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京河田庄,舒心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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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河是富春城外的一条水系,因水质优良,种出来的粮食格外不同,价格也不可与寻常米粮相提并论。
张庄头早早就领了妻子和大大小小的管事迎在村口。远远眺望到闵家的车队,张庄头赶紧迎了上去。
“我的少爷,一路上辛苦了吧!”张庄头保抱住闵云泽的马,亲热劲儿全涌了出来。
闵云泽翻身下马,立即扶起张庄头:“张叔快别多礼。天气这么热,难为你怎么迎出来这么远。”
张庄头笑呵呵道:“早起就开始盼着少爷,家里也坐不住,这不,庄子上的老少知道少爷和姑娘要来避暑,都高兴呢!打发我来做前接应,庄子已经预备下干干净净的屋子。只等少爷、姑娘去瞧瞧。”
京河的庄子是典型的农户,与老太太惯去的白马庄不同。白马庄靠着名胜古迹,就算家里的老太太、太太们不去,每年借宿在白马庄上的游人也是个不小的数字,所以白马庄的庄稼很少,大多数是按照闲玩布局。长廊,假山,拱桥......因地广人稀,白马庄比闵家的后花园还郎阔许多。
反而京河这个庄子,佃户多,每年租子是大收益,余下也养些活物儿,或是山上的野味儿,孝敬城中的主子们。
芳菲坐了一顶竹青色小轿,一路跟着闵云泽进庄,两眼好奇的打量周围。
庄子上绿树成荫,地上原本只是黄土路,大约是为迎接闵云泽和芳菲,已经泼洒了水在上面,压住了灰尘,倒也还觉得干净。轿子往东行不多时,就看见一道黑色桐油大门,几个老人正在门口张望。
张庄头忙道:“少爷,姑娘,那几位是庄子上的老佃户,知道主子们来避暑,特意早起来请安。”
闵云泽早下了轿子,快步走上前,将颤颤巍巍预备下跪的老佃户搀扶起来,口中不住道:“老人家身子骨还健朗?”
佃户们这一年多得闵家实惠,心中纷纷感激,见了闵云泽,只当比王母娘娘身边的童子还漂亮。一口一个“少爷”“哥儿”叫的亲热。
闵云泽是个温和有礼的少年,对佃户们的热情欢迎丝毫不显倦怠,反而始终是笑脸相迎。
还是张庄头见越聚人越多,怕乡亲们唐突了贵人,忙道:“大伙儿的心情能理解,可是少爷和姑娘赶了一天的路,也该歇歇。左右日后的日子还长,大伙儿且容两日,再来给少爷和姑娘请安不迟。”
众人听了此话,这才纷纷散了。
张庄头有些不好意思:“叫大少爷,四姑娘笑话了,只因我们庄户人心眼踏实,没什么遮遮掩掩的,不过,大伙儿可是真心实意喜欢两位小主来。”
芳菲下了轿,轻笑道:“老乡们厚道,我和哥哥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笑话?我刚刚瞧着,几位老人家都是饱经沧桑的人,但精神矍铄,可见庄子上的日子还算惬意。”
张庄头不敢多瞧四姑娘,只笑道:“这都是大太太的恩典。咱们京河这地界,水土肥美,谷物丰富,一年四季山上的活物儿不断。太太又时时减免租子,远近的佃户都羡慕咱们家,恨不得也做了咱们家的佃户。”
闵云泽听闻此,心中不免起了恻隐之情,他低声一叹:“哎,当下虽是太平盛世,但朝中钱粮吃紧,去年淮中大旱,拨调赈灾的粮食也是不足数,才险些闹出流民进京。”
芳菲对此事稍有耳闻,只不过,淮中距此过于遥远,具体细节,倒不是十分清楚。
“大哥哥,你博学广识,来日得闲,给我细细讲讲这里面的内情。”
闵云泽不假思索的点头:“这无妨,只要四妹妹愿意听。”
张庄头对这位四姑娘几乎没有印象,只是从自家婆娘那里零星听过些。眼下却见大少爷如此看重这位四小姐,张庄头不免警惕在心。
幸好,为两位小主子到来,他打发人收拾出来的院子都极好,并没有因四姑娘为庶出,就刻薄了对方。
兄妹俩临时居住的院子相隔不远,是庄子正中间的两个大院儿,安全方面没的挑。
芳菲领着丫鬟们辞别闵云泽,跟了张庄头娘子进了自己的小院。她一进来便喜欢上这种乡野雅趣,院中种了大量的皂角花儿,这种花和皂角树不同,高度不过两尺,枝叶茂密,白花似雪,七月正是花期旺盛时节,满院子都飘着淡淡的苦香。
芳菲扭头与张庄头娘子笑道:“这个皂角花儿种的妥当,蚊虫最怕这种苦涩香气,想必夏夜也能睡个安稳觉。”
张庄头娘子忙道:“这些皂角花原本是山上的野花,后移栽进庄子上,长势更猛了些。如今可不就像四姑娘说的,整个院儿里少有蚊虫,傍晚在院子里乘凉最舒服。”
张庄头娘子引了芳菲进屋,屋中摆设都是老式家具,虽然老旧,但打扫擦拭的干净。庄子上不比府里,没有古玩字画,张庄头娘子就在窗户下摆了两盆白月季。
肉团子一进来便盯上了那两盆花,趁人不注意就往上蹦。小腿儿看着短,可弹跳力着实不错,试了几下,就已经勉强能用小爪子攀附上窗台沿儿。
芳菲看见,赶紧叫人将它抱去院子里玩儿。
张庄头娘子见四姑娘略显疲惫,忙躬身告辞。不大会儿,外面送来热水,芳菲痛痛快快洗了澡,立即驱散了路途上的奔波劳苦。晚饭极是丰盛,都是大锅菜,炖的熟烂入味。芳菲破天荒吃了两碗,还喝了整碗酸梅汤。
她意犹未尽道:“这儿的酸梅汤比府里更有滋味,你们也都尝尝。”
文鸢便叫双儿提了盛装酸梅汤的大壶,给院子里每人倒了一碗。庄子上没有冰,可酸梅汤一直在井水里镇着,凉意不减,大伙儿痛饮一杯下肚,立即觉得浑身熨帖。
闵云泽进来时,正赶上分酸梅汤。芳菲忙亲手斟了一碗:“大哥哥也尝尝,味道极好。”
闵云泽也不客气,接过茶碗饮,这才笑道:“酸溜溜的,还是你们女孩儿喜欢些。对了,我来是有件事和妹妹商量。”
芳菲正色坐在闵云泽身旁:“大哥哥只管讲。”
“你可记得,咱们来时路上遇见一辆驴车?”
芳菲脑海中下意识浮现那年轻书生的样貌,不禁有些慌乱,便忙说话掩饰尴尬:“恍惚有印象。”
闵云泽并未察觉小妹的不妥,只道:“原来那人也是预备赶考的秀才,今晚上住进了附近的村户人家。我想,明儿下个帖子,单请他来做客,也好切磋切磋学业上的技巧。四妹妹觉得如何?”
第41章、下帖恭请,一席好宴(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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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来庄子的时候,大太太曾交代过二人,外事由闵云泽做主,内事由芳菲张罗。
既是请客,少不得要预备宴席。即便是小酌,做的小菜也要显出闵家的家风。
闵云泽下帖子,这事儿本用不着芳菲过问,可他却特意说与芳菲听,就说明他对小妹妹的重视。
芳菲想了片刻:“我瞧那书生虽然贫寒,但骨子却傲。大哥若只下一般寻常的帖子,怕人家未必瞧得上眼,嫌咱们富贵逼人。依着妹妹的意思,大哥哥往日做了好些文章,不妨写一篇时文来,只说请此人帮着品鉴。这世上惜才爱才之人辈出,以大哥哥的文采,对方不会不肯来。”
闵云泽抚掌大笑:“还是四妹妹的办法好。”
“至于酒席方面,大哥哥更不用担心。”
闵云泽点头,千般感谢后,转身回去,细心研磨,预备怎么下“帖”。
次日午时,闵云泽便打发醉书来回消息:“佟少爷明日来做客,少爷说,这位佟少爷是晖南人士,想问四姑娘身边的人可会做晖南小菜?”
芳菲笑着拉她进屋坐下:“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也值得叫你亲自跑一趟。你回去后只管告诉大哥哥,别说晖南小菜,便是大餐,我也手到擒来。对了,你这些日子可好?”
醉书感激道:“四姑娘怜惜奴婢,奴婢一切都好。就是......”
醉书已经从闵云泽的只言片语中得知,四姑娘被大老爷贬斥到庄子上,很大一个原因就是得罪了郭少爷。而四姑娘与郭少爷往日无怨,近日无仇,要不是为她,也不会沦落至此。
想到此,醉书心头愧疚的要命。
芳菲忙道:“和我还说这些矫情的话,还记得那年冬天,老太太钟爱的葡萄杯盏摔了粉碎,罚我在暖阁里面壁思过。当时屋子里冷,我又饿又渴,却不敢与人说,后来还是姐姐偷偷塞了两块豌豆黄给我。”
醉书面色复杂,想了良久,才抬头看向芳菲:“那姑娘可知道......当年摔破葡萄杯盏的是谁?”
那支葡萄杯盏并非出自名家之手,闵老太君钟爱它,是因为这小东西乃是大姑奶奶家的掌上明珠,闵老太君的外孙女周粟乔送老太太的寿礼。
老太太溺爱长女,对这个外孙女更是怜若珍宝。
芳菲淡淡一笑:“是大姐姐故意丢在了地上。”
醉书吃惊的看着芳菲:“原来姑娘已经猜到!”
“并不是猜到,而是那日我亲眼见她高举杯盏,毫不留情的摔在地上。”芳菲的话叫屋中几个大丫鬟皆是一愣。
“姑娘既知道,当时怎么不告诉老太太?”醉书话一出口,就已经后悔了。当年的四姑娘并不是胆小不敢说出真相,而是审时度势,选择明哲保身。
芳菲瞧着醉书懊恼的神色,轻笑道:“这早就是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不必再提。醉书姐姐只需记得,你从不亏欠我什么,至于郭家......只要大哥哥出息,郭家就不敢拿我怎么样。”
醉书忙告诉大伙儿:“大少爷十分用功,每日温书到深夜,从不懈怠。红玉姐姐偷偷和我说,大少爷的文章在同窗之中评论极佳。明年乡试这一科是十拿九稳。”
醉书脸上满满都是笑意,芳菲瞧得出,她在闵云泽身边的日子应该不错。
这样也好,少了个可怜人遭郭少爷的毒手。
午后,芳菲命人请来了张庄头娘子,说起大少爷明儿要宴客的事情:“这是大哥哥在庄子上第一次下帖,不好不重视。”
张庄头娘子早盼着在两个小主子面前出力,抖些本事。她涎着脸赔笑:“四姑娘只管安排,我们这些下人定会全力以赴。”
芳菲笑着点头:“多谢张婶子心疼我。据说,这位佟公子祖籍晖南。我倒是会做几道晖南小菜,烦请张婶子明早准备好新鲜的活虾,鹿肉,排骨,素菜就上问政笋丝,香珠豆。”
张庄头娘子忙道:“咱们这儿的山上出一种极好的小伞菇,味道鲜美,韧劲十足。配上鲜笋,略放几片五花肉,是极美的下酒菜。姑娘若信得过,这几道素菜就由奴婢来掌勺。”
芳菲笑看着张庄头娘子:“不想张婶子还有这等好本事。”
对方腼腆一笑:“早些年在大太太身边伺候,也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锅碗瓢盆,只有它们认得我,我不认得它们的道理。而今嫁到庄子上,每日吃喝,由不得奴婢不上心。”
芳菲对张庄头娘子的话只是一笑而过。
对刚刚这番话,芳菲觉得可信度并不高。她曾多次见过张庄头娘子,每次去给大太太请安,总是穿的干干净净,一点油烟气都不沾。就算是张庄头娘子为表示尊重,刻意打扮,但从一个女人的手便能瞧出,她是日日劳作,还是日日享福。
芳菲这双手每晚都要在牛乳冲兑的水中浸泡,庄子上不易得牛乳,便用酸醋,花露水。即便这样细心保养,因日日捻针拿线,指腹也不免起了薄薄的茧子。
反观张庄头娘子,一双手比葱心儿还白还嫩,丝毫不像她这个年纪该有的皮肤。
和这样的人说话,自己还是留心些为好。
第二日早起,庄子上的仆人们便瞧见张庄头亲自从外面采买回来的新鲜菜蔬。一小篓青虾在筐子里活蹦乱跳,木盆中装的是两尾肥美鲤鱼。另有新鲜的鹿肉,竹笋,伞菇等,都是极难得的好东西。
张庄头怕下人手脚不利索,亲自监督送去了厨房。
两个灶上娘子立即眉开眼笑,围着这些食材翻看:“张庄头只管放心,我们俩今天就使出全身的本事,也要把这顿饭做的漂漂亮亮,绝不给张庄头丢脸。”
张庄头掐着腰笑骂道:“想的美!你们知道这些东西花了多少银子?”
大伙儿顿生好奇,忙追问。
“足够咱们庄子上上下下吃三天还有余。”张庄头指了指放在案角的一坛黑瓮:“那是苏州陈三白,早起从城里买回来的好酒。闻一闻都觉醉人。还有桌子上那块鹿肉,哎呦,你们是不知道,我这条老腿几乎没跑断了,才在城西惠家庄求来了这么一小块。”
两个灶上娘子连连点头,四只眼睛盯着那块鹿肉都放光:“咱们庄户人家,吃顿野猪肉就是过大年,谁还尝过鹿肉的滋味?便是在山上打着了,也要送去府里孝敬主子们。说起来,这块肉究竟怎么料理......张庄头也细说说我们听,免得做出来糟蹋好东西,惹两位小主子埋怨。”
张庄头笑着摆手:“可不敢劳你们动手,四姑娘发下话,今日几道主菜,她亲自下厨。”
两位厨娘哗然:“张庄头别是说笑呢吧?四姑娘那样一个娇滴滴的大美人,怎么肯进咱们这脏兮兮的小厨房?”
第42章、一双妙手,满桌佳肴
并不只是两位厨娘小瞧闵芳菲,就连张庄头昨儿听了娘子告诉自己的话时,也是满心的不以为意。
四姑娘生的娇滴滴美人一个,那样小巧的手,怎么可能拿得起灶上的锅子,铲子,勺子?
张庄头心中窃笑,四姑娘多半只是嘴巴上的功夫,说说而已,真要动手时,还要两个灶上娘子出马。
他们胡乱揣测着,然而,等芳菲系了围裙,站到案子前时,大伙儿都傻了眼。
就见柔柔弱弱的四姑娘用起刀来说不出的干净利索,那块鹿肉在其手下,不大会儿功夫便成了四四方方的肉铺,油锅中滚烫,却是炸的半熟的排骨,刀起皮落,青虾去肠线,快的叫人看不出手法。
两个厨娘平日也不过就是做些萝卜白菜,手艺再好,也有限,和宫妈妈是无法比拟的。她们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不禁看的呆住。
张庄头娘子连忙将芳菲从头到脚重新又打量一遍,心中才有些明白,怎么府里都说,大太太对这个庶出小姐是极为喜欢的。
换了是她,跟前有这么一个聪明伶俐的女儿,她也会欢喜。
两个时辰后,四凉四热八道菜几乎成型,其中被腌渍浸透的鹿肉被单独放在了一个水晶莲花大盘中。鲜红的鹿肉还带着血丝,周边点缀了许多栀子花瓣,压住了腥气。
芳菲洗了手,从文鸢那里接过干干净净的帕子,这才与来取菜的醉书说道:“鹿肉很是新鲜,现烤着吃味道最佳。这道排骨闷鲜笋是晖南的名菜,我只瞧宫妈妈做过一次,若味道不正,叫客人千万谅解。”
醉书一一记在心里,不大会儿功夫,小丫鬟们就装满了四个大大的食盒。
另有粗壮的婆子抬上小火炉,径直往西边闵云泽的院落而去。
几个打下手的小丫鬟也都累瘫在台阶上,或是依门框而坐,或是盘腿往青石板台阶上一歇。芳菲接过文鸢递来的蜜茶,满口饮下:“把剩下的菜分作两份,一份送去给张叔,一份散与小丫鬟们打牙祭。”
原本还东倒西歪的小丫头们立即欢呼,连跑带跳的去尝菜。
芳菲笑望着她们,却一转眼看见角落里站着四个脸生的丫鬟。年纪都在十四五岁,和府中丫鬟不同,这些小姑娘虽相貌清秀,但皮肤略显黝黑,是常年在日头底下劳作的显现。
芳菲冲这四人招招手:“你们怎么不进去?”
四个丫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扭捏的不敢答话。
芳菲心领神会,叫文鸢拨出一碟子排骨递到四人面前:“这骨头炸的酥烂,很入味。辛苦你们一早上,多少常常,是我一番心意。”
文鸢将盘子往前递了递,笑道:“咱们姑娘最好的性子,如今大伙儿相处的时日还短,来日方长,你们慢慢就知道咱们姑娘是什么样的人了。”
四个丫鬟都是朴实的庄稼人,因模样还不错,被张庄头娘子选了进来伺候,每人每日五个钱,一日三餐都是庄子上供给,张庄头娘子还特意给每个人裁剪了一身新衣裳。
京河庄子上的佃户几乎都仰仗大太太这块陪嫁地过活,生儿育女的也多,但他们和闵家的家生子不同。家生子到了年纪,可以进府去当差。佃户们的女儿贫寒者居多,为每日的五文钱和那件新衣裳,这四个丫鬟也算是过五关斩六将,才得了眼下的美差。
芳菲喜欢四个丫鬟干净的模样,暗暗吩咐靖童和紫英,不要因为几个女孩儿是庄户人家就苛待,以后双儿那些小丫鬟有什么,一样分出四份匀给她们。
“姑娘不用惦记这个,我和紫英姐姐眼睛不眨的盯着呢!”靖童挽了芳菲的胳膊:“姑娘忙了一上午,厨房又闷热,姑娘赶紧回院子歇歇。紫英姐姐早叫人在井中存了西瓜,姑娘吃两块,消暑解渴。”
这主意可正合芳菲心意,不大会儿,粗使婆子小心翼翼抬进来个青皮儿大西瓜。芳菲轻轻拍了拍瓜皮儿,粗使婆子忙笑道:“四姑娘小心些,这瓜熟透了,一拍就裂,小心溅四姑娘一身汤汤水水。”
芳菲顿生好奇:“这瓜是咱们庄子上自己种的?”
“太太在京河东边有一块沙地,眼下佃给了一户人家,这家人不种粮食,每年开春时种一茬西瓜,辛苦一个夏天,贩进城里,据说只卖给大户人家。”婆子嬉笑道:“这是他们家特孝敬大少爷和四姑娘的。”
西瓜皮薄肉厚,起沙,而且特别多汁甜蜜。
芳菲惋惜道:“可惜庄子上没有冰窖,不然这么好的西瓜做沙冰,上面点洒些红豆沙,淋了咱们自己做的草莓酱,哎呦,那才是解暑的好东西。”
大家早被芳菲说的口水四溢。
靖童笑道:“刚在大厨房,我瞧见那窗台上的碗里泡了许多小红豆。姑娘上一次做红豆沙还是过年的时候,今儿你一提,馋的咱们心里都痒痒呢!”
芳菲笑骂道:“真是个馋嘴的猫儿。”
......
这边,闵云泽正和新结实的朋友谈的火热。闵云泽虽是个彬彬有礼的君子,但闵家大少爷特有的骄傲早深深刻在他的骨子里。
然而今天,闵云泽对这个出身贫寒的佟鹤轩,已经不能仅仅用另眼相待来形容自己的敬佩。
“我再敬鹤轩兄一杯。今日得鹤轩兄这样的益友,真是小弟平生幸事。”闵云泽举起酒杯,杯中的陈三白色泽清淡,香气清新,介于果酒和米酒之间,并不易醉,正适合少年人。
坐在对面的佟鹤轩年纪十七八上下,仍旧是那日所穿的灰色布衫。或许是扫去了一奔波的劳碌疲惫,今日的佟鹤轩,更显得几分优雅沉稳,这件布衫丝毫没有淡化此人的精明之色。
“云泽兄过谦了,”佟鹤轩举杯饮尽,“我不过乡野小子,云泽兄却是世家子弟,今待我至亲至厚,在下铭记这份情谊。”
原来,闵云泽听了芳菲的主意,将自己一篇极佳的时文夹在帖子里,打发心腹小厮去拜见佟鹤轩。佟鹤轩在回帖中还了一篇时文,与闵云泽所写大相径庭,却一样的文采斐然,甚至更高妙一筹。
闵云泽当即爱不释手,看了几遍,每读一次,便觉得深意更浓。闵云泽顿起爱才惜才之心,于是趁机劝道:“鹤轩兄有惊艳大才,来日必大放异彩。小弟有个不情之请......”
佟鹤轩英俊的脸庞上泛起淡淡的笑意:“云泽兄但讲无妨。”
“小弟这番来庄子上,就准备一心闭关读书,为明年科举做准备。临行前母亲叮嘱,非有大事,不得回城中。我在此每日闭门造车,于学业无甚用处。若能有鹤轩兄陪伴,咱们二人相互切磋,想必学业上可一日千里,效果更佳。”
第43章、求取墨宝,再度相逢(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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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云泽满心期待的看着佟鹤轩,他说这话没有半点虚情假意。闵云泽敬重佟鹤轩的才华,眼见对方因家贫而在乡下亲戚家蜗居,心生不忍,有意接济佟鹤轩。
只是,闵云泽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并没有底气。
读书人皆有读书人的高傲,钱财上的救济反而会叫对方误会。
闵云泽说完,便用复杂的眼神看着佟鹤轩:“鹤轩兄别多心,我的意思是说......”
佟鹤轩笑着摆手:“云泽兄不用解释,咱们交情虽短,但云泽兄光明磊落,是君子中的君子,关于这一点,鹤轩深信不疑。”
闵云泽长出一口气:“鹤轩兄真乃大丈夫。反而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小弟该罚,这杯酒只当是谢罪。”
闵云泽端起酒盅,想也不想,仰头便饮。他的丫鬟红玉在一旁伺候,看见自家少爷这么没命的牛饮,心里颇不是滋味,虽然眼前的这位佟公子仪表堂堂,但红玉难免还是心生许多抱怨。
佟鹤轩脸上笑意不减,自斟了一杯:“云泽兄的好意,在下心领,却不能接。并不是针对云泽兄,而是鹤轩自幼敬仰复圣颜子的德行。孔夫子曾说颜子,‘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鹤轩羡慕此大德,只是自身愚昧,始终是望尘莫及。”
闵云泽忙道:“鹤轩兄的话叫小弟自愧不如,枉我拜孔圣人十余年,竟将老祖宗的话都忘了。”
陈三白虽然清香素淡,但是也禁不住闵云泽这左一杯右一杯的畅饮。
红玉眼见自家少爷脸色潮红,有了醉意,可对面的佟公子却眼神清澈,哪里是吃过酒的模样?
红玉担心闵云泽吃亏,忙偷偷打发人去请四姑娘。
不多时,大伙儿就瞧见一道雪白的影子贴着地皮儿,“嗖”的蹿进了院子。
吃酒的桌案就摆在院中间的大青石案上,头顶上是苍翠欲滴的老树,绿叶成荫,光线洒在叶子上,丝丝渗透在地。忽然闯进来一抹雪色,吓得几个布菜的小丫鬟连连往后倒退。
佟鹤轩定睛一瞧,笑道:“这是云泽兄的爱宠?”
眼前的白肉团穿了件金线镂空小马甲,比渔网的窟窿眼儿还大些,白肉团被勒的像个毛皮球,肉呼呼的,萌的要命。
偏脑袋上还扎了朵大大的红蝴蝶结。
闵云泽有些不好意思,讪笑道:“嘿,这是我那妹子的宝贝,小奶狗一只,偏偏还起了个雅致的名字,非叫囚牛,真白白糟蹋了九龙之子的名号,我瞧着,叫肉丸子更恰当些。”
佟鹤轩不由得将“肉丸子”的形象和这个小奶狗一联系,倒也十分般配,他笑道:“晖南有道名菜,叫四圆丸子,与红烧狮子头有异曲同工之妙。改日云泽兄去晖南,一定叫我做东,好好款待。”
还不等闵云泽答应,底下围着大青石桌角打转儿的肉丸子不乐意了。不但拿嘴去撕扯闵云泽的袍角,还时时发出清亮闹人的叫声。
一双黑豆眼睛更是气愤的瞅着闵云泽。
说它是牲畜,却比等闲的人还机灵。
佟鹤轩不禁好奇起这只小奶狗的主人是什么性情。养的这样刁钻的一个小东西,想必骨子也有不羁的成分。
这边,芳菲循着肉团子的叫声进了了小院,果然看见自家那个不长进的小东西围着餐桌转,粉红色的小舌头不时往外吐着,闻着人家桌子上的香气儿不舍离去。芳菲忙喊:“球球,还不快过来。”
佟鹤轩朝声音来处望去,一抹杏黄色的倩影立即映入眼帘。
肉团子恋恋不舍的嗅嗅鼻子,这才迈着四条小短腿奔向芳菲,扑进主人怀中,哀怨的小眼神赔上呜呜的低鸣,似乎真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芳菲揉着它的小脑袋,嗔着自己的长兄:“大哥哥只说我每日爱逗弄它,换了你自己,不也是一样的?”
闵云泽笑着起身,连连赔不是,转而又介绍起身边人:“小妹,这是佟大哥,年长你五岁,是晖南出了名的才子。前两日你不是说,想叫我写几个字,绣到扇面上吗?我的字和鹤轩兄的实在不能相比,正好,咱们请鹤轩兄赠与墨宝,叫那你几柄好扇子也多些光彩。”
佟鹤轩拱手笑道:“什么才子!都是云泽兄的谬赞的。若闽小姐不嫌弃,就告诉在下要写的字,明天便能送来。”
芳菲见这人说话爽利,虽然穿戴简朴,但心中自有沟壑,不是小家子气的人,便笑道:“佟大哥既然年长,又是大哥哥的知己,便一样叫我四妹即可。我请人做了四把扇子,绣的是梅兰竹菊四君子,上面正缺四首小诗,日日催大哥哥帮我写两笔,只是他烦我聒噪,耽误这许久也没见动笔。”
芳菲委屈巴巴儿的看着闵云泽。
闵云泽满脸冤枉:“四妹妹可要冤死我了。哪里是不肯给你写,而是连写了十几张字都叫妹妹说的一无是处,我竟是不敢再提笔了。”
闵云泽转头与佟鹤轩说道:“我这小妹妹,性子虽温婉,但认准了什么事儿,那也是刁钻的很。我自幼随父亲练字,后有名家教授,细说来,也有十余年的光景。可在她眼里,怎么也不如意。”
闵云泽这话里既有嗔怪之意,也有炫耀之意。
他刚才与佟鹤轩切磋,说良心话,对方无论是在学业上还是品貌上,都超自己一筹。闵云泽并不嫉妒,却有一种英雄惜英雄的慨叹。
若能和这样才俊做连襟......于闵家的前程大有益处。
闵云泽想来想去,大妹妹心高气傲,未必看得上佟鹤轩的家世。二妹妹和三妹妹不是长房的人,也暂且搁置在一边,唯有四妹妹和自己感情融洽,且性子温婉,与佟鹤轩站在一处,怎么瞧怎么顺眼。
既存了这样的小心思,闵云泽便开始有意无意的预备撮合两人。
佟鹤轩听罢,笑道:“云泽兄都不能叫闵四妹心悦诚服,想必我这几笔也更难叫人满意。”
芳菲嗔看着长兄,却与佟鹤轩说道:“佟大哥不要信我长兄的胡言乱语,从没有的事儿。他的字过于刚直,少些圆滑之美。先生曾说,长兄入仕,见字见人。若主考官不赏识这种笔体,于长兄仕途无益。佟大哥应该听说,当今万岁推崇馆阁体,可上届主考官钦安殿大学士周祖之大人,就因为重点提拔了那些颜体佳作。殿试之后,万岁甚是不喜,从此疏远了周祖之大人。我兄长幼时最先跟着祖父习字,后更替几位老师,虽都是富春本地的名家,但几经变故,少了些柔美,多了些棱角。长兄临考在即,这件事也成了母亲的一块心病。”
佟鹤轩恍然大悟,原来闵四姑娘求题扇面是假,劝谏其兄长练字是真。
在明白了眼前少女的一番用心良苦,从不羡慕嫉妒别人的佟鹤轩,平生第一次惋惜自己没有这样一个聪明伶俐的妹子。
第44章、兄妹谈心,打消执念
闵云泽看佟鹤轩不搭话了,只当是四妹妹的某些言辞惹恼了对方,忙道:“鹤轩兄不要见怪,我这妹妹,因家里母亲疼爱的紧,自小习惯了我们说话没遮没拦,若是什么地方得罪了鹤轩兄......”
“云泽兄这是哪里的话。你我交情虽短,但一见如故,你的妹妹与我的妹妹有何差异?我只是有些羡慕云泽兄,有这样一个善解人意,且聪敏过人的妹妹。”
佟鹤轩两眼清亮,有着年轻人独有的明澈。说话也是温文尔雅,很能博得别人的好感。
芳菲在这里坐了小片刻,就已经明白,自己的长兄为何这样推崇眼前的人。
换了是自己,也喜欢与高尚的人交谈。
芳菲为表示感谢,亲手下厨做了红豆沙,热乎乎,略带甜意的红豆沙正好能去除酒宴后的油腻。
闵云泽和佟鹤轩每人各用了一大碗,对芳菲的厨艺大加赞赏。
两日之后,佟鹤轩果然派了他的小厮来送字,芳菲十分喜欢,照着拓写在了扇面上,每日早起便绣,因做工细致,足足七八日,才将第一把扇面绣好。
雪白素净的扇面上,数株红梅从山石中旁逸斜出,梅花鲜红夺目,似在寒冬中傲然生香。配上东坡的名句“年年芳信负红梅,江畔垂垂又欲开。”不知有多应时应景。
芳菲请来闵云泽同赏,闵云泽将团扇擎在手中,赞道:“鹤轩兄果然不肯藏私,一件小小的扇面,真是下尽了心思。”
芳菲嗔道:“大哥哥怎么只夸这字写的漂亮?难道累了半晌,绣好这扇面的人不是我?”
闵云泽讪讪一笑,却不急着归还扇子,只赔笑:“四妹妹,请来鹤轩兄也有我一份功劳,不如......不如这柄扇子先送了我吧!”
芳菲已经急了:“这可不成。那是我预备送母亲的重阳节礼,大哥哥倘或要去,我这没梅兰竹菊可凑不上四样齐全了。”
芳菲心思细腻,当日她将大太太送与自己的扇子转送给闵芳华,大太太脸上的不悦虽然遮掩的好,但芳菲不难察觉。她想着借重阳回去送礼的机会,给大太太赔礼。
就因为此,芳菲做这四面扇子才花费心思。
先不说自己的绣工怎样精进,就是这四把扇子的扇骨,就已经花费了大心思。芳菲攒的那点子私房钱,一多半都花在了这个上面。
闵云泽听后略显为难。
芳菲见他的模样,已经会意:“大哥哥用不上这女孩子家的东西,难道是预备借花献佛?”
闵云泽尴尬的一笑。
芳菲轻哼:“大哥哥即便不说,我也清楚。这样吧,等这四把扇子齐全了,我另做一面给你。保管比这个还漂亮,更适合醉书姐姐。”
闵云泽脸色微窘,忙道:“就数你机灵,小心精明过头,将来的妹夫日日怕你。”
芳菲落落大方:“怕我如何,只要这个人自有本事,在外面撑得住场面就好。难道你这个当兄长的,不盼着将来得一个处处疼惜你妹子的好妹婿?”
闵云泽笑意一闪,目光转而严肃:“说起这个,我倒想问问你,你觉得佟鹤轩如何?”
芳菲了然一笑:“佟大哥?自然极好,不但学识出类拔萃,且一表人才,将来即便不靠着家族庇佑,只凭此两点,前途也是不可限量。大哥哥的心思我隐约能猜到几分,不是我这个当妹妹的不自信,又或者给亲哥哥泼冷水。佟鹤轩......并非池中之物。他若是个贪恋小恩小惠之人,当日大哥哥请他留在庄子上,这人不会婉言谢绝。从此事上可以明鉴,佟鹤轩心怀高远,将来的前程不可限量。我一个区区庶女,远不能叫他放在心上。”
芳菲的话顿时叫闵云泽熄灭了盼头。
四妹妹说的不错。
连他都瞧得出佟鹤轩前途无量,难道朝中那些老大人们都是瞎了眼睛的?
闵家在富春本地尚可,进了京城,那就是泥鳅入海,还不如人家鱼尾巴大。
闵云泽涉世不深,但妹妹说的这个道理,自己还是明白的。他欣赏佟鹤轩的才华不假,然而,叫自己一味献媚,涎着脸去巴结讨好,闵云泽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
见闵云泽脸上的纠结之色,芳菲笑道:“大哥哥何必为这个劳心劳神?眼下既得了这样一位良师益友,大哥哥就该沉下心思,全力一搏明年秋闱。都说这女人能不能在夫家站住脚,很大程度得益于自己有没有一个强大的娘家。我的哥哥将来若在朝中为官做宰,谁人还敢小瞧?”
闵云泽长叹一口气,眼神恢复了往常之色。
大妹妹在人前知书达理,可他这个做哥哥的多少猜到些,闵芳华只是人前做戏而已。有时候并不是闵云泽愿意厚待庶妹,轻视嫡亲的胞妹。
而是后者太不争气!
从这日与芳菲恳谈一番后,闵云泽果然更加发奋。虽还是照旧去寻佟鹤轩谈论文章,又或是将佟鹤轩请到庄子上做客小酌,但闵云泽极少再提及自己的妹妹,至于芳菲做的那些特色小食,更是从佟鹤轩面前失去了踪影。
一晃就进了九月,眼瞅着几日后就是重阳节。闵云泽叫来芳菲商议回家事宜。
“咱们兄妹俩在外月余,父亲的怒火想必也消了几分。不如趁这个机会,咱们借着团圆回家瞧瞧,说不定父亲一欢喜,就免了先前的责罚?”
芳菲闻言苦笑:“父亲并不喜欢我,若真能原谅,太太早打发了人来接咱们。这段日子以来,我私下请了张庄头娘子打听城中情况,据说老太太的身子大好,二叔有意请族老们协商分家事宜。”
闵云泽大惊:“这么重要的事情,我怎么半点不知?”
“没告诉大哥哥,是因为这事儿也不过道听途说,还不能做准。况且,太太没有派人来说,想必事情还有转机,一切也尽在老爷、太太的掌控中。”
闵云泽越想越不安,他忙站起身:“四妹妹先在这里呆着,我即刻回城,若真有此事,一定叫二叔扭转心意,不能行糊涂事。”
闵云泽只带四名长随,轻装简行,骑了快马回城,直到傍晚也未归。
他院子里的红玉和醉书担心的要命,忙来见芳菲。
“姑娘,大少爷会不会在路上遇了什么岔子?就算夜里歇在府中,也该打发个小厮回来报个平安。”醉书急的眼圈上还挂了几滴泪珠儿。
红玉淡定的多,但脸色也称不上好看。
芳菲心里有数,于是笑着安抚二人:“老太太一个月没瞧见了大哥哥,心里惦念,多留住一晚也是常理中的事儿。况且,大哥哥在庄子上学业日益精进,大老爷或许留他在府里过重阳,款待客人也是常有的。你们俩是他身边最得力的大丫鬟,千万不能自乱阵脚。免得叫这庄子上的人瞧见笑话。”
芳菲一手挽了一人,压低声音道:“庄子上多少双眼睛都盯着你们,你们行错一步,小心叫人顶下去这个空缺。”
第45章、张氏登门,背后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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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玉和醉书二人面面相觑,明白四姑娘所言并不是故意吓她们。
京河的庄子离城远,原本不受重视。这一次,张庄头娘子故意选了附近佃户家年轻漂亮的女孩儿进来伺候,不由得叫大伙儿产生危机感。
这些女孩儿都在十三四岁的年纪,并不似常年在田地里劳作的穷苦人家孩子,都是十分标致的模样。
四姑娘这边的几个小丫头倒也还算安稳老实,大少爷那里就显得波涛暗涌了。
闵云泽生的潇洒倜傥,又饱含学识,更是大太太最钟爱的嫡出长子。
不管哪一个成了大少爷的通房丫头,那一家子今后就再也不用愁吃愁穿。
短短几日,红玉和醉书就化解了四五场闹局。
她俩每每有意训斥这些临时聘来的丫鬟,张庄头娘子必定要赶去为那些人求情。
一而再,再而三,红玉和醉书就瞧出了张庄头娘子暗地里的门道。
所以,四姑娘今日这话一出,她二人便立即了然于心。
入夜归去后,红玉和醉书紧锁了院门,将一干伺候的小丫鬟叫到院中,狠狠的呵斥了一番。敲山震虎,震慑住了那些鬼头鬼脑,不安生的丫头。
因是入夜,所以,等张庄头娘子听说此事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清晨。
张庄头娘子亲自下厨,做了几样拿手的早点,命稳重的婆子提了,颠颠儿的来给芳菲请安。
彼时,芳菲已经梳洗完毕,猛回头,就瞧见张庄头娘子进了门:“婶子怎么亲自来了?”
张庄头娘子紧着脚步上前请安,脸带笑意:“我怕四姑娘昨儿晚上担心大少爷,整夜不得好睡,所以赶着早起就过来请安。”
芳菲命人将窗户下自己坐的一张椅子搬来:“婶子快坐。”
张庄头娘子推诿了一下,见芳菲执意,这才顺势挨了椅子边坐下:“我们家那个天不亮就领了三四个人进城去打听消息,若能迎回大少爷最好,若不能,也会捎个信儿,叫四姑娘安心。”
芳菲千般感激:“还是张叔和婶子周全,我一个小姑娘,除了担心惶恐,哪里能想到这么多?”
张庄头娘子心中欢喜,又说了两句讨巧的话,这才渐渐透露出来意:“说起这件事,也是我的不是!”
张庄头娘子期期艾艾道:“给大少爷和四姑娘选的几个丫头,都是附近佃户家的良民,虽不是金枝玉叶般娇惯的女儿,但从小也没做过伺候人的差事。倘或一时冒犯了姑娘和少爷,姑娘一定说出来,我打发她们走便是。”
芳菲心中暗暗冷笑,口中却奇道:“这是怎么一说?婶子莫非是听见了什么不好的话?我身边这四个小丫头都乖巧的很,从没有出格儿的举动。”
文鸢侍立在一旁,也跟着附和:“我们姑娘好性情,张婶子若是担心那几个小丫头受委屈,不妨叫来问问。姑娘从没碰过她们一根手指头!”
张庄头娘子唬的站起身,连连摆手:“我怎么敢疑心四姑娘......哎呦,都是我笨嘴笨舌的,竟没说清楚。四姑娘自然是极好的,待几个丫头也厚密。就是,就是......”
芳菲盯着对方的躲躲闪闪的眼神,莞尔一笑:“婶子不用避讳,直说就是。”
张庄头娘子一咬牙,狠心抬头道:“四姑娘可曾听说了?昨儿大少爷才走,红玉姑娘和醉书姑娘就锁了院门,把所有伺候的小丫鬟叫在一处,哎呦,训斥的那叫一个难听。并不是我在四姑娘面前给这两位姐儿穿小鞋儿,实在是,实在是瞧着那些女孩儿们可怜。”
芳菲似恍然大悟般:“竟还有这样的事?”
“四姑娘好性情,被瞒的死死的。”张庄头娘子目光挪向侍立的文鸢:“不过,文鸢姑娘该听到点风声吧?”
文鸢坦坦荡荡的一笑:“早起恍惚是有些人嚼舌根子。不过张婶子大约还不清楚。我们姑娘原在府里的时候,最恨别人传这些闲言碎语,所以大伙儿只往耳朵里进,不敢从口中出。我刚刚正犹豫要不要告诉姑娘,可巧,张婶子就来了。”
文鸢的话把张庄头娘子说的脸一红。后者连忙看向芳菲,着急的辩解:“四姑娘,我可一点别的想法都没有,更不敢违拗姑娘的心意。只是,只是话到嘴边,不敢瞒着姑娘。”
芳菲笑着摆手:“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也值得婶子这样小心。也罢,如今我已经知道,午后叫来红玉和醉书两个细问问。她们俩一个是大哥哥身边的老人儿,一个侍奉了老太太多年......婶子,说句不客气的话,这俩人比我还体面些。”
芳菲凝视张庄头娘子:“只凭这一点,我也要顾及二人,有些事明明瞧见了,却要当做没瞧见一样。婶子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张庄头娘子的笑意都凝在脸上,估计是没猜到闵芳菲会讲出这样胆小懦弱的话。
连个下人丫鬟都不愿得罪的小姐,能有什么本事?
张庄头娘子转个心思,就将原来的打算压了下去。在芳菲这儿又略坐了片刻,方起身告辞。
等人一走,芳菲便吩咐文鸢,紫英等收拾行李:
“府里肯定是出了事儿,不然大哥哥不会粗心的连个小厮也不打发回来。你们暂且捡要紧贵重的东西收拾,寻常衣物就送了庄子上的人。”
文鸢有些不舍,自家姑娘这些衣裳都是出门前,大太太叫人置办的,好些还没上身。大太太原想着,老爷不发话,姑娘可能要住到明年开春,连冬季的袄子都一并带了来。
金线楼的衣裳,价格不菲,文鸢想想都觉得可惜。
紫英过来悄悄拉了拉文鸢的袖子,低声道:“咱们只管听姑娘的就好,若真能回府,舍些衣裳又有何妨?”
文鸢冲紫英苦笑笑:“我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有些可惜了。”
这些日子以来,芳菲借庄子上的便利条件,调制出许多新鲜水粉。每样数量不多,但贵在精细。她特意用漂亮的拇指大的小瓷罐子盛了,又在每个瓷罐子上面打上彩色丝绦结,长长的流苏瞬间叫小瓷罐子纤细不少,更显得精美别致。
这些都是芳菲准备带回去送人的礼物。
其中,有一个巴掌大的红木匣子放在了最显眼的地方,这是芳菲最后的杀手锏。
预备讨好老太太而炼制的桃花丹。
第46章、前途不明,流言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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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菲这边忙着收拾东西,红玉和醉书那边也没闲着。两个院子这样一动,那几个被张庄头娘子打发来伺候的小丫鬟们立即怕了。
就因为她们进了庄子服侍,所有才有好日子,每日不但省下了家里的吃喝,还天天有钱拿。
红玉、文鸢更时时赏果子给她们,若真遣返这些丫鬟回各自家,打死她们,她们也不愿意。
两院加起来足有七八个女孩子,她们明白,主子们真要回府,红玉和醉书是做不了主的,唯有四姑娘性格温和,很好说话。所以,这些人推了为首的一个叫明芳的姑娘来见芳菲。
明芳是这些女孩子里最漂亮的,也是年纪最长的。当初因名字中有一个字和四姑娘重了,被张庄头娘子打发去大少爷身边做事。
她也聪明,怕自己的容貌惹来红玉等大丫鬟的忌恨,所以并不常在闵云泽跟前露面。红玉见她还算老实,这些日子以来待她倒也亲切。
芳菲远远地瞧过这个女孩子,印象并不深刻,所以正忙的时候,忽听小丫鬟来通报,说大少爷身边服侍的丫鬟明芳来求见,不由得想了片刻。
“也好,请她在院子里说话。”庄子上的屋子没府里那样讲究,还分什么花厅,暖阁。不过就是四四方方一大间屋子,文鸢等在这边收拾,不敢放生人进来,芳菲巧步来至屋外。
花架下果然站了个淡雅脱俗的少女。
芳菲暗赞这女孩儿出众的气韵。
“给四姑娘请安,”明芳屈膝施礼,动作像是练了千百回,规矩的叫人挑不出一丝错儿。
芳菲笑着叫她起身:“是红玉叫你来的?”
“并不是红玉姐姐打发奴婢来,是奴婢瞧几个姐姐都忙着收拾行李,猜想四姑娘可能要回城。”明芳从袖口中掏出一个花囊,双手往芳菲跟前一递,腼腆道:“听说姑娘擅长调制香粉,奴婢没有什么好东西孝敬。这是以前做的杏花膏,擦手最好,还请四姑娘不要嫌弃。”
芳菲见那花囊绣的十分别致,不禁笑道:“多谢你惦记。”她拆开花囊,里面是个巴掌大的圆形铁盒,做工勉强,但里面的杏花膏却十分滋润。芳菲试了试,果然轻薄润滑,且杏香味儿浓郁。
“这是你自己做的?”
芳菲打量着对方,明芳忙垂头颔首:“回四姑娘,奴婢在家时也喜欢摆弄这些东西,父亲只我一个独女,因心疼我,所以时常买这类书叫我念。”
芳菲暗暗点头,原来还是个念过书,认识字的丫鬟。
人长的漂亮,又能做香膏,还文墨粗通......
这样的丫头放在身边,不是一等一的心腹,就是一等一的心腹“大患”。
芳菲收了花囊:“你的心意我已经明白,回去告诉她们,只要安分守己,不惹是生非,大太太知道你们伺候的妥当,心里高兴,必定给你们一个前程。”
明芳闻听这话,眼前骤亮,如同得了圣谕,千恩万谢的去了。
靖童不知几时从屋里走了出来,悄悄站到芳菲身后:“姑娘瞧着这丫头还好?左右只是个佃户家的女儿,不如姑娘赏她一个名儿,收在身边伺候?大太太那样疼姑娘,不会怪罪的。”
芳菲并不听靖童的胡言乱语,只是将那花囊抛给对方,自领着肉团子去花圃附近戏耍。
文鸢和紫英并肩走了出来,文鸢不高兴的拍了拍靖童的肩膀:“亏你白白跟了咱们姑娘这些年,姑娘是什么脾气你还不知道?眼下咱们前途未卜,你少在这里出歪点子。”
靖童被拍的龇牙咧嘴。
立在柱子前的紫英看着她俩亲热劲,不禁暗暗羡慕在心。刚刚四姑娘和那个明芳说了什么,紫英早在屋里听得一清二楚。平心而论,她与文鸢相反,还真盼着那个叫明芳的丫头被分派在四姑娘身边伺候。
紫英是个有心计的女孩儿。
她是大太太赏的人,跟四姑娘时间短,论信任不及文鸢,论讨巧不如靖童。紫英常暗急在心,文鸢、靖童当着四姑娘的面儿很是敬重自己,但私下里却抱成团儿,四姑娘许多私密从不叫她知道。
紫英被排挤在外,早盼着大太太再拨出个人放在四姑娘身边。
这个明芳在府里没有根基,自己只要稍稍拉拢一下,对方必定对自己死心塌地。
想到这儿,紫英的目光就落在墙根下正抛球给肉团子的四姑娘,心里已经暗暗有了主意。
......
一连过了三四日,城中并没有消息传回。张庄头也是无功而返,他和庄子上的人到了外院就被撵了回来。连正经主子的面儿都没瞧见。
庄子上渐渐有了不好的风向。
不知是哪个碎嘴的小厮,从城里回来后就到处嚷嚷,说四姑娘是因为得罪了大老爷,才被大老爷扔在了田庄上自生自灭。
靖童乍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气的险些要出去与那些人理论。
芳菲叫人拦住她,独坐在房正中的大太师椅上,冷冰冰的一笑:“对方是乱吼乱叫的野狗,难道你也是不成?快收了这破落户儿扮相,没的叫人小瞧咱们。”
她叫双儿去唤红玉:“再把那个叫明芳的丫头带来。”
双儿点头,不大会儿,红玉行色匆匆进了院门,身后果然跟着那个漂亮的佃户丫头。
“姑娘,可是有大少爷的消息了?”红玉眼下最关心的,就是闵云泽。
芳菲摆摆手:“大少爷平安无事,你且坐在一旁。我有话问明芳。”
红玉诧异的闪在一旁,不解的目光在四姑娘和明芳之间游移。明芳倒是淡定,始终不卑不亢。
芳菲一概往日的友善和煦,板着俏脸,肃然的看着明芳,明芳被她瞧的浑身不自在,偷偷避开芳菲的目光,不敢直视。
“我叫你来不为别的,只想知道,近来在田庄上传那些流言蜚语的是什么人?”芳菲淡淡的看着对方:“前两日我和你说的话还算数,事关你的前途,劝你细细考虑再回答。”
明芳原本心乱如麻,可听了这几句话,不知怎的,竟像着了魔似的,直勾勾看着芳菲:“我不敢瞒四姑娘。诋毁姑娘的不是别人,正是张庄头的侄儿。”
“胡说!”芳菲一拍桌角,怒道:“难道你还欺我年幼无知?张庄头的侄儿是本地良民,有秀才功名在身,怎么可能是寻常小厮?”
明芳急道:“不敢欺骗四姑娘,我所说句句属实。张庄头的侄儿虽不是小厮,但他仗着叔叔是庄头,田庄上的人无一敢招惹他。这人进庄子从无人敢拦,只是姑娘和大少爷住进来后,张庄头怕冲撞了两位小主子,不曾叫你们看见。”
“是何人指使了此人胡言乱语?”
明芳弱下了声音,支支吾吾道:“好像,好像是府里的什么人。”
好像是府里的人?
芳菲心中冷森森一笑。
不是“好像”,根本就是有人妄图落井下石。芳菲几乎可以想象,当田庄上不再有长兄为自己压阵脚,流言又肆虐散播后,她就会成为任人宰割的鱼肉。
第47章、狗眼看人,故意为难
明芳见四姑娘许久不语,误以为对方并不信赖自己,情急之下,脱口道:“姑娘一定要信我,这些话都是张庄头的侄儿亲口告诉我的。他,他对我有非分之想,还劝我,还劝我......”
芳菲冷笑:“还劝你早点脱身,千万别和我有上瓜葛是不是?”
明芳尴尬的点点头。
四姑娘说的一点都不错,她也曾犹豫过,只是爹教过她一句话,富贵险中求。如今正是四姑娘需要雪中送炭的时候,自己想要飞上枝头,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抽身后退。
文鸢和紫英看向芳菲:“姑娘赶紧拿个主意吧。”
红玉也从椅子上站起了身:“眼下大少爷不在,我和醉书都只听四姑娘吩咐。”
芳菲将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见她们一脸的大义凛然,忽的笑道:“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难道大太太还真的舍得丢在咱们不成?”
芳菲叫了门外侍奉的双儿:“去请张婶子来说话。”
双儿去不多时,人却没领来:“姑娘,那张婶子说手上有要紧的差事,要姑娘多等会儿。”
靖童冲着门口啐道:“吃了雄心豹子胆,凭她一个奴才,也敢和咱们姑娘这样说话?”
靖童出了名儿的大嗓门,这一声足足传出院外,震得院中侍奉的婆子浑身哆嗦。
红玉心中也有了底气,等回了自己的院子后,把几个嘴巴不干净的小丫头一通臭骂。红玉能在闵云泽身边当十几年的大丫鬟,那嘴皮子也不是白给的,指桑骂槐的本事一半天生,一半靠练,把张庄头和她娘子损的颜面全失。
芳菲这样的举动,立即引来了强大的反扑势力。
第二日,小丫鬟双儿和瑶香去取食盒,厨房的两个婆子不但磨磨蹭蹭,言语中还带了几分讥讽。
双儿气鼓鼓的站在门口,瑶香更泼辣些,掐着腰冷笑:“这有的人就是嫌自己命长,不耐烦过好日子。什么狗屁地方,请姑奶奶来,姑奶奶还嫌这破地方脏了咱们的裙子呢!等着姑娘翻脸那日,瞧瞧谁是主,谁是奴!”
几句话说的又是干脆又是敞亮,把两个灶上婆子气的嘴都歪了。
得罪了人,早饭自然没有。双儿和瑶香回去复命,芳菲早有预料,她叫文鸢拿出二两银子:“叫咱们家的几个婆子去村里买些面饼馒头,若有新鲜的果子,也捎回来些。告诉她们,要把这二两银子全花完,才准回来。”
文鸢不解:“姑娘,这样花下去,只怕......”只怕支撑不了多久。
芳菲却笑望着众人:“你们只管放心,吃碗这顿饭,不到午后,城里必来人接咱们家去。”
众人不知四姑娘的底气来自何处,但瞧着姑娘胸有成竹的样子,众人不免有了底气。
几个出去采买的婆子更是腆胸叠肚,路上有拦路的,这几个婆子不问缘故,抄了棍棒便打。
张庄头的心腹一瞧,四姑娘这伙人已经饿疯了,谁还敢拦?任凭那些婆子如过无人之境,大摇大摆出了庄子。
等东西采买回来,不但有干净的面饼,更有熏肉,咸蛋,腊肉,各色酱菜。二两银子放在城里,足可以去家不错的酒楼饱餐一顿,何况是在乡下。
大伙儿眼见桌子上摆满了丰盛美食,再瞧四姑娘信心满满的模样,不觉就将惶恐丢在脑后。众人甩开腮帮子,只管埋头苦吃。
反观另一边,张庄头娘子盘腿坐在自家屋子的大床上,笑眯眯听着两个灶上娘子诉委屈,她不屑道:“你们也是沉不住气,叫个毛丫头两三句话,反气着自己。”
其中一个婆子张着大嘴,舌头往前伸:“大妹妹,咱们什么身份,那丫鬟什么身份?就这,我们俩受了委屈,也不敢真不送早饭去四姑娘那儿。不过......按照大妹妹吩咐的,饭是冷的,菜是隔夜的。刚去送的时候,四姑娘都没见咱,只叫个小丫头将食盒都丢在了院子里,臊的咱们没处躲没处藏呦!”
张庄头娘子冷笑:“哼,惯的这些小姐脾气。你们俩记着,中午和晚上仍旧迟一个时辰。看她什么时候服软。”
两个厨娘相望一眼,犹豫道:“大妹妹,不是我俩白操心,万一这事儿闹大了,叫大太太知道......”
张庄头娘子有恃无恐的一笑:“怕什么?我敢和四姑娘叫板,上面自然有照拂的人。放心,四姑娘和这位一比,连跟手指头都不如。”
她正在这里大放厥词,忽有小丫鬟急匆匆跑进来:“婶子,张大叔说,城里来了人,要接四姑娘回去呢!”
张庄头娘子脸色骤然大变,急忙从床上蹦下:“怎么可能?不是说大老爷厌弃了四姑娘,要留她在这儿囚困吗?”
“千真万确。这会儿张大叔已经去迎人了,还叫我告诉婶子,先稳住四姑娘,千万别叫四姑娘心生埋怨。”
张庄头娘子一头的汗从眉角梢滴答滴答,沿着鬓角往下淌。
这死老头子,早知有这样的变故,她今早何必与四姑娘翻脸?
但眼下已经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张庄头娘子踩了鞋就往芳菲住的院子跑。
才一进院门,就被两个粗使婆子拦下,也不知芳菲身边这些人从那儿寻来的大棒子,一根足比张庄头娘子的大腿还粗。凶神恶煞似的挡在张庄头娘子面前,吓得既想往后缩,又不敢忘记身上的重任。
张庄头娘子头一次这样狼狈,两只手扒在大木棍子上,扯着脖子冲屋子里喊:“四姑娘,四姑娘!奴婢有要紧的事儿回禀姑娘。”
芳菲气定神闲的坐在正堂,刚刚吃了酒肉,文鸢贴心的沏了一杯女儿茶。茶香四溢,叶片碧绿娇嫩,碗中有徐徐白烟升腾,芳菲每饮一口,就觉得沁人心脾,留香悠长。
“那老刁婆子不知又要耍什么花招,”靖童黑着脸站在芳菲身边:“姑娘,要不要出去教训教训她?”
芳菲放下茶盅笑道:“你听听,张婶子急的嗓子都要冒烟儿了,还不端杯好茶去给张婶子解渴?”
紫英笑呵呵的推了推靖童,靖童不情愿的拿了半碗茶来到院外。双儿等小丫头趴在窗台上,偷偷往外张望。
张庄头娘子见屋里总算出来了人,高兴的连连招手:“靖童姑娘,靖童姑娘,快,快叫我见见四姑娘。有大喜事儿!”
靖童冷笑着将茶杯递给她:“咱们连口饭都快吃不上了,还会有什么大喜?不过我们姑娘可不是斤斤计较的小人,这不,瞧着张婶子嚷的干渴,一定叫我来送杯茶。婶子赶紧喝了吧,也好叫我回去交差。”
张庄头娘子呆呆的捧了茶盅,看着里面清亮亮的茶叶,就好像没熟透的大青杏卡在嗓子眼,脸色比刚刚更糟十倍不止。
第48章、姑妈表妹,闵家避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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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就是一杯琼浆玉液,张庄头娘子也喝不下去。
更何况,靖童满脸的凶神恶煞样,张庄头娘子还真怀疑这茶碗里是不是下了什么药。她将茶碗端在手里,举了半晌,实在无计可施,这才屈下膝盖,哀求道:“四姑娘,奴婢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姑娘,还请姑娘看在奴婢伺候大太太的份儿上,不和我一般见识。四姑娘,眼下千真万确是喜事,奴婢不敢欺瞒。”
芳菲挽着紫英的手出了屋子,身后有双儿撑伞,遮住细细密密洒在身上的炽阳。
“张婶子这是干嘛?”芳菲哑然失笑,忙走上前虚扶一把,“叫外人看见了,指不定就要误以为是我仗着主子身份,欺负张婶子。传进太太耳朵里,婶子说,太太是责怪我不懂事,苛待奴才呢!还是抱怨婶子奴大欺主?”
张庄头娘子越发臊耳红:“我是被蒙了心的糊涂虫,不知轻重,得罪了姑娘。眼下府里来接姑娘回去,求姑娘不要和我们两口子一般见识。太太那儿......还请四姑娘多多帮我们美言!”
芳菲冷眼瞧着这个女人前倨后恭的模样,暗暗鄙夷。不过她的一句话倒是叫自己信心倍增。
闵家终究还是派了人来接她,这在自己的意料之中。但究其原因,芳菲却有种不祥的预感。
......
一身暗青色纱袍,短靴打扮的闵云海,手持马鞭,大步流星般进了芳菲的院子。他身后跟着的是鞠躬哈腰的张庄头,十几个庄上仆人和小厮诚惶诚恐尾随在后,被闵云海的人阻拦在院子外。
“四妹妹!”闵云海一进院子就瞧见地上跪着的妇人,不由得紧锁眉头:“是底下人气着妹妹了?”
张庄头惶恐,赶紧箭步窜上去,脚尖一点,轻轻踹在庄头娘子的后脊梁骨上:“还不快起来,怎么,是存心要叫四姑娘为难吗?”
张庄头娘子踉踉跄跄起身,小媳妇似的委屈站在一旁。
芳菲并不多瞧那不怀好意的夫妻俩,只将目光停留在闵云海身上:“二哥怎么来了?”
闵云海笑着指了指屋子:“先别忙着问,我这一路上连个喝水的地方也没有,四妹妹好歹先赏我一口水。左右是大喜的事儿,妹妹不急一时。”
张庄头夫妻俩闻听此话,头顶上更是焦雷阵阵,被打的魂不守舍。
芳菲领了人进屋,闵云海见桌上还有许多熏肉,酱菜,心下不悦:“这个张庄头,好歹也是太太的奴才,怎敢就上这些粗糙的食物打发四妹妹?”
靖童嘴巴最快:“二少爷还真瞧得起那夫妻俩,他们简直坏透了,就连这些,还是我们姑娘早起另花银子去外面买的呢?”
芳菲冲靖童一瞪眼,靖童立即偃旗息鼓,乖乖的站在一边。
芳菲笑道:“别听着丫头信口开河,我是自己吃惯了家里的山珍海味,一时换换口味。正好,二哥来瞧我,走的时候带些庄子上的野菜,祖母身体不好,吃些野物,比那些草药强百倍。殊不知,药补不如食补。我记得二婶时常说心口疼,待会儿叫人采些香麻叶回去,或是清炒,或是水煮,都很美味。”
闵云海见四妹妹说的头头是道,不由得叹道:“我还担心四妹妹困在这小小的田庄上,心里该憋闷出病,没想到,四妹妹的日子比我们都惬意。”
“前一阵子从大哥哥那里借了玉山樵人的诗集来读,其中有一句我最喜欢。”
闵云海开怀大笑:“哦?愿闻其详!”
芳菲低声吟诵道:“‘朗月清风难惬意,词人绝色多伤离。’二哥刚刚还笑我舒心惬意,可殊不知,大哥哥无缘无故失踪两天,我这心里又急又乱,岂是一个‘伤’字就能表明的?”
闵云海渐渐收起笑意,摆手屏退左右,待屋中只剩下他兄妹二人,并那只敞着肚皮在花桌下打呼噜的肉团子时,闵云海这才开口:“老祖宗亲自发话,将大哥拘在府里,任凭大伯母求情也没用。”
芳菲一惊:“老太太最疼大哥哥,怎么会如此震怒?”
“嗨,你们在田庄上倒是无忧无虑,哪里知道家里近来的风波。”闵云海一脸无奈:“你和大哥前脚才来乡下,远在真州的大姑姑后脚就领了咱们的粟乔表妹回家省亲。一开始,大伙儿只当大姑姑是小住,可后来粟乔表妹的丫头一时走了嘴,我们才知,原来大姑父当年和个穷书生定下娃娃亲,议好两家儿女做夫妻。如今,大姑姑嫌弃那人家贫寒,不肯将粟乔表妹嫁过去,又碍于大姑父的名声,所以领了表妹来家里常住。”
芳菲面色凝重,对这个印象模糊的大姑母并无好感:“既无意定亲,那就该和和气气坐在一处商量怎么解除婚约,只想着躲避,不但对粟乔表姐姻缘无益,还耽搁了对方。”
“我们也是这样说。”闵云海摆摆手:“可是,老祖宗什么脾气,四妹妹难道还不知?只要她定下话,就没人敢反驳。眼下,粟乔表妹就住在雨花台,受宠程度直逼大妹妹。”
“二哥说了这些,与大哥哥被押何关?”
闵云海深深地看了芳菲一眼:“你知道与粟乔表妹定娃娃亲的是什么人?就是近来在庄子上频频和大哥交往的佟鹤轩。”
芳菲再也忍不住惊讶,按着桌角站了起来:“怎么会是他?”
“怎么不可能是他!”闵云海嗤道:“我虽没见过这个佟鹤轩,但细细想来这件事,分明就是那人的阴谋诡计。他知道自己出身低微,不配和粟乔表妹成亲,但又不愿意丢了这千载难逢的好姻缘,所以才刻意与大哥哥攀交情。真是个地地道道的小人,幸亏姑母发现的早,不然......”
闵家到芳菲这一代,堂兄妹感情还算和睦。闵云海是二房嫡出长子,虽然一直被闵云泽压在下面,心里隐隐有怨言,但到了关键时刻,闵云海却不会落井下石,单看这一点,他比其生母雷氏强。
闵云海心里的担忧并不是空穴来风,在他看来,佟鹤轩出现的太过巧合:“你细想想,这个人来田庄上住的这些日子,究竟和大哥都说过什么?四妹妹还未必知道,那天姑妈说明实情,大哥为佟鹤轩辩驳许久,老太太为此十分气愤,我还从没见过老太太那样严苛的训斥大哥。”
芳菲忙问:“这么说,将大哥哥关起来,也是老太太的主意?”
“姑妈哭的伤心,说本以为娘家会替她娘俩撑腰,可没承想,自己的亲侄子反而联手外人,坑害粟乔表妹。老祖宗多看重姑妈,四妹妹不是不知道。有姑妈这几句要紧的话,老祖宗不生气才怪。”
闵云海叹着气:“出来前,大伯母叫我叮嘱你,这次回去再也不可惹恼了老太太,要小心。”
芳菲心头一酸,从闵云海的语气中,她不难听出大太太的无奈......
第49章、静观其变,坦然无畏(二更)
(送上今天的二更,感谢我爱凤林的香囊~啦啦啦,明天继续加更)
闵云海是骑快马来的,却也走了大半日。这个时候早就是力倦神疲,芳菲立即叫人去烧水,另叫人将闵云泽前两日住的院子收拾出来,预备晚上叫闵云海暂居。
闵云海并不推辞,这一路狂奔,两腿早就酸软无力,加上早起走的急,肚子里也没垫什么东西,正该好好歇歇。
张庄头两口子知道府里的二少爷要住一晚,狗颠的去大厨房催水,催饭,不敢再摆任何冷脸色。
红玉和醉书等都是闵云泽的大丫鬟,不能贸贸然被打发去服侍闵云海。不等两个丫头来求,芳菲已经吩咐文鸢,叫那院里所有闵家的丫头都搬来自己这儿暂住。
迟疑了片刻,芳菲又道:“再把那个明芳唤来。”
文鸢忙开口:“姑娘真打算留她在身边?我冷眼瞧,那丫头不像安分守己的模样。”
“我也知道她不肯老实,可万一,偏偏二少爷相中了她,一定要带她回城里呢?不但太太要埋怨我没管好下面人,二太太也未必欢喜。”
芳菲心里有些打算尚未成型,暂且还不准备告诉文鸢。等红玉和醉书领着几个小丫头进屋的时候,脸上还带着惊魂未定。芳菲猜想,她们多半已经听说了闵云泽被关的消息。
芳菲劝道:“你们也不用担心,老太太虽然震怒,但大哥哥毕竟是她的长孙,这恼火不会持续太久。说不定等咱们回了城里,大哥哥就被放出来了!听二哥的意思,咱们明日就要启程回去,你们将东西收拾好,只挑那些要紧的,贵重的放在我这儿。委屈大家挤一挤,住一夜。”
红玉和醉书感激不尽,自去搬行李。芳菲悄悄唤来小丫鬟瑶香:“如今咱们身边能用的小厮还有谁?老实听话,还能帮着去外面传消息?”
瑶香苦着脸:“大少爷走的时候带去了一半男丁。庄子上的人和咱们又不是一条心,少有往来。姑娘若一定要找个能传话的......”瑶香努力想了大半天,“倒有一个,不知姑娘可还记得?”
“谁?”
“就是当日二老爷从外面火场上捡回来的那个小子。六七岁的年纪,话不多,大太太瞧着他可怜,便打发了在大少爷身边做个拢茶炉子的小厮。姑娘那几次打发我去给红玉姐姐传话,私下里也常夸那孩子老实。”
瑶香这么一提,芳菲立时便想起了这人,笑道:
“怪不得瞧着眼熟。既这样,你悄悄告诉他,让他避开人去见佟公子。只说咱们大少爷因为受佟公子牵连,被老太太关在城中。大少爷费尽周折,才托人捎出消息,请佟公子赶快离开京河一带,另觅前程。”
瑶香答应着跑了出去,小姑娘心里十分高兴。她们二等丫鬟中,往日都是双儿独占鳌头,姑娘有什么差事,都只分派给她。瑶香和双儿虽要好,但免不了眼红心热。此刻,姑娘肯重用自己,瑶香暗下狠心,一定要将这差事办的漂漂亮亮。
避开众人,瑶香寻着了正在墙角发呆走神的小童,忙拍他肩膀,吓得那小童打了个激灵。
瑶香咯咯偷笑:“青天白日的,难道还有鬼?你吓成这个模样干嘛?”
小童素来少言寡语,和瑶香一副摆明了不熟的表情。
瑶香也不管,只将芳菲的要求告诉了他,末了,还威胁道:“这是咱们姑娘的大事,你若办砸了,小心我告诉红玉姐姐,捶烂你的肉!”
小童盯着瑶香的眼睛,冷冷一笑:“哼,我才不是傻子。红玉姐姐要是知道这件事,也轮不到你来找我。”
“臭小子!”瑶香比对方也大不了多少,仗着女孩子发育早,个子蹿的快,举起粉拳,一副要揍人的模样。
小童也不惧怕,拍拍屁股起身:“行了!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也值得跟做贼似的。等办妥当我就去回四姑娘。”
瑶香看那小童跑出大门,气的又羞又窘,黑着脸回了芳菲的院子。
双儿原和她住在一个屋子,眼下红玉等人搬过来,自然要挤一挤,她正忙着收拾床铺。猛回身,瞧见瑶香进来,便道:
“都什么时候了,还只顾着四处淘气,小心文鸢姐姐有要紧的事儿寻不着你!”双儿把一摞子叠好的衣服塞进瑶香怀里:“待会儿紫英姐姐住我的床,咱们俩挤一挤。”
瑶香没精打采,懒骨头往床上一瘫:“要没有张庄头娘子闹,咱们在这儿住着也舒心。回了府上,又要瞧那些小人的眼色。”
双儿笑骂:“哪些是小人?谁还给了你眼色不成?”
“怎么没有?我每次见二姑娘给咱们姑娘穿小鞋,心里就不舒坦。凭什么她敢这样欺负人?难道她不是姨娘养的?”
瑶香的话引来双儿的沉寂。
良久,才听双儿道:“以后再也别说这样的话,一来咱们姑娘伤心,二来,叫太太听见也不好。”
门外,紫英早已是站了许久,她手里抱着被褥,原本预备进屋,却在迟疑了片刻后,转身又进了隔壁西厢房。
将至傍晚的时候,小童从庄外溜了回来。趁着大伙儿都在用晚饭,小童悄悄来见芳菲。
“佟公子当时正在写字儿,听了我的话没说什么,只是叫把这个交给姑娘。”小童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信封贴在胸口放着,早已经变得温热,可见他对此信的看重。
芳菲展信从头至尾看了一遍,面无表情。
瑶香就站在芳菲身边,她虽不识字,但从自家姑娘肃穆的表情上,可窥探出,这信中没什么好话。
瑶香冲小童挤挤眼睛,小童不情愿的开口:“我出了门之后没急着走,趴在院子的篱笆墙外面偷偷等了会儿,没瞧见他们收拾行李。后来太阳快要落山,我怕姑娘等了着急,所以才回来。”
芳菲见这小童说话井井有条,主意还多,不禁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大少爷给起了个名儿,叫鲁砚。”
“你可知道大少爷的用意?”
小童摇摇头,芳菲莞尔:
“鲁砚乃是四大名砚之一,当年太爷爷曾送大少爷一方。这块砚台坚润,抚之如肌,磨之有锋,涩水留笔,滑不拒墨。是极好的东西,大少爷每日研磨,必用此物。他起了这个名字,可见是有心重用你。”
小童眼神中带了几分欢喜,两手不自觉的捏着衣角,微肥嫩的小脸渐渐有了光彩。
瑶香忍不住想乐,偷偷拉芳菲的袖子:“姑娘你瞧,这小子像不像球球?”
球球的大名在这些小厮丫鬟耳中,早已是响当当。小童听瑶香将他和一只狗做比较,立即黑了脸,两眼冒火的盯着对方。
芳菲作势一拍瑶香的手:“又胡说。快去领鲁砚去吃饭,他在外跑了一下午,肚子必定早空了。别叫人知道!”
瑶香信誓旦旦的答应,领了不情愿的小童出了门。
芳菲重新抽出信,仔仔细细将这上面百十余字又瞧了一遍。佟鹤轩在信中并未提及大哥哥被关一事,更对周家亲事只字未提。
半篇纸里唯有一方,却是芳菲前阵子想要求的上古秘方“尘年红”。据说这个方子得于西王母的《枕中方》,涂搽后能使脸面红光焕发,即使洗搽也经久不退,因而又有“尘年红”之美称。
只是时间久远,尘年红早已失传。
芳菲上一次不过偶然在佟鹤轩面前提了一下,没承想,对方竟真寻来了。
但是......这种节骨眼上,佟鹤轩不说从鲁砚口中打探打探消息,反而送了自己这么重要一剂方子,究竟存的是什么心呢?
芳菲拿着那信,不由得陷入一阵沉思。
第50章、启程回府,香糕入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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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用过早饭,闵云海来和芳菲商量回城的时辰。芳菲瞧着满院子的行李,苦笑道:“出来的时候,太太连大毛的衣裳都一并叫带着,本以为要住上一年半载。现在忽然要收拾,怎么也要小半天。”
闵云海环视一圈:“老太太怕容不得咱们慢慢走。”
芳菲颔首:“那就先带重要的东西,余下这些还请二哥留下两个可靠的长随,帮着运返。”
张庄头夫妻俩从天不亮就守在院门外,刚刚又涎着脸溜进来,眼下闻听此说,夫妻俩忙道:“四姑娘只管放心,我们一定亲自护送,必定不叫姑娘的东西破损一点儿。”
站在芳菲身后的靖童还想出言讽刺两句,却被芳菲率先察觉,她用手轻挡了靖童一下,笑着与张庄头夫妻说道:“这样也好,免得小厮们毛毛躁躁,我心里也不踏实。”
张庄头夫妻心下骤喜,只当四姑娘是原谅了她们,忙跑去吆喝人抬箱笼,牵车马。
庄子上下顿时忙碌起来,两个灶上厨娘不敢凑前,只好涎着脸求双儿帮忙献东西,各色点心,干果,鲜果......足足包了两大包。
双儿直接将包袱交给了文鸢,文鸢瞧着冷笑了几眼,转手就都散给了外院干活儿的小厮们打牙祭,丝毫不给面子。
两个厨娘听说后,只是敢怒不敢言。
几近晌午十分,车马才有准备妥当。和来庄子的时候不同,回城这一路上,丫鬟、婆子们都忍不住欢喜,笑声不时从车马中传出。
芳菲和文鸢独坐在一驾车中,肉团子趴在芳菲膝上,满足惬意的小模样逗乐了正坐在对面算账的文鸢。
“姑娘瞧这小东西,整日不是吃喝就是玩乐,还偏要累着姑娘替它扇扇子。”
芳菲手里把着的正是前两天才绣好的团扇。金线恰到好处的勾勒菊花舒展叶瓣,轻吐娇蕊的媚态。扇面右侧留白处却是一首小令:
云闲晚溜琅琅,泛炉香。一段斜川松菊瘦而芳。
人如鹄,琴如玉,月如霜。一曲清商人物两相忘。
短短数十个字,和扇面上的菊花相得益彰,且每每摇动扇柄,都有暗暗的菊香传来。
芳菲低头觑着怀中的肉团子,抿嘴笑道:“人也好,动物也罢,有些就是天生的命好,自己无需烦一丁点心,自有愿意替她操劳。就好比肉团子,在城里,亦或是乡下,于它而言又有什么区别呢?它自活的舒心惬意。相比而言,咱们反而逊色许多。”
文鸢忙放下手里的账册,劝道:“姑娘千万别这样想,你曾说过,事若求全何所乐,人非有品不能闲。姑娘事事求完美,反而没了乐趣。这过日子和戏文里,书本上终究有差别,不能一味强求。我常想,姑娘是有菩萨保佑的,总能逢凶化吉。好比这次,老爷明明预备丢咱们在庄子上三年五载,可转念不到半年功夫,姑娘可不就风风光光的回去了?”
芳菲忍不住笑骂:“数你这张嘴巴甜,咱们哪里是风风光光回城?分明就是被押送回去的。要叫外人听见,指不定怎么在背后嘲笑咱们主仆厚脸皮呢!”
文鸢嘻嘻哈哈,并不以为意:“谁敢笑话姑娘,我头一个和她拼命。”文鸢瞧着芳菲渐渐开怀,不禁道:“我盼着姑娘日日都这样开心才好。只是......府里还有许多小人,恐怕不肯叫姑娘舒心。咱们在明,她们在暗,姑娘可得提防。”
对于文鸢口中的“她们”是谁,芳菲心知肚明。然而眼下,府里几位姑娘要提防的,可不该是她这个籍籍无名小辈,该换成了老太太的掌上明珠,周家表姐才对。
周粟乔年幼体弱,不堪车马劳顿,过去也未曾来过富春。即便这样,老太太每年也要大车小车的往扬州送东西。大太太倒不曾说过什么,就是二太太有些眼红。
如今人到了跟前,又是一进门就牵连了闵云泽被关,府里注定少不了闲言闲语。
芳菲道:“给府里太太和姑娘们的礼都打点好了?”
“姑娘放心,我和紫英亲手装的匣子。”
“粟乔表姐是新来的娇客,比别人多一成,到时候你亲送去。”住在庄子上这些日子,芳菲和几个丫鬟就地取材,研究出许多款新水粉。芳菲捡那颜色好的,气味香氛的装在匣子中,预备回府送礼。
她低头看了看文鸢手中的账册,出府花销远比在府里多三四倍不止。
当初四面扇子掏空了自己大半积蓄,临出府前,大太太悄悄塞给自己一包二十两的碎银子,如今也没剩多少。
那天豪爽一掷千金,芳菲不仅是试探张庄头夫妻俩的底线,更是逼迫自己下破釜沉舟的决心。
没有退路,才能激发人的潜能,才能绝地逢生!
......
车马在乡间小路上颠簸了一个多时辰,才渐渐走上通坦大路,沿着这条官道,前方便是富春城的北城门。此刻已是未时,街头上依旧熙熙攘攘,沿街叫卖声不绝于耳,摊上贩卖的各种小食,更是将熟烂鲜甜的香气四溢扩散。
等车马路过城中老店酥香楼的时候,芳菲忙打发人去买二斤马蹄糕。闵家是酥香楼的熟客,小伙计一看见闵家的车马,早从店里面迎了出来。
“远远瞧着就是二爷,咱们早备好了茶点,二爷快进来歇歇脚。”小伙计的热情劲儿,简直能燃烧周遭方圆十里的草木。
闵云海端坐在马背上,笑道:“替我谢你家掌柜的热心,只是时间匆忙,不敢耽搁。赶紧称好马蹄糕,我改日再来品你家好茶。”
伙计拿眼睛偷偷瞄了瞄闵云海身后的马车,一见那车子装饰,便知坐的是女眷。又瞥见从后一驾车上跳下来的是个十五六岁的漂亮丫鬟,更断定是闵家哪位尊贵的小姐。伙计连忙应诺,转身回去复命。
等出来时,小伙计不但提了热腾腾的马蹄糕,更有一包水花佛手糖糕。
“二爷,这是我们酥香楼孝敬府上姑娘的,南边传来的手艺,味道了得,请姑娘们别嫌弃。”
闵云海命人给了钱,亲自将糕点送去后面车中。
赶巧,今日酥香楼的少东家来此巡查,恰在二楼雅间瞧见了底下这一幕。这位少东家姓费,名子键,富春城里也算是年轻有为之辈,然而士农工商,商人身份最低。此人几次想要和闵云海结交,都没能成功。
眼瞧着闵云海的举动,费子健忙叫来酥香楼掌柜:“去打听打听,看闵家车中坐的是谁?”
做酥香楼的大掌柜,本就有几分本事,不到一个时辰,掌柜的就跑上来回禀:“东家,原来闵云海是去了京河的庄子上接闵四小姐。想必,那车子上的就是长房姑娘。”
费子健心思一动:“我记得,闵家长房只大小姐是嫡出?”
“东家好记性,闵四小姐是姨娘所生,如今养在太太身边。东家......”掌柜的笑眯眯瞧着费子健:“说起来,东家也到了该说亲事的年纪,听闻,这位闵四小姐还未及笄,却也是花容月貌。东家若有意,小的愿替东家效犬马之劳。”
费子健睨着掌柜,笑意渐渐荡漾在嘴边。
第51章、数月不见,感叹唏嘘(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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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下,绚烂红霞染的天边一片明媚。车子渐渐靠近芳菲熟悉的老城街,闵家的高墙内种有许多桂花,这个时节,桂花早就绽放,长街上弥漫着它特有的香气。
芳菲嗅着这股香气,既有安心,又有担心。
“姑娘,车子进府了。”帘子外,婆子喊了一句,芳菲和文鸢就觉得车身一震,大约是进了角门。行不多时,才有人掀开帘子,两个二门上的媳妇忙上前搀扶:“四姑娘小心脚下。”
闵家的下人并没因芳菲被丢在庄子上两个多月就心生怠慢,反而侍奉谨慎。
一抬青竹小轿颤颤巍巍将芳菲送到颐心堂大门外,大太太的心腹丫鬟宝莲亲迎出来:“四姑娘......”
久别重逢,芳菲本不想伤感,可这个时候,眼眶却不由自主的发酸:“家里一切都好?”
宝莲撇过头,悄悄擦擦眼睑,回身时强笑道:“都好,只是大太太时时惦念四姑娘,这下子四姑娘回来,没有人比大太太更高兴。”
宝莲引了芳菲进屋,李氏见了她,二人抱在一处,不免又是一番唏嘘落泪。短短数月不见,芳菲瞧着,大太太憔悴不少,不负往日的红润气色。穿戴虽仍旧鲜亮,但心境苍老,人就笼罩着一股暮色。
“这是女儿在庄子上炼的桃花丹,里面有桂枝、茯苓、桃仁、红花和白薇等名贵药材,我去了朱砂一项,于女子身体大有益处。太太每日早起用温水服下,若加些蜂蜜,效果更好。”
芳菲已经改了主意,将原预备送老太太的桃花丹取了出来,转送于大太太。
这一瓶桃花丹叫人费尽心思,足足炼制了小半个月,才得二十四枚。芳菲将原本丹方中那些朱砂,铅砂悉数除掉,换了几样温和保养的中草药,虽然效用不敌过去的老方子,但危害大大减少。
大太太轻轻掀开小药瓶的瓶塞,丹香立即扑鼻,她忙将盖子塞好,笑道:“比观里姑子做的强。”
听李氏说这样的话,芳菲难免要开口规劝:“太太还是少用那些道姑的仙方,她们虽然通晓些医术,但终究不及悬壶济世的名医。那些丹方用的多,于女子肌理无益。太太注意养生,不仅可从饮食着手,每日更要适当锻炼。”
大太太笑道:“你小小年纪,对这养生之道倒是精通。难怪去了庄子上两月,皮肉反养的更加细嫩了。”
大太太这话确实发自肺腑。打芳菲一进门,大太太就瞧着小姑娘脸色红润的可爱。她原本还担心庄子上清苦,四丫头去那儿形同受罪,没想到,小姑娘不但精神十足,而且出挑的更加漂亮许多。
芳菲赧红了脸:“心宽体胖,每日吃了睡,睡了吃,连我自己也觉得日子有些过于安逸了。没办法,只好找些找些事情来做,也能借此孝敬孝敬太太。”
芳菲又叫文鸢把绣好的四面扇子一并取来:“原本想着重阳送太太,可是大哥哥进城前,还有一把扇子未完工。针线粗糙,却是女儿一番心意。”
大太太十分欢喜,梅兰竹菊四面扇子做工精巧不说,上面的小令也应时应景。芳菲没有说,大太太下意识认为这字是长子闵云泽所提。她笑道:“我只留两把,剩下的送了你大姑姑和粟乔表姐。老太太见你礼数周到,也一定更加欢喜。”
大太太命宝莲将兰花扇和梅花扇另外用精美的纸盒装了,一并携芳菲去焦恩堂给老太太请安。
一进焦恩堂,远远便听见老太太屋子里的热闹劲儿。
大太太告诉芳菲:“自从你粟乔表姐来了之后,老太太一日比一日精神。有时候叫了所有孙女们团坐膝下说笑,可更多的时候,老太太只叫你大姑妈和粟乔表姐在一旁伺候。”
芳菲冲大太太甜甜一笑,手轻轻挽了对方的臂弯:“太太放心,我今后一定事事以粟乔表姐为先,不会和她争抢。”
大太太长出一口气,怜爱的拍了拍庶女的手背:“我还怕你和你大姐姐一个性子!她那个脾气,一半是被老太太宠的,一半是被你父亲惯的,无法无天,冷不防家里来个比她更好的姑娘,心胸就像针眼大似的。”
芳菲尴尬一笑,却能听出大太太对闵芳华的不满之情。不过芳菲更好奇这个粟乔表姐是什么样的人,连一向气势强大的闵芳华都要在她面前铩羽而归!
且说大太太携了芳菲踏进焦恩堂正堂,闵老太君端坐在矮榻上,身边一个三十余岁的贵妇,满身珠光宝气,装扮不俗,正巧目盼兮,说了什么逗得闵老太君哈哈大笑。
芳菲笃定这贵妇便是闵家大姑奶奶,如今的周夫人,她用余光往矮榻左侧扫了扫,果然瞧见一个面生的女孩儿。
此女削肩细腰,身量不高,却是风度娴雅,绰约多姿。面容更胜白雪,明眸善睐,叫人见之忘俗。
芳菲暗赞:好一个绝代佳人!难怪闵芳华会拈酸吃醋,闵家包括自己在内的四个闺女,竟不敌此女一半神采。
“四丫头,快来拜见你姑母!”闵老太君心情爽利,见大太太领芳菲进门,笑着招呼上前,又与周夫人道:“这就是咱们家四丫头,性子最温婉,我瞧着,倒和粟乔有七八分相似。”
周夫人闻听老太太这话,心里微微不喜。她的女儿是身份高贵的嫡出贵女,和一个身份低微的姨娘之女有什么攀谈的?不过,周夫人却不肯为这个就惹了闵老太君不悦。周夫人来之前也曾悄悄打听过,知道大嫂李氏待此庶女颇不同,于是顺着闵老太君的意思笑道:“真是女大十八变,想想上次见四丫头还是七八年前的事儿,一晃,她都成大姑娘了。”
芳菲上前屈膝施礼,裙角盖住脚踝,身量笔直,往下一躬身,头顶的珠串簪花却纹丝不动。
周夫人暗自点头,光看这礼数就知道大嫂子对此女用过一番心思。至少礼数上没的挑。周夫人不禁稍改刚刚的印象,连忙抬手去扶:“好孩子,一家子亲戚,讲这些虚礼做什么?”
周夫人将芳菲拉至身旁,细细打量,口中不住称赞。
大太太叫宝莲将扇子呈递给闵老太君,笑道:“刚刚我把大姑奶奶送四丫头的见面礼给她瞧,四丫头喜欢的和什么似的,所以投桃报李,特把她绣的扇子拿来孝敬大姑奶奶。”
周夫人并不以在意,扬州素有“淮左名都,竹西佳处”的美名,当地的绣娘匠人数以千计。一把扇子怎么能叫周夫人放在心上?她只略瞧了两眼,便笑道:“我这把年纪,用这样的好扇子算是糟蹋了,叫你粟乔表姐把玩吧,她啊,最喜欢在扇子上写些文绉绉的东西。”
第52章、姑母夫人,表妹粟乔
(今天的更新,希望多多的点击啊!晚上六点加更)
周夫人性格外向,说话爽利,眉眼一动,便是一个主意。闵老太君显然很是得意女儿此种性情,与众人的话语间也尽是维护。反观周夫人的独生女,粟乔表姐,倒是个内敛沉稳的姑娘。
芳菲在姑母引荐下与周粟乔见了礼,互相认过,方归了座位。闵老太君略问芳菲几句,算是关心过孙女,转头又与周夫人说起近来京城动向。
这样一来,芳菲形同受到冷遇。当即高兴坏了对面的闵芳蕤,时不时就露出嘲讽笑容,笑意张扬的刺眼。芳菲瞧见闵芳苓装模作样的去拉闵芳蕤,大意是叫对方收敛些,不过闵芳蕤却不管这个,反而甩开闵芳苓,扭头去与周粟乔说话。
闵芳苓又羞又恼,还要勉强冲芳菲苦笑,简直就是个小可怜儿。
芳菲不禁在心底慨叹:短短两个月的功夫,闵芳苓的演技倍增,有闵芳蕤这个笨蛋做衬托,闵芳蕤上位,也就是指日可待的功夫。
芳菲再留心去瞧大姑娘的表现,闵芳华却出乎自己的意料之外,并没有大太太担心的举动,反而落落大方,时不时还能与闵老太君插上几句话。
外间渐渐暗沉,屋中窸窸窣窣进来四五个小丫鬟,分别在正堂四个角落掌上灯烛。婴十几根婴儿小臂粗细的蜡烛,霎时间将正堂照射的恍如白昼。
老太太精神足,一定要拉着人摸牌,女儿,儿媳凑了一桌,几个大丫鬟或是在后面出谋划策,或是端茶送水,掌灯后反而比刚刚还热闹。
闵芳蕤拉着周粟乔去廊下赏灯,后面跟屁虫似的尾随着闵芳苓。
屋子里正经的小姐,一时间就只剩下了芳菲和闵芳华。芳菲在自己的位置上闷坐片刻,想着这样熬到老太太玩完牌,不但自己尴尬,大太太在妯娌,小姑子面前也尴尬。
嫡女和庶女形同陌路,大太太自然有管教不得当的地方。
考虑此,芳菲只好起身,踱步来至闵芳华跟前,笑眯眯道:“大姐姐在瞧什么?”
闵芳华将目光从长廊上几个妙曼的身影上挪移回来,淡淡的看向芳菲:“四妹妹难道没瞧见?家里多了个人就是不一样,老祖宗每天睁眼第一个要见的就是粟乔表妹。”
闵芳华拉了拉芳菲的手,似笑非笑:“原本老太太多喜欢你,如今啊,也要往后排辈分喽。”
芳菲爽利的一笑:“这有什么?只要老太太每日高高兴兴,咱们不能尽的孝心,粟乔表姐帮了咱们,我反过来还要去重重的酬谢她呢!”
闵芳华脸色一僵,没好气的将芳菲的手往旁边甩,嘴皮子微动,似乎在咒骂什么。
芳菲明知故问,摆出一副好奇的表情:“大姐姐,你在说什么?”
“说你是个缺心眼儿的傻丫头。”闵芳华恨恨的起身,瞪了一眼转身出门。
芳菲在她背后偷偷摆了个鬼脸,想到闵芳华吃瘪的模样就忍俊不禁。文鸢悄悄走了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她们家姑娘怎么气恼了大姑娘,文鸢瞧的一清二楚。
“姑娘,这个时候得罪大姑娘,怕是不妥吧!”
芳菲轻笑:“没事,大姐姐还没那么小的气量。她只是看不惯,一时拿我撒气罢了。”
“姑娘明知大姑娘心里堵着火,何必故意挑拨?”文鸢忧心忡忡的看着芳菲。
“我不挑拨,哪里知道大姐姐的底线?”芳菲淡淡道:“可见试探了才知,大姐姐远比咱们想的要沉稳多,太太倒是多心了。”
文鸢有些糊涂:“姑娘的话叫我摸不着头脑。大姑娘沉稳?她不是才为了表小姐拿姑娘出了气?”
芳菲摇摇头:“闵家上下谁不知,老太太最疼的是大姐姐。新来乍到个表姑娘,夺了疼爱,大姐姐耍些小姐脾气,却也是情理之中,老太太只会在以后加倍怜惜大姐姐,反而不能说她什么。倒是这位粟乔表姐......”
廊下应老太太吩咐,摆了十几盏灯笼,伏着栏杆举头观灯的三个女孩儿,一样的神采飞扬,一样的青春靓丽。
周粟乔被闵芳蕤、闵芳苓夹在中间,大有众星拱月之势。芳菲瞧了不禁暗暗摇头:“二姐姐是什么性子,咱们都清楚。但表姑娘未必清楚,此刻为讨老太太欢心,二姐姐才收敛爪子,可万一表姑娘侵犯了她的利益......你且瞧着,还有的闹呢!”
文鸢若有所思:“这么说,大姑娘也早瞧出来了?”
“大姐姐比咱们都精明!”芳菲不再去看廊下三人,转身凑到牌桌前,站在大太太身后观战。也不知怎的,芳菲一来,大太太手气立即转旺,连赢几把,输的周夫人叫苦不迭:
“早知嫂子是真人不露相,我下回可不敢在嫂子面前班门弄斧了。”周夫人将牌一推,桌面上剩下的钱统共还不到一吊。她索性都散给了后面一干伺候的小丫鬟们,喜的那些丫头一口一个“姑奶奶”的叫着。
老太太高兴,命人盛红枣甜汤上来,一面吃,一面与周夫人笑道:“我们四丫头有些横财运,这一年多来,从我这儿,从她们太太那儿,大约也赢了不少嫁妆底子!”
芳菲脸一红:“祖母!”
大伙儿哄笑了起来,唯独周夫人另眼看向闵芳菲,似若有所思。
当晚,周夫人没歇在老太太的房里,反而留宿在了周粟乔所在的雨花台。
“我瞧着这个四姑娘倒是不俗,你不妨和她走的亲热些。”周夫人挽着女儿的手,悉心叮嘱道:“过几日,我便要和老太太告辞。今后留你一人在富春,凡大事小情,必定要多用心思,反复琢磨,别叫人糊弄蒙骗。这府里的几个小娘子都不是省油灯,别看这她们面子上与你亲亲热热,其实坏的很。”
周粟乔笑道:“娘也太小瞧了我,何况,万事有老太太做主,谁敢欺负我?”
周夫人怕女儿太过单纯,只好道:“老太太再喜欢你,你也是外孙女。就像这次,闵云泽骂咱们嫌贫爱富,要依着我的心,早将这等逆子打出门去,可你瞧......老太太也不过就是关了他。哼,说到底,闵家还要指望着闵云泽平步青云,加官进爵呢!”
每每想起闵云泽对她们母女俩的讥讽,周夫人便一肚子气。
周粟乔忙安抚:“娘快别生气,大表哥不知内情,等以后,我慢慢细说给他听也就是了。”
周夫人点点头:“说起来,闵云泽和四丫头感情不错,反而比他亲妹子还强。哎,你没有嫡亲的哥哥,那几个庶出的弟弟也指望不上,今后还要依仗外祖家。闵云泽算是这一辈里出类拔萃的,是为娘思虑不周,弄僵了关系。等我走后,你借着闵芳菲这张梯子,务必缓和与闵云泽的关系。”
周夫人是个有远见的人,她今日所言,恰好印证了来日变故。
只是,周粟乔孩子心性重,这一刻虽口口声声答应了周夫人,然而,始终未曾放在心头。
许多年后,等周粟乔也变得世故寡情起来,想要再借闵云泽的势时,却已经为时晚矣。
第53章、更名投主,似有不甘(二更)
(二更送上,感谢enigmayanxi的平安符,谢谢亲们的支持,小荷在点击榜的前二十开外徘徊呦!)
芳菲当日离府的时候,红叶阁里只留下两个婆子看家。这两个婆子都是李氏赏给芳菲的,虽然只是粗使下人,但芳菲一直没亏待她们,对她倒也还算忠心耿耿。
走这两个月,红叶阁荒凉些,但芳菲钟爱的那些花花草草却还在,只是人少花多,又恰逢入秋,草木开始枯萎败落,这也是难免的。
维持到这个程度,已经叫芳菲欢喜不胜。她叫人打赏了两个婆子,又笑道:“辛苦你们两个多月,看好我这一亩三分地,打明儿开始叫两位妈妈歇歇,太太若问起,万事有我呢!”
俩婆子十分高兴,凭空的好事,怎么不愿意?二人千恩万谢去了,每人手中还多拿一吊钱。
回到红叶阁,文鸢等人心里也了底气,她和靖童指挥小丫鬟们烧水,擦拭,紫英则带了双儿铺床。那些大件的行李都丢在花厅,贵重的金银首饰则在一进门就被文鸢锁在了柜中。
明芳看着眼前脚不点地,忙成一片的人,心里既是羡慕,又是嫉妒。
芳菲见她呆呆的站在墙角,笑道:“你去和瑶香学着烧水吧!”
明芳连忙答应,机灵的跑了出去。
院子东南角有个小小的炉膛,是专门用来烧水烹茶的。瑶香坐在小杌子上,手里拿着蒲扇,火苗儿就在炉膛里忽明忽暗,上面的炉子“咕嘟咕嘟”冒着水泡。
“瑶香妹妹,这种粗活儿还是叫我来吧。”
瑶香偏着头瞧明芳,“你能做得来?”
“瞧妹妹说的,我从小在庄子上长大,烧水还不容易?”
瑶香想了想,没说什么,只把蒲扇交给对方,自己转身进屋取了茶叶盒。
明芳一面扇风,一面拿眼睛瞄着瑶香的举动。她谨记四姑娘刚刚的话,叫她先学烧水。
田庄上的日子已经叫明芳尝到了甜头,可一进府,明芳才晓得自己的无知。红叶阁里的一切都告诉她,这才是小姐姑娘正儿八经的闺房,庄子上和这里根本无法相比。
明芳早已经打定主意,用心伺候,绝不叫四姑娘把自己赶出去,所以倍加用心的去学。
炉子上的水早已经翻滚,瑶香抓了一把茶叶在茶具中,又用滚烫的水闷了好半天,等茶盅沁上碧螺春的清氛,她才告诉明芳:“姑娘的杯子,茶碗不能脏一丁点儿,像这样反复三遍才能用。”
明芳看着那些茶叶轻易的就被瑶香泼在花丛里,不禁可惜:“这样的好茶,姑娘不吃,只是丢了......”
瑶香哈哈大笑:“姐姐想什么呢?咱们姑娘是什么人,怎么可能吃这种茶?”瑶香把茶叶盒摆在一边,用托盏托了茶盅:“那些是底下人孝敬咱们姑娘的,姑娘从不吃,多半都赏给咱们。你每日清洗茶盅的时候,用这个焖一焖,连盖碗都是香的。”
明芳暗记在心,做事越发谨慎。
到二更天的时候,大伙儿才歇下。众人都跟散了骨头似的,哎哎呦呦累的叫唤,几个撑不住的小丫鬟更是倒在枕头上便睡。
别人睡得,文鸢却不成。她领着略有局促的明芳来到内室:“姑娘,你瞧,安排明芳住在哪里?”
芳菲沉吟片刻:“当日,你不愿意卖死契进府。可要知道,闵家从不用外面来路不明的丫头,所以我并没有另取名给你。”
明芳小脸一白:“姑娘,我......”
芳菲摆手止住了明芳的欲言又止:“不急着下决断,叫文鸢带你去休息,细细想一夜。或许大太太准了你以自由身在闵家当差,这也未必。”
文鸢将人安顿在自己的屋子里,转身悄悄出来,仍旧进内室:“姑娘真打算留这丫头在身边?”
“她告诉我张庄头夫妻俩的事儿,在京河庄子上是呆不下去了。不跟着咱们回来,也是麻烦。”芳菲在脸上擦了薄薄一层芦荟汁,淡淡的芦荟香能舒缓人的疲劳:“是去是留,她自己看着办,我总不能押着她,叫她签下卖身契吧!”
文鸢细想,自家姑娘仁至义尽,该做的都做了,那丫头若还有抱怨,可见就是个没良心的。
到第二日,芳菲早早梳洗妥当去给大太太请安。大太太这儿还没摆早饭,便笑道:“大家都体谅你一路奔波,就算多睡会儿又能如何?”
“睡迟了不打紧,错过了太太这儿的早饭却可惜。昨儿晚上做梦,女儿都梦见龙眼枣仁羮,肚子叫了整晚,早起还是文鸢把我推醒了,笑我喊了半宿的梦话。”
大太太噗的一乐:“真是个馋猫,睡觉也念着吃。”大太太说是说,却还是叫人往大厨房要了龙眼枣仁羮。
芳菲趁机说起明芳的事儿,大太太也不在意:“你既喜欢她伶俐,收在府里也没什么。不过这卖身契却要签,你小小年纪,不知道这里面的讲究,手里有她的契书,将来才不会背主求荣。”
大太太叫来了明芳,见小姑娘相貌还算标致,又问过年纪,微微颔首:“咱们家的规矩,丫鬟小厮不能重了少爷姑娘的名讳。你家既在京河庄上,从今往后便叫京儿,现在四姑娘身边做个三等丫头,干的好,我自然不亏待你。”
京儿心中失望,却还是强撑着谢过大太太。
紫英悄悄将京儿拉到院子外,二人站在仙腾架下,紫英好言规劝道:“太太能留你,已经是给了天大的面子。虽然不再是自由身,但你要知道,从姑娘身边出去的丫头,等闲人谁不高看一眼?你模样又好,将来找个如意的人家,姑娘就是你的靠山。”
京儿被说的心头一热:“好姐姐,幸亏是你提点着我。”
紫英笑笑:“你既叫我一声姐姐,我没有不帮你的道理。”紫英是从大太太身边出去的丫鬟,在颐心堂里颇有威望,京儿不明情况,见大太太身边这些丫鬟对紫英都是恭恭敬敬,只当紫英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不知不觉间就暗暗和文鸢、靖童等划清关系,只一心跟着紫英。
大太太母女用过饭,命人去打听老太太那里的情况,知道老太太昨儿晚上玩的晚,此刻还没醒,大太太便与芳菲道:“趁这个机会,悄悄地去瞧瞧你大哥哥。小心些,别叫你姑妈知道。”
第54章、猫变老虎,满身尖刺
(感谢yy738155送的平安符,谢谢亲~~)
闵云泽虽是被关,但饮食起居和往常无异,只是老太太气他不帮自家人说话,所以命人拘在他的院中。大太太怕闵云泽憋出病来,每日三四遍的去探望,不想儿子闹归闹,等静下心来,却肯安安静静念书。
发奋劲儿远胜以往。
知子莫若母,大太太瞧闵云泽越是这个样,心里就越是悬的紧。所以芳菲一回来,大太太便叫她去瞧:“因为你大哥哥几句话,就此得罪了姑太太。你去瞧他的时候,千万别叫姑太太知道。”
芳菲答应着去了。走到院中,忽听见隐隐传来婴儿的哭闹声,她不由得驻足倾听。
送她出来的宝莲脸带苦笑:“六少爷又病了!”
芳菲恍然大悟,六少爷,说的就是黄姨娘生的那个不足月的胎儿吧?这个孩子出生的时候,芳菲正好被大老爷勒令去庄子,她还没来得及见见这个新生儿。
芳菲只记得,这个孩子因为孱弱,所以大老爷并未给他起名。
“六弟的身子骨一直这样吗?”
宝莲叹道:“大夫说,是胎里带毒,黄姨娘自己身子没调养好,连累了六少爷。”
“那眼下是谁在照看六少爷?”
“是管姨娘。”
这倒是出乎芳菲意料,她以为,大太太就算不愿意沾这样的麻烦,但也会找个妥当的奶娘,将六少爷交由其看管。毕竟,大老爷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但管姨娘......
“管姨娘不是一向不愿意多管闲事吗?”
宝莲嗤笑:“也不知这次是怎么了!管姨娘亲自向大老爷求的请,说要帮大太太分担,给黄姨娘解忧。太太原还有迟疑,大老爷却高兴,亲自将六少爷抱去了管姨娘屋子。别人还能说什么?”
芳菲若有所思,轻轻颔首,耳边婴儿的啼哭声渐渐平息。宝莲松了口气:“四姑娘别看管姨娘从没生养过,但照顾孩子却很有本事。凭六少爷怎么哭闹,只要是管姨娘上手照看,不出一刻钟,这哭声是必要停住的。”
从没有生育过的女人,却天生就懂得照顾孩子?
芳菲只觉得哪里别扭,却说不出子丑寅卯来。加上急着去见闵云泽,奇怪的念头只在芳菲脑海里闪了闪,转眼便被丢在脑后。
当下,兄妹二人见了面,叙过别后波折。提及佟鹤轩,闵云泽十分感慨:“我若从没见过鹤轩兄,只怕也要和这一众人同流合污,认准了鹤轩兄是个奸诈小人。但是,数面之缘,我敢断定,此人志不在小,且绝顶聪明,今后为官做宰,也是指日可待。我就不信,如此一个才华横溢之人,会贪恋周家小小的富贵?”
闵云泽执念已深,加上芳菲听说他今日埋头苦读,里面也有和老太太斗气的缘故,不由得劝道:“大哥哥心里明白就好,何必放下脸上表现出来?”
“鹤轩兄拿我当至交,我却不能在祖母面前为他辩护,难道今日在四妹妹面前抱怨几句也是罪过?”闵云泽心里明白,这件事与芳菲并无关系,但是见对方流露出这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闵云泽憋了许久的闷气一下子发泄了出来:“四妹妹往日的善解人意那里去了?难怪,难怪,大妹妹曾说,你的小心都是装出来的,是为讨好母亲。我原本还不信,今日看来,大妹妹看人倒有几分准。”
红玉和醉书在外屋伺候,听见里面吵嚷的动静,都心惊肉跳的侧耳,却不敢进来帮腔。
靖童一双大眼睛似要喷火,她喘着粗气低声道:“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呢,大少爷这话未免太伤人。”
文鸢却不似靖童这般冲动,她更多的是忧心和焦虑,文鸢暗暗企盼,姑娘千万要忍住,别在这个时候动干戈。
她正胡思乱想,屋子里就听一阵阵女子的冷笑。
文鸢心头一凉,明白要出事。大少爷有一句话说的对,自家姑娘的温柔小心一半是装出来的,别人不知道的那一面却是比二姑娘闵芳蕤还要泼辣的性情。
......
书房里,闵云泽也被突出起来的这阵冷笑弄的毛骨悚然。他刚刚是气话,但说过后不免有些后悔。四妹妹秉性柔婉,要是真因为他几句就大受打击,闵云泽心里也过意不去。
还没等他表个态,做出缓和的举动,从没这样冷眼看着的四妹妹,忽然以一种诡谲阴沉的目光盯向自己。
闵云泽觉得自己一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是他熟悉的四妹妹?
芳菲并不知自己现在的眼神多恐怖,更不知刚刚那一声冷笑冷的深入人骨髓。她的音调比平时高了一倍,配着凶悍模样,简直与以往判若两人。
“大哥哥说的可笑。这个佟鹤轩有没有才华,与我何干?难道他才华横溢,我就一定要断定这是个好人?笑话,昔年鲁桓公之子庆父,少而敏学,举国闻名,可结果怎么样?先是挑拨离间兄弟,后杀两位国君,连三岁稚子都知,举国上下都知‘庆父不死,鲁难未已”。再有武后时期酷吏来俊臣,因聪慧步步高升,深得武后信赖,实际却是个以逼供为趣,以施暴为勇,以杀人为乐,以作恶为荣的混蛋!大哥哥说佟鹤轩为官做宰指日可待,我敢问,翰林如海,高手如云,大哥哥哪里来的自信?更何况,大姑母前脚进富春城,佟鹤轩后脚去了京河庄子。要说是巧合,那天底下的巧合未免太多些。”
闵云泽脸涨的通红,嘴巴哆哆嗦嗦,似要反驳。
芳菲才不给他机会。
好容易痛痛快快说一场,芳菲哪里肯罢休,她又道:“身为人父人母,哪个不盼着儿女嫁娶顺意?大姑母爱粟乔表姐如掌上明珠,别说嫁给一个白身少年,就是嫁进王府做王妃,或许大姑母也觉得是对方占了便宜。”
闵云泽气哼哼道:“鹤轩兄可不是什么白身。”
“哈,我倒是忘了,他这个秀才公子不在老家预备明年乡试,却千里迢迢跑来这儿,难道就说得过去?”
闵云泽摆手:“我不和你争辩。公道自在人心......”
“公道人情两是非,人情公道最难为;若依公道人情失,顺了人情公道亏。”芳菲冷笑:“大哥哥可别迷了眼,做出以为是公道,实际却是最欠公道的举动来。到时候得不偿失,空欢喜一场。”
芳菲起身,不理闵云泽黑透的一张脸,大踏步出了书房。文鸢和靖童两个,一个惴惴不安跟在身后,一个趾高气昂拱卫在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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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剧透一下,芳菲这样针对佟鹤轩,并不是没有原因哦,且看后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