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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云海风清     我被附身之后txt下载     我被附身之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章 可怖的真相(3)

    晚上9时。圣徒酒店。地下室。

    “搞什么鬼啊这帮家伙,这都快一个小时了。”

    楼梯转角的一扇紧闭的铁门,米海尔趴在门外,正竖起耳朵凝神听着。米海尔暗自有些庆幸,要不是前台的值守看见了劳诺领着一帮人进了地下室,他说不定会错过什么好戏呢。

    “说到底,都是为了给索穆尼充当监视劳诺的眼线罢了。”

    米海尔叹了口气,不由得回想起过往凄苦的时光。他们三个同乡来到此地谋生,就他一人混得不怎么样,混迹在西城的流浪者大街。若不是索穆尼看中了他,说不定他现在还在哪里和一帮流氓厮混呢。

    不过被索穆尼看中的结果,就是欠了他一个天大的人情。而为了偿还这个人情,他顺势进入了这家圣徒酒店,成了劳诺的手下。说是如此,实际上给索穆尼通风报信的事情米海尔自己可没少做。

    “这不就是间谍吗!说的那么好听。”

    一阵愤愤不平之后,铁门的里面突然掀起了不小的动静,像是有人发出了惊叫一般。虽然被铁门阻隔,声音变得十分微弱低沉,摸在铁门表面的手甚至还能感受到一股微弱的震动。

    “六爷啊六爷,你声音也太大了点吧。”

    米海尔马上分辨出了劳诺的声音,不由得皱了皱眉头。里面的声音还在持续,正要接着听下去的米海尔却感觉肩膀好像被人拍了一下,登时从地上跳了起来。

    “你在这儿干什么呢?”

    “巴西尔!你可吓死我了。”

    米海尔心有余悸地喘着粗气,甚至还能感受到背上的汗毛直竖。扶着墙慢慢坐在地上的时候,米海尔突然察觉到了巴西尔好像多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唉,不对啊,你怎么抱着这么一堆海报要做什么?”

    米海尔的视线尽头,巴西尔正抱着好几卷巨大的海报,不只是手里,就连背上的背包也装满了几十卷白色海报,因为数量太多,好几卷海报都被挤出了背包。

    巴西尔突然松了口气,脸上变得释然,一把抓住了米海尔的手,直把他往屋外拖去。

    “喂!你干嘛!”

    “好不容易找到了你,不去找点事情做吗?”巴西尔回过头来嘿嘿一笑,“当初你可是最喜欢找乐子的。”

    “什么乐子啊?别在这儿故弄玄虚。”米海尔一阵嘟囔。

    两人一直走到了酒店外,巴西尔摔下背包,从里面取出了几卷海报递给米海尔。“依你飞毛腿的本事,直接往东边一直贴着,要是不够再来找我要吧。”

    “等等!你不说清楚,我怎么……”米海尔说话间打开了海报,只是看到第一眼的时候,惊得眼睛都瞪直了,攥着海报的手都开始颤抖着,“老兄……你不是在开玩笑吧。这,这要让国王知道了,不得把你……”

    “放心吧,我自有分寸。”巴西尔脸上十分自信,“我们被小姐关照了这么多,要是不多些回报他,可对不起咱们的信条啊。”

    “嘿,你啊,”米海尔心照不宣,“总是能给我闹出些新花样。”

    ……

    “小事一桩!克……阳兴先生,”劳诺拿起茶杯一饮而尽,又抹了抹嘴巴,“放心好了,关于您的身份,以及克劳迪娅的下落,我劳诺·特洛尔,绝不会向第三人透露!”

    “您能配合可真是太好了。”居阳兴懒洋洋地瘫坐在沙发上,“还以为我们这位劳诺上校脾气暴躁不好说话呢,没想到把事情讲清楚了,居然会这么顺利。”

    “不过我也真是没想到,”劳诺看着居阳兴的眼中仿佛多出了一丝崇敬,“那位传说中的魔神,没想到居然是个真实存在的人物。佩洛德说的不错啊,有些传说只要传播得多了,恐怕也是不得不当真啊。”

    “听起来怎么怪怪的。”居阳兴有些无奈,偏头望向一边的沙发。只见佩洛德眼神空洞,只是仰头望天,短一声长一声不停地叹气。莎拉丽丝坐在旁边,对上了居阳兴的视线,脸上只是苦笑。

    “佩洛德!”劳诺猛地一拍桌子,然而佩洛德却像是没听见一样,“佩洛德!刚才不是挺有精神的吗,怎么现在又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我可从来没见你这样,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啊!”

    “别再说风凉话了,”居阳兴一声长叹,声音里仿佛夹杂着女孩的一声叹气,摘下果盘的一枝葡萄,“因为得知他们老妈金雀花夫人的死讯,倒连累了我也要跟着唉声叹气。”

    “什么!”又是一声激烈的拍桌声,劳诺握着拐杖的手似乎还能听见几声碎裂的声音,“金雀花……金雀花女士死了?”旋即重重地落回座位,神色显得异常复杂。

    低头在座位思考了好一会儿,他突然撞开了椅子,伸手就要摸向门把手。

    “干什么?”居阳兴突然开始警觉起来。

    “我去找老头说理去,”劳诺头也不回地应着,“肯定是他动的手,我身为家族的一员,得让这个顽固不化的老东西知道,肆意杀死自己的合法妻子究竟是什么罪过!”

    “给我站住!”

    一声振聋发聩的吼声直接停住了劳诺的动作。循声回头,是惊魂未定的居阳兴,再望深处望去,佩洛德不知何时坐直了身子,一双棕色眼睛放着精光炯炯有神。莎拉丽丝这时连动弹都不敢,只是喘着粗气,猛烈眨着自己金色的眼睛。

    “人都死了,再怎么说也没用了。”佩洛德慢慢凑近劳诺,拇指不时弹着剑鞘,“何况道格拉斯说过,那家伙恐怕还假借了母亲的身躯,化作了卢修斯的帮手。当初前往庄园的时候,我就隐隐有了预感,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个结局。”

    “我说你当初怎么做了个噩梦,原来是……”

    劳诺突然“嗯”了一声,狐疑地望向佩洛德,“道格拉斯?这么说,你也知道了道格拉斯的下落了?”

    佩洛德面色凝重,微微点了点头,却是微笑:“不过我可不能告诉你他在哪,省得你脑子一热,直接提着刀就冲过去,要是把卢修斯惊动了,对你我可都没有好处。”

    “那你们今晚给我这栋屋子弄出来的花样,你们以为他就不知道吗?”劳诺冷哼一声,双手抱胸靠在墙壁,“这儿离庄园可不远,恐怕他只要多花些时间就能把情况都打听清楚了吧。”

    “……”

    “说话啊!你们!别把我当空气啊!”劳诺的拐杖又往地上猛戳一番。

    “他早晚会知道的,哥,”狭窄的空间里突然回荡着女孩的声音,“我们大家早就做好远走他乡的心理准备了,我只是比较疑惑。”

    “克劳迪娅?”

    “我只是比较疑惑,劳诺哥你早上的时候,为什么要去教堂?”

    “教堂!”劳诺突然倒吸了一口冷气,“你是什么时候……”

    “说吧,劳诺,估计肯定是和十年前的事情有关。”佩洛德拍了拍劳诺的肩膀,又重新回到了座位。

    “十年前,十年前发生了什么事?”莎拉丽丝不住问道。

    “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罢了。”劳诺自嘲地笑了笑,“我们这帮老妈的孩子留下来的一段最令人不齿的丑陋岁月。”

    ……

    西城。凯德尼斯住所。

    “咔嚓!”

    一阵钥匙与门锁的碰撞声后,凯德尼斯轻轻启开了门,闷头倒在了面前的床上。房间并不算宽阔,除了一张书桌,一张床以及两边的书架外,再也没有多余的空间。

    在书桌上的手一阵摸索,碰到了一本厚重的书籍,凯德尼斯看也不看,就将它摔在身旁。慵懒地翻了个身子,凯德尼斯摘下眼镜,在床上翻开了书。

    “葆拉失踪的天数:大约3630天。”扉页的第一行这么写着。

    翻过第二页,是写的满满的针对葆拉的失踪所作出的一系列分析。虽然字迹十分潦草,纸张也变得发皱发黄,上面的字迹还是记载的一清二楚。

    “大约星历1881年9月,葆拉结束交响乐团巡演归国,并准备于三天后出发再次出访普罗本王国进行巡演。时任新兵士官的劳诺接受国王卢修斯委托,作为出访成员之一保护葆拉安全。”

    最后一句话的下方,划着一行鲜艳的红色笔迹,后方还跟着一个小问号。

    “我想不明白啊,劳诺他当年不过只是一个士官,这种护卫使团的工作不是该交给高级别的军官去负责吗?让伊德大哥派个嫡系不是更好吗?”

    翻过下一页。字迹比起之前更为潦草,也更为密集。不时还夹杂着几张发黄的照片。

    “大约1881年10月,使团结束任务准备回国,葆拉结束对鹰王大剧院的演出,由劳诺陪同下返回使馆。途径鹰王花园时,劳诺察觉周围声响,拔剑左右四顾,据当事人回忆,这段时间不过区区数秒。回头望向葆拉所在,却发现其失去踪迹。”

    在“数秒”这个字眼下,又是一行更为鲜艳的红色笔迹。笔迹的下方,便是事发地鹰王花园的照片,以及鹰王大剧院的照片,都各自标注着拍摄时间。

    “我想不明白啊,我想不明白。”

    凯德尼斯停下了翻页的动作,随手将书扔在床上。他坐起身,点起一根卷烟,在书桌跟前吞云吐雾。咬着烟的牙齿突然格格作响,仿佛经受了一次强烈的震撼。凯德尼斯额上青筋密布,脸上尽是悔恨。

    “我……我真是个禽兽,我怎么能对夏奇拉做这种事情!”

    ……

    “也就是说,事情的根源是葆拉的失踪吗?”

    “是啊,阳兴先生,你说得对。”劳诺长长出了一口气,整个人显得十分疲惫,“我想不明白,我只是拔刀在周围警戒了一番,大姐头她,他怎么就这么从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那之后呢?”居阳兴接过茶杯喝了口水。

    “之后?”劳诺又是自嘲地哼了一声,“先不提那些国与国之间的烂事,因为葆拉失踪的责任全在于我,回了国,免不了被人口诛笔伐。在军队,我被老头关了好几天禁闭。在路上,那帮名流绅士就差指着我鼻子骂了。”

    “可你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荒唐事吗?”劳诺突然发出了一阵怪笑,脸上也变得异常恐怖,“葆拉可是凯德尼斯的同胞妹妹,只比我和夏奇拉大了三岁。当时在留学的那家伙一听到葆拉失踪,连学业也不管,就为了回来骂我几句,还又打又闹,生怕我是一手策划葆拉失踪的主使。”

    “他就是个书呆子,连兄长的威风都没有。正因为如此,我们几个兄妹之间全靠葆拉维持着关系。从这之后,那家伙干脆荒废了学业,一门心思混迹于西城的那帮流氓堆里。甚至,甚至他还玩起了大烟,整天入不敷出地流落在街头。”

    “这家伙!”在场的人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凯德尼斯该不会是心死了吧,做的这么绝,压根是不把自己当回事了。”

    “后来?嘻嘻嘻!”劳诺的笑声越发尖锐,“过了这么些糜烂的日子,整天就靠着酒和大烟度日的他,神智早变得不那么清醒了。就在一天晚上,他喝的烂醉,竟然掳走了正结束乐团巡演的夏奇拉,企图……企图奸污她!”

第三十一章 可怖的真相(4)

    午夜。王国国立图书馆。

    启开尘封已久的铁盒,赫然是整整齐齐叠放着的发黄的信件。点起一盏油灯,解开捆扎的信件,里昂弯下身子,取出了一封迥异签名的信件。

    “从那以后,夏奇拉就和我决裂了。”

    签名的下方是一行尚显潦草的字迹,看起来是匆匆写成。拆开信封,里面又是一张写满了潦草字迹的信纸,力透纸背的字迹似乎反映着写信者的情绪。

    “无怪夏奇拉要和我决裂,当时她正因为葆拉的失踪大受打击,而我这个不成器的哥哥还无情地给她浇上了一盆冷水。这已经是违背人伦的邪恶行径了,而且行凶者还是她这个哥哥。”

    “大烟!哼!大烟才是一切的源头!从那之后,我便产生了戒除毒瘾的念头。可毒瘾这种东西,只要碰上就全完了!因为无法控制毒瘾,我已经不少被家人鄙视了,因为劳诺也是知道真凶是我,那之后,我们就断了联系,再也没有开口说过话。他甚至还在报上宣扬要断绝与我的亲属关系。”

    “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东西吗?不瞒你说,三哥,自从葆拉失踪之后,劳诺的本性彻底散发出来了,为了一个妓院的婊子,这家伙在演习的时候心不在焉,居然就把自己的腿给折了?他一个瘸子!我一个瘾君子!就这样还敢跟我扯什么断绝关系?”

    都是一丘之貉罢了。里昂轻蔑一哼,接着翻阅着信纸。

    “大概坚持了一年多,我还是没办法戒掉大烟。而且因为长期纵欲,身子已经大不如前,只好天天去跑医院。正是那个平平无奇的一天,我的人生将会发生彻头彻尾的变化。”

    “我看见了一个老妇人,正颤巍巍地哀求着护士,希望让她购买过量的安眠药。就算有了医嘱,病人也不能随意购买过量的安眠药,这算是医院的规定。我本来是想这么劝劝她的,三哥,你知道那个老妇人说了什么吗?”

    “她说:‘我的孩子已经被大烟害得下不了地了,还想着再出去买。原本还算是过得去的经济,到现在家里已经供不起他了,还欠下了巨额债务。我不想再见到我的孩子再遭受痛苦了,只想让他安然死去,而后我再自杀。’”

    “知道吗,三哥,你知道我听到这段话的时候,心里有多恐慌吗?我不想让自己也和那个老妇人的孩子一样痛苦地躺在床上。那孩子尚且有人照顾,可我一个众叛亲离的家伙,还会有人给我收尸吗?”

    “我决定彻底戒掉大烟,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劳诺那边我也得把话讲明白,不能再让他深陷在承担葆拉失踪的愧疚中了。至于夏奇拉的冷漠,那是我一生的罪过,是无法洗清的。”

    “葆拉走了,我这个哥哥也得担起责任了。”

    “此后几年,我恢复了学业,另一边也开始了漫长的戒毒。葆拉失踪又过去了一年,我成功毕业,考中了远赴普罗本王国进修的机会,我便趁此机会,抽空展开了对当时现场的调查,这么算下来,大概又过去了两年吧。”

    “葆拉失踪的第五年,大概是星历1886年。我终于整理出了一本将近五百页的资料,虽然并没有什么进展,也算是一种安慰吧。”

    你到底是怎么搞出了五百页的成果啊?里昂叹了口气,接着翻阅。

    “在一家我常去的酒吧,我约上了劳诺。呵,我们在酒吧打了一架,闹的是一片狼藉,弄得那个老汉斯欲哭无泪。打完一架,我拿出了那份资料,跟他说‘我已经找到了关键的证据,足以证明葆拉的失踪是有人故意为之。’”

    “他果然中计了。这家伙可是长期都把葆拉的失踪当成是自己的责任,现在一听,果然放下戒心,安心听我讲话。花费了一夜时间,这家伙才半信半疑地相信了我。”

    “太不容易了,这么多年来,终于有人肯相信我的话了。我和他说,这个秘密只有我们两人知道,此后在外面,你都要装成一副和我水火不容的姿态,以避免他人生疑。”

    “好了,话说到这儿,小弟我最近接了委托,还要再次前往普罗本进修,就请拜托三哥帮忙保守秘密了。为了让我辛苦得来的资料得以重见天日,要是我死了,我可要把它托付给您了。”

    “给里昂,我真诚的家人。星历1888年,再赴普罗本前寄。”

    戛然而止,最后一行是凯德尼斯刚劲有力的签名,以及一句对收信人的祝愿。

    ……

    “是,我确实和他打了一架。”劳诺无奈地耸了耸肩,“不过这不是重点吧,重点是他拿着一本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东西,说是找到了葆拉失踪的证据?空口无凭,他扯的什么弥天大谎!”

    “明明都是我的错,还厚颜无耻地说什么合作找出真相……真是的。”

    居阳兴倒是微微颔首,只是吃着果盘的葡萄。“所以……没想到你也是个去过窑子的主儿,我倒看不出来呢。没想到我们这位劳诺上校,竟然也会沦落到去女人堆里寻求安慰的一天。”

    “怎么又说到这里了!”劳诺烦躁地挠了挠头,“这么些陈年旧事,也用不着这么十分钟就提一嘴吧。”

    “抱歉抱歉,是我考虑不周。”居阳兴微一拱手,又清了清嗓子,“所以你前前后后绕了一大圈,就是为了讲述你为什么要跑去教堂的原因?”

    “有了因才有果啊,阳兴先生。”劳诺站起身,解开了地下室的门锁,“葆拉大姐头的失踪全在于我,因为我的看守不周,才让她失去了踪迹。这十年来,我没有睡过一天好觉,脑子里想着的,全都是我没能保护她的愧疚。也许只有祈求神明,才能让我的心得到安慰吧。”

    “就算是,微不足道的安慰也好。”

    地下室的门再度合上了,回荡着劳诺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沉默,幽暗的地下室里是死一般的寂静。暗淡的灯光填满了狭窄的房间,照亮了所有人心事重重的面容。

    “阳兴先生,您可以说了吧。”莎拉丽丝率先打破了沉默,“有什么话不能给劳诺听吗?”

    “我们得走了。”

    “你是说……离开这儿?”佩洛德紧随其后。

    “你们不觉得城里的局势变得越来越复杂了?”居阳兴解释着,不时用手指敲打着沙发,

    “早上刚刚干掉了兹雷,晚上就来了个刺客,而且根据大小姐描述的外貌,居然和那个葆拉相差无几。再听劳诺的故事的话,恐怕幕后主使派来的那个刺客,肯定是与他们那一脉的子女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而且那个劳诺,似乎隐瞒了什么。”

    喝光了剩余的茶水,居阳兴站起身,在莎拉丽丝身旁坐下。克劳迪娅的声音响起,回荡在众人的脑中。

    “我在想的是,为什么劳诺哥不肯坦诚他和凯德哥的关系。劳诺哥从头到尾都是称呼他‘那家伙’,可他们怎么相处的内容,却感觉像是讳莫如深呢?”

    ……

    午夜二时。青铜山采石场。

    禁闭室。

    门外的近卫朝女性微微鞠躬,取出钥匙打开了禁闭室的房门。女性提着油灯挂在墙上,轻轻的几下掌声,蜷缩在角落的青年睁开了眼,一身的镣铐牢牢束缚着他。

    “好久不见,道格拉斯。”女性拉过椅子坐下,举手投足间尽是雍容华贵。

    “咳,”道格拉斯扭着僵硬的脖子,勉强坐直了身子,“这不才过了五个小时嘛,主教大人,怎么要打扰我的清净啊。咱好不容易赚到了个单人房间,有什么话不能清晨再说嘛。”

    “我怕您吃不了苦,一会儿就给忘了。”主教微微笑着,眼睛却是四下打量着内部的环境,“怎么?您不想问问为什么要给您安排这么一间单人的禁闭间吗?”

    “用不着!”道格拉斯鄙夷地撇了撇嘴,“过了这么三个月的日子,你们对我做了什么,我早就不会惊讶了。”旋即却是一声嗤笑,“不过我倒是挺好奇,我那佩洛德大哥竟然打探到了你们的存在,你们倒是什么反应。”

    “大王他倒是没什么反应。”主教挑了挑眉,只是摆弄着两枚黑色手镯,“不过我倒是挺吃惊的,那个见钱眼开的兹雷居然就这么接受了赎金。身为大王最忠诚的部下,居然会做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行径!”

    说这话时,主教嘟囔着嘴,似乎还闹着一丝小脾气。

    “对了。”主教像是想起了什么,向外招了招手,门外的近卫便递给了她一份报纸,“这是今天的报纸,作为您被拘禁时唯一合理的请求,我总是不能亏待您呢。”

    报纸被随意地丢在道格拉斯跟前,摊开了最为醒目的一页。道格拉斯的眼睛顿时瞪得巨大,不仅是看见了已成废墟的咖啡厅的照片,而且还看见了盖在白布下的已成焦炭的兹雷的尸首。

    “这!发生了什么!”

    “正是因为他放走了佩洛德王子,才落了个如今的结局。”主教的神色流露着一丝惋惜,“这么目中无人的他,可真符合傲慢之人的结局。”

    “‘戒之在骄,负重罚之’,这也不对啊,又不是背负重物……”

    道格拉斯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抬头对上了主教的视线,咧嘴微微笑着:

    “老家伙可真有意思,他该不会是想凑出什么‘七宗罪’的手下?那个兹雷也是,包括你这个披着老妈身躯的家伙,该不会也是其中之一吧?”

    “油嘴滑舌!大王的决策用不着你这个囚徒指手画脚。”主教轻哼一声,拍了拍手站起身来,“何况你在这儿呆了将近三个月了,怎么连一点崩溃的样子都没有。”

    “一开始我确实是快崩溃了,在见识到你手上的那股诡异力量之后,那股传说中的‘魔法’,”道格拉斯的视线锁定着主教的手镯,旋即却是一声轻笑,“不过连佩洛德都能重见天日,我觉得再呆上个几天也完全没关系啊,他要是出来的话,说不定克劳迪娅也出来了呢!您说是吧?”说罢,挑了挑眉,一副得意洋洋的姿态。

    主教的眼神第一次出现了动摇。不过灵光一闪,她倒是想出个足以动摇这个大咧咧精神的极佳办法。

    “听你这么说,我倒是对你母亲有些好奇呢,就是这副身躯的主人。”主教轻盈地转过身,一身华丽衣裙随之摇曳,“能够教出你们这些子女的这名母亲,到底是拥有什么本事?”

    “问佩洛德去,我可什么都不知道,”道格拉斯向内侧了侧身子,把脸偏向一边,“他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太迂腐了,事事都要考虑别人的感受。别看他是老妈最大的孩子,论起心地,还不如小他六岁的克劳迪娅呢。估计他啊,一听到老妈的死讯,直接哭的跟个孩子似的。”

    “哦?是吗?”主教挑了挑眉,却迈开步子出了房间。合上门的瞬间,主教摘下了手套,暴露着满是烧焦伤痕的手背,“再见喽,道格拉斯,这只手就是我给你的提示喽,猜猜看你母亲是怎么死在大王手下的吧。”说罢,哼着歌儿逐渐远去。

    合上禁闭室的瞬间,门旁的近卫仿佛听到了不属于人间的声音。那仿佛是……来自地狱的声音?

    “你……你做了什么!!你他妈的竟然……把她当成女巫处置!!”

    “卢修斯……等老子出去了,非要让你万剑穿心!!”

    “还有你!主教!你他妈的……这一年的终末,给我在圣徒钟前忏悔!!!”

第三十二章 灰雨,手足相残(1)

    9月9日。“灰雨”持续的第九天。

    拉开窗帘,是灰蒙蒙的天空,以及若隐若现,形同发丝一般微小的层层细雨。灰色的天空照在雨滴上,如同一道道灰色的墨迹落在画布似的地面,飘渺,而又寂静。

    名为“灰雨”的奇特天候,然而在伊德看来,不过是他人生中第三十七次的出演。从生在这片土地开始,他的人生,不,应该是全中野国人的人生,都和这场“灰雨”结上了无法分离的不详的绳结。

    尤其是与卢修斯的三位妻子有关。

    看见“灰雨”的第五年,伊德的生母符腾堡夫人突然离世。那时他正和几个到访的王国的王子玩着兵棋碰撞的游戏,直到一脸悲戚的近侍送来了生母罹患感冒而离世的消息。

    他实在是想不通,记忆中的生母身体可是十分硬朗,道理说应该不会因为感冒离世的。就算得了感冒,以现如今的医学水平,除了肺炎这个绝症之外,应该也不是什么难题啊。

    何况……何况生下索穆尼的那年的她,不过才二十九岁啊,怎么会就这么屈服在区区感冒的打击?就这么在家族的历史轻飘飘地一笔带过?

    摇了摇头,伊德拉上窗帘,拿起早已冰凉的茶杯轻抿一口,让苦涩的咖啡顺着喉咙流下。

    看见“灰雨”的第十年,卢修斯的第二位妻子,加莱的玛格丽特,虽然成功生下了劳诺与夏奇拉这对双胞胎,却因为大出血失血过多而死。

    对,这也是轻飘飘地记在家族的历史,也是一笔带过。不过比起生母,加莱夫人离世的疑点就要少上很多。如果不是凯德尼斯偶然提上一嘴,他自己说不定也会把它当成是一出不幸的意外。

    “难产?怎么可能。当年的病历莫名奇妙地失踪了,就凭墓碑上的一句不轻不重的话,就想为母亲的离世定性吗?”

    杯中咖啡早已饮尽,伊德随手搁在茶几,坐回了办公桌后。面前的小时钟晃动钟摆,不停提示着当前的时间。时钟的旁边,是一张装裱得很是精致的全家福。照片里的女性揽着三个笑容灿烂的少年少女,雍容华贵的气息不禁令人肃然起敬。

    “星历1888年。摄于王室巡游出发前。金雀花的薇薇安留。”

    “佩洛德、道格拉斯、克劳迪娅留。赠与我们敬爱的家人伊德。”

    拿起照片,伊德的嘴角现出了一轮浅浅的微笑。金雀花夫人,这位卢修斯另娶的第三位妻子,总算是度过了二十多年平安无事的“灰雨”时节。对他而言,自然也是不愿意再见到这位新来的继母再出什么不测了。

    她太有名望了,连带着她的几个子女也是,在城里几乎备受尊敬。上至王公贵胄,下至平民百姓,无不是满怀着崇敬和尊重。虽说佩洛德做的都是马车夫的活计,一点都不敢招摇撞骗,除去掩人耳目之外,还不是不敢在城里惹出什么风波。

    “虽然如此,还是希望您平安无事才好……在我的第三十八次‘灰雨’来临前。”

    小心翼翼放回照片,望着桌上跳动的时钟正指着九时五十分,伊德的心里却不由得开始焦躁起来,像是被蚂蚁啃食一般,牙齿也开始莫名打着寒颤。

    “离预定的时间过了二十分十五秒了,巴西尔啊巴西尔,你到底什么时候才回来啊……”

    焦躁的思绪持续了三分五十七秒后,办公室的门终于传来了久违的开门声。巴西尔探出头来,脸上尽是歉意。

    “抱歉啊,伊德少爷,对付商会那帮家伙可真费时间。”

    “没关系,讲讲你的收获吧。”伊德喘着粗气,压制着打颤的牙齿,只是点头应和,颤抖的手慢慢加满了咖啡,“那帮人精终于决定点头了?”

    “是的,他们决定在劳诺少校的酒店里再举办一次迎接巡游使团的宴会。不过……他们说,希望王室在商贸方面可以提供一些让步……”

    巴西尔的声音越来越低,脸色也变得十分为难,一双眼睛竟不敢正面迎着伊德的视线。

    “呵,早就料到那帮人精会这么说话。”

    耳边是伊德一声轻蔑的哼声,巴西尔缓缓抬起头来,却见到伊德从抽屉里取出一张写满大字的告示海报,手里一抖,海报的全貌登时展示在他跟前。

    “灰雨时节开始的时分,金雀花夫人的子嗣——克劳迪娅公主将在圣徒酒店与众宾客会面,并将为诸国民展示三年巡游的所见所闻!王国商会留。”

    “好你个巴西尔!”重新卷起海报,伊德无奈地叹了口气,“因为你自作主张闹出来的动静,连累得我这个上级也要被你拉下水去!你知不知道,现在城里可是满城风雨,传扬着我们这位家人的近况!”

    “不是这样的!”巴西尔急忙分辨,不由得凑近在伊德跟前,“我连夜在城里张贴这份告示,就是为了张扬……”

    “为了张扬克劳迪娅的近况,将她暴露在众人跟前,这样要是有人意图行凶,就会被千百双眼睛死死盯着一举一动!我说的对吧?”

    “……是。”

    “哼!”伊德又是一哼,一把带上了抽屉,整个人站起身俯视着面前瑟瑟发抖的士兵,“要是以前那就算了,可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从衬衫取出一张发皱的信件,赫然是多日前的那封莫名其妙的恐吓信。

    “这个节点,这个刺客发布的恐吓信,不就印证了有人意图袭击吗?曝光克劳迪娅的行踪固然一定程度上可以保护她的安全,可如果刺客从暗地袭来,那又该怎么办!”

    “……”

    巴西尔的额上顿时渗出了无数汗水,满脸震惊似乎还不足以映衬他如今的情绪。

    “不过事已至此,我并不想追究你的责任。”伊德走出办公桌,轻轻拍了拍巴西尔的肩膀,“你的心意我也是明白的,相信她也会理解吧。”

    ……

    “理解个屁!”

    揉成一团的海报撞破窗户,掉在了窗外狭窄的小巷中间。

    窗户旁边,早已大汗淋漓的劳诺抵着大门,已然是筋疲力尽。佩洛德倚着桌沿,一双充满警觉的眼睛死死盯着大门,腰间长剑微微出鞘。

    大门的最远处,居阳兴坐在桌子正中,一脸凝重地咬着拇指的指甲。银色戒指冒着微光,只待蓄势而发。

    “大小姐!你到底是有多受欢迎啊!这都第几次了?”

    空荡荡的精神世界,居阳兴烦躁地捂着头,又不时挥舞着双臂,对着面前的女孩倒着苦水。“因为这莫名其妙的海报的刺激,这几天我可是没睡过几天好觉呢!”

    “有吗?”克劳迪娅双手抱胸,脸上却写满了疑惑,“这种日子我早就习惯了,受了母亲的托,我倒是见过不少世面呢。”

    “现在是见世面的时候吗!”

    耳边是门锁应声落地的声音,脆弱的门锁终于承受不住人群的冲击,如同洪水一般涌进了狭小的会客厅。居阳兴突然浑身一颤,缓缓抬头,迎面对上着大大小小数十双渴求崇敬的眼睛。

    “出去!都给我出去!”劳诺被挤在人群后方,气愤地挥舞着拐杖,“我前几天不是重申过了!克劳迪娅最近身体不适,不会见人,你们这帮家伙是没听见吗!”

    话未出口,劳诺却不知何时早被挤出了会客厅,倚着墙壁动弹不得。身旁的佩洛德冷哼一声,愤愤收起佩剑,一只手仍然紧紧拽着莎拉丽丝,不让她被人群淹没。

    “怎么变成这副样子!不是都说好的吗!”劳诺耷拉着脑袋,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算了,劳诺,”佩洛德只是无奈地摆了摆手,“这帮老狐狸鼻子灵着呢,什么风吹草动都能把他们吹来,就凭你我之前的口头诺言,怎么可能挡住他们。”

    “可这不公平!”劳诺不由得握紧了拳头,“就因为那张海报,就要把你们的行踪完全暴露在众人面前吗?那我留你们在这儿不是都白费了?”

    “所以得走,离开这……”佩洛德突然倒吸了一口冷气,及时挡住了不合时宜的话语。悄悄把视线瞥向劳诺,却对上了他赞许的眼神。

    “你说的对,是得走了……‘走的越远越好,不要再被拦住了去路……’”摇头晃脑地劳诺突然开始吟诵着经典的语录,如同乐在其中一般,空灵的眼神似乎并没察觉这个中的话里有话。

    佩洛德突然感到了一丝心悸,“他……他该不会知道些什么吧?”,一滴冷汗顺着脸颊缓缓流下。正准备拭去那滴汗水时,佩洛德却听见了一阵清脆的回荡在过廊的声音。

    “你,你怎么来了!”

    循声望去,佩洛德下意识地叫出了来人的名字,却被劳诺的大嗓门盖住了声音。

    “我难道就不能过来吗?还是劳诺哥您不欢迎我?”来人单手叉腰,轻蔑地撇着嘴,高跟鞋狠狠敲击着地面,似乎透露着来人烦躁的情绪。“真有你的,劳诺,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也不打算跟我说说,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不是这样的,夏奇拉,我……”

    “啪!”

    过廊突然响起了响亮的巴掌声,呲牙咧嘴的劳诺捂着一边腮帮,满脸的不可置信。“你怎么……”正要接着辩解的劳诺突然闭上了嘴,倒不是因为夏奇拉高高举起的手,而是她手里的那张克劳迪娅的海报。

    “凯德尼斯这么对待我,连你也想这么对待我吗?”夏奇拉噙着眼泪颤抖着撕开了海报,任凭碎屑飘落在二人脚下,“明明克劳迪娅就在你这儿,为什么不和我说!”

第三十三章 灰雨,手足相残(2)

    听着夏奇拉的吼声,劳诺却偏过了头,不肯再对着她的眼睛。正疑惑间的夏奇拉收起姿态,却被眼前一副副面面相觑的面孔惊得后退了几步,一双双眼睛被刚才的冲突吸引着注意,一时间反倒平息了群起群落的人潮声。

    “原来是夏奇拉小姐啊……”几个衣冠楚楚的富商低头窃窃私语,不时回头望向夏奇拉,似乎是打听到了什么引人注意的轶事。

    “有什么事吗?夏奇拉?”莎拉丽丝眨了眨眼,“我记得过几天不是你的乐团巡演日吗?现在不需要去练习一下吗?”

    像是得到了什么惊奇的消息一般,人群中间突然炸开了此起彼伏的议论声。夏奇拉原本还没反应过来,直到看见了莎拉丽丝不断眨眼使着眼色的神态,夏奇拉这才打消疑虑,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好了,各位先生们。”夏奇拉拍了拍手,清了清嗓子,“与其在这里追着等着看不见的消息,还不如先出席我几日后的巡演呢?虽然我不知道你们是嗅到了什么利益的气味,但在我的演出中,财富的味道恐怕不比一个小姑娘少得多吧。我并不懂经济,但我想各位先生们,看得见摸得着的财富才是最实在的吧,这一点,想必各位比我还清楚。”

    “是啊是啊,诸位先回去吧。”劳诺也在一旁帮腔,“耽误了诸位先生的时间,是小弟的不是,改日等夏奇拉演出时,再好好宴请各位。”

    几个富商交头接耳一番,像是在商量着什么。“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不打扰了,希望在夏奇拉小姐的表演上合作愉快。”

    “告辞了,劳诺阁下。”

    仿佛是心灵感应一般。拥挤的人群逐渐散去,如同戏院散场一般。领头的富商经过夏奇拉身边时,摘下帽子恭敬地鞠了一躬。

    十五分钟后,目视着最后一个来人的离开,劳诺锁上大门,身子不由得软倒门前,喘着粗气地他甚至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了。直到身上终于生出了一丝力气,劳诺勉强睁开眼睛,却是夏奇拉捡起自己的拐杖,得意洋洋地把玩着。

    “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劳诺?”夏奇拉微笑着,然而劳诺却感到了一丝彻骨的冰寒。

    “呼……说来话长啊,夏奇拉。”长长出了一口浊气,劳诺倚着门颤抖着站起身来,“要是你愿意相信,那该怎么办,你会以为我和小时候一样说谎话吗?”

    “你不肯说,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说谎。”夏奇拉轻哼一声,扔过拐杖,轻盈地来到会客厅前,却是深深吸了口气:

    “终于快见到你了,克劳迪娅,”

    她轻轻推开了门。

    ……

    中野王国国立医院。

    ‘灰雨’还是没有停歇的迹象,依然在泼洒着灰色的污浊。医院的大门口,凯德尼斯还没来得及收起雨伞,一路小跑着冲进诊室。

    原本今天是轮休的日子,可凯德尼斯却怎么都睡不着觉。翻来覆去的几个小时,他亢奋的脑中却久久回荡着那名和葆拉极其相似的女性的画面。

    是他连夜翻阅着葆拉失踪的资料造成的?不,那已经是九天前的事情了。真正引起这个画面的,还是他不小心从洗干净的白大褂的内兜里掏出来的一张湿漉漉的纸。

    那张恐吓信。那张从家庭聚会上卢修斯展示的恐吓信。

    从晚上十点到凌晨三点,这张发皱的信件的复制品他却前后翻看了数十次。字里行间仿佛有无穷的力量一般,吸引着他一遍遍读着这封信。

    直到接到医院的电话,凯德尼斯这才如梦初醒,一把将信扔进了废纸篓。

    他原本以为不会有什么事情的,直到打开诊室的房门前,对上了里面独臂男人的眼睛。

    “你是……盘缺!那个通缉犯!”

    “我正是盘缺。”盘缺淡淡点了点头,“我从哪里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如今性命堪忧,还是尽早离开最好。”

    “你是在警告我吗?我的生命早在十年前就结束了。”凯德尼斯惨然笑着,“为了赎清我的罪过,我只求痛痛快快地死去。”

    “可你不该死在这儿!凯德尼斯阁下!如此草率地只求速死,不是辜负了葆拉小姐的心意?快点离开这儿,走得越远越好。”

    “难道我特意在轮休日回到这儿,就是为了听你这个通缉犯在这里说这些不符实际的阴谋论?还是请您不要这么取笑我了,该担心安危的应该是你吧,通缉犯先生?”

    “阁下!”盘缺一声怒喝,而后却是淡淡一声长叹,“正因为我担心您,才会冒着这副被通缉的身份前来告知您。”他深深鞠了一躬,转身打开了窗户,“时候已经到了,要是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喂!等一下!”

    话音未落,盘缺突然跨过窗沿,直直跃出了这诊室。凯德尼斯不由得一声惊呼,急忙冲向窗台,扒着窗户向下望去。然而漫漫雨景模糊了周围的视线,要想在这雨景寻找盘缺,无疑是大海捞针。

    雨,依然在下着,仿佛在嘲笑凯德尼斯无谓的寻找。

    一番寻找终归是徒劳无功,凯德尼斯失落地叹了口气,犹豫着关上了窗户。无力地瘫倒在病床上,凯德尼斯的耳边却久久回荡着盘缺的一番告诫。

    “走?走去哪儿?什么时候要轮到一个通缉犯来提醒我了?他难道是谁的眼线吗?和巴西尔一样……”

    “不不不,我和他素不相识,他犯不着这么特意来提醒我……”

    凯德尼斯莫名打了个冷颤。

    “等等,他为什么会知道葆拉的事情?她的失踪,到底是谁捅给的他?”

    凯德尼斯不敢细想下去了,他使劲摇了摇头,企图丢开这胡乱的思索。然而越是想要摆脱,头颅却开始莫名地犯着疼痛,而且是一阵比一阵强。

    “我这是,我这是怎么了?唉哟,疼……”

    心脏的跳动逐渐激烈,伴随着疼痛的频率一点点摧残着凯德尼斯的理智。正准备从抽屉取出止痛药的他,双腿突然一软,直直地倒在了桌子前方。

    在被剧烈的疼痛击败之前,房门悄悄打开了一条缝隙,一双狐狸似的眼睛注视着里面的风景,眼角甚至微微翘出了一丝弧度。

    ……

    圣徒酒店。会客厅。

    “至于你信不信,那就是你的事了。”

    回荡着劳诺十分钟前的提醒,她不由得皱着眉头。

    坐在对面的女孩梳理着一头凌乱的长发,嘴里嘟囔着对那帮富商的牢骚,一双眼睛却连正眼都不肯对上她的视线。

    “嘶……头好疼,这几天乱七八糟的东西也太多了吧。”

    她摇晃着站起身,转身掩上了会客厅的门。门外的劳诺躲闪不及,鼻子重重吃了一击。倚靠在门板前,她的呼吸声变得越来越重,心跳也跳动得愈发躁动。

    “我这是怎么了?头……变得好疼……”

    视线变得模糊不清,眼前的景物逐渐涣散,变成了雪一般的空白。她仅剩的理智支撑着最后的视野,在她闭上眼睛之前,她看见了雪白的中间,米色长发的女孩正朝着自己狂奔。

    “夏奇拉大姐!”

    女孩抱住了夏奇拉,脸上的焦急似乎无法完全表露着她的情绪。女孩身后,灰色皮肤的黑衣男人紧随其后,在她身边一番察看。

    “啧!”

    男人只是碰到了夏奇拉的额头,一股刺痛突然激得他甩开了手。虽然并不是发烧一般的炙热,男人却是心知肚明,那股刺痛,是夏奇拉的理智将要摧毁的迹象。连疼痛都能显现于外表,可见她所受到的疼痛,并不是常人所能承受的。

    “你这个道理到底是怎么得来的!”克劳迪娅也被额头的疼痛惊得不轻。

    “不过是些无足轻重的东西。”居阳兴摇了摇头,只是一声轻叹,“能把‘传音术’的效果放大到互相看见对方的精神的这种程度,我从习得魔法以来,这女人还是第一个。”

    “估计是大姐她对乐感十分敏感,对音律的共鸣放大了你那个‘法术’吧。”

    “不……不是这样……”

    怀里的夏奇拉突然剧烈地咳嗽着,一双疲惫的眼睛缓缓睁开。“这都是葆拉的功劳,如果没有她的引导,我是绝不会拥有这么敏锐的音感的。”

    “好久不见,克劳迪娅……没想到我们竟会用这么特别的方式见面,这种……这种精神之间的见面。”

    夏奇拉的脸上,终于挂出了一轮浅浅的疲惫的笑容。

    “对了,这位是……”夏奇拉望向站在后方的居阳兴。

    “居阳兴。”他微微颔首致意,“要是女士从哪里的传说听说过的话。”

    “那个传说居然是真的!”夏奇拉吃了一惊,不由得掩住了张大的嘴,“既然这样的话,要是克劳迪娅有您的帮助,也许,也许可以解开家族的诅咒,而我,我也将了结此生。”

    “您怎么可以说这种话,夏奇拉大姐!”

    一只灰色的手臂拦住了克劳迪娅的争辩。“讲吧,夏奇拉小姐,以我这些天的了解来看,我猜,是有关你那个昔年企图违背人伦的哥哥,凯德尼斯?”居阳兴轻伸出手,搀着夏奇拉缓缓起身。

    “您讲对了一半。事实上,是我从未见过的母亲,加莱的玛格丽特。”

    捂着额头,像是疼痛还未消却,夏奇拉仍旧皱着眉头。“要是你们听我那个劳诺哥讲过的话,以他的视角,怎么可能把事情看得透彻呢。”

    一个长长的深呼吸后,她清了清嗓子,轻轻点着自己的额头。

    “几年前,乐团巡演在母亲家乡停驻时,我趁机回了一趟母亲家族的庄园。家里的乐器声依然不绝于耳,走在里面与人交流,都像是在欣赏一出杰出的交响乐的演出。”

    “为什么庄园里要不间断的播放着乐曲的演奏?我也是在那次才知道的,”夏奇拉又轻轻点着额头,“在我母亲的家族里,曾经流传着一种遗传的病症,这种病症深藏大脑,在音乐的控制下还不会发作。但是一旦脱离音乐,额头就会不间断地疼痛,严重的甚至生活不能自理。”

    “‘海峡的共鸣’……该不会就是来自加莱家族吧?”克劳迪娅突然一拍大脑。

    “这也是后来才命名的,在这之前,从没人这么称呼它。”夏奇拉苦笑着叹了一声,“不过到了母亲这儿,她却发现了这种病症潜藏在最深处的本质。”

    “我看着她留下来的日记,起初并不明白,可随着这几天过去,尤其是收到那个恐吓信开始,我的大脑,也开始感受到了它!”

    “我听到了……我听到了已经死去的,葆拉姐的声音。她的声音在我的脑中回荡着,久久,挥之不去……”

    对声音的共鸣,居然已经达到这种境界了吗?居阳兴不由得咽下了一口唾沫。

    空白的世界里,一言不发。

第三十四章 灰雨,手足相残(3)

    共鸣。

    头颅在共鸣。

    交响乐一般的共鸣。

    与共鸣交织在一起的,是萦绕着凯德尼斯的毫不停歇的疼痛。

    疼痛暂歇,耳边又听到了一阵悦耳的声音。

    “那是……钢琴演奏的声音?”

    琴键跳动,演奏着一曲优美而悦耳的乐曲。紧绷的精神终于稍稍放松了些许,凯德尼斯不由得松了口气,听着这段乐曲,头颅的疼痛也不知不觉减轻了

    “真是令人怀念啊……当初在普罗本留学的时候,对弗里德里希大帝真的是无比仰慕啊,尤其是他生前留下的几首曲子。毕竟自己还是有些底子,花了大概几个月的时间模仿音律以及节奏,作了一曲拙劣的曲子。嗯……当初以母亲家族留下的病症命名的,是叫……”

    “‘来自海峡的共鸣’。对吧?医生阁下?”

    他突然睁开了眼睛,眼睛里满是惊恐。

    “不要这么惊讶嘛,医生阁下。”那个声音依然回荡着,“为了找到您当初的拙作,本人可是跑了好几趟普罗本,光临了上百次弗皇的音乐会呢。”

    “你是谁!出来!”凯德尼斯挣扎着坐起身,望见了旧宅的留声机摆在了诊室的病床旁边,黑色唱片正悠悠播放着乐曲。身材矮小的男人小心翼翼地扶着留声机,生怕自己碰坏了这台珍贵的机器。

    “salveest。”矮小男人恭敬地摘帽致意,“本人不才,尚无功绩对外自报家门,出门多年,诸位曾认识我的都称呼本人‘缝纫师’。不日前正是为了接替因故身亡的恩卢西亚阁下,亲临贵地担任治安长官一职。”

    听着自称缝纫师的矮小男人的介绍,凯德尼斯的心里反而生出了一股莫名的厌恶。不仅故意摆出一副文绉绉的说话方式,而且,还在开头讲了一句不知是对是错的‘拉丁姆语’。故作姿态,令人厌恶。

    “有什么事情不能另择时间讲?非要在这片地方?”凯德尼斯强忍着心中怒火。

    缝纫师的脸上仍然挂着一副微笑。“是大王派我过来的。”他轻轻拨开唱针,头也不抬地回答着,“他说,有一些要事需要交代,又怕你们不在,只好派我亲自前来请你们过去。”

    “我们?”

    “是的。”缝纫师抬起头,手里黑黝黝的枪口却对准了凯德尼斯,“请您饶恕我的冒犯,要是不能把你们带过去,恐怕大王要狠狠地处置我。昨天的报上不是说过了吗,第一监狱的典狱长的尸体可是被人发现在河里飘着呢。”

    “原来那是你的杰作。”凯德尼斯虽然很是愤懑,然而面对枪口,他还是举起了双手。

    “您知道就好,那就请吧,可别让大王等急了。”缝纫师举着枪,深深鞠了一躬。

    窗外的雨,好像越来越大了。敲打在玻璃上的声音,宛若丧钟。

    ……

    “咔嚓。”

    会客厅的门终于缓缓开出了一条缝隙。门外等候的众人不约而同站起了身,望着夏奇拉一脸痛苦地捂着额头钻出了门缝。

    “没事吧,夏奇拉。”劳诺急忙冲上前搀扶着夏奇拉。

    看也不看地甩开手,夏奇拉连连摇头,只是接过了莎拉丽丝递过来的水。“我没事……我只是有点,脑子有点转不过来。”

    “真是辛苦你了。”劳诺挠了挠头,脸上满是歉意,“任谁听到这么离奇的消息,都不会马上接受的吧。当初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好几天都没睡过一个好觉呢。”

    “你不是一直都没有好觉吗?”

    “这……”

    “好了好了,夏奇拉大姐。”一直没出声的佩洛德急忙上前,连连摆手止住了诡谲的气氛,“这儿没有什么可以吵的,都是朝夕相处的家人了,吵坏了身子可没什么好处,对吧?”

    佩洛德突然停住了说话,一口唾沫连同还没说出去的话一道吞了回去。橄榄色的眼睛在他跟前眨了一眨,夏奇拉不知什么时候转过头,一双眼睛虽然瞪着自己,然而却是一言不发。

    她忽然扑哧一笑,连连拍打着佩洛德的肩膀。

    “放心吧,我可没有什么大碍,见到了许久没见的克劳迪娅,我的心情别提有多好了。你是在担心我吗?我的好弟弟,佩洛德?”说这话时,夏奇拉忍俊不禁,银铃般的笑声在过廊回荡着。

    “可……”

    “该说的话,我都和克劳迪娅说过了。你也是了解我的为人的,佩洛德,有些话,我是不怎么希望再讲两遍的,尤其是……尤其是一些重要的话。”

    讲到最后,夏奇拉的脸上越发凝重,甚至是紧抿着嘴。收起挎包,朝佩洛德深深鞠了一躬,夏奇拉头也不回地离开过廊,登上了在门口等候许久的马车。

    目视着车子消失在视线的边界,耳边又是一声巨响将他扯回了现实。女孩从门缝里探出头来,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劳诺他人呢?哪去了?”居阳兴压低着声音。

    如梦初醒的佩洛德这才发现,劳诺的身形不知何时消失不见。狭窄的过廊中间,只剩下他们三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袖子突然被扯了一扯,正望见莎拉丽丝清了清嗓子。

    “被那个米海尔叫去了,说是前台来了个很神秘的电话,指名道姓要找他。趁你和夏奇拉说话那时候就匆匆走了。”

    “电话?”

    佩洛德突然感到了一阵心慌。他捂着额头,试图平息这股没来由的感觉。然而越是想要平息,潜藏在内心的那股慌张却越来越强,似乎是被蚂蚁啃食一般。

    一瞬间,冷汗爬满了他的脊背。他想试着擦去,却被眼前的一张小小的纸片吸住了视线,纸片对着自己的那面,清晰简洁地誊写着几行清秀的字迹。

    “名片。”

    “夏奇拉·特洛尔。中野王国管弦乐团团长。”

    “这……这不是大姐的名片吗?怎么……”佩洛德的声音颤抖着,心脏疯狂跳动着。

    “这还有。”居阳兴的面色变得出乎寻常的凝重,眉毛不觉凝成一团。另一只手攥着的,是一张被揉搓过的崭新的信纸。

    接过名片,然而只看见信件的第一句话,佩洛德的脑中突然炸开了一声巨响。心慌的感觉骤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无比坚定的,连经受烈火灼烧还是残酷的穿刺,都无法撼动半分的信念。

    “我们得走了……我们必须得走了,现在!”

    ……

    托付于我至爱的后辈佩洛德,道格拉斯和克劳迪娅:

    再过几天,就是葆拉姐失踪整整十年的日子。虽然已经过了这么多年,我也尝试着去忘却它,忘却这段萦绕着我整整十年的痛苦的回忆。可我做不到,一想到葆拉姐的脸,她那双橄榄色的眼睛,那段记忆总是不受控制地出现在我脑中。

    最近几天,我的头疼病也越发强了,大概是母亲遗留的病症所致。每次一想到葆拉姐的脸,头颅的疼痛也越发变得强烈,恐怕无法再坚持了。

    我实在是无法接受葆拉姐已死的消息,我也更无法接受葆拉姐的名字被刻在母亲的旁边。她真的死了吗?为什么她的死亡要交给一段莫名其妙的宣告死亡的法律?

    我不接受!

    但那又能怎么办呢?我看不见她的身影,我也听不见她的声音……哦,不对不对,在那个晚上,我好像确实听到了她的声音,我一生都无法忘却的她的声音。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是深蓝之月的最后几天,8月的第28日。那天晚上,我正好结束了乐团的排练,回到了我暂时居住在南城,黑水镇的一处家宅。我正收好东西,准备回卧室时,我的耳边,突然听到来自阁楼的声音,那个我最熟悉的声音。

    是葆拉姐的声音!当时我已经顾不得什么了,只想着冲上阁楼看个究竟。登上阁楼的瞬间,我还是看不见她的脸和她的眼睛,只是在大开的窗户旁边,翻找了一晚上的阁楼。

    那个声音我绝不会听错的,那正是属于葆拉姐的声音。为什么我总是错过最后能够见到葆拉姐的机会?我看不到她,尤其是差点被那家伙侮辱之后,我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这也是我起初写下这封信的动机。可就在前几天的夜里,来了一个我绝对料不到的人。

    凯德尼斯·特洛尔,那个深深伤害了我的人,居然还敢敲响我家的门?

    我把他轰了出去,不许他再接近我的门前。可第二天早上,我正准备出门的时候,老管家敲响了我的房间,交给了我一件东西。

    一本书,不,应该说是一份布满字迹和照片的文件,比字典还要厚的文件。字迹和纸张都是新的,该不会是这家伙临时写的吧。

    可我刚打开翻了几页,彻底打消了刚才幼稚的想法。

    整整几百页的文件,写满了对葆拉失踪的分析的资料,连她失踪的地点,他也亲自前去勘察,甚至连周围的路线还有环境都写得非常透彻。

    他不至于吧,葆拉姐的失踪又不是他造成的。

    翻到最后,是一张夹缝里的纸条,第一个字眼,便是‘遗书’。

    “因为毒品的摧残,再加上用烟瘾暴力抑制毒瘾的副作用,我自感时日无多。夏奇拉,对你所造成的那场伤害,是我一生都无法偿还的。我想我要带着无尽的愧疚就此死去,连葆拉的都无法再见上最后一面,以此留下我针对葆拉的调查资料赠与你,以此聊表我的歉意。”

    “以防万一,交予你的这份是我连夜制作的复制品。我的那份,我已经拆解成四份,分散交给了其他我最信赖的家人。”

    “无论是否接受,这都是我一点卑微的心意。要是你不愿接受,大可一把火燃尽最好。”

    他在讲些什么东西,乱七八糟的可真不是个好兆头。我把这封遗书烧个干净,只是留下了那份资料。

    然而近日的疼痛也变得越发强烈,比起前几日有过之而无不及,每晚睡觉的时候,那股疼痛还伴随着脑中的共鸣嗡嗡作响,听得久了,却恍若丧钟一般。它是在宣判我的死亡吗?

    我不敢再想下去了,匆匆留下此信,以表一时杂乱情绪。

    最后,要是和道格拉斯见上一面的话,可以帮我寄托一句话吗?帮我问问他《格拉摩根的山谷奏鸣》这首曲子练到怎么样了?

    祝我至爱的后辈们。夏奇拉留。

    ……

    名片。

    能帮我一个忙吗?晚上我的演出结束,能请你拜访我的住所吗?

第三十五章 灰雨,手足相残(4)

    背后又传来了熟悉的铃声,米海尔只感觉心跳骤停,差点一个脚滑撞在身旁巨大的油画。心有余悸地站住脚跟,米海尔心里却油然生出了一股烦躁的气焰。

    “什么东西!这都打了第几通电话了!真是闲得慌!”

    暗地里啐了一口,米海尔却有些担忧地远处的前台,不由得叹了口气。矮小的前台后方,劳诺虽然面上是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可紧皱的眉头以及频频抖动的大腿却出卖了他,一双瞪得极大的眼睛即使被汗水沾湿,似乎也阻挡不了他紧锁的视线。

    “米海尔……他们走了吗?”

    面前的电话机依然嗡嗡响着,劳诺仍然紧盯着它,头也不抬地问着。

    “他们刚刚从后门走了,就在五分钟前。”米海尔照实回答。

    “才五分钟,这也争取不了多少时间啊……”

    手里的拐杖突然发出了咔咔的响声,劳诺低下头去,一只手已然掩住了写满痛苦的面容。面前的电话机依然响着,似乎并没有停歇的意思。烦躁的情绪在铃声的催化下更加激化,他突然腾地站起身,抄起拐杖就要砸去。

    “你这带来灾祸的东西,别让我再听见你的声音!”

    拐杖距离电话机只有六公分的时候,紧闭的酒店大门突然被推开了一条缝隙。身材矮小的男人踮着脚抚摸着玻璃制的门面,发出啧啧的声音。

    “真是可惜,这么崭新的玻璃,从此就要被废弃了……”

    “你是谁!怎么……”

    劳诺一跃翻过前台,拐杖落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然而还没走出几步,手里的拐杖又发出了几声脆弱的咔嚓声响。毕竟来的是客人,劳诺也只得压下怒气,勉强板着一副和颜悦色的面孔。

    “不好意思!本店今日休息!要是住店的客人就请回吧!”

    “我已经预约了。就在电话里。”矮小男人摘下帽子,朝劳诺微微行了个脱帽礼。“可劳诺阁下您怎么挂了我的电话呢!我也是个客人啊,难道这就是你们待客的礼数?”

    “原来你就是缝纫师。”劳诺没好气地冷哼一声,“我也是听说过的,老爹手下新任命的治安长官。原本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人物,现在见了本尊,恐怕也不过如此。”

    “劳诺阁下尖酸刻薄的本事可是增进不少,让在下领教了。”缝纫师嘿嘿笑着,从身后取出了一卷盖着火漆的信函,伸长着手只等劳诺接下。劳诺有些不知所措地接下了信函,接过信函的手竟有些微微颤抖。

    火漆!这已经不是一般级别的信函了。在他所能见到的文书中,也只有几十年前新君即位所用的火漆印章,以及对外互通有无的国际信函了。

    小心翼翼地揭开火漆,劳诺第一眼看到的,并不是什么极其神秘的祝词,也不是什么套着模板的交流的话术,而是一张画像,一张最熟悉的家人的画像。

    克劳迪娅·特洛尔的画像。

    劳诺登时震在了原地,张大的嘴似乎无法合上。缝纫师抢过信函,略带心疼地重新收回身上,黑黝黝的枪口不知何时对准着劳诺的脑袋,放在枪栓的手指只差轻轻动弹,劳诺的脑袋马上就会开出一个口子。

    “请跟在下走吧,劳诺阁下。大王想见见你。”缝纫师晃了晃手里的枪,又朝门外努了努嘴,是一辆漆黑的马车。

    劳诺忽然站直了身,严谨肃穆地理了理自己凌乱的衣领。打理着衣裳的不经意间,手指已然给刀鞘推开了一条小缝。

    “我可劝您别这么做,劳诺阁下,”缝纫师轻轻拉开了保险,“现在的时代,到底是刀剑快,还是我手里的枪快,我想您心里比我有数。”

    “什么嘛,我开开玩笑而已……”

    劳诺摸着头哈哈笑着,然而下一秒,他却回头望着身后。突如其来的变故把米海尔惊得说不出话,双腿颤抖得如同筛糠一般。

    “这里的事情都交给你了,米海尔。”

    劳诺微笑说着,声音是从未有过的轻柔。拐杖点地,撞出了教堂钟声一般的悠扬。他转身离去,再没有带出一丝灰尘。

    就好像这里,他从没来过一样。

    ……

    窗外的雨声,似乎永不停息。

    一阵清风拂过,卷起了面前的窗帘,也卷进了绵绵细雨,泼洒在窗前的酒杯里。似乎是名字里带有“灰色”,透明的酒水中间,竟也蔓延着一丝灰色的痕迹。

    盘缺忽然腾地从躺椅坐起身,端详着酒杯里淡淡的灰色痕迹。

    他总感觉有些不对劲。

    放下酒杯的刹那,门外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盘缺却并不理会,只是在躺椅上闭目养神,任凭敲门声钻进深处的房间。

    “怎么不开门啊,盘先生。我好不容易睡个懒觉……”

    睡眼惺忪的索穆尼打着呵欠出了房间,衬衣只是简单披在两肩。拖鞋拖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站在门前,索穆尼回首望去,盘缺却依然没有动弹的迹象。

    “真是怪脾气。”从嘴里挤出一声嘟囔,索穆尼拧开门锁,看见的是站在门外浑身湿透的米海尔,似乎是淋了一场大雨,手里的皮包正沿着缝隙向外趟着流水。

    “哎呀!米海尔,你怎么全身都湿透了!快进来吧。”

    索穆尼急忙招手请进了米海尔,脸上是快溢出来的欢喜。米海尔晃了晃湿漉漉的头发,刘海下的眼睛却是一双从未见过的淡漠和疏离。他随手扔下皮包,抄起盘缺桌上的酒瓶就是一饮而尽。

    短短一瞬间,他压根就没正眼瞧过索穆尼一眼正眼,这让索穆尼很是尴尬,只好不停搓着手掌,酝酿着将要开口的话语。

    “呃……毛巾就在柜子里面,要是需要就自己拿吧。”

    直到看见米海尔微微点头的动作,他忽然打了个呵欠,转身回了房间。

    索穆尼回了房间之后,盘缺却突然听到一声沉闷的声音。看向身旁,米海尔不知何时竟朝着窗户跪倒在地,泪水混杂着脸上的雨水一同留下。

    “你说的对,盘缺。”米海尔抽着鼻子,“卖了劳诺少爷的话,我除了这儿,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吗!那,那个缝纫师把劳诺少爷带走了!现在酒店群龙无首,一个个都想着跑路呢!”

    “是卢修斯派来的?”盘缺不免警觉起来。

    米海尔并不回答,只是僵硬地点了点头,又接着说着:

    “你知道我看见大小姐的画像是什么感受吗?是无端的恐惧!一种……一种无论做了什么,都被别人了如指掌的那种!那太恐怖了!太恐怖了……”

    盘缺却只是仰天叹了口气,手指在扶手上敲着,伴随着钟摆摆动。

    “你其实从一开始,就知道大小姐……知道克劳迪娅躲在劳诺那儿吧。”

    “不。做出这个猜测的,其实是索穆尼少爷。”米海尔摇了摇头,一板一眼复述着不久前的那一幕,“当时和佩洛德少爷回去的时候,我在路上碰见了巴西尔。不过他没看见我,只是一门心思地往东城走。”

    “他往东城走,这不是挺正常吗?他可是现役的士兵。”盘缺问。

    “不是一般的士兵,他在大王手下履职,是大王近卫部队的一员。我以前就知道的,那天8月25日正轮到他当值,哪来的时间回到城里。”米海尔回答道,“我趁着酒店一时骚乱,偷偷跑到了索穆尼少爷这儿,然而只是简单一说,他就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似乎是知道了什么。这之后我才知道,他很早就得知了大小姐的处刑日期,正等着那天会出什么岔子。”

    “岔子?他,他该不会早就料到那天会有差错了吧?”

    “他早就料到了。因为那三个执行招魔仪式的法师,就是他找来的。”

    ……

    “喂,你腰里鼓鼓囊囊那儿是什么?”

    “嘘!连这种东西都不认得,你十几年的军旅是白过了不成?”

    掀开白大褂,劳诺不由得吃了一惊,他甚至都没想过面前这位手无缚鸡之力的软弱医生,居然也会带着这种东西。

    “嘿!行啊你!我不是记得你当初是第一个签了免服兵役的人吗?可没听说过你居然连这玩意都会用啊!”

    凯德尼斯抖了抖白大褂,面无表情地推了推眼镜:“当初那段荒唐的日子学会的,幸亏你当初跟我断了联系,不然你可能还能再见识到更多新奇的东西。”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凯德尼思突然一拍脑袋,“不对!当初在老汉斯那儿,你不是早见识过了!”

    “那时候?我还以为你只是摆个架子,哪知道你真的会用!”

    “真有你的,瘸子!你也太瞧不起人了!”

    “你再说一遍!臭嗑药的!”

    车里的气氛已经是剑拔弩张,前头驾车的缝纫师只得轻轻咳了几声,稍微吸引着二人的注意。“两位阁下,有什么话等到了庄园再谈也不迟,何必在这里动手呢?要是出了什么事故,弄不好连大王都要怪罪我呢!”

    “还不如把你干掉呢,平白无故架着枪把人请上车,可真有你的,卢修斯。”劳诺在心里暗自嘀咕着,整个人干脆向后倒去闭目养神。

    街边的建筑向后跑去,凯德尼斯望着窗外,突然感到了一股怅然若失。

    一股像是有什么东西……将要失去一般。

    马车依然朝前方行驶着,纵使周围,大雨倾盆。

第三十六章 灰雨,手足相残(5)

    当十点钟的钟声敲响时,天空突然滚过了一阵闷雷,由远到近,在面前的房间里隆隆作响。似乎是畏惧着雷电之威,不远处的头顶的吊灯微微震动着,夹带着玻璃装饰叮当碰撞的声音。

    身旁的窗帘在狂风吹拂下四处舞动,卢修斯·特洛尔只是皱了皱眉,放下茶碟,起身走下平台,关上了最后一扇窗户。窗帘终于停止了舞动,无力地垂在窗户前,又挡住了一些所剩不多的光线。

    昏暗的房间内,卢修斯背对着窗户,半明半暗的脸上满是奸诈。

    转身拿起茶碟,身后传来了一阵有规律的敲门声。

    “两位阁下已经到了。”敲门人说。

    “请他们进来。”卢修斯轻抿了一口杯中茶水,又重新回到平台坐下。

    门开了,进来了一个拄着拐的身形高大的军官,以及一个穿着白大褂,正气喘吁吁的医生。两人都朝自己微微颔首,各自拉着椅子坐下。

    两人落座的一刹那,门外的矮小男人朝自己使了个眼色,而后锁上了唯一的一扇门。

    “劳诺,还有凯德尼斯,大清早特地把你们叫过来,为父真是深感抱歉,打扰了你们的时间。”卢修斯站起身,朝二人微微鞠了一躬。

    “您把我们叫过来,就是为了讲这么几句空话吗?老爹。”劳诺没好气地回道,一只手捶着桌面,发出一声巨响。

    “别急嘛,劳诺,你得好好改改你这鲁莽的习惯了。”卢修斯说罢,转头从一旁的柜子里取出一瓶未开封的红酒。在桌子上摆下两个空杯子,卢修斯一一加满,而后双手却是一甩,酒杯突然被一股巨力往二人推去,稳稳地停在了他们跟前。酒水虽然剧烈晃动着,然而竟然是一滴都没有洒出杯外。

    “路途奔波,一定渴了吧,喝一口吧,权当稍解口渴。”

    二人面面相觑,看着摆在各自跟前的酒杯,都是一言不发,只能听到两声吞咽唾沫的声音。劳诺犹豫着拿起了酒杯,身旁的凯德尼斯一把摁住了他的手。

    “多谢父亲好意,不过有些遗憾,我已经戒除了酒精依赖。请恕我无法接受您的好意。”话音刚落,凯德尼斯一把抢过劳诺的酒杯,重新摔在了桌面。

    “哦?”卢修斯饶有兴趣地望向凯德尼斯,“已经戒除酒精依赖了?这挺好,可我怎么听说你不久前在西城的酒吧里,喝下了不小的账单啊。”

    “那是我的份!”还没等他回应,劳诺却拦在了跟前,又是一捶桌子,“这家伙偷偷喝酒就算了,赊账的时候还写的是我的名字!所有的事情都是他的份,跟我没关系!”

    “你怎么这么着急替他回答?”卢修斯尖酸地补充道,而后却哎呀一声,发出了低沉的笑声,“我还没来得及问你话呢,你就这么着急跳出来,这不就把你们不和的传言给打破了么?”

    笑声,那压根就不是人类能发出来的声音。听着这股怪笑,劳诺甚至都没注意到自己的额头早已渗出了颗颗汗水。

    “你的事情暂且不谈。”卢修斯停止了笑声,枯黄的手指又指着凯德尼斯,“凯德尼斯,可别再跟我说些什么毫无边际的谎言。我不光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去的西城的‘汉塞尔酒吧’,我还知道你当天喝的什么酒,当天见到了谁,以及在最后你见到了谁。”

    “谁?”劳诺突然站起身。

    凯德尼斯没有回答,瞪得巨大的眼睛里转眼间充斥着惊惧和恐慌。

    “喂!你见到谁了!”劳诺一把揪起了凯德尼斯,在他耳边吼着,声音却突然变得颤抖,“你这家伙……在我走了之后,你还见到谁了!”

    “……”

    “说啊!!喂!”

    “还是让她本人跟你们说吧。”卢修斯嗤笑道,转身轻拍了几下巴掌。还没回过神来的两人却感觉头顶的灯光忽然变得忽明忽暗,闪烁着的灯光逐渐变得微弱,直到被昏暗吞噬了光源。

    “咔。”

    一声轻响,不知道是谁打开了灯。然而在房间被灯光笼罩的瞬间,身后的开灯人突然发出了一声尖锐的惊叫。听到这个声音,两人的心都不由得悬了起来。

    十年了,他们又听到了那个久违而又熟悉的声音。

    而当那个人颤巍巍地摘下兜帽,无力地坐在两人跟前时,所有的猜测都随着两个异口同声的喊叫烟消云散。

    “葆拉!”

    ……

    怎么会是他们……

    怎么会是他们!

    怎么……会是他们?

    卡萨森的内心变得史无前例的混乱,昔日那股牵扯自己的无名疼痛又开始在脑子里打转了。

    眼前的景物天旋地转,像是当年自己被罚倒吊在悬崖边上一样。看着眼前的两人越过桌子冲向自己,斜眼望向远处,那位西装革履的男人却悠哉游哉地品味着红酒,像是在观看一出毫不相关的演出一般。

    “令人作呕……这可都是你子女的身体,你就这么把他们当成玩物?”

    嘴里说不出话,可双耳的感知却不知何时突然变得敏锐起来,即使隔得远远的,她甚至还能听见扶着自己的那个医生模样的男人的心跳,鼓点一般的跳动,足以印证他此刻的心情。

    “你这家伙……原来就是你把葆拉关了十年!还把她变成了这副模样!”

    军官愤怒地朝着平台上的男人怒吼着,拾起拐杖便要冲向平台。男人微笑着放下酒杯,面对军官的攻击,只是站在边缘,背着手微微笑着。

    “你完全不了解我的用意,劳诺。要是当年不把葆拉抓走的话,你们两兄弟和夏奇拉的关系,还会闹得和现在这么僵吗?”

    “你把她当成什么了!”

    劳诺抽出拐杖,一把锯齿长剑在巨力驱使下直直往男人的胸前砍去。男人却动也不动,一只大手忽地伸出,一把握住了锋利的剑锋。任凭劳诺怎么出力,剑锋竟连一寸都移动不得。

    “我把她当成了什么?你不仔细想想,劳诺,要是不把你们几个加莱的子女的关系闹僵,我卢修斯,怎么去完成我的大业!我的大业,任何人都阻拦不得。”

    “所以你就把我们几个子女当成工具使用,让夏奇拉受了那么大的委屈,还让葆拉姐在你手里吃了不知道多少苦难。你……你这个父亲,到底是怎么当的!”

    “父亲?”卢修斯冷哼一声,一把甩开了手里的剑锋,“难道你眼里就有我这个父亲的存在吗?你既身为我的子女,就不该做出这种窝藏逃犯的事情。”

    “什么?!”

    这一通话彻底点燃了在场两人的怒火。远处的医生摘下眼镜,眼里是从未有过的愤怒。他扶着桌子缓缓起身,一只手已然悄悄摸向背后。

    “原来在你看来,无论是不是家人也好,在你看来,只要违背了你,都是所谓的‘逃犯’‘罪犯’了?我说为什么那谁提了一嘴克劳迪娅的事情,恐怕那天,就是她跑出了你的掌心了吧?”

    “唉!原来你也知道她跑出来了!凯德。”劳诺有些欣喜地看向医生。

    “只是现猜罢了。”凯德尼斯无奈地耸耸肩,“倒是你有些不对劲吧,你是怎么知道她的行踪的?”

    “我?嘿嘿,她就躲在我这儿啊,连同佩洛德他俩,还有一个特别的客人在呢!”

    “什么客人?”

    “就是那个传说中的……”

    两人不知何时聊得热火朝天,不时还夹杂着几声惊呼,丝毫不把一旁的卢修斯放在眼里。直到几声衰老的咳嗽声传来,两人才慢吞吞地转过头去,满是鄙夷地对上了他的视线。

    “还有什么事情啊?卢修斯。”劳诺冷笑道。

    “呵,不过过去了几分钟,你们眼里就没有我这个父亲了?”

    “让我们管一个囚禁子女的人叫做‘父亲’?”凯德尼斯摘下眼镜擦了擦,“不把我们的子女当成子女,却要我们管你这种不合格的人叫‘父亲’?”

    “好,好。”卢修斯用力拍着巴掌,脸上写满着不甘,“我原以为你们身为子女,应该能够理解你们的父亲的良苦用心。我错了,我把你们养育成人,就是为了让你们去壮大反抗我的力量?”

    “反抗?要不是因为你做出了这种违背人伦的事情?我们至于站在这里做些被你认为的‘反抗’?难道为了你所谓的大业,就可以肆意对你自己的子女做出这种事情来吗!”

    “有何不可。我的子女,我想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你压根就不是个人!哪有父亲会做出这种事!”

    “我本就不是。”

    窗外突然响过一声闷雷,雨势仿佛又变得巨大。鸦雀无声的房间内,两人震惊地望着平台上的那人。头顶的灯光又变得忽明忽暗,窗外的天空,似乎游走有不少雷电在云层游动着。透过窗户,一道闪电忽地划过,在卢修斯瘆人的笑脸上打出了一片惨白。

    “到现在你们还在以为,能够做出这种事情的我,还是你们的父亲吗?”平台上的男人扶额笑着,笑声比起之前,显得更加瘆人,以及恐怖。

    不由自主退后的两人怎么会意识到,身后的女性突然僵硬地直起身子,冒着绿光的右手缓缓抬起,对准了两人的后背。兴许是女性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左手急忙攥住了蓄势待发的右臂,似乎是想控制着准心,又似乎是……

    她并没有想过那么多,因为早在她将魔力发射出去之前,那个医生一时回头发现了自己。而后一把冲向自己,抱住了自己的腰,一道摔在了椅子上。

    绿色魔力的发射还是打偏了,只是击中了头顶那盏玻璃吊灯。吊灯重重地在桌面绽放出了一朵晶莹的水晶花朵,似乎是印证着一场大战的开始。

第三十七章 灰雨,手足相残(6)

    接下刺客的第三波攻击之后,劳诺·特洛尔还是想不明白,面前的女性明明就是自己失散已久的家人,为什么,为什么会摆出一副敌人的姿态?为什么要连连攻击自己?

    她为什么要站在卢修斯那边?难道我们不是一边的吗?

    “葆拉!是我!劳诺!你……你不记得我了?”

    话音刚落,又是几道绿色的光芒擦过脸颊,击碎了身后的花瓶。像是没有听见一样,刺客只是拉低帽檐,左臂一挥,又是几道绿色光芒朝自己袭来。

    “是我!我!劳诺!你真的不记得了?”

    再次躲闪过几次攻击,劳诺急切地朝刺客吼着,而后者却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是机械地抬起手臂,浮现在表面的绿色魔力似乎印证着下一次攻击的到来。

    躲在远处的凯德尼斯紧张地注视着局势的变动,一只手已悄然摸向后背。

    “不要浪费力气了,劳诺,恐怕葆拉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就是被这个老家伙监禁了十年的结果。要是解决那个老家伙的话,也许就能让葆拉恢复正常。”

    “你说的轻巧。”劳诺没好气地吼道,“能靠近那个老家伙就不错了。只要我一接近平台,葆拉马上就会发起攻击。你觉得像我这种人,是那种会对家人动手的人吗?”

    “我倒希望你是这种人。”

    高处的平台上,卢修斯满意地点了点头,正取出手帕擦拭着双手:

    “能够隔绝这种无谓的情感,才是个真正做大事的人。而且我希望你能记住,劳诺阁下,凭你现在的实力,连一个小小的刺客都没法搞定,我倒要看看你一副肉身之躯,究竟要怎么敌过魔力。”

    “闭上你的嘴!老东西!”劳诺挥舞着长剑,在空中划出了一阵破风声,“你这罪魁祸首,把葆拉变成这副模样,还把她变成了你的傀儡。就凭你所做的举动,在你身上开个口子都算是轻的了!”

    “是吗?”卢修斯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劳诺,随手丢下了手帕,“要是可以的话,就请你打败我的刺客,再从我身上动手吧。”

    话音刚落,刺客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卢修斯前方,手里的魔力已是蓄势待发。不由得吃了一惊的劳诺动作慢了一着,只怕还没挥出刀来,身上就要多出几个窟窿。

    他不由得闭上了眼,放弃了挥刀的动作。而在闭上眼睛的瞬间,身后却响起了一声熟悉的声音。

    “退后!”

    兴许是潜意识的推动,他的身体突然往后退了几步。他的余光瞥向一侧,却在短短的一瞬间看见了一颗高速旋转的子弹。砰的一声巨响紧随其后,紧随着子弹一道飞向了刺客的手腕。

    没有击中,刺客的身形不知何时又消失了。子弹直直击中了一旁的酒瓶,鲜红色的酒水四下飞溅,漫过桌面在地上流淌着。

    枪口的烟雾尚未消散,远处的持枪人却流畅地取出弹壳,几乎一气呵成地完成了装弹的动作。劳诺不由得震在原地,一张嘴巴张得巨大。他确实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孱弱的医生,竟然有着这么独特的另一面。

    “你……你掏枪的速度也太快了吧。”

    “手还是生疏了,这要比起之前,动作还慢了半秒。”

    “不是,我没问你这个……你当年可是签了免服兵役的,哪来的机会去摸枪?而且,而且出枪的速度还这么快?”

    “不是说过了吗……那段荒唐的日子学会的。当年你要是跟着我混的话,能见识到多少我的另一面,还说不定呢。”

    “嘿……可真是荒唐的岁月,养出了你这么个荒唐的你。”

    谈着谈着,两人又开始热火朝天地聊了起来,丝毫忘记了面前紧张的局势。刺客,又或者说是卡萨森,先是凝神盯着好一会手腕,望向远处二人的眼睛,竟隐约弯起了一丝弧度。

    “真好啊……我也想变得跟他们一样……”

    像是想起了此时的正职,她突然浑身一颤,原来是别在腰间的匕首正隐隐颤抖着,似乎提醒着她当前的正职。摘下兜帽,卡萨森仰头深吸了一口气,在手指触碰到匕首的一瞬间,只听到咻的一声,她的身形不知何时竟出现在了凯德尼斯跟前。

    她甚至感觉到自己的匕首就快碰到眼前这个医生的鼻梁了。

    但她似乎低估了凯德尼斯的反应。他橄榄色的眼睛还没来得及看向自己,手里的枪却像是凭空出现一般瞄准着自己的头颅。

    他没能开出那一枪。咫尺之遥,卡萨森只是斜眼一瞥,清楚地看见他那双眼睛里,充斥着满满的犹豫,以及不忍。兴许是微微颤抖的手偏移了枪口,飞速的子弹只是擦过她的耳朵,又击破了卢修斯身后的酒瓶。

    “他在干什么……明明这是杀了我的最好时机?”

    卡萨森还没来得及回想原因,面前的人影又开始剧烈晃动着。高大的军官一把撞开了医生,冒着寒光的锯齿长剑横在跟前,准备抵挡接下来的攻击。

    当匕首碰撞在那把长剑时,卡萨森知道,她输了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这个名为劳诺的军官的话,此时的卡萨森只能想到一个遥远的东方的词汇。

    天生神力。

    他挥剑的力气太大了,就连匕首刚刚碰到剑锋,都会被它上面巨大的力量震慑开来。“那压根就不是常人拥有的力量,”卡萨森在狼狈地摔在身后的餐桌前这么想着,“这种力道……放在当年,这种力道怕不是能直接撕开城墙……”

    力道似乎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而是笔直地朝着卡萨森袭来。虽然看不见那股力道,但她还是清楚地看见,轻而易举撕开了餐桌的力道,所及之处,在地面也划出了一道深深的裂痕。

    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手里的匕首扔向一侧。在被那股无形的力道撕成两半之前,匕首表面的符纹还是顺利带她逃出了生天。虽然……直接砸坏了一只古旧的柜子。

    斜眼一瞥,远处平台的卢修斯却是不屑一顾。虽说那股无形的力道,确实让他打起了一些精神。不过,他却是以高抬右脚的方式来面对的。她看见了卢修斯鄙夷的神情,似乎对这股力量感到有些怜悯。

    力道来到脚下的同时,卢修斯冷哼一声,大力踩向了那股力道。两股力量相接触的瞬间,卡萨森不禁捂住了耳朵,一股尖锐的嗡鸣声陡然出现,在这狭小的房间回荡着。紧随着嗡鸣尖叫声之后的,是一阵无比强劲的狂风,让人睁不开眼。

    尖锐的嗡鸣声达到顶点同时,耳边却传来了噼里啪啦的巨响。不知何时,身旁竟多出了无数晶莹的剔透的玻璃碎片,眼前破烂不堪的餐桌,以及远处狼藉的地面周围,不知如何多出来的一个崭新的坑洞。

    早已不再西装革履的卢修斯依然站在平台边缘,变得蓬头垢面。他一把扯下领结,掀开外衣,充血的眼里是无尽的怨毒。几声清脆的咔嚓声,他的脸颊却多出了几道裂缝,如同龟裂的土地一般。

    卡萨森从未见过卢修斯这么狼狈,以及那双几乎集结了百万年怨恨的眼睛。

    “我可真后悔娶了加莱,生了你们几个婊子养的……擅自反抗我的子女。”

    “全部杀光,一个不留。”

    卡萨森终究还是听到了来自他恶意最深处的,最恶毒的诅咒。

    ……

    灰暗的天空,突然奏响了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

    紧随着雷鸣声的,是激昂有力的《狂乱交响曲》的演出。城市中间的剧院里,夏奇拉拉着提琴,正带领着乐团奏响着一出华丽的乐章。

    座下的听众安静聆听着,不约而同沉浸在优美的音乐中。几个宾客啧啧称赞,望着台上拉得入神的夏奇拉,眼里满是崇敬。

    “虽然很早就听说过夏奇拉小姐的演奏造诣极高,可没亲耳听过的话,根本就不能说是来过这人世间呢。你说是吧,老兄?”

    “那是自然。不过听着夏奇拉小姐的演出,我总觉得少了什么东西,听起来就好像缺了一个协调的音节。”

    “你是说十年前意外离世的葆拉小姐吗?那确实是挺遗憾的,谁能料到葆拉小姐竟会出了这种事情。说句玩笑话,要是葆拉小姐还健在的话,她们姐妹俩一定能演出一次最完美的表演。”

    “别再说玩笑话了。老弟,你肯定是喝醉了,还是老实听完这出演出再说吧。”

    “说的也是。”

    旋律,跃动着。节奏,跳动着。在夏奇拉的带领下,乐团的演出终于演奏到了最高点。一时间,如同惊涛拍岸一般,全新的音律又一次给在场的听众带来了一出极佳的享受。

    演出,仍未停歇。然而剧院之外,却早已变得风云变幻。

    大雨倾盆,天地之间仿佛被雨水充斥,变得没有边界。密集的雨水中间,一辆疾驰的马车穿过层层雨幕,在剧院前方绕过了一个大弯,疾驰着往城市的最深处前进。

    披着雨衣的车夫挥舞着皮鞭,驱使马匹加快速度。裸露在雨衣外面的,是一把鲜红的长剑。

    “雨太大了,我们先停一下雨吧。”

    车夫朝车内喊着,手边娴熟地降下马匹速度。马车稳稳地停在一间邮局前,车夫掀开雨衣,打开车门,小心翼翼地搀扶着红发女性。

    “一定要去打个电话吗?”

    “以防万一。我和她有些交情,她会帮我们的。”红发女性眨了眨金色的眼睛。

    “那好吧,我在外面等你。”

    车夫目视着女性走进了邮局。而在邮局对面一处宽阔的广场前方,写着“中野国立图书馆”的高大建筑物前,只穿着衬衫的少年登上了最后一级阶梯,跟在身后的三个小孩一道掀开湿漉漉的外衣,倒在地上喘着粗气。

    “巴尔德老大,我们在这儿躲雨真的好吗?这可是那个馆长的地盘。”

    “当然可以,里昂哥很好说话的,只要我跟他说一声就行。你们在这等我。”

    少年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图书馆。

    逐渐增大的雨幕最终还是模糊了视线,就算紧紧关着窗户,也总感觉被雨水打湿了眼睛。伊德叹了口气,无力地拉上了窗帘。随手喝光了最后一点咖啡,伊德拿起伞,关上灯光,头也不回地锁上了房门。

    小时钟的钟摆仍然在摆动着,那张属于金雀花一家的全家福也回到了原位。不同的是,全家福的前方摆着一份整齐的文件,文件朝天的页数,似乎印证着伊德刚才阅读的内容。

    “关于葆拉于普罗本失踪一事所作的分析与论证。”

    “结论:家贼难防。”

第三十八章 灰雨,同室操戈(1)

    子弹还剩最后一发的时候,凯德尼斯还是被卡萨森紧紧锁住,摔在了狼藉的地面,一同目睹着那把擦得发亮的左轮手枪离自己渐行渐远。他不甘地发出了一声叹息,毕竟他并没有在残酷的军旅中磨练过,只是学会了几招业余的拔枪术,体能可是远远比不上远处正在血战的兄弟。

    而且刚才那波混战,自己身上居然连个口子都没有,真可算是万幸了。

    可对于劳诺而言,这就不一定了。

    “怎么了?劳诺·特洛尔上校。不过吃了我几击,武器都开始拿不稳了?”卢修斯步步紧逼,挥手弹开一道无形的剑风,“像你这种半吊子的剑士,放在当年,我可以轻而易举地把你们的头拧下来当酒杯使!”

    又是一挥,无形剑风偏转方向,连同平台上的酒柜一块劈成两半,穿透了后方的墙壁。剑风所过之处,又是一道浅浅的沟壑。

    劳诺·特洛尔此时却感觉手心变得滑溜溜的,长剑的剑柄不知何时早已沾满了血迹。勉强挡下了卢修斯的一拳之后,手指失去力气,他终于还是眼睁睁地看着手里那把长剑从掌心滑脱,无力地在地上发出几声清脆的声音。

    一只大手不知何时扼住了他的脖颈,将他抵在了身后的墙上。

    “我很佩服你,劳诺·特洛尔。像你如此力大无穷,轻而易举就能使出这般威力的剑风的人才,不能为我效力可真是你最大的损失。”卢修斯略一停顿,仰头沉思了一会儿,又说,“想当初,有个从东洋州途径此地的剑士,传说他一剑可以劈开天空。然而他那副桀骜不驯的性子,却注定不能为我所用。你想知道他之后的结局吗?上校阁下?”

    “咳……”劳诺颤抖着抬起右手,抹去了嘴角渗出的鲜血,只是冷笑,“我当然知道,当初他不远万里来到此地,最后却离奇死在了河滩,身首异处。我想这就是你的杰作吧,你这假扮我生父的恶鬼。”

    “这怎么能说是我的错呢。我本想好心提醒你,没想到你却这副执迷不悟。你不掂量掂量自己还剩下多少几斤几两,就在这儿跟我说些什么气话。劳诺阁下,你看看现在的你,还能不能拿起刀了?”

    沾满鲜血的右手在卢修斯跟前晃了一晃,变得青紫色的手腕此时已经连握拳都做不到。

    “你自己弄出来的杰作,你自己都不知道吗?既然废了我吃饭的家伙,就别在这儿假惺惺地大发慈悲了。”

    “你倒是挺识相的,很好。”

    卢修斯赞赏地点点头,脚下却是一踩,地上的手枪却像是飞到了卢修斯的手上。

    凯德尼斯突然感到了一股心悸。“那家伙,他该不会是想……”嘴里碎碎念着,他想冲上去,无奈身后的卡萨森却丝毫不肯放松力气,只是抱的更加紧了。

    “放开我啊,葆拉,你知不知道那家伙想做什么!”

    卡萨森仍是不为所动,却是把头埋进了凯德尼斯的肩膀,怀抱得愈加紧了。

    凯德尼斯只好绝望地看着卢修斯把枪抵在了劳诺的额头。

    “真不错啊,这不是最新型的手枪么。”卢修斯赞赏地看向凯德尼斯,嘴角却划过一丝冷笑,“死在亲生兄弟的枪下,恐怕体验会很不错吧,上校阁下?”

    “为了不脏自己的手,宁肯用那家伙的枪来结果我吗?别瞧不起人了。”

    “请不用再‘那家伙’地喊了,我早就知道你们俩兄弟很早就和好了。劳诺阁下,要是让可怜的受害者夏奇拉知道了这件事,她该有多伤心呢。‘啊,原来我的同胞兄长,居然还是和一个前瘾君子和猥亵未遂者和好了。’”

    “不许你提起她!我们的妹妹,用不着你在这儿说风凉话!”

    “那好吧,那我们就来谈点别的,劳诺阁下。”

    卢修斯轻轻打开了保险,黝黑的枪口瞄准着劳诺的眉心。

    “讲讲吧,克劳迪娅在哪?要是你知道她的下落,我可以饶你一命。”

    “饶我一命?”劳诺轻蔑地笑了笑,“到了现在这种地步,你还想这么戏弄我吗?”

    “不要浪费我的好心,说不说那是你的事。”卢修斯朝地上的凯德尼斯努了努嘴,“不过,他的性命可就难保了。”

    “如果我说了,那她就死;而如果我不知道,我会死。我们两个人必会死去一个,对吧?”

    “你的头脑还算是足够灵活,至少不是传言的那样。”

    劳诺望了一眼倒在地上不停摇头的凯德尼斯,眼里却露出了少有的动摇。他不由得咽下了一口唾沫,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他的脸上突然出现了微笑,仿佛是看惯了世间一切的那样坦然,又好像是释怀了一样。

    “我立了誓言,我绝不会向第二人告知她的去向。很遗憾,请恕我无法告知,尊敬的,而又可恨的,害死了我母亲的凶手,我绝不会承认的生父,卢修斯·特洛尔阁下。”

    “不要!!”凯德尼斯的惨叫撕心裂肺。

    枪响了,绽放出一团灿烂的鲜红色的花朵。劳诺·特洛尔倚靠着墙缓缓坐下,仅剩的生机肉眼可见的流逝。他的脸上仍然挂着微笑,即使早已被鲜血浸透。

    “可……可恶……”

    鲜血四溅,在凯德尼斯脸上留下了几道恐怖的痕迹。两行鲜红的血泪顺着眼角流下,仿佛充斥着无尽的愤恨以及悲痛。他想冲上去,狠狠撕开眼前这个耀武扬威的杀人凶手,可背后的束缚,却拥有着无尽的力气一样,怎么也挣脱不开。

    “你他妈的……松手!!松开!!他妈的……我非要亲手毙了他……我要毙了他!!松开!!松开!!!老子管你他妈的是谁!给老子松开!!”

    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吐出了满腔愤恨,凯德尼斯挣扎着,此时却听到肩膀后面,是一阵低微的啜泣声。肩膀后面早已沾湿了泪水,刺客紧紧环抱着自己,不由得又收紧了双臂。

    “我不能……不能再让你离去了……”这是卡萨森,不,应该说是属于身体的主人——葆拉的声音。她抽着鼻子,紧紧抱住着凯德尼斯。

    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也在同时,不久前的形形色色,那场奇怪的家庭聚会,咖啡厅的事故,酒吧前的葆拉,随着十几天前巴西尔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到此为止,彻底连成了一串事件的项链。

    还差一个,还差一个,到底差的是哪一个?

    紧张地在记忆中间寻找线索的他,却发现劳诺的前面,多出了一个矮小的男人在打量着什么,矮小男人赫然是缝纫师的模样,他好像一直都在门口守着啊?他来干什么?

    “要开始了吗?我的王?”

    “越快越好,你记住,那家伙要么在北城,要么在南城,这种天气她走不了多远的。事成之后,赶紧请他出去寻找,你就把这里都打扫干净。”

    “谨遵吩咐,我的王。”

    卢修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缝纫师又接着打量着劳诺,不时啧啧说些什么。“真是个好料子,既然王已经讲起他了,那就让我们的顺心大人重生吧。当然是被我们清洗过记忆的那位,传说中劈开天空的剑豪……”

    手里黑色魔力显现,缓缓包裹着劳诺的身体。凯德尼斯终于明白刚才的思路缺少什么了,在他三十岁的人生中,他从来都没有听说过,也没有见识过眼前这种场面。

    这种,挑战着人性底线的恐怖的邪恶的法术。

    他突然觉得大烟的气味变得无比香甜。看来人性的恶,远不是大烟比得上的。

    ……

    这是第几声惊雷了?

    马车疾驰,沿着剧院疯狂前进。伊德焦急地看着手表,嘴里喃喃念叨着什么。

    “三分零五十七秒……五十六秒……五十五秒……”

    剧院的表演将要停歇,这还是他出发前偶然看见海报才知道的。要是赶不及的话,恐怕就来不及了。夏奇拉她肯定会知道的,千万,千万……

    “还有多久才能到啊!”伊德扯着嗓子吼道,“快点加速!不然就来不及了!”

    “少爷您也太为难我了!”车夫沙哑的声音传来,“这雨这么大,就不是适合出车的时候啊!能跑到这个速度,已经是极限了!”

    “那就尽可能再快一点,还有不到三分多钟,演出就要结束了!小费我会多给一半!”

    “两倍也不成啊!车子只能这么快了!不好意思啊少爷!”

    “你尽量!”

    “知道!”

    离目的地已经越来越近了,两边的道路上,似乎也多出了宾客稀稀落落的在路边避雨。而远处的剧院则是密密麻麻停放着数十辆马车,穿着黑衣白衣的几个侍从为几个宾客撑着伞,一路护送着进了各自的车子。

    “到了!”车夫回头大喊,却发现车厢里早已空无一人。一个撑着伞的人影从身边闪过,飞一般地冲向远处的建筑物。

    “少爷!少爷!您还没给钱呢!”

    伊德却像是没听见一般,踏着积水穿过马路,几个宾客因为躲闪不及,直接摔进了雨幕中间。随手扔下伞,面前是宽敞的演奏厅,伊德却轻车熟路地穿过观众席,一路冲进了后台。

    “那好像是伊德少爷来着,他来干什么,他不是不喜好我们欣赏的古典乐吗?”

    “不知道啊,我估计是想过来安慰一下夏奇拉小姐呢。真是遗憾,如果葆拉小姐在的话,兴许就能挽回最后一段不完美的演出呢。”

    “你还是喝醉了,先回去吧,有什么事情下次再聊吧。”

    伊德还是晚了一步,不由得捶胸顿足。坐在一边连礼服还没来得及更换的夏奇拉循声回头,一双通红的眼睛十分显眼。虽然并没有泪水的痕迹,但此时她的脸上的神态,又何尝不是悲伤。

    “我感觉心里突然少了一块,好像听不见劳诺的声音……”

第三十九章 灰雨,同室操戈(2)

    雨停了。

    不,不能说是完全停了,只能说,这场陡然增大的雨势恢复到了往日的水平,回到了能够被称为“灰雨”的水平。

    因为每年的“灰雨”时节,从来就没有下过刚才那样的倾盆大雨,也从来没有像刚才一样,变成墨汁一样漆黑的天空。

    “刚才那阵子应该叫作‘黑雨’才是。搞这么一出,我的店都被淹成这样……”

    似乎是听到了店老板骂骂咧咧的牢骚,睡眼惺忪的居阳兴缓缓睁开了眼睛,坐直了身子正准备好好伸个懒腰。还没来得及吐出一口浊气,马车车厢突然一震,居阳兴的身子也随之腾空。他重重摔在了座椅底下,臀部的疼痛刺激着他迷糊的精神回到了现实。

    “哎哟!”他还是慢了一拍。

    “没事吧,阳兴先生。”身旁的红发女性搀着他的手臂坐回了原位,“就快离开王都城了,一路上会有点颠簸,还是请您稍微谅解。”

    “这……这怎么还没出城呢?”

    “你不知道啊,阳兴先生。”车前的佩洛德掀开早已湿透的雨衣,回过头来的脸上满是雨水,“你刚才小憩那段时间,不知道外面的雨势可是有多大呢。就算我穿着雨衣,估计也是用雨水洗过一次澡了吧。”

    “那可真是劳烦你了,大少。”居阳兴有些尴尬地理了理头发,眼睛瞥向窗外,望见了逐渐稀疏的建筑,以及躲在云雾里若隐若现的逐渐靠近的深绿色山脉。

    “我记得这山脉好像就叫‘青铜山脉’来着,现在看来,倒更像是铜绿来着……”

    随着马车行进变换方向,深绿色的山脉也在逐渐变换着姿态。直到周围再也看不见建筑物,又拐过一个小弯,居阳兴的眼前却骤然出现了一座庞然大物。

    他不由得睁大着眼睛,困倦的精神一时间空前高涨。

    小路的前方,赫然出现了一面深灰色的高大城墙。虽然历经风吹日晒,城墙表面早已变得斑驳不堪,但是城墙本身却丝毫未能被撼动。随着马车逐渐驶向城墙,居阳兴愈发感觉自己所在,更像是耕牛表面的牛毛一般。

    “这也……这也太高了!到底是谁建的这城墙?”居阳兴有些啧啧称奇。

    “我记得……这好像是我们几百年前的某个先祖修建的,似乎是为了抵御外敌,还煞有其事地叫做‘铁壁长城’。”克劳迪娅的声音补充道,“不过我也只是听说过而已,没想到这次见到,居然会有这么高大。”

    “是啊,我当初见到的时候,也没想过这座旧城墙,居然逃过了风雨的侵蚀。”佩洛德挥舞着皮鞭头也不回地回道,“不过你莎拉姐姐挑的可是块好地方。这白山镇远离王都,来回的路途就要花掉半小时,如果他们不找来的话,也许咱们也可以在这儿躲到天荒地老。”

    “说到这儿,我倒是想起来几个典故,是有关于以前中野王国的传说。”莎拉丽丝一拍脑袋,像是想起了什么,“在还没有修建这道城墙之前,当时的兰道夫国王为了抵御西方的敌军,就在中河汇合点那片区域,下令修建了三座要塞。这三座要塞分别以国王的祖先封号为名,取名为……”

    “‘铁山’‘铁心’‘铁声’,合称‘三座铁壁要塞’对吧?我以前也听说过,不过现在这三座城堡的原址早就毁于战火了,现在长城修好之后,不也是修建了三座新的城堡了?然后……嗯?怎么了,克劳迪娅?”

    脑海中的克劳迪娅的声音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居阳兴异常凝重的声音。

    “大小姐她说,她好像忘记告诉你们了。当初囚禁她的那座城堡,就叫铁山城堡。她说,你们要是不信的话,只要再往北走就知道了。”

    鸦雀无声,除了天空偶尔响过的几声闷雷。

    “佩洛德!为什么当初你不和我说!”

    无人回应,佩洛德依然沉默地驾着车子,不时传来几声微弱的咬指甲的声音。

    “盘缺不让我和你说,他是大半夜找来的。”他放下了咬指甲的手,狠狠地一甩皮鞭,“而且,他也不肯跟我说,可惜为时已晚,要是我能早点察觉当时他那副怪样子就好了。”

    “……”

    “等会儿,不对吧,阳兴先生。我记得当时是你逃出来的,你初来乍到,怎么会知道那城堡叫什么名字?”

    “我自己闹出来的杰作,我会不知道吗?”居阳兴一脸得意,又朝远处努了努嘴,“看到远处那座城堡了没,那应该就是铁山城堡。”

    顺着居阳兴的指引,佩洛德抹去脸上的雨水望向远处,果然在一处山谷里看见了目标所在。只见城堡顶层依然是残垣断壁,只剩下两座孤零零的塔基在领域。一条巨大的裂缝近乎劈开了整座城堡,看起来受损十分严重。

    “真有你的。闹成这个样子,恐怕那个老家伙也没法再用了吧。”佩洛德会心一笑,又回过头来,“你可知道,这座新的铁山城堡,就是那个卢修斯的私人住所。”

    “因为是私人住所,才好意思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也许是吧。”

    又拐了一个弯,那座城堡也在背后离自己渐行渐远,但佩洛德总感觉有点心慌,有种……大摇大摆地露出后背,成了猎豹的活靶子一样。

    再加上腰间的佩剑又开始嗡嗡响着。自从那次在咖啡厅救下他们一行之后,就再也没听见过这个声音了,难道?

    他不由得握紧了佩剑。

    “小心点,大少。我感觉这地方的震慑突然强了很多。”居阳兴低声提醒着。

    震慑?那是什么?佩洛德百思不得其解,但是心脏却跳的比平时还要快,像是有什么不详将要发生一般。

    不详,不详,为什么又有不详!他慢慢抽出了佩剑,然而下一秒,随着身后一阵微风拂过,他却看见了此生最难看见的一幕。

    微风吹过,他看见面前的雨滴被精准地劈成两半。

    他下意识拔出了剑。

    第二股微风袭来,他翻身上了车顶,剑锋横挡着微风的冲击。两股冲击的碰撞,炸出了几道透明的雷电。他只感觉手臂一阵酸麻,佩剑也险些脱手。幸亏及时抓住了车窗,不然摔下马车就麻烦了。借力搭着车沿,佩洛德又重新回到了车头。

    “没事吧!佩洛!”车里是莎拉丽丝焦急的声音,“刚才我看你上了车顶,还差点摔下去了。难道我们被他们追到了?”

    “没事!”佩洛德只是随口应着,手里的佩剑却握的愈发地紧,“虽然人不多,不过我应该应付得来。”

    马车依然前进着,那座城堡也逐渐消失在视线内。然而路途颠簸,马车在山路间不断颤动,车上的几人都在尽可能保持着平衡,除了居阳兴。

    事实上,居阳兴此时正焦躁地把玩着手里的戒指,呼吸也变得十分粗重。仿佛是刚才那阵突如其来的攻击,启动了他体内的开关一样。

    “好久……好久都没感受过这么强烈的震慑了,嘿嘿嘿……”

    他发出古怪的笑声,直到对上了一旁莎拉丽丝看着怪物一般唯恐避之不及的视线。

    “我,咳,我不是这个意思……”居阳兴只好发出几声咳嗽,“我只是,抱歉,失态了……你知道的,我已经很久没动过手了,而且还是有着这么强烈的震慑。”

    莎拉丽丝摇了摇头,只是伸出食指停在嘴边。“你说的‘震慑’,到底是什么。”

    这回轮到居阳兴左右为难了。“呃……”他支支吾吾地回答,“所谓‘震慑’,就是……就是……”

    “如果按我的理解,应该可以说是……‘强者的共鸣’?”

    “啊!对对对!而且……”居阳兴突然停止了讲述,“请你不要突然出声好吗?大小姐。我的思路都被你打断了。”

    “谁让你这个人连概念都说不明白,还要劳烦我特地出来做些补充。”克劳迪娅轻哼一声,“莎拉姐,要是你愿意听我讲的话,就请点个头吧。”

    “无论是谁我都非常乐意,何况是你呢,克劳迪娅。”

    “非常感谢。”克劳迪娅开始娓娓道来,“其实从那次公爵咖啡馆我就有些了解了。明明那次阳兴只是一拳,就把兹雷一击打回了地面,而且还弄出了那么强劲的疾风。于是我就趁着他睡觉的时候,偷偷潜入了他的记忆空间。”

    “难怪我总感觉那几天老有谁在我记忆空间里晃呢!原来是你啊!大小姐。”居阳兴双手抱胸,显得十分愤愤不平。

    克劳迪娅并没有理会,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不过他的记忆藏得实在是太深了,我费劲力气,才从一些只言片语得到了一些琐碎消息。这其中之一,就是……”

    “铛!”

    窗外,又是一声尖锐的声音打断了车内的讲述。众人望向车头,然而佩洛德的身形早已消失不见。紧跟着从车顶又是一声沉闷的声音,像是什么人一脚踏在车厢顶端。又是一声急促的破风声,车顶那人挡下了突如其来的一击,踉踉跄跄地保持着平衡。

    “是大少吗!”居阳兴不由得有些担心,转身翻出窗外,在车头望向车顶。

    站在车顶上的确实是佩洛德,不过此时他却单膝跪地,虽然背对着自己,居阳兴还是隐隐感觉到,面前这个要强的男人,现在却好像也陷入了和当时一模一样的场景。

    和当时他自称看见了金雀花女士一样的震惊,以及悲伤。

    握着佩剑的手微微颤抖,几滴鲜血顺着剑柄流下,融入了漆黑色的剑锋。佩洛德抬起头,一行血泪顺着脸颊缓缓流下。

    “该死!!为什么会是他!!卢修斯……你怎能那么做!!!”

第四十章 灰雨,同室操戈(3)

    “啧,不行,还是让他们跑了。”

    直到那辆马车的视线消失在城墙的后方,剑豪顺心这才恋恋不舍地收回长剑,垂头丧气地在塔基寻了处地方坐下。

    “怎么?这段距离对于剑豪您来说,应该不算是什么难度吧。”主教仍是穿着一身华丽服饰,撑着一把不算太大的阳伞。

    “是准头的问题。”顺心苦笑着摇了摇头,“那段距离太远了,而且还隔着条河,还有那该死的城墙。你也是知道的,这种不能一击必中的招式,就算使出来,那也是违背我的本心,是很让我不痛快的。”

    “没想到您居然还有这副样子,可真让我惊奇。”

    “倒是你才更让我惊奇吧。我可从来没听说切支丹允许女性冠上‘主教’这个名字的。更何况自我回归之后,还是你在这儿对我发号施令。”

    “谁让现在人手不够,大王只好全权授权我这个主教发号施令呢。”主教只是微笑,手里轻轻打开折扇,“而且要是再耽搁时间的话,让他们跑了也是说不定呢。既然您是为了大王效力,就不应该在这种特殊时候放走了关键人物吧?”

    “哼,你说的是,这我倒无法反驳。”顺心冷笑着又拔出了长剑,却是端详了好一阵剑锋,“不过我确实没搞懂,这个身体的原主,到底是出于什么缘由做出了这么一把满是锯齿的佩剑?亏我还花了很大力气去一个个拔掉它。”

    “请您体谅。”主教微微屈膝行礼,“劳诺·特洛尔上校就是这么特立独行。这次行动完成,也许您可以试试我那儿的一把精制的武器。”

    “算啦,我本来就是想回来厮混的,有没有趁手的武器是一回事,然而能否干掉那个人物才是另一回事。”顺心站起身,手搭凉棚张望远方,“我记得你说过,前面那儿还有地方穿梭吗?”

    “是的。就在铁壁长城不远处的‘废墙’。”

    “嘿,知道了。”顺心跃下塔基,飞一般地消失在入口处。望着顺心消失前的背影,主教仍是微微笑着,手腕处的黑色手镯颤动着,她伸出手指,一团漆黑的火苗在指尖跳动着,丝毫未受微微细雨影响半分。

    “该我出场了吧?要是剑豪先生搞不定他们的话……”

    她依然微微笑着。

    ……

    三分钟后。离白山镇只剩下咫尺之遥的废墙山谷。

    无论再漫长的城墙,终归也是有极限的。而无论多古老的城墙,也终归有破败的那天。

    对于铁壁长城来说,这个道理也是一样的。

    位于青铜山脉的某座山谷,就存在着这道充满着破败气息的废弃城墙。没有人知道这片废墟何时修建,自然也没人知道这片废墟何时形成。就像是与生俱来一般,生活在这座山谷的人们,都把它当成了这片山谷自然的馈赠。

    并且因为常年的风吹日晒,再加上常年无人保养,它的高度显然也比不上那些新生的“后辈”们。于是这片废墟,便如同被废弃了一般,逐渐地衰减着自身身为防御工事最后的生命。

    废墙两边早已长满了杂草密林,然而过去了一阵稀稀拉拉的晃动声,剑豪顺心拨开密林,探出头来,警惕地检视着面前的山路。

    “这都什么时候了,他们怎么还没过来,难不成我被他们发现了?”

    正跃跃欲试准备拔出刀来的顺心,转眼又垂头丧气地收起了武器。仰头躺在杂草中间之前,他随手摘下一根杂草叼在嘴里。这时的天上仍然下着微微细雨,顺心却像是从未察觉一般。

    他的身上,似乎连一丁点雨水都没沾到。

    望着灰色的天空,他似乎想起了什么。

    “那天我死去的时候,好像这是这副天气……对,我想起来了,我好像是和那个谁决斗来着,到底是谁?我,我怎么想不起那人的脸?他是谁?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要杀我?”

    为什么要杀我?

    我只是没加入他,就被他白白取了性命!

    愤愤地吐出杂草,满心烦躁的顺心坐起身来,此时却听见了渐行渐近的车轮声。

    “他们来了?这正好,该让他们试试我平田守顺心的刀了。”

    马车果然缓缓出现在视野内,随着山路的拐弯离自己越来越近。车夫把雨衣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个脸。车夫也不看路,只是僵硬地挥动着皮鞭,似乎对这即将到来的危机茫然不知。

    顺心嘴里默默念着数字,估测着车子与自己的距离。数到第九的时候,顺心脚下一蹬,身形闪现在车夫侧边,一刀便要砍向车夫。

    他原本预估车夫来到跟前,也就是用侧边面向自己的时候,是最难预防袭击的。以常人的反应,在他们拔刀防御之前,自己早就砍下了他们的脑袋。

    他确实是这么想的,直到一把黑红色的剑锋陡然横在了车夫跟前。

    “好快!”他不由得一声惊呼。

    两相碰撞,金铁声惊起了一片躲避灰雨的飞鸟。声音过后,似乎生出了一阵劲风,拨动着那颗飞鸟停歇的树叶,也抖落着一片积攒许久的雨滴。

    “我建议您不要这么一惊一乍的,对心脏很是不好,”车夫淡淡说着,“而且这种不摸清对手情况,贸然上前进攻的行为,是不是太鲁莽了点。”

    说到‘鲁莽’这个词的时候,车夫似乎是下定了很大决心才说出来的。

    “我可用不着这么谨慎,”顺心回答道,“只要能够准确出击,一击毙命,不也挺好?”

    “你变了,以前的你可从来不会这样。”

    “我就是我,何谈一变?”

    “真正的上校阁下可从不会说出这种话来,他也从不会使出这么软绵绵的力道。”

    “你是在挑衅我吗?阁下?你把我和那个瘸子当成了一个类型?”

    “我严禁你说出这个词。他可是极少数能接过我快刀的人,就这么让你夺了身躯?”

    “快刀?”顺心冷哼一声,“我倒要看看你说的快刀,到底能不能赢过我这百发百中的‘震霖’?”

    “……请!”颤抖着吼出了战斗宣言,车夫一把掀开雨衣,只见黑红色的剑光闪过,两人一同落在了废墙跟前,完全陷入了战斗当中。

    马车仍在缓缓前进,但这时的两人,早已在忘我地战斗着。

    灰色的雨,仍在静静地下着。然而在这堵废墙前面,却有两道颜色各异的剑光交响碰撞。

    浅蓝色的剑光虽然每次出现,都显得十分软弱无力,可对面那位每次接下,抓着佩剑的手臂都在微微颤抖,似乎那道剑光里面,蕴藏着强劲的力道。

    车夫勉强接下了攻击,然而下一道浅蓝剑光紧随而至。正准备轻身躲避接下来的攻击时,那道剑光却像是活着一样,紧跟着自己不放。直到车夫勉强转身接过了那道剑光,那阵攻击才恋恋不舍地逐渐消失。

    “呼……原来如此。”只过了一阵子,车夫的呼吸已经变得粗重,“我说你为什么还要强调一遍‘百发百中’,原来是因为你这剑光居然还会跟踪对手。这种逼迫对手接下招式的剑法,可真是闻所未闻。”

    “所以我才说是‘百发百中’。”顺心的脸上挂着微笑,似乎对有人理解了招式感到惺惺相惜,“我本就是介错人出生,出招不准怎么行呢?而且时间一长,对手势必无法承受这力道,要么武器脱手,要么就死在我这刀下。”

    “‘介’,‘介错’是什么?”车夫挠了挠头,似乎对这个词语感到十分陌生,他用力摇了摇头,似乎想把乱七八糟的想法清楚干净。“我不管你之前做过什么,可我猜,你应该是东方人出身吧。”

    “何出此言?”顺心倒提起了兴趣。

    “你刚才说的‘震霖’,来自于你的剑法。巡游之前,我恰好读过出现这个词的书籍,‘春王三月,大雨霖以震。’恐怕就来自这儿吧。而流行这本书籍的文化圈,除了东方再无第二个去处。”

    “想不到您对我的所在还稍微有点了解,这一点在下倒是预料不到。”

    “不,”车夫又摇了摇头,“我说的是我剑法的名字,和你的战斗中,我得了些启发,正想着怎么起名字呢。”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要是您能稍微透露一下,这样在下即使战死,也不会有遗憾的。”

    “‘赤霄’,‘红色的天空’,怎么样?”车夫摘下剑鞘,一把扔进了废墙深处。

    “真是不错的名字。”顺心赞赏地点了点头,同样回到了战斗姿态。

    “请吧。”

    声音消失的功夫,车夫的身形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即将冲到眼前的,一道黑红色的迅猛身影。那个出招的速度,就连雷电也稍显逊色。

    “好快!”

    顺心吃了一惊,下意识挥刀挡去。然而那道身影却又消失了,只剩下一道黑红色的剑光撞在刀锋,发出一阵嗡嗡响声。

    紧跟着,那道身影又出现在顺心身后,又是一道剑光劈去。顺心有些应付不得,堪堪转身又挡下了一击过后,身体一个不慎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倒在地。

    那身影却仍不停歇,闪到顺心侧边时,又是迅捷一击刺去。顺心倒也不惧,冷哼一声,也是挥刀接下了那一击。顺势接着力道向后腾去,踮着城墙稳稳落地。

    顺心落地的瞬间,车夫的身形也闪到了城墙跟前。划破空气的一剑猛地挥去,一道黑红色的剑光顺势挥出,裂痕划开城墙,直直朝着顺心袭去。

    “来啊!”

    顺心大喊着,也挥出了一击浅蓝色的剑光,划开城墙直直冲去。剑光两相碰撞的瞬间,似乎天空感应到了什么,一道闪电也跟着划过天空,发出一阵巨响。

    巨响过后,这堵城墙被拦腰劈开,落下一地碎石,倒真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废墙。

    地上的两人仍在战斗的同时,一道漆黑的火焰划过天空,朝马车的方向前进。火焰中的主教皱了皱眉头,却是不住叹道:

    “好浓烈的震慑,我平生所见,这还是见到这么强烈的震慑……”

第四十一章 灰雨,同室操戈(4)

    无人控制的马匹最终还是放慢了脚步,停在了一座古旧的小桥前。居阳兴翻出车厢,满头大汗地试图控制马匹前进。然而马匹却是一步也不肯前进,只是频频扫着尾巴。

    莎拉丽丝·奥古斯都,此时的心都悬到嗓子眼了。“明明再过了这座桥,就离白山镇不远了,怎么现在这匹马却不肯走了。”正想打开车门,前头的居阳兴却朝她猛地摆了摆手。

    “请您呆在车里,莎拉夫人,大少就是为了引开那个袭击者才甘当诱饵的。要是您出了什么大碍,我可不好跟他交代。”

    “不是!我是有其他事情要说……”

    还没等莎拉丽丝解释,居阳兴又摆了摆手,转身去对付那匹不听话的马儿。

    借着后窗向后望去,虽然被一片矮小的废墙挡住了视线,但是墙头灰色的天空,却映射着红蓝两道剑光的交响碰撞。即使隔着窗玻璃,尖锐的金属碰撞声以及空气的撕裂声依然清晰可辨。

    “你一定要平安无事啊,佩洛。”

    依依不舍地收回视线,莎拉丽丝还是看见了那个放在坐垫里面的偶然发现的东西。莎拉丽丝皱着眉头捡起了那东西,又朝后望了一眼,直到确定没人注视着自己,她这才犹豫着打开了那东西。

    一把漆黑的左轮手枪,枪把上镌刻着一个“L”字。

    和手枪放在一起的,是一张只有寥寥数字的纸条。勉强按捺着紧张的内心,莎拉丽丝正准备看上一眼,却被一声惊叫吓掉了手枪。

    “这……这不是劳诺哥的手枪吗?”

    原来是克劳迪娅的声音,莎拉丽丝暗暗松了口气。“你可真吓死我了,克劳迪娅。”不停地深呼吸,又看向正在车头忙碌的居阳兴,“不过话说回来,你就这么发声,不怕阳兴他发现吗?”

    “抱歉啊,莎拉姐。”克劳迪娅双手合十,满脸歉意,而后却放低声音说着,“其实你也用不着担心,那家伙正忙着和跑马沟通呢,恐怕没心思去偷听咱们说话呢。”

    “沟通?阳兴先生他该不会能和动物沟通吗?”

    “他在那吹嘘呢,说什么动物能听懂他的话之类的……反正我是不信。”

    “唉,他逞什么强呢。”莎拉丽丝捡起手枪,放在手里一阵端详,“不过说是这么说,我还是没想明白劳诺为什么要放下这么一把手枪,他想干什么?”

    “他该不会……已经知道咱们要逃出去的事了?”克劳迪娅猜想道。

    无人回应。

    像是想到了什么,莎拉丽丝猛地摇了摇头,急忙把枪收进腰间,一时间额上大汗淋漓。似乎是想回应克劳迪娅怀疑的目光,莎拉丽丝急忙解释着:“啊哈哈!没事的,克劳迪娅。也许只是劳诺出任务的时候忘了收回去了吧,啊哈哈……”

    声音逐渐小了下去,就连莎拉丽丝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她轻声咳了几声,试图拉回逐渐走向偏移的话题。

    “对了!我倒是想起来了,克劳迪娅,你知道他们刚才说的‘震慑’是什么吗?”

    “‘震慑’?”听到这个词汇,克劳迪娅却开始低头沉思着,“呃……东西太多了,可以容我整理一下吗?莎拉姐。上次一口气看了太多东西,有点……有点梳理不过来。”

    “没关系,慢慢来,我们的时间很充裕。”莎拉丽丝抹了把汗,勉强挤出了一丝微笑。

    脑中的克劳迪娅正坐在一旁低头沉思着,不时用手指写着什么。然而此时的莎拉丽丝,耳边却开始回荡着一阵低吟。

    莎拉丽丝突然开始颤抖着,不由得抱紧着双臂。这个声音她可太熟悉了,自从她出生开始,这个声音就是一直萦绕在她内心的梦魇。

    那是她最不想听到的,即将到来的来自云层深处的暴雷的征兆。

    她不由得望向了窗外。也就在同时,车厢里面突然笼罩着一阵白光。白光达到顶点的瞬间,一声响彻云霄的巨响在耳边炸开了。

    几乎足以撼动山巅的雷霆。

    莎拉丽丝突然感觉耳边流出了什么暖洋洋的东西,一点一点滴在肩上。她此时只感觉心脏疯狂地跳动着,呼吸变得十分困难。她想哭,但是怎么也哭不出来。嘴唇微微颤抖着,想说话,然而却怎么也张不开嘴。

    她害怕雷霆,也更害怕这种近在咫尺的声音。自从她幼年第一次听到这个声音后,她再也不肯在这种天气踏出房间半步了。

    直到马车突然开始行进了几步,莎拉丽丝这才如梦初醒,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顺手摸向耳边,却并没有摸到什么暖洋洋的东西,似乎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

    都……都是幻觉吗?她有些迷惑。

    “莎拉姐!莎拉姐!”

    耳边又听到了熟悉的声音,脑中的克劳迪娅正焦急地等着回应。“刚才那阵雷声也太响了,现在感觉耳朵里面好疼啊,感觉都快被那个雷声震破了。你呢?没事吧,莎拉姐。”

    “没,我没事。”莎拉丽丝喘着粗气,只是机械地回应道。

    “唉,我怎么会忘了这回事呢。莎拉姐你向来最害怕这种雷声了,要是能早点回到白山镇躲避的话,不就不用再受到这种折磨了吗。”

    “什么折磨?”

    两人吓了一跳,不约而同看向车头,却看见一个披着雨衣的女孩从地上扒着马鞍,一点点爬回车头。雨衣的表面满是泥土,似乎是因为那阵雷声,将女孩直接震落车下。

    “没事吧,阳兴?”克劳迪娅问道。

    “女孩”摆了摆手,又伸手擦了擦脸上的泥土。“这点小事无伤大雅,就是苦了大小姐你这张脸蛋了,看来待会儿得要好好洗趟澡了。”

    “这种时候是关心这个的时候吗!”

    回过头来,满是泥土的脸上,居阳兴的那双红色眼睛却显得异常明亮。“既然大小姐不想关心这个,那咱们就来谈点别的。比如说……‘震慑’?”

    “什……”两人不约而同惊呼道。

    “不过现在时间紧迫,我只好挑个重点来讲讲。”他伸出一根手指,指着仍在下雨的灰色天空,“就和刚才那阵雷霆差不多,雷霆之威,足以震撼人心,而‘震慑’亦如是。说白了,它就是足以引起强者共鸣的一种感应。”

    “就和那次在咖啡厅一样吗?”

    “说的在理。不过那次没有人和我的震慑互相抵抗,变得我一人独大,才闹成当时那副骚乱。”他看向车里的莎拉丽丝,“这一点,其实莎拉夫人也是知道的。要不是他们趁乱接住了我,我还要多费些力气逃走呢。”

    “说到逃走,那匹马现在怎么样了?”莎拉丽丝的视线望着前头一动不动的马匹。

    “不怎么样!本来还肯请它多走几步,现在倒好,那阵雷过去,这爷连动一动都不肯了。本来我还觉着就这点路,要不就走着……夫人您怎么出来了!”

    车厢门不知何时已被打开,莎拉丽丝提着裙角小心翼翼地走出车外。然而刚一落地,长裙还是沾满了星星点点的泥斑。看也不看衣裙上的污渍,莎拉丽丝从车里取出一顶宽檐帽,扶着腰戴上了那顶帽子。

    “这样不就可以了,反正我也打算换身新的。”

    “嘿。”居阳兴无奈地笑笑,“既然您都这么说了,那我也没有强求的道理。谁让这马儿不听话呢,你说是吧。”他望向了一动不动的马匹。

    马匹仍旧没有动弹,然而粗重的呼吸声显示着它并非死物。

    居阳兴总感觉有些不对劲,尤其是盯着马匹的眼睛,更透露着一股说不上来的怪异,对这匹跑马而言,生物的应激反应仿佛都成了空白。

    “刚才那阵雷连我都吓了一跳,这畜生连一点反应都不给,也太不给老天爷面子了。”

    越想越不对劲,居阳兴干脆开始上上下下打量着马匹,甚至开始旁若无人地观察着马尾巴,以及和马匹互相对视,全然没有一丝这个“女孩”该有的淑女气质。

    远处正试探着前进的莎拉丽丝回过头来,脸上很是诧异。

    “阳兴先生,您在干什么呢!”

    居阳兴又是挥挥手打断了她,一圈圈绕着马匹旋转。他解开马鞍,马匹却也和之前一样一动不动,硕大的鼻孔里吐着白色的烟雾。

    烟雾?

    不对,这种晚夏季节压根就不算寒冷,哪里来的喷出烟雾?

    这么想着,居阳兴在马首前蹲下,抬头打量着马匹的鼻孔。勉强忍受着阵阵恶臭的空气喷在脸上,居阳兴眯着眼睛,终于发现了其中洞天。

    他突然感到了一丝恶寒。这种恶寒,并不是发现了敌人所在,也并非发现了敌人的奥妙。

    而是敌人早就发起了攻击,只是他们茫然不知。

    未知的恐惧,往往才是最令人恐惧的。

    他的右手突然缠满了几圈银色链条,而后转身拔腿就跑。莎拉丽丝显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看着居阳兴朝自己奔来,她提起裙子,也跟着开始奔跑。

    “到底……到底发生了什么?”莎拉丽丝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居阳兴仍然只是奔跑,不时回头望向马车的所在。莎拉丽丝虽是不解,也跟着他的视线望向马车。

    她的眼睛突然睁得巨大。

    马匹不知何时早已被漆黑色的火焰团团吞噬,连同车厢一起在火中燃烧。被火焰灼烧的马匹却丝毫不动,任由黑色火焰一点点侵蚀着皮毛、肌肉、以及骨骼,以至于化为灰烬。

    “难道我们早就被追踪了?”

    “别回头!跑!”居阳兴连推带搡着她急忙远离。然而还没跑出几步,他又急忙拦住了她,“等会儿!别动!敌人在前面!”

    “啊!”莎拉丽丝又是一声惊呼。就在眼前道路的中间,一团黑色火焰熊熊燃烧。然而火焰的燃烧却慢慢化出人形,直到一身华丽服饰的女性慢步现身。

    “好久不见。莎拉丽丝,克劳迪娅,以及我们最尊贵的客人,居阳兴先生。”

第四十二章 灰雨,同室操戈(5)

    “夫人……不,夫人已经死了,你是个冒牌货。”莎拉丽丝只感觉心脏猛烈跳动着。

    “怎么可以这么说话呢,莎拉。”女性摇着扇子遮住了大半个面孔,“当初在巡游火车上,可是我收留的你呢。”

    “不……我印象中的金雀花夫人,绝不会这么说话。”莎拉丽丝摘下帽子,脸上仍然写满了不可置信,“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女性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

    “而且以她生前的性子,绝不会站在反对她子女的立场的,纵使她的子女犯下了什么错误。”居阳兴拍着莎拉丽丝的肩膀,看向女性的目光只有冰冷。

    “不要用这么无情的眼睛看着我嘛。”女性只是莞尔,“而且我听说,堂堂地狱的魔神,居然会沦落到以少女的身体存活,还要这么不计代价的为这个家族贡献力量,这么折损身份的事情,我想那位居阳兴先生,应该是不会做的吧。”

    “轮不到你在这说话。”居阳兴冷笑道,又指了指自己的额头,“而且你以这副身体现世,只怕这身体的正主会伤心的不得了吧。没想到她一向尊敬的母亲,居然会说出这种话,还会和那个卢修斯站在一边。唉,真是家门不幸。”

    “居阳兴,什么时候你这么会替别人考虑了?”

    “别让我重申第二次,这儿轮不到你说话。”

    “那好吧。”女性收起扇子,后退一步,朝面前二人深深鞠躬,“本座无名无姓,只得一‘主教’为名,面见魔神居阳兴,逃犯克劳迪娅,以及奥古斯都小姐。”

    主教的手里突然出现了一团漆黑的火苗,只是轻轻一吹,那火焰如同羽毛一般,轻飘飘地向二人飞去。

    “那是什么!”莎拉丽丝喊道。

    “走!”居阳兴一把推开了莎拉丽丝,“分开跑!跑得越远越好!”

    “知道了!”她点头应着,跌跌撞撞地冲进山林深处。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丛丛密林间,居阳兴这才稍微松了口气,而后缠着铁链的右手一拳砸在地上,扬起一阵碎石。

    他本能地感觉到这团漆黑的火焰,不是可以直接触碰的存在。尤其是刚才借着马匹的鼻孔向里看去之前和克劳迪娅的沟通,更让他坚信了这一点。

    ……

    “你看见了么?阳兴?我好像觉得这马匹里面,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在燃烧啊?”

    “燃烧?大小姐你是指?”

    “因为现在的天气,可不是呼出白烟的时节。而且你闻闻那个呼出来的气味,难道不像是什么东西在燃烧吗?”

    “我也想到了这点,不过你说的这些都不算重点。你瞧,顺着我的视线再往里面看看。你真的没发现什么吗?”

    “发现什么?说啊!”

    “你看那个鼻孔深处,是不是有团黑色的火焰在跳动呢?”

    ……

    居阳兴似乎忽略了一点,就在他扬起地上的碎石之后。

    他好像忘了现在正下着绵绵细雨。就算现在雨势正逐渐减小,可刚才那阵倾盆大雨的痕迹还没消除呢。山路本就崎岖,再加上大雨浇灌,已经变得泥泞不堪。

    换言之,他一拳砸出来的,并不是足以遮盖视野的点点碎石,而是砸在泥水坑里溅起的混杂着尘土的星星水花。

    水花。

    “水花!完蛋了!我怎么忘了现在还在下雨啊!”

    大脑飞速转动,居阳兴借势连连退后,伺机寻找着反攻的机会。然而退到第三步的时候,他突然看见那团只有指甲盖一般大的火焰,正碰在那片溅起的水花跟前。

    水花突然烧起来了。漆黑火焰刚刚碰到水花的瞬间,像是找到了助燃物一般,眨眼间火焰便蔓延了整片水花,一道落在泥坑里熊熊燃烧。不一会儿,泥坑里的火焰突然升高,热烈跳动着的漆黑火焰,似乎正在大口吞噬着泥坑的积水。

    不过五秒钟,火焰熄灭,积水早已消失不见,只留下一个烧得焦黑的坑洞。

    他突然紧盯着远处的主教,她双手的黑色手镯冒着黑光,又是一团火焰在指尖跳动着,像是对新燃料跃跃欲试一般。

    “看来居阳兴,你已经知道我‘黑炎’的威力了。”主教饶有兴趣地端详着指尖的火焰,“这种火焰,连水都能作为燃烧的燃料,不到完全烧尽不会熄灭。更不必说是其他东西了,人类的肉体也罢,生物的内脏也罢,都不是它的对手。”

    “咳,真是无奇不有啊,”居阳兴无奈地撇了撇嘴,“没想到到了这个时代,居然还能把人类的魔力发展到这种程度。”

    “你知道就好,其实,就连我也没想到,有朝一日,我还是要和火焰打交道。”

    “莫非你是对这副被烧死的正主感到同情了?”

    “想什么呢。因为在我生前,我也是这么死去的。”

    “什……你怎么突然说这个?主教大人?”

    主教头也不抬地指了指后面。“我是让你小心点,不要把后背交给敌人,免得怎么死去都不知道。”

    身后,响起了马匹的嘶声。

    居阳兴的背后突然冒出了一阵冷汗,他不敢回头,眼睛仍是死死盯着主教。“大小姐,你看见什么了?后面是什么情况?”

    “我看见……我看见那匹马站起来了,它的灰烬被火焰裹着,凝成了原来的样子。正……正一点点朝这里走过来。”

    “还有多远?”

    “呼……只有五米。”

    “五米?够阴的这女人。没想到她这一出,闹得我被前后夹击。”居阳兴此时只觉得右眼眨的厉害,呼吸也变得急促,“不过,我倒是留了个后手,不过只能看她接下来反应了。”

    “大小姐,还剩下三米的话,记得提醒我。”

    “知道,不用你说。”

    她只是冷酷地回应着,然而居阳兴听来,却感觉有股莫名的安心,像是把后背交给了某个值得托付的人。

    “啊不对,我只是个外来者,话说反了吧……”

    雨依然在下着,身后的马蹄声离自己越来越近,居阳兴甚至能够感觉到背后的呼吸声,像是那匹早已死去的马儿依然存活一般。

    “四米五十……四米……三米五十……”

    寂静无声,此时的居阳兴除了心跳和呼吸,剩下的就是克劳迪娅的默念。她的声音越往那个数字靠近一分,居阳兴的手握的越紧。

    他仍然一动不动,除了右脚稍微向后挪了一挪。

    “你是想逃跑吗?居阳兴?”主教终于耐不住打破了平静,空闲的手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难道你还想对我的火焰存有一丝侥幸吗?这种会烧光你的肉体的火焰,你真的觉得还有机会逃走吗?”

    三米三十。

    “我逃走做什么,哈哈哈,”居阳兴抬眼望向主教,“不过我现在确实没有打败你的心思,说是逃走也差不多。要是您愿意高抬贵手的话……”

    三米二十。

    “我确实可以放你们走,不过大王他可不答应。本来我还想着等时候到了再来解决你们的,谁让这么幼稚的想法被大王狠狠地给驳斥了。”

    三米一十。

    “时候到了?是什么?”

    “请恕我不能透露,而且……”主教的眼睛突然睁得巨大,还没出口的话被生生卡在了喉咙里。她看见面前居阳兴的脚踝,似乎系着什么银色的东西。

    三米。

    右脚一蹬,居阳兴突然冲上前去,朝着自己扑来,缠着右手的铁链冒着熠熠银光。主教不免倒吸一口冷气,抬手正要发起攻击。远处的火马得到指示,飞一般地朝居阳兴奔去。

    她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脚下微微拱起的地面。

    第一团火焰被居阳兴轻身躲过,正准备发起第二次攻击的主教,突然感觉肩膀一阵强烈的推背感,不由得向前迈出一步。

    “砰!”

    枪声,紧随其后,在山谷里回荡着。燃烧着的子弹穿过肩膀,落在地上化为灰烬。主教显然是明白了什么,转眼间脸上已是咬牙切齿,青筋显露。她本想转身去对付那个偷袭者,下一秒,她却完全明白了居阳兴古怪举动的秘密。

    子弹落下所在,地上却钻出了拧成麻绳一般的铁链,毫不犹豫地刺穿了她的腹部。还没反应过来,面前的居阳兴却跳向一边,露出身后紧随不舍的火焰奔马。

    主教只感觉自己被摆了一道。奔马近在咫尺,已经无法控制,她的身体被火马点燃,一道伴随着漆黑烈焰熊熊燃烧。那股铁链穿透了她,在空中化为碎屑消失不见。

    都结束了?就这么简单?

    倒在一边的居阳兴此时并没有击败敌人的喜悦,相反,一股恐惧的心理却开始逐渐占据着内心。

    他想起了那颗毫无预料的子弹,以及穿过肩膀的那颗着火的子弹。

    “这该不会是她的分身吧?也就是说……”

    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阵女人的哭喊。

    “莎拉姐!该死!我们能暗算她,难道她就不会暗算我们吗!从刚才让莎拉姐单独逃走开始,我们的一举一动,都被这个扮成母亲的女人把控着!”

    “闭嘴吧你!”望了眼身后熊熊燃烧的漆黑火焰,居阳兴只感觉无尽的后悔,“事到如今,现在得看看我们能不能赶上她,要是莎拉夫人出了什么事,我可不能跟大少交代!”

    空气里突然传来了一丝焦臭,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燃烧。

    “完蛋了!这女人该不会在对莎拉夫人用刑吧!得再快点!”

    “等等!阳兴!快躲起来!”

    “躲起来干什么!还不……”

    居阳兴突然感觉身上像是有蚂蚁爬过一样,汗毛直竖,耳边仿佛有轻微的爆裂声传来。

    “你说得对!”他的身体不知何时趴在满是草丛的地上,双手捂住耳朵。

    捂住耳朵之前,他最后听见了女人痛彻心扉的喊叫,以及擦过头顶的,人类无法匹敌的力量。

    “不要——”

    纯粹至雷,横扫一切。

第四十三章 灰雨,同室操戈(6)

    “雄狮虽死,但它的遗产将永久潜藏于他的后代们,直到终结。”

    凯撒家族还没分家之前,这句先祖的遗言就让他的后代们对未知的遗产垂涎三尺。在他们看来,所谓的遗产,就是无尽的金银财宝。只要能享有这其中一份,绝对能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他们争吵,他们殴打,他们厮杀,他们分裂。一步步地,原本辉煌一时的庞大家族,几百年过去,却成了老死不相往来的碎片。而随着凯撒家族主支的绝嗣,对于争夺家族正支名分的斗争,也变得愈发激烈。

    莎拉丽丝·奥古斯都,则是出身于凯撒家族的余晖,奥古斯都家族。不似其他为了争夺名分的分家,奥古斯都家族奉凯撒家族为主支,并不参与争夺名分。在他们看来,过往的一切并不值得争夺,只要务实敬业,便不辜负先祖的期望。

    莎拉丽丝·奥古斯都,原本也是这么想的。遭遇家庭变故之前,兢兢业业地完成学业,似乎成了她生活唯一的目的。她原本也想去探求先祖遗言的真实意义,可家族的长辈们总是苦口婆心地劝说她停止这么僭越的想法,在他们看来,先祖遗言的遗产,可远没有手里的金币耀眼。

    直到这个灰色的雨天为止,一切似乎变得豁然开朗。

    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跑到一半,还要特地折返回来,就为了开出那一枪?虽然命中了敌人,可她自己还是被瞬间出现在面前的黑色火焰扼住了脖颈。

    那个女人的手里冒着火焰,灼伤了自己的脖颈,她痛得发出了惨叫,那个女人却还是让自己双脚离地,看着自己扑腾着双脚无助地挣扎。

    在那种情况下,她自己居然还有胆量举起手里的枪?

    “就朝这儿开枪,我想看看你是不是还有开枪的力气?”

    脖子被扼得越来越紧,只差一点就要被活活扼死。她已经能听见自己的脖子发出咔咔的声响了,手里已经快握不住枪了,可她还是靠着最后的力气拉响了扳机。

    “我……我想活下去!为了佩洛,还有克劳迪……”

    “轰!”

    耳边响起的并不是子弹出膛的声音,反而是她一生最害怕的梦魇。

    耀眼的白光顿时将她笼罩,眼前变得一片空白。白光穿透了那个女人的肩膀,不一会儿就消失在视野尽头。隆隆雷鸣在耳边滚滚作响,旧时的梦魇又一次从尘封的记忆中苏醒了。

    她害怕雷霆,也更害怕这种近在咫尺的雷霆,更不用说这种从身体迸发的雷霆。

    面前的女人早已消失不见,只留下一缕淡淡的灰烟。熔成废铁的手枪落在地上,在水洼里滋滋作响。然而那时的她早已听不见这些了,她捂着双耳,却还是止不住流出的鲜血。

    痛彻心扉的嚎哭。她摇着头,试图挥去不绝于耳的阵阵耳鸣。

    两行眼泪流下,这个女人终究还是露出了她不为人知的柔弱一面。

    在昏迷过去之前,她突然感觉自己被谁怀抱着,试图安抚着她无法停息的嚎哭。“没事了……没事了……”他的声音变得异常柔和,一只手正轻轻拍着自己的肩膀。

    听到这个声音,她忽然感觉安心下来了,躁动的精神也逐渐归于平静。

    她终于睡过去了。

    ……

    莎拉丽丝睁开了眼睛,眼前的景象有些熟悉,但又感觉有些陌生。

    “啊,你醒了。”

    循声望去,银发女性取过一旁的暖汤,正往汤面轻轻吹气。

    “又见面了!诺拉!”莎拉丽丝掀开毯子,正要起身,脖颈的疼痛还是让她又倒了回去。银发女性轻轻拍了拍她的脖颈,露出了满是绷带的脖颈,以及遮盖不住的伤痕。

    “受了这么重的伤,就不要随便起身了,先把这碗汤喝了再说吧。”名为诺拉的女性只是微笑,勺子舀起温汤,“来,张口,吃点东西。”

    “谢谢。”莎拉丽丝顺从地咽下了这口汤,“这是!真好吃!诺拉你是用什么做的?”

    “一点小家常罢了。”诺拉依然微笑着回应,然而举手投足间,无不显露着成熟女性的气质。

    相比起她,莎拉丽丝倒更像是个尚未成年的花季少女,即使她已经过了二十三岁的生日了。

    “好了,我去把他们叫回来吧。莎拉你就先躺着,好好把伤口养好。”伸手拉好毯子,诺拉却并不起身,整个人的身形却倒退着平移,缓缓转身出了房间。

    她又看见了诺拉座下的那副轮椅。

    “诺拉姐,可真是辛苦你了。”有些愧疚地拉起毯子,又摸了摸脖子上的绷带。她看向旁边那扇巨大的落地窗,虽说这时仍然细雨绵绵,可屋外的景色经过洗涤,显得十分清澈。

    “那外面是……佩洛和威尔士吗?”

    向外望去,屋檐下的佩洛德正和一个黑西装聊着什么。不过因为隔着窗户,并不能听见他们在讲些什么。

    忍着疼痛慢慢坐起身来,正准备好好凝神听着,里间的房间突然传来了小孩稚嫩的声音。

    “大姐姐,你真的就是那个居阳兴吗?”

    “是你爸爸说的吧。没想到那个流传在传说的人物,居然会就这么出现在现实。”

    “可你为什么会以女孩子的形象出现呢?而且连自己走光了都不知道。”

    “你怎么这么嘴欠呢,小崽子。”

    房间里一阵玩闹声,最先出来留着金色平头的男孩朝后方做了个鬼脸,一蹦一跳地跑出了房间。居阳兴跟在后面,嘴里嘟囔着什么,不时转身检查着衣裙,重新扣紧了衬衫的纽扣。

    直到注意到莎拉丽丝忍俊不禁的面容,居阳兴停下了检查的动作,眼睛撇过别处,只好尴尬地咳了几声。

    “咳咳,没别的事情,就是这小崽子……小屁孩太不懂事了,连长辈都不肯敬重。”

    “要论长辈,你也是事实上的长辈呢。”莎拉丽丝取过汤碗,一点一点品尝着珍馐,“不止是您,就连克劳迪娅也算是呢。”

    “什么乱七八糟的……”居阳兴又是嘟囔几声,伸手摸了摸脸上结痂的伤口。

    说话间,门口处突然变得嘈杂。黑西装推着诺拉有说有笑着,身后是刚才那个小男孩,佩洛德走在最后,小心翼翼地锁上了房门。

    “没事吧,莎拉?”佩洛德急忙握着莎拉丽丝的手。

    “当然没事了,放心吧。”直到听见这么一句话,佩洛德才算是松了口气,整个人松懈下来。

    “看来您就是居阳兴。”黑西装彬彬有礼地介绍着,两撇金色的八字胡十分显眼,“鄙人威廉姆斯·特洛尔,不过威尔士这个名字用的比较多,大可以称呼我‘威尔士’。”

    “我知道,你孩子早就介绍过了。”居阳兴微微颔首,旋即脸上却写满了不满,“你也该好好管教你儿子啊,年纪轻轻的,就学会到处打探隐私了。”

    “让您受罪了,真是遗憾。”威尔士仍旧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

    “原来如此,所以这就是你找来的帮手吗?”佩洛德在莎拉丽丝身旁坐下,“本来我还在想这所谓的帮手是哪位,原来是二哥他们一家。”

    “不,”诺拉轻轻摇了摇头,“其实当时莎拉只打给了我,需要我帮忙在她位于这里的房屋做些接应。本来威尔士是不知道的,毕竟他坐了一晚上的火车回来。没想到这段谈话,正好就被起夜的他听到了,这不,我们几个就一道过来了。”

    “回来?”

    “算是赶巧了吧。”威尔士从口袋摸索着,取出了一个漆黑的指环,“这也算是我研究方向的一个微小的突破,这趟回来,正好就拿回来试试。”

    “试什么?二哥你还是那副老样子。”佩洛德没好气地轻哼一声,这倒让居阳兴很是不解。“烦请打扰,威尔士你说的‘试试’还有那个指环,到底是想说什么?”

    威尔士哥哥的老毛病了,发现了什么新东西老是喜欢拿人体做实验。克劳迪娅小声嘀咕着

    “误会可大了,克劳迪娅。”威尔士突然莫名开口道,像是已经察觉到她的去处。他颠了颠手里的指环,眼睛里却透露着一丝落寞。“是吗?原来我外出考察,在你们看来,就是个喜欢搞人体实验的怪人……”他自言自语着,直到诺拉猛地一扯他的外衣。

    “算了,我也不想解释什么。”他又恢复到刚才彬彬有礼的模样,只是举着指环,“从我识字开始,我就对这种无形的魔力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我总是在想,虽然魔法已经式微,可我能不能找到一种物质,或者是东西,来重新激发人体原本的魔力呢?”

    “我也是知道魔法铁律这种东西的,”威尔士把目光转向居阳兴,“所谓的魔力,只能由符纹加以释放。那现今的世界上,会不会存在一种物质,不说从人体激发魔力,而只是放大呢?”

    “恕……恕我冒昧询问一下。威尔士你……到底做的是什么工作。”

    “一家机械化学公司的董事罢了,主事火药领域。”威尔士轻咳几声,“我知道您想说什么,居先生,你是想说我一个看起来和魔法毫无瓜葛的人物,怎么会突发奇想去研究这个呢?那是因为我……”

    “迈尔斯!快去把灯关了!”诺拉突然朝身旁的男孩吼着,男孩吓了一跳,急匆匆地蹬着椅子够着开关,一把关闭了房间里的所有灯光。

    阴雨天的空间失去了最后一点光源,变得更加昏暗。

    “我还差最后一句呢!”威尔士挠了挠头,显得有些不满,“算了算了!莎拉,待会儿你戴上试试就知道了。”

    他走上前去,将指环递给了一旁正迷惑不解的莎拉丽丝。

    “我?威尔士你别开玩笑了,我又不是有什么魔力的人……”

    “你不会忘了刚才是怎么击退敌人么?雄狮的怒吼,可不是仅此而已。”

    她愣住了,那句家传的祖先遗言,又一次出现在了这个场合。记忆的片段不停闪回,她看见了手里白色雷霆的出现,一举驱散了锁着脖颈的黑色火焰。

    难道那句话的含义其实是这样的吗?

    她戴了上去。

    一瞬间,眼前又被洁白色的光笼罩着。头顶的吊灯不知何时,向外绽放着灯泡最极限的灯光,那片白光越来越亮,直到一声清脆的碎裂声,滚烫的灯泡应声掉落,如同水晶一般落在地上。

    “怎么……回事?”

第四十四章 灰雨,相煎太急(1)

    “这……这也太恐怖了。”

    第一个说话的是居阳兴,他的眼睛睁得巨大,抓着头发的手就没停过。紧随其后的是佩洛德,他原本正端着一壶红茶回来,却看见那枚滚烫的灯泡摔碎在脚下。最后一个是威尔士,他仰头望着那盏吊灯,发出了豁然开朗的笑声。

    “我今天算是又见了次世面了!”威尔士放声大笑着,“这个材料果然可以放大人体流动的魔力,这可是最好的实验经验!”

    “二哥!你到底在说些什么!”佩洛德放下茶壶,往威尔士手里硬塞了一杯茶杯,“就不能体谅体谅我这个知识浅薄的兄弟吗!你刚才说的那些,到底是什么意思!”

    “也许我应该可以帮他解答,因为我也是头一次见到这么纯粹的魔力。”

    身后是居阳兴的声音,他拍了拍佩洛德的肩膀,取过茶杯细细品着。“固然,流动在人体里的魔力,确实是使用魔法的前提。但魔力的纯度,其实也在一定程度影响着魔法的发挥。”

    “纯度?”

    “是的,纯度。”居阳兴点了点头,“魔力的流动,大部分都会受到来自血液和经脉的影响,也因此,魔力并非想象中那样纯粹。一般来讲,常人魔力的纯度,顶多只有原来的一半,而能把这一半完全用好,已经是梦寐以求的事了。”

    ——魔力的纯度越高,它就更接近原本魔力属性的本源。这是魔法铁律的其中之一。

    “等等,我在巡游的时候也听说过一些。”接下来是克劳迪娅的声音。“魔力的属性只有那么多,西方的水土火气,以及东方的金木水火土。剔除去重复的部分,不过才六种啊,那么莎拉姐的魔力属性,到底该属于什么……”

    “金、木、水、火、土、风、雷、冰、光。这就是最基本的九种属性了。”居阳兴补充道,“不过这都是些老古董了,时代变迁,魔力怎么变换那就不是我预测得了,至于那些时间啊,空间啊,操控天候之类的太魔幻了,我是不敢保证能遇见那些怪物。”

    “咳!”

    一声轻咳算是打破了热火朝天的讨论。“你们讲了这么多,反正我是一点兴趣都没有。”佩洛德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对这种虚幻的东西从来就没有什么好感,看得见的真刀真枪其实反倒更适合我……”

    他伸手就要摘下莎拉丽丝的指环,然而刚抓住她的手,佩洛德登时感到一股麻痹的感觉往整个手掌蔓延着,而且还伴随着一股毛发烧焦的味道。他停下手,只见掌心布满着焦黑色的伤疤,皮肤表面正冒着一缕轻烟。

    “快扔掉!”威尔士突然急切地吼着。莎拉丽丝没有再说一句话,她拔下指环,扔进了沙发后面的夹缝,又是一声清脆的爆裂声。威尔士急忙上前查看,指环周围的地面已染上了一片焦黑,指环本身也已化成了十几块粉末般的碎片。

    “这是静电!”佩洛德皱着眉头判断道。

    “不,这是雷霆,而且还是纯度极高的雷霆魔力。”威尔士和居阳兴几乎同时说道,“静电绝不可能会有这种威力,唯一的可能就是我们的莎拉,她的体内流动着一股纯粹的雷电魔力。因为纯度过高,以至于只是戴上激发魔力的指环,都能影响到外界的灯光。”

    “而且这个指环做的还很粗糙,”威尔士接着说道,“材料什么的也并不优秀,可就是这种拙劣的材料,这种只能简简单单放大魔力的指环,最后却能让莎拉本身的魔力放大到这种境界,足以说明,莎拉体内的魔力,已经是最接近世间的雷霆了。”

    滔滔不绝,一讲到他熟悉的领域,威尔士的嘴就没听过。他不时舞动着手臂,完全是一副眉飞色舞的模样。

    “总而言之,如果这个经验能够加以利用,我目前正研究的东西,一定能获得巨大的发展!”他仰天大笑道。

    房间内顿时一阵嘈杂,不止是居阳兴与佩洛德加入争辩的声音,似乎并没有人在意正坐在一旁的莎拉丽丝。

    她悄悄起身,一把推着诺拉出了房间。直到轻轻掩上房门,莎拉丽丝这才感觉一阵如释重负,倒在了身后的长椅。

    “真是烦死人了……那帮家伙,一说起话直接无视我,还把我当成小孩子一样糊弄。”她嘟囔着抿了一口热茶。

    “威廉他就这个毛病。”诺拉只是打理着耳边的一缕发丝,无奈说着,“一说起他最熟悉的地方,就像是停不下来一样讲个没完。不过他这次回来,也是因为他那边的研究正发展到了瓶颈。”

    “威尔士他在研究什么?什么东西让他这么兴奋?”

    诺拉左右四顾观察着周围,确实是没有隔墙有耳的情况。她轻舒了口气,在莎拉丽丝耳边悄声说着。

    “什么!”莎拉丽丝不由得惊呼道。

    “嘘!这件事是最高机密,除了我和他,这里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可是,这种东西真的能够实现吗?会不会太异想天开了?”

    “莎拉,戴上那个指环之后,你会觉得现在是所谓的幻想吗?”诺拉的神色变得严肃,“你可是拥有高纯度的雷霆魔力,连这种亲眼目睹的事情,都能算是虚构的吗?”

    “这……”

    “这可是万万不能儿戏的。莎拉,我也知道,既然你偶然激发了体内的魔力,就该好好利用才是,可不能白白浪费这么好的资质。”

    “可……可他们考虑过我了吗!既然我的资质那么好,为什么……为什么不换个别的魔力属性,偏要让我再次面对恐惧……”

    莎拉丽丝的声音逐渐小了下去,只是颤抖着抱紧自己。

    “毕竟被送过来的时候,你当时哭得那么凄惨,恐怕也有对差点死亡的恐惧吧,”诺拉突然伸手遮住了嘴,颤抖地吸着空气,“而且,而且金雀花女士真的还是遇害,居然还被设计成了敌人的模样,真是……”

    诺拉抽动着鼻子,言语间满是悲戚,只是强忍着不让泪水流出。

    莎拉丽丝却是猛地抬起头来。“对了……说到敌人,我现在才想起来,他们到底逃到哪里去了?”

    诺拉显然是吃了一惊,急忙收起悲伤,回到原本的状态。正准备开口的她,身后一阵嘈杂的声音突然变得巨大,她回过头,眼见得窗户突然推开,好事者们反应不及,一股脑地摔倒在地。

    “他们突然就逃走了,就在莎拉你发起那阵攻击之前。”佩洛德推开压在身上的威尔士,摘下佩剑在跟前摆动着,一副很不满足的模样。

    “那个假劳诺和我打到一半,他旁边突然冒出了一团黑火,那个假扮母亲的敌人在他耳边说着什么,他就一阵佯攻,一道消失在火焰中了。我正要去追,结果那道雷霆直接击中了身旁的废墙,当场就是一阵冲击波将我震倒。等我再爬起来的时候,那两个人已经不见了。”

    “是吗?”莎拉丽丝松开了窗户的把手。

    “而且他们在逃走之前,还一直喃喃说些什么‘时候未到’‘先走一步’之类的话。”顺手拉着威尔士和居阳兴二人起身,却是悔恨地说着,“我真后悔没能把他们给解决在这里,那个夺了劳诺身体的家伙,我一定要亲手击败他。”

    山谷里面突然回荡着悠扬的钟声。威尔士像是想起了什么,取出怀表,正看见两根指针正稳稳地指在了一时的位置。

    已经是下午一时了。

    “糟糕!我买的是一点三十分的车票!这样下去会赶不上火车的。”威尔士抓着头发,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呼,“亲爱的,恐怕已经到时间了,我得先送你们母子回去了。”

    “既然时间赶不及的话,那就赶紧启程吧。”诺拉伸手招呼着男孩过来。“迈尔斯,待会儿跟妈妈先回去吧,爸爸他有些事情要先出去一趟。”

    男孩点了点头,一双大大的眼睛充满了期待。

    “真是不好意思啊,佩洛德,还有莎拉,”威尔士双手合十满脸歉意,“这不是我时间赶不及嘛,只可惜我还有很多话都来不及说。”

    “等你回来,咱们好好喝一杯。”佩洛德笑道。

    在场的两人发出了会心的笑声。

    正要拉开房屋的铁门,诺拉从轮椅回过头来,指了指房间的方向。“要是发生什么事,就尽快打给我,那个威廉刚才安装的电话机可以直接打到我的办公室。”

    “谢谢诺拉!”莎拉丽丝朝诺拉挥了挥手。

    铁门重重地合上了,随着车夫一阵吆喝,骏马甩开脚步飞一般地离开了。直到马蹄声逐渐远去,莎拉的身体登时一软,无力地瘫倒在长椅上。

    “莎拉!”佩洛德正要上前,一只手却突然搭在他的肩上。

    “算了,让她休息一会儿吧。”居阳兴眼色露出了些许不忍,“她这一天经历了不少事情,恐怕精神已经快崩溃了吧,现在紧要的时候,就是该让她好好恢复精神,这要让她再受一次打击,我想……”

    “我知道。”佩洛德也跟着长叹一声,“这种经历生死的事情本该让我们来承担,现在反倒要让她来分担,我想她当初和我举办婚礼的时候,也不会想到有这么一天吧……你在干什么呢阳兴?”

    并没有认真听着他的讲述,居阳兴早就跑开一边,在柜台上低头写着什么,即使字迹已经挤满了整张纸。佩洛德伸手在桌上敲了几下,才把他的精神勉强从纸上抽离出来。

    “你在写什么呢,借我看看”

    “给。”

    “这是……什么内容啊,这是夏国文字吗?原谅我学艺不精,要是克劳迪娅在的话,她肯定会知道的。”

    “别想了哥,”克劳迪娅的声音突然响起,听起来很是垂头丧气,“如果是单个字我还能看懂,可要拼在一起,那我就无能为力了。”

    “咳咳。”是居阳兴的声音,他轻咳几声,一把抢回了那张纸。“一点小技巧罢了。我在下界厮混的时候,曾经学过几招可以断定他人魔力属性和纯度的技巧,不过是些很是粗暴,难登大雅之堂的方法罢了。”

    “那请恕我拒绝,”佩洛德冷哼一声,摆摆手拒绝道,“我对这种东西没有兴趣。就算能够使用魔力,那又如何?现在可是枪炮的时代,单靠肉身恐怕难以抵挡。虽然我佩服他们强大的力量,可我还是觉得,魔法这种东西,早就该扫进垃圾堆了。”

    “哥哥!”

    “哼!你说得对,这倒是挺符合你的性子。”居阳兴听罢,只是显得有些无奈。“过去式的东西,出现在这里,确实不怎么和谐。”

    他深吸了口气。“不过你夫人可是个极好的料子,要是浪费了可真是天大的可惜。待会儿把她的出生日期都讲给我听,也许我可以稍微计量一番。”

    “不过巧合的是,我们三个子女,以及莎拉都是在同一天生日。”佩洛德欣慰地笑道。

    “几号?”

    “8月的第25日。”

    “等等!8月25日!那不是大小姐要被处刑的日子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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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4405/ 第一时间欣赏我被附身之后最新章节! 作者:云海风清所写的《我被附身之后》为转载作品,我被附身之后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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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附身之后介绍:
世纪之交,魔力式微,中野之国传说流传,言那魔神居阳兴即将重现世间。蒙受不白,将被杀死的一国公主克劳迪娅,却因偶然事变,反被那居阳兴附体。而所有的谜团,也从克劳迪娅被居阳兴附身开始,萦绕在中野之国乃至世界的天空,阴魂不散。我被附身之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被附身之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被附身之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