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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刀鱼儿     生于未时txt下载     生于未时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六章 花明柳暗(四)

    这个暑假过得炎热而漫长。

    这天午后,亮妹在里屋睡觉,

    李未抽空抓着一本科幻杂志歪在床上看了起来。

    许是外面的知了叫得太单调,也或许是书的内容太乏味,看着看着,他竟睡着了。

    恍惚中,他在菜市场举着一把青菜追着一个人跑。

    然而,所有的人和物都仿佛沉在水中漂浮着。

    他看见手中菜叶在头顶飘动,自己在努力奔跑,却只是很慢的飘移着。

    他心里着急,便试着用蛙泳的方式蹬了一下腿。身体像蚂蚱一样被弹得老高。

    “这管用”,他高兴地想。于是在身体慢慢落下来时,又重复了蹬腿动作,就这样一起一落地往前赶。

    眼看着就飞到了前面那人的上方。那人忽然抬起头来,怎么是罗小军!他手里举着一大把明晃晃的刀片,面无表情的等着李未落下来。

    李未大骇,急忙想改变落地位置。

    他双腿拼命瞪,身体随着力度一点点往上升去。

    然后,他被一只手拖住了。

    父亲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身边。他微笑着递给李未一把弹弓。

    李未接过来,朝着下面的人射去。

    被击中的人们像气球一样的爆开,喷出满地的红色。

    一个长得像胡老幺的人弯腰舀了一碗红色,抬头冲他大叫道:“血旺,两毛一碗!”

    “我不吃!”李未摇头,握着弹弓努力蹬腿,想离开。然而,身体却一动不动,沉重得很。他累得满头大汗。

    李未被推醒时,还是恍惚的。他看见父亲坐在床边,一只手拍着他的背,对他说:“看这热得!都湿透了。”

    李未愣愣地坐起来,没有言语。凉席上留下一个汗湿的人影。

    “做梦了?”李卫国问。

    李未垂着头,没吭声。不知为何,他有些心虚,不敢看父亲。

    “顺崽”,李卫国收回抚在他背上的左手,举到面前,缓缓地说,“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这手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吗?”

    李未抬起头,疑惑地看着父亲。他不知道为啥要说这个。

    李卫国没有在意他的表情,缓缓地接着说:“我带过一个兵,叫小广东,因为他来自广东,个子又小,比你高不了多少。但是他会武术,很拼,体能也好。新兵连结束的时候,我还费了点劲才把他抢过来。后来,他就一直跟着我,从一个新兵娃子、到班长、排长。”

    李未的脑子现在已经醒过来了,他睁大眼睛,看着父亲继续说下去。

    “到前线后,人人都写请战书,要去敢死队。但是名额不够,后来抓阄抽到了他。他当时乐得,就像中了大奖。”

    “攻打高地时,他冲在最前头。敢死队损失了一半,可他一点儿事没有,脑子是真好使,窜得跟兔子一样。

    后来,我们就在高地上守了两天,等着大反攻时配合一起行动。那两天,大家都饿坏了。因为我们没有带口粮,敌人撤走时,把吃的都毁了,浇了汽油。”

    李未悄悄咽了一下唾沫,不知怎的想起了酱油炒饭。

    李卫国看了他一眼,笑了一下,说:“可是小广东很乐观,还给大伙儿唱歌,粤语歌,真好听,就跟那些歌星唱的一样。”

    他转过头去,望向窗外,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等了一会儿,李未小声问:“那,后来呢?”

    李卫国眉头抖了一下,稍后,他平静地说:“后来,没有等到总攻,我们就被反攻了。”

    “敌人想重新夺回高地,这样就可以压制住大部队进攻的要道。我们当然不能退。”

    他看着李未,苦笑了一下说:“大多数叔叔就是在这个时候牺牲的。”

    李未屏住了呼吸,没敢接话,等着父亲解开那个意料中的谜底。

    李卫国:“后来,我发现了敌人最凶的一处火力点,离得远,没法射击。我决定用迫击炮轰他娘的。我叫上小广东一起打配合。他在前面架炮,我发射。第一发偏了,落在了敌人的旁边。但也让他们哑火了一阵。然后,我们就赶紧打第二发。可是,眼瞅着炮弹飞出去,却根本没有炸。”

    李未:“为啥?

    李卫国:“因为那是一发哑弹。质量没过关的哑弹。我们一看,就赶紧再装一发,打出去。没想到,还是!”

    李未:“哑弹?”

    李卫国微微点点头,闭了闭眼,接着说:

    “我们站得太久,早被发现了。第三发没爆,对面就打过来了。小广东在我前面挡着,当时就不见了人。飞了好远。我也炸晕了过去。醒过来的时候,就这样了。”他举起左手,晃了晃。

    李未看着父亲的手,准确的说那已经不能算是手。食指和中指连着一部分手掌已经没有了。剩下的部分,连着伤痕累累的手臂,看着更像一根制作粗糙的晾衣服的叉棍。

    他抬起眼睛,看向父亲,发现父亲也正看着他,眼神平静而坦然。

    李卫国说:“所以,顺崽,爸爸不是什么英雄。爸爸的命,是很多叔叔们的命堆出来的。但是,如果没有那两发哑弹,或许,小广东叔叔也还活着,他才是英雄。”

第四十七章 花明柳暗(五)

    李未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什么。

    这个版本,跟父亲在大会上作报告的版本可不一样。

    父亲回来的这两年,几乎没有跟他有过这样的谈话。他知道,这一定是父亲很隐秘而不愿让人知道的东西。他心里忽然生出一种骄傲感。是呢,那是一种被成年人平等相待,甚至可以分享秘密的骄傲。

    然而,他又分明感受到父亲那无法言说的痛。断手的痛、失去小广东叔叔的痛、还有,那哑弹,是多么的讨厌!

    他觉得自己应该说点啥安慰的话,但却说不出啥。

    一时间,屋里只有窗外传来的知了的聒噪声,父子俩都陷入了沉默。

    过了一会儿,李未终于找到话题,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爸,你的伤,还疼么?”

    李卫国笑了,才不过三十出头,他眼角的细纹已经很明显。这让他在男人的沧桑感上增加了几分慈祥的味道。

    然而,他并没有回答李未的问题,说出的话也跟慈祥没一点儿关系。

    “上了战场,只有生死。”他缓慢而清晰地说,盯住了李未的眼睛。

    李未被盯得有些不自在,“哦”了一声,不禁垂下了眼睛。

    随后,他就听见父亲用了极诚恳的语气说:“顺崽,你也是个好兵,是爸爸的战友、好搭档。”

    李未一震,抬起头,正迎上父亲认真而恳切的脸。

    李卫国:“我也不想失去你这个战友。那天晚上,只有你去报信,是最好的。可是这一回,我们也绝不能再碰上哑炮。所以,我也提前做了安排,希望能保证你的安全。你做得很好!但是,还是差点害了你。罗小军,我不杀他,他就会杀了你。其他人,也一样。”

    “我不是个好爸爸。你妈妈,因为这个很生气。”他的声音小了下去。

    “不是!你是,”李未脱口而出。他忽然变得结结巴巴:“那个战友,我,,”

    他想说:“谁家老爹能一只手打死五个坏蛋?谁家老爹能把儿子当战友呢?还一起打架?哈,这牛皮够吹爆一个学校啊!”

    他只觉得气血上脑。身体里仿佛有冷热两股气流在拥挤着来回翻涌。一会儿是令人热血沸腾的热气,一会儿是嗖嗖冒冷的杀气。

    好在他终于是忍住了没把那傻气腾腾的话给说出口,憋了一下,冒了句:“没事,妈妈那儿,我帮你去哄。”

    李卫国笑了,伸手捋了一把他的头:“看你能的!你妈就听你的吗?”

    暑假结束前的最后一个周末是忙乱的。

    李未去江川一中报了道,领回来一摞书。然后又跟大钟叔去车站接了奶奶。回到家,一家子留着大钟叔热热闹闹的聚了个餐。

    奶奶带来的老腊肉煮了,切得薄薄的,摆在盘子里,香气扑鼻,令人直咽唾沫。

    魏永敏夹起一块,放到大钟碗里:“来来,尝尝我们山里的野猪肉。多吃点!”

    大钟一边谢一边夸张地咋呼:“哎哟,你们那儿还有野猪呢?啥时咱们也打两头去!”

    李卫国笑道:“好啊,到时看是你撵猪,还是猪撵你。”

    大钟一瞪眼:“欸,你别以为它比我块头大就好得手,咱谁啊?高等动物啊!咱不会智取吗?我挖一坑,里面放上调料,把猪引过去,吧唧掉坑里,然后咱就再架上柴火,直接吃它个烤野猪!哈哈”

    李未问:“可是猪为啥要跟你走?”

    李卫国:“猪不跟猪走,难道跟人走?”

    大钟:“……”

    亮妹在魏永敏的怀里扭来扭去,举着个小勺子兴奋地叫道:“猪——猪——”

    众人笑了一阵。

    大钟说:“听说永安山里风景好,野味多。反正你以后去工会那边也要搞活动,不如就来个永安几日游,弄点山货当福利,不也挺好嘛!”

    李卫国笑笑,没有答话。只是拿起手边的酒杯,朝他举了举,自己先一饮而尽了。

    南街口案子已阶段性结案了,市刑侦口一干人等都获得了表彰,而梁东来因为领导指挥得力,破了大案要案、整治了南街口长期顽疾,自然也是露脸不少。

    李卫国作为受害人,只是略略带过了一下。

    市委组织部和人武部部长一起到家里来看望了他,同时宣布了对他的调动任命,将他调到市总工会任副主席,从一个闲职,到另一个更闲职。最大的区别可能就是:这辈子都不会再碰枪了。

第四十八章 栀子花开

    吃罢饭,大钟又闲聊了几句,便起身告辞。

    李卫国:“我送你。”

    两个人出了门。李卫国的腿还有点吃力,他个高些,索性伸手搭住了大钟的肩。两人一直走到了院门口。

    大钟停了脚步:“老李,回吧。到了那边,有事吱声。”

    李卫国一只大手拍到了他的胸口,笑道:“别想了!到那边,我就是个吃汤喝茶的老干部,还能翻出啥花来?要有事,那就是弄了啥腊肉香肠、发个卫生纸的。给你留着。你来不?”

    两个人都喝得有点上色。

    大钟红着脸,眼睛一瞪:“留着,老子啥都要!”

    李卫国也红着脸,看着他,低声笑道:“对,什么都给你留着。老子这条命都是你救的。你要,随时拿去。什么孤胆英雄,咱是灭鬼双雄。”

    大钟闻言“哈哈”乐了两声,但立马又止住了。他警觉地望四周看了看,见四下并无人,才松了口气,说:“老李,你悠着点,别瞎说哈!”

    李卫国这时已经清醒过来。他晃了晃脑袋,张了张嘴,想说啥,却什么也没说。

    然后,咧嘴一笑,张开了双臂,给了大钟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再然后,他放开大钟,伸手在他胸前轻轻一推,笑道:“一股汗味,走吧。”

    李未站在阳台上往下看。院门旁种的几株栀子花开得正盛。阳光下,白色的花朵亮得有些晃眼。大钟叔拖着短短的影子,渐渐地走不见了。父亲却在院门口站着,依然一动不动。

    对大厂的顾主席而言,今年已经不是流年不利可以形容的了,简直就是灭顶之灾。

    三个儿子,老二和老三在同一天没了。

    消息传来,饶是久经考验,顾主席也当场背过了气去。再后来,传言满天飞。一夜之间,他顾家就从厂区的顶层阶级,沦落成人人唾弃的公敌。到这案子定性公布的时候,顾老头已经在家躺了快一个月,老了有十岁。

    老太婆抹着眼泪劝道:“两个娃自己不争气啊,以前说啥都不听。你就别怄了。好在这回组织还没有追到你头上。要不然,我一个老太婆可怎么办哦?”

    顾老头狠狠地拍了一下床板,恨恨地说:“追我?敢追我?老子跟他拼命!老子光脚的,还怕哪个?”

    在家称病休息了三个月,案子的事已经很少有人谈起了。顾主席终于还是重新去单位点卯。

    这天上班,接到通知说去市里开会。

    大会议室人不少,都是各单位的工会系统的头头。顾主席就径直走到前排自己座位坐下,也不理会周围人。

    大家都坐好后,门外又走进来几个人,走上主席台,坐下。

    主持人宣布会议开始,然后按流程介绍了主席台上就座的领导。

    顾主席只听到主持人说“新任市总工会副主席李卫国同志”,他看见主席台上,那个高大的方脸中年人站起来,彬彬有礼地向台下微微颔首,然后抬头,目光扫过前排。顾主席只觉得两眼一黑,后来发生了什么,他就再也不记得,也没有机会记得了。

    江川一中的高中部是单独的一栋三层教学楼,靠近办公楼。

    所以,高二年级主任苏宗惠刚走出办公楼就注意到了那个鬼鬼祟祟的男生。

    他站在楼下,伸长脖子往二楼望着,手里拿着个什么东西,一晃一晃发亮的。苏老师顺着光线看去,这东西的反光正打进二楼的一间教室窗户。

    苏老师慢慢地踱到男生身后,冷不丁地问:“照啥呢?发报呢?”

    男生正专心地望着楼上动静呢,被吓了一大跳。待看清楚身后的人,更是紧张地退了好几步,手也背到背后。“没有,没有。没啥。”

    苏老师莞尔一笑,也不追问。只是抬头望着楼上教室,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高二一班这回很幸运啊,拿到了物理团体赛的决赛资格。这几天,是得需要再多加点训练了。”

    说罢,她回头问男生:“你等人啊?”

    男生忙摇手:“没有没有,我上自习去。”一边脚下开溜,飞快地跑开了。跑出二十多米,还心有不甘地又回头望了望楼上。

    苏老师看他跑远,笑了笑,不经意望上一望,就看到二楼窗户上,一个熟悉的长发男生的脸一晃而逝。

    苏老师:“李未?”

第四十九章 长发飘飘(一)

    苏老师走到高二·一班教室门口时,正刚上下课铃声响起。

    她从门上窗户往里看,课任老师还在抓紧时间吩咐着最后几句话。学生们大部分都还安静地坐着,只有几个性急的在东张西望,暴露出想逃离的企图。

    李未坐在靠窗的中间位置,正貌似心无旁骛地听着老师讲话,时而作作笔记。

    他是班长,也是学习尖子,体育很好,曾经拿过市里游泳比赛少年组冠军。

    家里条件也不错,父亲是市里一领导,虽说不是多实权的核心层,但好歹也是有身份的人。母亲是某银行副行长,苏老师见过,很利索干练、也很有教养的一个女人。

    这样的孩子几乎是老师们心中理想学生的标杆。

    事实也是,苏老师教了十几年书,还很少碰到这样的学生。

    他总是显得稳重得体、谦逊有礼,却又积极阳光,不失少年朝气,老师们喜欢他,在学生中人缘也颇好,挺有带头作用。

    只有一点,苏老师略微皱了皱眉,这学期以来,这个孩子忽然留起了长发。

    这样明显违反校规的举动当然引起了老师的注意。问他,他却指着后颈上的一块疤痕说,他只是为了要掩饰一下伤疤。

    这事甚至报到校长办公会议上讨论了一通。结果,老师们还是网开一面,为他破了这个例。谁让这是个优等生呢。

    于是,长发的李未也便成了江川一中的一道特殊风景。

    这孩子本来长得不错,身材也好。整天在学校里甩着头发晃来晃去的,他自己倒很淡定坦然的样子,却引得不少学生侧目,尤其是女生。甚至有外校的学生专门跑来“观摩”的。

    这事搞得老师们很有点尴尬,总不能见人就去解释吧。

    前几天,苏老师跟高二·一班班主任也商量了,决定等熬过期末考试和物理竞赛,就去家访一次,跟他父母好好合计下,说服他把头发给剪了。

    教室里课任老师终于叨叨完了,学生们开始收拾东西。

    苏老师等在门口,看性急的学生们走了一些,这才走了进去,叫住了正要离开的李未。

    李未笑着打了招呼:“苏老师!”

    他站着已经比苏老师高出一个头去,此时微微低着头,看着苏老师。

    苏老师:“这次物理竞赛的事,殷老师都跟你交待了吧?”殷老师是带队的物理老师。

    李未:“哦,说过了。他说七月底去益州比,之前会有集训。”

    苏老师:“嗯。这是咱们学校第一次进决赛,如果能拿到冠军,还可以继续打全国赛,去BJ。知道吗?”

    李未笑了笑:“那太好了。大家肯定都想去。但愿我们有那个运气。”

    苏老师:“运气只是一方面了,关键还是得看实力。你们既然能进决赛,说明实力是有的。这点要对自己有信心。最后这个冲刺阶段一定不能掉以轻心。而且,”她顿了顿,压低了声音接着说:“这个比赛对个人也是非常重要的。往届的获奖者,都有好大学来提前要,冠军的话,高考都会有加分的。知道吗?”

    李未眼睛闪了闪,认真的点了点头:“嗯,我记住了。”

    苏老师意味深长地看了看他,叮嘱道:“这个关键时候,得心无旁骛,可不要被其他无关的事分了心,得分清轻重缓急哈!”

    李未:“好的。苏老师,您放心”

    他额前的头发用了一种黑色的长发夹给整齐地梳到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来,顺直的长发整齐地垂在肩头。若不是这偏古铜色的肤色和结实的胸肌,乍一看,还以为是个眉清目秀的大姑娘。

    虽然也看了几个月,苏老师到底还是不习惯这样的另类风格。她心里嘀咕:“就这万人瞩目的样子,还不如把那什么伤疤露出来呢!真不知道这小子怎么想的?”

    李未:“苏老师,还有事吗?”

    苏老师回过神来,摇摇手,笑道:“没事啦,我就是来唠叨你一下。去吧。”

    李未也笑道:“谢苏老师。那我走了。”

    苏老师看着他长发飘飘的背影,T恤背后也有些汗湿了,终于忍不住又叫了一声:“李未!”

    李未停住,转过身,“诶!嗯?”

    苏老师:“你这头发,不热吗?”

    李未一笑:“没事,习惯了。”

    苏老师无语,只好再次挥挥手:“没事了,去吧。”

    出校门,往左是回家,李未蹬上自行车,径直往右拐去。

    大约十分钟后,他来到了“金三角”。几个年龄相仿的少年正在这里等他。

第五十章 长发飘飘(二)

    “金三角”可跟南边境外那啥毒品基地没半毛钱关系。

    这是一片废弃的老厂区,主区建筑已经拆了,据说是要盖个什么商场。剩下的这栋两层小楼原本是职工活动中心,有几间小办公室和大开间的活动室,甚至还有一个不错的小舞池。房子荒废后,也没人管。门上的锁有的没了,有的有也没用,因为窗户开着,也可以进。

    是沙春波先发现的这地,然后就成了他们几个聚会的秘密宝地。

    因为房顶是一个三角塔型,外墙有一面是黄色的。傍晚落日投在上面,仿佛给房子镀了一层金光。所以他们就给取了个“金三角”这个名。

    楼前是一个篮球场,地面已经裂了几条缝,但篮球架还在。旁边还堆着几块大石头。

    沙春波正蹲在石头上,远远看见李未,就赶紧站起来,朝他招手。其他几个人也齐刷刷地朝这边看过来。

    李未把车一直骑他们面前才刹住。

    沙春波从石头上跳下来,对其他几人得意道:“看看,我说他能收到信号吧?我这专业发报员!”

    李未一只脚点着地,歪在车座上,白了他一眼:“得了吧,就你这专业水平!都发我们老师脸上去了!全班都看到了!差点没把老哥眼睛给闪瞎啰!我这接的是他眼镜反射过来的二手信号。”

    沙春波,就是之前被苏老师发现在高中部楼下晃镜子的男生。这时他也有点囧,忙给自己找补说:“哎呀,你不知道,我正瞄准呢,就被苏老师抓到了。亏得我反应快,赶紧溜了。这不,反正你也接到了。嘿嘿,心有灵犀啊。”

    沙春波,长得脸长眼睛小,所以总整一排刘海挂在前头,像个大号细杆蘑菇。他绰号“沙皮”,算李未的发小。从小学一年级两人就同班,坐前后排,后来又一起进了江川一中,只是不同班。李未在重点班,他在普通班。

    李未没接他下茬,问旁边一白白净净的男生:“诶,桃子,你们找我啥事?这么急。”

    桃子,大名叫徐卫涛,人长得文文静静,说话却跟竹筒倒豆子似的,又快又乱蹦:“老查昨天来找我了,让我们跟山火拼一场,谁赢谁出线,去打今年的擂台!你头发留了这么久,可逮着机会剪了!”

    李未皱了皱眉:“啥时候比?”

    桃子:“说下周末。擂台是下个月初,没定具体日子。”

    李未:“他有病啊?挑这个时间,我们哪有空?要期末考试,我还有个竞赛,月初要集训。今天苏老师刚抓着我说的。”

    沙春波赶忙应和说:“就是嘛!今天我也听到她说了。就不能等咱们放假过后再搞嘛?李未可是主力,学校把他盯得可紧。”

    桃子:“我说了。可那些队也不都像咱们学校抓这么紧,更别说厂里那些人了。他们又没暑假。尤其是山火队那几个,听说下个月要去南方打工了。所以等不了。再说了,错过这回,你那头发还打算一直留吗?”

    旁边一直没吭声的男生开口了:“山火真要走了,还管他留不留发的?想剪就剪,反正也见不着了!”

    李未看着他,笑了,伸出一只手:“烟呢?”

第五十一章 长发飘飘(三)

    老毕,大号叫毕亚锋,生得浓眉大眼一脸英气,舞跳得极好,就是成绩不乍地,胆子还小,能被一只蛤蟆吓哭。

    他是小学五年级时才从外地转到李未班上的。不过跟李未是“一见如故”,或者说是单方面的“一见如故”,从此成为死忠粉。

    可惜,感情代替不了成绩,老毕到底还是没能跟着考进一中。勉强念完初中,看看考大学也没啥希望,就直接转去了旁边的艺专,在那儿还混得不错,正奔着未来冉冉升起的明星之路憧憬着呢。

    他们这个四人小队,起头也是因为老毕。

    这几年男生中流行跳霹雳舞,常常成群结队的练舞“切磋”。

    有老毕这个科班出身的做排面,李未他们现学现卖也能比划得个像模像样的,因此很快就在附近几个学校中声名鹊起了。

    他们给自己这个组合取了个名字叫“Fire”。意思是:既要像火焰燃爆全场,也要毫不留情的开掉一切挡路的人。

    怀揣着这样爆棚的自信,他们接连赢了好几场上门来的挑战。一时间风头无两。连李未都有点怀疑,是不是之前埋没掉了自己的舞蹈天赋?

    直到老查找到他们,为他们安排了一场颇具声势的“切磋”,切磋的对手叫山火,是北城的一个组合。

    李未始终觉得,“山火”这个名字就低了一级,听起来就像“Fire”的分舵。

    实际上,山火的四个人年纪比他们要大一点,除了一个是快毕业的技校生外,其他三个都是北城厂里的工人。队长江海,是一名钳工。

    那天晚上的情形他一直记忆犹新。

    老查居然搞了个篮球馆,场地被布置得跟美国片里的斗舞场景似的,观众来了好几百人,多半看起来也不是学生,但个个都跟吃了斗鸡药似的满脸兴奋。

    那天其实一共有六个队上场,但谁都明白真正较量的就是这两只都带火的队,看看到底谁烧了谁。

    李未倒并不怯场。

    他甚至在候场时,跟老查和山火的队长江海半开玩笑地打赌,谁赢了谁当大哥,而对方就得留一年长发,除非能提前扳赢。

    江海的手粗壮而有力,手指微微弯着,仿佛伸不直。

    他举起手来跟李未击掌时,李未能清晰地触碰到他掌上粗糙的老茧。他都有点担心:江海待会儿能不能用这粗糙的手做出那灵动的动作来。

    当然,担心是多余的。

    事实上,山火队一开始表演,观众就沸腾了,因为他们实在太炸了!

    跟他们充满狂野和力量的动作比起来,李未站在对面,斜眼瞥了一眼自己身旁的老毕,心想:“难不成这家伙教我们跳的是民族舞吗?”

    那晚之后,李未便没再剪发。

    当头发长到一定长度引人注意时,他让老毕帮他在后脖子上画了一个伤疤,以向老师和父母解释留发的必要性。

    天气渐渐热了,他的长发也渐渐的成了风格。

    他在校园里招摇而过,他不在于别人怎么说他。他知道自己即使留发也不至于难看,尽管有时真的好热,他觉得都快长痱子了。

    他只是想,愿赌服输,来日再战。

第五十二章 长发飘飘(四)

    老毕把剩下的两支烟散给桃子和沙皮。

    趁这功夫,李未又吸了一口,然后眯着眼,张嘴悠悠地吐出一串白色的圈圈来,那神情,仿佛一只求偶的鱼。其他三个人都羡慕的看着他一张一合的嘴。他们还没学会这招。

    烟圈一个个缓缓散去。李未伸出左手,手指往最后一个飘出烟圈上一弹。烟圈顿时溃散而逝。他冲着对面还傻愣愣盯着他的三人咧嘴一笑。

    吐烟圈这种事很二,他知道。但是他也不在乎在这几位面前表现出自己的二。都是从小到大知根知底的伙伴,谁也不会因为偶尔“犯二”就觉得你“二”,当然也不会因为偶尔的灵光乍现就觉得你“不二”。

    除非,是在江海那种只有一面之缘,却又印象深刻的人面前,他会非常在意自己在对方心中的形象,比如,一言九鼎、言而有信之类的。

    一阵风吹过,脑后的头发被吹起,他觉得后脖子一下子松快了,不禁用手拂了一把吹到额前的乱发。

    沙春波问:“要不,咱们就给他回了?老毕说得对,反正山火他们要走了,你也不用熬这夏天了。”

    桃子在旁边张了张嘴想说啥却没说。

    李未瞥了他一眼:“有屁放。”

    桃子咽了口唾沫,说:“我是担心,老查那家伙会瞎嚷嚷。他认识的人多。会不会,嗯,以后其他队拿这说事。”

    沙春波在一旁忽然恨恨地说:“那个老头,他肯定是收人钱、把我们卖了!不然,上次就不会不提前告诉我们,山火那么,嗯,那种风格。我们都不了解,着了道了。”

    李未望着他忽然扑哧一笑:“你现在才醒?你以为老查是学**的呢?自己花钱去租那么大一球馆?”

    沙春波有点楞,看了看另外两位。那两位的表情显然在说:“你这反应弧有点长哦,都半年了。”

    李未弹了弹烟灰,看着沙春波说:“人家忙活半天收点钱有错吗?再说,不也给了咱出场费吗?也不亏。”

    沙春波:“就那,盒饭加200块?”

    李未:“你是为钱去的吗?”

    沙春波:“……”

    李未:“天外有天、山外有山。不走这一趟,咱也不知道江川还有这么一票人。还以为,跳舞的都跟咱毕小王子一样呢。对吧?”

    他用手撞了撞身旁的老毕,眉毛一挑,笑盈盈地看着他。

    老毕顿觉有点脸发烧:“唉,我可不是啥王子哈,我们,舞种不同。”

    桃子冷不丁插了一句:“是物种不同。”

    沙春波:“对对,他们是野兽派。”

    李未:“难道你是美人派?”

    沙春波忙摆手:“我不配,你是你是,颠倒众生,迷糊了野兽。哈哈!”

    李未上前一步,抓住他的胳膊,抬腿用膝盖照着他后部就是一下,笑骂道:“我把你先颠倒啰!”

    两个人嘻嘻哈哈地扭打起来。

    老毕在一旁招呼说:“你俩,嫌不嫌热啊?说正事,说正事呢!”

    李未用胳臂从后面假假地勒住沙春波脖子说,摆出一副狠样问:“说啊!去不去?”

    沙春波:“美人,别杀我!你去我就去!”

    李未胳膊一紧,沙春波赶紧吐舌头翻白眼的改口:“大哥,老大,李哥,,“

    老毕实在看不下去:“你俩,几岁啊?“

    桃子一本正经地接口:“六岁半!刚小学一年级。毕老师,你担待一下。“

    李未终于把手从沙春波身上挪开,下巴冲老毕一扬:“你想好跳啥没?“

    老毕一愣:“啊?!“

    李未:“难道还想跟上回一样?“

    老毕:“当然不?可,不是,你能去吗?“

    李未:“你想看我长痱子啊?这么热不剪。切—“

    老毕:“……“

    沙春波反应过来,有点担心地问:“那,你那竞赛怎么办?“

    李未没理他,继续对老毕:“你先准备下内容,我们再约个时间碰一下。我的位置可以先给空出来,分头练。“

    老毕忽然有点激动:“我,行!我多找些素材,你来选。“

    李未一笑:“大家一起吧。“说罢,把手往中间一伸,看了看另外两位。

    沙春波第一个把手伸了过来握住了李未的手,接着桃子,老毕。四个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然后一起喊道:“Fireyou,fireme,firethewholeworld.火!火!火!“

第五十三章 长发飘飘(五)

    骑车回家的路上,穿过街巷,李未把车铃按得叮当响。有风,发夹已经取下来了,长发随风飞扬,他有点小亢奋。

    他也说不清为什么一定要坚持去跟山火再对峙那么一场。

    是为了热爱吗?他是喜欢霹雳舞,但也没到那种可以不顾一切的地步。事实上,与其说是喜欢跳舞,不如说是有些沉迷于这样与日常迥然不同的氛围。

    一起组队的三个哥们成绩都远不及他好,脑瓜也没他转得快,时不常的还冒点傻气。

    可他就喜欢跟他们混。

    他喜欢看他们冒冒傻气,也喜欢跟他们一起装疯卖傻。有时,甚至比他们疯得更离谱。他觉得好玩、有意思,乐此不疲。

    他记得每一次公开斗舞时的情景。

    无数人在旁边叫喊、为他们的一个举动而痴狂。那不是组织出来的加油,那是他们发自内心情不自禁的宣泄。他看着他们为自己又哭又笑、又喊又蹦,仿佛要把他们自己的灵魂捆绑在自己身上似的。

    有几次,他站在场地中央,被灯光照着,有些眩晕,看不清周围观众的脸。然而他们的叫喊和呼吸都在那里,那仿佛是一个什么神秘的通灵仪式,他背着他们的灵魂在与一个未知却固在的力量交流,然后,又把这个未知的力量反馈给他们。

    他想到了江海,那个看起来跟他们完全不同的青年。

    他不愿意承认,其实见江海第一眼,他就被震住了。

    这个人粗壮、犀利、直接,没有过多的修饰,却极具爆发力。

    他的舞动,就像一只雄性的野兽在旷野上撒野。没什么路数,却畅快而充满生命力。

    输给一只野兽,他心服口服。因为他不是。然而,他也隐隐地有些向往。

    也许,做一匹肆意的野兽比做一个理性的人来得更有意思?

    他在心里把“为人”和“为兽”进行了反复的比对,最后得出来“还是做人更有保障”的定论。

    然而,头发却毫不犹豫地续了起来。

    他在夏日傍晚的热浪中甩了甩不合时宜的长发,找到一点在旷野中奔跑的兽的感觉。或许,这是他唯一可以向兽族表示敬意的方式吧。

    刚进小区,远远的他就看见亮妹和奶奶在院里的花台旁,正跟一个男孩和他妈说话呢。

    他跳下车,推着走了过去。

    待走进才发现,亮妹正跟男孩激动地争论着什么,两个大人在一旁有点插不上话干着急。

    他这个小妹妹已经五岁了,个头不小,长得结结实实的,就是一直口齿不是太清楚,反应也比别人慢半拍,所以在孩子堆中,总免不了要吃些亏。好在她心眼也比别人粗,算计不过来就不算。只要能有人愿意跟她玩,付出点啥她也不在乎。

    在这样的心态下,亮妹倒也经常是高高兴兴的跟着别的小孩屁颠屁颠地跑。只是家里时不常地会少点东西,大多时候是她自己的玩具、小文具、零食啥的,但也有几次是不见了钞票。

    最离谱的一次,是不见了李未的一个机械模型。那可是他花了不少功夫捣鼓出来要去参赛的。

    当然,这些东西都是亮妹小朋友大大方方地拿去作为别人同意带她玩的“友情交换”去了。只是苦了节俭惯了的奶奶,总心疼的念叨“哎呀,太可惜了,浪费哦。”

    而李未,自从追到别人家里去要回了机械模型后,就被迫成了院里小孩的克星。他也懒得去纠正,就这么顺势扮演着“大魔王”的角色,为不开窍的小妹妹把着这方场子。

第五十四章 长发飘飘(六)

    李未把车停在一旁,准备过去看个热闹。

    然而还没走拢,就听见小男孩咋呼呼的尖声嚷道:“你个傻子,笨蛋!我不跟你说了!”

    李未仿佛给针扎了一下,面色陡然一凛。

    亮妹的脸急得红红的,结结巴巴的还要争辩:“不不,不是的。我看见的,还有,还有,”她左顾右盼想找帮手。一下子看到了李未,就跟见到救星似的大叫起来:“锅——”

    四年了,李未仍然是她那口说不清道不明的“锅”。

    然而,还没等到她再开口,男孩已经乘胜追击了:“锅什么锅?话都说不清楚,你看见了也不认得。因为你太笨了!我们院里就你最笨!”

    旁边奶奶的嘴都哆嗦起来,想反驳个啥却一时又说不出来,只得一把抓住亮妹,气哼哼的嘟哝:“我们不玩了,回家去吧,要吃饭了。”

    亮妹却不买账,甩着手说:“不,要玩,我要玩。”

    她扑过来抓住李未的手,把李未拖过去,一边兴奋地跟男孩解释:“看,我锅锅来了,他也见过,你问他嘛!”

    “嘘—”李未忽然按住妹妹的嘴,然后把手放回自己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亮妹和男孩都愣愣地看着他,不知什么意思。

    李未半蹲下来,一脸严肃地看着亮妹,说:“不是跟你说过嘛,这种秘密不能跟别人说。尤其是,不能跟没礼貌没教养的傻孩子说!他听了,会把脑子烧坏的。”

    他转过脸,盯着男孩看了一秒,忽然夸张地指着他叫道:“哎呀,你怎么回事?头顶冒烟了,着火了,烧起来了!完了完了,脑子要烧坏了!亮妹,我们快跑!”

    小男孩吓了一跳,赶忙去摸自己的头。旁边的男孩妈妈也下意识地低头去看。

    李未一把拉起亮妹,放到自行车车架上,骑上车便走。还不忘回头招呼奶奶:“奶奶,回家吃饭啰。晚饭吃烤乳猪!哦不,是烤蠢猪!哈哈!”

    奶奶一摆手,也不理会那男孩和他妈,自顾自的来撵他俩了。

    男孩还在原地上下的摸自己的头,脸上一副惊惶的表情,望着他妈:“妈,我头发烧起来了吗?”

    男孩妈妈一巴掌糊在他脑瓜上:“笨蛋!人家骂你呢!”

    李未把车一溜烟地蹬到单元门口,把亮妹抱下来。

    亮妹还若有所思地问:“锅—,他还在烧吗?我没看见烟啊?”

    李未把车锁上,拉着亮妹一边上楼梯,一边说:“烧啊!在脑袋里面烧,烧成一团浆糊。哈哈。”

    亮妹好像被吓住了似的,拉住他停下来:“那,他会不会被烧死啊?还能跟我玩吗?”

    李未一愣:“……”

    亮妹:“我要跟他玩啊!别人都不跟我说话,只有他跟我说话。”她的嘴巴一瘪,仿佛马上要哭出来。

    李未心里一酸。

    他习惯了从小被伙伴追随、被众人赞扬,习惯了在心里快速地计算得失分寸,懂得适时地伪装,他的自尊始终被保护得很好,因为他聪明。

    然而跟他一脉相生的妹妹,却迥然不同。

    虽然他知道那不是她原本的天性使然。然而,这几年,他眼看着妹妹一天天成为没心没肺的笑柄,这像根刺,扎得他心疼。

    他不能理解这种没有丝毫自尊的欢娱,所以他经常会被妹妹的不计回报的大度气结。然而,这毕竟是他的亲妹妹,一个曾被无辜伤害过的小女孩,她要点廉价的快乐,有什么错呢?傻傻的乐着,总比清醒的哭着好吧?

    他为此无数次地把愤怒和埋怨咽回去,帮妹妹把她的场子再圆回来。

    李未弯腰,扶着亮妹的肩膀,认真地说:“别担心,他的脑子烧一烧就好了,他就不会那么傻了,就会回来跟你玩了。”

    亮妹眨巴着眼睛,问:“那我的脑子烧一烧也会变聪明吗?”

    李未忽然意识到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危险的坑。

    他咽了下口水,回答:“不会。你本来就是聪明人,不用烧。聪明人烧了脑袋会变傻的。”

    亮妹还不依不饶:“可是他们都说我傻啊!”

    李未:“他们瞎说!胡说八道!”

    他实在没办法再继续这种对话,只好转移话题:“你猜猜,晚饭有什么好吃啊?”

    亮妹眼睛一亮,兴奋地叫道:“烤蠢猪!”

    李未:“……”

    推开家门,饭香扑鼻。

第五十五章 长发飘飘(七)

    魏永敏正在沙发上接电话,看见他们进屋做了一个“小声”的手势。

    李未便换了鞋,悄悄地领着亮妹洗手去了。

    洗手洗脸出来,李未便回到自己屋里,抓紧时间开始做功课。

    他们现在住的房子是妈妈单位分的,比原来的房子大了许多。李未也有了自己单独的房间。

    小区地势比较高,他家在三楼,推开窗户,越过近处浓密的树冠,能望见远方弯弯曲曲的河流。有时,他会久久地站在窗前,眺望着远方出神。

    那条河流通向哪里,他当然清楚,尽管他其实也并没有真正去过。然而,他总觉得事情并非如地图标识那么简单明了。

    那一滴一滴的水是如何汇集成流,如何在山间丛林中穿行而来,她经历了什么,又将归向何处,有几人能真正知道呢?

    “砰”,亮妹像个皮球一样弹进来,滚到李未面前:“锅——,吃饭啦!”

    李未把她的爪子扒拉开:“知道了,我马上就去。你先去摆筷子好吧?”

    “好——”亮妹答应着,又飞快地滚了出去。

    李未笑笑,做完了手头上的题,站起身,走了出来。

    饭桌上已经摆上了好几盘凉菜,颜色鲜艳,看起来很是诱人。李未知道,这一定是爸爸的手艺。

    这几年,爸爸的厨艺渐长,已经开发出了不少拿手好菜,跟奶奶一起,成了家里的名副其实厨艺双星,常常会给大家带来些惊喜。反而妈妈越来越忙,经常看不到人,更别提下厨房了。

    亮妹小朋友借着摆筷子的机会,已经近水楼台地祸害了好几片卤肉了。这时手上抓着一片肉,正往油油的小嘴里送。

    李卫国端着一盘炒菜从厨房里出来,放到桌子中间,一边招呼李未:“没了,添饭吧。”一边解下了围裙。

    李未顺手接过围裙,往厨房走去。一会儿功夫,便双手捧着三碗米饭出来了。

    奶奶看见忙说:“一次少端点,小心烫手啊!”一边说着,一边自己去厨房端剩下的碗。

    李未也跟着走进去,却看见奶奶已经一手一个碗的端过来了。

    他伸出手想接,奶奶手一避,下巴一扬,说:“不用,你去把那口袋拿出来吧,给你妈妈的。”

    李未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厨房角落里放着一个纸袋,装得鼓鼓的。他过去拎起袋子,发现里面还严严实实地裹了一层报纸,看不出里面是啥东西。不过提在手上还挺有分量的。

    李未把袋子拿到客厅,问:“这是啥啊?”

    一家子已经都坐在餐桌旁了。

    奶奶说:“是下午有人送来的,说给你妈妈的。”

    魏敏芝问:“我没叫人送啥啊?谁拿来的?”

    奶奶:“一个年轻女娃,长得还蛮好看的。我问她是哪个,她说是你单位的。”

    魏敏芝:“哦,我下午在外面开会,不在行里。可能是他们又发什么福利吧。”

    这边李未已经开始拆报纸了。报纸撕开,原来里面是满满一口袋红塔山香烟。

    “你们发福利都发塔山啊?真有钱!可惜我们家没人抽啊!”李未放下口袋,笑道。

    魏敏芝一愣:“不会哦。行里不可能发这个的。”

    说着,她放下碗筷,走了过来。从袋子里抽出一条烟,看了看。

    簇新的硬壳包装光洁大气,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她皱了皱眉:“这肯定不是我们行的人,又是哪个下面要贷款的单位搞的吧?也不写个名,退都退不脱!”

    她回头对奶奶说:“妈,以后不管是谁送东西来,都不要收哈。收了就是一堆麻烦事!”

    奶奶有点不好意思地点着头:“唉,就是就是。我看那个丫头还规规矩矩的,就像你们柜台那些小姑娘一样,哪里晓得也是装的嘛!”

    李卫国在一旁插话提醒:“这下好了,直接上家来了。看来你们这额度要收紧啰。”

    魏敏芝朝他一笑:“你倒知道呢!可不是嘛,下午去市里开会,就是特地说这事。要求加强资质审批和贷后监控,额度嘛,现在肯定是要紧一紧的。一般企业来申请,哪那么容易就给批呢。”

    她把手里的烟放回袋子里,一边招呼李未,一边走回餐桌旁坐下:“甭管了,搁那儿吧。他们自己会出来上我这儿报道的。要不谁会当个冤大头。再说了,几条烟能干个什么事?你爸又不抽烟。这叫拜佛都没找对庙门。”

    李未有些意犹未尽地用手掂了掂烟,然后放回袋里,半开玩笑地说:“是啊,要是这里全是金条,那就阿弥陀佛了!”

    说罢,他忽然顿住,又把烟抽出来,放在手中掂着,仿佛自言自语地说:“不过,这烟怎么这么重呢?塔山也没这么重吧?”

    他扭头看着桌上的人:“这里面不会是别的啥吧?”

第五十六章 长发飘飘(八)

    李卫国闻言,走了过来,接过了他手里的烟。

    烟一到手,他的脸色便变了变。他虽不抽烟,但日常应酬,对这种常规送礼的烟是熟悉的。

    他顿了顿,看了面前的李未一眼。李未也正看着他,一副想探个究竟的表情。

    他深深地盯了李未一眼,然后把烟盒翻过来,找到开口处。

    包装是新的,但并没有封口。他小心地打开盖子,取出了最上面的一盒。这盒同样没有原装的玻璃纸塑封。他打开了烟盒盖。

    李未在旁边轻声地“哇”了一下。

    烟盒里塞得满满的都是卷得紧紧的大额钞票。

    周六下午,江川一中门口,三三两两放学的学生陆续走了出来。

    李未还没出校门,便远远地看见校门外,沙春波和徐卫涛晃头晃脑的张望着。

    沙春波先看见他,挥手便叫了一嗓子“李未!”。旁边有几个女生也听见了,赶紧回头,看见那个异类的校草长发飘飘地正大步走来,不禁偷偷交换了一下眼色,掩面而笑。

    三人汇合后,便一起骑车往沙春波家而去。

    沙春波的家在一栋半新不旧的楼房里。

    他爸在供销社工作,常能倒腾些紧俏的玩意儿,比如进口电器啥的。所以他家电器配备齐全,还多是响当当的洋品牌,在整个江川市都算得上是引领潮流。

    沙春波的爸爸经常出差,他妈是江川医院的护士长,也是经常值夜班。唯一一个姐姐大他八九岁,已远嫁南方。所以,他家经常就他自己守空房,自然也就成了李未他们看片聚会的好去处。

    沙春波这两天神秘兮兮的,一直说他搞到张好盘,一定要拉他们几个去开眼,说对他们后面斗舞大有益处。于是这天放学后,大家便一起来开眼来了。

    到了楼下,毕亚峰已等在那里了。几个人打了个招呼,便一起上了楼。

    几个人有说有笑地上了楼。沙春波走在前头领路。

    毕亚峰在后面打趣说:“沙皮,你这么多好盘,干脆在门口开个录像厅得了。我来帮你卖票,生意肯定好。”

    徐卫涛:“你卖票?算得过账来吗?回头把沙皮裤子都亏没了,”

    毕亚峰:“那让李未卖!他能把票钱多收一倍回来!”

    李未笑道:“行啊,你在旁边跳个脱衣舞,我能再多收一倍回来。多的跟你分成好不好?”

    毕亚峰头也不回,抬腿就往李未一蹬。

    李未笑着躲开:“呀,还蹬后煺?前爪再舞一个来!”

    毕亚峰举着两只手回身便作势要挠他。李未抓着他一只手,一边躲一边笑道:“我去!小狐狸精附体啦?本少爷我可誓死不从。”

    两个人在楼梯上嬉笑着一通打闹。

    说话间,已经到了沙家门口。沙春波掏出钥匙开门,然而却没能打开。

    “咦?”他把钥匙抽出来,又反复试了好几次,“怎么拧不动呢?”

    徐卫涛在旁边说:“给我试试。”钥匙顺利插进,依然扭不动。

    这时,李未和毕亚峰也到了。

    门里忽然传出一声响动,好像是桌椅碰撞的声音。四个人都听见了。沙春波一愣,旋即立马变了色。

    徐卫涛小声说:“有人啊?是不是小偷?”

    空气仿佛一下紧张起来,几个人都不吭声,互相交换着“咋办”的眼神。

    李未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把耳朵贴在门上,想再听听动静。然后,他就听到一个女人高声问:“谁呀?”

    几个人都吓了一跳。

    然而,沙春波很快便回过神来,对着门里答道:“姐,是我!”说罢回头对三人解释:“嗨,是我姐。嗯,不过,她说出去办事,本来不在家的。”

    其他三人有点扫兴。不过这时候也不好马上走,就默默地等着开门。

    门里女声又应了一句:“等会儿啊——”

    四个人在门口又百无聊赖地等了好一阵。一阵锁响,门终于开了。

    沙春波一边抱怨一边推门进去:“姐,你干啥呢?慢腾腾的,我们同学都……”话音戛然而止,因为他看见屋里还有一个人。

第五十七章 长发飘飘(九)

    一个约莫三十出头的男人正坐在客厅沙发上,略显尴尬地冲着他微笑示意。他不认识这人,扭头狐疑地看向姐姐。姐姐忙介绍道:“哦,这是规划局王处。别傻站着,叫,呃,王叔叔好!”

    沙春波有点楞,觉得好像哪里不对,但一时也抹不开,只好顺从地叫了声“王叔好!”

    王处穿了一件质地讲究的白衬衣,下摆露在外面,虽然头发显得有点凌乱,但气质还是显得文质彬彬,颇有涵养的。他大度地挥了挥手,笑道:“你这弟弟,长得,个头不小啊。多大了?”

    沙春波有点恼火这种对幼儿园小朋友似的问话,但又不便发作。张张嘴正要答话,姐姐却发现了他身后的几个少年,问:“怎么?还带了同学啊?”

    沙春波赶紧说:“啊,是啊,就是李未他们,本来说好今天来家里讨论作业的。也不知道你,你们在哦。”

    姐姐白了他一眼:“怎么啦?我们在你们就不能讨论啦?”她一把扒拉开沙春波,招呼还在过道上踟蹰的几个人:“诶,你们都进来吧!别外面站着了!”

    几个人这才有点拘束地点头打了招呼:“菁菁姐好!”然后进了屋,又跟王处也打了招呼。

    沙春波的姐姐沙菁菁,李未当然也是认得的。

    不过她比他们大得多,又是女的,所以基本没在一起玩过。印象中只记得她高挑的身材,模样也很耐看,不像他弟那么脸长。嘴也挺能说的,经常拎着弟弟教训。她高中毕业就工作了,后来嫁去了南边。那边人称丈夫叫“老公”,她老公干什么的不知道,据说挺有钱,日子过得不错。

    所以虽然沙菁菁回来的时候不多,但每次回来都带回不少稀罕玩意儿,沙春波总会拿出来得瑟一二。

    不过李未也好几年没见过她了,这乍一看,还有点吃惊,因为,跟小时候的印象实在差得有点远。

    首先,她烫发了。几缕长卷发散落在胸前。身上穿着一件式样新颖的连衣裙。领口开着,露出一条金色的项链,倒衬得脖子白皙而灵动。她显然是化了妆的。本来底子不错,这就使人显得愈发时髦而生气勃勃。李未觉得,她跟其他本地女人明显不同。至于,哪里不同,他正想着,沙箐箐却对着他大惊小怪起来:

    “哎哟,这是李未吗?怎么搞得这么时髦啦?这个发型,是哪个发型师给你设计的啊?蛮有风格的嘛!”

    李未回过神来,明白她指的是自己的长发,也不想说破,便趁机胡诌讨好一下道:“哪有什么设计?不就是蓄发明志,迎接你归来嘛!”

    沙菁菁眼眉一挑,含怒带笑地一指他,道:“哦哟,几年不见,长本事了,学会跟长辈贫嘴了哈?”

    李未赶紧陪笑道:“岂敢岂敢,真的就是见到菁菁姐您很高兴。我们是不知道您回来了,不然早过来跟你报道了。对吧?春波?”他眼瞅着沙春波发着求救的电波。

    沙菁菁还要说啥,沙春波已经拉着她插话道:“唉,姐,你跟王处是不是还有事要谈啊?”

    沙菁菁一把甩开他的手:“小崽子,想让我挪地儿就直说。”

    冷落在一旁的王处这时从沙发上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招呼说:“菁菁啊,我们后面不是还安排有会吗?”

    沙菁菁恍然大悟地回过神来:“哦,对啊。”她飞也似的抓起自己的包包:“那你们几个做作业哈,我们有事走了。嗯,那个,晚饭不回来吃了,锅里有菜。”

    临出门前,还不忘又瞥了一眼站在门边的李未,那目光含着几分好奇的探询,又带着几分戏谑的笑意。李未忽然感觉很不自在,这是他少有的情况。他躲开了她的目光。

    眼瞅着两个人走出院门,少年们才舒了一大口气。

    徐卫涛一脸坏笑地问沙春波:“诶,你说,这王大叔来干嘛啊?”

    沙春波小眼一瞪:“干嘛啊?就抓你这偷看x片的小毛贼!”

    李未在旁边催促着说:“别废话啦,快点干正事。”

    其实,那天他们看的是迈克尔.杰克逊(M.J.)的MV。这是沙菁菁从南边带回来的走私盘。

    很多年以后,李未还记得那天初见M.J.的震撼。

    倒不仅是因为那行云流水般运用自如的滑步、那些仿佛没有阻力的旋转、以及那令人心跳羞耻的摸胯,更因为那些大胆新奇的创意、那些把流行乐演绎成史诗般的恢弘、还有那些人与兽、白与黑的自由切换。

    世界原来可以这样,我们的表达原来可以这样。

第五十八章 长发飘飘(十)

    这一周多,李未忙得双脚跳,仿佛都快窒息了。

    除了每天正常上课、备考,还要抽出时间来练舞。

    他们从M.J.的舞蹈中汲取了一点灵感,截取了几个招牌动作,分解给每个人,融合到自己的组合里,希望能达到一种让人耳目一新又事半功倍的效果。

    山火队的野兽路子他们一时学不了,但凭借毕亚峰的专业功底、以及李未的脑子,想法使点巧劲、发挥特长、独辟蹊径,巧中取胜,也还是有可能的。

    不过,即便如此,要在这么短的时间掌握动作并练熟也还是很难的。同一部位多次重复同一动作,除了会形成肌肉记忆外,其实也会经常导致抽筋。

    李未大晚上的在自己屋里挥汗如雨地练得抽了好几次筋,痛得龇牙咧嘴,狼狈不堪。然而,依然不愿停下来。

    他渴望再回到那种山呼海叫的令人目眩的场地、渴望再见到与自己迥然不同的山火队、渴望见到江海面对自己变化时的惊诧。他觉得心中真有一团火,在不知疲倦的燃烧着,那团火想跳出他每天循规蹈矩的生活、想跳出他生活了十多年的这片大山中的小城,喷涌到一个更广袤的天地中去。

    所以,即使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他的眼睛依然炯炯有神的闪着光。

    时间定在周日晚上七点,地点仍然在篮球馆。但据说观众会大大增加,毕竟,上一场留下的口碑就是最好的宣传。

    老查这回肯定是赚了,因为铁公鸡一样的他居然给他们涨了一倍的补贴。

    公布的有五支队伍参加,当然,最期待的依然是擂主山火,以及攻擂的“Fire”。

    周六放学后,四个人又聚在一起排练了一次。虽然依然有瑕疵,但整体效果还算满意。

    想到第二天的比赛,几个人都有些兴奋。

    徐卫涛说:“我们班要去一大票人。”

    毕亚峰说:“我们学校也是。”

    沙春波说:“我姐说她也去,帮咱们扎场子。嘿嘿。”

    李未没有吭声,他在想:“有那么多认识的女生在场,那个动作,会不会有点尴尬?”

    第二天,一切如预想和期待的一样,进行得完美而顺利。

    忙里忙外一张脸笑得稀烂的老查;

    声嘶力竭躁动癫狂的观众;

    更加炫目闪烁不停的灯光;

    各有长进却依然惜败的对手;

    还有,全场瞩目,期盼的那最后一场火与Fire的火拼。

    除了......

    绚烂的灯光闪过,李未压住狂跳的心脏,看见对面跑出来的却不是那个久违的江海,而是,老查!

    江海没有出现,山火队也没有出现。

    喧闹的嘘声与欢呼与骂声与节奏强烈的背景音乐混合在一起,李未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老查在几个保镖模样的人的簇拥下拿着麦克风说了啥。

    他们几个被推上去稀里糊涂的领了奖,莫名其妙的弯腰致谢,然后又风一样的被带了下来,急急地送出场去。

    他只记得,在一片炫目的灯光中,他抬起腰来,看见了不远处沙菁菁那张扬开怀的笑脸,和那轮廓分明的紧身裙。

第五十九章 长发飘飘(十一)

    急急忙忙地被带出场地时,李未想起来问老查:“江海他们呢?怎么没来?”

    老查一改往日里和颜悦色、耐心周到的样子,一句话就干脆地给他怼了回去:“不要问!不关你的事,你们都还是学生娃娃,赶快回家去!”

    说罢,一巴掌拍在他背上,使了个眼色,让工作人员连拉带推就把他们赶出来了。当然,临走前他也没忘了塞给李未一信封。李未接过来一摸就知道,这是他们的“补贴”,不少。

    几个人懵懵懂懂的沉默着朝停车的地方走去。李未知道,大家心里都有一大堆问题想问,没人开口,大概就是因为他们也知道谁也没有答案、问了也白搭吧。

    到了车棚,李未把车推出来。一转身,撞上另外三个伙伴的目光。他愣了愣,然后轻叹了一声,说:“看我干嘛?我也懵逼好吧!算了,想也没用,先回去吧,明天再打听打听。”

    也只好如此了。几个人心情复杂默默推车出来,准备告别分头回家。

    沙春波没有推车,他往路边一指,说:“我坐我姐的车走。”

    李未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就看到了路边路灯下停着的一辆黑色轿车。车灯亮着,沙菁菁正扶着车门站着,看向这边。紧身裙包裹的身体在橘黄的灯光下与笔直的灯杆相映成趣,仿佛某张通俗唱片的海报再现。

    李未点点头,礼貌的微笑示意了一下。尽管,隔得这么远,对方或许根本就看不到。

    身旁的徐卫涛冒了一句:“沙皮,你姐土豪啊!”

    沙春波一脸鄙视地瘪嘴,把自己往他面前凑了凑:“看清楚,这才是土豪本尊,那是土豪的司机。哈哈。”说罢,不等徐卫涛反应,自己弹开,向沙箐箐走去。

    余下的几个人告别,各自回家。

    李未默默的骑着车,穿过昏暗的街道。他今晚绑了一条发带在额头,夏夜的风吹起披散的头发,轻轻地拂在他脸上。一周多来练得酸痛的肌肉有些疲倦,不知怎的,他在心里又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对于江川这样的小城来说,什么新闻都过不了夜。

    山火队缺席了擂台赛不算什么大新闻。

    北城职工的暴力请愿才是。

    江海是其中一员。

    北城的风波是在当晚就听说的。

    李未回到家时还不晚,魏永敏正在客厅接电话。

    以她一向的风格判断,电话中讲的显然是一件很严肃的事,工作上的事。

    李未跳了一身臭汗,放下包先去冲澡了。等他甩着湿漉漉的头发再出来,看见母亲正跟父亲一脸严肃的谈论。

    母亲说:“亏得那天把那些给退回去了,要不然,这下可真麻烦,说都说不清!”

    父亲:“真是防不胜防!后面怎么处理还不好说,你先稳住看看吧。现在搞得市里面也很难看啊!不压也不行,压也不行。”

    两个人来回地又讨论了一阵。

    李未坐在一旁,安静地听着,大致听了个来龙去脉。

第六十章 长发飘飘(十二)

    前两年,市里搞招商引资引进了一家香港公司。

    香港公司看中了北城机电厂的那个位置,想在那儿盖个商业中心。

    蓝图画得令人目眩,仿佛一夜之间江川就要跨入时代新潮序列了。

    机电厂是个老国企,1958年就建厂了,规模虽不算大,但效益一直还不错。

    不过,既然“不幸”站到规划中的商业中心地带,挪一挪也是意料之中的。

    于是市里出面协调,将机电厂整体搬迁到郊区,市里则会将部分土地出让金拨付给厂里作为搬迁补偿费。

    尽管厂里职工曾经就补偿金额等集体反对过,但机电厂还是很快就被拆成了一片废墟。北城老居民们等着看机电厂如何涅槃成繁华中心。

    然而,一年多过去了,废墟依然是废墟。郊区的新厂建设更为缓慢,市里的补偿款也迟迟未到位。

    机电厂的员工们闲了一整年,每月只拿着最低生活保障金。眼看着新厂建好遥遥无期、重返工作岗位更无从谈起。原本捧的是香喷喷的铁饭碗,而今却一跟头摔了个稀碎只能喝粥。员工们几次三番组团到处反映也没有个实质进展。

    这两天,不知谁打听出来,说香港老板就是一骗子,连土地出让金都交不上呢,所以市里的补偿款自然也不知所踪。

    一石激起千层浪,大伙儿终于被激怒了。

    今天一早,职工代表便去上头反映问题,之后事情便一发不可收拾了。(此处省略,请自行脑补)

    入夜,关于此事件的各种消息已经传遍了江川的大街小巷。这一夜,多少人无眠。

    李未用毛巾一搭没一搭地擦着头发,默默地从父母的谈话中拼凑出事情的轮廓。

    山火队的成员就是机电厂的。他很想知道:今晚没能来的江海,是属于受伤的那拨,还是被拘的那拨呢?但不管怎样,他一定不会是袖手旁观的那拨。

    他原本想去南方打工的念头,是否就源于毫无希望的待岗?然而,现在,是否连这个都无法实现了呢?也许,斗舞与暴力请愿于他都有着异曲同工的作用。那是一份怎样躁动的青春呐喊的不甘和宣泄呢?

    李未觉得自己基本能够理解江海的感受,但他相信自己不会那样做。

    他一直是个懂得自制的人。在许可的范畴内,偶尔触碰一下边缘。这种猫儿偷腥一样的尝试已经是他表达躁动的上限了。比如偶尔斗个舞、偷偷抽个烟、编个理由留长发。

    再出格的事,他想象得出,但做不出。

    这天晚上,他睡得很不踏实,接连做了好几个奇奇怪怪的梦。

    一会儿是喧嚣的舞台、一会儿是愤怒的江海、一会儿怎么是看不清模样的沙菁菁?

    半夜惊醒,他喘着气,发现身下一片湿腻。

    他在黑暗中爬起来,楞了好一阵神,这才摸索着下床,打开衣柜找出干净裤子换了。

    “明天一定要去找老查打听下,江海到底怎么了。”他想。

    第二天,没等到他去找老查。毕亚峰先找过来了。平时,都是他跟老查联系。

    这家伙守在校门口,一见他出来就急不可耐地扑了过来,英俊的脸因为激动有点变形:“你知道吗?江海出事了!”

    李未拉着他一边往自行车棚走去,一边翻着白眼问:“嗨,别激动,缓缓气。难道,你以为他们昨天是睡过头了?”

    毕亚峰没理会他的揶揄,急急地说:“什么睡过头了!我看这回是睡不醒了!”

    李未一震,声音都变了:“你说什么?他,醒不来了?”

    毕亚峰又摇头摆手地说:“唉,不是不是,我就是个比喻!昨天北城闹事你知道了吧?就是江海他们厂。听我爸说,他居然还是个领头的,昨天跳得可起劲了,结果可好,又打人又被人打。现在,在医院躺着,警察看着。听说,治好了就直接去坐牢。这下全完蛋了。唉!”

    毕亚峰的父亲也是市政府一处级干部,这个消息,应该是不假。

    李未楞了半晌,忽然歪着头问:“你怎么这么关心起他来?他是你队长?”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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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4432/ 第一时间欣赏生于未时最新章节! 作者:刀鱼儿所写的《生于未时》为转载作品,生于未时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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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于未时介绍:
一个人的成长要经历多少的脱变与阵痛?如果青春可以重来,人生可以选择,你会怎样?这是一个人跨越时间的成长和探索记录。少年李未,名门之后,却生于乡野,注定将经历不平凡的人生。当权势与梦想、利益与良知、欲望与情爱、生与死的轮换扑面而来,是什么可以引导他前行?他又将行至何处呢?生于未时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生于未时,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生于未时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