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不安好心,分家前兆
老太太不管儿子的抱怨,只和蔼的冲芳菲点头:“孩子别怕,说的好,祖母重重有赏,说的不好,也是你一片心意。这个时候闵家上下越发该齐心协力,共同度过难关。”
芳菲听了这话,心静如一片井水,波澜不惊。她开口轻声道:“闵家在富春素有仁慈之家的美誉,太爷爷在世的时候,因为分家,闵家曾一度遭遇前所有为的危机。那年,京河洪水泛滥,太爷爷用了三分之一的家产救济百姓,博得了前所未有的美名,更化解了当时的困境。”
众人听此,陷入沉思。
当年的闵家只有一户,就是三太公那一脉。可闵家百年基业,子孙昌盛,并不是个个都服气嫡支掌权。老太太的公公是举人出身,手下经营了许多产业,财力一度超过嫡支,于是产生了分家的念头。
另立门户,这在当时看来简直就是不孝。
闵家的族长几乎要请出家法,更有不怀好意的族亲要求将那些值钱的铺子归并进公中,平均分配。
可后来一场洪水,一场散财似的救济,不但让家顺顺利利分割,更成就了现在不亚于本家的分家。
老太太若有所思,心中似乎有了主意。
芳菲知趣的不再开口,安安静静,像一只乖巧可爱的兔子,在大太太身后默默不语。
二老爷夫妻俩白演了一场戏,本以为水到渠成,会从中博取老太太的同情,谁想到后来却叫一个黄毛丫头搅了局。
夫妻俩几乎咬碎满口白牙。
及至二老爷坐了软轿回至自己的院中,二太太赶紧屏退众人,口中开始喋喋不休的抱怨:“老爷,这样一来,大房岂不又有得意了?”
二老爷沉默不语,雷氏心急如焚:“不成,这样坐以待毙,我心里不服气。不如写信问问我爹,再加一把柴火,就不信这火势烧不起来。”
二老爷斜眼眼看,低声斥责道:“糊涂!我虽不高兴大哥连累咱们,但也不会做那等自毁城墙的举动。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老爹的心思,雷家早惦记我们闵家在京城的三四间好铺子。怎么......想趁火打劫?别忘了,你不但是雷家大姑奶奶,也是我闵朝峰的妻子。”
雷氏恼羞成怒,一张脸又红又胀,偏二老爷说的都是实话,雷氏不敢辩驳。
雷家原是商贾出身,买卖越做越大,便给五个儿子捐了出身。多年下来,雷家五虎也算是小有成就,在全国各地混的风生水起。雷氏的娘家不敌大太太李氏,可大太太却也不敢小觑了她。
雷家早觊觎闵家那些赚钱的买卖,想趁火打劫也不是一天两天。
二老爷戳破雷氏的心思,弄的雷氏下不来台。
夫妻俩斗鸡眼儿似的,你瞪我我瞪你。
良久,二老爷才轻哼了哼:“今天没在大房那里得了便宜,不过倒是四丫头一句话提点了我。日子过不下去,也只好分家喽!”
雷氏一惊!这家哪里是说分就分的?分了家,她们二房可就不再是嫡支了。
二老爷笑了笑:“只要老太太肯跟着咱们过,就算不是嫡支又能如何?外面那些好处照样要送到我手里来。大哥念书念糊涂了,人情世故哪里及得上我?”
雷氏想想就觉得丈夫的话在理,忙出声附和:“老爷说的极是。也该是我们二房崛起的时候,总不能叫老大一辈子压在咱们身上不适?”
......
老太太雷厉风行,说做便做,事情发生的第二天,她便嘱咐大管家去城郊附近的几处大田庄,细细观察了情况,许多佃户抱怨,说今年的雨水太过丰厚,怕不是什么好年景,已经有许多麦苗的根烂在了田地里。
闵老太君当下决定,免除佃户们三成的租子,喜的那些佃户们个个朝着闵家的方向磕头感激。
富春城租种闵家田地的佃户不在少数,夸赞声就像一道龙卷风,迅速刮进了富春城,与前不久的流言蜚语缠斗在一处。
有人在暗地里大骂闵家报应临头,有人却赞许闵家大仁大义,有世家风范。
就在这两股声音不分上下的时候,城中却出了件大事。一夜,城西有户寻常人家的院子里忽然着起冲天大火,当夜恰刮着北风。那户人家的北面连着富春城里的几处米行铺子。
火舌一燎,那紧挨着的几间铺子立即成了火海,更一并牵连了周遭十几户人家。
当晚,惨叫声不断。富春县令出动所有捕快,附近的居民也都自发出来帮忙灭火。可火势太大,风又猛,一夜的燃烧,叫许多人无家可归。
老太太第二日早起听说这件事,唬的忙念佛,又忙命人去火神跟前烧香,还是雅琴劝道:“二老爷已经打发人去问,看咱们家能有什么地方帮忙的。”
闵老太君念了句“阿弥陀佛”,脸上带有愁容:“都说水火无情,你们小姑娘哪里懂得这里面的可怕?”
晚间二老爷匆匆回来,老太太果然一见他便问。
二老爷苦笑:“烧的一片狼藉,三叔公家的一间铺子也没幸免。最最可怜的是起火那户人家,一家子只逃出来个六七岁的小童。”
闵老太君慈悲心肠,忙问:“那孩子眼下何处安置?”
“他一家子也是遭了贼,万县令说,在他们家附近寻到了好些火油的痕迹,想必是灭门的灾难。那孩子被他爹娘用丢在了半枯的井里,这才逃过一劫。”
众人想想那场景便觉心惊胆战。
闵老太君道:“若万县令放人,明儿你就将那孩子领来。咱们家终归不差那一口饭。随便寻个差事与她便是。”
第二日,二老爷便领回来一个黑泥鳅似的小童。穿的衣裳肥肥大大,一瞧便不是自己的。小童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但两只眼睛像铜铃似的,虽然炯炯,但看人的目光里却带杀气。
闵老太君起初还想亲近亲近这孩子,现在立即有了悔意。
便在留与不留之际,大太太笑道:“老祖宗,我那儿还缺个跑腿的小厮。这孩子年纪正好,往来内院外院也方便。”
闵老太君巴不得赶紧脱手了这个烫手山芋,立即应了下来。
大太太便命人领了小童回颐心堂。小童一路上也不吭声,任凭婆子们牵着他的手。
恰好,芳菲早起过来请安,听说大太太去给了老太太那里,便坐在廊下和几个丫鬟说笑。这些丫鬟知道四姑娘不但做了一手好针线,更在胭脂水粉上颇有造诣,于是都来取经。
“要说胭脂,自然是这个时节做更好。你们只管在红蓝花开花的时候整朵摘下,然后放在石钵中反复杵槌。那花瓣里含有红、黄两种色素,用了小碗蒸煮,三四个时辰后,自然就成鲜艳的胭脂。”
丫鬟们听的入迷,忙问:“若没有红蓝花又该如何?”
“这也好办,那就取蜀葵花、重绛,黑豆皮、石榴、山花及苏方木等,只是颜色不及红蓝花来的鲜艳,香气也稍逊色。”芳菲一面打着手中的络子,一面分神给大伙儿解说。
小丫鬟听的甚是认真,时不时就有人提问。
宝莲今日没跟着去当差,只在颐心堂看家,此刻也坐在院中和芳菲等闲聊:
“我瞧姑娘今天的胭脂却不似以往?”
芳菲笑道:“独你的眼睛尖。这是文鸢和靖童几个采集了上好的玫瑰花瓣,用干净的石臼慢慢地把花瓣舂成厚浆后,用细纱过滤取汁,再把当年新缫就的蚕丝剪成胭脂缸口大小,放到花汁中浸泡,等完全浸透取出晒干,就成了上好的胭脂。”
丫鬟们只听芳菲说那一步步繁琐的程序,便已经瞠目结舌,再细细瞧四姑娘今日的颜色,果然更显春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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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慈善之家,慈善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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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太太进院儿的时候,芳菲正与宝莲等说口脂的种类。大太太老远就听见女孩子们清脆响亮的笑声,不觉心情也跟着大好:
“说的什么这样开心!”
芳菲等紧忙从小杌子上起身,下了台阶过来搀扶:“才和宝莲姐姐说要去园子里摘凤仙花。”
凤仙花的汁子是染指甲的好颜料。
大太太看着唇红齿白,相貌姣好的芳菲,不觉笑着点了点小姑娘的手:“又去淘气。”
虽然是责备的话语,但语气里却尽是宠溺。
跟在大太太身后的那些婆子媳妇,都暗暗记在心里:而今的四姑娘早不是过去的四姑娘喽。
芳菲笑眯眯的挽了大太太的手臂进屋,她早瞧见了跟在几个媳妇后面,像尾巴似的小童:“太太,那是谁家的孩子?”
大太太收起笑意,叹着气说了小童的来历:“我瞧着实在可怜,预备留他在内院当差。等大些,或是送去铺子上学手艺,或是跟着少爷们念书,总是个出路。”
芳菲留心到,当太太说起跟少爷们念书时,那小童低垂的肩膀明显震颤了一下。芳菲试探问道:“你可识字?”
小童闷不吭声。
他身边的媳妇忙狠力推他:“不识好歹的东西,我们四姑娘问你话呢!”
那小童险些被推个趔趄,却死咬牙关,就是不搭理人。
芳菲喃喃道:“竟是个哑巴。”她扭头道:“真是可惜,若不会说话,留在内院当差跑腿还算勉强,跟着几个哥哥念书......”
大太太岂会容许闵家少爷们身边的根本是个哑巴?
她紧锁眉头,便要将这小童打发出去,另寻差事。小童似乎感到了危机,忙仰起头,大眼睛盯着芳菲看,嘴巴先是抿成一条缝儿,继而垂丧着脸,败下阵来:“我,我不是哑巴。”
身边的媳妇忙斥他:“要叫奴才。”
大太太忙摆手笑道:“罢了罢了,能开口说话就好。先领这孩子去吃口热乎饭,让双瑞寻件体面干净的衣裳,好歹打扮打扮。”
小童被拉扯出去。大太太扭头与芳菲嗔道:“那孩子可怜,偏你还逗弄他。”
芳菲嘿嘿一笑:“原来太太早察觉出来了?我只是觉得,这孩子来历有些特别,还是先试探试探的好。太太也别急着用他,暂且叫双瑞教几年规矩也不迟。”
大太太微微颔首,闵家从不用不明来历的人,况且昨夜的火听起来十分蹊跷。闵家不怕来硬的,只怕对手在暗地里使阴招。
大太太想到老太太的雷厉风行,心中不免也有自己的小算盘,她开口道:“那日在老太太的屋子里,听你说的话似乎很有道理。前两天咱们家免了佃户三成租子,外面的风言风语果然就小了许多。我这里有些散碎银子,放在钱庄里也没什么意思,索性拿出来,也做些善事。”
芳菲笑道:“太太这才是大善人呢!”
大太太嗔笑不止:“还不正经些讲话。正是信得过你,才叫你帮着出些主意。”
芳菲渐渐收了玩笑之色,想了片刻,低声道:“女儿想,咱们家过去做善事,无非就是捐几百两的银子去庙里。或是供奉香火,或是散了米粮给百姓。可细细想来,次数终究不多,百姓得的实惠自然便少。这人生在世,最在意的不过就是‘生老病死’,我记得太太名下有间医馆?”
大太太本不是富春人,父亲在外地为官,如今剩下两个哥哥在京城出仕。大太太是李家唯一的掌上明珠,自然爱之若珍宝,她当年的陪嫁,也是轰动了半个富春城的。
正因为东西多,所以大太太对这些铺子,田庄,陪嫁记得并不是十分清楚。想了半晌,才记得鹦鹉胡同那儿确实有间医馆。
只是......
大太太面露难色:“那铺子一直赔钱,我早两年前便想将它折卖出去,又或者换个行当,只是事情忙,总忘了它。”
“敢问太太,如今医馆的主事是什么人?”
大太太哪里还记得,还是宝莲提点,她才恍惚记起:“坐堂的是位老大夫,早些年荣养在家,如今并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名医,都是他徒弟帮忙抓药煎药,幸而还不算太笨,勉强维持了那医馆。”
富春城往西就是金源县,那金源县背临深山,山中从不乏药材,两地离着又近,所以药材在富春城卖不上什么好价钱。
穷苦些的百姓甚至直接进山,自己去挖,剩了煎药的花费。再加上医馆所在的鹦鹉胡同本不是什么兴盛地儿,勉强维系到今日,已经是难得。
芳菲思忖片刻,开口说道:“太太不妨请个稳妥些的坐堂先生。每隔十日为附近街坊邻居免费义诊一天。若是小病,送他几服药也无妨,若是大病,也好及时救治。太太宅心仁厚,若听女儿的办法,比叫人写一千本《大悲咒》散出去更好。”
大太太听了不免心动。
“你容我想想......”
芳菲会心一笑,大太太敢这样说,便是动了念头。
果然,第二日芳菲去老太太那儿凑手打牌,就听二太太酸溜溜去请安,口中都是抱怨大太太花钱大手大脚,将银子用在没用的地方。
当时,老太太抓了一手好牌,芳菲赶紧“送”了一张好牌,老太太便笑便道:“这是好事,叫雅琴也拿二百两银子送大太太那儿。今后这样的事情自然越多越好。”
二太太气了个倒仰,却不敢明着分辨,只好将郁气都撒在叶子牌上。
可惜,二太太的背劲儿上来,还真是叫人招架不住。几副牌臭的要命,而且每每一拆牌,不是老太太大杀四方,便是芳菲截胡,连作陪的雅琴都尝尽了甜头。
唯独只二太太输钱。
等摆下午饭的时候,芳菲悄悄一算,竟有三两四钱的银子进荷包,快比得上一个月的月钱了。
芳菲用白白净净的莲花手帕托着那些钱,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二太太:“婶子拿回去吧。”
老太太早笑的前仰后合,连连冲芳菲招手,将她揽在身边:“傻丫头,你二婶可是咱们家的土财主,难道还在意这点小钱儿?快收起来,等去庄子的时候,零花买些东西也够用了。”
老太太这样一说,二太太散在桌子上的那些钱就更不好往腰包里收了,只能叫丫鬟将那些散钱去院子里,赏给老太太身边的丫鬟婆子们。
第27章、本是同根,相煎太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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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太太气鼓鼓回了自己的院子,恰好二老爷在家。二老爷不知遇见什么高兴事儿,正悠闲自得的躺在摇椅上,翘着二郎腿,旁边小花桌上摆了各色干果,又有芳香美酒,双姨娘穿了件紫红色的云湖连锦裳,化的浓妆艳抹,怀里抱着一只琵琶,正唱着《江映月》。
那婉转调音,叫人听了只觉得九曲回肠。
“二爷还有心情在这里听小曲儿?”雷氏满心怨愤,见了双姨娘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双姨娘虽有了年纪,可保养得当,比雷氏更显得娇媚年轻。双姨娘原是歌姬出身,开始被当做外室养着,后还是老太太做主,正儿八经进了闵家做小。
刚开始几年,雷氏处处针对双姨娘,一心要置她于死地。可双姨娘手段不简单,都叫雷氏吃了暗亏,加上二老爷百般维护,雷氏这才偃旗息鼓。
但雷氏对双姨娘是发自骨子里的忌恨。
双姨娘忙收起琵琶,脸上堆着笑意:“太太今天这身衣裳真是好看,腰身窈窕,想必是阮师傅的手艺吧?”
双姨娘口中的阮师傅是金线楼的招牌,曾经在宫里做过绣娘,据说当今皇后娘娘的凤凰朝服都出自她的手。只是这些年眼睛不好,从宫里出来,被金线楼视为上宾。
阮师傅一年做不到十件衣裳,在富春城里,哪位夫人太太宴客,若穿一件阮师傅做的衣裳,便是莫大的荣耀。
雷氏的这条夹丝细锦鸳鸯裙倒真是出自阮师傅之手,她听了双姨娘的话,不免得意:“算你有眼力。”
语气也不如刚刚的蛮横。
“老爷!”雷氏撒着娇:“大房也未免太过欺人太甚,连个小丫头都敢和我叫板。我今儿输钱给老太太不心疼,只是叫那个闵芳菲一味的赢去,心里却冤枉。”
闵朝峰手擎着紫砂壶,悠闲自得道:“你输钱,老太太是欢喜还是着急?”
“哼,老爷这是晦气我呢!你知道,老太太不大待见我,见我输银子,还拍手叫好呢!”雷氏想想就憋气。
闵朝峰冲双姨娘摆摆手,双姨娘纵有不情愿,也要乖乖出去。
闵朝峰放下紫砂壶,脸色凝重:“我告诉你一句要紧的话。今后你也不用和大嫂子斗气,几个侄女是好是歹,与你也半分关系没有。只记得一件......哄住老太太才是关键。”
雷氏听这话里似乎有玄妙之意,忙问是何缘故。
闵朝峰凝神听了听外面,这才徐徐道:“这些年为大哥在京城做官,老太太没少暗地里贴补,可以说将一半赌注都放在了大哥身上。可惜......他没那个福气,做不到户部侍郎。为了弥补,老太太昨儿将家中七成田产都归到了我名下。”
雷氏又惊又喜:“老爷此话可当真?”
闵朝峰笑道:“这种话何必骗你?你老老实实奉承着老太太,将来分家,老太太一定要跟着咱们,就是长房也无话可说。”
这夫妻俩做着美梦,殊不知却叫门外的双姨娘全听了去。
双姨娘心潮起伏,连忙来紫竹院说给闵芳蕤听。赶巧伺候的是大丫鬟文秀。
双姨娘急着叫女儿帮忙出主意,竟忘记了提防文秀。文秀听说此事,便知事关重大,次日寻了个机会便来找文鸢。
芳菲听说此事的时候还有些不大相信:“别是听错了吧?”
文鸢断定道:“不会错,这是文秀一字一句告诉我的。如今双姨娘正和二姑娘商量的有来有往,说这分家后该迁居去哪个院子。姑娘,难道老太太真这般绝情?”
芳菲被文鸢问的沉默。
府里的人都以为老太太最疼爱的是大姑娘,可芳菲却瞧的分明,大姑娘受宠,不过因为她是嫡出,因为对闵家有利用价值。再说的直白些,闵芳华能被“卖”出个好价钱,自然要娇宠些。
可随着大老爷的落魄,闵芳华能不能顺顺利利参加选秀,这便是两说了。
若不能......带来的利益便会骤减,嫡出也好,庶出也罢,显然就失去了原本的意义。
芳菲冷眼瞧老太太每日斗牌时阔绰手笔,她名下七成的田产,想必会是一个叫所有人都瞠目的数字。
“姑娘,这事儿要不要去和太太说?”
芳菲淡笑:“怎么说?难道说咱们在二姑娘身边安插了耳目?太太若怀疑咱们在颐心堂也有内应......又该如何?”
文鸢被问的面红耳赤,知道自己刚刚说了蠢话:“可,可是,姑娘,咱们总不能就这样当什么也没发生一般吧?”
对于文鸢的急迫和焦急,芳菲心中早有了办法,她只叫文鸢稍安勿躁,过几日,自然就会有结果。
芳菲说的轻松,文鸢却像得了心病似的,夜夜难眠。如此三四日,连大太太都听说,悄悄问芳菲,要不要从她身边调取一个贴心可靠的丫鬟,暂且在红叶阁做事。
大太太的“好意”,芳菲自然要领受,下午便带了太太身边的一个二等丫头紫英回红叶阁。
紫英比文鸢年纪还长了两岁,是个不多话的女孩儿,原在颐心堂,因有宝莲和云雀,所以她也不出头,大太太瞧着她踏实稳重,所以拨给芳菲当大丫鬟。
紫英一来,文鸢和靖童便拉着她姐姐长,姐姐短的叫。红叶阁四五个小丫头会瞧眼色,没有一个敢在背后偷偷给紫英使坏。
闵家消停了几日,忽然从紫竹院传出来些奇怪的话,说二太太那日吃醉了酒,在二姑娘面前夸下海口,断定年底前长房,二房就要分家,叫二姑娘暂且忍耐些日子。
闵芳蕤平日蛮横狠毒,得罪的人不少。这话就越传越广,越演越烈。到后来老太太知道时已经变了数个版本。
也有说闵家的家产早归进二老爷名下的,也有是说大老爷亏空了产业,老太太一气之下,要割除大老爷继承权的。
更有离谱,竟说大老爷并非老太太亲生儿子。
闵老太君气的暴跳如雷,立即命人去叫雷氏。
大丫鬟雅琴忙按住:“老太太先别生气,这件事儿有些蹊跷。”
“什么蹊跷?”闵老太君把持家中大权十几年,最受不得别人对自己阳奉阴违,暗地里对自己使坏。
雅琴想了想,却摇头:“奴婢也说不清楚,只觉得二太太纵然再糊涂,可孰轻孰重还是分辨得清楚。双姨娘的那些话,竟像是什么人刻意抹黑似的。”
雅琴早猜到老太太给了不少私房与二老爷,但具体多少,这些丫鬟们无一个敢过问。
雅琴虽为心腹,却也不敢例外。
但是她相信,即便再宠爱二老爷,老太太也不会自绝后路,将闵家全部家产拱手奉上。
老太太怎么会不给自己留条后路?
第28章、暑日小菜,清脆爽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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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老太君对这个雅琴十分信赖,丫鬟忽然这么一说,闵老太君也觉得有些怪异:“难道是长房在使坏?”
雅琴忙摇头:“老太太忘了,您去唤二老爷来的时候,身边没有一个知道您的用意。就算传出去,那也该是二老爷身边出了问题。”
其实,闵老太君本心也不愿意承认大儿子做那些偷鸡摸狗的丑事,所以雅琴一开脱,闵老太君立即点头附和:
“二丫头焉能知道内幕?恐怕都是双姨娘泄的秘。”
闵老太君一想到儿子当年娶了个**女子便满心的不悦:“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可恨老二偏就喜欢她们母女。当年我苦口婆心,选了那些清白人家的女孩儿给老二做小,他愣是一个也没瞧中。依着我瞧,双姨娘不省心,闵芳蕤也不是省油的灯。要不然怎么流言就只从她的院子里传出来?”
雅琴赶紧给闵老太君斟茶,又连连安抚:“老太太别动怒,何苦呢!当下要紧的是大老爷和大太太怎么瞧这件事儿。”
闵老太君有些尴尬,却还死要面子:“与他们何干?我的银子,我的铺子,想与哪个儿子便是哪个儿子。”
雅琴忙笑:“老太太这话虽说没错,可......大老爷、大太太却未必知道老太太这种心情,万一误会,又或者听信小人谗言,毁的岂不是老太太和两位老爷之间的母子亲情?”
闵老太君被说的怔住。
她是偏宠小儿子不假,可大儿子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
原本按照她的想法,自己积攒下来的这些真金白银和铺子都归小儿子。闵家公中的田庄地契仍旧给老大两口子。再过二三年便趁机分家,她仍旧跟长房过活。
可眼下流言骤起,却出乎老太太意料的复杂,她曾经十分坚决的心,忽的也开始动摇不安起来。
......
闵老太君这样偏心,可长房夫妻俩却叫许多心怀叵测的人失望了。大老爷闵朝宗就像从没听说过此事一样,不闻不问,整日除了在家与几个族弟吃酒品论文章,就是去旬阳知府那里小坐。
大太太见丈夫此般行为,索性托病,只将府中的差事交给几个管事娘子,又叫闵芳华和芳菲从旁协助。
过了端午,天一日热过一日,也不知老太太是否于心不安,竟也没重提去庄子上避暑的事儿。还是大太太拖着病身,由闵芳华、闵芳菲两姐妹搀扶着去了闵老太君的正院请安。
“你这身子不舒服,怎么不好好在颐心堂歇着?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只管打发四丫头来跑一趟就是。”
老太太叫人将自己平日惯用的一个五蝠捧寿大靠枕给了大太太,又叫小丫鬟在大太太脚下垫了脚凳。
“咱们婆媳俩就像亲生母女似的,你在我身边,也别拘谨着身子,怎么舒服怎么来。”
雅琴早端来了沏好的茉莉花茶:“大太太和两位姑娘尝尝,这是平南郡王府送的茶叶,里面加了蜂蜜,花香中自带一股甜腻。”
闵老太君忙伸手指了指自己面前的一碟黄油酥果:“大太太喜咸,配这个正好。”
大太太每样都尝了尝,口中不断称赞:“老太太的东西自然都是好的,怨不得日日都红光满面,越发衬托的我们像黄脸婆儿似的。”
闵老太君哈哈大笑:“还说你乖巧,原来也这般淘气。”
堂中气氛融洽,雅琴等大丫鬟正暗暗松气,以为大太太并非来闹场子时,大太太却出人意料的长叹一口气:
“这几日,我瞧着云泽那孩子总是无心学业,很是担心。”
闵老太君一听这个便急了,不为别的,只因闵云泽是诸多孙子中学业最好的,甚至强过他老子。就凭这一点,三代子孙中,老太太最倚重的就是闵云泽。
听说闵云泽近来分神,无心学业,闵老太君怎能不急?
“你怎么不早说?”闵老太君起身就要披了衣裳亲自去瞧长孙。大太太忙拦下:“老祖宗先别急,如今我已经有了个办法。”
大太太就将自己预备请老太太去庄子上避暑,顺带叫闵云泽静心读书的提议讲了出来。
闵老太君连连称赞答应:“我早想和你提,只是怕你们嫌弃我多事。既这样,事不宜迟,还是早些去的好。”
闵老太君心里有鬼,觉得长孙不肯安心读书,大约是和前一阵子的流言有关,所以大太太说什么,她想也不想便答应。
老太太预备出行,光是东西就要收拾三五日,府里这些想跟着去庄子上避暑的丫鬟婆子也不在少数。大家纷纷跑来与雅琴、墨棋等求情,只为老太太出府那日,好歹也带着她们。
四位姑娘是必要跟去的。
别看闵老太君不待见三房,但只要有闵芳华的好处,十次有七次也落不下闵芳苓。
芳菲更是老太太指名要随行的,红叶阁里这些小姑娘们都欢欣雀跃,连带着做事也比平日更伶俐殷勤些。
只是有一件事叫人为难。
红叶阁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芳菲身边原只有两个顶用的大丫头,一个文鸢,一个靖童,都是缺一不可的。只是这次去京河庄子避暑,家中总不好没人看守。
毕竟,房中金银器皿也不在少数。
窗户外,知了聒噪的叫着,树叶儿打了卷儿,显得很是没精打采。小丫鬟们一个个拄着下巴,坐在廊下的台阶上偷偷打盹儿。
芳菲嫌热,才打水洗了头,紫英正用干净帕子替她擦拭。
“姑娘的头发真好,像缎子似的。”紫英不是个多话的姑娘,她但凡开口,多数都是真心话。
当然,芳菲也不敢排除,这丫头自进了红叶阁之后的表现都是演戏。可芳菲此刻却对这种话很是受用,嘴角挂着笑意:“这也不难,你只管去花园里寻些鼠尾草,沸水煮了,将肉桂磨碎,掺杂在里面,用的时候虑干净碎屑,抹在头发上,长时间用,可叫发色莹润。”
紫英忙记下这几条。
紫英有紫英的烦恼,她的烦恼便是头发略显枯黄,和四姑娘墨色缎子似的头发相比,自己的简直就是狗尾草。
鼠尾草不难寻,就是肉桂稀罕些,不过以她如今的体面,去和大厨房要些,想必也不会太难。
芳菲瞧着紫英若有所思的模样,抿嘴笑道:“我这里还有许多配剩下的,你先拿去。若见效果,我还有别的法子。”
紫英欢喜不尽,对芳菲的好感又多一重。
“姑娘,今儿大厨房做了两道开胃的小菜。宫妈妈特意告诉,说这暑天炎热,恐姑娘不开胃口,忙叫人打发送来。”
门外,文鸢领着两个送食盒的小丫头走了进来。
这两道菜是最清爽不过的酸黄瓜、凉拌藕片。
小黄瓜被腌制的绿莹莹,脆生生,比头一等的满水儿翡翠还鲜亮。尚未入口,便已经感到满满的酸意。
凉拌藕片更是鲜香酥脆,被热水焯过的藕片口感更佳。
芳菲笑道:“别的倒也罢了,唯独这凉拌藕片是我念叨许久的东西。夏日里吃才觉好,不但生津止渴,清热除烦,而且熟食养胃消食,补心止泻。”
芳菲用筷子夹了一片,咀嚼良久。大厨房派来送食盒的两个小丫头瞪圆了眼睛,唯恐四姑娘口中说出“不好”二字。
“姑娘,这味道究竟如何?”靖童忍不住开口询问。
“水温掌握的正好,多一则恐怕这藕片要老,少一则又不能逼出生藕里的水分。眼下刚刚好。不仅如此,这道菜配料之前曾用冰水反复冲淋过,凉意浸透心底,嫩藕的鲜甜味更浓郁!”
第29章、紫英示好,姐妹叙谈
酸黄瓜清爽开胃,若说最好的搭配,一碗炖的细柔软糯的白米粥却是最好。如果在白粥里面稍稍的加一勺细绵糖,则味道更佳。
芳菲想了片刻,又与靖童吩咐:“再问问大厨房,若有高邮的咸鸭蛋,也取四五个来。”
靖童巴不得答应下来。这高邮的咸鸭蛋颜色细而且多油,还时常出双黄蛋,蛋白柔嫩,不像别的地方发干,发粉,入口嚼如石灰。
宫妈妈每年都会叫采买去高邮进上许多,再用自己独家秘方,领着大厨房的一干仆妇,从清洗到熬盐水,从选缸到腌蛋,足足要忙上三五日,那些坛子就摆在小跨院的一棵大槐树下,每当槐花洒落的时候,这些坛子也就可以开动了。
靖童几个最喜欢宫妈妈的这道小菜,况且姑娘每次最多吃半个,余下的都便宜了她们。
去没多久,靖童不但带回来高邮鸭蛋,还额外有一份精致小菜:
“宫妈妈刚现做了一道朱砂豆腐,叫拿来给姑娘品尝。”
芳菲细细去瞧,原来这朱砂豆腐便是用高邮的咸蛋黄炒豆腐,用料竟十分考究。宫妈妈的手笔,做工怎么会不细致?就见盘子中的豆腐色红油亮,质地细嫩,有如豆沙。
芳菲尝了尝,笑道:“果然是宫妈妈,我以前试过几次,却总不满意,悄悄宫妈妈的手艺,这豆子的腥味儿是半点也尝不出来了。”
一桌子佳肴,芳菲胃口大开,吃了整碗白米粥不说,还多添了块红豆酥。至于酸黄瓜、朱砂豆腐等开胃的小菜,也是悉数用心品尝。
芳菲用过午饭,自去院中散步消食,紫英尚不熟悉红叶阁的规矩,便要跟着去服侍。
“你就好好用饭,我自己逛逛,并不远走。”芳菲笑着按下紫英。
文鸢忙于紫英解释:“姑娘饭后必要去院中走两圈,廊下的鹦鹉八哥都是姑娘帮忙添水加食。如今又有了球球,小家伙也要日日撒欢儿是的出去跑几圈才肯乖乖回屋。”
紫英脸一红,知道自己的殷勤献的有些露骨,她见芳菲已经出了花厅,忙一手拉了文鸢,一手扯着靖童,语气恳切道:“我笨口拙舌,不大会瞧人眼色,两位妹妹都是四姑娘身边最得用的,好歹提携我些。”
文鸢和靖童忙笑着答应,又亲亲热热引了紫英去吃饭。
她们三个的饭菜份例用不上,就赏了双儿等小丫头。大伙儿轮番去用饭,芳菲就执了一柄翠羽芍药团扇,徐徐漫步在花间之下。
浑身雪白的球球撒了欢儿,四只小蹄子不点地的折腾,花丛个一些娇嫩的小苗儿都遭了它的辣手摧花。
偏这小东西还十分得意,又蹦又跳,咬了大朵的山茶,又偏偏要跑来芳菲身边炫耀,小尾巴左右摇摆,十分得意。
芳菲弯腰,冲球球一伸手,那肉团子就乖乖吐了花球。芳菲笑骂道:“这银边十八学士在外面一株难求,收拾花圃的妈妈看见,必要恨你恨得牙根痒痒。”
肉团子球球不知是不是听懂了芳菲的话,竟谄媚似的跑到芳菲身边,雪白的小脑袋开始蹭她的裙角。短小的尾巴左右摇晃,白乎乎一个软团子。
小模样别提多可爱了!
芳菲拍拍球球的脑袋,这小东西欢喜的“汪汪”叫了两声,然后像离弦的飞箭,几个喘息的功夫就窜到了后房廊上。
这后房长廊的屋檐下挂着许多鸟雀。有画眉、百灵、云雀、红点颏等。球球没来红叶阁之前,这些鸟就是小丫鬟们的心头宝,日日精心照料,添水加食,无一不讲究。
可自从那肉团子进府后,小丫鬟们的热情一下子转移了方向。球球被伺候的跟老佛爷似的,每日陪芳菲到后房廊上遛弯儿,必定要淘气的捉弄那些鸟雀。
就好比现在。
芳菲就见球球比猫还灵活,先是窜上长廊外面围着的栏杆上,四只小肉爪子紧紧抱住栏杆,然后左腿发力,借着劲儿往上衣蹦,足足蹦起两米多高。
吓得那些鸟雀在笼子里乱扑腾。
球球呢?则是乐此不疲,肉蹄子几次都撩到笼子边儿,弄的那些笼子摇摇晃晃。
芳菲赶紧弯腰抱住:“你这坏东西,怪不得这两日画眉、云雀叫的不比往日清亮!”
“汪汪!”球球欢快的吐着舌头,转头又将目光落在地上大金鱼缸。
芳菲任那肉团子去玩,自己略略直起身,仰头往上看。午后炽热的阳光,经过细密槐树叶的过滤,去了几分燥热。偶有清风拂过,却是难得的享受。
芳菲摇着手中的翠羽芍药团扇,扇面上的芍药花随着动作起伏,时而映现出鲜红色,时而折射出翠鸟的鲜绿光芒。
“四妹妹好兴致,原来在这儿乘凉!”身后一声娇笑打断了芳菲的思绪。她连忙回身,竟是大姑娘闵芳华。
芳菲有些诧异,闵芳华虽然处处彰显对三个妹妹的呵护大度,但芳菲早察觉到,这种大度无非就为博取外界美名。所以闵芳华鲜少驾临红叶阁,次数屈指可数。
“大姐姐怎么来了?”
闵芳华嗔道:“瞧你说的,我这个当姐姐的,难不成就不许来瞧瞧自己的亲妹妹?”
“大姐姐别误会,妹妹并没有这样的意思。”芳菲装出慌乱解释的模样。
“哎呦,咱们姐妹俩还客套什么?”闵芳华自然而然的上前要拉芳菲的手。可刚刚不知跑去哪个角落里淘气的球球忽然钻了出来,像个小炮仗一般,虎虎生风的奔着闵芳华而来。
“球球,不许胡闹!”芳菲一见不好,连忙俯身揪住肉团子。
闵芳华心有余悸,不觉往后倒退了两步:“这就是张庄头娘子送的小奶狗?”
球球被好吃好喝养了几日,皮毛更加顺滑油腻,气势也更加威风。
芳菲用翠羽芍药团扇的扇柄拍了拍球球的屁股,小家伙这才算是安静下来。
“姐姐随我里屋坐!”
闵芳华道:“屋子里人多口杂,不如这外面来的凉快。”她往四下望了望,见大槐树下有一张青石板凳,遂携了芳菲的手来至树下。
“四妹妹,我有件事要征询你的意见。”闵芳华面色严谨:“你可听说母亲有意领着大家去京河庄子上避暑的事儿?”
芳菲失笑:“大姐姐怎么忘了?太太那日去和老太太提,是你我亲自陪同的。”
闵芳华一跺脚:“所以我才糊涂,当初就该立即阻拦下母亲!家里正是多事之秋,二太太刚刚亲自去回了老太太,说房中一名姬妾有了身孕,不便随同。”
闵芳华嗤笑一声:“什么不方便,我瞧她是想尽办法赶母亲出府,好大展身手,夺了管家的大权。”
第30章、芍药团扇,拱手相送
刚刚还艳阳高照,此刻远远的天际边却迅速刮来片片黑云。
老槐树的枝条被风吹的噼啪作响,芳菲的裙角簌簌抖动,风扬起了裙袂,露出西番莲花式花纹的素面儿绣鞋。闷热的夏风吹着她耳垂上的流苏坠子,数十颗小玛瑙组成的耳环亮晶晶,光闪闪,越发衬托的耳垂粉嫩剔透。
闵芳华心里微微不怏。
原来不知不觉间,当初处处逊色自己的小姑娘,竟也出落的这般漂亮。
嫉妒的念头才升腾在心头,闵芳华忙镇压了下去:她断不能在这个时候与闵芳菲起争执。如今闵芳蕤身边有个狗头军师闵芳苓,若闵芳菲也投靠了对方,她只会孤军奋战。
想到此,闵芳华忙拉住芳菲的手,语气恳切:“四妹妹,我的亲妹妹!我的傻妹妹!越是这个时候,咱们姐妹就越应该齐心协力,辅助母亲度过难关。二太太不是好相与的,二叔更是诡计多端。”
芳菲面色尴尬:“大姐姐,这么说两位长辈,未免有些......”
闵芳华恨铁不成钢的说道:“四妹妹也是读过书的人,难道忘了史书上曾说,昔有学步于邯郸者,曾未得其仿佛,又复失其故步,遂匍匐而归耳?妹妹尊敬两位长辈不错,但若固步自封,却是大错特错。”
芳菲笑道:“大姐姐一心为咱们长房着想,妹妹真是自愧不如。只是......”
她一个“只是”冒出来,立即惹来闵芳华咄咄目光审视。
芳菲甜美的笑意始终挂在嘴角,这样一个干净漂亮,说话又软糯讨喜的女孩儿,谁会忍心拒绝听取她的意见呢?
纵是闵芳华,此刻也不得不收起烦躁。
“只是老爷和太太都是明事理的人,父亲早年入朝堂为官,听说皇帝曾亲口赞许过闵氏子面如冠玉,仪表堂堂。闵家的老祖姑奶奶又是早先出了名的宠妃,闵家在皇上眼里,若说一点分量没有,却叫人难以信服。”
闵芳华心中若有所思。
芳菲便继续说道:“老爷眼下是闲赋在家,可皇上也没下狠话,叫父亲一辈子做闲散富贵翁!我这个妹妹说句不客气的,若咱们长房真与二房斗了起来,最后吃亏的只会是闵家。姐姐心气儿高,妹妹理解。但是妹妹就怕姐姐一时糊涂,以为斗垮了二叔二婶,这家业就稳稳落在了长房手里。大姐姐别忘了,老太太的心始终偏着二叔,万一咱们长房逼紧了,惹老太太不喜欢懊恼......”
闵芳华如醍醐灌顶般,连忙拉住芳菲的手:“好妹妹,你这一席话,倒叫我好生惭愧。竟是我多心了!”
姐妹俩亲亲热热,一个穿大红,一个穿雅素,齐整整的站在大槐树底下,后面衬着碧绿色的草木,叫人看了便觉喜欢。
“妹妹这柄扇子倒是不多见,何时得的?”芳华的目光落在芳菲雪白的小手上。翠羽芍药团扇上的蕉月、湖月色交错呼应,芍药花可以乱假成真,白玉手柄盛夏便可生凉,从不黏腻。
闵芳华手中的那一把还是大老爷这次从京城带回来的,据说,今年夏天最流行,京城少女们不论贫富,不论品貌,手中都要擎这样一把,出门才有体面。
大老爷一共带回来六把,闵芳蕤、闵芳苓和芳菲都得了,余下的那三把就都给了闵芳华。
闵芳华欢喜了几日,每隔几天便要换个新样子,惹了闵芳蕤嫉妒不已。
只是......
那再好,也不敌芳菲手中这一把翠羽芍药团扇。
闵芳菲有什么家底,闵芳华再清楚不过,这样的好东西看着有些年头,绝不是庶妹能拥有的。
芳菲对闵芳华的用意心知肚明,手腕一翻,扇面便轻轻拍在了自己摊开的左掌心上:“这是前儿天热,太太见我耐不住酷暑,特赏了这个。”
闵芳华的指尖轻轻滑过扇面上的几朵芍药花上:“这是扬州那边的影绣,妹妹细细瞧,这些芍药从各个侧面瞧,都有淡淡的暗影,可不就像影子一样?再有这白玉手柄,是上好的和田美玉。”
芳菲望着闵芳华:“还是大姐姐懂得的多,我是个小糊涂,心常想着,自己白白糟蹋了这样的好东西。大姐姐喜欢,我送了大姐姐如何?”
闵芳华有些心动,口中却连连推却。
芳菲早已经将东西塞进了对方手中:“只要是姐姐喜欢,妹妹什么都可以献出来。”
闵芳华心弦一颤。
莫非......四妹妹话中有话?
一番迟疑,闵芳华趁势就收了扇子:“四妹妹既这样热情,我不收反显得小家子气了。对了,刚从老太太那儿出来,说几位哥哥都要随行,叫咱们姐妹帮大哥哥瞧,看有无帮忙的地方。”
姐妹俩手挽手,肉团子在后面屁颠屁颠跟着,几个用过饭的小丫鬟连忙跟了出来侍奉,其中也有闵芳华的丫头。
“咱们先去瞧了太太,再往大哥哥那里讨茶喝去!”闵芳华挽了芳菲的手,二人才出红叶阁花拱门,就见大太太身边的云雀急匆匆往这边赶,脸色惨白。
“大姑娘,四姑娘,快去老太太那里瞧瞧吧,才飞画去颐心堂,说老太太忽然晕了过去。大太太叫两位姑娘赶紧焦恩堂伺候。”
芳菲与闵芳华面色同时骤变,二人不及多想,连忙随飞画去瞧。
这会儿,老太太的院子里已经聚满了人,几个男孩儿悉数都在,就连少在人前露面的三太太宁氏,也被其女闵芳苓搀扶着,脸色苍白的站在了院角的位置。
大太太远远地朝芳菲和闵芳华招招手,二人快步上前。大太太瞧见闵芳华手中握的扇子,目光淡淡,却未说破,倒是闵芳华自己被这一眼看的有些心虚,不由得将扇子往身后遮了遮。
“太太,老太太她......”芳菲低声问道。
“正请大夫来瞧,说是血气攻心,一时的晕厥,叫老太太床上静养,不要胡乱走动。”
芳菲听说无事,这才长舒一口气,转念又道:“那里面?”
“老太太只叫了你父亲和你二叔进去说话。”
芳菲暗暗猜想,大约是这次的晕厥吓坏了老太太,闵家有些私密话,老太太要提前交代。
大太太拍了拍长女的肩膀,又摸摸小女儿的头:“我这几日要在老太太处侍疾,你们姊妹务必听话,千万不要和二丫头,三丫头起争执。”
闵芳华紧紧攥了大太太的手,眼圈红红的:“母亲放心,我一定看好四妹妹。”
芳菲险些被气笑了出来。
怎么说的她好像愿意到处惹是生非一般?刚刚在红叶阁,谁一副与二房死缠到底的架势?
芳菲默默地垂下头,大太太凝视这个庶出女儿片刻,轻柔的拉起芳菲的手:
“你四妹妹的性格,我还是了解的,她断不会无事生非。”
芳菲霍地仰起头,大太太的眸子中尽是温柔与信赖。
第31章、登门求救,别有隐情
老太太当日昏的突然,吓坏一干服侍的人。后来,大夫日日来瞧,老太太却再也没有复发的状况,反而和过去一般英朗。
来瞧病的大夫姓章,医术上很有天分,和闵家是老相识,老太太的病一向是他瞧。
按章大夫的话,老太太这是气血两失,不宜走动,以静养为最佳,忌讳车马颠簸。
此话一出,谁还敢惦记去京河庄子上避暑的事儿?
这日傍晚才下过细细的小雨,院子里甚是凉爽,芳菲便不叫人做事,只让大伙儿都在长廊下乘凉。小丫头们高兴的不得了,或是翻红绳,或是姐九连环,或是打双陆,无一不忙。
几个小丫头嘻嘻哈哈,芳菲只看着她们乐,也不准文鸢等大丫鬟去约束。
肉团子被细细密密的小雨困在房中一整日,这会儿可算是撒了欢儿,也不管院子里有没有积水,四蹄翻飞,在院中跑来跑去,且越是小水坑,它越是要从上面纵身越过去,弄的水花儿四溅,引来小丫鬟们的尖叫连连。
“姑娘,你听,好像有人在叫门。”文鸢放下手里的红绳,侧耳听了听,果然有小小的敲门响。
这个时候,各院就是有事,多数也会挪到次日天晴再说。芳菲立即吩咐文鸢拿了雨伞,她们主仆俩亲自来至门口。
“外面是谁?”文鸢低声试探。
“里面的可是文鸢妹妹?我是老太太身边的醉书。”
芳菲一怔,冲文鸢使了个眼色,文鸢会意,将雨伞交给芳菲自己则往前走了两步,隔着朱黑色的门板高声道:“醉书姐姐,这个时候我们姑娘已经睡下了,若有不要紧的话,明儿再说可好?”
门外蓦地沉寂了下来,文鸢扭头用眼神讯问,芳菲微微颔首,文鸢这才悄悄开启门扉。
只露出一条小缝儿,文鸢就被吓了倒退两步。
门趁势大开,露出外面一张血粼粼的脸蛋。
芳菲倒抽一口冷气,“这是怎么了?醉书......”芳菲快走两步,要上前搀扶,文鸢赶忙拦住,低声道:“姑娘小心有诈!”
“醉书是个好姑娘,我小的时候多得她看顾。”
早些年,老太太精神还不错,喜欢叫几个小孙女到跟前。可老太太看重的只有大姑娘闵芳华一人而已,余下三个不过作陪。芳菲在焦恩堂一呆便是整日,用饭时,桌上的东西也不敢多动,常常饿肚子。多亏了醉书偷偷给些红豆饼,豌豆黄。
这些芳菲都记得。
醉书也都记得。
听见这般话,醉书抬起一张血迹斑驳的脸庞,口中喃喃:“四姑娘......”
芳菲略一打量,见她不但浑身沾满血迹,连衣裳也撕破了几个口子:“我记得你前几日也做了一件石榴红的裙子,暂且先给醉书姐姐换下来吧。”
文鸢笑着答应:“是!”她搀着醉书,三人沿着碧影墙悄悄回了屋中。幸好小丫鬟们笑闹正开心,并没什么留意。
靖童亲自打了水,醉书脸上去了脏污血渍,大伙儿才发现,她的脸上虽脏兮兮的,却并不是自己的血,竟是一道伤口也没有。
文鸢拿出了自己的新裙子,那是前些时候老太太大寿,各院中有头有脸的大丫头都得了这样一块料子,红叶阁中只文鸢有。
裙子是才做成的,还没上身,特别鲜亮。
醉书换了衣裳,口中捧着热茶,浑身还在瑟瑟发抖。
“醉书姐姐,究竟出了什么事儿?这一身的血迹又是哪里来的?”芳菲屏退两个丫头,“只剩下咱们俩,醉书姐姐心里有什么话,只管说出来无妨。”
醉书怔怔的瞧着芳菲半晌,忽然放下手中热茶碗,膝盖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脸上浮现悲色:“四姑娘救我!”
芳菲拉了她起来:“你细细说,我但凡能使上劲儿,必定不会袖手旁观。”
“四姑娘......”醉书抽搭两声,这才讲出始末:“那日老太太突然发病,其实是有人作祟,我因无意撞见,今天才会遭此劫难。四姑娘也不用问我是何人,说出来,只会害了你。奴婢只求四姑娘一件事。求姑娘暂且收留我一晚,明日和大太太求一求,放我家去吧!”
早先的时候,芳菲就已经怀疑到了老太太的病因,今天被醉书点破,她一点不感到荒唐。
“四姑娘,是不是已经猜到了?”醉书见芳菲不吭声,抬起头打量对方的神色,见对方并不是震惊的无语,而是一脸高深莫测,心中忽然对自己的谨慎感到可笑。
芳菲淡淡一笑:“弄这一身鸡血,想必也费事不小吧?”
醉书猛然起身,杏眼圆瞪,恨不得吞人的模样。
“醉书姐姐多半是忘了,我这些日子在大厨房跟宫妈妈学习,虽然不用亲自动手作羹汤,却也学了两道拿手的小菜。醉书姐姐身上的是鸡血还是人血......用心辨别,不难发现异同。”
醉书颓然的瘫坐在椅子上。
芳菲轻笑:“你刚刚进门时的样子,倒也真吓住了我。兴师动众,难道就只为出府?醉书姐姐何不如说出实话?我还是那一句,能帮忙,我绝不袖手旁观。”
醉书紧咬丹色红唇,毅然开口:“并不是奴婢有意欺瞒四姑娘,当日老太太做寿,家里来了许多亲眷,其中就有三太爷家的郭少爷。”
芳菲忽然紧蹙娥眉。
这个郭少爷是三太公家的表少爷,大姑奶奶的独苗。年纪与闵云泽相仿,可品行却差了不止十万八千里。芳菲略有所耳闻,据说在富春城,这位表少爷吃喝嫖赌的“美名”早已经传遍乡邻,等闲人家的公子少爷,都不屑和他为友,凡是与他沾边儿的,不是地痞,便是无赖。
就为这,大太太当日还特意嘱咐过闵芳华和芳菲,一定远远躲着这位郭少爷。
“你接着说。”
“寿日时,老太太不见五少爷,便打发我去前面寻人。我才进前院,就和这个郭少爷碰了正面。那人眼神可怕,我慌得到处乱躲。原也没什么,可老太太生病这两日,那边府里的大姑奶奶来探望,忽然开口要求我过去伺候。”
醉书说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四姑娘,我虽是卑贱之身,却也不愿意伺候那样一个猥琐之人。可老太太怎么肯为我去得罪三太公呢?既知前路必死无疑,我只好另谋出路,这才,这才......”
芳菲道:“这才把戏演到我跟前?”
醉书满脸羞愧,已经垂下了头。
芳菲不介意出手救救可怜的姑娘,却不喜欢醉书拿自己当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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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稿箱越来越瘦弱了!
第32章、少爷情思,钟情佳人
醉书也是被逼无奈,才出此下策。
她早听说,郭少爷身边几个略漂亮的丫头,无一不遭他玷污,偏这位郭少爷不是长情之人,玩弄了少女的清白,转手便丢在一遍。三太公家的大姑奶奶又一味宠溺儿子,明明是她将人送到儿子跟前,等儿子玩腻了,偏认定是那些女孩儿**郭少爷。
醉书不愿意毁了清白,又叫人摧残尊严。
“四姑娘若能救我,醉书一辈子不忘四姑娘的大恩大德。”
芳菲轻声低叹:“醉书姐姐应该明白,我虽有心帮忙,但能在老太太面前掷地有声的,也唯有大姐姐。我今有一事不明,醉书姐姐为何舍近求远,不去隽秀楼,反而冒着被发现的危险来至红叶阁?”
醉书目光闪躲。
芳菲淡笑:“若是我没猜错,醉书姐姐不但要躲郭表兄,还要提防大姐姐识破。刚刚你进屋时,说老太太的病并非意外,而是人为,显然是瞧出了什么。你不敢说,因为背后的人地位斐然,老太太是宁肯信她,也绝不愿意信你。我说的可对?”
醉书讶然:“四姑娘......”
芳菲又道:“话说到这个份儿上,点破是什么人做的,倒也没趣了。”
醉书心悦诚服,可更多的是惶恐。
或许......自己求助到红叶阁,并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然而醉书已经是骑虎难下,唯有硬着头皮,和四姑娘恳求到底。
这边,芳菲说完,便立即叫靖童、双儿亲自护送醉书回焦恩堂,自己则亲手烧了醉书换下来的沾满血渍的衣裙。
文鸢立在旁边,不禁开口:“姑娘真打算帮醉书?”
芳菲看着火盆子里熊熊烈火,并未回头:“明早去和大厨房说,做一碟梅花包子,一碟紫苏酱,务必在大少爷院里的食盒送去前拿来。”
文鸢只好放下刚刚的纠结,立即应下。
第二日一早,宫妈妈亲自上灶,做了一屉软嫩鲜香,洁白光润的梅花包子。紫苏酱是早半个月前就酿好的,宫妈妈猜出芳菲的用意,特意用一只细瓷梅花盏来配这个酱。
两者一上一下放在小巧精致的食盒里,倒是相得益彰。
芳菲提了食盒,赶着清早天气凉爽,只带文鸢往大少爷闵云泽的院子来。
彼时,闵云泽刚在院子里走了一趟拳,正预备在舒展了筋骨后写一篇大字,忽听说四姑娘来,不由得诧异。
闵云泽快步往院中迎,嘻嘻哈哈笑道:“稀客稀客,有失远迎,四妹妹莫要见怪啊!”
芳菲自己提了小食盒,闻听此语,嗔笑道:“大哥哥这是猜到我预备来借书,心里不自在,所以拿话刺我呢!”
闵云泽大笑:“真是个利嘴的小丫头,快往里面走。”
兄妹二人进了正厅,芳菲将食盒放在桌案上,与闵云泽的大丫鬟红玉道:“这是大厨房早起做好的梅花包子,我记得大哥哥最爱吃,还有紫苏酱,配粳米粥最好。”
闵云泽慨叹:“还是四妹妹惦记我这哥哥。红玉,快把昨天三太公赏的云雾茶沏一壶,配这个包子味道才正宗。”
红玉笑着应了出去。芳菲回头瞅了瞅红衫少女,低声问道:“大哥哥,我听说,红玉姐姐已经说定了人家?”
闵云泽并不避讳,相反,对于红玉的亲事,他还颇有几分骄傲。
“是城西秀安书铺的少东家。这位少东家和我有同窗之谊,虽是续弦,可红玉嫁过去就是少奶奶,丫鬟婆子伺候,也算是锦衣玉食。”
秀安书铺的少东家曾来闵家做客,正是红玉沏茶端水,那位少东家就此上了心,时不时在闵云泽耳边打探。闵云泽心领神会,见对方品行倒也过得去,所以出面保了这个大媒。
秀安书铺是小富之家,和闵氏一族难以相提并论,红玉背后有闵家做靠山,倒也不算是低嫁。
芳菲赞这婚事做的妥当:“只是......大哥哥身边若去了红玉,可就没什么得力的大丫鬟了。”
闵云泽哈哈大笑:“不碍事,我如今倒也不愿意叫这个小丫头们在眼前乱晃,没的嫌弃她们聒噪。若有急事,只叫小厮们传话也是一样的。”
芳菲摇摇头,却不赞同闵云泽的说法:“男孩儿与女孩儿如何能比?便只说细心一项,大哥哥想,那些小厮们再勤勉,可若说伺候日常穿戴饮食......终究有不周到的地方。依我说,大哥哥还是尽快提拔个得力能干的姐姐,趁着红玉还没出阁,将你这屋子里的丫鬟早早的收拢在一处。”
“四妹妹说的有理。只是,我这一时半会儿又去哪里寻这样的高人呢?”闵云泽在学业上十分精明,与这些家长里短倒不会变通。
芳菲掩口而笑:“大哥哥若是信得过妹妹,我倒是有一人可举荐。”
闵云泽赶紧起身,夸张的一躬身,抱拳拱手:“四妹妹真乃及时雨。”
“说起这人来,大哥哥是认识的,就是老祖宗身边的醉书姐姐。”
芳菲慢慢的说,慢慢的用眼睛去打量闵云泽的神情。果然,这名字一说出来,便引了对方的失神怔忪。
芳菲故意长长叹了口气:“说起来,醉书姐姐也是可怜。不知怎么就招惹了郭家表兄,几次和老太太偷偷要人。要不是碍于三太公的情面,老太太何必理会那样的无赖!”
“四妹妹......你说的可是真话?”
芳菲失笑:“这种事我又何必骗大哥哥?我是瞧着醉书姐姐真真的可怜,大哥哥房中又将少个得力的帮手,这才想撮合撮合。若能叫醉书顶下红玉姐姐的差事,那才叫皆大欢喜。”
门外红玉已经挑了帘子进来,手中却不见闵云泽唤她沏的云雾茶。
芳菲心知,对方定在门外从头听到了尾。这样也好,叫红玉明白自己的心意,她可不想引起误会,惹得红玉以为自己多管闲事,帮醉书撬了红玉的差事。
“四姑娘果真能出面帮大少爷?”红玉问的急切,闵云泽察觉出不妥,连连冲红玉使眼色。
可惜红玉心中全都是刚刚的消息,并未留意大少爷的暗示。
芳菲莞尔:“大哥哥心里若有这个成算,我便替大哥哥到老太太那里走一遭,就算没有十分的把握,也要尽我全部心力。”
红玉千恩万谢,待芳菲比刚刚更殷切了不止十倍。
等送走了芳菲,闵云泽闷闷的坐在花桌前,桌子上的米粥早已冰凉,梅花包子再鲜甜,也引不起闵云泽半分胃口。
红玉看着失魂落魄的大少爷,无奈的一叹气:“大少爷若早听奴婢的劝,也不至于落得今天这个地步。郭家表少爷是什么人品,大少爷应该清楚。醉书若落在他手里,与活死人又有什么分别?大少爷索性一狠心,和老太太要了人,等再过几年,请大太太给她开了脸,光明正大做了姨娘,醉书心里不会不愿意。”
原来,闵云泽多年前便已经悄悄喜欢上了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醉书。只是闵云泽在女色上一向严于律己,加上担心自己的爱慕会给醉书带来麻烦,闵云泽竟是瞒的滴水不漏。
也唯有他身边最看重的大丫鬟红玉知道些内幕。
“你说,四妹妹是自己看出了什么?还是老太太有意叫她来试探我的口风?”
闵云泽百思不得其解。
如果是前者,他真要重新审视这个庶出妹妹的才干。若是后者......那他今天贸然答应下来,只会叫醉书陷入万劫不复的地步。
老太太绝不容许她身边的丫鬟**府里的大少爷。
想到这些,闵云泽顿时捏了一把冷汗。
第33章、峰回路转,喜出望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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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鸢紧紧跟着芳菲出了闵云泽的院子,这丫头做了贼似的,畏首畏尾,东张西望。
芳菲瞧见,笑骂着拍了文鸢的肩膀:“咱们又不做贼,干嘛诚惶诚恐的样子?”
文鸢听见这话,紧忙拉了芳菲的胳膊往旁边树丛里躲:“姑娘几时瞧出了大少爷对醉书的心意?大少爷别因此恼羞成怒,连带记恨上了姑娘。”
芳菲笑道:“这哪里的糊涂话。大哥哥是我的亲哥哥,难不成就为这点小事儿,我们连兄妹也做不成了?况且,大哥哥是心胸开阔之人,若这点肚量也没有,倒也不配做闵家长子。你也不用问我几时发现的端倪,我只告诉你,大哥哥对醉书的心意,就好比浓香美酒,沉淀的时间越长,情意便越深。纵观今日闵家前程,多要系在大哥哥身上。与他交好,百利而无一害。若等将来大哥哥飞黄腾达,我去讨好巴结,终究落了下乘。倒不如今时今日雪中送炭,叫他和醉书记我一辈子的好。”
文鸢苦着一张脸:“姑娘说的句句字字都在理,可......咱们怎么成全这一对儿呢?”
芳菲低笑:“你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
却说她主仆二人一路往东,没多久就来至老太太的焦恩堂。
今日,闵老太君气色大好,刚用过早饭,将小孙女来请安,忙叫在身边坐下:“从哪儿来?可是去瞧过你们太太了?”
芳菲坐在闵老太君床榻边的绣花墩上:“还没去瞧过太太。刚从大哥哥那儿出来。我这两日听说,大哥哥胃口不开,所以做了碟梅花包子送过去,陪着大哥哥说了几句话,这才耽搁到现在。说起来,梅花包子做的最好,莫过于老祖宗身边的醉书姐姐。”
闵老太君唬了一跳,赶紧叫来雅琴:“快去瞧瞧大少爷。”
芳菲抬手拦了雅琴,笑与闵老太君道:“祖母不用担心,大哥哥都是被红玉姐姐预备出嫁这件事儿闹的。您老人家知道,大哥哥院子里的丫鬟本就不多,小厮们更是淘气的年纪。红玉姐姐这一出嫁,大哥哥身边没有可心的人,着急上火也是难免的事儿。如今只盼着那几个小丫头尽快上手,也免得闹人荒。”
闵老太君这才知道红玉许了外面的事情。
“云泽这孩子!”闵老太君心思动了动,说道:“如今我身边唯有醉书年岁还相当,手脚也干净利落。要紧的是,那孩子稳重老实,若放在云泽身边,我一百个放心。”
芳菲笑个不断:“老祖宗调理出来的人儿比我们都强百倍,照料大哥哥更是不在话下。”
老太太立即叫了醉书,问明她是否愿意去大少爷处当差。醉书下意识看向芳菲。
“你也不用看她,这都是我的主意。”老太太以为醉书埋怨芳菲多事,赶忙维护自己的孙女:“你若不情愿,谁也不会勉强,另外派个精明强干的丫头,这也容易。”
雅琴等早在一旁听了事情始末,对这件从天而降的好事自然是喜出望外。近些日子为郭家表少爷的纠缠,大伙儿都为醉书捏了一把汗,若真能调派去大少爷的院子当差,那前面困局可不就迎刃而解了?
雅琴连忙站出来拉醉书到闵老太君近前,陪笑道:“回禀老祖宗,醉书自然是百般愿意的,只是性子腼腆,又舍不得老祖宗。”
闵老太君看着眉清目秀的醉书,这个女孩儿在她身边伺候有了四五年,性情没的说:“咱们主仆一场,你若真心孝敬我,就过去好好服侍大少爷,比什么都强。”
芳菲忙笑道:“有老祖宗心疼大哥哥,大哥哥这一科必高中。凭大哥哥的潇洒倜傥,殿试时自然一鸣惊人。老祖宗只管调养好身体,等大哥哥去京中任官,接了老祖宗在天子脚下享福呢!”
闵老太君被说的心花怒放,待芳菲更加亲热。
祖孙俩说说笑笑,不多时闵芳华来请安,远远闻听闵老太君爽朗笑声,忙加快了脚下步伐。
“老祖宗今儿何事这样开心?”闵芳华一进来便亲亲热热黏腻在了闵老太君身边。芳菲忙让开位置,“大姐姐快坐。”
闵芳华冲芳菲甜甜一点头,转而又对闵老太君嘘寒问暖。
芳菲见闵芳华所说之事都是府外见闻,自己也插不上话,就悄悄出了内室去瞧醉书。
此时,醉书屋中聚了好些个丫鬟,墨棋、飞画、春儿、夏萍......这些都是往日与醉书最要好的姐妹。大家无一不恭喜醉书即将到手的好前程。
众人看见门槛外笑盈盈的芳菲,连忙将人迎进来。
醉书眼圈儿不由得一红,双膝一软,就要跪下给芳菲磕头:“四姑娘......”
芳菲赶忙扶住,故意板着脸道:“你若这样,反而显得咱们生分。”
墨棋、飞画两个大丫头自那日醉书穿了件款式相仿的石榴红裙子,就猜到是有什么人暗中相助,只是醉书这死丫头口风严谨的很,半点也不曾透漏出来。
大伙儿今日得知,出手相救的是四姑娘,多少有些意外。
墨棋、飞画当时还只当是大姑娘伸的援手。
几个小丫头将芳菲围在中间,她们早听说四姑娘在制香粉上有些诀窍。大伙儿也偷偷留心,四姑娘用的胭脂水粉不但轻薄,而且颜色纯正,白嫩的脸颊上看不出一丝油光浮粉,唇上点的也不是大伙儿惯用的红色胭脂,而是樱花粉,怎么看怎么叫人觉得喜欢。
众人忙询问原因。
芳菲笑道:“这倒也不难,只求外面的采买弄些椰子油来,再寻些上好的蜂蜡,将这两样在热锅子上熬煮,等这两样融在一处,用干净的瓷碗盛装出来,兑上埋藏了三年以上的蓖麻油,朱砂。若不喜欢大红色,就将隔年收好的桃花花瓣磨成粉,一并融在其中。”
大伙儿听了不禁咋舌。
“我们平日用的胭脂都是求了二门上的妈妈们带进来,不过十几个钱,颜色虽不正,胜在价钱便宜。四姑娘说的好是好,只是......”几个小丫鬟每月只有五百个大钱,还要送些回家,能留在手中的并不多。
她们这个时候倒羡慕起在红叶阁当差的双儿等人,四姑娘从来不是个吝啬小气的人,想必,那些好胭脂也肯赏些给大伙儿。
几个小姑娘露出羡慕向往的神色,芳菲便笑道:“昨儿文鸢才要配些葵花粉,已经叫角门上的嬷嬷去外面采买用料。索性......这一事不烦二主,我叫文鸢多带些材料,做好了口脂再送你们。”
众人喜出望外,被芳菲这点小“贿赂”收买的服服帖帖,四五个小丫鬟从此以后见了芳菲更是四姑娘长,四姑娘短的叫着,比待大姑娘还多几分亲热。
过了没两日,醉书带着两个婆子,挑着她为数不多的行李投奔了大少爷闵云泽。红玉以礼相待,并暗暗告诫院子里的小丫头,谁敢阳奉阴违,苛待醉书姑娘,她便要告诉大少爷,哄了那人出闵家。
红玉的话震慑了一干人,再无人敢与背后非议。
闵老太君的病渐渐康复,来探望的亲朋好友纷纷道贺,这其中也包括郭家表少爷的母亲,闵家姑奶奶。
第34章、无耻小人,泯灭天良
郭少爷的母亲溺爱儿子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就为这一个丫头,她三番五次登门。闵老太君起初看她是三太公的女儿,不肯拂她的面子。可几回下来,闵老太君渐渐露出不悦。等郭少爷的母亲再求见时,闵老太君便只叫二太太雷氏出面款待。
郭少爷的母亲察觉出闵老太君的冷淡,心中满满都是抱怨。
偏雷氏这不省心的东西,唯恐火不够旺盛,竟还偷偷告诉对方,醉书不情愿去服侍郭少爷,如今已经另寻了好前程,只在大少爷闵云泽的院子里当差。
这可把郭少爷的母亲气坏了,连带问出是芳菲在搞鬼,一并将她忌恨在心头。郭少爷从母亲那里得知,到了嘴边儿的美人就那样飞了,怄的几乎吐血。
郭母忙安抚儿子:“一个小丫头,不值当咱们生气,等母亲明儿替你细细的选两个好丫鬟,不比什么醉书,醉画逊色。”
郭少爷装出可怜巴巴儿的模样答应,更惹得郭母怜惜。
可出了郭母的屋子,郭少爷就全变了一个人似的,目色阴鸷不说,且他身边服侍的小厮都没有免遭毒手,被郭少爷出气似的踹翻在地。
他越想心中越难平,恨不得将多事的闵芳菲碎尸万段。
“你过来。”郭少爷招招手,叫来心腹小厮,在其耳边低语数句。那小厮像吃了苦胆一样,脸上的肉揪在一处,磕磕巴巴道:“少爷,可,可这样一来,四表姑娘的名节就全毁了。万一闵云泽站出来报复......”
郭少爷哈哈大笑:“我可是会怕闵云泽的人?别人让着他是长房长孙,我却不给这个面子。你只管叫人悄悄潜进闵芳菲的院子,好好羞辱羞辱这个大家闺秀,闹了闵家上下没脸,才叫她们知道知道我郭小爷的本事。”
小厮拿了一袋子银元宝,无可奈何的出了门。
俗话说的好,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这日用过晚饭,芳菲照例要带球球在院子里走一圈。肉团子才走到碧影花墙下时,忽然甩开四蹄,飞奔至墙角。芳菲心生狐疑,好奇的跟了过去。
“球球,快回来。”芳菲哑然失笑,她见肉团子正用两只前蹄儿狠命的往碧影墙上刨坑。
真是个莽撞的小家伙,两只肉蹄,怎敌石头砌成的高墙?
芳菲弯腰,正预备将球球抱起来,忽然一愣。
刚刚被肉团子“开垦”过的地方,不知何时掉下来一块青砖,露出个巴掌大的洞口。
球球扭头得意的看向芳菲,使劲儿摇动着小短尾巴,似乎在邀功。
芳菲脑子里一片混沌。别说是只小奶狗,就是正常人用锤子凿下这块青砖,也要耽误些功夫,费些气力。
难道是人为?
芳菲悄悄走上前,左手细细的在洞口处摸了一圈儿。她发现,原来不止这一块,周围附近的青砖都有松动的迹象。
她倒抽一口冷气,再次打量洞口。
莫非有人欲加害自己?
洞口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五大三粗的壮汉钻不进来,等闲的小厮丫鬟却可轻易来往。
芳菲下意识的念头,就是红叶阁遭了贼。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小丫头偷盗个项链耳环,根本用不着这盗洞,随便往衣服袖子里一塞,瞒天过海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儿。何况,这家里上上下下,比自己富贵的小姐少爷比比皆是。小偷又不糊涂,干嘛舍富贵而取贫寒?
况且,文鸢是最谨慎的人,红叶阁里值钱物件每日要清点一次,小丫鬟们根本靠近不得。
芳菲信赖文鸢,如同自己手足一般,斩断手足,无异于自毁前程。
她悄悄叫来了文鸢,文鸢乍见这洞口,也被吓了一跳:“姑娘,咱们赶紧告诉大太太吧!”
“不,如今尚未查明,告诉大太太只会打草惊蛇。”芳菲觉得这事儿很古怪:“这个地方离着正房远,平日是什么人在打理附近的花草?”
因为芳菲的缘故,红叶阁上下都喜欢自制香脂,这满院子种了许多花草。可花草也有花草的金贵,芳菲为激励大伙儿种花爱花,每到夏季,便要从自己的月银中拨出五百钱奖励大伙儿。
好比双儿,她如今管着从大门口到槐树下一溜高墙下种的玫瑰花儿,这是炼制“金花燕支”的必备花种,再有小丫鬟瑶香,她被安排照料长廊一带的玉簪花,这种花粉碾碎筛选,配上珍珠粉做成的香脂最受女孩子欢迎。
再有石榴花儿,益母草,凤仙花......谁人分管什么位置,大伙儿都有明确分工,连看守角门和大门的嬷嬷们也都分管一职,得了芳菲的钱银,大家皆大欢喜。
如今这一带正种了许多石斛兰,这些兰花姿态优雅,玲珑可爱,花色鲜艳,气味芳香,一瞧便知有人悉心栽培。
文鸢想了片刻,恍然道:“是角门上的陈婆子,只是她前些时候守夜,害了风寒,已经家去养病有四五日的光景,这片地又在房后,许是大伙儿都忘了,才叫盗洞的人有可乘之机。”
芳菲摇头,她指了指石斛兰下湿漉漉的土地:“你瞧......这片地水土湿润,显然有人打理。陈婆子子女双亡,如今只留下个小孙女相依为命。我打赏的那些钱对陈婆子来说,是救命的钱,陈婆子就算家去,也必会稳妥交代好接手的人。”
文鸢听四姑娘说的头头是道,不禁心悦诚服,忙去悄悄打听。果然得知一个消息,陈婆子出府养病前,将红叶阁这片地交给了她的一个老姐妹。
“那人也是红叶阁的嬷嬷?”
文鸢气恼回答:“根本不是,陈婆子也是没规矩,找的竟是后院上夜的一个老妈子。那人早晚各来一次,浇过花儿便走,要不是双儿每次留意,咱们还被蒙在鼓里。”
“你悄悄地打发双儿将这个老妈子找来,她若问缘故,叫双儿只装出惊慌失措的模样,说房后这片石斛兰不知怎么,被人拔出十来棵,如今软趴趴的丢在地上。”
文鸢忙点头去了,双儿小姑娘聪明善变通,三言两语就将那守夜的老妈子吓在当场。
陈婆子走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房后那片石斛兰就是祖孙俩的性命,如今花儿被人丢在地上,是要将人往绝路上逼。
于是,那老婆子大步流星,随了双儿径直来至红叶阁。
可人一进院,早躲在门板后的靖童,率领一帮小丫鬟,猛地将老婆子按到在地。老婆子只觉得眼前一黑,两眼就此失去了方向......
第35章、蛛丝马迹,天罗地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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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婆子姓段,刻薄的长相,并不讨喜。在闵家熬了二十几年,却还只是后园里的一个守夜人。她和陈婆子拜过干姊妹,陈婆子为长,段婆子为幼。
芳菲身边这几个三等小丫头,也都不是省油的灯,别看平时逢人便笑,左一个“姐姐”,右一个“妈妈”叫的亲热,可翻脸无情起来,却比寒冬腊月儿还觉得阴冷。
段婆子惶恐的站在屋当下,身后的大门紧闭,双儿等人手持棍棒,虎视眈眈的瞅着段婆子。文鸢、紫英挺直腰身,侍立在芳菲左右,门外由靖童亲自把守,不准任何人靠近。
段婆子猜到是出了事儿,可转念想象,四姑娘一向好说话,不至于为了几朵石斛兰就和自己兴师动众。
难道还有别的事儿?
段婆子壮着胆赔笑:“四姑娘,这里面必定是有什么误会,老奴一向最敬重四姑娘,若哪里做了错事,得罪了姑娘,姑娘只管狠狠的惩罚,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芳菲释然一笑:“瞧段妈妈说的,咱们能有什么误会。不过是有件小事儿想请教。也是这几个小丫头淘气,文鸢,还不快给段妈妈看座。”
文鸢笑着上前,搬来小杌子。
然而,刚刚那一番阵仗早把段婆子吓破半颗胆,就算闵芳菲现在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可段婆子丁点儿不敢大意马虎。
实际上,芳菲越是客气,段婆子越怀疑自己真的得罪了这位四姑娘。
“姑娘,我......”
芳菲摆摆手,笑止住了对方的分辨:“我今日请段妈妈来,就想问问,段妈妈这些日子照看房后的那片石斛兰,可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发生?”
段婆子讪笑:“四姑娘知道,我原本只在后花园里当差,轻易不到主子面前伺候,姑娘房里的事儿,我怎么敢留心?”
段婆子想当然以为,大约是四姑娘院里出了什么龌龊的勾当,这是连自己也怀疑上了。她可要赶紧将自己摘出去,没道理收了陈婆子一百个钱,就承担这么大的风险。
芳菲白皙的脸蛋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段妈妈可想仔细。”
双儿等故意将手中棍棒握的更紧,还威吓似的往段婆子跟前凑了凑。
段婆子拱肩缩背,忙嚷道:“姑娘容我再想想,再想想......”
芳菲见这个段婆子一双浑浊的眼睛四处乱打量,知道她是个不安分的主儿,怕不到黄河不死心。她冷冷一笑:“段妈妈既想不起来,我便提个醒,后院青墙怎么无缘无故就出了个洞口?莫不是段妈妈想要联合什么人,夜闯我这红叶阁吧!”
段妈妈闻听此言,大惊失色,她连连摆手:“四姑娘,这话可不敢乱说。就是给奴婢一百个胆子,奴婢也不敢对主子下黑手。这必是什么人故意要冤枉我!”
芳菲静默片刻,她暗暗留心,段婆子神色虽然慌张,却不是做贼心虚的表现。是段婆子演技高超,还是真诬陷了好人?
不对,房后平日少有人走动,若挖盗洞,早晚最合适。
段婆子每日照料花草浇水,也出现在这个时刻,她不可能什么也不知晓。
芳菲冷冷开口:“从老太太定下的规矩,各院自当各人的差事,段妈妈没经我的允许,擅自出入红叶阁,出了岔子,当然要为你是问。等会儿押了去见太太,太太铁面无私,想必会给我个结果。”
段婆子又急又怕,只好绞尽脑汁回想,可越想思绪越乱,越想脑子越混沌。眼见双儿等小丫鬟拿出绳子要捆了她,段婆子急中生智,忙喊道:“四姑娘,一定是幺儿那小子干的‘好事’!”
芳菲冷着脸,疾声问道:“幺儿是谁?”
文鸢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我听说,陈婆子有个侄孙,如今也在府里当差,似乎就叫这个名儿。但是咱们红叶阁在内院,没有理由,小厮根本不能靠近。”
芳菲蓦地想起一件事:“你们可还记得?四五日前,大管家娘子打发人进来说,有花匠进府种树,叫咱们注意些,不要轻易往西边山坡上走动。会不会是那个时候叫人有了可乘之机?”
段婆子忙道:“四姑娘说的极是,奴婢知道,这个幺儿就是负责领花匠们进来当差的小厮。”
此时的段婆子哪里还顾得上干姐妹之情,何况那个幺儿与自己半点关系没有,若能将一切推卸到对方身上,段婆子不介意当一回小人。
芳菲命人先关了段婆子,另打发双儿告诉后花园的小管事娘子,只说红叶阁留了段妈妈帮着伺候花草。
段婆子早晚在红叶阁帮忙,后花园中许多人都知道,对双儿的回话也没什么怀疑。而另一边,文鸢、靖童兵分两路,去请闵家能撑住场面的三位少爷。
及至掌灯时分,三人都汇聚在了红叶阁内。
闵云泽坐在正首位,下面依次是闵云海和闵云凯,芳菲立在灯影下,四人静默。
“四妹妹确定看准了洞口是生人所为?”闵云泽开口问道。
“以前不曾留意,但洞口附近的砖土还新,相比也就是这两三日的功夫。”
“既这样,你晚上只管安心就寝,我和二弟、三弟带人在院子外的暗处守着,一定逮了那混账东西。”闵云泽虽有书生意气,但骨子里不乏豪爽。说完,起身与二少爷、三少爷出了正房,自去布局不提。
只说芳菲嘱咐红叶阁里所有的丫鬟婆子:“眼下不太平,大伙儿关好门窗,辛苦几个妈妈守夜时多多留心。靖童......”
芳菲叫靖童多拿了一串钱给几个守夜婆子,大伙儿既是欢喜,又是害怕,收了东西,心中也惴惴不安。
到了夜里,文鸢和靖童一个睡在窗户下,一个在门口打了地铺,把芳菲拱卫在屋子正中间。
“姑娘,你说,几位少爷究竟能不能寻到那贼?”
文鸢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只一闭眼睛,就觉得耳畔传来异响。
芳菲比起她也好不到哪里去,枕头下放了一把短寸白刃,据说削发如泥,锋利无比。听了文鸢的担心,芳菲下意识在黑夜中摸了摸匕首,冷笑道:“那洞口附近的石斛兰没有被踩踏迹象,想必对方尚没有达到目的。今晚一定会再来。”
才说着,院子外来阵阵嘈杂声,且隐隐有火光浮现。
芳菲一骨碌,上身直崩崩从床上弹了起来,两个丫鬟也没闲着,大伙儿和衣而睡,三人你看我,我看你。
“四姑娘,四姑娘!”守门婆子在外面轻喊:“大少爷把人给捉住了!”
“你们如何得知?可是开过了大门?”芳菲厉声喝问。
守门婆子忙道:“不敢开门,只是趴在门缝儿处听着动静。”
芳菲披了夹衣,吩咐文鸢打开房门。此时,红叶阁外的火光已经渐渐远去,小院上空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文鸢试探的看着芳菲:“姑娘怎么不开门问问大少爷?”
第36章、李氏发飙,兄妹同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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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夜晚并不闷热,反而十分凉爽。加上红叶阁的院子外不远处就是一方池塘,夜风习习,吹散了台阶上数人烦闷的情绪。
芳菲心里清楚,小丫鬟们虽然都被打发回屋休息,但这一晚注定不安生,想必,众人都在窃窃关注着自己这里的动向。
芳菲眺望远处,火光终于完全熄灭,刚刚的场面即便没有亲临观看,想也知道不会太简单。
“文鸢,你错了,即便是我们刚刚开门,大哥哥也会叫人将咱们堵回来。”芳菲淡淡道:“我们虽然为同父异母的亲兄妹,但究竟男女有别,没有一个当哥哥的会无缘无故,深夜闯入庶妹的小院。被人捏住把柄,大哥哥前程无望,若不能参加乡试,大太太岂会饶我?”
文鸢满脸羞愧,忙低下头:“姑娘......我竟没想到这些。”
芳菲慢慢回首,温柔的拉住丫鬟的手,轻声道:“你心里全为我好,一时慌张倒也无妨,只是,你和靖童要记得,咱们想要平平安安,就要学三姐姐,谨小慎微,低头做人。”
文鸢和靖童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芳菲见状,心中难免有些失望。
看来,她们二人还是不明白闵芳苓的可怕之处,难免今后要吃对方的大亏。
时至今日,芳菲才渐渐将闵芳苓这个人品出滋味来。
看似温柔和婉,实际却是偏狭阴鸷。
闵芳蕤就是闵芳苓的垫脚石,迟早有一天,闵芳蕤要毁在这个三姑娘手上。
芳菲不想和这样的女人做无休止争斗,那样只会劳心伤神,但闵芳苓若将歪主意打到自己头上,她也绝不肯善罢甘休。
就像那日雨花台中,闵芳苓的暗算。
......
且说到了次日天明,芳菲照常去给闵老太君请安,昨夜,闵老太君头风发作,才瞧了大夫,吃过药勉强入睡。大太太和二太太就在隔壁的抱厦里侍疾,有小丫鬟伺候端茶送水。
雷氏一见芳菲踏进暖阁,两摆出笑脸,“四丫头来,婶子有话问你。”
大太太警惕渐生,狐疑的看着芳菲和雷氏。
芳菲笑盈盈靠近,乖巧的往大太太身边一站,面朝雷氏:“二婶要问什么?”
雷氏摆手,屏退了捶腿的小丫鬟:“我问你,昨夜你二哥哥说是抓了什么人,你可知道这件事?”
大太太不悦的看着雷氏:“弟妹这话为哪般意思?她一个小姑娘,深更半夜不休息,怎么会知道二少爷的事儿!”
雷氏嘴角带着讽刺:“可我听说......”她才要说,自己的儿子就是在红叶阁外捉住了贼,还没等说完,芳菲却凭空截住了她的话。
“二婶怕是听错了,昨儿午后,三位兄长确实路过红叶阁,只是他们欲往雨花台联句作诗,偶然打我那儿经过,丫头进来回禀,我想着自己身为小妹,不敢不留一杯茶水。”芳菲笑容浅淡,叫人瞧了却觉舒心:“说起来,二哥哥常叫芳菲心生敬佩,这次又被易缘大师收为门下弟子,和翰林院小崔大人成了同门师兄弟。”
芳菲的话早惹了雷氏心花怒放。
这位易缘大师才高八斗,当年在金銮殿伺候过先帝笔墨,专门为先帝润色文章。后来先帝驾崩,易缘大师返乡,门下只三四个亲传徒弟,其中最著名的便是这位小崔大人。
能做易缘大师的亲传嫡子,前途不可限量。
当年,大少爷闵云泽也曾想要拜在易缘大师名下,但大师说闵云泽天资有限,并不愿收为嫡传,只许他做个外门弟子。闵云泽骨子里有闵家的傲气,并未将就勉强,反而回家闭门读书,自己发奋。
二少爷闵云海同样只是外门徒弟,甚至不及闵云泽,想当年,闵云泽还在易缘大师点拨下做了篇文章。而闵云海则连易缘大师的面也没见一见,只是在首席弟子的引荐下,进了外门。
可在雷氏看来,二房却在这件事上压了长房一头,时不时就拿出来挤兑大太太。
大太太也不恼,每次左耳进右耳出,更不准任何人在长子面前透露口风。
芳菲这几句话正说到了雷氏的心坎上。
况且雷氏也不是真的要诋毁闵芳菲的名声。她太明白闵芳菲话中的含义了,扯出四丫头这根萝卜,势必要连泥带土,一并牵连自己的儿子。
雷氏才不傻呢!
她连连笑道:“二婶有些手帕,正不知道要绣什么花样子才般配,明儿四丫头得了闲,去二婶那里坐坐,也给二婶出出主意,可好?”
芳菲笑着答应,当晚就命人送去了许多新鲜花样供雷氏挑拣。
这已是后话,暂且不提。只说中午老太太醒来,听说两个儿媳在暖阁已经坐了大上午,心中受用,好言安抚了几句,便打发大伙儿回去休息。
大太太领了芳菲回颐心堂,一路上不与芳菲说半句话。大丫鬟紫英心中惴惴,又不知怎么和四姑娘商量,只想着等会儿大太太发怒的时候,借着自己曾经伺候过大太太的情面,好歹要给四姑娘求情。
芳菲并不知紫英的心意,她乖顺的进了正堂,不想大少爷闵云泽也在。
大少爷坐在下首位,先给大太太请了安,然后才偷偷冲芳菲苦笑了一下。
芳菲心下顿时了然,猜想大太太多半是已经猜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大太太进里屋换了衣裳,重新来至正堂,丫鬟们早端上来香茗果脯。大太太清润清润嗓子,这才冷声问:“昨儿是谁的主意?”
芳菲忙道:“太太息怒,都是女儿不好,这事儿......”
闵云泽怎么会叫一个小姑娘揽下罪名,不等芳菲说完,已然道:“母亲容禀,是儿子的主意。这事儿和四妹妹一点关系没有!”
大太太将茶碗往桌案上狠狠一摔,气道:“偏你的主意最多!若不是二少爷偷偷告诉了你父亲,我们大伙儿定被你蒙在鼓里。行啊,如今你大了,主意越发多起来,深更半夜,不在自己的院子里念书,领着一帮小厮跑到妹妹的院子外淘气,说出去,与你名声有何益处?”
“母亲,怎么能怪我和四妹妹,都是郭家那小子......”
大太太扭头,不愿意听长子的辩解。她只看向闵芳菲:“若追究源头,没有你四妹妹多管闲事,表少爷何必与一个小姑娘为难!”
芳菲心下苦笑,却明白,这个时候越是辩解,越是惹恼大太太。她只好低头赔罪:“太太教训的是,女儿今后再不敢胡闹了。”
第37章、荒唐老爷,问罪无辜
(天啊,才发上来,起点的后台系统崩溃了吗?)
芳菲蒲柳般的小身子越发显得单薄,说起话来气短无力:“都是女儿思量不周,为醉书得罪了郭少爷。只是,今日若不是太太点醒,芳菲怎么也不敢相信,为一个丫鬟,郭表哥竟会做出伤我名誉的事情来。”
大少爷机警的跟着转移祸水,忙道:“正是,母亲,郭启刚那小子,简直就是人渣。芳菲好歹也是他的表妹,这般下作,真是**不如。”
芳菲眼圈里渐渐起了水花儿,小模样好生可怜:“如今我得罪了郭家,得罪了表哥,叫老爷和太太为难,芳菲无以谢罪,愿负荆登门,求郭表哥原谅。”
大太太一拍桌案,厉色以对:“荒唐。咱们家何来罪!认了错,岂不是叫郭家越发得意?咱们闵氏的名声就不要了?”
闵云泽陪笑道:“母亲息怒。要儿子说,找三太公当年说道说道,我不信,三太公会看重郭家,甚过咱们这长房。郭启刚好/色无状,姑妈更是一味宠溺,三太公若真不管不顾,将来受牵连,也不过就是时间长时间段的问题。”
闵云泽偷空冲芳菲使了个眼色,然后与大太太正气凛然道:“儿子身为长房长子,该担起保护弟妹的重担。这次是郭家欺人太甚,幸而四妹妹察觉的早,不然后果不堪设想。母亲,咱们占着大义,何不趁机将郭家压下去?”
大太太没好气的瞪着儿子:“你说的倒是容易!郭家再不堪,那也是三太公的亲家。三太公不顾女儿外孙生死,也要顾惜他们那一门的清誉。你别忘了,这次乡试,与你竞争的还有三太公的几个亲孙。”
芳菲借机道:“太太教训的是,我们这些做晚辈的总是欠考量。若真闹起来,三太公不但不会向着咱们,反而会帮郭家拿问咱们一个毁谤的污名。”
大太太颔首,长叹一口气:“好端端的日子,谁承想会惹到那样一个纨绔子弟。”
芳菲心下微凉,听大太太的语气,只怕这件事上,闵家要吃下闷亏了。
果不其然,傍晚大老爷回到内院,当即传来闵云泽和芳菲训话,先是将二人狠狠呵斥了一遍,尤其是芳菲。
大老爷对小女儿并没什么好感,经过这一事件,又主观断定,闵芳菲是个好惹事,不安生的丫头,所以话语里带着气愤,未免刻薄了些。
及至后来,连大太太也听不下去,两忙劝阻:“好了好了,四丫头才是苦主,老爷不说安慰安慰,怎么反将一切怪在女儿身上?”
大老爷冷笑,那笑意看在芳菲眼里,只觉得遍体生寒。
“你在京河不是有个庄子吗?既然老太太无法前去避暑,就把四丫头送去住一阵子。”大老爷淡淡道:“如今长房已经是多事之秋,我不希望再传出来什么闲言秽语。”
大太太忍了又忍,强笑道:“是......”
闵朝宗大步出了正厅,大太太颓然的瘫坐在圆椅上。芳菲怯怯的走上近前:“太太!”
大太太的眼珠子迟缓了很久,才聚焦在芳菲身上:“孩子,怕是要委屈你一回了。”
芳菲笑容苦涩,但却无比乖巧的蹲在大太太身边:“太太心疼芳菲,芳菲不怕委屈。只求太太别和父亲怄气,父亲,父亲心里想必也十分难受。”
大太太一声哀叹,摩挲着芳菲的秀发,转而看向长子:“既然你父亲已经发话,四丫头在家里的日子想必不会太久。正好,我有意叫你去庄子上安心温书,有你在,也好护着你的妹妹。”
闵云泽凛然道:“母亲放心,这一次,我绝不叫任何人欺负了四妹妹。”
大太太打发一双儿女,闷闷的坐在圆椅上出神,宝莲着急在心,转念有了主意,悄悄出了正堂,叫小丫鬟请来了大太太的心腹孔妈妈。
孔妈妈家住在府外后街的一间小四合院里,如今不再主子面前当差,两个儿子帮太太分管铺子,所以孔妈妈也过得和老太君一般,小丫鬟、老婆子团团伺候着。
府外的孔妈妈是主子,进了府,她却只能弓着腰,做人奴婢。
“太太......”孔妈妈一进屋就瞧见满脸郁色的李氏,心中一酸,立即加快了脚步。
“太太怎么就不肯听老奴一句劝,”孔妈妈满心沉痛:“何必跟老爷执拗?当年太太就该软和些,说不定就能随了大老爷进京,如此一来,也不会叫黄氏生下孩子。”
大太太闻听此话,眉头紧锁:“妈妈不要胡言乱语。黄姨娘为闵家开枝散叶,我心里欢喜还来不及,怎么会嫉妒!”
孔妈妈连连掌嘴:“都是奴婢说话不当,都是奴婢......”
大太太不愿自己的心腹为难,只好道:“罢了罢了,妈妈如今在外,一言一行都要谨慎。黄氏生子,我心里替她高兴。眼下却是四丫头要紧,老爷只说送芳菲去京河庄子上避嫌,可总不说几时接回。我的丈夫,我心里清楚。四丫头原不受宠,这次又有了无妄之灾,老爷保不住就要扔她在庄子上自生自灭。”
孔妈妈对闵芳菲没有什么好感,见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太太为一个黄毛丫头为难,心中更怀有抱怨:“那太太也不必将大少爷给搭进去啊!大少爷是要进举的人,万一在庄子上荒废了学业,太太,恕老奴多言,这世上断没有后悔药的。”
“我何尝不知,”大太太眼中精光一闪:“但是,除了芳菲,我想不出任何人可以帮我。”
孔妈妈脸色大变,忙起身来至门前,将四扇门板逐一封好,这才走到李氏近前,贴在她耳边道:“太太好糊涂,如今那人已经废了,太太何必再做纠缠?”
李氏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长啸:“纠缠?究竟是谁纠缠了我半辈子?我每次看见那个孽种,心里就像火烧了一样,凭什么我每日都活在地狱一般,她却高高在上......”
孔妈妈见李氏越说越荒谬,也顾不上尊卑礼数,上前捂住了李氏的嘴。
孔妈妈两手还泛着哆嗦,可见真是怕了李氏刚刚的话:“太太,我的好太太,咱们都忘了吧,这种掉脑袋的话,一辈子再也不要提!”
孔妈妈的手死死的捂着李氏嘴,李氏一双眼睛瞪的比铜铃还大,不甘的泪珠顺着眼角,滑落在孔妈妈的手指缝中。
她忍了十六年,做了十六年的冤大头,总有一天,她要报这个奇耻大辱。
第38章、大献殷勤,窥视探听
红叶阁上下都陷入了沮丧和低迷的气氛。
文鸢和靖童哭丧着小脸,领着双儿等小丫鬟们收拾行李,也就剩下紫英还算清醒,一板一眼,查点着账册,免得丢失东西。
反观这边,芳菲却是手捧一本《沧浪诗话》,看的正津津有味。她身边的肉团子穿着一件粉红色的围兜兜,趴在凉爽的竹席上,美梦正酣。
“姑娘,三姑娘来瞧你了。”紫英领着闵芳苓缓步走进小抱厦,因背对着闵芳苓,所以趁机冲芳菲眨眨眼。
芳菲笑着放下手中书册,缓缓从摇椅上起身:“三姐姐怎么这个时候来玩?”芳菲有些好笑的看着对方的打扮。
闵芳苓今日照例穿着一身素色,唯独在云鬓间插了朵鲜艳妖娆的红牡丹。
牡丹一向是大姑娘闵芳华的最爱,府里上下,除了她,少有人爱在鬓间簪戴。一来是不愿意与嫡长孙女争,二来是没人能戴出闵芳华的气势。
今日闵芳苓却破天荒的插了,且还是大红色,难道想和闵芳华一较高低?
见芳菲的目光落在自己的鬓间,闵芳苓有些难为情的伸手轻抚花瓣,语带羞赧:“母亲说我每日穿的太过简朴,恐老太太看了嫌弃,叫我插朵鲜花算是点缀。我不比四妹妹有大太太补贴,自己弄了些绢花儿戴,却拿不出手,只好在院子里撷了它簪上。”
芳菲笑了笑:“上次妹妹叫人送了些好些花儿去插瓶,三姐姐也真是的,竟不告诉妹妹,你只爱月季。这不,我心中有愧,私下里做了许多月季绢花,正想着这次出门前给三姐姐送去把玩,谁想姐姐先来瞧我。”
芳菲叫了紫英:“去把那匣子月季绢花拿来。”
紫英恭敬的答应,不多时,果然带回来一个半月形的纸盒。这盒子一抽开,立即露出里面七八朵盛开的月季。只一眼,闵芳苓就敢断定,这些绢花都是上乘货色,从上浆到染色,从窝瓣到定型......
一只只月季亭亭玉立,争红斗紫。
闵芳苓赞不绝口,拿在手里更舍不得放下:“哎呀,这么好的东西,难为四妹妹怎么做出来的?我在这方面是无论如何也不及四妹妹一半的。”
芳菲淡笑却不接话。
闵芳苓暗恼,脸上却不显,待玩赏够了,这才叫人将纸盒收好。自己则看向芳菲:“我今儿来,就为劝劝四妹妹。京河的庄子远,衣食起居方便不比在家,你去了,千万莫使小姐脾气。凡事一定忍耐,若实在委屈,就写信回来和我说,我这个当姐姐的,虽不能为妹妹解围,却可说句宽心的话,慰藉四妹妹。”
芳菲险些喷笑出来。
亏闵芳苓这么酸,这么假的话也说得出口。
她就是再委屈,也不敢告诉闵芳苓啊?
“三姐姐可能误会了什么,去庄子上休养,是老爷、太太心疼我才做的决定,不但是我,连大哥哥也要去安心温书。”芳菲笑道:“早上我还和文鸢说,这一走,大厨房的差事就担在了三姐姐身上,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闵芳苓讪笑:“四妹妹这样说,才是和我生分了呢!对了,”闵芳苓无意似的试探:“大伯怎么忽然下这个决定,送四妹妹去京河庄子?”
“倒也不突然。”芳菲淡淡道:“大哥哥去温书,身边没人照顾总归不好,太太说我心细,叫我去照顾长兄饮食起居。不说亲力亲为,却要看着那些丫鬟、小厮、婆子,免得她们偷懒。”
显然,闵芳苓对此答案不甚满意。或者说,闵芳苓下意识认为,芳菲所言都是谎话。
然而,她身在闺中,想要打听事情原委,却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闵芳苓见从芳菲这里撬不出什么重要消息,只要讪讪的离开。
“姑娘真该呛呛她。”靖童气呼呼的掐腰站在抱厦门口:“我就不信,她真是好心来安慰姑娘的。”
小丫鬟双儿过来收拾三姑娘留下的空茶碗,听见靖童的话,忙道:“姑娘和靖童姐姐恐怕还不,早起我去大厨房的时候就瞧见三姑娘了。哎呦,正忙前忙后围着宫妈妈转呢,说要学几道拿手菜孝敬太太。我听了还犯嘀咕,原也不见三姑娘这般孝顺三太太,倒是叫我赶上了。谁想,后来仔细一听,竟全是大太太喜欢的早点。像薄荷香糕,莲蓉水晶饺,麻仁栗子糕......这些可都是姑娘曾给大太太做过的,三姑娘这样露骨的手法,真是叫人觉得脸红。”
文鸢赶紧瞪眼:“不要胡说八道,主子的做法,岂是你能非议的?”
双儿吓得赶紧垂头,乖乖的端了托盏出去。
芳菲目送双儿远去的背影,低声和文鸢道:“我以前见这丫头胆子小,本想着是个老实巴交的,可以提拔,不想......”
见姑娘脸色凝重,文鸢心疼道:“双儿不乖巧,慢慢**就是。姑娘信得过我和靖童,只把这丫头交给我俩,管保二三年就脱胎换骨,变了个模样。”
芳菲苦笑:“只怕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再过几年,你和靖童也要出阁,我总不能圈着你们一辈子不嫁吧?趁着我在大太太面前还能说上几句话,给你们寻个妥妥当当的门第人家,也不枉我们主仆一场。”
文鸢悲从心来,连忙蹲下身子:“姑娘别叹气,去了庄子未必是件坏事,大太太也说了,少则三五月,多则一二年,必会接咱们回来。”
芳菲淡淡一笑:“你真以为我留恋闵家这富贵乡?若能像大哥哥一样身为男子,我必离开这里出去闯荡一番。世人只看重守业,父子相残,兄弟阋墙,殊不知,外面自有博大天地!”
文鸢体察出了自家姑娘心里冉冉升起的那股子自信,不由得跟着欢喜:“姑娘虽不是男儿身,但在文鸢心里,姑娘比这闵家的诸位少爷都强百倍。奴婢不是奉承姑娘,更不是安慰姑娘。奴婢若是怕双儿做的不好,怕将来身边没有心腹,奴婢愿一辈子不嫁,一辈子呆在姑娘身边,伺候姑娘。”
芳菲笑着拉起文鸢:“傻姑娘,‘一辈子’,那是一个长久的承诺,不要轻易讲出来。将来你遇见了你爱的人,遇见了对的人,那才是你要开口说的话。”
“姑娘!”文鸢脸一红,“你才多大,还和奴婢说这些。”
芳菲看着眼前渐渐从青涩中蜕变的少女,依稀还记得文鸢刚分派来伺候自己的时候。年纪不大,还没桌子高,却最稳妥。不到两年的功夫,文鸢就独当一面,成了红叶阁里的当之无愧的大丫头。
眼看着府里这些大丫头逐一到了说亲的年纪,芳菲也暗暗着急在心。
闵家铺子里那些年轻有为的小掌柜们,多只把眼睛盯在老太太和两位太太房中的丫鬟身上。
就算再不济,也会是大姑娘闵芳华身边的丫头。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文鸢妙龄芳华就这样渐渐丧去,在自己及笄之前,一定要说门合适的亲事给这丫头。
第39章,乡间小路,偶遇美男
七月初五,大太太叫人看过了黄历,这日正宜出行。一大清早,闵家门前停了七八两大车,前两驾装饰华丽,四匹白马,浑身不见一根杂毛。后五六辆则帷幔素淡,一瞧坐着的便是丫鬟婆子。
大太太站在台阶上,一手挽了长子,一手拉了庶女:“出门在外,不比家里,凡是需要忍让,更要三思而后行。”
闵云泽年纪不大,但气质儒雅,往大太太身旁一站,已经远远高出生母大半头。今日,他穿的又是一件水蓝色纱袍,更显得玉树临风,翩翩潇洒:“母亲放心,有我在四妹妹身边照顾,不会叫她受委屈。我每三日打发小厮回来送信,京河庄子又是母亲的心腹在看管,想必没人敢亏待我俩。”
大太太轻轻颔首,转而又来叮嘱芳菲:“老爷只是在气头上,等郭家没了嚣张气焰,我便接你回来。”
芳菲忍着泪水,紧紧拉住大太太的手:“太太自己多保重,若得空,也去庄子上散散心。”
大太太含笑答应,目送二人上车,才长叹一声,由宝莲搀扶回府。
从始至终,也不见大姑娘闵芳华出来送兄妹俩一程。
马车慢慢驶过街巷,马蹄急踏,鼻中打出一个响啼,时而发出老长的嘶鸣。出了城门,闵家的车队向城郊驶京河的庄子上驶去,四匹油光水滑的白马“踢踏踢踏”走在乡间小路上。
彼时,车窗外早已不见多少行人,但凡入眼的无一不是翠绿色。
芳菲叫文鸢和靖童将四面帘子都卷起来,同车的紫英略显犹豫:“姑娘,这要是被外面的男子看见......”
芳菲笑道:“乡间本就少有人往来,况且,我容色寡淡,谁会没趣儿盯着一个黄毛丫头瞧?倒是你们三个,都是美人胚子,小心叫人惦挂在心头。”
三个女孩儿羞得嬉闹在一团,出门时的那些离别情绪渐渐飘散殆尽。
七月正是麦苗疯长的时节,稻田里常有务农的佃户。这些佃户远远的看见闵家车马,纷纷放下手中锄头挑子,朝着闵家车队方向好奇的观望。
芳菲伏在窗框上,徐徐的清风吹打在她脸上,耳垂上的宝石坠子叮当作响,反射出炫耀的光彩。她面皮儿白皙,发色又如鸦翅般乌黑,即便是被远眺瞧见,也觉得美的沁人心脾。
“你们瞧,那是云溪花,用它的花粉兑上紫硝敷面,可去春廯。”芳菲白皙的指头往路上几簇小花儿一点,心中欢喜:“还有杜薇草,杵捣出来汁子,是做桃花丹最重要的一剂药材。”
文鸢早笑了起来:“姑娘早就想尝试做桃花丹,去年攒下来的桃花粉也都带了出来。眼下又没人看管,姑娘不妨和大少爷说,也置办个丹炉,说不定就能炼制出桃花丹呢?”
芳菲听了心动。
这桃花丹是她从一本游记中看到的方子。据说此丹乃是前朝影宗为其皇贵妃专门提炼的一种丹药。长期服用桃花丹,可是少女永葆青春,少妇容颜不衰。
那位皇贵妃也因为此丹,多年承宠,艳冠六宫。
可惜,影宗一去,这位皇贵妃便被做了人彘,下场悲惨,当年参与制作桃花丹的丹士们也被诛杀殆尽。
其后流传出来的桃花丹方子众多,只是没一个是真的。
芳菲偶然得的那本游记年代久远,是前朝影宗时期的一本古物,所以芳菲才觉得有可行之处。
她点点头,笑眯眯扭头看向三人:“好啊,我这次也做个丹士......”
才说着,外面随车的婆子便挑开帘子一角,冲里面解释:“姑娘坐稳,咱们要越过前面一辆驴车呢!”
文鸢赶紧上前,预备阖上竹帘。芳菲阻止道:“我还从没见过驴车是什么模样,叫我细细观瞧观瞧。”
“姑娘!”文鸢又好气又好笑,驴车有什么可瞧的,哪里及她们做的马车。只是姑娘小孩儿心性一起,谁也拦不住,文鸢只好乖乖回到位置上,与紫英相视苦笑。
乡间小路下狭窄,两驾车并排前行,中间也就隔了几寸宽,幸好驾车的人技术高超,不然非撞在一起去。
芳菲的马车渐渐赶上那小毛驴,小毛驴十分英伟,皮毛油滑,浑身灰褐色,是一只年轻的小帅哥或者小美人,四只小蹄子虽不是很快,但节奏明快,丝毫不见疲惫。
它身后拖着的木板车就显得寒酸了些。连个简易的棚顶都没有,就是个大平板,上面坐了两人,驾车的一瞧便是个小厮书童。后面倚靠着行李卷,手中擎了书卷默诵的却是位书生。
芳菲正好奇的打量,刚刚睡醒的肉团子却窜了出来,一蹦就蹦到芳菲的腿上,借着芳菲的帮助,两只小蹄子刚刚好扒在窗框边缘。
肉团子一见那小灰毛驴,立即兴奋的“汪汪”大叫,短尾巴左右摇摆,一刻也不停歇。
驴车上的书生被这叫声引去了主意,偏头往右侧打量,和芳菲是视线正好撞在一处。
待芳菲看清书生相貌后,不禁暗暗赞许,好一个冠玉男子,虽然衣着简朴,却比大少爷闵云泽还潇洒几分。剑眉星目,玉色肌骨,分明的轮廓又在潇洒中添加了几分英挺。
这书生即便只穿着粗布长衫,但丝毫遮掩不住一身光华。
在芳菲打量对方的时候,殊不知对方也在暗暗观察她。
书生冲芳菲微微一笑,芳菲怔忪了片刻,竟鬼使神差的举着球球的小爪子冲人家摆了摆。等发现自己荒唐的行为,芳菲赶紧沉下屁股,脸朝上,直挺挺的躺在了车厢内。
肉团子被她紧紧抱在怀中,呜呜表示不满。
书生忍俊不禁,扭头侧首去闷笑,惹的他的书童频频回头。
“少爷,你怎么了?”书童本就挺懊恼,人家这一队豪车阵仗,把他这小毛驴车挤得没处躲没处藏,少爷不说安慰安慰自己和小毛(小毛驴),还偷偷闷笑。
是也不可忍,孰也不可忍啦!
书生不理会自家小书童的无辜疯癫,笑过之后,又看了几眼华车背影,这才慢慢将思绪又重新落回自己的书本上。
秋闱在即,他必要高中,方不负亡父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