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幸与不幸的边界(3)
早已报废的那辆【轿车】停在跟前,借着头顶忽明忽暗的灯光,在坐在跟前的莎拉丽丝看来,宛若一团被扭弯曲折的铁疙瘩,比起原本的样子早已是相差甚远。
莎拉丽丝的心思全不在这。
然而只是捕捉到了那道一闪而过的鲜红色的闪电之后,她的眼睛,再也没有从那轿车的顶部落下。
她终于等来了他们!
“佩洛德!”奔上前去,她呼喊着他的名字,甚至都撇下了手里的咖啡。
被呼喊着的那人伸出手架在车厢的挡板,朝着莎拉丽丝的方向晃了晃手。“没事的,莎拉,你瞧,我不是安全回来了么?”佩洛德摊了摊手,展示着沾满鲜血的胸襟。
两人紧紧相拥,似乎谁也无法将他们分离。
“可恶!你可是比当初约好的迟了十五分钟……你知道我等的有多急吗!”伏在胸前的莎拉丽丝抬起头来,戳着佩洛德早被裹着绷带的肩膀,“伤的这么严重,还好意思说自己安全无事!”
“没有少条胳膊还是少条腿就挺幸运了,算是我捡了条命吧。”佩洛德又偏向一边,“他不是也回来了吗!这可是隔了快两三个月没见啊!”
“道格!”莎拉丽丝不禁一阵惊呼,“好久不见!那次看见的果然是你!”
“哟!莎拉!真是……”道格拉斯突然一阵轻咳,制止了自己将要拥抱的双手,“怎么样!背上的那个伤疤够显眼吧,我猜你们一定认得出是我的。”
“不说这个。”道格拉斯打量着四周狭窄的车厢,“二哥可真行啊,居然还真做出了这么一架机械怪物。我原本还只是听过他吹了那么几句,没想到果然是个真货。”
“就这么瞧不起你哥吗?好小子,可不能忽视科学的力量。”
一阵笑声过去,先出现的是坐在轮椅的诺拉,而紧随其后的,正是那个排行第二的兄长,那个总是留着两撇胡子的威尔士。
“好久不见!我的兄弟!你能安全无事真是太好了!”
“这么说……这里不就是!”道格拉斯正要开口,却被肩膀一阵刺痛惊得止住了话。
“是我【猛虎】公司在本国的分事地点。”威尔士又清了清嗓子,“而我们目前的所在,正是隐藏在这地点的最深处,也叫做……地下室。”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就剩下你在这说个不停。”诺拉有些无奈地叹气道,“还不快点让他们去里面休息一会。”
“既然诺拉这么说了,”道格拉斯捂着肩膀翻下车来,“咱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我可是有很久都没有体会过床垫的滋味了。”又朝着诺拉微微颔首。
紧随其后的佩洛德也是捂着胸口,在一脸心疼的莎拉丽丝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走下了车厢。
“没人了吧?克劳迪……居先生他人呢?”威尔士侧头朝道格拉斯喊道,转过头去,却对上了一张面色苍白的女性面容。她晃了晃头,甩开了沾在头发上的剩余的水珠。
“呃……请问您是?”威尔士不免后退几步。
“他感觉有点脱力,正眯着呢。”那女性朝车厢里瞥了眼,又说,“如果您看过报纸上的奇闻怪谈的话,就知道我是谁了……对了,请问这里有无空余的浴室?”
“……往里面走。”威尔士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只是机械地指了指通往住所的通路。
“谢谢。”那女性点了点头翻下了车,手里抱着一堆装着红色液体的包装。随手取出一袋嘬了几口,那女性哼着歌儿离开了这儿。
借着最后的灯光,威尔士似乎瞥见了女孩侧躺着倒在车厢中部,身体似乎伴随着呼吸起伏着。
“奇闻怪谈?什么传闻啊这个?”威尔士挠了挠头。
“是城里有血族出没的传闻吧。”诺拉扶着下巴思索着,又望着那女性远去的背影,“想不到那传闻居然是真的。昔日早已销声匿迹的血族,如今竟然还会重现……”
“我对这些不感兴趣。”威尔士叹气道,又凑近诺拉耳边低语道,“不过假如那位女士也参与了解救道格拉斯的行动的话,那她也是我们的客人,你说对吧,诺拉?”
“跟你讲不明白啊,唉。”诺拉又叹气道,“不过她说是这么说,你也不能把克劳迪娅给扔在这儿啊。”
“是我一时疏忽了,还请我的妻子小小原谅一番。”
“那我们走吧,今天的午夜,恐怕会是个不眠夜啊。”虽然说是这么说,诺拉的脸上却挂着微笑。
毕竟,这可是他们拼上性命才拯救回来的,亲人的性命。
……
距离上一次控制自己的身体,是什么时候了?
哦,已经是一个多月前的生日了。
空旷的精神空间内,幽灵一般的克劳迪娅凌空游荡着。而回味着这段时间以来的经历,克劳迪娅忽然产生了一阵恍惚,感觉……很不真实。
那,那真的是我曾经历过的吗?
自如地操纵着精神,克劳迪娅脚尖落地,脚下如同水面一般的地面形成一阵波纹,向漫无边际的远方缓缓扩散。
低头望着脚下,清澈的“水面”倒映着自己茫然无知的面容,一双异色的眼睛眨了又眨,在水面下显得十分显眼。
被居阳兴夺了身体的控制权之后,右眼的眼瞳也紧跟着变成了鲜艳的红色。伸出双手,右手的食指上也跟着留下了他那枚指环的影像,除去有些虚幻之外,如今的她,倒显得与他别无二致了。
不不不,我就是我,哪里会有被她影响的时候!
但是,如果我就是我本身的话,那么这些天以来的记忆,还有那些离别的画面,我……我为什么会感到它们不属于我呢?
“因为它们,也属于我。”
克劳迪娅不禁一阵惊呼,转过头去,一眼便看见了那个异乡来客立在后头。他只是轻哼一声,背着双手慢慢走上前来。
现在,两人的距离,只剩下几步远了。
而直到这时,克劳迪娅才算是真正看清了居阳兴的相貌。
一头长发垂在腰间,打理的很是整洁。除去那双鲜红色的眼睛,那完全是一副标准的东方夏国人的相貌。一袭漆黑色的衣裤,不免有些让人却步。当然,如果他的皮肤不是那种灰色的话,那完全就是正常人类的模样。
克劳迪娅不免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走了眼。
那个在书中无所不能的,在地狱魔界驰骋的居阳兴,真的就……就只有这样吗?
“理想有些落空了对吧?”居阳兴自嘲地笑了笑,“也是,现在的时候,早就不是那时的天朝上国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克劳迪娅急忙摆手,“我的意思是,这段时间以来,我恐怕……并不是我想象中的了解你。”
“只靠书本,怎么会完全了解我呢。”
“不是!”克劳迪娅又是否认,“从我被您附身之后,您原本就可以一口气将我的魂灵吞噬殆尽,独占身体。可,可您不仅……”
“我不明白。”克劳迪娅摇了摇头。
“可我明白。”居阳兴的脸上又是一阵苦笑,“从我受到诅咒被迫沦落地狱魔界开始,不,应该说,从我的父亲被害开始,我的一生,再也无法脱离这片土地了。”
“父亲……您!您不会就是!”
“我是居长天的儿子。”居阳兴坦诚道,“我父亲一时流落此地,没想到遭到了这般毒手。直到我血洗了国王一家,我才发现,这个阴谋,其实从很早之前就开始了。”
“阴谋?什么意思?”
“哦!时间快到了。”居阳兴突然抬头望了望天,而后伸出三根手指,“三分钟。我会暂时离开一阵子,剩下的事情,你自己处理吧。”
“等会儿!什么意思!喂!”
然而话音未落,克劳迪娅突然发现周围的景物正变得一片虚无。正想准备逃离的她,却看见那虚无一口气吞噬了自己的所在。
万丈深渊!她的身体失去了重力,伴随着一阵惊呼,她的身体坠入了深渊。
……
“啊!——”
她突然醒了过来。
面前的光亮一时间刺激着她的眼睛,她不由得眯起了眼睛,左手也伸手遮挡着光线。
直到眼睛彻底习惯了光线,克劳迪娅这才战战兢兢地睁开眼睛,看见了自己挡在眼前的左手,身上一袭还算整洁的衣裙,面前虽然狭小但一应俱全的厅房。
以及身旁面面相觑的,一双双正望向自己的眼睛。
“克……克劳迪娅?”
最靠近自己的那位女性犹豫着开了口,不过她坐着轮椅,行动有些不便,便扯了扯身旁那位留着两撇胡子的男性。紧跟着那位男性的目光的,是远处两个零星贴着绷带的青年,都是各自留着米色短发。
“唉?”
还没反应过来,克劳迪娅突然感到身前多了一股热量。那其中一个青年突然冲上前去,紧紧地拥抱着她。带着一阵低沉的哭腔,青年逐字逐句地说出了那句他早已准备多时的话。
“让你等的急了,克劳迪娅。”
这个声音,克劳迪娅不知听了多少遍了。从小时候开始,这个让人感觉有些小调皮的声音总是萦绕着她的成长。然而经历了这段时间的历程,只是几个月前的分离,却让她感觉如隔三秋。
跨越生死的感情,终究是这样的。
“道格拉斯哥哥!——”
这是克劳迪娅第一次这样畅快地哭泣。她揽着兄长的胸怀,痛快地释放着几月来积攒的思念与分离。
……
怎么回事?
再次洗完澡的麦科琳探出头来如是说道。
第七十六章 幸与不幸的边界(4)
10月8日。重获身体控制权的第三天。
“他食言了。”
直到现在,克劳迪娅也没能想明白居阳兴为何要食言。默默品了一口咖啡,克劳迪娅支起下巴,望着眼前稍显老旧的墙壁,思绪又开始飘荡起来。
并不是居阳兴他提前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而是他不知为何,刻意延长了让自己持续控制身体的时间,之前约定好的三分钟反倒成了一句空话。
“他到底为了什么啊,现在这样,搞得我好像还欠了他什么一样……而且,这几天找也找不到他,精神世界里也没有他的影子。这个所谓的魔神,到底又跑到哪里去了?”
不过这段时间以来,她倒是终于有了机会跟家人们好好说上几句话了。只是精神体的交流,果然还是比不上面对面说上一句话呢。无论是两位哥哥,莎拉姐,抑或是为她们提供住所的威尔士哥哥一家,压抑在心里的话语,再加上这段时间的遭遇,似乎怎么也讲不完。
不过一想到说不完的话,克劳迪娅还是不由得有些后悔。
“那天不小心说漏嘴了,让道格哥知道夏奇拉大姐的死讯……”
“我从来没看见过哥哥他的眼神那样的……落寞。”
回想起那一天的窘况,克劳迪娅依旧感觉有些不知所措。虽然大部分的话语都被她有意无意地从记忆里抹去了,然而得知了夏奇拉死讯的道格拉斯当时那副模样,克劳迪娅却怎么都无法忘却。
那天,听到那个消息的瞬间,道格拉斯那副有神的眼睛陡然失去了亮光,抖动着的嘴唇欲言又止,像是要说出什么一般。无神的眼睛随着头颅垂落望向地面,整个人如同石化一般立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直到自己在他耳边连连吼着他的名字,道格拉斯才算是回过神来。不过当时的那副样子,像是突然衰老了好几岁一般,在他身上看不见一丝精神的饱满。
“大姐她……留下了东西吗?”他低声问道。
“只有……只有这个。”自己拉开了袖子,展示着当时夏奇拉留在身上的印记。而看到那个印记的瞬间,道格拉斯的眼睛突然睁得巨大,仿佛要将印记印刻进心里一样。
“哼,明白了,我明白了……”他就这么喃喃说着,拖着脚步离开了自己的视线。
原本以为道格拉斯他要这么颓废下去的时候,谁知道第二天,他却像个没事人一样,和周围的人谈笑风生,好不得意,偶尔还在向自己炫耀着自己的魔法,差点把屋里搞得一团糟。
“哥哥他……是不是有什么东西瞒着我呢?”无奈地叹了口气,克劳迪娅再次拿起咖啡轻轻地抿了一口。
……
门开了。
过廊的灯光顽强地透过门缝,一点点占据着自己跟前。望向房门,克劳迪娅总算是等来了那位自己未曾结识过的人了。
人?这么称呼……合适吧?
“麦科琳小姐,您来了。”
放下咖啡,克劳迪娅站起身来,正准备向来人恭敬行礼。来人却转头关上房门,身形突然向前,一直凑到了克劳迪娅的鼻尖。
克劳迪娅被这一着惊得连连后退,脚下却碰到了床边,整个人直接倒在床上。正挣扎着坐起身来,克劳迪娅却迎面撞上了麦科琳,只差一点就要碰到嘴唇了。
“麦科琳小姐!”克劳迪娅红着脸坐在床上,手脚并用地靠在墙边。
麦科琳见状却是轻哼一声,似乎并不在意。“虽然大小姐您皮肤保养的这样的好,咬起来滋味肯定不错。但是一想到那个家伙曾经用您的身体和我说话,再好的胃口都要被他恶心没了。”
“您是指……阳兴先生?”克劳迪娅试探性地问道。
“不是他还能有谁?”麦科琳莞尔道,而后眼睛一瞟,似乎知道了自己来到此地的目的,“莫非大小姐你想趁着他不在,来找我打听他的来历?”
“希望您能理解。”克劳迪娅犹豫着坐在床边,双手端着咖啡,“虽然已经从那本传说故事里知道了很多关于他的事情,但那些事情都是发生在他坠入地狱之后,之前的事情仿佛是一片空白,阳兴先生也从没提起过。”
“我大概知道大小姐你想说什么了。”麦科琳听罢点了点头,紧跟着坐在床边,“居阳兴他所谓的过去,你想了解?”
“我想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知根知底吗?有意思。”麦科琳赞同地点点头,“不过这样的问题并不合适。大小姐您应该这么问:‘居阳兴那个可恶的家伙,他的过去该有多混蛋?’”
“我是认真的!请您不要拿我说笑!”
“哈哈哈!别生气嘛大小姐,要是长出皱纹就不好啊!”麦科琳忍俊不禁,又伸手摸了摸克劳迪娅的额头,而后却是一声叹息,“不过说起与他结交的时候,那已经是他在地下受困了将近六百多年了。那时,呵,他可多威风呢!自从那场大战之后,他几乎成了足以接近地狱最高层的人物了。”
“大战?什么大战?”克劳迪娅眨了眨眼睛。
麦科琳突然眉头一皱。“‘中枢禁城’的乱战啊?你,大小姐你不知道吗?”
克劳迪娅摇了摇头。
“等一下,等一下……”麦科琳突然捂着额头,“你当时是从哪里知道的居阳兴的事迹?书本也好,画册也好,先拿,先借我看一下。”
话音刚落,麦科琳跟前便出现了一本发黄的旧书,封面“魔神”一行,正显示着书本的内容。“谢谢。”她赶忙接过书本,低头开始翻阅着。
书本并不厚重,只有将近一百来页,可麦科琳却仿佛沉浸在书本当中一般,翻阅了一遍又是一遍,近乎连每个字母都不放过。
“麦科琳小姐!”
耳边不断的呼唤终于将麦科琳拉回了现实。她重重合上了书,却是长长呼出了一股浊气。翻回封面,她的视线又停在了那行显眼的标题上,良久都没有开口。
“麦科琳小姐,您这是……”
“大小姐。”麦科琳突然扑哧笑道,“你知道这本书籍为什么没有填上作者的本名?”
“《魔神》的作者?作者的身份不是遗失了吗?”
“不存在遗失这种说法。”麦科琳接着解释道,“对别的其他人而言,作者身份遗失情有可原,但如果是发生在居阳兴身上,绝不是什么平常事。你只要记住一点就好,大小姐。”
麦科琳清了清嗓子,“居阳兴虽然在中野生长,但骨子里,他可是个浸透了来自东方夏国的文化。在他看来,家族的传承以及名誉是十分重要的,足以堪比生命的存在。”
“但是,这书里面少了一个人,少了一个他当年并肩作战过的家人。”
“家人?”这回轮到克劳迪娅一头雾水,“他不是在地狱里单枪匹马吗?”
“空灵堡的血案之后,他和他的兄弟被俘虏,”麦科琳自顾自说着,“在受到了一个及其恶毒的诅咒之后,他们两兄弟一块坠入地狱,开始了千年的地狱的诅咒。”
“那,那这和作者身份遗失有什么联系?”克劳迪娅问道。
“这个作者显然是知晓他们两兄弟身份的,说的再过去点,甚至曾经跟他们一起共事过。恐怕是他侥幸逃过一劫,不公于他们兄弟的苦难,于是编写这本传奇故事,以此来揭发那段被掩盖的经历。”
“对啊……不过卢修斯为什么要特意禁止这本书籍的出版流通呢?从现在看来,这已经是段很不真实的片段了,几乎就是一段无从考证的传说了。”
“可是只要还有像你们这天真的傻瓜相信的话,这段所谓的传说,不是就会一直流传下去吗?”麦科琳伸出手指,轻轻在克劳迪娅额头一点。“何况,身为当事人,你不是也一直都在见证这位传奇人物的存在?”
“……”
“好啦!到时间了,也许我得先回去回味下鲜血的味道了。”麦科琳拍了拍手站起身来,正准备打开紧闭的房门。“虽然里面有些故事有些缺漏,但,对于描写居阳兴这样的人,已经足够了。”
“请等一下。”克劳迪娅的声音在身后叫住了她。“在您离开之前,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麦科琳回过头,看见克劳迪娅小心翼翼地收起了那本《魔神》,整个人站在床边,昏暗的房间内,只有她那双异色的眼睛依旧清晰。
“我只想知道……他为何不肯透露他那被隐瞒的兄弟的事迹。他,他不是那样地重视家族的吗?”
“正是因为重视,才不肯让其他家人受到损害,哪怕是抹去他的痕迹。”麦科琳的眼神突然变得有些悲伤,“他的父亲不幸罹难,他们两兄弟一道诅咒,在坠入地狱之前,他还亲眼看见了他的三个妹妹的死相。”
“不过这只是暂时的。”麦科琳再次拍了拍手,“我感觉得到,那家伙的兄弟,已经离这里越来越近了。阴盟……”喃喃念着那个名字,麦科琳突然捏着拳头,满脸愤恨,“都是因为阴盟那家伙,跟我作什么血缘的链接,现在我光是睡眠,每次都要被这家伙实时的位置扰的无法入睡!”
“都是他的错!居阴盟!要是真的让我看见了他回来!他,他必须……”
一声巨响,房门砰的一声被重重地合上。“克劳迪娅”依旧站在床边,右手拿起那杯早已凉透的咖啡,轻抿一口。
“阴盟……你先我一步离开下界,再见到你,就来好好算一账吧。”
第七十七章 皑雪之戏前戏(1)
10月25日。宵禁令在王都城实施的第21天。
转眼间,时间已经来到了十月份的尾声。然而有些出乎意料,今年的秋季反倒有些短暂了些许。自从前几天那阵邪门的阴风刮过之后,天上竟然降下了星星点点的雪花。
今年的冬季,来的不是一般的快。
阵阵雪花飘落,覆盖着街上的道路。即使白天清理出了一条足以通行的通路,到了无人通行的夜晚,又被那厚重的雪花掩盖了痕迹,只留下了几行巡逻的军士留下的脚印。
收回望向窗外的视线,米海尔缩了缩肩膀,身子又往壁炉挪了一挪。虽然壁炉里的火焰旺盛地跳动着,米海尔却总感觉身体仍是一阵冰寒。
劳诺的酒店,他又回到了那座他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如今的他躲在最里面的房间,又收紧了身上裹着的大衣。
“那几个家伙……到底什么时候才过来啊。”
他喃喃地叨念着,又开始打量着周围早已无人打理的房间。眼前沾满灰尘的桌椅,头顶那颗损坏的灯泡,以及远处的橱柜上,花瓶里早已枯萎的植物,都在印证着时间对这座失去生机的建筑的侵蚀。
他的视线望向远处房门的时候,一声巨响,房门应声打开。米海尔不由得睁大着眼睛,看着推门进来的那人抖去了一身的积雪。借着窗外稀薄的光亮,米海尔看见那个黝黑男人朝自己咧嘴笑着,手里还提着一袋冒着香气的烤鸭。
“来迟了来迟了。”那人急忙赶到壁炉边连连搓着双手,“街上那些近卫也太多了点,为了避开眼线,稍微耽误了点时间。”
“别着凉了。”米海尔勉强挤出了一丝微笑,伸手接过了那人递过去的一只鸭腿。
“这种天气,就该多吃点东西才是。”那人呼了一口,自顾自地开始啃起了烤鸭。“我说你啊,怎么这种时候还跑来这种地方呢?这人也没有,灯也不开,干什么呢这是。”
“没什么,睹物思人罢了。”米海尔叹了口气,只是盯着手里的鸭腿。
那人盯着米海尔一会儿,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急忙偏过视线。“是啊……谁成想劳诺少爷竟然会遭到那样的毒手。要是我没有听威尔士少爷讲过的话,还真不知道出了这种事。”
“阿莱克修斯。”米海尔低头咬了一口鸭腿,“你说……咱们来到这片地方,真的是正确的吗?”
“正确?为什么要这么说?”
“你不会忘了吧。”米海尔接着说着,“我们三个本来就是为了躲避那个所谓的预言而来到这个地方的。现在……现在你真不觉得那个预言又开始在咱们身上应验了吗?”
“【与我深交者必遭血祸,我必以血叛逆之】。”阿莱克修斯喃喃回味着那个预言,“这不就是个没头没脑的一句谶语吗?又没有指名道姓,为什么非得认为这句话会发生在咱们身上。”
“可你不知道!这句话……这句话已经在我,还有巴西尔身上出现过了。”
“喂!米海尔!你该不会是想说……”说到这个份上,阿莱克修斯的脸色也变得越发严峻,他似乎隐隐猜到了什么。
“我说!我说……”一阵歇斯底里过后,米海尔讲述了这段时间以来的经历,从灰雨时节开始的血案,以及发生在巴西尔身上的故事全盘托出。
当然,也包括了米海尔自己与巴西尔出卖情报的经历。
最后一句话脱口而出之后,米海尔突然感觉自己的身体离开了地面。黝黑的大手拎着他的衣领,一双眼睛像是要喷出火来。
“原来是你小子……好,好,好。”阿莱克修斯强压着满腔怒火,拳头的关节咔咔作响,“还有巴西尔也是,嗯,不错。”
“为什么要这么做?说!”阿莱克修斯突然吼道,仿佛怒火喷泻。
“你应该知道的吧?”米海尔突然扯开话题,“东城的那家律师所的地下,是不是还藏着一家很有规模的赌场?”
“是那又如何?与你甘愿做了奸细有什么干系?”
“别他妈装清高了!”米海尔大吼着挣脱了阿莱克修斯,“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当初咱们三个在街上流浪的时候,就数你赌的最投入。现在换了副模样,就想把这些过去的糟蹋事给抹去吗!没门!”
似乎是发泄完了情绪,米海尔的身体又软了下去,“背离了劳诺少爷之后,我已经无事可做了,天天躲在赌场里面。而巴西尔看上去一副没有损害的样子,你以为他背地里和我赌了多少趟吗!”
“我们欠了一屁股债。”米海尔低下了头,“索穆尼少爷说,只要我们可以为他出卖情报的话,他就可以免除这段时间以来,我们在他的赌场里所赊欠的债务。”
“索穆尼少爷!”听到这个名字,阿莱克修斯显然很是吃惊,“那个……那个赌场原来是他的产业吗?就在国王的眼皮子底下?”
米海尔抬头白了他一眼。“少爷虽然如约免除了我们的债务,但从此之后,我们再也无法从他手里离开了。不仅如此,我们身上剩余的一点点价值,也在这纵情地放纵中消磨殆尽。”
“我始终有个预感啊,阿莱克修斯。”米海尔的眼色逐渐变得悲戚,“我总是感觉,终有一天,当我们身上所有的价值都被完全榨干之后,少爷他……他甚至会有动手灭口的意思。”
“所以你来到此地,还要趁着宵禁把我叫过来,就是因为这样?”阿莱克修斯叹了口气,伸手拉起了米海尔。
“一方面是出于缅怀劳诺少爷,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借着这个机会,挣到哪怕是一分钟的没有被少爷监视的时间吧。”似乎是将这段时间以来的苦闷一吐而快,米海尔长舒了一口气,脸上的神色也变得有些柔和。
“说实话,阿莱克修斯。现在那个当初的预言已经在我们两个身上应验过了。我真希望你……希望你不要重走我们的老路,不要去出卖那些曾经给过你恩惠的人。”
“我也希望我可以这样。不过……”阿莱克修斯有些面露难色,正要接着往下说着,耳边却突然听见了一阵开门的声音。他转过头去,正好对上了正抖去身上雪花的巴西尔的视线。
“巴西尔!你可总算是过来了!”阿莱克修斯站起身来,手里还不忘提着那袋热腾腾的烤鸭。“咱俩等你很久啦!这要再不吃就凉了啊!”
“不,不好意思啊。”巴西尔倒是满脸歉意,“今天的轮班稍微晚了点,耽误了点时间。”
“既然这样,那就别耽误了,赶紧的!快!”阿莱克修斯又是连番说着。而正要接着说下去的他,却被随后一声巨响堵住了话语。
在场的三人都被吓了一跳,尤其是站在门前的巴西尔更是一震,心脏险些慢了一拍。似乎是察觉到了自己阻挡住了道路,巴西尔急忙侧开身子,让开了一条进入的通路。
在巴西尔让开身子之后,房门前突然出现了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男人伸手摸着顶部的门框,一顿细致的摸索过后,男人这才放下心来,低着头走进了房间里面。
这时候巴西尔已是伙同那两人一块躲在壁炉前,米海尔朝他招了招手,不住放低声音问道:
“喂!这个家伙是谁来着?你怎么把他带进来了?”
巴西尔也是面露难色,微微摊手,“那家伙他似乎是不认路,一直在街巷里转悠着,当时我正轮完班,见他一直在附近打转,只好拉着他过来这里躲躲。这要碰上那些近卫,那可是要被扣上违反宵禁的帽子啊。”
“这我知道……但你有见过这么高的人吗?这都快有两米高了吧?”
“对啊!那才那阵动静,就是他的头撞在门框上的声音啊!”
两人还想接着议论,却听见远处那高大男人一声响亮的咳声。两人又是吃了一惊,不约地把视线望向高大男人所在。
高大男人先是朝房间打量了一番,而后又解开了背上背着的一捆棍状物品,顺手拉开椅子坐下。“请问你们……”他开口说着,又停顿了一会儿,似乎是在酝酿要说什么,“请问白山镇是往哪个方向?”
“白,白山镇?”米海尔皱了皱眉头。“白山镇离这儿很远呢!”
“只要双腿还在,有哪里去不了呢?”高大男人似乎很是自信。
“不,不是。我的意思是,就算您现在想去,那也不成啊。今天晚上可是宵禁,晚上如果没有准许的话,连出城都不允许啊。”
“宵禁?都什么年代?还搞这一套!”高大男人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对付宵禁我有的是办法,不然你们以为我怎么进来的这座城?而且就算没有宵禁,这座城的构造我也都记在脑子里了,他们还想抓到我?真是!”
“那个……这位先生。”巴西尔补充道,“您难道来过这里已经……不止一次了?”
“事实上。”男人轻哼道,“只能算是故地重游吧。我这次过来,也是为了寻找我的一个老友了。我感觉得到,他就在这儿。”
“您是指的……谁?”
“居阳兴。”男人咧嘴笑道,露出了一口洁白的牙齿。
第七十八章 皑雪之戏前戏(2)
10月26日。宵禁令在王都城实施的第22天。
闹铃响起,又是一个崭新的白天。
伊德·特洛尔睁开眼睛,再次看见了头顶那盏熟悉的吊灯。斜眼瞥向窗外,下了一夜的雪仍旧没有停歇的迹象。洋洋洒落的细雪,再加上头顶那盏经受着时间打磨的吊灯,伊德似乎感觉到自己的内心,正有一股蠢蠢欲动的冲动。
“我想起来了,特蕾莎走的那天,不也像是外面的天气吗?”
脑中只是闪过了一幕逝去的爱人,伊德的鼻子又是一酸,眼泪更是想要摆脱理性的控制溃坝而出。直到自己双手掩面,颤抖着做着深呼吸之后,将要失控的情绪才算是逐渐稳定下来。
他的双手无力地摊在被子上,眼睛却是锁在了摆在床头柜的一副裱的精致的照片。绕过照片旁边的那座嘀嗒作响的小钟,伊德拿起相框,望着照片中的画面,平日里那双冷峻的眼睛,如今却显现出了一副少有的柔和。
“格蕾丝……是为父的错,没能保护好你母亲。这么些年,为父见不到你,你在外面过的还好吗?”
他喃喃地叨念着,直到耳边突然响起一声衰老的咳嗽声,伊德急忙直起身来,猛地掀开被子,一把便抢过了床头的枪套。
而当他看清了来人之后,对准房门的手枪才渐渐垂了下去。
“是你啊,格兰特。今天怎么要劳烦您来叫醒我了。”
“少爷。”一头白发的黑衣老人微微颔首,“这毕竟是卢修斯老爷的要求,从您幼年开始,我就开始负责您的起居生活了,算到现在,已经过去三十多年了。”
“你瞧外面这天气,可真不寻常,对吧?”伊德不动声色地收起手枪,只把视线投向窗外。
“是的少爷。”管家格兰特仍是谦卑应道,“今年的雪天似乎比往年早了一个月,按照往年,这段时间可不像现在早早地就下起雪来。”
“那年特蕾莎走的时候,好像也是这种天气吧?你说是吧,格兰特?”
“请原谅我的失礼,少爷。”管家格兰特深深鞠躬道,“我只是个管家,不好对特蕾莎夫人的离世说些什么。更何况……更何况她已经走了十几年了。”
“是啊,你说得对,格兰特。”伊德长长叹了口气,似乎对这段往事有些不忍。“对了,格兰特,我想知道,最近神学院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您是指【蒂罗尔神学院】?”格兰特心领神会地点点头,“我前几天与格蕾丝小姐联系上了,她对我的到来也感到十分高兴。只不过谈到您时,小姐的脸上总是带着一股……”
“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伊德打断道,“格蕾丝这孩子,恐怕她还在为特蕾莎的去世生我的气呢,在她知道了是我一时疏于照看而让特蕾莎染上感冒开始。”
“我很抱歉,少爷。”
“不,不,这不是你的错。”伊德摆了摆手,正要准备说下去时,似乎是又想起了什么。“格兰特,你没有跟格蕾丝说过国内出了什么事吧。”
“没有,少爷。按您的吩咐,最近这段时间所发生的事情,都不会让格蕾丝小姐知道。不过……以小姐的能力,我想就算什么也不说,她早晚也会猜出来的。”管家回应道。
“我本来是想让她彻底与这个国家撇清关系的,可是,可是……”伊德烦躁地挠了挠头,“唉,既然她还留着特洛尔的血,国内这些破事早晚会牵扯到她的。要是不给她留点什么,等她回来再想搞清原委,那可就太迟了。”
说话间,伊德便翻下床来,从书桌里取出两份封装完成的信封。视线扫过信封的那个瞬间,管家分明看见了伊德眼中的一丝不忍。
“下次拜访格蕾丝的时候,请把其中一份递给她。”
“这里面是什么?少爷?”管家不由得问道。
“一些……一些无关轻重的寄托罢了。”伊德很不自然地撇过眼睛,不肯对上管家的视线。“我差点忘了!格兰特,现在是几时几分?”
“现在是……”管家取出怀表望了一眼便快速收回,“现在是7时14分。”
“见鬼!离例行操练只剩下16分钟了。”伊德不由得骂了一声,“对了!格兰特,要是你现在有空闲时间的话,请把另一封信封交给威尔士。看了这个信封,他就知道我想说什么了。”
“威尔士少爷吗?知道了。”话音刚落,管家便匆匆离开,只留下伊德一个人在匆忙更换着制服。再次确认脚步声渐行渐远之后,伊德却突然松了口气,顺便扎紧了腰间的腰带。
他的眼神,又突然隐藏着一丝不安。
拉开书桌的抽屉,一张揉的发皱的信纸再次出现在桌上。只不过里面的内容,却充斥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气息,以及漫无边际的恶意。
【我知道你的女儿在哪里!停止调查!不然你的女儿性命难保!】
【卢修斯大人早就知道你做了什么】
鲜红的瘆人的笔迹,仿佛是在嘲笑伊德徒劳的抗争一般。他完全想不明白,费劲心思让女儿躲避关注远遁国外,到头来,也不过是徒劳无功吗?难道他这么做,到头来,还是留下了哪怕是一丝的把柄吗?
可发妻早已逝去,余生已不再婚,格蕾丝可就是自己唯一的骨肉了。他……他们胆敢对她做些什么!
“无论你是不是还在记恨着我,格蕾丝。你早晚得知道为父正在做些什么,你早晚得知道……为父将死之前,在做些什么,以及做过了什么。”
……
“请等一下,少爷。”
管家在背后叫住了正披上风衣准备出门的伊德。
“什么事?格兰特。”
“是……是有找您的电话。”管家支支吾吾回答着。
“谁打来的?”
“我不知道,少爷。”管家连连摇头,“电话那头说,一定要您亲自去接才行。而且……而且那边似乎非常紧急,无论我推辞了多少遍都没有作用。”
“这帮家伙……现在离操练只剩下10分39秒了,”伊德暗地骂了一声,“你先出去吧,等我把这通电话对付完了再说。”
“是,少爷。”
头也不回地直奔屋内,穿过门口的会客厅,伊德果真望见了摆在墙角的电话机,话筒稳稳地躺在桌面,正是管家已经接过电话的证据。
他毫不犹豫地接起了电话。
“喂!你是谁!”他朝着电话那头喊着。
良久无声,伊德更是觉着心头生出了一股怒火。这帮装神弄鬼的家伙,给自己寄来威胁信不说,现在还想搞这种毫无意义的行径吗!
这么想着,本想大力摔下电话的他,耳边却突然听见了一声无比熟悉的声音。虽然很是微弱,伊德抓着话筒的手却登时停在了空中。
“伊……伊德哥?”
“克劳迪娅?克劳迪娅!你,是你啊!”
听见电话那头的声音,伊德不由得仰天大笑着,尽情释放着自己压抑已久的情绪。三年了,自从她们登上了巡游的火车之后,伊德再也没有见到过她们一面。而在得知她们被卢修斯扣押之后,伊德更是彻底丧失了仅有的找寻她们的线索。
伊德仰天大笑着,一屁股落在了身后的沙发上,不住伸手掩着脸面。直到情绪总算是稍微稳定下来之后,伊德揉了揉早已发红的眼睛,又是一声轻叹。
“好久不见,克劳迪娅,最后一次见面时,还是在三年前的火车站吧?”
“是啊,伊德哥。”克劳迪娅的声音显然也很是欣喜,不过这股劲过去之后,电话那头的声音却显得有些失落。“虽然我和道格拉斯哥哥已经重获自由,但……但我们还是不能见面吗?就算是,就算是远远望着也行。”
“恐怕很遗憾。”伊德叹了口气,“如今城里的局势变得异常复杂,宵禁也持续了很久。何况我还是王国的第一顺位继承人,拥有一半王国常备军的指挥权。要是想见面的话,只好等事情过去再说吧。”
“不过……”伊德又是一阵笑声,“要是道格拉斯与你在一起的话,那我可就放心得多了。要是没有这个继承顺位限制的话,我宁可把这个位置交给他才好,他这个人,可是个很有才华的人。”
随着话音落下,电话那头顿时传来了一阵骚动。伊德的心不由得紧张起来,要是他这个最小的妹妹出了什么事的话,那他绝对,绝对要对卢修斯动手!
只不过这种有些荒唐的想法,很快就被那头的迥异声音给打断了。
“你!你是谁!”伊德开始警觉起来。
“居阳兴。你妹妹的救命恩人。”不等伊德开始说话,居阳兴的声音重又响起,“刚才不小心被这大小姐抢了身体控制,居然让她这么鲁莽地从二少爷这儿打过去。”
“二少爷?原来你们在威尔士那边。”得知了她们一行的所在,伊德的心也算是稍微稳固了下来,只要知道她们在哪,他的心里就有了一处平和的所在。
“谢谢你,居阳兴,出手挽救了克劳迪娅的生命。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
“谢什么?不过是和大小姐有着一个目标罢了。”居阳兴的声音听上去毫不在乎,“话说你居然不怀疑我居然是个真货吗?”
“这种事情无关紧要。”伊德轻笑几声,“在书里您的形象如何,还会影响到您现在救下了克劳迪娅的安全,以及你们竟然还做出了那样……大快人心的行动?”
“既然少爷您都知道了,那我也直说了吧。”居阳兴停顿了一会儿,又说,“现在城里的宵禁还没解除,街上肯定也留着那帮卢修斯的近卫。毕竟您也是掌控着一半常备军的人,我只是希望您可以帮我们带来一些……一些城里的情报。”
“既然是您的请求,我当然会答应。”
“好……”居阳兴又补充道,“要是您还有空闲的话,我,我想请您帮我找个人。他的姓氏与我一样,同样来自东方。如果没有差错的话……他应该还会背着一捆武器什么的。”
“他的名字,叫居阴盟。”
第七十九章 皑雪之戏前戏(3)
咔嚓。
轻轻把话筒放回面前那架笨重的电话机上,米色长发的女孩张了张嘴,还是犹豫着收起了手。她转过身去,平静如水的眼睛望向了身后站着的那人。
“让你在后面久等了。有什么话要说吗?二少。”
身后那人理了理脖子上的黑色系带,轻轻摇了摇头。
“克劳迪娅……不,阳兴先生,我,我只是觉得有些闷着,想出去透透气,碰巧听见了你的说话,很抱歉,我并不是故意想听见的。”
“既然没有事情,为什么你手里还提着刀?”
话音刚落,地上便响起了军刀跌落的声音。道格拉斯紧紧咬着牙关,双腿一软,不由得跌坐在地。他伸手摁着额头,脸上满是悲戚。
“我不想呆在这种地方……我不想就这么当一副缩头乌龟的样子。”他深吸了一口气,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着,“夏奇拉大姐……大姐她原来早就死了,被那个老不死的给害死了。他们那些走狗不肯透露,连我的家人们都不愿说啊……”
“现在把我关在这儿,我什么都做不了……”
艰难地说出了最后一句话,道格拉斯的泪水登时倾泻而出,洗刷着他的脸庞。似乎是为了规避旁人的注意,他把头埋进膝盖里,发出了一阵低沉的啜泣。
就这么持续了十五分钟,道格拉斯却并未等来意料中的关怀与体贴,耳边却反倒响起了一声很是冷漠的轻咳声。
“演技太差了,说正事吧。”那是居阳兴的声音。
直到这时,道格拉斯才缓缓抬起了头。只不过之前脸上的悲伤早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双目光冰冷的眼睛。
“看来这样还是瞒不过您啊,阳兴先生。”道格拉斯拍了拍灰尘,苦笑着站起身来。
“这种故意露出软肋的做法,如果用的好了,效果可不一般。”居阳兴双手抱胸,赞赏地点了点头,“可是这种做法,对我来说,起码不怎么好说。卖惨的人见得多了,也就分辨得出来什么是真心实意的,或者是摆着一副表演的样子。”
“不过我确实不知道,”居阳兴又补充道,“你与夏奇拉小姐的感情,居然会有这么深厚吗?起码我是没有从你刚才的表演里,看到一丝虚假的成分。”
“说是深厚,其实也就是那三个月的事。”道格拉斯紧跟着拉了椅子坐下,“也没什么好谈的,就是被她硬拉着学了三个月的演奏罢了。直到现在,想起她之后看见我依然没有什么长进,我就觉得她那副样子有些好笑。”
听着道格拉斯的讲述,居阳兴却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想起刚才道格拉斯低声啜泣的样子,又看着现在对过去的美好侃侃而谈的他,居阳兴不禁有些怀疑。
——这小子,到底有哪一面才是真的?还是说,都是真的?又或者是……虚构的?
“您在想什么呢?阳兴先生。”
耳边是道格拉斯友善的询问,然而居阳兴却吃了一惊,整个人向后靠在了椅背上。
“刚才有些走神了,不好意思。”居阳兴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我还是有种隐约的感觉,二少,我想现在这种时候,你应该不是这种来找我聊家常的人吧?”
“……”
听完了这句话,道格拉斯反倒陷入了沉默。他慢慢低下了头,似乎是在酝酿着什么。
“说吧,没关系的。”
“感情这种东西,都是真实的。”道格拉斯却在喃喃说着,“但如果换了一种方法来阐述,就可能会产生与之相反的另一面。”他深吸了一口气,又接着说,“我承认我刚才所展示的一面,都是我发自内心的情感。但,唯独只有那个,我最不想承认。”
“跟我说说吧,只有我知道就行。”居阳兴的嘴角撇过一丝冷笑。
三十秒后,当道格拉斯完整且全面地讲出了那个情感之后,道格拉斯的耳边却响起了一声情不自禁的扑哧一声。
“我还以为是怎么回事?原来只有这样。”居阳兴把头偏向一边,漫不经心地梳理着垂下的发丝。
“阳兴先生!您……”道格拉斯并未料到居阳兴会做出这般反应,“在我看来,这已经是极其违背我良心的罪过了,您……您怎么不说上一声,哪怕是,哪怕是一声责备也好。”
“你大哥说的没错,你确实是个做大事的料。”居阳兴自如地摆了摆手,“你也是在东方呆过的,肯定听过这么一句话【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想做大事的人,不可能会被这种情感或者事物阻挡,因为根本就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他们的雄心壮志。不是吗?”
“可我……”道格拉斯还是有些犹豫不决。
“仔细想想,二少你当初在采石场做出来的那样的举动,难道你自己就没想过后果吗?”居阳兴微微笑道,“既然决定了你想做什么,你就让你的手脚一起跟从你的思想。言出必行,紧抓时机,时候到了,你自然会懂的。”
“……谢谢。”
虽然险些被居阳兴的车轱辘话绕进了死路,道格拉斯也还是懵懂地点了点头。他站起身来朝着居阳兴鞠了一躬,低头捡起军刀,正要准备离开时,女孩的手却伸手攥住了他脖子上的黑色系带。
“这样恶毒的计划,你居然也敢说出口吗?哥哥?”女孩的眉毛剧烈地抖动着。
“克劳迪娅!”道格拉斯有些惊喜地唤出了女孩的名字,然而下一秒,他却感觉后背传来了一阵恶寒,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该不会说……你从一开始就听,听见了我们的谈话了?”
他知道这个同胞妹妹听见了他那番情感之后会做出什么反应。
他闭上了眼睛。
他却等来了女孩轻柔地抚摸着自己的脸颊,在自己的耳边低语着:
“现在,哥哥,让我们瞧瞧谁的头比较硬?”
五秒钟后,克劳迪娅轻哼一声,看也不看后头捂着额头蜷缩在地上的道格拉斯,拨着凌乱的头发离开了房间。
……
入夜。
因为宵禁令的持续,此时虽然尚未进入夜晚,街上却早已变得空荡荡的,只剩下不时路过巡逻的迈着僵硬步伐的小队近卫,以及地上转眼便被细雪覆盖住的宽敞道路。
结束了一天的事务,伊德·特洛尔裹紧大衣,急匆匆地奔走在归家的路途。转过一处街角时,伊德又一次看见了那些面无表情的巡逻的近卫。那队近卫却是擦肩而过,连一句盘问都没有例行提出,只是僵硬地与同伴逐渐远去。
“呸!”
直到确认他们从视野里消失不见,伊德转过头去,朝着他们的背影啐了一口。
“他妈的……走路也没个走路的样子,盘查也不盘查,什么老爹直属的近卫队,吓唬人的玩意。他要真想认真执行戒严,早就从常备军拉人出来了,还用得着他们?”
急忙把心头不快一吐而快,伊德又裹紧了大衣,急忙又回到了归家的路途。幸亏那帮小子们没听见,不然凭着自己的身份,恐怕是吃不消老爹的冷眼的。
这么想着,伊德转眼间便望见了居所的院子。呼出了一口白雾之后,他的脚步慢了下来,正准备从兜里取出钥匙的他,此时却注意到门前的异状。
一名身材高大的黑衣男人抱着膝盖坐在门口,身上已是堆满积雪。男人把头埋进膝盖,看不清他的相貌。
“哪里来的流浪汉?”
伊德心里不禁一阵嘀咕,悄悄将钥匙重新揣回兜里。他走上前去,轻轻拍打着那人的肩膀。而似乎是察觉到了动静,那人猛地抬起头来,露出了一双灰白色的无神的眼睛。
“这位先生,这种天气可不是睡在这种地方的时候啊。”
那人默默地点点头,没有再说一句话。他抖了抖身体,将身上的积雪尽数抖落,又借着身上残存的积雪,借着积雪抹了把脸。
“请问您是叫伊德吗?”那人突然开口道,操着一口流利的西宇话。
“我就是。你又是什么人?”伊德对这个男人不免开始警惕起来。
“有两个人让我来找您,”那人从口袋里一阵摸索,取出了一封信件和一副小勋章。“他们说,您看了这东西就明白了。”
伊德接过信件,看也不看地拆开查看。信纸的上面只有简短的几句话,然而看见的第一眼,只感觉心脏险些停跳了一拍。
【知道吧?伊德大哥。我找到了!居阳兴果然还有个无名的兄弟。我让他过去找你,你可得好好收留他。不用担心你弟弟我。】
【里昂】
里昂!他怎么……
思绪一下子变得混乱起来,伊德猛地摇了摇头不再多想,急忙接过那人递过去的另一件东西。这一看不要紧,伊德却又想起了当初他打在卢修斯的一枚钉子。那勋章,正是属于那最隐秘的钉子,北地人,紫发巴西尔。
“这不是巴西尔的……你怎么会有这件东西!”伊德几乎是在吼着。
“我昨晚与这位士兵见了一面,他用这枚勋章请求我来到您家府上。今天清晨,我因不慎迷失路途,被掌管图书的馆长接纳,他原本有接纳我的想法,却被这枚勋章改变主意,便写下这封信件,让我前往您家府上。”
“我不想知道别的……你!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听着那人的话,伊德的心里其实已有了结果。但他并不愿那么快的相信,明明早上才与居阳兴谈起了他,怎么今晚就碰见了他?
他想等着那人的亲口承认。
那人提起身旁的包裹,将之背在背后。他挺直腰杆,头顶又不慎与天花板亲密接触了一番,露出了一副高大的身材。他灰白色的眼睛依旧睁大着,而后,却是朝着伊德微微颔首。
“我的名字,叫居阴盟。”
第八十章 皑雪之不归路(1)
11月1日。宵禁令在王都城实施的第28天。
圣徒教堂。
又是新的一天的例行唱诗。
即使摆脱教廷的控制已经过去了数百年,这里的人们对主神的崇拜和敬颂却并没有因此停止。每轮到一个礼拜日,一些热心的信徒们便自发组成团队,带领前往教堂的信徒们吟诵对主的赞歌。
而这,也是里昂·特洛尔独享的时刻。他闭着眼睛,双手合在一起,手指交叉紧握,嘴唇紧跟着颂歌的旋律喃喃低语着。在这一刻,往日的悲伤与苦闷在主的颂歌里一扫而空,里昂从未感觉自己的身体有过如此空灵的感觉。
即使他正躲在教堂里间的告解室,门外还有教士一顿焦急的敲门声。
里昂·特洛尔不快地皱了皱眉头,啧的一声坐起身来。伸手揉搓着额头两侧,里昂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解开了告解室的门锁。
“卢卡教士!我想【请你离开】这句话,用不着我再说第二遍吧。”
教士支支吾吾地不肯回答,视线正焦急地左右寻找着。见到教士并不肯正面回应自己,里昂冷哼一声,探出头来,憋在嘴里的责骂正等着倾泻而出。
他突然知道教士为什么不肯回答问题了。
因为一直在寻找他踪迹的,那个矮小的男人,从一开始就守在了告解室的门口。
“Salve,里昂少爷。”身形矮小的男人摘下帽子,朝里昂鞠了一躬。
“你果然还是找到这儿了,缝纫师先生。”里昂冷笑着走出房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面前这个低了两个头的男人。
“谁让里昂少爷您屡屡将我拒之门外,只好逼得我不分昼夜地追踪您啊,还请您不要见怪。”缝纫师抬起头来,咧嘴笑着,露出了一口发黄的牙齿。
“你在跟踪我?”
“我可是大王最忠诚的仆人,难道会连这点技能都不会吗?”缝纫师狡黠的目光紧锁着里昂,“而且我今天并不是接到了大王的委托,而是少爷您另一位兄弟拜托我前来接您过去。”
“谁?”里昂有些警觉。
“您到了那儿,就知道了。”缝纫师依然咧开了那口发黄的牙齿。
“不过在这之前,”里昂却无所谓地摆摆手,“既然不是老爹请你过来,还是要请你多耽搁一会儿。”
“莫非,少爷是想离开这儿不成?”缝纫师的手悄然伸向背后。
“您误会了,我只是想多花些时间……”里昂轻哼一声,脸上的表情却变得异常柔和,“我想与我逝去的生父与母亲说些话,只要……只要十五分钟就好。”
“当然可以。”缝纫师放下心来,收起了正要掏枪的手。
缝纫师注视着里昂先是朝着自己微微颔首,而后低下头颅,重新钻进了他先前呆着的告解室。然而一分钟还没过去,缝纫师却突然听见了告解室的里间,响起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听到这个声音的同时,缝纫师突然大呼一声不好,伸手便要打开房门。
“他妈的!被反锁了!”
恶狠狠地甩出一句脏话,缝纫师把手伸向后腰,转眼便朝着告解室连发三枪。脆弱的门板显然无法抵御枪弹的威力,更何况是被注入了缝纫师魔力的子弹。只听见三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焦灼的浓烟顿时充斥着教堂的内间。
借着稀薄的视野,缝纫师却还是看见了告解室的里间,一个矮小的洞口掀开着,正通往教堂后门的巷道。缝纫师不免气得头脑充血,关于告解室为什么会多出一个通道这种事情,他也没有心情去多想了。现在的他,只想将那个不慎逃脱的家伙,像抓住苍蝇一样活活捏死。
“啧!他跑不了的!”缝纫师怒骂一声,也跟着钻进了洞口。现在的外间,只剩下还在大声咳嗽着的卢卡教士,以及闻声赶来的几个捂着口鼻的信徒,以及对那个洞口心知肚明,此时正悄悄捶胸顿足的教士了。
“秘密全没了,还是接着虔诚去吧。”几个知情的教士窃窃私语。
……
十年前。星历1881年。里昂被过继到卢修斯膝下8年后。
里昂·特洛尔23岁那年,他的生母得了重病,快要死了。得知这个消息的他,扔下了学校的所有事情,赶回了原属于他父亲的封地【铁声城堡】。
“我的孩子。我……咳咳咳!”里昂的生母格萨夫人无力地伸出手来,“看见你站在这儿,我……想必你父亲肯定会很为你骄傲吧。”
“母亲!可是……可是父亲他都过世了十年了。”
“是啊,格萨他确实是死了,死在了那场事故里……”格萨夫人悠悠地叹了口气,“可我现在没有力气为他悲伤,毕竟……我也要去找他了。”格萨夫人颤抖着伸出手来,艰难地指着里昂满是泪水的脸庞。
“我是为了你而感到悲伤,居然,咳咳……居然和一个凶手称作父子。”
“卢修斯叔父!不可能,父亲怎么会是他害死的!”
“幼稚!”格萨夫人低声骂了一句,“莫非你真以为你父亲那样谨小慎微的人,会选在一个暴风雨天气去出使什么地区还是国家?而且事故发生的地方,居然还是在北方青铜山最险峻的地方。你,你真的想不出什么……咳咳咳!”
“母亲!快别说话了!您现在需要休息!”
“你得自己担起这个责任了,我的孩子。”格萨夫人虚弱地喘着气,“别让你的父亲……被套上这么一个无端的名头。我时日无多了,看来这个责任,得交给你去做了。”
一个小时后,里昂·特洛尔见证了格萨夫人的逝世。
操办葬礼的那时,他的脑中一直回荡着格萨夫人最后的嘱托,台上卢修斯悲情的发言他却半句都没听进去。而在结束葬礼之后,有一个人找上了他。
“看你那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说吧,什么事?”是索穆尼的声音,他那时只比里昂小了一岁,正在攻读法律系。
“老四,你觉得,我父亲的死,是不是有什么不对。”
“你是讲……格萨伯父?”
“我想去试着找一找原因,我想搞明白,为什么母亲过世之前,还在惦记着这件事。”
索穆尼狡黠地转了转眼珠,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原来是这件事,我明白了。”他揽着里昂的肩膀,却是仰头一声叹息,“我小时候也曾经受过伯父照料,我还记得,咱们曾经在伯父的铁声城堡里玩了个遍。他的不幸,我也觉得有些疑惑。”
“你放心吧,虽然咱们并非同胞,却与同胞兄弟相差无几。伯父的事,就是咱们的事。”
在这之后,每当空闲,里昂都会与索穆尼一块去寻找当年那起事故的蛛丝马迹,希望从中寻找出关于格萨公爵并非意外身亡,而是有人意图陷害所致的证据。
“你瞧,所有关于那起事故的描述和报道,完全是相同的,连一个字母的差别都没有。而且在所有的报告中,最早都是来源自一家亲近王室的报社。”
“咱们不就是王室成员啊,这不是等于没说嘛。”
“别急。你想想,你父亲是什么人,你不会不知道吧。像他这么谨小慎微,不肯得罪哪怕是任何阶层的人,道理说没有哪个人会因为仇恨而去谋害他。而且这家报社,原本就是公爵设立的,那帮记者感激他都来不及呢,还说什么要谋害他。”
“说正事。你到底想说什么!”
“在这场事故发生之前的一个月,这家报社的前社长突发暴病而亡,新上任的社长只用了短短一个月,就给报社所有的人员进行了大规模的变动。那场事故之后,新社长也被人发现溺死于河中。我这么说,你应该能明白吧?”
“……”
“还有,我们已经对公爵坠落山崖的地方考察过好几次,你也是知道的。那个地形虽然险峻,却也并非不可通行,只要挑一个光线良好的日子出行,便可以规避掉大多数的危险。可那年,公爵为什么要挑在一个刮着暴风雨的夜晚连夜行走?除非……”
“除非我父亲他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任务又到了非去不可的地步。”
“以公爵的性格,他是绝不会做出那种辱没王室荣誉的人,像这样没有遵守约定,他也是万万不会去做的。”
“这样的话,不就只剩下那么屈指可数的可能性了?”
“你我早晚都得接受这个现实啊,三哥。有时候,至亲之人下起手来,不比那些陌生人来得更狠……”
……
事情都处理完了。
站在庄园门口,里昂·特洛尔理了理身上崭新的衬衣,在门前近卫的致意之后,大踏步走进了这片他终将要前去的地方。
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要跟着那个小个子一起来到这里。不然,要是被他们发现了我的秘密,那我死后的人生不就全完了?
从那天掀开了父亲死去真相的一角之后,里昂·特洛尔就已经下定了决心。
就算我死了,也别想发现我的秘密!我宁可让它烂在肚子里!
后事都处理完了,该嘱咐的也都嘱咐完了。
现在,是他面对审判的时候了。
里昂·特洛尔没有回头。
第八十一章 皑雪之不归路(2)
“若火之燎于原,不可向迩。”
拉开窗帘,索穆尼·特洛尔突然想起了这么一句古语。望向窗外的景色,他隐约知晓了这句来自东方大国的古语的真实意思。
起初只能看见,远在广场的那头,似乎升起了一缕淡淡的黑烟。那黑烟飞向天空,在天上留下了一道深刻的痕迹。
尔后,黑烟逐渐变得漆黑,腾空的烟雾也逐渐开始向周围弥漫着。不过一眨眼,滚滚浓烟从广场那头的高大建筑涌出,湛蓝的天空几乎就要被那烟雾遮盖住了面容。
即使窗户紧闭,索穆尼·特洛尔还是能清晰地捕捉到窗外惊慌的喊叫,以及四散奔逃的杂乱的脚步声。
他只是冷笑一声,拿起摆在窗沿的咖啡轻抿一口。
“很好,很好,你做的很好。是我……看的还不够深。”
咖啡咽进肚子的同时,他的身后响起了液体滴落的声音,布料在地面上摩擦的声音,以及紧随其后的,一顿粗重的喘气声。
“嚯嚯,你居然还站得起来,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索穆尼转过身,望向身后满身是血的里昂·特洛尔。似乎是察觉到了某人的视线,里昂啐了一口带血的碎牙,颤抖着的右手紧紧抓着墙壁,一双带血的眼睛对上了索穆尼的视线。
“你知道你打不过我的,为什么还要这么不自量力?”
“呼……”里昂颤抖地吸了一口气,“你以为我来这儿是为了什么?当然是为亲手揭开你这个家伙的真实面目啊。从我开始调查你的所作所为开始,我可从来没见到过像你这样追逐利益的人。”
索穆尼耸了耸肩。“既然你早就知道我是什么人了,当初早就该拒绝我与你协同调查格萨伯父的死亡,非要闹到现在?看看你这副样子吧,连站都站不稳了,还要说什么逞强的话?”
“你没有资格和我说这种话!”里昂啐了一口,抬起一双冷眼,“你这望风使舵的小人!难道你就以为当初我父亲的死,和你没有一点干系吗?”
“与我有什么关系?”索穆尼冷笑道。“事故发生的地方,你我不是已经详细察看了好几十个来回吗?你要这么说,可真是伤透了我的心。”
“父亲当初乘坐的马车,轮轴被动过手脚。”
索穆尼的眼神突然闪过一丝寒芒。
“是吗……原来你已经查到这里了。”放下茶杯,索穆尼插着裤兜,向前迈出一步,“脑子真是机灵,格萨伯父果然算是后继有人。不过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查到我的?”
“呼……老四,世界上没有绝对的秘密,这个道理,从我做了图书馆馆长开始,我就深刻地体会到了。无论他把身体擦拭的有多干净,总是会流露出些许的痕迹,就像沙滩上的脚印一样,在被海水抹平之前,它会一直留存着,直到有人发现了它……”
“你到底想说什么!”索穆尼不由得提高了嗓门。
“你慌了?对吧?”里昂虚弱地笑着,“只要查一查当初事故发生的时候你在哪儿就知道了,虽然稍微费了点力气就是了。那年……那年你确实是出席了大学的研讨会,只不过……你在中途借着如厕的名头暂时离开了五分钟。”
“五分钟能做什么呢?你可别这样污蔑我。”索穆尼的头上流下一滴汗水。
“五分钟足够了,”里昂伸出手,指着索穆尼的腰间,“对于拥有这样奇异力量的你来说,五分钟甚至还有空余呢。”
里昂所指的,是别在索穆尼腰间的,一柄普通的匕首。
“到头来,你配合着那个老家伙,他逼迫我父亲连夜行走山路在先,你暗中给车驾做手脚在后。在我父亲死后,你居然还敢站在我面前,装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与我调查?你好大的胆子,这是在……是在挑衅我吗?”
话音刚落,里昂剧烈地咳嗽着,颤抖着的身体险些再次摔倒。他的呼吸开始变得粗重,每次呼吸都显得尤为困难。直到呼吸声终于勉强变得平稳,里昂冷哼一声,再次抬起了一双冷眼。
“而且我还知道……是你杀死了夏奇拉。”
里昂冷笑着,向索穆尼道出了这个冷冰冰的残酷的事实。他停顿了一会,正想接着开口说着,身体却突然猛地一颤,眼前紧跟着出现了鲜红色的鲜血。
他的右胸,突然多出了一个血淋淋的洞口。而在因为剧痛而跪倒在地之前,里昂的目光似乎捕捉到了一道淡淡的绿光回到了索穆尼的身后。
“这个反应……看来,咳咳!看来我说的不错。”
“我劝你谨言慎行,三哥。”索穆尼的声音比起之前更显得阴冷,“这些毫无真凭实据的话,我劝你不要轻易开口说出来。要是冒犯了谁,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重新插回裤兜,索穆尼绕过地上蜷缩着的里昂,在窗前望向窗外布满浓烟的天空。“不过我在想,你这家伙也是够狠的,居然一把火把图书馆给点着了,换做是我,恐怕都不会像你一样的……果断。”
话音刚落,门外却响起了一阵匆忙的脚步声。索穆尼回头望去,却只见到一个身躯矮小的男人拿着手枪,气势汹汹地拎起里昂的衣领。
“敢耍我……我让你吃枪子!”矮小男人恶狠狠地说着,一把将枪口捅进了里昂嘴里。
“慢着!缝纫师!”索穆尼急忙喝止了他,“这个家伙吃了我一记,恐怕命不久矣。浪费您珍贵的子弹并不合适,看着他痛苦地死去岂不是更好。”
缝纫师斜眼瞥了一眼,又是恶狠狠地啐了一口,扔下奄奄一息的里昂,将手枪收回腰间。“既然索穆尼少爷都这么说了,那我也只好压下被他戏耍的愤怒,依着您的面子来行事了。”
“这样最好,感谢您的体谅。”索穆尼微微鞠了一躬,“为了平息您的愤怒,我先去查看这家伙的情况,免得他再次打算戏耍您的威风。”
“不错,不愧是大王最忠诚的儿子。”缝纫师赞赏地点了点头。
拍了拍沾在衬衫上的灰尘,索穆尼朝缝纫师微微点头,在奄奄一息的里昂跟前蹲下,几根手指摁在了他的脖颈。
“脉搏越来越低了……这样下去他必定会死。”
按照原定计划来说,索穆尼并没有打算杀死里昂。无论是刚一见面时给里昂身上开出来的大大小小的伤口,还是“一不小心”给里昂胸口开了个洞,都只是下马威罢了。真要让他亲手取下这个同辈兄弟的性命,索穆尼恐怕并不同意。
本想将倒地不起的里昂搀扶起来的他,此时却感觉衣领被一只沾满鲜血的手抓住了。
“三哥,别动。”
里昂并没有理会索穆尼近似蚊子声音的低语,他只是抬起头,露出了一双眼神几近涣散的眼睛。
他突然咧开嘴笑着,嘴唇微微抖动着,似乎是有什么话要说。察觉到这点的索穆尼急忙屏住呼吸,身体微微向前倾斜,以便能听清他说些什么。
“星火燎原……我算是明白了……那句话的意思……”
“现在……我也学会了……和你一样的力量……”
“等我们……在下面相见吧,见风使舵的小子……”
一股艳丽的蓝色光芒突然顺着里昂的手涌出,直抵他抓着索穆尼衣领的手。在那一瞬间,索穆尼突然觉得自己碰到了死亡的边缘,正准备下意识退后的他,却被他只手无穷尽的力量定在了原地。
“索穆尼少爷小心!”
身后是缝纫师的声音。身躯矮小的男人从腰间甩出手枪,朝着里昂的手腕连发数枪,几声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后,里昂的额头多出了一个洞口,在他的脑后绽开了一团血花。而紧抓着索穆尼的那只手,也在跟着一团火花之后,与里昂彻底分离。
生命涣散,灵魂飞离,里昂·特洛尔最终还是死了。
但索穆尼仍感觉自己并没有逃过死亡的追逐。断手锲而不舍地紧抓着他的衣领,而那团艳丽的蓝色光芒,则随着断手生命的停歇,触碰到了索穆尼的身体。
一瞬间,雷光四溅,整个房间顿时充满着深蓝色的光芒。一股无端的巨力深入着索穆尼肩膀下的肌肉,随着一声巨响之后,将他彻底地推在身后的墙上。
“这!这是……魔力!人类濒死之前,居然还能爆发魔力吗!”缝纫师大喊着。
墙壁塌了,这面墙壁随着索穆尼的碰撞彻底地倒下了。废墟之后,索穆尼哀嚎着摁着自己的肩膀,在一片残桌烂椅中间打着滚。他的身上不知为何也沾上了星星点点的血迹,不知是来自于里昂的血,还是来自于索穆尼自己的鲜血。
“里,里昂!我……你他妈的敢暗算我!饶不了你!!我饶不了你!!!”
于是,在卢修斯到来之前,房间里只剩下索穆尼气急败坏的吼叫声,以及躲在一旁静静地品味着那股吼叫的,正在准备仪式的缝纫师。
第八十二章 皑雪之不归路(3)
11月1日。宵禁令在王都城实施的第28天。
中野王国国立图书馆。
站在广场中间,眼睛睁得巨大的伊德,在此之前,从未料想到发生在面前的灾难。
四周满是向外奔逃的人群,西装革履的绅士们此时早已顾不及平日的体面,一个个沾满了烟灰四散奔逃。几个消防员扯着嗓子呼喊着,正焦急地运输着将要扑灭火灾的水源。
“请退后!伊德少爷!这里很危险!”一个消防员拍了拍伊德的肩膀。
“别开玩笑了!我兄弟还在里面呢!我得进去救他!”
“请别激动!伊德少爷!现在火势太大……”
话音未落,耳边突然响起了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鸣,那轰鸣被无形的冲击裹挟着,一刹间便扫遍了整片广场,差点让几个重心不稳的围观者仰面摔倒。勉强伸手挡住了冲击的伊德放眼望去,在那图书馆的顶层,似乎是又引起了一场爆炸,滚滚浓烟顺着窗口不断涌出。
“队长!”一个浑身沾满烟灰的消防员匆匆跑上前来。
“安特西!里面发生爆炸了吗?”
“是……是的!”名为安特西的消防员喘着粗气,不时抹着脸上的汗水,“我们刚刚把几个昏迷的伤者抬出去的时候,图书馆的顶层突然发生了爆炸。”
“那地方你们搜索过了吗?”伊德急忙问道。
“伊德少爷……”安特西连连摇头,“不,那处地方我们刚才还没来得及进行搜索。因为被困在下方的伤员实在是太多了,再加上火势过于凶猛,所以……”那消防员犹豫着低下了头。
“不,你做的……做的很好。”伊德有些不忍地闭上了眼,几乎是咬着嘴唇说着,“你完全尽到了一个消防员应尽的责任。只是,里昂他……恐怕真的是凶多吉少了……”
名为安特西的消防员一瞬便跟着同僚进行救火了,只剩下挡在伊德前面的消防队长。队长回头望了眼顶层凶猛的火势,又拍了拍伊德的肩膀,只是一声叹气。
“没事的,希望里昂少爷平安无事。”
扔下这么一句完全是安慰效应的话语后,消防队长也匆匆回到了扑灭这场猛烈火灾的事业中,只剩下伊德孤单地守在人群前方,一双满怀祈祷的眼睛只是盯着顶层冒着滚滚浓烟的窗口。
身后是议论纷纷的围观人群,耳边也回荡着侥幸逃生的幸运者的喘息。听着他们的声音,看着他们望向现场的眼神,伊德的心里却突然产生了一种诡异的感觉。
一种……感觉有什么东西断掉了的……感觉?
“还有人……在里面……”
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把伊德拉回了现实。还没来得及转过头去,伊德的身体却突然被一股巨力推开。勉强维持住了平衡,伊德却看见一个高大男人的背影头也不回地冲向燃烧的图书馆。
“那是……我记得他!”
“回来!居!”
丝毫不理会背后的呼喊,名为居阴盟的高大男人一把撞开守在门口的消防员,冒着熊熊烈火冲进了火焰现场。
“有人……有活人在里面!我看见了……我能感觉得到!”
这是那个男人冲进火场之前,安特西所听见的他念叨不止的话语。而当知晓了居阴盟的真实意图之后,伊德又开始了对这个莫名其妙的来客的牢骚。
“他到底在想什么!这么大的火,贸然地冲进去,不是等于自寻死路吗!”
“您认识他?伊德少爷?”
“我不……”伊德赶忙止住了嘴,“只是一个远道而来的东方来客罢了。”
“您刚才称呼他‘居’吗?真巧啊,和那个传奇人物居阳兴是一个姓氏啊……”
话音刚落,眼前的火场似乎又引起了一波骚动。循着身后人群的呼叫,伊德抬起头去,却突然注意到了站在窗口的那个熟悉的人物。在人群的惊呼声的起伏下,那个高大的男人手里抱着什么,毫不犹豫地从窗口跳了下去。
“他疯了吗!那可是有将近三十米高啊!”
几个围观者不忍地遮住了眼睛,似乎并不愿瞧见将要出现的惨状。然而伊德却清楚地注意到,高大男人的双脚接触到地面的瞬间,耳边似乎捕捉到了一丝微弱的水花声。
他安然无恙地跳了下来,手里还抱着一个很是虚弱的年轻女子。
“这位女士被绑着关在了顶层的杂物间。”高大男人神色轻松地抹了把汗,对这场凶猛的火势似乎不以为然。“而且我在搜寻其他活人的时候,似乎发现了一封想要交给少爷的东西。”
高大男人从怀里取出一封被打湿的信封,将之递给了身旁的伊德。
“我……我发现……馆长的秘密……”被救出来的年轻女子啜泣着,“他……他把我绑了起来,把我……扔进了杂物间,临走之前,是馆长,馆长他放的火……”
而打开信封的瞬间,伊德的身体突然定在了原地,嘴唇颤抖着想要说话,但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毕竟,信纸的上方,正醒目地标注着【遗书】。
……
11月1日。宵禁令在王都城实施的第28天。
深夜。
“呼,可算是结束了。”
又结束了一晚上的巡逻,踏进房间,巴西尔只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夺走了一般。还没来得及卸下身上的装备,整个人连同身上的积雪一块倒在床上,连一根手指都不肯动弹。
此时的巴西尔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就是像现在这样,倒在软绵绵的床铺,借着睡眠来驱散自己身上的疲惫。
“我都连续值了好几天夜班了,好不容易才倒了这一次,就让我好好睡一觉吧。”
可是闭上眼睛,巴西尔的眼前却又开始回荡着早上的惊险一幕。他又看见了广场边的那座宏伟的建筑,只是一瞬间,便被那凶猛的火焰给吞噬了个干净。
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得虚幻起来,巴西尔总算是碰见了久违的梦境。只是这一次,他的心中,总是能感受到一丝微弱的不详,像是站在悬崖边缘望着脚下的深渊一般。
深不见底。
站在已成废墟的图书馆跟前,忍受着不断涌进鼻子里的恶臭,不时经过几个戴着面罩的消防员扛着盖着白布的死者。巴西尔突然感觉自己的胃里在翻腾着,中午吃下去的饭菜恐怕是保不住了。
勉强抑制住了呕吐感的折磨,巴西尔却发现自己的跟前,竟摆着三副盖着白布的担架,白布上所显现出的轮廓,明显就是人类的相貌。咽下唾沫稳住心思的同时,一阵轻风刮来,掀开了三副担架上的白布。
那分明就是米海尔、阿莱克修斯以及伊德,被烈火灼烧致死的样子。
巴西尔的嘴里,发出了人类从不能匹敌的惨叫。
他醒了过来,身上的汗水甚至都在床铺上留下了印记。
“好恐怖……这个噩梦,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我为什么会梦见他们死去的景象?难道,难道是神对我走向歪路的惩罚吗?要……要让我看着他们死去……”
狭小的房间里,充斥着巴西尔惊魂未定的喘息,以及紧随其后的,卸下装备和外衣之后的脚步声。
“先喝口水吧……这个噩梦闹得我渴得要死。”
拧开门锁,巴西尔拖着脚步,行走在黝黑的走廊间。虽然头顶的电灯开关仅仅只有咫尺之遥,此时的巴西尔连开灯的心思都没有了。现在的他,只想好好地用冷水清醒一番,度过这个无谓的夜晚罢了。
踏进厨房,巴西尔在黑暗中摸索到了水壶的所在。仰头灌下冰冷的冷水,刺骨的寒冷顿时让他的神经清醒过来。虽然现在这种季节灌冷水不亚于是自寻死路,但对巴西尔自己来说,自己未来的人生,还能剩下什么意义呢?
“是啊,确实没有什么意义。”
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是从远处的会客厅传来的。巴西尔吃了一惊,手里的水壶险些脱手,在地上摔出几十块微小的碎片。惊魂未定的巴西尔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呢,会客厅的声音却又平平无奇地说道着。
“他们?要是他们还有跟老爹的傀儡人偶们有一样的价值的话,我还要动什么手?”
如坠冰窟的无情话语。
巴西尔突然感觉脚下一软,头颅里天旋地转,像是自己短暂的人生即将结束一般的……震惊,或者说是……不可置信?
颤抖着将水壶放回原位,失了神的巴西尔拖着无力的双腿一步步地回到了房间。关上房门的瞬间,他的眼睛却警觉地盯着房间的一角。那儿,似乎有谁在这?
躲在角落的那人站了起来,掀开遮住相貌的斗篷,露出了一双橄榄色的眼睛。
“不要跟着他,你也是知道的。”
“你是谁!”
没有回答,那人戴回斗篷,身形消失在了黑暗。只留下巴西尔慢慢滑坐在房门跟前,抬头望着并未开启的灯泡。
他打开了灯,光明笼罩着房间,也笼罩着他。
他突然听见了门外的敲门声。
“是我,米海尔。”
“进来说吧,我猜……你也和我想得一样。”
【是时候逃走了,从索穆尼少爷手下逃走。】
第八十三章 皑雪之回转意(1)
11月2日。宵禁令在王都城实施的第29天。
今天的冬天,来的比往年还要早。
裹在棉被里的盘缺却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今年的雪,怎么下的也比往年还要早?
“鬼天气!冻死我了!”
独臂伸出,一把掀开了身上的棉被。慵懒地打了个呵欠,盘缺揉了揉眼睛,抬眼望向窗外。依旧是看不见云的天空,依旧是下个不停的绵绵细雪。
“呵……在躺椅上裹着棉被睡一晚果真难受,还是沙发睡着舒坦。”
掂量着沙发的柔软,盘缺松了口气,又是舒服地伸了个懒腰,整个人干脆躺倒在沙发上,全然不管自己正身处于招待来客的会客厅。
头顶是一盏装饰精美的玻璃吊灯,正借着透进来的光线闪烁着微光。这微光如果放在夜晚的话,倒不如说就跟天上的星辰一样,与天上的明月一起辉映着吧。
明月……
盘缺的头脑,突然出现了自己那个遇难身死的至亲之人。盘盈,那个因为自己的无能而死在自己面前的至亲的兄长,此时此刻,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的脑中?
“我想,恐怕你早就该想到这一点了,不是吗?”
耳边突然响起了一个女性的声音。警觉地转过头去,盘缺却只注意到一个女仆端着茶碟站在旁边,一双绿色的眼睛瞧来显眼的很。
“葆……不,卡萨森,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盘缺!你瞧我这打扮怎么样?”摆下茶碟,女仆打扮的卡萨森急不可耐地坐在旁边,一双眼睛不住打量着惊魂未定的盘缺。
“不怎么样,毕竟索穆尼少爷可没收过过仆人。”盘缺倚靠着沙发仰头望天,“打扮成这副引人注意的模样,真的不怕有损你刺客的名声不成?”
“这算什么?就知道你没几句好话。凭他的那些没用的手下,还想发现我的行踪,简直是做梦都做不到的事。”
“那你这个稀客特地来找我,到底,是出自什么事呢?而且打扮成这副模样,我想,也是你身体的正主,葆拉小姐的本意吧?”
“既是她的主意,也有我的主意。”卡萨森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三王子的事,我想你也知道的很清楚吧?昨天图书馆的那场大火,可是整整燃烧了三个小时。”
“是啊,我记得里面还抬出过几个不成样子的死者来着,连到底是不是三王子本人恐怕都难以分辨了。”
“连你也认为三王子也葬身在这场大火之中吗?恕我直言,事实恐怕并非这样。”卡萨森微微摇头,又开始接着讲述着。“昨天晚上,卢修斯将我们这些他的手下都召集到一起,然后,他向我们展示了他迄今为止所召唤的,最后一个手下。你猜猜,那个人是谁?”
“该不会……是三王子!”
“正是三王子本人。准确的说……是他死后,被一个莫名的来客侵占了身体。那副来客的做派,我已经刻进骨子里了,正是……”
话音未落,盘缺却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我对他们的身份不感兴趣,我只想知道……这样的惨剧,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啊……古往今来,哪个家族受到过这样痛苦的对待!”
盘缺面色痛苦,紧紧闭着双眼,似乎不愿意看见这将已发生的人间惨剧。
卡萨森也没有再说话,只是低头摆弄着白色的手套。“既已发生,便已是无可挽回。如今你大可以甩手离开这片土地,但我相信,你并非那种罔顾生灵之人。”
“你想说什么?”盘缺的脸色变得比起以往还要疲惫。
“两条路子。”卡萨森伸出两根手指,“僵尸一样的巡街近卫,以及两个不甘沦落的小子,怎么去发现他们,就是你的事了。”
“该不会……是他们?”
……
三个小时后。门锁打开,进来的是满面红光,精神焕发的索穆尼。
“哟!盘缺先生,真是让我有些惊讶!想不到……您竟然会喜欢上我们本地的特产红酒了?”说这话时,索穆尼拉了拉肩上的外套,一屁股落在了沙发上。
沙发前方的茶几上,盘缺用双腿夹紧酒瓶,左手轻轻一劈,瓶盖便应声而落。拿过几个杯子,盘缺一一将之满上,随后又递给索穆尼一杯。
“小弟在此留居了这么些日子,连杯酒都没跟少爷您喝上一杯。今天算是突发奇想,想跟少爷您敞一敞心底话,少爷您应该不会拒绝吧?”
“能遇上您这样实力强劲的人,是我索穆尼赶不上的幸运。既然如此,我就接下这杯,与您好好干了!”说罢,索穆尼便举起酒杯,朝盘缺微微颔首。
“多谢少爷!”
酒杯碰撞,发出一阵清脆之声。二人举起酒杯,均是一饮而尽。连番酒水下肚,二人均是脸色通红,似乎并无法经受住这红酒的酒劲。然而比起脸色,似乎是索穆尼显得更加狼狈一些。
灌下第七杯的时候,盘缺赶忙摁住额头,徒劳地制止着回荡在头颅的晕眩和疼痛。他还是有些小看了异国他乡的美酒,纵是自己可以超越那打虎的都头连灌下了十八碗好酒,一口气喝下如此多的异国美酒,对于盘缺自己来说,这还是第一次。
相比之下,索穆尼就显得很是狼狈。不论是敞开着衬衣,还是通红的脸颊,甚至是倒在沙发上喘着粗气,都证明了他并不是个能喝酒的料子。
“也许……是时候了。”
盘缺轻轻舒了口气,摇晃着从沙发上站起身来,居高临下俯视着躺在沙发上的索穆尼。“有些话……恐怕我得这个时候才能问您,少爷……为什么要这么做?”
“……啊?”索穆尼下意识地发出声来。
“为什么要伤害你的家人?他们难道,难道不是与你同气连枝的吗?”
“伤害他们……我没有……”索穆尼捂着双眼,嘟囔着翻了个身,“都是卢修斯的注意,我只是个帮下手的……”
卢修斯!果真是他!那个杀害我兄长的人!
“就算是这样,难道少爷您……您就可以罔顾这几十年的亲情,去动手,去伤害他们吗?伤害他们的身体,夺走他们的性命,这一切,你真的没有犹豫过吗?”
“为什么……要犹豫?”索穆尼接着回答着,“想要成为王的人……绝不应该被这些无所谓的情感所阻碍,我要的,是那王座,不是他们那些与我分享权柄的食禄者。”
“食禄者……原来他们在你眼中,居然只是这样的吗?”
“这是成为王的宿命!”索穆尼猛地吼着,“如果,如果我要是没有诞生在这个世界就好,让我生在一个……看不见权力的时代。”
“看不见权力?什么意思?”
似乎是听见了盘缺不经意的询问,索穆尼勉强支撑着坐起了身,一双通红的眼睛只是盯着头顶。
“人生下来的时候,就该争王。这是我活了三十几年中得到的最真切的道理。弱肉强食,是这个世界的真理,即使现在过着的是什么文明人的生活,我也不会放弃这个想法
“可是你知道吗?连那些……连那些最贫困,最下贱的那些人们的眼中,我却看不到什么服从命运的淡然,我看见了……渴望……无穷无尽的渴望,似乎只要有人稍微一激,他们就会奋不顾身地为了这个想法付诸实践。
“连他们……连他们都不愿意顺从命运,我,我这个王室的一份子凭什么要安居乐业?比现在更高的地位,财富,甚至是权力,一个不剩地,我要将他们全部握在手心!
“可我……连继承的顺序都排不上,就算二哥不要那个位置,只要大哥挡在我跟前,我,我碰不到它,我碰不到那个位子,我的人生,已经没剩下什么意义了……
“可是,我还有你”索穆尼突然望向盘缺,他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只要还有你,只要还有像你一样只懂得情感的人,我的道路,就从不会停歇……
盘缺突然感受了一股极其强烈的恶意。
“毕竟你们……总是逃不过一死,还不如事成之后,让我亲自动手……
“你说对吧?灌醉我的……盘缺先生?”
急忙攥起长刀,盘缺猛地冲出了门,就算只隔着一扇门,盘缺还是能轻易地感受到来自身后的恶寒。
“他终于……显出了本性,对吧?”
盘缺僵硬地点了点头。
绿色眼睛的女仆伸出手来,递给他两张涂抹着诡异花纹的字条。
“下水道的老地方,记得去找他们。”
“知道了。”
飞一般地逃出了这所律师所,盘缺在巷子里一顿弯绕,找准着脚下的一面井盖。脚尖轻轻一拨,井盖便应声飞起,趁着这个机会,盘缺的身形消失在了井道深处。
巨响过后,头顶的光明被剥夺了。稳稳落地的盘缺望向左边,便是头也不回地奔跑着。
它并不需要光亮,因为在他面前,正有两个等待了许久的老熟人。
“米海尔!巴西尔!今天晚上!赶紧走!去南城!”
第八十四章 皑雪之回转意(2)
11月7日。宵禁令在王都城实施的第34天。
预定逃走的日子,被迫拖延了五天。巴西尔可从来没料到过会发生这种事。
索穆尼,那个大发慈悲收留自己和米海尔的绅士,竟然都预料到我们将要逃走了吗?
简直就是个衣冠禽兽!巴西尔在心底里大声骂着。
五天前,得知了盘缺传递而来的情报之后,他们两人在下水道一路狂奔,几乎是只差一点点就能到达位于南城的目的地了。幸亏城里建立的下水道前几年刚刚连通南城,不然他们可真的是去无可去了。
然而事与愿违,挡在他们面前的,是一面严密堵塞着通道的铁栅栏。几个脏兮兮的工人登下梯子,没好气地招呼着他们两人出去。
“前方管道堵塞?暂时封闭?”
“出去出去,无关人员不能呆在这里。”
无奈顺着道口重回地面,两人的肩上便被压上了几只大手。长时厮混于地下赌场的巴西尔一下子便认出来了,那几只手的主人们,正是赌场的几个打手。
说的再明白一些,他们,都是索穆尼的手下。
几乎是被押送着回到了律师所,醉意微醺的索穆尼摇晃着头,残留着口水的嘴边突然咧开了一个轻蔑的冷笑。
“这么急着走啊,不想多呆几天吗?”
索穆尼的身后,躺椅上的盘缺转过头去,不由得扶额轻声叹着气。
此后的五天,生活一切照旧,只是无论往哪儿去,巴西尔总感觉有好几双眼睛正紧盯着自己的背后,仿佛没有死角一般被看了个透。
不,不能说被完全看了个透,起码,还有这个东西没有被他们发现。
巴西尔心想着,从口袋里取出了一张涂抹着诡异花纹的纸条。花纹的风格诡异而又复杂,紧紧注视着纸条的巴西尔,此时竟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明明只是张只有烟盒大小的纸条,巴西尔却感觉其中花纹的变化,竟像是茫茫大洋一般变幻莫测。
唯一它能够认出来的地方,是位于花纹两角的字母“J”以及“P”。
“这……这什么意思啊这个,难道说……该不会是扑克纸牌的鬼牌吗?哈!怎么可能!盘缺先生你在拿我取笑吗?”
“不对……这不是盘缺先生给的,是那个神秘兮兮的,长的很像葆拉小姐的女仆给的,她还说什么‘魔力’‘一次性’这些稀里糊涂的,听的我头晕。”
巴西尔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叠好纸条,然后脱下鞋子,将纸条塞进鞋垫下方。
“唉,咱还是听她的吧,只要纸条不离身,再加上别让谁发现就行。”
说话间,身后却响起了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巴西尔吃了一惊,急忙转过头去,右手停在了腰间的手枪附近。不过在看见那声音的主人之后,巴西尔倒是放下了悬着的心,肩膀微微松懈了几分。
“原来是同来巡逻的小队,还以为被他们发现我在这里偷懒呢。”
急忙熄灭烟头,巴西尔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朝着小队的领头者敬礼致意。原本应该是同样回以敬礼的领头者,此时却显得一副呆板的模样,空洞的眼睛只是盯着前方,嘴里还发出一阵古怪的低沉的呢喃。
“喂!法尔!你,你怎么了?”
巴西尔不由得叫出了领头者的名字,也正是在同时,领头者突然停下了脚步,身后的近卫们却躲闪不及撞在一起摔倒在地,一个个倒在地上僵硬地挥舞着四肢。
“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巴西尔一霎间明白了什么。大脑飞速运转着,他的双腿紧跟着迈着大步开始向前奔跑。他似乎想明白了前几日夜里索穆尼为何把他们称作“傀儡近卫”了。
那是因为他们真的变成了傀儡,一具没有生命和灵魂的傀儡。
转过转角之前,领头者却举起了黝黑的枪口,僵硬地扣下了扳机。
一声枪响,响彻雪夜。
……
米海尔突然站直了身子,身后的女服务员一时不慎,将红酒倒在了他的身上。
“米海尔!没事吧!”女服务员惊慌地取出手帕擦拭着。
“怎么还不开牌?磨磨蹭蹭的!像什么样子!”桌旁的赌徒们没好气地叫唤着。
但米海尔什么都听不见了,他的耳边,回荡着手枪开膛的声音,阴魂一般,挥之不散。
短短的五秒钟后,他似乎下定了决心。他先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是毕恭毕敬地朝着不明所以的赌徒们鞠了一躬,而后,他抓起身旁的椅子,轻轻地扔向了不远处的吧台。
椅子所到之处,满是稀里哗啦玻璃破碎的声音。女宾客们高声惊叫着,几个不怀好意的赌徒则开始聒噪起来,裹挟着筹码开始奔跑。
“米海尔!你他妈干什么!”
在制服了几个意图逃走的赌徒后,守在门口的高大壮汉朝着飞奔而来的米海尔大声吼叫着,粗壮的双臂只是稍微伸展开来,便挡住了通往外界的唯一道路。
但米海尔却并不理会,左手伸出,只是轻轻一碰,一张巨大的赌桌轻盈地飞起,紧跟在他的背后。趁着壮汉被飞起的赌桌分神的瞬间,米海尔低下身子,从那狭小的空隙钻出了赌场。在他身后,巨大的赌桌连同壮汉一起,封住了赌场通向外口的唯一道路。
现在,是到他逃走的时候了。
“这世界上,还从没有人可以从我手里夺走我‘飞毛腿’的名声。”
自得的笑了出来,米海尔一脚飞起,再度关上了律所的后门。
屋外,绵绵细雪依然下着,无人途径的巷子里早已堆积着薄薄一层积雪。看也不看地,米海尔从胸前的口袋里取出一张发皱的纸条,此刻诡异的花纹正冒着微微一层灰色的光芒,一角的字母如今只残存着“J”的痕迹。
“巴西尔,希望你没事……”
嘴里重复着这句话,米海尔迈开步子,在雪地里留下了一串脚印。他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头顶的窗户后面,曾经残留着一双毒蛇一般的捕食者的眼睛。
……
“巴西尔!”
发现巴西尔的时候,他正躲在东城的一座废弃的小楼中间,鲜血早已通过腹部的伤口,沾湿了里里外外几层衣服。虽然看上去还是一副清醒的模样,但谁都清楚,要是没能及时救治的话,恐怕巴西尔性命堪忧。
“别出声!外面那些傀儡还在找我呢。”
“你是指……楼下那帮近卫?”
“他们恐怕是……他们的自我意识都被抹消了,一个个跟木偶架子一样,我恐怕是凭着前近卫的身份才侥幸捡了条命,换做是你在这种宵禁夜里跑了出来,非得被他们当场射杀不可。”
“你可别再说话了,我看看身上有什么可以包扎的。”
摸索着身上的各处口袋,不时还有几份零碎物件随着米海尔的动作掉落在地。撕下衬衣扎成绷带,米海尔倒是着急着为巴西尔包扎伤口。顺从着配合着米海尔包扎的巴西尔,此时却突然被地上的零碎物件吸引了注意。
“你……你怎么身上还带着扑克牌啊。”巴西尔有些忍俊不禁。
“别取笑我,刚才走的急了,说不定就是那时候顺手揣进去的。”
调笑间,米海尔便完成了与巴西尔的包扎,他伸出手,一手吃力地将巴西尔撑起。
“果然是块料子,他妈的,当初在家乡可没见你吃着这么重。”
“哈!你还是那副老脾气!走了走了!这里不是个可以久留的地方。”
临走之前,米海尔并不忘将地上的遗存处理干净。不过在碰到那副扑克牌时,米海尔却好像感觉到了指尖处传来了一阵微弱的震动,像是……从纸牌上来的?
不管了,现在逃命要紧。米海尔并没有理会那股异常。
走在昏暗的房屋内,两人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各自皆是警觉地观察着周围。窗外不时响起了一阵嘈杂声,看样子是米海尔的追兵到了附近。不过米海尔还没来得及惊慌,街上又似乎响起了整齐的列队声音。
“连……连那帮近卫都找到这里了?他们得耗在那儿一段了。”
正准备松了口气的巴西尔,此时却突然听见了一阵拉起枪栓的声音。紧跟着一阵密集的枪声,追兵的声音顿时微弱了不少。枪声过后,一个近卫发着机械的声音吼叫着:
“宵禁等级上升!违反者就地正法!”
“他们疯了吧?竟然当街杀人?这帮近卫竟然做到这种程度?”
听见外面的枪响以及惨呼,二人的心脏都不由得停了一拍。要是被他们发现的话,恐怕真的是要葬身于此了。以他们刚才的举动,恐怕是真的打算置他们自己于死地的啊。
更残酷的,他们二人再也不敢去想了。他们干脆找了个更隐秘的角落躲藏着,等待着那些疯狂的近卫离开这里。能离开这里的,也只有往大门的一条路了,这要是不小心撞见他们,那可真的是得不偿失。
这么思考着的米海尔,耳边却突然响起了一阵毒蛇的低语。
“他妈的,完了完了,怎么连他都找上来了……”
第八十五章 皑雪之回转意(3)
11月7日。夜。
“盘缺先生,你觉得……我真的做错了什么吗?”
盘缺抬起头,并没有回应面前那人,只是掂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
“都做到这种程度了,索穆尼少爷,现在再说这种话,是不是太轻浮了一些?以我所了解到的索穆尼少爷,从不是会被挡住道路的人。”
“在你眼中,我原来是这种人啊。”
坐在对面的索穆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同样掂起酒杯品尝着酒水:“不错,不错,这东方夏国的白酒果真是味道非凡,好生令人着迷。盘缺先生,您的目光可真不错。”
“起初我还以为少爷您不擅长这酒水呢,是我有些小看您了。”
“出外应酬快十年了,对付这些酒精制品,对我来说,就像是喝水一样,平平无奇。”说这话时,索穆尼弯下腰,从地上拎起一副酒瓮,熟练地将酒杯满上。“这种装酒的容器,是叫做‘瓮’吧?真是奇特……”
“既然如此,那当时少爷您……”盘缺讲到一半,整个人却突然愣在原地。放下杯子,他的身体前倾,眼睛里面比起往常还要谨慎认真。“少爷您酒量好,这只是一方面,小弟还想知道,当初少爷醉酒的呓语,到底藏着几分真实?几分虚假?”
抬眼与盘缺对视着,索穆尼倒显得十分自如,整个人只是陷在沙发里,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如果我要说……有十分真实呢?”
他的右手伸出食指,开始微微舞动着。
“既然都是真实,那少爷您……果真意图伤害您的亲人了?”
索穆尼微微颔首,右手食指在空中轻轻划过。
“为了那个触手可及的王位,您真的……敢于这么做了?”
索穆尼再次颔首,食指的动作变得越发用力。
“不惜痛下杀手,少爷您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不能这么做?”
食指凌空划过,停在了酒杯边缘。看着面前满脸震撼的盘缺,索穆尼却是毫无顾忌地挑了挑眉头,拿起酒杯轻抿一口。“是你输了啊,盘缺。敢于放弃一切,才能获得一切,为王者,情感只是附带之物,无需立为根本。家父之后,接下来便是我了。”
“做了这么些伤天害理的事情,少爷您……难道连一点后路都没留吗?”
索穆尼突然停下了动作。他放下酒杯,再次为两人的杯子满上。第二次拿起酒杯时,盘缺突然发现,索穆尼的神色比起之前的咄咄逼人,如今竟多了一丝……落寞?
“我当然考虑过,毕竟这几乎不可能发生。但我可能还是少算了一丝……一些不可控制的要素。说起来,要是放出来的并不是居阳兴的话,这件必将到来的事情,恐怕是不可挽回的。但现实……哈!总是给我开了个大大的玩笑。”
盘缺半信半疑地抿了一口,只是无奈地耸了耸肩。
“放心吧,盘缺先生,我已留出了十余条后路,足够保全我性命十余回了。不过要是所有的路子都被堵死了的话……就该到我本色露白的时候了。”
再次放下酒杯,他的食指又开始若无其事地划动着,指尖正伴随着低声的哼唱一点点靠近着酒杯。哼唱结束的瞬间,他的食指又是猛地一划,直朝着酒杯而去。
可指尖碰到酒杯的瞬间,酒杯的边缘却突然炸出一声尖响,碎片随着裂缝蔓延倒在桌上。虽然及时收回了指尖,索穆尼还是清楚地发现,鲜血正顺着一道裂口汩汩流着。
索穆尼的脸色,突然变得很是难看。
“我出去一趟,很抱歉盘缺先生!”
取过纱布,披上风衣,索穆尼急忙推门离开,也不管仍坐着一动不动的盘缺。听着逐渐远去的脚步声,盘缺斜眼望向一角,绿眼睛的女仆从黑影处缓缓现身,看着那扇入口的大门,只是叹气。
“他们两个跑出去了,侥幸捡了条命。”
“那就好,那就好……你还打算这衣服什么时候?”
“我想穿就穿,你管得着!……对了,四天之后,铁声城堡似乎有点动静,你多留意一些。”
“四天之后……知道了。憋了快几个月了,也该到我大展身手的时候了。”
……
稍早片刻。东区某废弃小楼。
处理完几个违背禁令的无辜路人后,失去自主意识的傀儡近卫总算是找到了线索。停在一栋虚掩着门的小楼前,几个近卫面面相觑地互相观察着,一言不发地拉响了枪栓。
一脚过去,废弃的大门应声而倒。几个近卫僵硬地举起了枪,开始搜索着这一层的堆满着废弃物品的旮旯角落。并没有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之后,正准备离开的近卫们,此时却突然听见了从楼上响起的,一丝血肉被刺穿的声音。
以及,活人的惨呼声。
声音之后,近卫们纷纷回到小楼,一股脑地奔向狭窄的阶梯。毕竟是过于狭小,年久失修,再加上这些近卫们一个个失去了自我,一个摔倒在阶梯上,后面的便动弹不得。
待到过去了好一会儿,这些近卫才总算是恢复了秩序,一个个冲向了声音所在的二层。然而终究是来晚了一步,这二层哪里还有活人的踪影,不过只剩下了地上所遗存的一滩鲜血罢了。
鲜血还有温度,看样子那活人还没走远。近卫们并没有放弃搜寻,反倒是更加投入地在搜索着。“搜索!搜索!活捉!活捉!”他们僵硬地呼喝着,各自分散了队形。
名为法尔的近卫突然把枪口对准一边,而后警觉地向前靠近。“什么声音!”他僵硬地走上前去,却只是发现一张插在墙上的,沾有着鲜血的扑克纸牌。
“纸牌?纸牌?不是活人?”
捏碎纸牌,正准备与队友回合的法尔,短短的一瞬间,他突然感觉自己的身体轻盈了许多,眼前的景物纷飞变换,停在了仍在喷涌着鲜血的,没有头颅的身体。
带血的纸牌冒着微光,停在了墙边的角落。
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又有几个近卫身首异处,地上溅满着漆黑的鲜血。肩上被剜去一块肉的白衣侍者喘着粗气,手中正紧紧攥着一叠冒光的纸牌;腹部重伤的近卫士兵被搀扶着,手里也正攥着一张涂抹着诡异花纹的纸条,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
“激发魔力的功能……竟然在纸牌上才有作用。得亏有你啊,米海尔。”
“说什么话呢!我当了这么久的侍者,如今终于能发挥些作用了。对不起啊巴西尔,要麻烦你一直捏着纸条。”
“何足挂齿!”
纸牌飞舞,又斩下了几个近卫的头颅。两人踩着地上污浊的鲜血,一瘸一拐地走下了台阶。门外依旧守着几个不知所以的近卫,见到来人,还以为是同僚,并未举枪。
“嗖!”“嗖!”
又是两张纸牌飞过,两个近卫尽数死去,连枪栓都没来得及打开。
“你还剩下几张牌?”
“没了。就算我想用,这花纹不是也快用完了么?”
“真的!”巴西尔看着手边的纸条,不知何时竟变得空白,“那我们现在该?”
“跑路啊。趁着没人发现,赶紧跑路,可别又撞见索穆尼少爷了。”
“你说的……说得对。”
天上的雪,依然下着。
因为宵禁令的存在,街上早已是空无一人。唯有那横跨中河河面的其中一座桥上,两人身负重伤的青年正一瘸一拐地奔跑着。因为肩上挨了一刀,再加上还拖着巴西尔这个几近无法行走的伤员,尽管米海尔总是自诩“飞毛腿”,再快的脚程也被拖累不少。
“你,你看那儿!”是巴西尔的声音。
“哪儿!他妈的……伤员就别说话了,累死我了。”
“是真的!你看看,隔壁那座桥上,好像是道格拉斯少爷!”
“道格拉斯!少爷!他,他怎么会在这儿!”
……
居阴盟突然睁开了早已失去视力的眼睛,灰白色的暗淡的瞳孔望向窗外,似乎是捕捉到了什么。
“我感觉不到……伊德少爷的脚步。他去哪儿了?”
急忙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居阴盟冲向卧室,连连敲响着伊德的房间。“伊德少爷!伊德少爷!你在吗?”
“有什么事吗?东方人?这么着急,是找少爷有什么事吗?”管家格兰特匆匆赶来,停在卧室门前的他因为衰老,呼吸变得很是粗重。
“快快快!打开!看看伊德少爷在不在里面!”
“您这是在开玩笑吧?今天晚上伊德少爷没有任何邀约,何况还有这么个宵禁的存在,少爷他当然是在里面的啊。”
“巧言令色!”居阴盟不住骂了一声,“你要是不想开,那我就自己动手。”说罢,握住门把手,便是摆好架势准备强行破门。
“你这是干什么!要是吵醒了伊德少爷!我可担不起这个责任的啊!”
“那就让我来背这个锅就好!老人家,您先退后,别被我波及到了。”
“可是……呃啊!”
轻轻一拳,厚重的门板便被生生劈开了洞口。随后又是一掌,门锁也被生生劈断。巨力拉扯下,房门整个儿的变成了碎木头,被居阴盟随意地扔在角落。
“啧!果然丢了!”
远处的阳台打开着,一条绳索系在栏杆,一路垂到了房屋的后巷。房内,空空如也,哪里还有活人的气息。
“看好这里!老人家!不要让无关人员进来!”
身后是管家姗姗来迟的惊呼,翻下阳台的居阴盟抬头望天,突然感觉到了远处的房顶上,一团漆黑的火焰跳动着。
第八十六章 皑雪之伤逝夜(1)
11月7日。夜。
南城。黑水镇。
黑黝黝的地下室内,报废的轿车依旧静静地躺在那儿,无人问津。自从当初营救道格拉斯以来,这辆轿车已在这儿度过了一个多月了。过去了一个多月,除了偶尔过来一顿可惜的威尔士,时常过来打量的那个小不点汤姆之外,再也没看见过其他人了。
不过,要说今晚的话,恐怕就不一样了。虽然周围一片黑暗,轿车附近却多出了一个鬼鬼祟祟的黑影。那黑影绕过轿车,小心翼翼地把手伸向了通往地面的房门。
“你果然会在这儿,道格拉斯哥哥。”
那黑影吓了一跳,正要下意识拔出武器,眼前却被一阵突然的光亮迷失了视线。待到眼睛习惯了光线,黑影却看见一个留着米色长发的女孩端庄坐着,左手松开了灯泡的开关。
“居……是克劳迪娅啊,你怎么会在这儿?”显露身份的道格拉斯面色尴尬,眼睛很不自然地瞥向一边。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吧,哥哥。”克劳迪娅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是阳兴先生叫我到这儿的,他说,以哥哥你的性子,绝对是闲不下来的。”
“没想到你都这么信任他了。”
“我只能信任他,没有第二个选项。”克劳迪娅小步朝佩洛德走去,“我能走到现在,没有他的帮助,是万万不能的。没有他,我恐怕已经死在了三个月前的处刑仪式。”
“也是,这一点,我也得好好感谢他。”道格拉斯会心一笑,“他救了我们的妹妹,而你们救了我。但是……这几天,我总感觉心慌慌的,感觉很没底,再加上躲在这里这么久了,闷得慌。”
“就因为这样?”
“就是这样。”道格拉斯疲惫地笑了笑,“本来佩洛德也想跟着去的,可惜他早就跟莎拉结了婚,就算他想去,莎拉也不会同意的。可我就不一样了,克劳迪娅,年轻气盛终究是件好事,自由洒脱,没有顾及,想不做什么,就不做什么。”
“好不容易把你救了回来,你还要拿着生命去冒险,我不同意!”克劳迪娅咬着嘴唇,脸颊因为生气而涨得通红。
道格拉斯却仍是微微一笑,“由不得你,你哥我终究要再走一遭。”看着克劳迪娅那副闹别扭的样子,道格拉斯摸了摸她的头,“我会平安回来的,放心吧,不会再让你伤心的。”
铁门轻轻地合上了,堵上了从外面涌进来的寒风。怔怔地站在门口又过去了好一会,克劳迪娅这才接受了这个现实,垂头丧气地走回了地下室。
“二少果然不是个好受劝的料子。”
“麦科琳小姐,你怎么……躲在那儿?”
诧异地循着声音望去,只看见麦科琳双手抱膝坐在角落,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尤其是眼眶周围的黑眼圈,在灯光的照耀下更加明显。
“大小姐……你难道不想好奇,为什么这几天居阳兴又不出现了呢?”
短短的一句话,掀起了克劳迪娅大脑的波澜。她在精神空间找寻着,此刻却怎么也找不到他的那副漆黑的身影。“对啊……都已经过去了快两个星期了,这段时间确实没见到过他啊。”
“记得我上次跟你讲过的吗?居阳兴坠入地狱的时候,其实还有他的同胞兄弟。”
“居阴盟?是,是叫这个名字吧?”
“知道,知道就好。”听到这个名字,麦科琳脸上反倒显得有些痛苦,不由得更加抱紧了膝盖,“他回来了,他已经到这儿了,我,我能感应到,那个家伙离这里,只有……只有几公里的距离……”
“这么近的距离!……可我并没有见到过他。”
“没见过才是坏处!”麦科琳喘着粗气,“那个瞎子……在我得知他的位置之前,那个家伙……那个家伙强悍的感应术,早就把我们从里到外给看透了好几个来回了!”
——就算只有一丝灵魂……也不例外。
——因为他,早就知道我,还有阳兴,都在这儿。
“对了,大小姐……我啊,自从干粮断了之后,已经很久都没吸过血了,要不您……让我开开荤?”
“不要!”
……
东城。将军府。
黑暗,笼罩着整个房间。伊德·特洛尔坐在房间深处,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紧闭的房门。
该说冒着禁令偷跑出来的这个决定是正确的吗?伊德·特洛尔并不想,也不愿意去知晓这个中缘由。
他来到这儿,是因为有谁要见他。不,准确的说,是他在这儿等候着来人。
“在此之后,格兰特,如果我死了,房子将经过一系列程序,于你来全权接管。所有的东西,所有要说的话,我都已经交代完了,剩下的就是……”
他忽然想起了暂居于自己府上的那个高大的男人。
“居阴盟?那个传言居阳兴的同胞兄弟?这也太离谱了,按照传说,既然他们两个人都坠入地狱,为什么一个跟活着一样,一个还要附着在他人身上?”
头好疼。伊德·特洛尔不由得捂着额头,千奇百怪的所见所闻一时间激荡着她的头脑。“呵,要是,要是我能靠得住这位异乡来客的话,也许,也许还有一线转机……”
就在这个时候,门开了。
伊德吃了一惊,慢慢抬起了头,对上了正轻轻关上房门的来客的视线。
“果然啊果然,你果然,没有死在图书馆的火场里。”
“而如今,我,本人,得到了重生。”来客张开双臂,脸上满是自得之意。“身为大王座下最后一名重生的远古骑士,本人对于您应约到来,表示十分满意。”
“原来如此……就连你也遭了毒手。”伊德的神色突然变得黯淡,“那……这位侵占我兄弟的远古骑士先生,我应该如何称呼您呢?”
“在古籍中,你们称我为‘背叛者’。在当时,本人借名‘庞培’,乃是辅佐赤鹰国三朝国君之名臣。”
“是‘权臣’!”伊德站起身来,缓缓走向窗边,“你以权臣之名葬送了整个赤鹰国,用你的欲望和贪婪,将她的根基整个化作泥水,使之大厦倾覆。”
“本人很是高兴,没想到今天的世界,竟然还会有如此博学之人,懂得……看破本人骨子里的本色。若要我等为同道中人,本人尚且还可绕过你一条性命。”
“饶我一条性命?哈!”伊德嘲弄地笑了一声,“我的性命早已置之度外,我的肉体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要是你想取,就过来吧。”
“可别怪我不客气!是你不识好歹!”
背叛者庞培大声喝骂,伸出双手,旋即便是冲向伊德。然而他粗大的双手还没碰到伊德,却先是碰到了一层凌厉的风墙。急忙收回手去的瞬间,风墙化作劲风,在两人中间划出了一道边界。边界过后,劲风切破墙壁,墙上顿时多出了一个大洞,落在地上扬起一片尘土。
“不,不可能!”
烟尘过后,是伊德不可置信的叫声。背叛者庞培心神一动,冲向烟尘中间,大手便抓住了谁人的脖颈。那人被举起来的同时,地上躺着一柄被融化了半截的长剑。
“【蚀手】,这是我庞培的能力,可以将我双手所抓住的任何事物都化作泥水。你不是曾言我的权欲将赤鹰国的根基化作泥水了么?你待会儿便会尝到这滋味了。”
双手出力,只听得烟尘中间的一阵骇人的惨叫,而后,便是一阵液体落地的滴答声音。待到烟尘完全散去,背叛者庞培却看见地上的液体中间,滚动着的,并非是刚才那个伊德将军的头颅,只是个前不久刚变成傀儡的一个近卫士兵。
窗户大开着,摔在楼下的伊德捂着膝盖,一瘸一拐地奔向大街。
“他妈的!被他跑了!”
毫不犹豫地,背叛者庞培翻下窗户,轻盈地落在地上,正打算再次擒住伊德之时,他的周围,突然刮起了一阵凌厉的强风。强风并非强烈,但庞培却是连一步也靠近不得。
再往前看时,只见面前的伊德双手持剑,剑气在身旁如同旋风般萦绕。漫天雪花飘落,竟是连一分影响都未有。
“只要跟你拉开距离,【旋影】对付你,还不是绰绰有余。”
长剑挥舞,旋风般的剑气便奔涌而去,阻挡着庞培的前进。顶住旋风费尽力气才勉强迈出一步的庞培,身上却骤然多出了几十道口子。脚下积雪借着旋风扬起,变成白雾一般,再次阻住了视线。
勉强拖住了庞培,伊德忍着膝盖的剧痛正要奔跑,身旁的巷子中间却冲出了一个俯身的矮小少年,浅白色的钢爪顺着皮肤慢慢显现。
“巴尔德!啧!是那个猎人!”
“好久不见啊,将军阁下!”血族猎人猖狂大笑,“跟你那弟弟再会吧!”
“想得美!别挡着我!”
【旋影】再度挥舞,又是一阵强劲的旋风。街上又是白尘扬起,借着旋风的风势,身上多出了几处伤口的伊德落在一旁的屋顶,不住喷吐出一口鲜血。
“原来伊德殿下也会使剑,在下倒是闻所未闻。”
身后不知何时,又多出了跃跃欲试的顺心。顺心之后,黑色火焰现出人形,名为主教的华贵妇人轻打扇子,遮住了嘴上的轻蔑笑容。
“为了彻底的击败您,四个打一个,不过分吧?伊德将军?”
看着眼前以及楼下的敌人,伊德的心却反而平静了下来。他只是抹去嘴边的鲜血,平静地笑了出来。
“这份殊荣,我死而无憾。”
第八十七章 皑雪之伤逝夜(2)
居阴盟突然站住了脚。
雪白色的大街上,除去站在狭窄小巷前头的他,再也看不见一个活人。
但居阴盟却莫名摇了摇头,似乎并不同意这个判断。灰白色的眼瞳空洞地望向前方,居阴盟深吸了一口气,随后,慢慢闭上了眼。
他本就是个盲人,世间的风花雪月早已与他无缘。不过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他失去了常人的视力,却靠着自身魔力的亲缘力,习得了足以媲美感知光明的能力。
“地鸣感应。”
心神一动,一道道虚幻的棕色魔力顺着脚下向外扩散,如同水中波纹一般渐行渐远。魔力逐渐扩散的同时,居阴盟的大脑中也逐渐亮起了星星点点的标记,各自待在了房屋标记的深处。并且,随着范围的扩大,居阴盟所能感受到的标记也越发密集着,甚至可比及天空的群星。
“人终究是被地面束缚着的生物,”居阴盟睁开眼,手里慢慢握住了腰间长刀,“人的行走活动,都离不开地面,就像是水面的波纹一样,感应也随之而来。”
魔力停止了扩散,停在了方圆三公里的范围。
“也就是说,我可以清晰地感知到这半径三公里之内,我们生灵的活动。所以说——”居阴盟脚下一转,面朝着身旁小巷,“就算你躲在那儿也没用,请显出身形吧。”
并没有谁回应,空荡荡的狭窄的小巷中,并没有谁站了出来。
居阴盟却并不在意。他其实早就知道,就算那个人再怎么隐藏着自己,我居阴盟可是早就发现了他。因为在他的脑海中,一个标记显眼地停在了小巷尽头的一侧。
他向前迈了一步,然而对面那人却始终没有发出什么动静,就像是死了一般,一动不动。
迈出第一步之后,居阴盟却没有再接着前进。他停在了原地,脑海中,那人的形象也开始随着时间流逝粗略地描绘着。常年凭借【地鸣感应】来代替眼睛的作用,居阴盟自己也练就了一身特别的本事。毕竟每个人形容体态各异,反映在地面的重量也随之有所不同。
“身高六尺,体重百三,二十出头。”
“全身戒备,手持……双枪?”
疑惑。居阴盟不禁皱了皱眉。这片异国他乡,哪里来的以长枪为武器的风俗?
不过现在,他也没时间再多想了。居阴盟无奈地摇了摇头,身形向后退了一步。“看来我也早被你发现了踪迹,这样算来,倒是我先落了下风。”
“我这个人啊,最不喜欢的就是沾染麻烦。与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去打架去惹事,不是我居阴盟的风格。既然老兄不愿露面,那也不怪小弟我先行一步了。”
说罢,居阴盟伸手朝小巷里拱了拱手,右手旋即松开长刀,身形便消失在了漫天飞雪的街道中了。小巷的深处仍是寂静无声无人出现,只不过随着居阴盟的远去,多出了一丝微弱的正颤抖着的喘气声。
道格拉斯·特洛尔不住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从小巷对面探出头来。
“那个男人是谁?居氏?是居阳兴的谁?啧……没想到早就被发现了。”
悻悻地收回头去,道格拉斯倚靠着墙壁慢慢滑坐在地,满脸不甘地望着手中紧握着的两柄短小的铜色长枪。虽然同是长枪,不过长度比起之前越狱时要短上了不少。
“这种鬼天气居然长不出竹子啊……哦不,不是不长,是长的不快……那你也不能只长出这么两根棍子一样的长枪吧,这,这怎么打啊这个……”
“要是再碰见那个人的话……呵,这杀气都快溢出来了,这要是与他们一伙的就麻烦了。”
垂头丧气,道格拉斯拍了拍身上的积雪,正要走出小巷,耳边却突然捕捉到了一丝清脆的破裂声音。循着声音望向天空,只见远处的街道上,似乎刮起了一阵浅白色的积雪,顺着旋风不断飞舞。
“该不会……是大哥吧?快去看看!”
……
旋风过后,玻璃破碎,鲜血沾满全身的伊德撞破窗户,摔在了满是玻璃碎片的地面。
他挣扎着坐起身来,双眼瞥向一边,却只能看见身旁那把被黑色火焰慢慢蚕食着的断刀。
“咳咳……一打四果然不行,要是放在之前没伤的时候还行,现在打一下就要挨一下,时间一长,绝对完蛋。”
窗外的动静越发躁动着,伊德暗地啐了一口,甩下了那把无法再挥舞的长刀,一瘸一拐地踱向屋外。
“刚才的【旋影】已经是我能力所能及的最高点了,那股足以媲美龙卷飓风的力量而刮起的旋风,应该……应该足以迷惑他们的视线了,没想到他们……竟然这么快就找到我了,看来……我命休矣。”
手里已经没有武器了,唯有一把别在腰间的,只剩下三颗子弹的手枪。伊德扶着房门虚弱地喘着气,眼睛只打量着手中的手枪。伸手拭去嘴角渗出的鲜血,伊德站在门前,悄悄拉开了手枪的枪栓。
“不过,对付他们这些可以运用魔力施展魔法的人,我这小小的一把手枪,恐怕也发挥不了什么作用了吧。”
“你说的很对!伊德将军!”
“什么!”
枪声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响起,响彻了整个夜晚。紧跟着又是第二枪,第三枪,子弹在短短的一瞬间尽数出膛。
但这样的速度,还是慢了些许。鲜血吐出,伊德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面前这个使着白色钢爪的少年,以及眼前被黑火裹挟着逐渐化为灰烬的子弹。使着钢爪的少年双手向前,一双钢爪刺穿了伊德自己的胸膛,汩汩鲜血如同河水一般溢出。
猛地抽出,伊德突然感觉自己的肺部被鲜血填满了,刺骨的痛楚此时反倒并不明显,唯有眼前视线的模糊,以及逐渐失去力气的四肢,才在一遍又一遍地提醒着自己。
“我,伊德·特洛尔,即将在此死去。”
耳边,是那位华贵女性温柔而又平静的声音。
“现在,让我们来吟诵这为主的赞歌,为主献上这死者的亡灵。让他的身体得到平静,让他的魂灵得到安详,让他短暂的人生中寻求到主的慰藉。为吾主奉献生命之祭司在此。”
华贵女性的声调平静稳定,带着一股足以平稳他人情绪的奇妙力量,再加上拉丁姆语这门如今早已无人问津的古老语言的传述,伊德的内心反倒生出了一股宁静的感觉。
“想睡觉……不行,不能睡,眼皮快睁不开了。”
“好古老的语言,就像是在唱诗一样。不行!不行……力气,力气都被抽走了,脚底开始没感觉了。”
鲜血顺着胸前的伤口逐渐流出,但是在这样悠扬的吟唱下,伊德反倒觉得自己身体的一切不快和痛苦都逐渐离自己远去了。纵使伊德拼尽全力保持着自己头脑的清醒,但身体的逐渐迟钝却在一点点背离着他。
“快,快站不稳了……眼睛快看不见了。”
“那个语调,那个留名,这个假扮成金雀花夫人的人,我有点眉目了……”
伊德的抵抗,终究开始快要走到了尽头。双腿一软,他整个人跪倒在地,再也失去了抬起双臂的力气。然而他脑海中唯一留存着的念想,却是将要脱口而出的,那个贵妇人的真实身份。
“现在,还差最后一步……”
华贵女性轻蔑地笑了笑,响指一打,一团微小的火焰在指尖跳动着。只要心神一念,面前这个将死未死的将军,马上便会化为这漆黑火焰的食料,连一点残渣都不会留下。
主教一开始便是这么想的。
直到她感觉,指尖的黑色火焰突然开始莫名跳动着。
那种感觉,那种感觉,她已经在采石场感受过一次了,难道她还没有再接受过一次教训吗?
她并非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性,只是……只是她单纯地认为那个人,再也不会在世人面前显露真容了。
但是这样单纯的想法,随着一杆铜色长枪的擦肩而过而告终。
长枪袭来,面前的伊德在长枪触碰到的瞬间陡然消失不见。紧跟着的一瞬间,房屋的尽头突然多出了一阵墙壁破碎的声音,以及逐渐蔓延着的淡淡烟尘。
“大哥!伊德大哥!”烟尘后面,是那个人撕心裂肺的声音。
“小子……哈,你救了我。”在这之后,是伊德虚弱地回应着的声音。
主教的脸上,突然多出了一片迸出的青筋。
“又是他!我早说了让你动手!你又搞这些磨蹭人的什么东西!”猎人抓着头发,懊悔地朝着主教怒骂着。本以为主教还会无动于衷的猎人,此时却对上了主教这副几近崩坏的面容,登时吓得噤声不语。
“打搅吾的仪式,汝们这些亵渎主的神圣的异教徒,尽皆化为灰烬!!”
话音刚落,像是为了配合主教一般,房屋洒落了不少灰尘。而当这些灰尘飘落主教跟前时,登时化作了无数微小的漆黑火焰,如同蜂群一般袭往烟尘之后。
然而烟尘后面的,其实并非只有道格拉斯一行。蜂群般的黑火即将穿过烟尘之时,一把环绕着紫色光芒的长刀突然从烟尘后窜出,穿过火焰,钉在了主教身旁的墙上。
“谁!还有谁!”
沾染上紫色光芒的黑火并非将之吞噬,却是泄气一般尽数熄灭洒落在地。烟尘逐渐散去,身形高大的居阴盟站在地上的两人跟前,露出了一副洁白的牙齿。
“你的黑火,原来是这样的原理。哈!”
第八十八章 皑雪之伤逝夜(3)
“汝!汝到底是何方神圣!不要挡在吾的面前!”
“好古老的腔调,这样的作态我想想……”居阴盟摸着下巴思索着,又拔出了钉在墙上的长刀,拍了拍沾染在刀锋上的尘土,忽然一拍脑袋,“想起来了!这位夫人的本色该不会是……是来自于那座‘永恒之城’吧?”
“永恒之城……啊咳咳!”伊德的声音愈发虚弱,“果然……果然与我想的不错,金雀花夫人的体内,恐怕正是那位虔诚的大人物啊。”
“都什么时候了,伊德大哥你就别再出力了。”道格拉斯背起伊德,又看向挡在跟前的居阴盟,“我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这位见义勇为的先生,你觉得,我可以信任你吗?”
“信不信任随你的便。”居阴盟头也不回地回应道,“我是为了回应伊德将军为我提供住处的恩情而前来的,至于你能不能跑得掉,那就不关我的事了。”
“多谢。”道格拉斯重重地点了点头,拖着伊德逐渐离开。
“你敢!就算是活的也不能让你带走!”主教身后,血族猎人张开钢爪,便是直接冲去。岂料猎人双臂尚未完全伸展,一把萦绕着诡异紫色的长刀再次出现,与钢爪两相碰撞。
“我已经重复过了,这位嗜血的猎人小子。”居阴盟面色冰冷,握刀的左手青筋迸露,“在我需要护卫的这人离开我的视线之前,我绝不会允许你们碰到他一根指头。”
“哼!说的轻巧!那要看你这个大个子有没有这个本事了!”猎人双臂一颤,潜藏的力道顺着钢爪导向长刀。几声噼啪过后,横亘着的长刀竟化作了几十块锋利的碎片。
“看你这副身躯,连反应过来都很困难吧!拜拜啦,别拦着我去收下他的人头!”
狂笑着的猎人一把甩开尚未完全掉落的碎片,正要冲出屋外之时,在他的跟前,竟然又多出了一把尖锐的刺刀。顺着钢爪的缝隙,刺刀的主人只一发力,千钧之力顿时推着猎人,一把将猎人摔在远处的墙上。
“什么?!区区刺刀,竟然……”
“可别少见多怪。”居阴盟脸上满是得意,解下背后包袱,露出了包袱其中本色。要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小小的包袱中,竟满满装着十八般长短兵器。
“老习惯啦,就跟老鼠一样,我啊,对于那些各国各式的兵器,都有些收集的小癖好。你们瞧瞧,古今中外,横贯古今,兵器正是为了夺人性命而产生和发展。而知道它们的相同之处或者是相异之处,难道不算是一件自得其乐的事情吗?”
不过话音未落,居阴盟手中的包袱却骤然燃起了一团漆黑的火焰,眨眼便将那包袱完全吞噬。燃烧过后,竟是连一点灰烬都不曾留存。
“让开道路,异教徒,别怪吾手下不留情。”主教缓缓抬起头来,一双幽怨的眼睛里满含怨气。
“都说了让你滚啊!把这女的惹火了,我看你还能往哪里去!”一阵关节的碰撞声后,猎人浅白色的钢爪再度浮现,其中一根钢爪更是直接飞出,直奔居阴盟的面门。
然而那居阴盟却是一动不动,灰白色的眼睛只是盯着那包袱被燃烧殆尽的原先的所在。看也不看那袭来的钢爪,他却开始抚摸着旁边的墙壁,灰尘顺着他的动作悉数落下。
“狂妄自大之徒!给我死在这儿!”猎人的叫嚣仍未停止。
收回了抚摸着墙壁的手,居阴盟冷笑着,露出了一副洁白的牙齿。原先触碰在墙壁的地方,却突然开始颤抖着,如同水面扬起的波纹一般,并且随着波纹的扩散,颤抖的频率变得愈发强烈。
“幼稚。”
波纹停止的瞬间,一把长刀突然从墙壁中现出,精准地弹开了离面目只有几寸的钢爪。并且随着居阴盟的紧握,长刀的表面又是萦绕着一层深紫色的瘆人的光芒。
“想试试我的魔力吗?又或者……是想与我的剑招拼个痛快?”
……
“什么!那……老妈身体里,居然是那样一个人物?”
“是……是啊。”肩旁的伊德微弱地回应着,“看你的反应,我想你也知道该怎么对付她了吧?如果是你的话,是绝对行得通的。”
“不说这些了,伊德大哥。”想起救下伊德的时候,道格拉斯倒觉得有些疑惑,“今天晚上你为什么会被他们追杀?你明明……你明明在外头什么态度都没有表露。”
“这就是我身处于这个位置的局限了,”伊德摇摇头一声叹息,“如今我落得这个将死的局面,不就是因为我什么态度都没有表达而造成的吗?就算你不说,他们也会逼着你说,让你付出像现在这样惨重的代价……”
“不要再说话了,我马上带你回去治疗,阳兴先生肯定能救下你的!”
“不,不,放我下来,道格拉斯。”伊德强忍着想要挣脱,“我本来就做好了必死的觉悟,更何况,他们本就没有打算放过我。要是你不先走,连你也会……”
“说得不错。伊德将军果真继承了大人的聪慧。”
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猛地停下脚步的道格拉斯眼睛睁得巨大,咬着牙关紧紧瞪着阻挡在面前的敌人,那个自诩为‘背叛者’庞培,夺取了兄长里昂身躯的丑陋敌人。
“道格拉斯王子,我们大人想请伊德将军去做做客,还请您不要不识好歹,碍着本人的路,可就是碍着大人的路,到时候要是追究下来,可别怪王子您没有听劝。”
“这可是明面上的父亲要杀儿子,儿子难道就不能跑吗?”道格拉斯没好气地啧了一声。
“身为父亲的儿子,被父亲亲手杀死可是一种可求不可得的荣耀!”庞培捏了捏拳头,一双遍布黑色符纹的双手张开着,“既然王子您不愿意配合,那本人也只好忤逆大人的意愿,带着你们的人头回去了!”
“正合我意!”
话音刚落,只见手中指环一闪,道格拉斯手中便多出了两杆长枪。不过碍于天气寒冷竹子生长缓慢,这两杆长于竹节之中的长枪,此时却显得很是短小。
默默将两杆长枪接为一杆,道格拉斯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右脚一蹬,便是直奔向庞培所在。面向庞培那双足以腐蚀世间万物的大手,竟是连方向都不曾变换。
“小心!那双手连钢铁都能融化!”伊德几乎是用尽了力气在喊着。
庞培倒是冷笑着注视着来者的自取灭亡,一双大手早已是跃跃欲试。下一秒,面前的枪尖却突然变换方向,直直朝着脚下袭来。
“什么!”
庞培见状吃了一惊,脚下下意识向后挪了一步。这样的反应倒是正中道格拉斯下怀,只看枪尖穿过积雪钉在地面,而后道格拉斯双臂紧握,枪尖挑起,凌厉劲风掀开地面,紧跟着一道弧形划过,掀开的地面化作碎石,连同积雪一起化作烟尘。
“又是这招!”
见过伊德使过的这一招式,庞培倒是平复了情绪,只是伸直双臂,将那双手对准着黑白相间的烟尘。而那烟尘触碰到那双手掌的瞬间,却是发出哀叹一般的低沉声音,而后,更是化为了无形的液体,像水一般落在脚下。
不过庞培还没来得及为此沾沾自喜时,烟尘过后,眼前却突然多出了十几杆短小的竹节,均是瞄着自己面目而来。庞培倒只是微微一怔,双臂随之挥舞,那袭来的长枪无一例外,都被他的魔力化为了液体。
“这下麻烦了,就算掀开积雪,长出来的竹节都没法变长了吗?”
烟尘散去,是满脸懊恼的道格拉斯蹲着身子,打量着之前被掀开的路面。感知到了庞培略显嘲讽的视线,道格拉斯抬起头来,一双眼睛里却显得很是自然,丝毫没有退却的意思。
“你不肯屈服?”庞培冷笑一声,旋即双腿用力,便是冲向道格拉斯。
“啧!”道格拉斯咬着牙关,手中长枪挥舞,几道劲风生出,在路上掀开了几十道交叉的痕迹。痕迹过后,是几乎蔓延着整片街区的混杂着黑白两色的烟尘。而烟尘过后,比起之前还要密集的竹节枪朝天飞起,轰炸着烟尘下方的战场。
战场中间,严阵以待着的道格拉斯却并未等来与庞培的最激烈的交战,只是在两人身上多出了几道无伤大雅的伤口,以及几根被融化的枪杆罢了。此时的庞培却显出一副毫无战意的模样,从道格拉斯身旁擦肩而过之后,便是消失在了烟尘中间。
“完了!伊德大哥该不会……”
头脑闪过了一个最坏的结果,道格拉斯握紧枪杆,紧随着庞培冲出了弥漫着烟尘的战场。而当他看见战场之外的第一眼,整个人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战场之外,街区边缘,夺取了劳诺身躯的武士顺心手持长刀,架在了早已是奄奄一息着的,被跪坐在跟前的伊德的脖颈前方。庞培大口喘着,看向道格拉斯,脸上满是小人得志的猖狂。
“算漏了!没想到居然还有他在场。”道格拉斯满是懊悔。
“道格拉斯殿下,我想您是个识大体的人,看见现在这副情况,我想再怎么不识时务,您也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道格拉斯没有回应,只是紧紧攥着手中的长枪,一双棕色眼睛此时冰冷的有些可怕。
“这里就交给你了,在下需要回去一趟。”顺心却出乎意料地朝向庞培说着。
“你,你这时候回去,不识时务的才是你吧。”庞培没好气地说着。
“是大人的事情。他通过在下的头脑,与在下进行交流感应。”看着庞培半信半疑地将押着伊德,顺心这才将长刀收回,“似乎是庄园来了客人,需要在下前去应付一下。”
“那就快去!省的在这碍着我的份!要是被那个小子给坏了好事,我可得把所有的锅全都甩在你身上!”庞培又是看向了远处的道格拉斯。
道格拉斯依旧没有回应,只是嘴角旁边,却忽然多出了一个微小的弧度。
“你说的是。”顺心满意地点点头,“毕竟大人还要在外界表现出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需要他最亲近之人来保护情有可原。更何况,在下还在凭借着这身体主人的身份进行活动,儿子保卫父亲这种事情,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顺心踩着房尖,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视线边缘。庞培冷哼一声,掐着伊德的脖颈向上提了一提,戏谑的目光正要好好嘲笑一番对峙的另一方,然而此时的他,却看见了一副他有生以来的,那副最为高深莫测的面容。
道格拉斯仍旧是紧紧握着长枪,只不过,他的脸上,却多出了一丝带着愧疚的笑容。
“抱歉,伊德大哥,恐怕我现在,需要借您用上一用了。”
冰寒刺骨,这是庞培此时所感受到的,这位初生青年此时的心境。下意识愣在原地的瞬间,下一秒,庞培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刺穿了自己的左手,定睛一瞧,是一杆短小的,正冒着血色的长枪。
长枪刺穿自己的左手之前,也包括了挡在自己面前的,伊德·特洛尔的心口。
“你……你做的……好啊……”
这是伊德·特洛尔留在人间的最后一句话。
第八十九章 皑雪之现世神(1)
11月7日。
中野王城。午夜。
一声巨响过后,本就不算平静的城区的夜晚,此时又多了几分躁动。
东城的一栋平平无奇的小楼,碎石顺着墙壁窟窿的扩散而洒落,在地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从窟窿中,骤然闪出了一团漆黑的火焰,落在地上,雍容华贵的贵妇从中现身。不过看她那副凌乱的长发,以及因为愤怒而扭曲的面容,贵妇的风度还能留存下来几分呢?
紧随着落在贵妇身边的,是个浑身遍布伤痕的少年。他的双手一展,手中的钢爪子弹一般飞进洞口内部,又响起了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
“好难对付!”说话的是血族猎人布拉德·亨特,“这个家伙到底是什么来头?”
贵妇紧紧盯着那个洞口,一双眼睛仿佛要喷出火来。一声响指过后,飘落在身旁的雪花顿时被火焰点燃,旋即在号令下攻入了洞穴深处。
“如果是别人的话,吾倒是有希望将之湮灭。但……大人刚才与我神念之后,那个异教徒……竟然是居阳兴的同胞兄弟!”
“居阳兴!”听到这个名字,猎人同样心头一惊,“那个老头要我们对付的,哪里多了这么一个同胞兄弟?别唬人了,这种伪冒者,就该跟那个不识好歹的将军一样死在我的爪下!”
不过说是这么说,此时的猎人一副准备逃之夭夭的模样,主教也知道,真要让他对上与女人无关的对手时,是绝不会摆出一副与之认真交战的模样的。更何况,在主教的头脑中,也接到了来自她们那位至高无上的主人的旨意。
“那个老头要我们回去?只有这点我同意他!”听了主教的话语之后,猎人早已是逃之夭夭,见好就收,朝着庄园头也不回地奔走去了。望着眼前凌乱的战场,主教伸手捋了捋凌乱的发丝,轻打扇子,同样消失在火焰中了。
“时候……还没到呢。大人还不想那么快取走你们的性命。”
转瞬之间,两人的身影早已是消失不见,唯有那个仍旧毫无动静的洞口不时洒落着边缘的余烬。
洞口深处,居阴盟的身形缓缓显现,手中萦绕着紫色光芒的长刀平举着,刀锋上,是星星点点的尚未燃烧殆尽的,雪花的残余。从洞口中探出头来,居阴盟灰白色的眼睛扫视着街道,并没有发现刚才与之交锋的敌人。
“跑了?……是往西边去了?……该不会是那座挺宏伟的庄园吧?”
即使早已失去了视力,但凭借着后来习得的这股雷达一般的能力,和用眼睛看,其实也没有什么差别了。
“不对,还有……南边的城镇,有麦科琳那个吸血鬼,还有阿兴!也在那儿,太好了!太好了!总算是让我找到你了!”
抖落刀锋上的雪花重回剑鞘,居阴盟钻出洞口,开始沿着道路向南奔跑着。每次迈开一步,脚下触碰的地面都似乎扬起了一阵波纹,似乎是在反映着他此时的位置。
而这,也是他自身所具备的感应的另一重能力,对地面的亲和,让他可以从高空坠落而轻盈落地,就像是在轻点在水面一般,顶多只会扬起一阵波纹罢了。
而在这股波纹所带来的感应当中,居阴盟眉头一皱,似乎又发现了什么别的异常。来到可以直通向南城的白桥时,他停下了脚步,而后,双手一搭护栏,落在了白桥旁边的,护栏下方的一处空旷的平台。
平台下方,他确实知晓了那股异常的来源。
因为他的脚下,躺着的是早已失去生机的,伊德·特洛尔的身体。以及盘坐在伊德身旁的,眼神空洞,一副失去生机的道格拉斯·特洛尔。
“你……也逃出来了?”居阴盟问。
道格拉斯僵硬地点了点头:“被我废了左手之后,那个家伙嚎叫着跑了,连跟我打的意思都没有。不过我想……恐怕是他们的老大要把他们叫回去了吧。”
“我刚才也是这样的情况。”
“殊途同归啊。”道格拉斯幽幽地叹了口气,头埋得更低了,“这位居先生,你觉得,我做错了吗?”
“你做错了什么?恕我愚钝。”居阴盟瞟了眼脚下伊德的遗体,嘴上不说,心中早已是有了眉目。
“可我……我为了击退他们,亲手将我大哥给……”
“既然做了,就别后悔。”居阴盟的神色并未变化,只是蹲下身子摸索着伊德的伤口,“那既然算是你‘不小心’杀死了你的兄长,你难道就没有什么想要表达的,或者想要去做的吗?”
“……”
“因为我们是人类,会高兴,会悲伤,会愤怒,也会恐惧,这些都是人之常情,并没有什么需要掩盖它们的必要。换句话说——”居阴盟站起身,面朝着河对岸的城镇,“想做大事,与它们并不冲突。只是在必要的时候,你到底还要不要将它们表露出来罢了。”
“因为,我们是人类,对吧?”身后是道格拉斯的声音。
居阴盟点点头,并未回头。事实上,他却凭着自己的感应,‘看见’了道格拉斯缓缓站起身来,而后蘸了蘸伊德身上的鲜血,在墙壁上写着什么。
“您初来乍到,恐怕并不知道,在这之前的几个月,这里曾经闹出过一起企图行刺我们王室成员的阴谋,虽然国王下令各地追查,结果到了现在仍旧是不了了之。”
“真是新奇。都这个年代了,居然还会有刺杀这种事情的发生。”居阴盟一声轻笑。
“您说的是。所以我才要再为了这个传言多添上一把火啊。”道格拉斯停下写划,转过身来,从怀中取出一枚吊坠,轻轻一抛,准确地落在了居阴盟手中。
“这是我老妈送给我的吊坠……准确来说,是她的遗物。我想请您将它送还给暂居在南城的我的家人们,看到这个吊坠,再加上您在场,就跟他们说,这几天我应该不会回去,他们绝对会明白的。”
“您就这么信任我一个陌生人?”
“因为您姓‘居’。”道格拉斯微微一笑。
“明白了。”居阴盟同样会心一笑,“自我介绍一下,鄙人,居阴盟。”
“道格拉斯·特洛尔,您也可以这么称呼我为‘殷边策’。”
……
午夜。南城。
“嘶……脖子好疼。”
远处的房间内,不时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说笑声,站在昏暗狭窄的走廊内,几乎是不绝于耳。克劳迪娅·特洛尔有些不屑地皱了皱眉头,倚靠着墙壁慢慢坐下。
“两个没心没肺的家伙,明明刚才还一副受了重伤的模样,现在却一副用不完力气的样子,连声谢谢也不说。
“不过说起来,麦科琳小姐居然还会治疗,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我记得她的能力好像是同化为流水来着?居然还可以凭借着血液与流水的同等属性来短暂疗伤吗?”
“不过她居然会因为过长没有吸食血液有些恍惚,竟敢借着发狂的名头朝我脖子咬了一口……等她清醒过来,我得跟她好好算算账!”按着脖子的伤口,克劳迪娅有些怨恨地嘟囔着。
“她一向都是这个个性,你不知道吗?大小姐?”
“阳兴先生!别吓我一跳!这段时间你到底为什么要把身体控制权还给我?”
原来是居阳兴的声音不知何时陡然响起,克劳迪娅吃了一惊,不慎一声惊呼。居阳兴倒是见惯了她,只是一声轻叹:“我只是在想,如果我暂时隐秘住身形和声音的话,他,会不会因为找不到我而急得满地乱转。”
“他?你说的他,该不会就是麦科琳小姐说过的,居阴盟吧?”
“唉?你怎么知道?我记得那书里,好像没有记载着我那兄弟的名字来着?”
“我也是最近一个月才知道的。”克劳迪娅显得有些怅然若失,“我还以为你居阳兴真的是在魔界里单枪匹马呢,有个兄弟和你一起,不是挺好的吗?怎么书里面没有他的名字?”
“这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作者。”停顿了一会,居阳兴又清了清嗓子,似乎换了一副模样,“还有我劝您,大小姐,不要把在下界的生活想的有多美好。虽说与这人间几无二致,但,在我看来,下界的生活无论多么充足,都是远远不如这人间的一分好啊。”
“可是……”
话音未落,不远处的大门突然响起了一阵低沉的敲门声。克劳迪娅急忙捂住嘴蹲下身子,借着隐蔽慢慢探出头去,一个高大男人站在玻璃门前,正像是在敲打电报一般敲击着大门。克劳迪娅倒想观察那男人的相貌,却只能看见未被门梁遮挡着的,志在意得的微笑。
“那是……哥哥的吊坠!”
本想就此重新隐蔽着的克劳迪娅,眼睛却突然被男人手中的吊坠吸引住了目光。正要下意识喊出声来的她,此时此刻,身体的控制权却突然被谁给夺走了。精神世界中的居阳兴一把推开了克劳迪娅,急切地站在了大门跟前。
他慢慢打开了门。
“请问……居阳兴在不在这?”那男人有些疑惑地问道。
“进来就知道了,阿盟。”居阳兴一把抓着那男人的衣领,“我等你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