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风暴前夕(6)
钟声落下,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傍晚。居阳兴望向窗外的夕阳,耳边却突然聒噪起来。
“莎拉!莎拉!开开门吧!”
话音刚落,莎拉丽丝拉开一道门缝,鄙夷的目光盯着门外的佩洛德,一言不发。不一会儿,她转过身去,同时门缝也在缩小。
“莎拉,莎拉我错了!”佩洛德见势不好,长剑卡住门缝阻止关闭,一副苦苦哀求的模样,“您就行行好,放小弟我回屋睡觉吧。”
“没门,你和六爷一块睡吧。他那儿要没地方,你就睡大街上吧。”莎拉丽丝冷冷道,一点不给佩洛德求情的样子。然而瞥见了卡住门缝的长剑,莎拉丽丝突然愣在原地,仿佛看见了什么惊奇的东西。
佩洛德见到这样,嘴唇颤动,还想说些什么。一只纤细的手臂突然伸出门外,抓住他的领子就往里拽,佩洛德不敢反抗,只得任由处置。借着门框往外一蹬,佩洛德便乘势钻过门缝,进入房间。还没等他收回手来,脑袋便吃了一记爆栗。
“你还好意思回来!”莎拉丽丝身着一件单薄睡衣,手里正捧着一本砖块般厚重的书本,架着一副眼镜。眼睛因为连续工作,显得有些无神。不过在佩洛德看来,面前的夫人显然怒气未消,正打算找自个儿好好算账。
“从早上呆到傍晚这么久就不谈了,你这自以为是的家伙,其实早就知道这个克劳迪娅是个假货吧,要不然怎么会突然朝我喊着什么‘惯用手’之类的。”因为心生闷气,莎拉丽丝脸涨得通红,银牙紧咬。
“这……这不是一时事情忙不过来嘛。我本来也想找个时候好好跟你说说的。其实你也知道了吧,克劳迪娅是个左撇子,早上我们把她藏进柜子里时,不知道是碰到哪里,左手下意识就朝我打来。这时候,我就有八成把握了。”佩洛德挠着头,发出尴尬的笑声,“你也是知道的,人下意识所伸出的手,往往都是惯用手啊。”
“哦?是吗?原来这就是你让我单独和一个披着咱们妹妹的陌生人独处了一个下午的原因?!”随手扔下书本,莎拉丽丝推搡着佩洛德连连退向门口,不时握拳敲打着他,“你可真有能耐,佩洛德·特洛尔,那今儿晚上你就睡大街去吧,这儿容不下你这个大聪明。”
“莎拉!”
莎拉丽丝突然感觉肩膀被谁拍了几下,回头望去,迎面对上的是“克劳迪娅”诡异的红色眼瞳。“克劳迪娅”微微笑着,绕过了挡在门前的她,一把抓住了佩洛德的领子,不费力气就把佩洛德扯进了房间,顺手反锁了门。
“恕我打扰你们了。”“克劳迪娅”捏了捏嗓子,发出了居阳兴的声音,“既然你们早就对我的身份心知肚明,我们何不换个方式谈谈呢?莎拉丽丝·奥古斯都夫人?”
“我……我?”莎拉丽丝一愣,又道,“你怎么知道我是……”
居阳兴并不接话,一只脚微微后退,取下并不存在的帽子,朝二人微微鞠了一躬:
“小弟自我介绍一番,鄙人居阳兴,侍从下界大魔,偶得一魔神封号,请见佩洛德·特洛尔,以及莎拉丽丝·奥古斯都。小弟这厢有礼了。”
狭窄的房间内一片寂静,只能听见窗外偶然叽叽喳喳的鸟叫声。
……
“什么?!”莎拉丽丝不由得喊出声来。
“嘘——”佩洛德连忙制止住莎拉丽丝,“小点声吧,不然要让外人知道克劳迪娅逃出来的话,你我三人都逃不过老家伙的整治的。”
“可是……”莎拉丽丝不禁低头沉思,而后却猛地抬起头直视着佩洛德,“不对不对!刚才差点被你带偏了。你怎么一开始就和这个只听过名字的,还抢夺了克劳迪娅身体的什么‘居阳兴’聊得火热,压根就不像是初来乍到啊?”
“咱们过了这么久,你还不了解我吗?”佩洛德嘿嘿笑着,起身从衣柜里翻出一本发皱的旧书,排在两人跟前,“我们几个儿女从小都是听着居阳兴的故事长大的,不,应该说,差不多全城上到老下到小,无一不熟识这位下界传奇的故事。光听着描述,我甚至都能想象出一个英雄气满满的叱咤人物。”
“可我们家乡怎么没听说过啊……”莎拉丽丝正要翻上一翻,一只纤细的手上前抢过了书,立在后头粗粗翻着。然而每翻阅一页,居阳兴的眉头越发紧皱,差不多拧成了一团。翻到最后一页的时候,他狠狠地合上了书,又把书递给了愣在一边的莎拉丽丝。
“不不不,不可能的。”居阳兴连连摇头,脸上写满这不可置信,一边喃喃自语着,“不可能啊,我在下界的故事,这人到底是怎么知道的。他该不会……”像是想到了谁,居阳兴微微抬起头,而后又低了回去,“不,不是他……”
直到耳边闯进了一声佩洛德的轻咳声,居阳兴这才回到了现实,急忙拍了拍脸抖去了胡乱的思绪。“书的事情我们暂且不谈,阳兴先生,我们早晨可是说好了的。”佩洛德补充道。
“补充什么?”莎拉丽丝与居阳兴同时问道,而后居阳兴一拍脑袋,露出了满是歉意的笑容,“你瞧我这精神,许久不用,恐怕生了不少锈迹。”又道,“放心吧,大少,还有夫人,待会儿瞧我变个戏法就是了。”
居阳兴蹲下身子,持平了坐下的两人的高度。嘴里喃喃念着什么,居阳兴不知何时遮住了左眼,空出的右手在空中比划着,他的左手缓缓离去,露出了一只清澈的棕色眼瞳。棕色眼睛露白的瞬间,女孩急切的声音在两人的脑中回荡着。
“哥哥!莎拉姐姐!”
“克劳迪娅!”佩洛德和莎拉丽丝不由得喊出声来。
“嘘——”居阳兴眨了眨右边赤色的眼睛,“家常旧事留待下回再聊吧。早晨我和大小姐费劲精力交涉一波,总算让她答应了本外来者的条件。”居阳兴哼了一声,又道,“我得到她允许操纵身体的同时,我也要与她共享五感。除此之外,就是这个小把戏‘传音术’了,这把戏要不是也只能依靠血脉相通,恐怕早就会烂在我脑子里吧。”
不过看着这妮子和这对夫妇久别重逢,虽说只有声音的存在,居阳兴还是生出了一丝嫉妒,在下界摸爬滚打的这千年来,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忘记了亲情的存在呢?
“无聊!”居阳兴拿起一杯热茶轻抿一口,咬了一口黑面包,把目光投向别处。
不知过了何时,直到脑中女孩的声音渐小,居阳兴咳了几声,算是暂时打断了一阵对话。
“唠叨完家常,现在我们该谈谈正事了吧,大少?该谈谈你在午间的聚会里见识了什么吧。”
“什么聚会?”克劳迪娅的声音落下,视线内却看见佩洛德一脸冷峻地从衬衣里取出一封发皱的纸条,拿着纸条的手似乎还在微微颤抖,“哥哥!你中午到底去了哪里!”
佩洛德叹了口气,并没有理会脑中克劳迪娅的问话:“一开始我以为老家伙早就得知了我的底细,搞这么一出是为了算计我。后来我想,也许老家伙压根就不知道,单纯是老人心作祟,想找孩子来谈谈心。再到后来,直到他拿出了这张纸条。”
莎拉丽丝接过纸条,一字一句地念着:“‘不日内,汝等恶邪家族必将遭到毁灭,我会将汝等家族屠戮殆尽,让汝体会生无人终老,死无鬼相伴的悲惨境地!’”她的身形突然一滞,纸条轻盈地落在地上,活像落叶一般。
“恐吓信!?”居阳兴不由得喊出声来。然而话音刚落,却是猛地摇头,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你的意思是,卢修斯特地把你们几个子女叫去,就是为了展示这么一张没头没尾的唬人的东西?”
“事实上,这是第九张。”佩洛德脸色严峻,手里的纸条又抖了抖,“以老家伙的话,从‘巡游’结束不久,他每隔几天就收到了这么几张纸条。而且上面的字眼都是从报纸上剪下来的,压根没暴露什么字迹。”
居阳兴阻住了佩洛德的说话。翻来覆去反复打量着这张纸条,困惑竟一时间占据了头脑,不觉自言自语着:“问题不是这个,看到这张纸条的时候,你们几个儿女是什么态度?”
“这……”佩洛德不禁低头思索着,“反应激烈的只有那两人了。以伊德大哥的性子压根就不相信这些空虚的恐吓,老四则和大哥针锋相对,说是要以防万一,加强警惕。至于其他人,恐怕没有什么反应。”
“这样啊……”居阳兴点了点头,又道,“今儿晚上,劳烦大少你再把你们几个儿女的信息重复一遍,尤其是你们老大和老四的信息,这个节骨眼跳出来的人,要么一身清白,要么就是心里有鬼。”
“尤其是那个卢修斯,呵……那家伙,恐怕才是源头吧。”
……
晚间八时。中野王国国立医院。
紫袍老人沉沉睡着,一只眼睛虽然裹着绷带,然而表面早渗出了一片浅浅的血迹,仿佛血水无穷尽一般。
房间的门缓缓开启,来人在黑暗中一阵摸索,手边碰到了光源的开关。微微用力,电源开启,强劲的光线顿时充满了房间。来人拉了张椅子坐下,一双锐利的眼睛盯着紫袍老人。
“起来吧,老东西,你可没这么快死。”卢修斯神色冰冷,额头似乎布满青筋。
“嘿嘿!果然是瞒不过大王您啊!”只听一声巨响,兹雷却突然从床榻上坐起了身,刚才那副病恹恹的神情全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威风凛凛的神情。见状,卢修斯却是起身冷哼着,好像他一开始就知道兹雷这老人会这样。
“怎么,大王,难不成老朽的伤势已经要让大王亲自前来了吗?”兹雷戏谑着,掀开了盖在身上的被单,盘腿坐着,“不过也全赖大王赐予的第二条命,老朽这才不用急着告别人间。”
“信已经发出去了。”
兹雷突然停下了讲述,“真的吗?大王?这……这预定的计划怎么提前了这么多?原本您不是准备用大小姐的身躯进行‘招魔’之后再开始的吗?这……”
“出了这么大的变故,这个不完美的计划也只好提前开始了。”卢修斯叹了口气,冷哼道,“恐怕我们找来进行‘招魔’的那三人有猫腻,不然,怎么会把居阳兴这个祸害用这种方式来坏了我的大业?”
“您是说……”兹雷有些紧张,不由得吞了口唾沫。
“你也知道那个预言吧。假如那个预言所言不虚,居阳兴将会成功摆脱那个诅咒,以人类之躯回到人间。可是为什么那三个术士要扰乱预言,又把居阳兴的魂灵塞进了克劳迪娅的身体里呢?”卢修斯缓缓道来,每说出一句,兹雷总能感受到周边的压力逐渐增强。
兹雷摇了摇头,脸上满是震撼,额头不知何时布满了汗水。
“好了好了!不提这个。老东西,你应该见过这个人吧。”卢修斯从外衣取出一张相片,摆在兹雷跟前,“什么时候出院的话,发挥你的十二分精神,赶紧把这个人给我活捉住。要说起他,可是荣幸成为我们的心腹大患呢!”
看着相片里的人,兹雷会心一笑,然而脸上的笑容却十分诡异。
“盘,缺?老朽明白了,这个东方人,我必要让他死在我手里。”
第十六章 挥墨刀的再现(1)
8月28日。铁山城堡处刑仪式的三天后。
窗帘拉开,又是阳光明媚的一天。独臂男人站在窗前,怔怔地望向窗外。窗外,远处的大河缓缓流淌,顺着流水望向上游,男人伸出仅剩的左臂摸向右侧,紧攥着右边空空如也的袖管,满怀懊悔。
“我这么做,真的值得吗?”
收回视线,男人瞥向了脚下立在墙根的一把长刀。他叹了口气。虽然早就擦干了血迹,然而周围依然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即使过了三天依然未散。
“我没能救出她……还,还让大哥替我送死……”
一行热泪流过男人的脸颊,男人伸手拭去,泪水却像决堤一样流下,洗涤着男人写满懊悔的脸颊。勉强止住泪水,男人拿起长刀,直直盯着镌刻在剑柄中间的迥异文字,剑柄虽然早被清水洗涤,那文字上依然沾有着星星点点的猩红血迹。
“现在连吃饭的家伙也折在那儿了,再拿这把刀还有什么用呢?不过是白白折损了我盘氏的威名罢了。”手臂无力垂下,长刀也随之跌落,在地上碰撞出清脆的金属声音。
“你醒了?盘缺先生?”
名为盘缺的男人吃了一惊,回头望去,迎面对上的是披着黑色外衣,正打着呵欠的律师。律师微微伸了个懒腰,长长出了一口浊气后,屈身捡起了那把长刀。
“贴身武器可不能随身丢弃啊,盘缺先生。”律师把长刀递给盘缺,满脸笑意。盘缺并不言语,身子一动不动,毫无接过武器的意思。
“我知道,你心里还是有点芥蒂。”律师随手把长刀摆在一旁的桌上,找了张沙发坐下,“可事已至此,你总是活下来了,不是么?要是大小姐知道你还活着,那该有多开心啊。”
“请您不用再取笑我了,”盘缺回过头,取过长刀别在腰间,“现在大小姐生死不明,然而我却苟活于此,这算什么?要让我背弃嘱托吗?”他顿了顿,又道,“对于大人把奄奄一息的我从河里救起来,在下十分感激。可在下从来不会因为这种原因而苟活。”
话音刚落,盘缺跟前突然闪过一份报纸。“等你什么时候能躲过通缉再说吧。盘先生。没想到老头子出手阔绰,一把开出了这么高的价码。嘿嘿,你要不在我这儿躲着,尽管出去试试,然后憋屈地被当成战利品送给老头子,我猜您也不想这样吧。”
“啧!”
猛地传来长刀钉在桌子的一声巨响,律师回头,望见了愤懑不平的独臂男人把报纸钉在桌面的画面。那个眼神,仿佛是要把喷出熊熊烈火,灼烧掉这位闹出这个现状的始作俑者。
律师叹了口气,从兜里摸索着掏出一份信封,打断了盘缺无处使用的满腔怒火。“不过你这么憋在家里也不好啊,我这儿正好有一份邮件要寄出去,待会儿帮我跑个腿。”律师随手一掷,盘缺看也不看地稳稳接住了。
“大人您明知道我被通缉了,还要让我去邮局吗?”
律师突然放声大笑,“怎么可能!我怎么会眼睁睁地把我们这位高手亲手送给老头子呢。邮件上面不是写着吗?原来那个老地方?”
“您可别戏耍我了,这‘公爵咖啡厅’可不是我这个无名小辈去得了的地方。”盘缺苦笑道,“何况我还是个通缉犯。”
“我会派人去接你的,你们之前见过的那个。”律师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谁?哪个我见过的?”
“你自会知道的。”
……
8月28日。上午九时。
“居阳兴!该让我用回身体了!”
“欸?大小姐,这么快就想违约么?当初咱们可是说好的,我和你共享五感,你给我个准信,咱们可是两清了。现在旧事重提,是要反悔吗?大小姐。”
“我压根就没想过这种日子有多难过啊!自己的意识没法回到身体,只能漫无目的地在精神空间里游荡,活像个无家可归的主儿,何况我还过了三天这种日子,闹得现在整个人空空的,还找不到解决的办法。换你,你能忍受这种日子?”
“安心啦!现状如此,日子还是要过的。”吞下最后一块面包,居阳兴像是想到了什么,“我倒有个好主意,大小姐,日子过得空虚,何不如去找点事情做,总归是排解的方法。”
“嗯……那,教我魔法!可以吗!”克劳迪娅的声音突然提高,语气里满是兴奋。
“……咱们还是谈谈你什么时候想用着身体吧。”
“为什么啊?”克劳迪娅一阵恳求,“比起让我违背承诺,教授我魔法还不实际吗?何况,这也不在承诺的范围内,教授一丁点的魔法,有何不可?”
居阳兴摇摇头,叹了口气,起身取走放在门口的报纸,“我该说你什么好呢,大小姐?逮着好的不学,偏要来学我这过时玩意儿。要不……咱们来猜个谜题吧,大小姐,有道是‘修习魔法的人中间,一万个人只能出一个’请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脑中的声音突然消失无踪,似乎克劳迪娅早就消失不见。居阳兴倒有些悠然自得,自顾自地翻阅着报纸,直到克劳迪娅的声音再次出现,居阳兴仿佛察觉到一般,微微点了点头。
“我猜你的意思是……有两个。第一,学习魔法需要天分,学习虽然容易,但要学好,难度可是万中挑一;第二,应该是修习魔法的难度不一,修习的过程,恐怕要踩着无数同辈的尸体前进。”
“孺子可教也!”居阳兴满意地点了点头,“没点天分,没点力气,想要学好魔法,几乎是难于登天。要按照你们当地的典故,就像那个‘通天塔’的传说一般。只怕地基还没打好,就被魔法本身扰乱了修习的本心……”
居阳兴的手翻过了一页,也许他意料到的话,应该要提前捂住耳朵的。这样,恐怕就不会被这么一声冲天的惊叫震得头晕眼花了。
“是他!!!他……他还活着!!!”
“请您矜持一点好吗?克劳迪娅大小姐!你搞得我的头好痛啊!”居阳兴伸手抚额,脸上写满了嫌弃,发着一阵牢骚,“幸好大少和你嫂子早出去了。这要忘记关了‘传音术’,他们迟早也要被你的大嗓子祸害。”
“不,我想,如果他们知道他还活着,一定也会和我一样欢喜……吧。”克劳迪娅声音渐小,隐隐间竟隐藏着一丝抹眼泪的声音。“阳兴先生,可否请您再念一次上面的内容。”
“什么啊,你怎么突然这副反应,听起来好恶心……”居阳兴清了清嗓子,念道,“通缉!盘缺,男,29岁,星历1862年生人,中野王国第一监狱看守。于8月25日杀害我王国列兵十数名,现不知所踪。特征为东洋州大夏国人面孔,持一环首长刀。请各位王国居民小心警惕,如有线索,请尽快通知。”
话音刚落,眼前的景物突然消失了。居阳兴正疑惑着,却听见克劳迪娅肃穆的话语:“请看看这几幅画面吧,也许您就明白了,阳兴先生。”眼前的画面闪烁着,分别出现了三幅循环播放的场景。
第一幕,身体的主人,克劳迪娅被拘禁着,面前是久违的光线,画像中的年轻人蹲在面前,嘴唇动弹着,像是在说些什么。取下腰间的环首刀,他深呼吸着,手臂舞动,直瞄着克劳迪娅头顶而去……
第二幕,是阵阵烧焦的气味。被年轻人背负着,她看见了心惊肉跳的一幕:一个同样佩戴环首刀的男人拦在年轻人前,任由道路尽头的兹雷攻击着。承受了无数冒着火光的闪电的攻击,男人还是倒下了,化作尘土。耳边,是年轻人撕心裂肺的怒吼。
最后一幕,在被兹雷擒获之前,克劳迪娅见证了年轻人的最后一面。年轻人背负重伤,已是强弩之末,堪堪倚靠着垛口才没倒下。挥舞长刀砍到最后一个列兵,年轻人咆哮着冲向兹雷。只可惜徒劳无功,随着兹雷手指凌空一点,年轻人摇晃着从垛口摔下,只留下了一只燃烧的右臂。他本人跌下城堡,再无踪迹。
又有一个声音盘旋在脑海中,正是那个年轻人的声音。而当这个声音消失不久,缠绕着的疼痛也跟着消失了。唯一残留的,只有一句简短的话。
“盘缺,我的名字。”
画面突然消失不见。周围,寂静无声。轻风吹拂,把描绘着通缉令的报纸吹的啪啪作响。一时无言的居阳兴拿起茶杯一饮而尽,长长出了一口热气。
“原来如此,我说卢修斯怎么大费周章地在报上刊发整整一版的通缉令,倒是出自这个原因。先不说大小姐你讲的故事,你瞧,光是他开的价码,足够一堆人眼红了。”
“两,两万磅!”克劳迪娅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虽然从小在庄园里见过不少钱财,可要一口气拿出这个数,还是有点难度的。这卢修斯平日里精打细算,现在是真的肯割肉啊。”
“你倒是有点生活气息,不是什么不出闺门的富家大小姐。”居阳兴冷哼一声,“你佩洛德大少前几天跟我发牢骚,他说他一个月累死累活,也就赚个十磅,一年下来也就一百多磅。而且就这个数,已经算是多的了。”
“……唉!”克劳迪娅一声长叹。
“算了,不提这个!”居阳兴撇下报纸,起身理了理衣服,“大小姐,想不想出去转转。”
“转……转什么!你疯啦!”克劳迪娅不由得一声惊呼,“你以为你是什么普通人吗?你用的可是我的身体。这副模样出门,恐怕还没出门,一条街的人都回惊动吧。说什么失踪了三个月的小王女突然现身什么的,要把卢修斯惊动就麻烦了。”
“你很出名吗?……我倒忘了,除了那个最小的私生子,你是一众儿女中间最小的那个,而且还挺有人气,难怪会惊动别人。”居阳兴有些失望,尔后却一拍脑袋,“好好打扮不就成了,我记得前几天换衣的时候,看见柜子里有件挺别致的衣服,这么穿出去,应该不会惊动别人吧。”
“什么衣服?”克劳迪娅声音落下,又像是想到什么,突然发出一声尖叫,“换衣?你……你难道看过我……我……我的……”
“害羞什么?我又不是没看过女人的身体。”居阳兴无奈地笑笑,起身拉开了衣柜,取出了一件“看吧,就是这件,挺别致吧,我原来还以为以你莎拉姐姐的身份,可不会有这么一件的。”
“嗯……你说的对。这点我得赞同。”克劳迪娅僵硬地点了点头,语气满是不可置信。
第十七章 挥墨刀的再现(2)
上午十时。公爵咖啡厅后门。
换上一身黑衣的来人扔下了第三根烟头,摸索着身上有无余留的卷烟。看上去显然是了无收获,双腿一软,整个人直直落在了脚下坚硬的砖石阶梯,跌得他一阵呲牙咧嘴。正要伸手擦去灰尘,却碰到了旁边黏糊糊的垃圾桶。
“晦气!”来人用力甩了甩手,试图想把污垢甩去,“好不容易休假了,没想到还要去接应什么特别的人物。真是的,不能让我好好睡一觉吗!”
来人发了一顿牢骚,又把手往墙上蹭了一蹭,在差点蹭掉了一层皮之后,他照例开始了左右四顾地搜索。直到听见了一阵快速的脚步声,迎声望向通路尽头的来人,他的视野终于出现了一个披着斗篷,腰间别着一把长刀的独臂男人。那男人一见来人,脚下一停,不由得愣在原地。男人微微皱起眉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轻声往来人身边凑近。
“您可算来了,盘爷。我……”来人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正要接着说话,男人仅剩的左手突然挡在了二人跟前。
“稍安勿躁。咱们的接头恐怕要推迟一会了。”盘缺压低嗓子说着。说这话时,视线不自觉地往来时的方向扫视着。
“什……”来人赶忙捂住嘴,低声道,“您该不会被跟踪了?”来人脚步微微挪动着,只等盘缺点头,便要发挥他绰号‘飞毛腿’的本事了。
盘缺摇了摇头,脸上虽然无奈,嘴角却是微微翘起。“我撞见个老相识,恐怕我得和她见上一面。”左臂拱起,做了个拱手的姿势,盘缺转身飞速离开,不给来人再问的机会。来人自是来不及迈腿离开,挠了挠头,又重新回到了阶梯。
“什么旧相识……这一惊一乍的,你们东方人都这样吗?”
……
稍早。圣徒酒店后门。
“喂!居阳兴。你真的觉得我们这样不显眼吗?”
“什么显不显眼的,出门转转才知道不是么?”
“我不是这个问题啊!”精神世界里的克劳迪娅通红着脸,像是十分抗拒这个话题,“你既然挺了解西方人的故事,真的不会怀疑,你打扮成修女的模样不会比不乔装还注目吧?”
“会吗?”
“当然会啊!我国甘愿献身教会的年轻女孩子本来就少,而且城里的教堂就那么几个,教士之间互相都是认识的。这么突兀地出门,要是被哪个教士搭上话,咱们就大难临头了。”
“这不是挺简单嘛。”居阳兴叹了口气,手里不断摆弄着脖子下的十字架,“把你那头显眼的长发挽起来,藏在头巾后面。然后不走大路不就成了。省的那帮闲人把无谓的视线打量在你这个乔装成修女的大小姐,这样不就成了?”
“我说不过你。就这样吧。”克劳迪娅无奈地摇摇头,“不对,你一个东方人是怎么知道‘修女’这个词语的意思?我记得东方人好像没有和我们相似的教会吧。”
“所以说你还是少见多怪。我的家乡没有,不代表下界就没有吧。人死后的魂魄是要进下界的,这么多形形色色的死者中间总会有那么几个吧。”
“你……”克劳迪娅强忍住怒气,“好好好,权当你说了答案吧。第二个问题,其实我还蛮好奇你怎么学会的挽头发,好像没见过我们这里会用的。”
“这不还是你少见多怪嘛。有道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本来就常常扎着长发,只不过没你们女孩子家家的留的那么长就是了。”
克劳迪娅正要发作,面前共享的视线内突然出现了一个黑衣男人。借助狭窄的视野,克劳迪娅勉强分辨出这男人转过楼梯转角,摇头晃脑地绕进了前台的后侧。
“跟上他,跟上他。”克劳迪娅连连催促着。
“谁?”
“啧!就是那个穿着黑衣服的那个。”克劳迪娅不耐烦地回应,“我记得每个酒店肯定留有后门的,要是咱们跟着他,说不定能打探到后门的存在。到时候不就不用众目睽睽地进出正门了。”
“嘿!你这妮子,关键时候还挺能干!”正要抓紧迈开脚步,居阳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对,要是不是后门的话,咱们不还是要走正门么!大小姐,你不会没留个后路吧。”
“赌一赌喽。要是咱们猜对的话。”
……
“咔嚓!”
狭窄的小巷里,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缓缓开启,黑衣男人冒出头来一番左右四顾,蹑手蹑脚地钻出门缝,轻轻合上了铁门。铁门还没完全合上,黑衣男人却放开脚步,飞一样地往巷子尽头冲去,很快不见他的踪影。
黑衣男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又过了好一会儿,一只女孩的手掌伸手卡住了铁门的门缝。只一出力,从门里钻出一个修女打扮的女孩。虽然把一头米色长发藏进了头巾里,两只异色眼瞳却无法掩盖她的真实本色。
“还真的被你猜中了。”居阳兴抹了把脸,触及之处尽被汗水沾湿。
“可别在这故作姿态了。”克劳迪娅轻哼一声,“是你说的要出来走走的,我不过是建议罢了。要是你不想教我魔法的话,那我说的再多又有什么用呢。”
“你怎么还惦记着这个。你说你想学,我就一定要教吗?”居阳兴轻手带上铁门,正想走出小巷,又像是想起什么,转身往巷子深处走着。
“不然,不然我要拿什么去对付兹雷和卢修斯呢?”克劳迪娅支吾着说着,听起来十分为难,“他们既然能把盘缺弄成那个样子,我自然要比他们还要强大才行。”
“我想为母亲报仇雪恨,不行吗?”克劳迪娅紧咬嘴唇,满腔怒火在心里熊熊燃着。
居阳兴突然停下了脚步。克劳迪娅还没反应过来,面前的视野却一阵颠簸,弄得她好一阵头晕目眩。直到视野稳定下来,她这才发现现在身处的所在,居然是一处冒着苍蝇,臭气熏天的垃圾桶旁。
“喂!你干什么……”
居阳兴却只是嘘声回应,示意她勿要开口。“安静点!恐怕这儿隔墙有耳。虽然我刚才关了‘传音术’,可我总觉得心里没底。”
克劳迪娅正要分辨,却被一阵震耳欲聋的声音打断了思绪。借着居阳兴分享的视野,远处的铁门突然开着大口,从里面现出了一个身材高大,身着军装的男人。男人随手带上铁门,一声关门的巨响过去,男人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往巷子尽头慢慢走着。
“劳……劳诺哥哥?他怎么……怎么这么没精打采的。”
“劳诺?原来他就是劳诺吗?”居阳兴的脑中顿时出现了一个军官模样的男人,和刚才出门的他几无二致。不过仔细观察,居阳兴却总觉得哪里不对。“没精打采?大小姐,难不成,你那个劳诺哥哥平日里不是这样吗?”
“他怎么可能会那个样子!”克劳迪娅不由得提高了声调,“自从劳诺哥哥受了伤,一条腿成了坏腿之后,他整个人都变得精神饱满,像是有使不完的力气。就算需要借着拐杖,我也从来没过他这副一脚深一脚浅的萎靡样子。他平日里可都是按军姿走的。”
“是吗……我说印象怎么出了偏差。”居阳兴顿了顿,又道,“看来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我猜,是不是劳诺也有什么难言之隐呢。”说这话时,居阳兴嘿嘿笑着,似乎酝酿着什么计划。
“你……你该不会……”
“这不就对了吗!”居阳兴一拍脑袋,“你忘了我为什么想出门了?单纯是我想找找乐子罢了。可是你瞧,现在不就有一个现成的乐子摆在咱们跟前了?”
“是啊,你说的是。”克劳迪娅听了这话,眼睛偏向别处,只是随口应和着。“这种打探别人隐私的事情,要是被发现那才是真的没趣。”
“这不是挺简单嘛。你劳诺哥哥走归走,咱们就一直绕着小路走,顶多多费了一段时间而已。要是咱们还能碰见他,那就是老天要咱们去打打听了。”居阳兴又是一笑,“要是大小姐您不想看的话,那我就把共享的五感关了吧。”
“别想耍赖!居阳兴!”克劳迪娅不由得分辨道,“共享五感可是你之前说好的,你该不会想自己违背自己的承诺吧。”
“你知道就好,那就来好好看看你大爷我怎么耍威风吧。”
“随你的便。”克劳迪娅打了个呵欠,仰面躺在了精神空间的地上。
眼见劳诺离去,居阳兴理了理一身污垢,脚步轻盈地转身绕进另一条巷子,消失了身形。
……
上午十时十五分。圣徒教堂后侧。
仰天望着头顶的钟楼,却只能听见分针“咔”的一声,停在了数字3的位置。借着转角,盘缺又往大街望了一眼,并没能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发现什么。
“奇了怪了,刚才我明明在巷子看见了大小姐的身影。”
盘缺记得非常清楚,刚才行走在纷乱的小巷中间,就在一处拐角,他清楚地看见了一个迎风奔跑着的小修女非常快速地闪过自己的视线。因为头巾被吹了起来,盘缺正眼瞥见了束在女孩脑后的一团米色的发髻。
而且以女孩闪过的方向来看,最大的可能恐怕就是这儿了。
盘缺又仰头看着头顶的钟楼。虽然指针并无变化,可耳边的声音却一浪高过一浪。盘缺趁势闪到身旁一处杂物后面,微微探头望向大街,只见街上聚满了几十个一脸虔诚的男女老少,正在几个修士的指引下有序进入教堂。
“每个月的这个时候可是唱诗班的日子,难怪今天的人流这么嘈杂。”
耳边突然闯进了一阵忽重忽轻的脚步声。盘缺急忙隐藏身形,又借着死角望去,只能看见一个拄着拐杖的军官加快脚步,不时左右四顾,急忙往教堂的后方奔去。军官在一面发霉的木门前敲了敲门,焦急地在门口徘徊着。
一个黑衣神父启开了一条门缝。眼见来人,神父和军官不约而同地微微鞠躬,尔后神父倾了倾身子,让出了一条通路,军官点头致谢一番,匆匆借道钻进了门内。神父也不含糊,军官一只脚还没收回,急忙带上了门,而后传来了一声清脆的门闩上锁的声音。
“什么人啊……进教堂怎么还能走后门的……”
见得眼前这副场景,盘缺正想收回视线,却被始料未及的来人牢牢吸住了视线。军官进了教堂不久,紧跟着那个修女打扮的女孩蹑手蹑脚地跟在后面,见着四周无人,她也跟着站在了那扇发霉的木门前上下打量着,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动手敲门。
她最后莫名地点了点头,伸手就要往门上敲着。
“快住手!克劳迪娅……克劳迪娅大小姐!”盘缺不由得喊出声来,杂物堆轰然倒下,现出了他这副独臂人的形象。而在盘缺现身的瞬间,女孩的嘴角不知何时多了一瞥意味深长的微笑。
第十八章 挥墨刀的再现(3)
老神父突然听见门外一阵激烈的嘈杂声音。
“怎么回事?”神父放下手里的活计,正准备起身前往后门。还没走开几步,身后一个教士却叫住了他。
“您在这儿干什么呢,神父。”教士有些不解,“唱诗待会儿就要开始了,现在就差您还没到场呢。”
“是吗?”神父面露歉意,“这不是有点私事要处理嘛,放心吧,很快就处理好的,不会和上次一样延误的。”
“您也稍微体谅我们这些小教士嘛,那些信徒要发火了,我们也是很难做的。”
“说的是啊。”神父的视线又望向了后门,眼里满是不解,“卡尔教士,刚才到这里之前,你有没有听到过什么声音?”
“声音?”教士听了这话,反倒有些忍俊不禁,“神父您不会听错了吧。这地方从一开始只有我们两人,哪里来的什么声音。”顺着神父的视线望向后门,教士嘴边的弧度就没平息过,“何况这扇后门可不是对着大路,平日里没什么人来过的,就算有,也就是几只老鼠罢了,兴许是您太紧张了,把老鼠的声音当成什么动静也说不定啊。”
神父摇了摇头,摘下眼镜,揉了揉昏花的眼睛,自嘲地笑了笑,“也许你说的对啊,卡尔教士,我早已老眼昏花,只等着主来接应我呢。”神父虽然有些犹豫,心里还是有些动摇,生怕是不是自己的耳背扰乱了自己的思绪。
“说的是啊。”教士连连点头,“还是请神父放快一点脚步吧,别让我们虔诚的信徒徒生焦虑,影响心灵的平静。”说完,微微躬身让出了一条通路,似乎在恭候着神父。
神父擦了擦眼镜,又重新戴了回去。“劳烦你了。”神父诚恳说着,从教士身边走过。教士又往后门望去,往内间望了一望之后,伸手解下了门帘。
“奇了怪了,神父说的好像没错,刚才我确实听到了一阵很嘈杂的声音啊……不管了不管了,等唱诗班结束了再去看看吧,兴许是我听错了吧……”
……
神父确实没有听错。离后门不远处,杂乱堆放着一堆一人高的杂物。在这杂物堆后,独臂男人挟持着一个小修女,女孩的脖颈前正夹着一把明晃晃的长刀。
“这该不会……是第二次了吧,从我回到人间之后这种被刀架在脖子上的经历。”视线向下移去,一把明晃晃的长刀架在跟前,借着投下的阳光反射着耀眼的精光。而且虽然刀面被一阵擦拭,居阳兴还是被冲天的血腥气搅得有些头晕脑涨。
“这下你该知道了吧,大小姐。”居阳兴自嘲地笑了笑,“这才是正儿八经的见过血的家伙,一身杀气可是怎么都盖不住的。”居阳兴心想着,然而却有些困惑克劳迪娅的精神此时却消失得无影无踪的怪况。纵是怎么呼唤,都没能见到还是听见她的存在。
居阳兴叹了口气,下一秒,那把架在脖子前的长刀突然近了几分。握刀的左手紧紧攥着,向上望去,是盘缺如临大敌的夹杂着震撼和恐惧的复杂面容。
“可,可以请你把刀收收吗,我这手也不能一直举着啊。你瞧,我手上不是什么武器都没有吗?”
“闭上你的嘴!”盘缺的声音颤抖着,居阳兴甚至都能感受到他喷出的气息,“是我错付了。我原以为我还能活着见到大小姐呢,到头来,却不过是一个披着她的身体的冒牌货。”说到这儿,盘缺的声音愈发颤抖,拿刀的手也伴随声音的颤抖而微微颤抖着。
“又来了又来了。又是和三天前的大少一样的神情。”居阳兴暗地思索着。他是明白的,对付这种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把本尊给请出来。佩洛德那天的事情算是个意外,他打死都没想到这几个兄妹会把自己当成仰慕的英雄人物一样的存在。
所以,对付面前的盘缺,最好就是把克劳迪娅大小姐的精神请出来,再用“传音术”打进他的内心,把事情讲清楚了就完事了。
可现在,不知什么缘故,无论自己怎么呼唤,克劳迪娅却像是听不见一样,不肯回复他的传讯。“完了完了,难不成还要再打一架吗。”居阳兴一阵叫苦不迭。
“还不快说!”盘缺的声音愈发加大。
“我说!我说就是了。”居阳兴借着克劳迪娅的声音说着,“你怎么还能认为我是假的呢。盘缺先生,咱们不是三天前见过的吗?你怎么今天一见,就不肯认出我来了?”居阳兴微微抬头,眨了眨右眼赤色的眼睛。
“幼稚!你当我不知道吗?”盘缺显然很是生气,“大小姐可都是棕色的眼瞳,你现在一只眼睛还是红色的,是想拿我当消遣吗!”
“了解的可够深的,这么上心,你是她的情人吗?”佯装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居阳兴一步步紧逼着,期望着盘缺能吐出更多的消息。
“切!我为什么要和你这个冒牌货说!”盘缺倒像是被激怒一般,头顶青筋密布,尔后他的声音突然平静下来,变得有些诡异,“啊,我明白了,你打扮成这副样子,是想激怒我,让我暴露行踪吧。我今天就成全你,杀了你之后,我就以死谢罪!”
“你他妈!你这家伙疯了吧!”
居阳兴不住破口大骂,然而还没来得及脱口而出,长刀突然扬起,几乎是迅雷一般往脖颈处划去。居阳兴啐了一口,心神一动,银戒在手指间发着微弱的亮光。
下一秒,居阳兴的小臂缠满了银色铁链。面对长刀划动,居阳兴几乎是下意识地交叉双臂迎击着长刀的冲击。巨大的金属碰撞声后,盘缺的长刀死死地卡在铁链地缝隙里,一分也动弹不得,居阳兴紧咬牙关,几乎是很勉强地抵挡着长刀巨大的力度。
“啧!这家伙,明明只有一只手了,力道却这么恐怖。这妮子的力气也太小了。明明可以多吃些长点力气的。”
力气逐渐散去,长刀即使隔着双臂,也在一点点往居阳兴脖颈靠去。居阳兴暗地瞥向上方,对上的却是盘缺闭着双眼,紧绷着肌肉的脸。似乎对自己的力道十分自信,从一开始盘缺就没正眼瞧过居阳兴一眼,像是捏死一只虫子一样的从容。
“这也太狂了。爷得好好给你个教训。”
居阳兴暗地骂道,下一秒,他的身形突然向后退去,直直撞在了盘缺的身前。盘缺被这一着惊得不轻,不由得睁开双眼,脚下连连退后,力道不由得减小下来。
“好机会!”
借着盘缺反应未到,居阳兴屈身避过长刀,尔后脚下轻轻一点,身形一绕,稳稳落在了盘缺的跟前。正准备借机松口气的居阳兴,眼前却突然出现了一道漆黑的剑风,如同墨色一般黑不见底的剑风。
脚下下意识散了力气,居阳兴整个人直直跌坐在地。漆黑的剑风堪堪擦过头巾,在身后的墙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裂痕。几块碎石跌落在头上,居阳兴却感觉不到疼痛。并非侥幸得生,而是因为盘缺刚才使出的那道漆黑色的剑风。
“漆黑色的剑风,他该不会是……是盘门的徒弟?”
思绪未散,刀尖却早已停在了自己的脖颈前方。这时盘缺的眼里虽然满腔怒火,却没了刚才一往无前的架势,倒徘徊着一丝狐疑。刀尖缓缓离开脖颈,停在了右手食指处的那枚银色戒指。
“看你刚才那招,我原本是有些怀疑的。原本我还以为,流传在这个国家的居阳兴的传说到底孰真孰假尚不明朗,现在看来,恐怕我得好好怀疑一番了。”刀尖突然收回,顺着盘缺有力的左手重新别回了腰间。
“什么传说呢!我都没听说过。”居阳兴换回了原本的声音,倚着墙壁缓缓起身,“何况见识传说的时候,早在你准备救下这妮子的时候就见过了。”
“您的事情先放一放。”盘缺义正言辞地打断了居阳兴的一通感想,“既然您的存在是正儿八经的真实,不就证明克劳迪娅大小姐不也有生存的希望吗?”
脑中突然一阵嘈杂,其中貌似夹杂着女孩子的声音。
“我说你啊,一面之缘就让你挂念到现在吗?”伸手摸了摸左脸,居阳兴却猛地一拍盘缺的肩膀,“有什么话,请你跟她亲自说吧。”话到尽头,是居阳兴意味深长的微笑。
盘缺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然而下一秒,当他听见了那个熟悉的声音之后,两行热泪顿时涌出了眼眶。他不住吸着鼻子,一只左手已不知忙着擦去泪水还是擦去鼻涕。
“太好了……您还活着……呜呜……”
他哭的像个小孩子,连居阳兴都为之微微动容。转身摸着那道裂痕,居阳兴反倒对这位独臂刀客生出了一丝敬佩。“光靠强劲的剑风,就能把坚硬的石墙劈成这副样子,这家伙的本事,恐怕非同一般。”居阳兴暗暗想着。
再转过身去,眼见得盘缺拭去了最后一滴眼泪,满是一副释然的神态。
“怎么着?这回你该安心了吧,老盘?”
“了却了我一厢情愿的愿望,这份恩情盘某无以言谢。”盘缺朝居阳兴深深鞠了一躬,“看在小姐的面子上,我就暂且相信你吧,我也想看看这位传说中的人物到底有什么本事。”
“还暂且相信呢!”居阳兴有些不满,“刚才闹了这么一出,要是待会儿惹了谁过来,你我可是要完蛋的。”
“放心好了,我自有个好去处。”盘缺朝远处努了努嘴,“不过稍微远了点,恐怕要多费点时间。”
“故弄玄虚。”居阳兴面上一通牢骚,脚下不知何时早跟着盘缺走着了。
……
同时,精神空间。
“你们!难道你们早就发现我躲在这处杂物堆后面了,大小姐?”
“其实不算是早就发现的,盘先生,应该说是,‘碰巧’。何况那处杂物堆压根就藏不了人,你可是很高大的,怎么可能藏得住呢!”克劳迪娅有些兴奋。
“那……那不就是……”盘缺有些失落。
“这妮子早定好的计划,她说,如果不做出一副准备开门,惊动他人的样子,怎么会把你钓出来呢。”居阳兴补充道。“何况我们本来的目的刚好到了这儿,发现你的存在只能算是个额外的奖励吧”
“也是,都怪我一时冲动,变成了你们的诱饵……”盘缺的声音渐渐小了,心里仿佛被吞下了一口未熟的苦果一样苦涩。
第十九章 银龙的宣告(1)
上午十时三十分。公爵咖啡厅后门。
模糊的视野前方出现了熟悉的人影,来人耷拉着的眼皮总算生出了张开的力气,然而直到头沉沉地磕在墙上,来人这才清醒回来,长长打了一个呵欠。
“总算回来了,盘爷,您这趟去的可真久。”
盘缺脸上写满了歉意,一只手不知怎么安放,只好随意挠了挠头:“让你见笑了。老友许久不见,一口气讲了不知多久,还请多多恕罪。”跟着盘缺话头,来人确实注意到他身后跟着一个小修女,不过这修女总是低着头,看不着她的脸。
“该不会……你后面这修女就是你老友吧?”来人准备凑上前去,盘缺却晃了晃身子,把修女的身形遮得更加严密。
“这姑娘确实是我老友。”盘缺解释着,然而眼神却左右四顾,很不自然,“不过她有些怕生,见着生人就说不出话,只好让我这个老相识来出面了。”
“是吗?”来人有些怀疑,“你一个东方人不远万里来到这儿,就是为了结交这么个年轻小姐吗?你也不能只好这口吧?”说这话时,来人撞见个恰好的角度,急忙瞪大双眼打量着她。
来人的精神最集中在他视线的同时,身后的修女突然抬起头来,一只左眼正好对上了他的视线。一瞬间,她棕色的眼睛微微张大了几分,尔后却像无事发生一样,快速收回视线,重新低下了头。
来人仿佛忘记做出下一个动作,整个人愣在原地,直到盘缺猛地一拍他的肩膀,这才如梦初醒一般回到了现实。“急着打量人家女孩子的隐私,你也太不礼貌了吧!”盘缺有些生气。
来人愣了一着,尔后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连连拍着脑袋,不由得拔高了声调:
“你瞧我!老毛病又犯了,老是想着对小姑娘动手动脚的,一不小心差点冒犯了盘爷的老友。盘爷请不要见怪,事情办完之后,咱们找个地方喝上几杯。”
“不用了!”盘缺叹了口气,“还有什么事情就先等回去再说吧。”说罢,领着小修女就准备走着。小修女显得有些害怕,虽然看不见脸,右手却不由得攥紧了盘缺的衣角。
“等等!”来人突然叫住了盘缺,身形不知何时来到了砖石阶梯跟前,“待会儿往上面走,一直走到顶层最里面的包厢就停,不要回头,不要让人看见。刚才盘爷很久都没回来,我就先把事情都吩咐过了,只等您上去就行。”
“多谢了,迈克尔。”盘缺微微颔首,领着修女就搭着阶梯走了。消失在来人的视野之前,小修女微微回首瞥向来人,棕色眼睛的视线一直没离开过来人。
耳边阶梯一前一后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来人“啧”了一声,无奈地叹了口气:
“都认识这么久了,还不能叫对一次我的名字吗……不过,没想到四爷竟然做得这么狠,盘爷,打扮成那副样子的大小姐……自求多福吧。”
理了理衣领,来人转身离去,不留下一片尘埃。
……
“什么?那,那家伙就是米海尔?”居阳兴不免吃了一惊,一会儿却低头沉思着,“不对,那个米海尔是谁?”
“劳诺哥哥手下的一个侍者。”克劳迪娅解释着,顿时描绘出一个白衣侍者的形象,“我记得清清楚楚,三年前的‘巡游’出发之前半年,劳诺哥哥把他从流浪大街捡了回来,让他在酒店里帮工干活。半年后,他已经成了劳诺哥最信赖的人了。”
“嗯……”居阳兴思索道,“他是老六手下的人,我说你怎么看见他的时候,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原来你早就认出他了……”尔后却猛地一抬头,“那老盘怎么一开口就是‘迈克尔’?这也不合逻辑啊?”
“同一个名字的不同发音罢了。米海尔是北地州来的,当地人都是这么称呼他。但是到了这儿,总是被人叫成‘米歇尔’‘迈克尔’什么的,总是闹出些误会。”
“长见识了。”
居阳兴点了点头,还想再和她再说些什么,耳边盘缺的声音却是一阵高过一阵。空旷的精神空间开始翻转,眼前的景象不一会儿变成了一处狭窄的白色房间。盘缺坐在桌子一头,仰头饮尽了满满一壶茶水,拿着空茶壶噔噔噔敲着。
“您可别在这儿发呆了,刚才的话我可是听的一清二楚。迈……米海尔,哼,闹了半天我才知道,这家伙早就在我恩人手下做了很多年了。”
原本居阳兴心底还在暗自懊悔着忘记关了“传音术”,听了这话,倒勾起了他的兴趣。
“你恩人?”
盘缺点了点头:“当时我身负重伤,又吃了兹雷一击之后,虽然捡了一条小命,自己的右手也搭在那儿了。”说着话时,盘缺不由得攥紧了空荡荡的袖筒,“我掉进了河里,整个人已经失去了意识,就这么飘在河面。不出意外,我恐怕会就这么死在河里,然后被兹雷当成罪魁祸首了吧。”
“可是你现在还有力气坐在这里跟我说话,不是吗?”
“哼。”盘缺自嘲地笑笑,“我也想就这样死去,可老天爷不让啊。我感觉在水里泡了很久,还以为自己死了呢。然后突然一下子被谁捞了上来,又被拉着送到了不知道什么地方。等我醒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被包扎完了,我恩人坐在我跟前,像是等了很久一样。
“他好像知道我是谁,只说:‘你好,盘先生,这好像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吧。’他把刀放在我旁边,也不等我回应,又说,‘你做的好大的买卖,说实话,我很佩服你,要是你不能为我所用,该是多大的损失。希望您能在鄙人寒舍住下几日,要是您考虑清楚,这儿就是您永远的去处。’”
“这不就是想让你当他的打手嘛。”虽然有些意外,居阳兴反倒觉得意料之中,“以前有点野心的人不知道用过多少次这种陈旧玩意了,这种用恩情拉拢人心的方式,古板是古板,还是有些实用的。”
话是这么说,居阳兴却总感觉有些不太对劲。不过还没来得及开口,响起在两人脑中的克劳迪娅的声音倒是替他提出了问题:
“这种套路在以前用的确实比较多,不过现在大可以用金钱来收买人心,怎么还需要使用这种方式?除非他本人确实野心勃勃,而且……”
“大小姐您说的对。”盘缺点了点头,手里拿起水壶加满了茶壶,“金钱确实有点用处,但是浮于表面,并没能直达人心。不过救命之恩可没法用金钱衡量,对我而言,能够偿还救命之恩的,也只有同等的救命之恩。这样,才不会落得个人心有愧。”
“人心难测啊,看来老盘你这恩人确实不简单。”居阳兴很是赞赏,也拿过水壶添满了茶杯,仰头一饮而尽,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你瞧我快忘了,老盘,不说说你当时怎么认识的这妮子啊?你大小姐可是王室,怎么会跟你结上关系的?”
盘缺的身形突然一滞。他叹了口气,缓缓放回了茶壶:“这可是说来话长了,大……居阳兴,这只言片语恐怕说不清啊。”
“讲吧,不急的。”居阳兴心领神会,正想拨出戒指把玩把玩,却一个没接住,骨碌碌地滚进了桌子底下,“你讲吧,我拿个戒指。”说罢掀开桌布,整个人钻进了桌子地下摸索着。
“三个月前,大小姐被转移到监狱的时候,我那时正与我兄长当值,远远地望见一辆黑色马车停在门口,兹雷领着一帮近卫把小姐扯下车子,连拖带拽地关进了地下牢房。”
“那日子可挺难过的。”隔着桌面的居阳兴的声音虽然低沉,依然十分清晰。盘缺抿了口茶水,脑中克劳迪娅的声音补充道:“不过那时候我因为母亲的死,整个人恍恍惚惚的,只抱着过一天是一天的想法进了牢房。”
“小姐被关进牢房的一周后,她又被拉出去例行审讯了。哼,说白了就是挨顿毒打。”盘缺哼了一声,接着说着,“当时轮到我打扫牢房卫生的时候,我忽然在墙角和床边的死角里摸到一份什么东西。一取出来,居然是一份写在布条上的血字,上面满满写满了两个人的姓名。我花了将近一个月,才总算是找到了那人。他就是……”
“‘王室巡游’的其中一人,克劳迪娅大小姐的其中一个同胞兄长,排行第七的王子佩洛德,对吧?”居阳兴的声音依然低沉,“我都知道啦,这些陈年旧事,你大小姐和你七爷不知道讲了多少遍了。你七爷还说,当初你直冲冲地想见他,反而和他起了冲突,对吧?”
“……您,您说的对。”盘缺已经不知道要做什么反应了,只好配合着点点头。
“你们,你们还见过面的吗?和佩洛德哥哥?”克劳迪娅显然对两人曾经见面一事还不知情,声音正缠着盘缺多说几句。
居阳兴的手突然出现,在桌面一阵摸索。像是找到了着力的地方,居阳兴缓缓出现,整个人几乎沾满了灰尘。注视着居阳兴重新戴上戒指的盘缺,却被他另一只手紧握着的东西紧紧吸引住了视线。
“给我看看。”
居阳兴脸色严峻地点了点头,任凭盘缺抢过手里紧攥的信封。
“这……这是……”
盘缺有些不可置信。当他第一眼看见这封信封的时候,一股不明的不详突然笼罩在他心头。而当他打开了信封,看见了信函的第一个字,毛骨悚然的感觉顿时霸占了他的内心,浑身几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快走!快走!!快走!!!”
“接头的委托都是骗局!这是诱饵!!”
“有人通报给了兹雷!!准备包围这间咖啡厅!!”
“不想死的话!赶紧离开这里!!无论是什么方式!!!”
“快!!不到半小时了!!”
戛然而止。
……
“老盘,这是……大难临头了?”
“说的对啊,阳兴。不过,”长刀一闪,信函连着信封一道化作碎片,如雪一般洒落,“置之死地而后生,你我恐怕都懂。”
“说的是啊,我已经很久都没打过一架了。”居阳兴突然笑出了声。
克劳迪娅忧心忡忡地看着两人,无言地在精神空间里转了个身子。此时她的精神,从未像现在这样集中,只等着局势,一触即发。
第二十章 银龙的宣告(2)
“是这里吧?”
治安长官恩卢西亚·兹雷仰头望着面前的四层小楼,漫不经心地问向身旁全副武装的近卫。望着这栋小楼,兹雷伸手摸了摸裹着右眼的绷带,不时感觉隐隐作痛。
“就在这儿!”身旁的近卫回应道,顺手从身上取出一份信函递给兹雷,“这上面记载得清清楚楚,绝不出错,那个盘缺恐怕就在这儿。”
“念。”兹雷头也不回地命令着。
近卫点头称是,扯开信纸,张大嗓门念着:“敬献长官兹雷先生,我偶然得知重犯盘缺不日将前往公爵咖啡厅与人会面,请立即动身,勿让盘缺逃脱。”
近卫念完,兹雷顿时炸出了一阵大笑,带着一股手到擒来的自信,或是狂妄。回头望向身后整整齐齐列队的一队近卫,兹雷的笑声更是提高了几分,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盘缺!”兹雷突然换了面孔,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你好大的胆子,竟然坏我的好事。你虽救不出你那小姐,反倒被老夫毁了你一只手臂。上次让你捡了条命,今天你可就没这么好运气了。”
“把无关人员全部赶出去!反抗者一律当作盘缺的同党!”
“是!”
步调整齐划一,身后的近卫快速冲进了咖啡厅,几乎是连推带搡地赶走了一众宾客。其中几个脚步慢的,更是被一枪托打晕,直接扔出了室外。兹雷缓缓走着,正撞见一个西装革履的宾客倒在脚下,兹雷冷哼一声,从那宾客身上迈过的同时,一脚跺碎了他的小腿。
听着那宾客鬼哭狼嚎一般的惨叫,兹雷的心里却别提有多愉快了。进了小楼,面前的桌椅被打碎,玻璃烂成了一地碎片,不时传来几声拉动枪栓的声音和枪托敲击在人体的声音。直到最后一个宾客被扔出了小楼,几个近卫守在门外,不许外人靠近。
“真不愧是大王直属的近卫队,办起事来总是这么卖力,让人感觉踏实。老夫不过有幸借到了大王的其中一队,就得以见识到这么高效率的画面。嘿嘿……可真令我大开眼界。”
几个被赶出去的宾客正想讨个说法,然而挡在面前的近卫拉开枪栓,却把枪口对准了他们。见到这样,那些宾客只好打碎了牙齿肚里吞,勉强吃下了这个哑巴亏。
见到这样,兹雷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帮只懂得享受生活的平民,就该让他们尝尝枪子儿的滋味。”又回头问着身边的近卫,“找到盘缺了没有?”
“一层并没有找到,不过二层我们正在找。”近卫回应道。
“二层?哦,我倒忘了,”兹雷突然一拍脑袋,“赶紧去把平面图给我找来,务必把所有角落都找遍,一只老鼠也不能放过喽。”
“早就准备好了,请大人往上走吧。”那近卫取出了一份叠得整齐的图纸,上面竟画满了从一层到四层的所有房间的结构图。“大人请看,这一层与二层都是普通餐厅,都是给那些一般人享受的存在。”
顺着阶梯到了二楼,布置与结构果然与一层无异,只是比起一层稍小了些。兹雷又问:“三层再往上呢?”
“三层、四层有一面非常巨大的玻璃,可以一睹水边景色,所以价钱比起下层会稍高一些。至于第四层,也就是最顶层,排列着一排包厢,算是其中最昂贵的地方。毕竟又能观看水景,又有一处僻静的所在,价钱也是水涨船高。”
听着近卫这般讲述,兹雷也跟着上了三层,面水边的一边果然安着一面巨大的玻璃,而且十分通透,仿佛没沾上一丝灰尘。来到玻璃跟前,回头望去,只见头顶果然排着一列刷的洁白的包厢,各自紧闭着门。
“这些包厢你们搜查过吗?”
“暂时还没有,我们几个正忙着搜索下面的楼层。”
兹雷往包厢努了努嘴,“找几个人,一间一间地搜,要是里面有人,直接击毙,不要留下一分情面。”
“要是上面还有其他宾客该怎么办!”
兹雷啐了一口,冷笑道:“全部当成同党处理。老夫刚才已经重申过了,你们还要我再重复一遍吗?”
近卫点头称是,往楼下呼喊着,不一会儿就领着同僚冲上了四层。踹开了一扇又一扇的门,枪口喷发着一股又一股火苗,不时传来几个宾客的惊呼,却掩盖在枪口冲出的巨大声音。几个近卫终于停在了最后一扇门前,看位置,好像是最里间的包厢。
“老样子。你开门,我开枪。”
领头的近卫喊着了队列最后那人的名字,却没听到哪怕一声的回应。耳边响过了一声低沉的“嚓”声,队列众人回头望去,看见了那人刺破了脑袋倒在地上,汩汩地流着脑浆。
冲天的血腥味笼罩了他们。领头的近卫刚把头扳回正向,还没来得及喊出声来,一把造型奇特的长刀突然刺穿了他的面门,混杂着脑浆和血液的液体顿时溅在了后面那人的脸上。后首的那人正要大步逃走,脖颈不知何时绕上了一条银色的铁链,直拽着他撞在墙上,那人还想挣扎,铁链却突然收紧,一把绞碎了他的脖子。
最后那人惨叫着逃下阶梯,胸前却莫名吃了一击。耳边陡然生出了一阵呼呼作响的风声,低头望去,胸前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冒着火焰的洞口。眼前闪过最后一面走马灯的时候,那人被身后的烈焰吞噬,化作了熊熊烈火的食粮。
烈焰熊熊,弥漫了整个四层。在被烈火灼烧之前,里间包厢的门板突然爆开,直直地坠往兹雷头顶。兹雷轻蔑地瞟了一眼,右手一指对准了门,只听噼啪几声,指尖却冒出了一道火光,给门板开了一个大洞。
门板碎片坠下,一个人影却轻盈地落在了浓烟后面。浓烟散去,带着异色眼瞳,脚下扭动着无数银色铁链的修女缓缓现身,“好久不见了,老头。”修女歪着头微微笑着。
“你……你还没死?克劳迪娅?”兹雷很是不可置信,脸上也写满着震撼,闪着火光的指尖不由得微微颤抖,“不,不,不,也许我该称呼你为‘居阳兴’更好。”
回身瞟了眼早已熊熊烈火的包厢,居阳兴轻轻打了个响指,“上次没能结果你,这次咱们来好好认识认识吧。”他的眼色渐渐冷了下去,“看你这个连手下都下得去手的无耻家伙,到底还有什么本事?”
一股怪笑突然从兹雷嘴里迸发出来,比起乌鸦的叫声有过之而无不及。“我原以为只能找到盘缺一人,没想到你这家伙居然主动送上门来,嘿嘿嘿……能拿到你的人头献给大王,大王他肯定高兴得不得了啊!比起大王的大业,那帮手下都是些垫脚石!连给老夫提鞋都不配啊!”
“你跟我说有什么用啊,老盘又不在我这儿。”居阳兴轻蔑哼了一声,眉头却是一挑,“不过这种话,你去问他本人不是更好?”
“什么?”
耳边突然传进了肉体撕裂的声音。楼梯口,盘缺从死者抽出刀来,一步步往兹雷接近着。黑色的血水顺着血槽滴在地上,一路画出了一道墨迹。然而盘缺却像是很忌惮兹雷一般,远远停在了十步远的距离。
“都把剩下的人全解决了。”
“原来如此,这家伙一开始就躲在门板后面。趁我打碎门板,视线全被居阳兴吸引住的时候,趁机潜入下层,把我几个属下全清理干净……哼哼。”兹雷暗地思索着,双手却捏着拳头,发出咔咔响的关节响声。
“可你好像算漏了一点啊,居阳兴。”兹雷的呼吸不由得粗重起来,倒不是要对着两个对手,而是志得意满的洋洋得意,“你在传说里无比的强大,为什么就想不到摆在面前的最大的弱点呢?”兹雷的手指悄悄动着,慢慢移向了远处的盘缺。
“弱点?”还没等居阳兴得出答案,克劳迪娅的声音却像警报一般回旋在脑海中:
“盘缺先生!快走啊!别再让你兄长的死去牵扯着你了!”她停了一会儿,像是在深呼吸,“居阳兴!你不会忘了吧!盘缺先生的兄长为了救他,可是被兹雷活活炸死的啊!”
短短一瞬间,居阳兴的眼前又出现了那个挡在盘缺跟前的男人的身影,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来那男人就是老盘的兄长吗?我说他怎么离兹雷隔了这么远,怕不是有了阴影。”
斜眼望去,盘缺虽然紧握着刀,然而拿刀的手却在微微颤抖。虽然紧咬牙关,仍能听见牙齿阵阵打颤的声音。
“其实应该算是久疾了。”克劳迪娅补充道,“我曾经听他说,他们师门曾经闹了一出大乱,扰乱者背弃承诺,用了不知道什么邪术,生生把他师傅杀死在了跟前。从那以后,他就落了这么个顽疾,一见到这种邪术,浑身就会打颤,使不出力气。”
“我说和他刚见面打起来的时候,他怎么一直闭着眼睛,还以为他多狂呢。”居阳兴叹了口气,暗暗驱动着脚下的铁链,“原来也是个犯病的主儿,这倒是挺麻烦的。”
“不过瞧好了,看老子怎么好好打醒他。而要对付兹雷这种人,恐怕三招就够了。”
……
直到兹雷的手指正好对上了盘缺的方向,他的嘴角挂起了一撇轻蔑的嘲笑。“再见了,盘缺大侠。”他的手指轻轻一点,指尖噼啪作响,一道火焰直奔着盘缺飞去。
然而那火焰刚好冒出指尖,兹雷猛地感觉耳边刮过了一阵破风声。斜眼瞥向一边,眼前却出现了一面巨大的木头桌面,被银色铁链牵引着甩向自己。兹雷倒是不屑一顾,另一只手同时伸出,轻轻一点,桌面顿时炸得粉碎,而后出现的是居阳兴抬掌袭来的场面。
居阳兴嘴里念念有词,一会儿手掌就缠满了银色铁链,正微微冒着红光。对着自己的兹雷的第二根手指也冒出了火焰,低头才堪堪擦过了头巾,把头巾燃成了碎片。凌空绕过兹雷那只攻击的手掌,居阳兴大喊一声,手掌猛地戳向前去。只听扑哧一声,手掌的指尖深深戳进了兹雷的心口,缠绕手掌的铁链像是找到了目标,如同游蛇一样钻进了伤口。
“‘银龙宣告’?这名字不错,真有你的大小姐。”
那火焰正要攻向盘缺的时候,突然一阵巨大的力量撞向了他的腰间。他的身子跌进下层的同时,火焰炸开了他刚才所在的地方,此刻已冒着熊熊大火。几块碎片掉落在身旁,盘缺这才注意到那力量的来源,原来是居阳兴趁机牵引着另一面木头桌面,将他撞出了越陷越深的执念。那木头桌面代替了他,成了牺牲的刍狗。
兹雷此时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不由咳出了几口鲜血。无论是哪个人类,真要吃了往心口的一击,恐怕也是非死即伤,更何况是他这种靠魔法谋生的家伙。
只不过……嘿嘿,真以为自己轻易就会死在这儿的吗?
“居阳兴……你可能不知道吧……我的十根手指,可都是我‘天雷’的炮台!”
兹雷的小指微微翘起,对准了尚来不及抽出手掌的居阳兴。兹雷嘿嘿笑着,指尖一时冒着噼里啪啦的火苗,只差一触即发。
“嘿……我倒忘了你这一着。”
第二十一章 银龙的宣告(3)
盘缺突然听到了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听上去像是什么东西碎裂一样。而当拔出了刺在脚下近卫的长刀,一脚把死者踹出窗外时,盘缺却看见了紧跟着死者落下的,是无数细小的玻璃碎片,如同降雨一般坠落。
“上面到底发生了什么?”盘缺不由得心急如焚,拿刀的手微微颤抖着,即使居阳兴费尽心机救下自己,然而面对兹雷这个大敌,盘缺还是隐隐感觉心有余悸。
“我可真是没用。连累了大哥因我而死,现在还要让小姐死在我跟前。他们说的对,想我这种废物,真的不配成为师傅的弟子。”
楼梯的脚步声一阵高过一阵,又出现了几十个全副武装的近卫,不约而同地把枪口对准了自己。盘缺叹了口气,拿刀的手渐渐垂下,脸上却写满了释然。
“一身本事学得再好,也打不过火枪,看来确实是这样。”
他确实想着就这样把增援清理干净后,摆个帅气的姿势牺牲的。他也确实想这么做的,要是头顶没生出了这么巨大的变故就好了。
头顶的天花板发出了一阵低沉的声音,如同蚂蚁啃食一般。虽然微弱,可盘缺却听得出来,那是木制的地板因为挤压而破裂的声音。严阵以待的近卫似乎也听到了这声音,虽然枪口依旧对准着盘缺,视线却是下意识地抬头望着,试图分辨这声音的来源。
下意识向后挪了一步,下一秒,天花板炸出了一团火苗,破开了一个巨大的洞口。冒着黑烟的小修女从上方坠落,右胸似乎吃了一击,露出了烧焦的皮肤。几个近卫躲闪不及,成了这修女的垫脚石,不时还能听到几声清脆的骨头的碎裂声。
也在同时,黑色刀风堪堪从修女身上擦肩而过,劈向了后头一众近卫。黑色的血水喷涌而出,溅在了两人身上,留下了一片尚显粗糙的水墨画。
“嘿……果然是盘门的人。一手挥墨刀,洗尽世间浊,斩遍人间恶。死在这种刀法的人,个个都是溢流墨血。只是学到了你们盘元老祖的皮毛,就能耍出这般威力。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你……你怎么知……”
“只可惜,像你这样的后代子孙,恐怕他老人家压根就不会承认你是他的子孙吧。这种连弑亲的大仇都下不去手的,懦弱无能的家伙。”
“你,你他妈再说一遍!”
“再说一遍又如何!”居阳兴一把揪住了盘缺的领子,“你既然学会了挥墨刀,就该把挥墨刀发扬光大,而不是纠缠在一时的痛苦!为什么你能站在这里你就没想过吗?你兄长因你而死,是为了看你在这儿自怨自艾吗?”
盘缺突然愣住了,因为居阳兴的声音里,似乎还夹杂着克劳迪娅的声音。
“我只给你讲一遍!听好了!”居阳兴松开手,“人死不能复生!我们生者活着,是为了寄托死者的思念。不谈对不对得起你老祖宗,难道让你束手就擒,窝囊地死在兹雷这老东西的手里,对得起你那个死在你跟前的兄长吗!”
盘缺的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要说些什么。眼前的景物瞬息变化,他又看到了兄长被烧成焦炭的画面,甚至还能闻到那股令人作呕的烧焦味道。
居阳兴叹了口气,无言地摇了摇头。嘴里念念有词,脚下和手臂生出了无数银色铁链。听着楼梯口越加强烈的脚步声,居阳兴脚下一蹬,直直在天花板开出了新的路径。稀里哗啦的碎片落地声,楼梯口聚集的近卫也越加多了起来。
“束手就擒吧!盘缺!还不……”
开口的近卫突然说不出话了,他的半边头颅裂开,坠在了同僚的脚下。几个同僚还没开口,身上不知何时多出了几个喷着黑血的伤口,纷纷仰着身子向后倒去,堵住了进出的通路。下层的几个同僚借着空隙,忙忙射击,狭窄的视野却见不到一个活人的身影。
盘缺早远离了楼梯口,一只脚搭着窗台沿,不时探出头打探着上层的情况。然而除了瞥见上层巨大玻璃的一个巨大的开口,以及逐渐暗淡的映在墙上的火光,再也没能看见什么。
“哼,居阳兴,这才是你的企图吧。”盘缺的脸上久违地出现了一丝微笑。盘缺的手突然碰到了刀,现出了刀把中间的那个“盘”字,仿佛在诉说着什么。
……
头顶的玻璃吊灯微微晃动,几颗闪亮的水晶雕饰受到震动,不时从上面掉落,在地上化作了一团晶莹的粉末。
恩卢西亚·兹雷那只瞎眼突然隐隐作痛,不由得伸手掩住了伤口。虽然简单包裹着绷带,然而只一触碰,兹雷还是被一股钻心的疼痛席卷了全身。
他不由得望向了那个洞口,那个居阳兴莫名消失的洞口。
“怎么回事?那个居阳兴怎么突然掉下去了?小指头的力量连给他开个口子都不行,居阳兴怎么还给自己打穿地面了?他搞的是哪一出?”
“啧,眼睛又疼了……看来不是什么好兆头。”
兹雷叹了口气,脸上现出的少有的疲惫。然而下一秒,他却感觉脚下冒出了些许的动静。起初声音是低沉的,比起蚂蚁啃食的声音还要微弱;后来动静越来越大,还夹杂着什么东西破裂的声音。直到脚下微微一沉,地面的裂缝逐渐蔓延,兹雷的眼睛也越发地疼痛。
突然间,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刺穿了一样,一股巨力凌空推着兹雷向后飞去。周身环绕着银色链条的居阳兴撞破了地面,抬掌便刺向了兹雷。第二次击中了兹雷的心口,居阳兴更是给他开了一个更大的伤口,借着微妙的角度,甚至还能看见早被银色链条击穿的心脏。
“这是第二招!给我记好了!老东西!”
重重地摔在身后的墙壁,剧烈的震动更是引得吊灯频频晃动,摇摇欲坠一般。墙壁的裂缝逐渐蔓延到了包厢,经受烈焰灼烧的包厢发出尖锐的吱呀一声,倒在了奄奄一息的兹雷跟前。像是获得了新的助燃物,火苗欢快跳动着,频频输送着炎炎热气。
居阳兴心神一动,链条便回到了脚下。装着枪尖的链条刺穿了饱满的心脏,正被居阳兴拿在手里掂量着。
“还以为像他这样没有一丝良心的人,心都是黑的呢。没想到他还是和咱们一样,都是披着人类皮囊的生物。”
随手丢下,身后传来了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剑风吹过,木制的阶梯突然发出了一声拉得很长的破裂声音,裂开了数十块碎片直直地坠落进下层。
“接下来要怎么做?”盘缺问。
“这个问题,你还是自己听大小姐怎么做吧。”居阳兴指了指脑袋。盘缺倒是心领神会,然而脑海里面听到的,却是一阵接着一阵的干呕声。
“大小姐?您怎么了?”
克劳迪娅的声音出现了少有的惊慌和虚弱:“没,没事。只……只不过是第一次见血罢了,不用太在意的。共享五感什么的是好事,但是血腥味也太重了……就,就有些难受。”
“明白了,大小姐,可能你要稍微忍耐一阵子了。不把兹雷这家伙彻底终结在这儿,咱们恐怕是走不了的。”
“我知道的……”克劳迪娅的声音听上去还是有些虚弱,“我只是有点怀疑兹雷这家伙罢了。明明心脏已经被刺穿了,还被阳兴先生你给挖出来了,怎么还需要这么警惕?”
“他是卢修斯的人。这一点就足够了。”居阳兴眉头紧皱,“学习魔法的人都知道,心脏是魔力的根源。要是心脏受损或者是死亡,他身为魔法者的使命也就结束了。可他是卢修斯的手下,这一点我恐怕需要修正自己的认知。”
“小心!”克劳迪娅突然大喊。
眼前突然出现了一道赤色的火焰,直直擦过了居阳兴的脸颊。那个速度比起之前的火焰,恐怕还要快上几分。短短的一瞬间,倒塌的包厢里突然涌现出无数赤色火焰,它们在空中翻滚着,直直朝着居阳兴和盘缺袭来。
“走!”居阳兴踹走了盘缺,自己也跟着迅速跑开。其中一根赤色火焰在他们刚才的所在炸开,绽放出一朵艳丽的血红色的火花。
“是你们逼着老夫现出这副形态的!”
倒塌的包厢堆炸开了,其中一个包厢又给巨大玻璃开了一个更大的口子。浑身布满烧伤的兹雷从火中缓缓现身,宛若宣判末日审判的使者。一身紫袍早已烧成灰烬,两根手指冒着红光,正瞄准着二人所在。
心口处的伤口仍在流着鲜血,然而心脏的所在竟冒着一颗幽幽蓝光。盯着蓝光,所有人不约而同感到了一阵深不见底的恐惧。在这中间,仿佛看见了人世间最为作呕的邪恶。
“没想到大王真舍得赐予老夫第二条性命。没了赖以维生的心脏又如何,有了这‘傲慢’之力,老夫想拿谁的性命,哪个敢悖逆老夫的话!!”兹雷的脸上泛着阵阵红光,显得更加恐怖。他的笑声越发猖狂,仿佛无人可匹敌。
“果然!果然!我猜的不错!”居阳兴面色凝重,仿佛见到了棘手的事情,“没想到卢修斯真舍得给你这个力量。他该不会真想把‘七宗罪’凑齐吧。”
“无能小辈!闭上你的嘴!”兹雷轻蔑地哼了一声,“老夫管你是什么传说中的人物,碍了老夫的大业,全都得死!!全赖我当初怎么没把你这个大小姐连你的婊子母亲一起干掉!”
“还有你!”兹雷又指向了盘缺,“什么‘刀’什么‘剑’,你兄长还不是死在了我手下!你兄长的骨骸,连狗都不要啊!哈哈哈!”
离了燃料,包厢的火焰逐渐缩小,热度逐渐变得阴凉,可此时在场所有人的心里,一腔怒火熊熊烧着,似有愈演愈烈之势。
“你再说一遍!老不死的东西……你把我们盘门当成什么了!”
“虽然这种侮辱可不是第一次了,可对我居阳兴来说,我每次都会欣然接受,然后……我要把出来之后所有的耻辱全部,奉还!”
“我要你跪在母亲跟前,给我母亲忏悔!!!”
“那就来吧,三位。”兹雷的手轻轻一点。
第二十二章 银龙的宣告(4)
“七宗罪……七宗罪……啊,该不会……”
克劳迪娅突然想起了什么。虽然画面很是短暂,但居阳兴十分钟前脱口而出的那个词语,却掀起了她尘封已久的记忆。
三年前,“巡游”出发前的前夜。十五岁的克劳迪娅抱着一本厚重的旧书推开了母亲的房门。那时的金雀花正忙完了工作,听见了房门的声音,便拉过克劳迪娅坐在旁边。
“什么事,好孩子?都这么晚了,明天可是要起早的。”
“可是妈妈,我不明白。”克劳迪娅摊开书本,摆在金雀花的跟前,“您不是说过人的情感没有好坏吗?为什么还会有‘七宗罪’的存在呢?”
“好孩子。”金雀花摸了摸克劳迪娅的头,疲惫的脸上很是欣慰,“‘七宗罪’的存在并不是什么坏事,因为它证明了我们人也是有欲望的存在。可你知道吗?人为什么会产生这七种感情,正是因为他们过于顺从欲望,以至于达到了放纵它的存在。”
克劳迪娅不解地摇了摇头。
“贪婪永无止境,嫉妒记恨富余,愤怒憎恨他人,色欲放纵欲望,暴食贪图享乐,懒惰逃避责任,傲慢不敬生命。然而在妈妈看来,贪婪与嫉妒才是其中可用来鞭策我们自己的情绪。嫉妒产生不满足,贪婪追求满足,只要正确把握欲望,也不失为一种向往崇高的方法。”
“可你要记住了,克劳迪娅。无论是东西两方的教会,傲慢都是最为严重的罪行。不敬神明其实是一说,最严重的其实是滥用权力,凶残他人。滥用权力代表着为所欲为,凶残他人则是不敬生命,在他们看来,世间的一切都是自己事业的绊脚石。”
“难道傲慢这种感情一无是处吗?”
“不,只有付诸实践了丑陋的行径的人才是。”
……
兹雷的心口依然散发着幽幽的蓝光,仿佛拥有巨大的魔力一般。事实上确实如此,兹雷的心脏明明已经被挖出来了,现在却像是拥有无限的气力一般与自己对峙着。即使身处精神世界,克劳迪娅的耳边依然回荡着居阳兴一阵又一阵的粗重的呼吸声。
“呲啦!”
又是一道赤色火焰堪堪擦过脸颊,彻底毁坏了那面巨大的玻璃。下意识摸向脸颊的居阳兴此时却碰到了一丝尖锐的疼痛,紧随其后的是指尖一阵久久的发麻。
“嘶——手指怎么这么麻呢,不是还没碰到吗?那火焰也太烫了!”
“麻?什么意思?麻痹?”因为共享五感,克劳迪娅也感受到了脸上一阵热辣辣的发麻。“好疼!这……这感觉,虽然也很疼,可我总感觉不像是烧伤啊……”
“等你想到了再说吧!大小姐!”居阳兴一阵呼喊,翻身躲过了另一道火焰。手里多了几条银色铁链,居阳兴脚下凌空一蹬,其中一根铁链如同软鞭一样甩向了兹雷跟前。
“雕虫小技,还想奈何老夫?”兹雷轻蔑一笑,手里停下了火焰的喷射,也不闪躲,伸手便接住了那铁鞭。虽然因为冲力小小退却了几步,身形依然是纹丝不动。
“下来!”
兹雷用力一扯,居阳兴仿佛感觉一股横生的巨力从铁链一端涌来。虽然拼尽全力掷出了另一根铁链,直直击中了兹雷的左肩,然而空中无从着力,被这巨力牵引的居阳兴重重摔在地上,给地面砸出了不大不小的坑。
“受死吧!”
也不管仍插在肩上的铁链,兹雷缓缓抬起了右手,指尖正跳动着噼里啪啦的火花。然而,一阵漆黑的剑风从背后袭来,穿过了他那受伤的左肩。下一秒,左臂就像脱节的马车一般从肩上缓缓坠落,随着铁链的牵引掉在了居阳兴的脚下。
黑色的血水顺着伤口汩汩留下。满头青筋的兹雷回首望去,只看见浑身是血的盘缺正立在火堆前方,仿佛天神降临。
“你把我害成这样了,今天就让你尝尝我现在的滋味。”盘缺面色冰冷,空袖筒伴着热风抖动着,像是诉说着什么。“为了你这个邪术,我害死了我的兄长。我虽连老祖宗的皮毛都赶不及,可我也是正统的盘门门徒!不了结你的性命,怎么对得起我兄长和我师门!”
“我不会再畏惧了。”
兹雷的脸上终于现出了一丝波动,然而布满怒容的脸上却是逐渐平静。松开了捂住伤口的手,任由血水淌落。兹雷捏着拳头,从关节挤出了一阵咔咔声。突兀的声音回荡在战场周围,显得十分瘆人。
他缓缓抬起了头,露出了一双早已布满通红的眼睛,像是要喷出火来。
“你这渣滓,谁给你的担子阻挠我?”
右手猛地抬起瞄准了盘缺。五根手指冒着红光,从指尖溅射出了五道赤红无比的光芒。还没来得及出招,五道光芒眨眼间便到达了盘缺跟前。盘缺佯装出招抵挡,脚下早已生风,正准备逃到居阳兴那头。奈何这光芒实在过快,盘缺无奈之下,只好尝试出招抵抗。
“别出招!快躲开!”克劳迪娅的声音突然在盘缺脑中回荡着,“那不是火焰啊!那是雷电!不要用武器去接住它啊!”
“雷电?”
直到这时,盘缺才反应过来,他的那把长刀可是用精铁打造的。“可恶!出招的手已经收不回去了。原来这才是兄长死去的原因吗?火焰的热度可高可低,但是雷电的力量,可是寻常火焰还要高上数万倍啊!”
腰部突然缠上了几圈铁链,一股无形的力量用力向后扯着。光芒在盘缺的刀尖前停下了,它的光芒变得鲜红,逐渐笼罩了周围的视野。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后,炸开了一团比之前更加绚烂的血红色的花朵。
轰鸣声落,烟雾四起,地面经过一番冲击早已变得脆弱不堪,正逐渐蔓延着裂缝。
“太迟了!”兹雷哈哈大笑,望着面前的烟雾,笑得更加放肆,“现在才认出了我‘天雷’的本性也太迟了!什么传说中的魔神!到头来,连大王手下的我都打不过!你怎么能这么没用啊!居阳兴!”
面前的烟雾逐渐散去,兹雷依然猖狂地笑着。烟雾里一团东西突然被丢在了兹雷脚下,发出喀拉拉脆弱的声音。兹雷这时才发现,脚下的东西,是一根外表漆黑,早被烧成骨头的男人的手臂。
“得怪大小姐早不发……呃,早不发现,晚不发现,偏偏这时候发现你那魔法的玄机。”居阳兴缓缓现身,然而每走一步,右手臂总会莫名颤抖,不听使唤。而盘缺更是严重,整个人脸色痛苦地倒在地上,左臂不受控制地抽搐着,手心早已是焦黑色的伤痕。
“你……居阳兴!你还不死!”兹雷声嘶力竭咆哮着。
“托您这只手的福气,我们几个才免得被你的雷电劈成焦炭。”不由得摁住了抽搐的右手,居阳兴喘着粗气,脸上倒是志在必得,“从我出来之后,我吃了这么多的苦,都是因为你!还有那个卢修斯!害的我今天成了这副样子!不在这儿了解你的性命!我死也有憾!”
“可别不识大体!居阳兴!酿成今天这副局面,全是这小婊子的母亲的功劳!”
“哦对了,还有这妮子,你们王国的这位大小姐克劳迪娅。要是现在我不护她周全,还会连累我又回到下界的!你他妈的!真以为下界的生活很好过吗!对着子女的面辱骂他的父母,是天底下最无礼的行径!你这老绅士,连这点礼仪都不懂吗!”
“那你就跟着小婊子一块去死吧!”
五道光芒齐发,直直朝着居阳兴所在飞去。然而屋顶却传来了一阵木材的撕裂声,玻璃吊灯终于拒绝了屋顶的连接,直直挡在了光芒飞行的路线前。又是一团血红色的花朵,吊灯支离破碎,无数玻璃碎片伴随着劲风四处飞溅。
“盘……盘门第五式……吊索,斩断……”
兹雷吃了一惊,没想到竟然出了这么一发变故。抬手准备发出下一发光芒,两枚晶莹的碎片似乎得到了劲风的指使,各自钻进了兹雷的两只眼窝。兹雷突然看不见了,右手的光芒转瞬熄灭,转而痛苦地捂着眼睛。
玻璃碎片还没落下,居阳兴便顶着玻璃碎片冲破了屏障,凌空一蹬,便冲向了兹雷身前。
“左手还你!记好了!捏碎心口那颗蓝光!”居阳兴大喊道。
“这个不用你教!”克劳迪娅反驳着。
左手突然一颤,像是得到了什么命令,瞬息间缠满了银色铁链,伸进心口,一把便握住了那颗冒着幽幽蓝光的光点。兹雷的身体猛地一颤,他停下了捂着眼睛的手,露出了满是玻璃碎片的眼睛。
“去给我母亲!!忏悔去吧!!!”
猛地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手掌合拢,一把便捏碎了那颗幽幽蓝光的光点。那颗光点熄灭的同时,兹雷的皮肤逐渐衰老,身体正不断萎缩着。
“太好了,太……你在干什么?居阳兴?”
居阳兴这时高高抬着右手,眼睛死死盯着逐渐失去了生命力的兹雷。他的嘴里念念有词,在然而克劳迪娅听来,却像是富有节奏一般。
她忽然想起了那本记载着居阳兴事迹的《魔神》。因为现在他说的这句话,简直和写在扉页的那句传说中的预言一模一样。恩,虽然只有前半部分。
“我被强迫着在下面过了千年,我在人间的寿命还没完结。千年的诅咒完结时,就是我居阳兴重回人间的时候!可是你们搞得什么诡计!把我困在了这妮子的身躯!你们这些罪魁祸首,你!还有那个卢修斯!要是不能了结你们!我还叫什么居阳兴!”
“这一拳!就是我居阳兴重回人间的宣告!你这个卢修斯的同谋!给老子记好了!”
一拳,惊天动地。带着无限的震慑,摧毁了周围的一切。
第二十三章 余烬的硝烟(1)
“佩洛,前面好像出什么事了?”
正驾着车的佩洛德循声望去,远远便望见了弥漫在空中的灰蒙蒙的烟雾。望向烟雾的源头,河对岸一间小楼熊熊燃烧着,似乎正是那烟雾的源头。
“估计是哪里着火了吧。没事的,莎拉,这些都是那帮救火员的事情。”佩洛德本想这么回答,然而回首对上了车里莎拉丽丝心事重重的眼神,他的心里也不免生出了一丝担忧。
一股劲风突然拂过了佩洛德的脸颊,握着鞭子的手也在同时微微颤抖。左手急忙握住了颤抖的右手,勉强抑制住了莫名的颤抖。正暗暗松了口气的佩洛德,腰间却突然感受到了一阵剧烈的颤动,同时还夹杂着一阵低沉的嘤嘤声。
别在腰间的那把佩剑微微颤动着,佩洛德拔出剑来,一眼便瞧见了剑刃似乎感受到了共鸣,正伴随着共鸣微微颤动。
马匹突然变得躁动,引着车子起起伏伏。好不容易安抚住了马匹,佩洛德却瞥见了桥下的水面,一圈圈波纹从对岸那座小楼出发,一次次拍打着桥墩。
“不对劲,这不对劲,莎拉你……”
佩洛德不由得呆住了。车里的莎拉丽丝眼神早已失去高光,手臂紧紧环抱着自己。“佩洛,我,我感觉好害怕,那股强风吹过之后,我好像听到了一阵又一阵刀剑的声音。”
“强风……你也感受到了那道风了?”
莎拉丽丝点了点头,抱着身体的手臂又收紧了几分。
“可恶,到底是怎么回事?”佩洛德焦急地环顾着四周,却并未发现什么。马车离小楼越来越近了,只要下桥,小楼就离自己不远了。
离那小楼越近,聚在桥上的路人也越来越多,似乎都在围观着小楼的火势。劲风依然向外吹着,一些路人也不由得伸手遮住了脸,然而几个路人却像是毫无察觉,压根就没注意到劲风的愈演愈烈。
马车终于停在了对岸,也在同时,佩洛德却拔出了剑横在跟前。他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要拔出佩剑,他只是机械地朝车里的莎拉丽丝喊着,敲打着将要来临的警钟。
“趴下!”
脱口而出的瞬间,周围的时间仿佛停滞了一般。小楼熄灭了熊熊燃烧的火焰,却在地面扩展着根系一般蔓延的细小裂缝。河水愈发躁动着,一阵阵地打着浪花与漩涡。那把剑的共鸣也越来越强,如同感受到强者一般。
下一股更加强劲的风吹到脸上的同时,佩剑的共鸣差一点挣脱了佩洛德紧握的手。马匹终于被这冲击摆脱了控制,拉着车子朝着小楼飞速奔逃。街边玻璃的碎片飞散在空中,顺着劲风飞向远处。
“好……好强的风!这,这到底是……”
顶着强风,佩洛德已经睁不开眼睛了,只得眯着眼睛观察着周围的情况,却只能瞥见不时闪过眼前腾空飞过的路人。小楼前方的几个近卫最先吃了这波冲击,早被那股强风刮起,一个个在河里扑腾着。
马匹依然四散奔跑着,车里的莎拉丽丝捂着耳朵,伴随着颠簸发出一阵惊叫。离那座小楼越来越近了,马车却还不停下,仍在一股脑地奔逃着。
“马儿啊马儿,你到底要带我们到哪里去啊。”佩洛德顶着强风,慢慢抬起了头,勉强睁开的眼睛死死盯着近处的那座小楼,那座强风的来源。
他忽然瞥见了小楼的变化,不由得吸了一口冷气。
那扇巨大玻璃的前方,一个女孩扛着一个独臂男人立在边缘,身后是紧随其后的新一轮的火焰。那女孩像是深吸了一口气,轻轻一蹬,借着热浪的推力跃出了小楼。虽然并不清楚那女孩是要逃往何处,可佩洛德知道,眼前的自己是唯一有能力助她逃离生天的人选。
他忽然想感谢一下这匹马儿。
“莎拉!开门!”佩洛德回头喊着。
莎拉丽丝松开了捂着耳朵的手,脸上满是不解。虽然有些疑惑,可莎拉丽丝还是战战兢兢地拉开了门锁,轻轻启开了一道宽阔的通路。
“不行,还差一点……”佩洛德死死盯着凌空的那道人影,空出左手连连驱动着马匹。“再快点,再快点,不然就来不及了!”
“不用!位置正好!”身后传来了莎拉丽丝的声音。
佩洛德不由得停住了驾车的动作,然而当他分辨出了莎拉丽丝声音里的一丝兴奋和愉快,他的嘴边终于微微翘起了一丝弧度。
“听你的!把克劳迪娅和盘缺先生接好喽!”
车厢突然受到了一阵剧烈的冲击,差点摆脱了马匹的链接。强风渐小,佩洛德急忙稳住车子,加快速度,奔驰在一片狼藉的沿河大道上。
“去哪儿?”佩洛德回头问道。
“往北城去!白山镇!咱们之前住过的地方!”借着一阵颠簸,莎拉丽丝趁机掩上车门,伸手抹了一把汗水。
“那地方吗!知道了!”佩洛德一挥鞭子,在空中炸出一声巨响。车子一扭,眨眼便离开了混乱的大道,朝着北城快速飞驰。
那栋小楼的火依然燃烧着,伴随着劲风远去逐渐变得微弱。
……
精神空间。
“总算醒了,大小姐。”
克劳迪娅猛地起身,左臂却传来一阵剧痛。居阳兴在角落缓缓现身,一身灰肤在忽明忽暗的空间内,显得极不明显。他理了理衣领,顺手盘腿坐在克劳迪娅跟前。
“疼吗?”
脸上虽然写满了狐疑,克劳迪娅还是捂着左臂,轻轻点了点头。
“这就对了。”居阳兴无奈地笑了笑,“当时让你使用我那魔法,纯粹是无计可施。毕竟,魔法千千万万,可一个人一生中最多能使用的不过区区一种,每个人都有一种对应的魔法的资质,不过是露白与未曾露白罢了。”
“你的意思是……”
“看看你的左手吧,手腕是不是生出了一片链条状的痕迹。”
顺着居阳兴的话语打量着左手,克劳迪娅果然在手腕发现了一片青紫色的淤青,并且它的形状,已经隐隐有了一丝链条的形状。
“这也印证了我刚才说的。”居阳兴拔出戒指,放在手心里把玩着,“‘魔法界的铁律其中之一,不能将魔法借与旁人使用’要按现在的说法,‘排异’恐怕更好理解吧。”
“排异?”克劳迪娅吃了一惊,“魔法又不是血液,哪里来的排异一说?”
“可魔力的流动是与血液殊途同归的。你不会忘了咱们刚才拿到了兹雷的心脏吧?无论是东方人还是西方人,可都是认同血液出自心脏又流回心脏的道理。老祖先从血液的流动里发现了魔力的存在,并将之提取出人体,这才是所谓魔法的存在。血液尚且有排异一说,魔力当然也会有排异的可能。”
“可……”克劳迪娅抚摸着手腕的痕迹,“这也不够证明魔法有排异的可能啊,同种血型不是还有匹配的可能吗?”
“这也是学习魔法另一重的严苛。”居阳兴轻轻一弹,那枚戒指便稳稳落在了克劳迪娅跟前,“仔细看看吧,上面是不是有一些奇怪的花纹?”
接过戒指,克劳迪娅放在眼前一顿打量,终于才在戒指内侧发现了一个快要磨平的文字:“这……这是夏国文字吗?呃……认起来有点难度。”
“嘿,难为你了。”居阳兴取回戒指,满是怜悯地摇了摇头,“‘银龙’,按你们当地西宇话,叫做‘白银的飞龙’应该更好理解吧。”
“不要用这个眼神看着我!”克劳迪娅哼了一声,“本来去‘巡游’之前,我就在三哥的图书馆学了很久的各国语言了,我可没料到夏国文字和夏国话这么难学的。”
“好了好了,不扯这个。”居阳兴摆摆手打断了这个话题,“刚才那段文字实际上就是把我体内的魔力提炼到外界的符号,基本上每个学习魔法的人都离不开这段花纹,除了少数例外,不过也不在讨论范围。”居阳兴清了清嗓子,“你只听好,魔法需要魔力供给,魔力从心脏来,而把魔力从体内提炼到体外的这个媒介,我们管它叫‘符纹’。”
“符纹?”
“是的。”谈及魔法的居阳兴目光忽然变得炯炯有神,“魔法的资质尚且严苛,近乎独一无二,而符纹的资质比起魔法还要再上一层。因为世界上不存在两个完全相同的符纹,而这也是魔法界的铁律之一。”
“那符纹都是镌刻在戒指上的吗?”克劳迪娅接着问道,“还是说有其他的规则?”
“不不不,用不着遵守这种陈规,”居阳兴笑道,“只要能让符纹接触到身体,或者是镌刻符纹的器物不会长期远离身体,魔力还是能成功提取出来的。我猜,兹雷那个老东西恐怕是戴着镌刻符纹的项链吧。”
“不过那个卢修斯,恐怕是个难缠的对手。”说罢,居阳兴站起身来,就要往角落离开。
“等一下!”克劳迪娅突然挡在了居阳兴跟前,眨了眨清澈的棕色眼睛,“为什么您要这时候讲这些?”
居阳兴叹了口气,“我想讲就讲,不可以吗?”戴回戒指,居阳兴又清了清嗓子,“何况我用了你的身体这么些日子了,不给些好处,怎么让你再让我续上几天呢?”
“你可真会找理由。”克劳迪娅微微笑着。
“何况你那老仇人还死在了咱们跟前,现在不讲,还要等到你学会魔法再讲吗?”
克劳迪娅轻轻提起裙角,恭敬地行了一个屈膝礼。居阳兴轻哼了一声,哼着小调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精神空间。
他缓缓睁开了眼睛,回到了现实世界。
第二十四章 余烬的硝烟(2)
“您醒了,阳兴先生。”
面前的莎拉丽丝头也不抬地削着苹果,轻轻地摆在居阳兴旁边的果盘里。倒在躺椅上的居阳兴点了点头,正要伸手摸向苹果,右手却感觉一阵火辣辣地疼痛。
“小心点。刚刚才给你包扎好了,可别把伤口撕裂了。”
直到这时,居阳兴才发现,自己一身黑色的修女服早被换成了纯白色的夏装,虽然右手臂满满缠着绷带,浮现在表面的烧焦痕迹依然清晰可见。微微把头侧向远处的镜子,一边的脸颊也贴着止血布,额头也贴着几处创可贴。
“这么重的伤,是免不了留下疤痕了。”莎拉丽丝有些责怪地埋怨着,“您也真是的,阳兴先生,虽然您暂时使用着克劳迪娅的身体,可脸上的伤疤,可全都要克劳迪娅来承担的,对一个淑女而言,这像什么话呢!”
“……那可真是抱歉啊,莎拉丽丝夫人。”居阳兴略带歉意地笑了笑。
“不怪你,我只是有些担心而已。”莎拉丽丝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从地上捡起了一件破破烂烂的修女服饰,“我可是很中意这件服饰的,没想到变成现在这样……”
“您……”居阳兴有些支支吾吾的,“其实我也挺好奇,我对西方教会也有小小的理解,据说献身教会的男女好像都是要摆脱世俗婚姻来着,可是您……怎么会有这件服饰呢?”
“是我小姨退下来的。”听了这话,莎拉丽丝反倒有些忍俊不禁,“小姨当年进了教会,没想到尺寸不对,就留下了这么一件错码的衣服。我当年刚好成年,一见这衣裳,顿时就迷上了,也不管什么规矩,给小姨求了好些日子,她这才答应退给我穿。”
“唉,没想到没穿上几天,衣服就成了这个样子。”讲到这儿,莎拉丽丝反倒流出了一丝遗憾,“我还是去找个裁缝重新定制一件吧。”
居阳兴无奈地摇了摇头,顺手拿起苹果啃了几口。“真是怪癖。”低头又咬了几口。
“对了,佩洛德他人呢?”居阳兴从躺椅上坐起身来,四处打量着周围的景物,反倒感到了一丝陌生,并不像是酒店房间的格局。
“你七爷他回城里打听情况了,”莎拉丽丝取过手帕擦了擦手,“出了那么大的事情,要是不回去看看,恐怕早就会被怀疑上了。”
“城里?”
居阳兴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靠近窗边,远远地望见远处鹤立鸡群一般的巨大钟楼,以及钟楼后方的潺潺流水,要是再瞪大眼睛,甚至还能看见那五座横跨河水的白色桥梁。
“这屋子在北城,青铜山脉山脚下的白山镇。”莎拉丽丝也立在窗边,遥望着远处的城市。“当初他们出事的时候,我趁乱来到了这里,抵押了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才购下了这座暂时的容身之处。”
“之后接回佩洛德没几天,劳诺找到了我们,希望我们暂时在他名下的圣徒酒店落脚。因为我们当时都在城里谋生,来回很不方便,于是我们便答应了劳诺,在他的酒店暂时住下,这一住就是两个多月,直到您带着克劳迪娅出现在我们家门前。”
居阳兴长长叹了口气,他确实没想到,这对夫妇在这之前竟过着这么一段日子。他正要接着追问,却瞥见莎拉丽丝皱着眉头朝身后大喝着,满是怒不可遏。
“你怎么又把绷带拆了!”
身后的独臂男人吃了一惊,手里的苹果咕咚一声掉在地上。还没顾得上捡起苹果,却见到了莎拉丽丝怒气冲冲地揪住了自己的领子。
“我跟你说多少遍了!伤员就该好好休息!你看你一身的伤疤,左手还烧成那个样子,不好好躺着静养,到处乱跑些什么?盘缺先生!”
“我,我只是有些好奇。”盘缺连连摆手,“夫人您以前可从来没说过您在这儿还有一处房产的,小弟只是一时好奇,以及有些闲不住而已。”
“而已?”莎拉丽丝突然抬高了声音,“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的肆意乱动,害得我还要重新给你包扎一遍绷带。因为你,我还要再花上半个小时来服侍你这个伤员!”
“好了,好了,我不动,不动总行了吧,”盘缺勉强答应了请求,而后在莎拉丽丝的注视下扭扭捏捏地坐上了躺椅。
“对了!这不就行了吗!”莎拉丽丝轻哼一声,脸上虽然写满愠色,语气比起刚才却温和了一些,“你们还挺幸运的,居然还能在那场冲击中侥幸生还,金雀花女士要是知道了,肯定是非常高兴的。”
居阳兴的身体突然一颤,没人注视着的角落,他的眼神逐渐变得落寞。倒不是因为感同身受,而是精神内的克劳迪娅突然变得异常的惆怅。
“他们……还不知道吗?母亲早被兹雷害死的消息……”克劳迪娅把头埋进了膝盖里,眼圈逐渐变得通红,挤出了一阵啜泣声。
居阳兴暗暗叹了口气,得亏他刚才关了‘传音术’,不然这个消息一捅出去,还不知道要惹出什么额外的事端。
钟声响起,正午当空,十二声钟声缓缓扩散着,一直飘向远方。屋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嘈杂声,伴随着匆匆脚步声,喘着粗气的佩洛德出现在了众人跟前。因为过于匆忙,手里的皮鞭还没来得及放下。
“兹雷死了,就在那间公爵咖啡厅……”
这句话脱口而出的同时,窗外的蝴蝶扑棱了几下翅膀,飞向了远方的天空。无声的霹雳划过天空,万里无云的天空划出了一道转瞬即逝的痕迹。
……
“是吗,兹雷那家伙死了啊……”
卢修斯轻轻抿了一口咖啡,眼睛空洞地望着窗外正午当空的景色。僵硬地放回茶杯,卢修斯的眼神却变得愈发冰冷,让人对上一眼就好像坠入冰窟一般。
“好了好了,可别再担心了,我的王。”身旁的中年男人微微笑着,“恩卢西亚那家伙的恶名早就传遍全西宇州了,被他得罪的人只会多不会少,今天不死,只怕明天也会死于非命吧。”
“这话你恐怕没资格说吧,缝纫师。你和他不过都是一丘之貉罢了。”
“哈哈哈,是啊是啊。”缝纫师仰天大笑,一口饮尽了杯中咖啡,“不过这么快就少了一个,恐怕您将来的大业也会多了些困难吧。”
“这个我倒是无法否认。”卢修斯赞许地点了点头,“原本在中野的事情,都是让兹雷一手操办的,如今他一死,做什么都要亲力亲为,确实会辛苦了些。”
“要不……我的王,”缝纫师悄悄起身,在卢修斯耳边低声说着,“既然您这边多了这么点小小的麻烦,不如让属下来替您分担这份痛苦,后方的事情自有属下去办,如何?”
卢修斯的眼神变得更加阴冷,甚至比起刚才还要冷上几分。“做好你分内的事,别把手伸的这么长,要是被人断了你自个儿的后路,我可唯你是问。”
“是属下多嘴了。”缝纫师尴尬地点了点头,无言地坐了回去。
“哼,不过看你现在这么悠闲,那边的事情都完成了?”卢修斯又轻抿了一口咖啡。
“正是。”听了这话,缝纫师不由得端正了坐姿,“按您的吩咐,把他们一行全部羁押回国之后,我那边果然出现了几个不知好歹的东西,妄想调查您的底细。我已经吩咐下去,再过不久,某条河里就会飘着几具不明身份的死尸吧。”
“这倒不错,正合你一贯的手法。”卢修斯满意地笑道,偏头望向了缝纫师的方向,“我给你的‘懒惰’,你可总是能给我玩出些新花样啊。”
“多谢我王夸奖。”缝纫师连忙起身,朝卢修斯深深鞠了一躬。二人的周围顿时响起了一阵欢快的笑声。
房间的门关上了,缝纫师离去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卢修斯从架上取下一瓶红酒,取过手帕轻轻拭去上面的灰尘,又取过一只高脚杯,注视着红酒缓缓加满了杯子。
“就这么让他走,合适吗?”
卢修斯取起杯子,微抿了一口红酒,“没关系,”他头也不回地回应道,“他可是我几个最忠心的属下,是我成就大业的根基。我的大业可少不了他们。”
“可是……”
身后的黑影突然拉长,出现了一个披着斗篷的黑衣人。“我不相信他,他这副说话的口气,让我时常感觉他做不了几件正事,完全是借着您的名头做着一己私欲的龌龊行径。”
“你也该对他有点信任吧,刺客?”卢修斯回首对上了黑衣人的视线,“我正式因为信赖他的能力,才将他招揽为我的部下的。至于他私底下做出什么事情,轮不到我去关心。”
黑衣人正要接着辩解,卢修斯却摆摆手打断了他,“他的事情暂且不谈,我交给你的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已经查清楚了,那个大小姐现在就躲在……”
“行了!”卢修斯猛地一挥,“既然知道了她在哪,用不着再通报我了。我现在只想等着她的死讯,至于你想什么时候动手,全凭你的意思,无论牵连几个都没关系。”
“是。”
黑衣人微微颔首,身形缓缓消失在了暗处的角落里。角落的黑影变得漆黑,逐渐吞没了黑衣人的身形。不过眨眼,那地方再也没有人存在过了。
黑衣人消失的瞬间,房间传来了几下有规律的敲门声。卢修斯一声“进来。”,门外来客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卢修斯眼前。
“你果然还是接受我的条件了。”卢修斯轻轻加满了另一杯红酒。
“这么丰厚的条件,我怎么可能会拒绝呢。”来人走到卢修斯身边,轻轻接过了那杯红酒,“您不会不了解我吧,我一向是个逐利者,有利可图的事情从不拒绝。”
“这就挺好,”卢修斯拿着酒杯,轻轻敲着来人的酒杯,“无论刺客的行动成与不成,只要有你这个帮手,你我的事业必然可成,给你的利润恐怕还能再翻上几倍。”
“我正等着这一天呢。”
酒杯轻触,二人一饮而尽。
第二十五章 余烬的硝烟(3)
下午二时。圣徒酒店。
前台的电话机突然响起了悦耳的铃声,劳诺·特洛尔还没来得及带上拐杖,直接冲出了如厕的房间。前台的白衣侍者还没来得及拿起话筒,就被一把抢走了话筒。
“就猜到是你小子!”劳诺虽然冷哼一声,脸上却是一副意料之中的神态,“出门也不先说一声,你知不知道我在你门外敲了多少次门!”
“抱歉啊六哥。”话筒里是佩洛德满是歉意的声音,“这不是前几天莎拉的脚受了点伤吗,还有她最近要去北城跑一趟,这一来一回恐怕要花不少时间,我们就决定先走一步,没来得及和你说一声,真是抱歉。”
“北城?你怎么还跑那儿去了?”劳诺有些不解,“你这邮局也好,医院也好,这,这城里的条件不比那好上半点?非得跑到那郊区地方搞什么玩意?”有些烦躁地挠了挠头,劳诺接着问着,“不提这些破事了,你现在在哪,我去找你。”
“不用了,我就在附近的邮局呢。不然我上哪儿在北城那地块打这个电话呢。”话筒里的佩洛德清了清嗓子,劳诺一拍脑袋这才想起,虽然国内早就普及了电力,但电话机这种新奇玩意,王都城里也就十几户人家在使用,基本都是富贵人家才用得起的东西。
“行了,那你几时才能回来?”
“待会就到,等我这通电话挂了就成。”佩洛德的声音却顿了一顿,“呃……不过可能东西多了点,莎拉她刚才买了一堆东西,恐怕……”
“好说好说!”劳诺连连笑道,“咱这儿最不缺的就是人手,多少东西你就可劲送回来就成!”
挂断电话不久,远远地就能听见外头几声马匹的嘶鸣声。佩剑的男人搀扶着女士下了车,轻轻推开了刚刚安装完毕的崭新的玻璃大门。
“好家伙,我可等你很久了!”劳诺猛地起身,翻过前台,一把搂住了佩剑男人的肩膀,“巴西尔!把我那瓶好酒拿出来,咱要喝个痛快!”
“喝酒?不不不,”名为佩洛德的佩剑男人连连摆手,“饶了我吧,六哥,何况我正忙着呢!这顿酒就先欠着吧。”说着就要挣开劳诺。
“不成!”劳诺搂着肩膀的手又收紧了几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面上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其实你心里早就乐开花了吧。”一只手便捶在了佩洛德胸前。
“怎,怎么说?”
“早上这附近闹得好大动静!那家公爵咖啡厅不知闹了什么事,突然就发生爆炸然后着火,整栋楼都被烧光了。而且我还听说,那个兹雷好像收到风声要去抓捕那个通缉犯盘缺来着,没想到他和他带着的那队人,一块死在了那里,抬出来的时候已经不成人样了”
讲到这儿,劳诺突然扑哧一声,开始放声大笑着,几乎笑出了眼泪,搂着肩膀的手又是连连拍着佩洛德的肩膀。佩洛德脸上虽然写满了震惊,嘴角却浮现出不易察觉的微笑,像是意料之中一般。
“唉哟唉哟,失态了。”劳诺擦去泪水,“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兹雷那家伙的名声早就烂透了,从以前就得罪了不知道多少人,要不是老头死命保住了他,估计他死都不知道死哪儿去了……你说,真不陪哥哥喝一杯?”
“我不都跟你说过了吗?”佩洛德向后努了努嘴,望向了放在楼梯口的几口大箱子,“这就是我要带回来的东西啊,要不是你说有人手,我还懒得回来呢。”
“搬东西嘛,都是他们的事。”劳诺招了招手,又对上了正抱着一瓶新酒的巴西尔,“巴西尔,去帮个手,酒的话待会再开。”
巴西尔慌忙放下酒瓶,混在呼啦啦的前去搬运箱子的人流中,远处的莎拉丽丝一瘸一拐地凑近人流,有条不紊地指挥人手搬运着箱子。
“不对啊,怎么今天没见着米海尔呢?他人哪儿去了?”
“今天他休假,所以我在路上逮住了巴西尔过来帮手,喏,就是留着紫色挑染的那个。你刚才见过的,刚才我不是让他拿着酒出来吗。”
“原来……原来是他。”佩洛德点了点头,不禁低头沉思着。三天前回去的路上一闪而过的军士恐怕就是他,和米海尔是同乡的那个……
劳诺挠了挠头,显得有些不太耐烦,正要接着开口,肩膀却被人拍了一拍。莎拉丽丝立在后头,另一只手直接挽住了佩洛德的手臂。
“真是抱歉,虽然你们兄弟俩有点事情,不过我和他还有事情没说完呢,约好喝酒的话留着晚上再说吧。”佩洛德回过神来,却对上了莎拉丽丝频频眨眼的讯号。
“啊——对对对,我差点忘了,我待会还有事情要办,先走一步,就这样!”几乎是源源不断地吐出了推辞的话语,佩洛德趁势挣脱了劳诺,一道被莎拉丽丝牵扯着往楼梯拖去。
“喂!记得晚上找我喝酒!”身后是劳诺扯着嗓子呼喊的声音。
……
“咔嚓!”
关上门,听着屋外远去的脚步声,屋内的两人重重松了一口气。“他们……他们应该感觉不到这箱子里,还藏着一个人吧。”二人的想法出乎意料的一致。
掀开其中一只箱子,米色长发的女孩蜷缩在中间,一副完全失了神的模样。长长深吸了一口外面的空气,女孩脸上终于是神清气爽的神色。
“你们可真行,假装买了一堆东西,然后把我一个人装在箱子里送回来。”慵懒地伸了一个懒腰,居阳兴顺手拿起身旁的杯子一饮而尽。
“不这样做,就怕被老头那边的人发现啊。”佩洛德虽然面露为难,而后脸上却是掩不住的喜悦,“不过我可料不到你会这么大摇大摆地出去,进了全城最繁华的餐厅,还把那个兹雷干掉在那儿。”
“都是凑巧,谁知道那家伙哪里来的风声。”居阳兴啧了一声,又伸了一个懒腰,“我这里倒不重要,你就这么听了老盘的话,就这样放他一个人回去?不怕他被抓了不成?”
佩洛德有些无奈,“他要是能听我的就好了,说什么自己一直住在西城,比咱们这些王室子弟熟络得多……还说有什么秘密的通路可以回城,这种鬼话连小孩子都不信啊。”
“唉,算了,”居阳兴摆了摆手,“闹了今天这一出,都把我累坏了,我睡个午觉,傍晚之前别叫我。”
“放心吧,有我在。”佩洛德自信地点了点头。居阳兴疲惫地笑了笑,仰头便倒在沙发上,不一会就传来了一阵平稳的呼吸声。
居阳兴的呼吸声逐渐变得平稳,佩洛德的眉头却皱得越发的紧。起身坐在莎拉丽丝身旁,他凑在她耳边低声道:“你说的都是真的吗?你真的看见他了?”
莎拉丽丝点了点头:“肯定是他。除了道格拉斯,我可从没见过那个人和他一样背上有这么大的伤疤的。”
“确定是在那儿吗?北城的那座采石场?”
“没错,我亲眼看见的,就离着白山镇不远的那座山脚下的青铜山采石场。”
……
索穆尼取出钥匙,熟练地启开了面前的房门。在黑暗中摸索着开关的手,却碰到了什么冰凉而又坚硬的东西。
“啪。”
灯亮了,索穆尼缓缓抬起双臂,迈着僵硬的脚步缓缓进入室内。轻轻一蹬,门板发出了一声巨响,重重合上了房门。
“好久不见啊,盘先生。”索穆尼微微颔首,脸上挂着一丝微笑。
门后的盘缺冷冷哼了一声,长刀离开了索穆尼的脖颈。“是你做的吧,你把我的动静全露给了兹雷那边,险些让我折在那儿。”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索穆尼摇了摇头,把手背在背后。
“四爷,不,应该说是小弟的恩人。”盘缺清了清嗓子,“您既然救了我,就是小弟欠您的恩,有生之年,小弟必会偿还这个恩情。可是您今天做了这么一出,无疑是把小弟往火坑里推啊。”
“恕我重复一次,我并不明白你在说什么。”索穆尼再次摇了摇头,一只手却悄悄摸向腰间。
“米海尔早就吐出来了。”盘缺淡淡说着。
索穆尼的眉头突然抖了一下,“是吗,这个嘴巴漏风的北地人,我早知道交给他就不是个好主意……”
“四爷!”盘缺突然提高了音调,“小弟愚钝,恐怕不能看破您的目的。您前头让我前去咖啡厅,后脚便匿名告发了我的所在。因为您早就知道我是企图劫狱的通缉犯。”
“我想,恐怕这就是您卖给两方的人情,如果我成功逃脱,你我都不会有什么损失,甚至还证明了收留我是个非常正确的决定;如果我失败,这就是卖给兹雷的人情,你也可一手撇清和我的干系,以求谋得更高的利益。”
话音刚落,一阵掌声突然传入了盘缺的耳边。索穆尼满意地点了点头,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愉悦。
“我就喜欢您这样的人。”索穆尼畅快地笑着,“不仅实力高强,脑子也转的这么快,正是最适合为我工作的人才。”索穆尼“啧”了一声,又道,“我原来也没想到你闹得这么狠,连那个兹雷都身死当场。嘿嘿,这不就更证明您是个人才吗?”
“我不明白,四爷。您费了这么大的劲,就是为了这样考验我的本事?”
索穆尼斜眼打量了一番盘缺,鄙夷地瞥了一眼:“你的本事?从东方的剑术世家出来的徒子徒孙,用得着我去考验吗?你的实力关我什么事?我想要的,可不止如此。”
索穆尼站起身,拍了拍盘缺的肩膀,趴在他耳边耳语道:
“我想要的,是老爹的位子。为了它,我可以付出所有。”
第二十六章 来袭的刺客(1)
8月28日。夕阳西下。
公爵咖啡厅的最后一丝明火已被扑灭。沿河大道上人头攒动,围观着一具具死者从废墟间抬出,恩卢西亚·兹雷早就烧得不成人样的尸体躺在路边,一条白布简陋地掩盖着惨状。
凯德尼斯探出了头,镜片反射着微妙的光芒。他抬了抬眼镜,只是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人群,拦下一辆车子一路前往西城。
马车稳稳停在了流浪者大街的街口。那车夫接过车费,头也不回地驾着车子匆忙离开,唯恐对这片地方避之不及。凯德尼斯皱了皱眉,只是沿着街道一路深入,踏进了这座城市最边缘的地带。
拐进某条小巷,再转过几个转角,眼前出现了一家低矮的酒吧,比起外面的其他酒吧,这家小店连简陋一词都搭不上边,仅仅只是挂着一条黑色的门帘阻挡了外来的视线。虽然这家酒吧勉强挤在了两栋房屋中间,显得有些窄小,凯德尼斯却早已看穿了这其中洞天。
熟练地掀开门帘,吧台后的络腮胡停下工作,望着凯德尼斯的眼里充满了惊奇。
“好久不见,弗恩福少爷。”
凯德尼斯摆了摆手,脸上却会心一笑,径直在络腮胡跟前坐下。“别再拿我的排名开玩笑了,咱们这才几天没见,就变得这么生疏了吗?”
“您已经五年没光顾了。”
“是吗……已经五年了……”凯德尼斯显得有些黯然神伤,“没想到都过了这么久了,当初失控的时候,我可是差点把这里给砸了,现在想想,那段日子过的可真是不舒坦。”
“只要您这个老主顾能来照顾我的生意就好了。”络腮胡擦着杯子,转身从柜子上取下酒瓶,“老规矩?一杯马丁尼?”
“非常感谢。”凯德尼斯微笑着点了点头。
手里的酒杯上下翻飞,随着络腮胡熟练地调制着酒水,眨眼间,面前的酒杯装满了调制完毕的马丁尼。凯德尼斯向络腮胡一番道谢,拿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
“还有五秒。”
默念着五下时间,手里的酒杯刚好碰到桌面的同时,突然的来者掀开了门帘。
“欢迎光……”络腮胡见到来人,不由得愣在原地,脸上旋即写满了鄙夷,“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塞克少爷吗,亲临我们这家名不见经传的小酒吧,有何贵干?”
来人的拐杖在桌面上敲了一敲,拍下了几张钞票。“都是些十年前的陈年旧事了,老汉斯,您瞧我不起,可不能瞧不起钱啊,上门的生意总该是要做的吧。”
络腮胡拿起钞票,在头顶的灯下一阵打量,好一会儿,他才轻哼一声,将钞票揣进兜里。“算了,塞克少爷,谁和钱过不去呢。”他又从酒柜上取下一瓶来,“还是老规矩吗?”
“和他一样。”来人指了指凯德尼斯的杯子,在他旁边找了个空位子坐下。
络腮胡点头确认,正要开始调酒,却发现其中一瓶早用完了。他挠了挠头,转身掀开内间的帘子去翻找了。“今天可是头一遭的准时。”眼见周围无人,凯德尼斯淡淡说着,又轻抿了一口。
“你是瞧不起我吗。”来人很是生气,随手将拐杖在柜台拍出一声巨响,“我劳诺·特洛尔最厌恶旁人在我耳边一顿说教,尤其是你这个和我一母所生的兄长,你最没有资格在这儿和我说这种话。”
“又想把这里给砸了。”凯德尼斯冷冷说着,却只是叹了口气,“不过自从那件事之后,咱们俩好像再也没找个地方喝一口了吧,这么算来,好像过了十年了吧。”
“是啊,十……”劳诺突然合上了嘴,因为他瞧见络腮胡掀开帘子,在跟前冷冷哼了一声。直到面前又多了一杯相同的酒杯,络腮胡钻进內间,劳诺这才松了口气,“都十年了,如果葆拉姐没出了那件事,你我恐怕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了吧……”
劳诺突然想起了他来到这儿的意义。
“不对!你怎么在电话里说的!再说一遍!”
一张照片轻轻地压在酒杯下,收回去的凯德尼斯的手似乎还在微微颤抖。他摘下眼镜,颤抖地取出手帕,又颤抖地擦拭着眼镜:
“昨天晚上,老汉斯的人在附近发现了她,不过事出突然,照片拍得十分模糊,连分辨相貌都做不到。而当时我在回去的路上,也发现了她的踪迹。虽然也是一闪而过,不过这些特征已经足够印证了我的判断。果然,今天一早,老汉斯的人找上了我,让我叫上你一道过来这儿。”
“什么……什么判断?”
“兜帽下露出的棕色的长发,眼睛是和咱们殊途同归的橄榄绿,虽然用面罩遮住了脸,那副神情,那副样子,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凯德尼斯一字一句地说着,眼神变得越来越恐怖。
“你说啊!”劳诺似乎也猜到了身份,声音也不自觉颤抖起来。
“你难道还不知道?我们那个失踪了十年的家人的名字,非要让我亲自说出口吗?”
劳诺·特洛尔的酒杯突然出现了一条裂缝,手里的拐杖也不由得捏出咔咔作响的声音。
“都十年了吗……葆拉,你可总算出现了。”
……
入夜。晚间八时。
深蓝色的圆月高悬于空,给地上铺了一层深蓝色的光芒。圣徒教堂的唱诗早已停歇,只剩下后座那栋直插云霄的钟楼仍在孜孜不倦地运转着。
背对着月光的一面,“刺客”卡萨森立在钟面的边缘,居高临下俯视着这座城市。西面的城市早已陷入黑暗,而东面的它,却开始了另一个时间的狂欢。那座咖啡厅的周边早成了一片废墟,平日里人头攒动的街上反倒空无一人。
卡萨森轻蔑地笑了笑,即使脸上遮着面罩。悄悄摸向腰间,抽出了一把造型奇特的匕首。匕首在指尖旋转着,表面却冒着一阵微微绿光,奇特的花纹开始在匕首表面慢慢浮现。
看也不看地,卡萨森扔下了那匕首。在那匕首陷入了两栋建筑的间隙之前,刺客的身影忽地从钟楼消失了踪迹,身影随着一声破风声出现在了匕首下方,稳稳落在了屋顶。伸出手,看也不看地接过匕首,重新收回了腰间。
“就是那儿了吧,那个大小姐的住处。”
卡萨森望向了东方那座高楼,又取出了那把匕首。绿光划过长空,直直钉在了那座高楼的外墙,而后强风刮过,卡萨森立在匕首上方,轻轻一蹬,直接翻到了高楼的屋顶,那匕首不知何时又回到了手里。
借着边缘,望向下方空空如也的道路,卡萨森的心里反倒有些踌躇,皱着眉头显得很是为难。这可是在闹市区公然行刺,虽然街上没什么人,难保不会被哪个多管闲事的家伙看见了自己的所作所为。
“唉不对,我既然都站在这儿了,还有什么顾忌。我可是卡萨森啊,我堂堂举世以来最传奇的刺客,怎么会因为这等障碍坏了大事……嘶,头好疼,最近怎么突然开始头疼了,难不成和那个看见我的那个四眼有什么关系?……”
连连拍了几下脸,卡萨森这才停下了胡思乱想。再次翻身望了望下方空无一人的道路,卡萨森深吸了一口气,取出匕首,轻轻地丢了下去,又在脚下放下了另一把冒着绿光的匕首。
“还有一层,还有一层,还有一层……”
卡萨森闭着双眼,嘴里却在默念着楼层,像是能能看见一般。重复了第五次的默念,卡萨森猛地睁开双眼,身形突然出现在坠落的匕首后方,视线死死盯着面前那扇平平无奇的窗户,嘴里念念有词,背后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绿色光斑。
“去吧!绿刃!”
猛地绽放,从光斑的中间喷涌出无数细长的绿色线条,直直撞破了那扇窗户,一时间,烟雾散漫,除了听见稀稀拉拉的碎裂声音,再也分不清发生了什么。
卡萨森自信地挑了挑眉。原本就计划无论功成与否,马上利用‘绿刃’瞬移回去的他,此时却突然听见了隔壁的窗户炸开的声音。眼睛微微瞥去,连带着墙壁一块坠落地面的窗户后方出现了一个盘旋着铁链的女孩。那女孩凌空一蹬,右手的银色铁链直直地朝着自己飞来。
“等到你了!”女孩的脸上意料之中的自信,比起自己,显然还要高上一层。
这偏差也太大了点吧,卡萨森心想,猫吃老鼠怎么还变成老鼠吃猫了?
……
稍早。
“换个房间?这……”莎拉丽丝有些不解,不住打量着沙发上睡眼惺忪的居阳兴。
“你们克劳迪娅大小姐出的计策,”居阳兴打着呵欠,又伸了个懒腰,“我睡得正香呢,她一下给我叫醒了。她说,我用她的身体在城里闹了这么大的事情,无论是出自什么理由,那个卢修斯肯定会在城里大肆搜索,迟早有一天会找到你们。大少本来和卢修斯有了芥蒂,要被他发现是你们窝藏的我,不就是个送上门的动手的理由吗?”
莎拉丽丝正想说些什么,却被居阳兴伸手拦下:“不过换房间是我的计策,那个兹雷死后,卢修斯今天之内一定会来动手,而且最坏的结果是,他早就知道了我躲在你们这儿,只是佯装不知。悄悄换个房间,起码可以迷惑一番派来找的人,为咱们早日离开这里拖延些时间。”
“如果是克劳迪娅还有您的意思,待会儿我就让他们换个房间。”莎拉丽丝叹了口气,“不过佩洛德很早就出去了,不和他说一声的话,恐怕会多出些事端。”
“他肯定会明白的,大少这个人除了迂腐一点,其他的倒还好说。”居阳兴双手枕在脑后躺下沙发,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他怎么这时候出去了?不是刚回来吗?”
“去见个人。”莎拉丽丝脸上有些担忧,而后却是无奈,“见个旧友,一个咱们相交甚欢的旧友。”
“旧友?谁啊?”
第二十七章 来袭的刺客(2)
那条银色的铁链离自己的鼻尖只剩下咫尺之间时,坠落的卡萨森反手握住了同样坠落的匕首。下一秒,银色铁链划破了刺客消失前的残影,直直给墙上开出了一条裂缝。
“啧!”
居阳兴猛地一拉,铁链牵引着自己立在墙上。仰头望去,楼顶的刺客回首一望,橄榄色的眼睛显出了一丝轻蔑。
“站住!”
左手的铁链甩去,刺穿了隔壁楼房的边缘。两腿一蹬,铁链牵引着居阳兴飞向天空,稳稳踏在了楼房边缘。刺客也不含糊,几根绿光歪歪扭扭地擦过了追击者,转身灵活地闪动在一栋栋楼房的屋顶。
“这家伙,连和我打的心情都没有吗?”居阳兴喘着粗气,手边却不住拨动着食指的戒指,“可你自投罗网,还要让我这么轻易地放你走?”
“那家伙往西城走了!”克劳迪娅连连呼喊着,“如果他是卢修斯的人,势必会连累到哥哥他们的!我可不想再看着那个亲人死遭受磨难了。”
“同感!”居阳兴嘿嘿笑着,眼睛变得越发透露着自信,“要是你这副身体死了,我也要被连累的,下界那地方我可不想再去第二次了。”
不过说话间,刺客的身影已经愈发遥远,变得可望不可及了。居阳兴并不慌张,只是从兜里取出一枚硬币,轻轻地向上一抛。
“大小姐,有些事我恐怕还没和你说,”硬币逐渐落地,离脚下越来越近,“魔力这种东西也是有极限的,比如说我的铁链顶天也就只能离我五米,再远的话就超出极限了。”
“但是,”居阳兴微微抬起了右脚,“要是把魔力附加在一个无关的器物,那我的铁链能施展的范围,就是这个器物蕴含的魔力!”
“你是说!”克劳迪娅的声音里透露着一丝惊喜。
“就像……这样!”
硬币与飞起的脚触碰的瞬间,克劳迪娅清楚地注意到硬币的表面绽放了一层更加绚烂的银光。硬币随着脚力飞出,深深陷在远处的墙上,在后面,凌空划出了一道银色的铁链,一路蔓延到了脚下。
“别想走!”
一声怒吼,居阳兴踏上铁链,顺着铁链德牵引飞速地追去,眨眼间便来到了嵌着硬币的墙上。甩出另一根铁链,顺手取出硬币,居阳兴又翻过了另一栋房屋。而在第二次追击之前,刺客的身影离自己只有咫尺之遥了。
故技重施。那枚硬币带着铁链擦过了刺客的脸颊,直直钉在了身旁阁楼的窗户。全神贯注奔跑着的刺客被这一着吃了一惊,眼睛下意识地瞥向硬币。就是这短短的一瞬间,居阳兴的身影已经到了他身边,只差直接揭下自己的面罩了。
翻身旋转,二人几乎是同时做出了这个动作。脚下一蹬铁链,居阳兴手里那条鞭子一般细长的铁链,直直甩向了刺客所在;刺客也不含糊,脚下连连退后才堪堪躲过了这一击之后,背后的光斑亮起,冒出了一阵毛毛细雨般细小的绿光。
细长的铁链划过屋顶,留下了一道细长的裂缝;细小的亮光击中了身后的阁楼,钻出了一堆马蜂窝一般的细小洞口。
铁链划破,绿光蔓延,闹得周围金光四溅,烟尘弥漫,屋顶发出摇摇欲坠的声音,惊动了一阵夹杂着慌张的惊叫。
烟尘淡去,刺客卡萨森捂着痛楚的额头,那双橄榄色的眼睛变得越发凶狠。居阳兴慢慢收回铁链,一身白色衬衫也沾满了灰尘,额头的创可贴不知什么时候丢失了,露出了一条很小的伤疤。
“适可而止吧,大小姐。”卡萨森的声音逐渐变得冰冷,“再闹下去,恐怕对你我都不是什么好事。我一个刺客是不能光明正大地现身的,而你也是被重点关照的人物,你我在这个方面,恐怕是一丘之貉啊。”
“我可不会做这种暗中取人性命的勾当。”居阳兴冷冷说着,摸了摸额上的伤疤,“要是这么放你走了,那我不是更会被重点关照了吗?”
“在这里做掉我也没用啊,您就想不明白吗?”卡萨森微微抬了抬眉头,“既然我找得到你,说明我头上的那位不也是对你们的动向掌握得一清二楚吗?要是我死在这儿,不更证明窝藏您的那两位王室成员的罪责了。”
“但要是不做掉你,他们就真的只能等死了,我居阳兴绝不会容忍试图残害护我周全的人的,无论他是谁。”居阳兴斩钉截铁地说着,手里的铁链微微举起。
然而话音刚落,卡萨森的反应却有些多了一丝怪异。听见“居阳兴”这个名字的时候,卡萨森的瞳孔突然缩小,像是听到了什么特别的名字。他突然倒吸了一口冷气,得以让这股气息冷却了混乱的思绪。回过神来的时候,还是晚了一步。
他的身体还是慢了一步,铁链擦过脸颊,在面罩上划开了一个口子。黑色的面罩掉在地上,一股晚风将它吹得越来越远。
面罩落地的瞬间,卡萨森头颅的痛楚变得越发强烈,甚至比起刚才居阳兴飞速赶到身边的时候还要强烈。下意识地转身走开,脚下却像是软绵绵一样踩不到底。
“怎么回事……我一看见那女孩的脸,就感觉头好疼。”
愈行愈远,卡萨森这时候已经站不稳了,只得勉强扶着墙壁才能走路。可奇怪的是,为什么身后没人追来?那个自称是传说中的魔神‘居阳兴’的女孩为什么没追来?故弄玄虚?
卡萨森悄悄回首,却远远地望见了女孩颤抖的左手捂着合不上的嘴,刚才的从容已经被如今的震撼占据了。陷在墙上的硬币的光芒逐渐虚弱,看起来她似乎是没有追上来的意思。
“怎么……怎么回事?我这副相貌……惹得她不敢靠近我吗?”
卡萨森不愿再多想了,头颅的痛楚已经让“他”站不稳了。尚未被痛楚占据的记忆里,卡萨森隐约记得自己在出发前,惯例在出发地留下了一把无视距离瞬移的匕首。“他”苦笑着,没想到我一世英明,还是要使用这招吗?
闭上眼睛,卡萨森深呼吸了一口气,两脚一蹬,跨过了脚下狭窄的间隔,扔下了身后愣在原地的女孩,一脚深一脚浅地渐行渐远。
女孩的精神一阵颤动,两股精神在脑中闹出了激烈的冲突。
“你说什么?葆拉?这……”居阳兴显得有些不肯置信,而后眼前却浮现出了一个与卡萨森的面孔相差无几的另一名女性。
“是啊,葆拉姐……”震撼过后的克劳迪娅十分消沉,“三个月前,我被卢修斯关进铁山城堡的那几天,那个和我关在一个牢房的,而且已经被卢修斯关了十年的,就是她。”
……
山路。快马加鞭。
周边的树木越来越浓密,几乎挡住了头顶深蓝色的月光,然而月光还是顽强地穿过树叶的缝隙,洒下了无数深蓝色的帷幕。
米色头发的佩剑骑士驾着快马快速地穿过帷幕,朝着山路深处奔去。越往深处,马蹄下扬起的枯枝败叶也越来越多,一度遮蔽了自己的视线。
“不愧是传言流放重刑犯的地方,果然是偏僻无人。”
轻轻拂去身上的枯叶,佩洛德轻哼一声,驾着快马继续深入。面前出现了一片密密麻麻的荆棘,佩洛德翻身下马,又将快马牵到一处僻静地带之后,蹑手蹑脚地往荆棘林凑近。手指只是刚一触碰,锋利的荆棘刺顿时给了他一个剧痛的伤口。
“黑钢荆棘?原本我还只是听说种着荆棘林的后方就是采石场呢,没想到居然是这个品种……这可麻烦了。”
佩洛德为难地挠了挠头。这种比刀剑还要锋利,还要坚硬的植物当初可是让当时服役的他吃了好大的亏。不说身上这把剑能不能斩断这片荆棘,单是闹出来的动静,就足以把守卫给惊动了,要是让卢修斯知道了……
“啧!”一番思想斗争,佩洛德还是拔出了长剑,“发现就发现了吧,要是不能亲眼确认道格拉斯的死活,我宁可在他那儿再吃一次折磨!”
长剑缓缓凑近了荆棘,然而刚一碰到枝条,两边的荆棘顿时发出了一阵沙沙声,像是有了联系一般。佩洛德吃了一惊,急忙把剑收回,也在同时,耳边突然冒出了一阵富有规律的脚步声,顺着小路逐渐靠近着自己。
佩洛德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然而在这种紧急时刻,他却感觉裤腿好像被什么拉扯了一般。他看到了一只布满伤痕的手从荆棘下方的间隙探了出来,正拽着自己的裤腿。
从那个间隙里冒出了同样布满伤痕的头颅,熟悉的面孔正朝自己露出了开朗的笑容。
“道格拉斯?”
“快进来!别让那帮家伙发现了。”
佩洛德也不再多想了,趴着身子钻进了那个间隙。虽然被荆棘划出了不少伤口,可一见到面前这个人,佩洛德的心里再也感受不到疼痛了。
荆棘后面依然是一片荆棘,不过在两片荆棘中间,留出了一条狭窄的空间。佩洛德好不容易钻进了这片洞天,还没来得及感叹一番,那个人突然紧紧抱住了自己,连连拍着自己的后背。
“我可想死你了,老哥。”名为道格拉斯的那人低声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委屈。
“委屈你了,老弟。”佩洛德也是十分感慨,“自从三个月前你我被迫从车站分离以来,总算是见了一面了。万万没想到,那老家伙居然会把你安排在这儿,要不是莎拉偶然路过发现了你的背影,我一辈子都想不到你会在这种流放重刑犯的地方。”
“得了吧。”道格拉斯不屑地哼了一声,拽了拽系在衣领的黑色小领带,“那帮家伙可真不给面子,该做的苦力还是要做的。”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对啊,我听那帮看守说,你不是被关在了兹雷那家伙的庄园吗,你怎么现在在这儿?”
“说来话长啊,老弟,这三个月,不,这三天来发生的事,每件都洗刷了我平生的眼界。真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情啊。”佩洛德有些感慨,胸前却结结实实挨了道格拉斯一拳,“别废话了,赶紧说吧,我倒好奇你这三个月究竟用的什么方法逃出了兹雷的手掌。”
佩洛德清了清嗓子,正要开讲,道格拉斯却伸手拦住了他。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好一会儿,道格拉斯的脸上却出现了从未有过的恐惧。
“快走!有人来了!”
佩洛德只一愣神,耳边顿时出现了什么东西燃烧的声音。虽然没有脚步声,佩洛德的心里却出现了莫名的恐惧,一股想要逃之夭夭的恐惧。
“快啊!”
推搡着佩洛德穿过间隙的同时,身后的荆棘林突然被漆黑的火焰吞噬了。荆棘林的后方,一身华丽服饰的女性亭亭玉立,伸出的手指间跳动着一团黑色的火苗,如同有了生命一般。
“我不是告诫过您了吗,不要想着越过这片荆棘林吗?”女性的声音甚是悦耳。
“出来透透气嘛,主教大人,这您该同意吧。”道格拉斯并不看着女性,而是她身后气势汹汹的军士。
……
山路。快马加鞭。
佩洛德捂着额头,脸上满是痛苦,以及疑惑。握着缰绳的手里夹着一块宝石项链,是道格拉斯趁乱塞给自己的,权当是自己活着的证明。佩洛德并不是在意这个,他在意的,是堵截着道格拉斯的后方的那名女性。
他终归还是看到了那名女性的脸,他一生都无法忘怀的脸。
第二十八章 可怖的真相(1)
来者掀开了酒吧的门帘,一头深蓝色的齐整短发十分显眼。无神地打着呵欠的络腮胡见到来人,急忙从倚靠的吧台起身,狼狈地理了理衣领。
“德莱尔少爷,什么风把您吹来了。”络腮胡尴尬地赔笑着。
来人只是一声冷哼,正眼也不瞧那络腮胡,只是被桌上一杯原封不动的马丁尼吸住了神。酒杯的下方压着一张照片,赫然是那刺客卡萨森的模样。凯德尼斯趴在吧台,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鼾声,身旁早已堆满了十几个空杯子。
“早就猜到你会在这儿了。”来人斜眼瞥了一眼凯德尼斯,而后在吧台拍上了几张钞票,“一杯普通红酒就好。还有,请您以后不要再称呼我‘少爷’了,我一个卢修斯的继子,哪有资格受得这种尊称。”
络腮胡接过钞票,转身从内间取出一杯满满的红酒摆在跟前。来人一口喝尽了酒,拿起照片一阵端详。趴在桌上的那人突然坐起,一把抢过了来人手里的照片。
凯德尼斯死死盯着照片里的那人,小心翼翼地揣进兜里。
“是葆拉的事情吧。”来人拿起那杯马丁尼,一点点加进了自己的杯子,“劳诺肯定也是来过的,不然这杯酒他怎么一口没动,肯定是自己去找了吧?”
凯德尼斯没有回应,只是腆着一副涨红的脸。
“不过我劝你还是放宽心一点。”来人摇晃着酒杯自说自话,“葆拉都失踪十年了,我想你也该是时候接受这个现实了,因为你们兄弟俩老是在意这种小事,闹得家里时常都要操心。”
“你懂什么!”
一声震耳欲聋的拍桌声,几个空酒杯应声跌落。凯德尼斯腾地站起,一把揪住了来人的衣领,“葆拉的事情轮不到你这家伙说三道四,我说她活着,她就是活着!”
“给出证据啊!你他妈的!”来人一把挣开了凯德尼斯,“十年了!这么长的时间,连见都没见到一面,你还好意思说她还活着?失踪五年以上就可以宣告死亡了,这个道理不都不懂吗!”
“那你怎么对格萨公爵的事情这么上心?”凯德尼斯轻哼一声,坐回座位,“从头到尾,你不也对你父亲的死十分上心吗?二十年前的那起事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你不是都调查了这么多年了?里昂哥?”
“……都是卢修斯的主意。”里昂抱着头,一脸痛苦地坐回座位,“我父亲怎么死在了那起意外呢?就这么扔下了我和我母亲……还有那个卢修斯,怎么突然说要将我收为继子,他图什么?就为了成为家族拥有最多子嗣的人吗?”
凯德尼斯正要说些什么,里昂却自顾自说着,脸上变得阴云密布,挂着一丝诡异的微笑。
“后来,后来……嘻嘻嘻,你知道我用了二十年查到了什么吗?嘻嘻嘻……那个卢修斯,你的父亲,我的伯父,他一手制造了我父亲的死,是他杀死了我父亲!!!”
紧跟在那句话之后的,是一阵无比瘆人的笑声,仿佛隐藏着对真相大白的兴奋,又仿佛夹杂着一丝失望。凯德尼斯完全预料不到的是,这个平日里被人叫做老好人的图书馆馆长里昂,竟然会有这样的一面。
卢修斯?那个老家伙?杀了格萨大叔?那老家伙真有那么大本事?
“我想杀了他,可我没那个能力……我又想从那家伙的狗腿子下手,于是天天巴结那个‘邪火指’兹雷,没想到早上那场爆炸还是火灾什么的,居然让那个不可一世的家伙就这么送了性命……?那我做了这么多不是都白费了?”
里昂说着,又是一口气喝光了杯中酒,转眼就变得醉醺醺的。
“喂,你别再……”
“松开!”里昂一把甩开了凯德尼斯,“我不操心你那个没了十年的妹妹,你也别想再来操心老子的父亲!”掀开门帘,里昂摇摇晃晃地离开了酒吧,不时还能听到他骂骂咧咧的声音。
“亏老子好心过来找你,给我搞了这么一出……”
里昂的声音逐渐远去,留在凯德尼斯面前的,只剩下吧台上的一片狼藉。面前的场面真是相似啊,凯德尼斯不由得回想起了十年前的那一幕。为了解开葆拉失踪的真相,他和劳诺在这儿狠狠打了一架,算是解开了两人的心结。
“十年来一无所获,却让几个毫不相关的人发现了她的线索。我这个哥哥做的可真是没用啊,让你白白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
几张钞票轻轻地压在空杯子的下方,凯德尼斯捡起白大褂,掀开门帘离开了酒吧。一只脚还没踏出门槛,头上突然多出了许多沙沙作响的碎石,纷纷落在脚下。
“怎么回事?头上怎么多出了这么多石头?”
仰头望天,狭窄的天空突然出现了一道人影,那人影踩着绿光正要跃过沟坎,却像是踩空了一般,直直撞上了面前的墙壁,带着碎石重重地摔在地上。那人影捂着头颅,身体不住抽搐着,看起来很是痛苦。
“喂!你没事吧。”
出于医生的职责感,凯德尼斯下意识蹲下了身体,正准备检查一番。那人影突然坐起身,一手捂着额头,一手胡乱摆动着连连退后,似乎很是抗拒。因为身体的晃动,兜帽脱落,露出了一头棕色的披肩短发。
在两双眼睛对上视线的一瞬间,凯德尼斯的大脑突然一片空白。那双橄榄色的眼睛他可太熟悉了,十年了,从她失踪的那天起,他再也没能从其他人看到这双相似的眼睛了。
头顶的月光逐渐变换,显出了人影披着黑色斗篷的样子。看见面前的凯德尼斯愣在原地,人影捂着头颅拔腿就跑。头颅的疼痛越来越强,已经到了连路都没法好好走的程度了。人影勉强跑着,身后是凯德尼斯撕心裂肺的喊声:
“葆拉,葆拉!别走!!”
转过转角,人影不由得捂住了头,却一时不慎直接倒在了旁边的垃圾堆。“那个声音是什么!那个四眼医生是谁!我……我的头好疼啊!那个人,那个声音,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还是听过……”
“我堂堂卡萨森,怎么会落得这种地步……”
……
“回来了!”
铁链晃动,牵引着居阳兴轻盈地回到房间。因为刚才的突然袭击,房间里面又变成了一片狼藉,落的是一地的砖石粉尘。望向身后那个巨大的洞口,纵是居阳兴平日里无所畏惧,也不由得无奈地苦笑着。
“闹得这么大声势,现在恐怕是瞒也瞒不住吧。”
不过此时更让他在意的,还是在克劳迪娅的精神说过的那句话。
“那大小姐还是一副消沉的样子,到现在也没个音信……说什么那个刺客就是‘葆拉’?可真是奇了怪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刺客,突然就说她就是那个失踪了十年的家人?不免太武断了”
他不由得回想起了那个棕色头发的女性站在绞刑架上的画面。“不对……该不会就是她?世上可从来没有两个相貌完全一样的人。”居阳兴的神情逐渐变得凝重。
一声惊呼突然打断了居阳兴的思路。
“克……阳兴先生!”面前的衣柜突然剧烈地抖动了一番,露出了莎拉丽丝忧心忡忡的面容,“可担心死我了!您突然冲了出去也不先说一声!”
“事出突然,我也很抱歉。”居阳兴挠了挠头,把头瞥向一边,不敢正对她的视线。
“你啊,来,我给你看看伤口。”莎拉丽丝有些责怪地轻哼一声,正要起身检查伤势,身后的房门却发出了一声巨响,整扇门板直接脱离了转轴,化作两半倒在地上。
“佩洛德!”
佩洛德喘着粗气,手里的剑还没来得及收回剑鞘。也不管头顶身上沾满了树叶,随手往桌上一摔,而后整个人倒在床上,空洞地望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
桌上摆着的,是一串描绘着金雀花花纹的宝石项链。
“这是什么?”居阳兴顺手抄起项链,摆在眼前一阵打量,“这是金雀花吧……做得还是挺精致的。嗯?背后好像还有字啊……”
“这是!道格拉斯的项链!”莎拉丽丝抢过项链,呼吸不自觉变得粗重,“他的项链从来不离身的,你是从哪里找到的!”
佩洛德依旧是一副无神的姿态。“我问你,克劳迪娅……”他一字一句地说着,恍若机械一般僵硬,“你是知道母亲下落的吧?”
“我?”
“不是您,我问的是克劳迪娅。”佩洛德拒绝了居阳兴的回应。
佩洛德话音刚落的时候,在场所有人的精神都传进了克劳迪娅的声音,随着居阳兴轻轻一拍左脸,声音也变得愈发清晰。
“6月25日,我被关进铁山城堡的第七天,我被押到顶层的处刑台,目睹了母亲的火刑仪式。兹雷扔过了一把火,我就这么注视着她的生命消逝,看着她的身体化成了一块不成人样的焦炭。”
佩洛德突然笑了起来,掩住双眼的他笑得非常放纵。他突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声低沉的啜泣,尔后,房间内骤然回荡着佩洛德撕心裂肺的哭声。莎拉丽丝的脸上写满了无限的震撼,躲在一边悄悄抹着眼泪。
“是吗?母亲已经死了啊……”夹杂着哭声的佩洛德陡然坐起身来,一把擦去了眼角的泪水,“你不会想到的,克劳迪娅,道格拉斯确实被关在了青铜山的采石场,不过看守他的,是一个你我都熟识的人啊。”
“谁!”居阳兴的声音突然盖过了其他人,他似乎也想到了什么,颤抖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兴奋。
“是老妈啊,金雀花夫人。”佩洛德的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她就站在我跟前,一个站在跟前的,活生生的人。”
第二十九章 可怖的真相(2)
“不可能!不可能!我亲眼看着母亲被杀死了!哥哥你别骗我了!”脑海中,克劳迪娅不住摇着头,脸上是一片的不可置信。居阳兴则是凝重地点着头,嘴里似乎在嘟囔些什么。
“不对,不对,记忆总是有偏差的。大少,你真的确认那个女人就是已经死去多时的金雀花?不会是其他长得相像的人吧。”
“绝对不会。”佩洛德摇了摇头,“母亲的相貌我记得非常清楚,绝无可能是另有其人。何况,就算另有他人假扮,那人也绝无法模仿出母亲与生俱来的气质。这一点我可以保证。”
“气质这东西也太虚了……”居阳兴为难地挠挠头,又接过了莎拉丽丝手里那串项链,“所以大少你出去了这么久,就是为了打探你那失踪已久的小弟道格拉斯的情况?”
佩洛德苦笑道:“我心里没底啊,就凭着那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我还真壮着胆子去打探了一番。我那时候不在,其实算是为了打探清楚采石场的构造,一个人骑着马在山里转悠呢。”
“所以你不仅侥幸碰见了道格拉斯,还碰见了那个假借着金雀花夫人相貌的女人?”
“正是这样。道格拉斯把这项链交给了我,我才得以侥幸逃生。”
……
“嗯?不对。”
精神空间。一身黑衣的灰皮男人站在女孩身后,望着她那头及腰的米色长发一言不发。
“假借着金雀花夫人相貌的女人?以及那个披着‘葆拉’相貌的刺客?克劳迪娅大小姐,恐怕你早就知道实情了吧?你是知道真相的吧?”
克劳迪娅摸着下巴转过身来,微微摇了摇头:“不,那天要被处死的时候,我其实并不太肯定,只是在心里有一股隐隐的猜测。”
“猜测?”
“是的。”克劳迪娅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葆拉姐要被处刑的前天夜里,那时候兹雷正和一班近卫喝得烂醉,她趴在门口,听着几个口无遮拦的近卫和那个老家伙吐出了大部分的关键信息。其中就有一个关键词:‘招魔’。”
“‘招魔?’招哪个魔?”居阳兴突然想到了什么,往地上啐了一口,“啧,那帮家伙……该不会想把下界的死人都招出来吧?”
“如果事实真的是这样的话,”克劳迪娅咬紧嘴唇,“那他们杀害了葆拉姐,以及……以及烧死了我母亲的事情恐怕正是为了这样。”深吸了一口气,又道,“一副身体只能有一个灵魂,只要让原宿主的灵魂烟消云散,不就空出了一个空壳足以让他们用他人的灵魂填补吗?”
“真是恶毒的计策,这要放在我们东方,可是要断子绝孙的。”
“断绝子嗣只是后果。”克劳迪娅忧心忡忡地望着居阳兴,“既然那个卢修斯可以对葆拉姐还有母亲的身躯动手的话,那不就证明我的其他家人也有可能遭受毒手吗?”
“不,不对,”居阳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只是指了指各自的精神,“一副身躯一个魂魄的道理我也是知道的,我其实有些搞不懂。既然你也遭受了个中毒手,为什么我的魂魄没有把你吞没?那老家伙该不会出了纰漏?”
“……女人的声音,对了!”克劳迪娅一拍脑袋,声音不由得抬高几分,“在被你的精神占据之前,我好像听见了施行法术的人的声音,那声音……好像是三个女人的声音!”
“女人的声音?呜啊!”
天旋地转,居阳兴顿时脱离了精神空间。取而代之的,是眼前的军官紧紧抱住自己的画面。
……
“劳诺?”
话音未落,居阳兴整个人突然向后倒去,感觉自己被谁环抱一般。越是挣扎,身上这人环抱的力气也越来越大,纵是自诩连铁块都能折断的居阳兴都没有办法挣脱,只能感觉身上这人的力气丝毫未减。
“你谁啊!松开!”
居阳兴骂了几声,正要伸手打去,那人却一把抓住了自己的右手。头颅从肩膀离开,泪眼蹒跚的脸上似乎多了一丝狐疑。用力吸了吸鼻涕,那人望向身旁全然愣在原地的佩洛德,又望向下方迷惑不解地居阳兴,脸上更是写满了怀疑。
“佩洛德,你给我好好解释解释,为什么你的房间会有克劳迪娅的存在?”
佩洛德仍是一副还没回过神来的姿态,空洞的眼神越过了那人,只是死死盯着空无一物的墙壁。长剑脱手,坠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
“劳诺!”莎拉丽丝急忙上前拉住了那人,脸上的泪水还没来得及擦拭干净,“你佩洛德还没回过神来呢,可别这么摧残他了。”
劳诺只是微微一笑,“我不是这个意思,莎拉,我只是对我的这位弟弟这么软弱感到有些心忧罢了,连克劳迪娅藏在他这儿这么重大的消息都没那个胆子告诉我。”
“佩,佩洛德他也是有隐情的嘛,劳诺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
“我不放在心上,还有谁会把你们放在心上?”劳诺哼了一声,松开居阳兴的右手,起身抓住了佩洛德的领子,虽然脸上并无波澜,额头密布的青筋却早就能说明了他的情绪。
“你把我当什么了!把我当成什么用完就扔的垃圾吗!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兄弟吗!”
“劳诺!”
佩洛德的眼里突然多出了一丝高光,一把抓住了劳诺抓着自己的右手。“正是因为我把你当兄弟,我才不愿你卷入现在这片遍布恶毒的阴谋。要是让旁人知道了个中内幕,连你也逃不了干系!”
“那你怎么解释克劳迪娅躲在你这儿的原由?”劳诺突然指着地上的女孩,“你要是把我当兄弟,就把事情都给我好好解释清楚,我最讨厌别人拐弯抹角地给我讲什么阴谋!什么内幕!什么干系!我只要我的家人不再遭受苦难!”
肩膀好像被人戳了几下,伴随着几声银铃般的笑声。循声回头,一旁惊慌失措的莎拉丽丝,劳诺再也看不见其他旁人。
当然了,那个坐在床边翘着腿,一旁优哉游哉的女孩。自然不算旁人。
“克劳迪娅!你怎么坐到那儿去了。你,你就没什么要和我这个兄长说说吗?”劳诺急忙松手,说话的声音也变得十分轻声。
女孩并不理会,只是伸手从桌子上取过茶杯一饮而尽。随手将空茶杯递给一旁的佩洛德,女孩捏了捏嗓子,双手抱胸,眨了眨左眼棕色的眼睛:
“劳诺先生,接下来的事情,你恐怕要竖起耳朵好好听听。要是听少了一句话还是什么的,请恕我不能多说。好吗?劳诺哥?”
劳诺紧握着的拳头终于松开了几分,然而却开始有规律地敲击着拐杖,似乎实在考虑什么。
“好吧……”劳诺长长叹了口气,拐杖重重戳在地上,“换个地方吧,这里恐怕隔墙有耳。”他又看着佩洛德,脸色稍微缓和了些许,“就按克劳迪娅说的做吧。”
……
“呼,呼……”
我到底是怎么来到人间的?我不是已经死了三百年了吗?
我卡萨森可是亲眼看着那帮家伙放下了绞索的……
嗯?不对?我……我不是老死在家中的床上了?
那,那我被绞死的画面,到底是属于谁的?
“呜呃,头又开始疼了……”
手里的望远镜陡然脱手,卡萨森终于失去了扶着墙壁的力气,身子一软,整个人直接瘫坐着,无力地看着望远镜咕噜噜地滚向远处,就连伸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啊咳啊咳!”
剧烈的咳嗽过去,卡萨森甚至连喘气的力气都没有了。眼前的景物摇晃着,又逐渐重叠着,看着就让人觉得模糊。至少对于现在的卡萨森来讲是这样的。
“可恶!我……我卡萨森可是堂堂传奇刺客,只用了三十年就成为了大师的人物!怎么……怎么今天晚上,变成了这副病恹恹的样子,真是……真是耻辱!”
“耻辱!”
头又开始疼了,然而卡萨森早就对此变得麻木不仁,从她刚才遭遇了那个自称是居阳兴的女孩开始,这种疼痛已经过了不知道多少次了。抑制疼痛的理性早就变得破碎不堪,如今的卡萨森看起来只差一点,就会被无尽的疼痛折磨得崩溃了吧?
“呵,怎么会呢?”卡萨森无奈地苦笑着,只是自言自语,“我可是堂堂刺客,又不是没吃过苦。我可以接受神明赐予的苦难,可我无法接受来历不明的苦难。就算死了,我也要死个痛快!”
“都是那个妮子,那个疯子医生的错!现在,现在又多了那个瘸子!不干掉他们,我卡萨森的名声早晚有一天会败坏干净的!”
耳边突然传进了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正逐渐往自己逼近着。卡萨森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用尽最后的力气捡起望远镜,搭着窗户一点点爬向屋顶。身子刚刚落在了屋顶的同时,下方的阁楼终于出现了开门的声音,还夹杂着几个说话的声音。
“夏奇拉小姐,您看,果然没有人吧。”首先传来了老人的声音。
“不,不,我明明听见了阁楼有人在动。”女人的声音回应着,似乎还夹杂着一阵翻动的声音,“他肯定还在的,这上面肯定是有人的!”
“您肯定是太累了,夏奇拉小姐。过几天您不是还要举办乐团的巡演吗?还是早点休息最好,阁楼的事情我来处理就好。”
“唉,说是这么说,可我还是有点不放心。”女人的声音逐渐远去,“再过几天,葆拉姐的就快失踪十年了,就算让我先去休息,我也放心不下啊……”
“苦命的孩子啊……”老人叹了口气,随后轻轻关上了窗。几根树枝忽然从眼前划过,同时还夹杂着一阵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老人停下关窗,伸出窗外,望了望对岸繁华的街区,又望着两边茂密的树木,不禁一阵迷糊。
“嘿,老了,身体不行了,连耳朵都开始背了。”
老人摇了摇头,轻轻关上了窗户,而后也响起了一声门砰的一声关上的声音。
……
“夏奇拉……夏奇拉!”
卡萨森突然一口鲜血喷在地下,顺着屋檐一路流下。眼前的景物逐渐漆黑,卡萨森强撑着吐出了昏迷前的最后一句话。
“有什么,有什么东西断开了……就在我的脑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