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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夜雨惊荷     庶女芳菲txt下载     庶女芳菲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0章、恩将仇报,陷害脱身

    大太太送的这包燕窝足足一斤多,且品质都在上乘。

    文鸢一面清点,一面慨叹:“搁在往日,这样的好东西哪里能轮到咱们?这次姑娘做的真是险而又险,要是大太太先疑心到姑娘身上,姑娘就是长一百张嘴,那也解释不清啊!”

    芳菲顺手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从蜜饯管子里捡了一颗酸酸的青杏丢在里面。青涩的小杏儿在茶碗里滴溜溜打了个转儿,渐渐沉入碗底。

    芳菲吃了一口,顿时满口生津,一扫刚刚的干渴。

    老实说,刚刚在大太太那里,她也捏了一把汗。这种事情在于一搏,大太太承她的情,这件事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若是不承情,拿下她,问她一个牵连的罪名也不无不可。

    “大太太是最聪明的人,要是我没料错,咱们刚刚没送了那匣子珍珠回去,大太太必然难以向老太太交差,少不得要从自己的陪嫁里添补上。可现在......有了咱们这阵及时雨,大太太焉能不高兴?一包燕窝换一匣子,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这件事都值得去做。”

    文鸢恍然大悟,想了想,又忙道:“我说呢,宝莲取那匣子的时候高兴的都失了往日的稳重劲儿了!”

    “说到她,你和靖童俩都记着,平日与宝莲走动的时候,多留心她话里的深意。”

    芳菲总觉得,那日宝莲来不仅仅只是道谢这么简单。她身为大太太的心腹,或许大太太有些话不好明明白白告诉自己,却可以叫宝莲旁敲侧击的转达与自己。

    来日方长,芳菲想在闵家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出家,少不得要依仗大太太的宠爱。

    与宝莲交好,这也是必行之策。

    文鸢和靖童听了芳菲的话,连忙做声应答。

    第二日一早,芳菲又叫文鸢将那一包子燕窝分做两份,一份留下自用不提,另一份却打发了小丫鬟送去了三姑娘处。

    闵芳苓和闵芳菲素来没有什么大交际,只因为闵芳苓从回到闵家大宅起,就一直跟着二姑娘闵芳蕤做应声虫。

    三太太常年体弱多病,比她女儿更早被三姥爷从任上丢回老宅。丈夫不爱,婆婆又不是亲婆婆,三太太就成了这府里的小透明。

    老太太倒也不肯虐待她,落个苛刻庶子一家的恶名,只是从不叫三太太去请安,久而久之,大宅里谁还将这母女俩放在眼里?

    三太太生性懦弱,她的亲生女儿倒是会钻营。一回闵家便黏上了二姑娘闵芳蕤。

    闵芳苓明白,她便是想要巴结大姑娘,大姑娘也会不屑一顾。

    乍一听闵芳菲打发人送了燕窝来,闵芳苓愣了足足有小半晌:“四妹妹打发的谁来?”

    丫鬟忙道:“是双儿那小丫头。姑娘不记得她,双儿在四姑娘身边也不过就是个三等丫头。”

    丫鬟将那小包燕窝打开与闵芳龄瞧,闵芳苓便知这是好东西。

    “抓一把钱与那小丫头吃果子。”

    丫鬟犹豫片刻后,才叹着气出了房门。等她回来,闵芳苓早把纸包重新包好。

    “你悄悄地把这个拿去大厨房交给宫妈妈,请孔妈妈想法子卖出去换了银子。”

    丫鬟大急:“姑娘,这可是不得。”

    “没有什么舍得不舍得,转眼就是老太太的寿日,卖了这包燕窝,好歹先把珠钗赎回来,也免得做寿那日我穿戴寒酸,叫人生疑。”

    丫鬟无奈,只好依从吩咐,将纸包悄悄揣在怀里,偷偷去寻大厨房的宫妈妈。

    这夜,碧云居的窗棂不知什么缘故,竟没关严实。虽说已经进了初夏,但晚风习习,吹了整夜,第二日待丫鬟们进来替闵芳苓梳洗的时候,却发现躲在被褥里的三姑娘小脸通红,人也昏昏沉沉的。

    大丫鬟萍鹿用手背一探,立即惊呼起来:“哎呦,姑娘的额头好烫!”

    她连忙叫吩咐人去请大夫。晕晕沉沉的闵芳苓拼尽全力拉住萍鹿:“不行,老太太的寿辰在即,我冷不防派人去寻大夫,老太太一定觉得晦气。”

    她和三太太的日子本就艰难,要是再惹了老太太不悦,这个家就再难有她们的容身之地。

    萍鹿急的眉头紧锁:“可是......姑娘也不能硬撑着啊?”

    闵芳苓想了半晌,才道:“你悄悄去寻大太太身边的宝莲,告诉她,我昨夜吃了四姑娘送来的燕窝,谁想腹泻不止,还发了烧,今早已经下不来床了。”

    萍鹿大惊失色,连忙打发几个小丫头出去,自己则反手将门一锁:“姑娘,你这是要干嘛?”

    闵芳苓苦笑:“我也是没办法了!这会儿只好将脏水往四丫头身上泼,才能稍稍打消众人的关注。我昨夜想来想去,那样好的官燕,除了大太太会赏给四丫头,别人是绝不能送的。大太太为替四丫头遮丑,也会悄悄为我请来大夫。”

    萍鹿欲言又止。

    姑娘说的法子确实可行,但......那样岂不害了四姑娘?

    萍鹿心肠善良,也正因为这点为闵芳苓看重,可今日,闵芳苓却不肯听萍鹿的劝谏。

    “就当咱们这次亏欠了闵芳菲,待下次有机会,我加倍回报就是。”

    萍鹿看着自家姑娘通红的脸蛋,于心不忍,只要昧着良心去正院寻宝莲。

    且说宝莲听说这件事后果然起了怀疑。

    “你的意思是......四姑娘的燕窝害了三姑娘闹肚子?”

    萍鹿垂着头,喏声道:“大约,大约是这个缘故。究竟怎么样,还是请了大夫来瞧才明白。”

    宝莲意味深长的看了萍鹿一眼,许久,才甩了甩手中的雪白帕子:“你在这儿等着,我先去回禀太太。”

    萍鹿手心儿里全是汗,她可从没做过这样的缺德事儿,想来,那宝莲不会已经发现她的不对劲吧?

    正胡思乱想中,宝莲已经带了大太太的意思走出门外。

    萍鹿连忙迎上前几步:“宝莲姐姐,大太太可是要去瞧我们姑娘?”

    “太太哪里得闲?一会儿外面的管事们还要进来会账。太太叫人去拿咱们家的名帖请大夫,你且回去等等,那先生片刻就到。”

    萍鹿只觉得其中哪里有些不对,可心慌之下,却又说不出什么,只好先折返回碧云居。

    宝莲站在台阶上,冲着不远处侍立的小丫头招招手:“去把大厨房的宫妈妈请来,就说大太太有差事交代。”

    小丫鬟八九岁,脸蛋圆圆的,大眼睛透着机灵劲。宝莲一交代下去,小丫鬟便冲宝莲甜甜一笑,口齿伶俐的答应着往外跑。

    宝莲站在原地一声轻叹,顺着门口迎出来唤她的云雀听在耳中,不免嗤笑起来:

    “又在操别人的闲心了是不是?要我说,你这个人就是不中用。四姑娘又不是你正经主子,你着的是哪门子急?何况太太可不会为了三房的人牵连到四姑娘身上。”

    宝莲没好奇的瞪着云雀,哒哒哒,踩着碎步下了台阶往芳菲的红叶阁去寻人。云雀在后面,气的小脸鼓鼓的,暗骂了句不识好歹,自转身回去复命。

第11章、收买人心,结交借势

    芳菲被莫名其妙的叫来了大太太的院子,彼时,往日屋中伺候的的小丫鬟们一溜儿,肩膀挨着肩膀,脚尖抵着脚跟,站的是整整齐齐。大太阳底下还站着三个婆子,芳菲认得她们,都是大厨房里宫妈妈的得力属下。

    那几个婆子自然也早见着了芳菲,忙颠颠儿跑过来打招呼。

    “奴婢们给四姑娘请安!”

    “四姑娘,昨儿那道台菜心可还爽口?”

    “四姑娘......”

    婆子们你一言我一语,说的好不热络,将芳菲问的只能苦笑。

    宝莲忙娇嗔道:“妈妈们,大太太还有要紧的事儿要问四姑娘呢!究竟菜可口不可口,等四姑娘出来,由着你们慢慢询问。”

    大伙儿一听,赶忙让出身,于是宝莲拉了芳菲便上台阶。

    底下一个婆子盯着芳菲的背影出神好久。

    “瞅什么呢?眼珠子快掉出来了。”

    婆子也不理会,只满心羡慕的看着早消失在门内的芳菲:“四姑娘真是好运道,这些日子不知怎么的,偏就入了大太太的眼。这位小姑奶奶,将来不知道会有个什么前程呢!”

    当中一个尖酸刻薄的婆子,听了这话立即冷笑:“前程?她算有哪门子的前程?一个姨娘的种,便长的再出挑,不过就是个庶出。比不上咱们家大小姐!那是进宫要做娘娘的福气!我听我们家爷们儿说,闵家将来的前程,可都在大小姐身上拴着呢!”

    大伙儿一听这话,立即围上来,一定要婆子说个究竟。

    且说这会儿芳菲进了屋子。一眼便瞧见坐在大太太左手侧不远处的宫妈妈。

    宫妈妈是大厨房的顶梁柱,伺候过三代主子,甚至各位主子的口味。

    宫妈妈虽不是老太太的陪嫁丫头,只是闵家的家生子,但这些年过去,最符合老太太口味的,却还是宫妈妈的手艺。

    宫妈妈在闵家地位超然,连大太太见她时,也不免要客气些。这会儿不但赏了凳子,还要命人端茶与她。

    “芳菲给太太请安。”闵芳菲冲着大太太的位置恭恭敬敬屈膝欠身。

    大太太满意的笑着,手一指她,却与宫妈妈道:“我只把这个丫头交给你,你心里可该有些底气了吧?”

    芳菲心一惊,还当大太太在问罪那匣子珠子的事儿。

    当日闵芳苓从库房里出来,偷盗匣子的人并不知这珠子的贵重,还只当是寻常物。谁想后来被大姑娘吵闹出来,偷儿知道事情不能善终,所以便急了。

    这个偷儿不是别人,却是宫妈妈的姨家表妹。

    正巧她丢东西的时候被芳菲和文鸢瞧个正着,那婆子冲着芳菲哀求不已,芳菲想着今后仰仗宫妈妈的事情不在少数,遂答应了下来。

    婆子是否告诉了宫妈妈,芳菲不知,但她敢肯定,闵家消息最灵通的便是大厨房。

    闲言碎语,就算只是蛛丝马迹,以宫妈妈的精明,她不会不清楚。

    何况,从那日之后,大厨房日日送来的三餐都精致的直逼老太太处。

    说这里面没有问题,芳菲是断然不相信的。

    她不动声色的在请安之后,眼神微微的瞥向宫妈妈。谁知道宫妈妈正笑呵呵的往她这里瞅,眉眼神色间不见半点局促慌乱......

    大太太并没察觉二人之间的暗流,只笑道:“老太太今日和我商量,你们四个女孩儿都大了,也该学学管家的本事,免得将来去人家做媳妇,连油盐酱醋也不识,叫婆家笑话。”

    芳菲的脸蛋顿时羞红起来,“太太......”

    宫妈妈笑眯眯道:“别人奴婢不敢担保,只是太太放心,咱们四姑娘从小就是个伶俐的,学东西最快,太太只管放心大胆将差事交给四姑娘,保管不会出错。”

    宫妈妈话里话外尽是对芳菲的维护,大太太十分满意。

    闵芳菲纵然不是大太太亲生的,可这个女孩儿聪明乖巧,要紧的是十分听话,大太太不介意抬举抬举她,底下人尊敬闵芳菲,何尝不是尊敬自己?

    想到这儿,大太太才与芳菲说明情况:“我想着你素来是个稳重踏实的好孩子,别的事儿你一概不用过问,只跟着宫妈妈学学厨房里的规矩。闵家家大业大,只单单这一项,里面的讲究便能叫你学上三年五载。”

    这一次大太太将差事分成若干样,厨房里的差事看似脏污不堪,但油水最足,底下人孝敬也最勤勉。

    不过这差事大姑娘却不稀罕。

    老太太早答应了闵芳华,寿辰那几日,大姑娘只专门跟在老太太身边,陪着老太太迎谢来往女眷宾客就好。

    二姑娘闵芳蕤与三姑娘闵芳苓倒是想抢厨房这个差事,可惜......她们不是长房的小姐。

    芳菲欣然接受,大太太吩咐宫妈妈一定要好生教导,宫妈妈有心与芳菲交好,自然满口答应,奉承话不断。

    等二人结伴出了大太太的院子后,宫妈妈在前面岔路口停住脚步,笑道:“前儿外面亲戚家送了些茶叶来,奴婢想请四姑娘过去尝尝味道。自然,这茶比不上姑娘往日惯用的,不过总归是我们的一番心意。”

    芳菲笑道:“恭敬不如从命。我还从没喝过妈妈屋里的茶,想必味道更加甘甜。”

    别看宫妈妈是上了年纪的人,可笑起来露出的一口白牙,连年轻人都比不上。宫妈妈欠着身子,恭恭敬敬将芳菲和她的丫头引进大厨房后面的一间小跨院。

    这间小跨院紧邻着后街,后街上住的都是依靠着闵家过生活的家下仆役,又或是闵家落魄的宗族亲戚。街上十分热闹,叫卖声不绝如缕,时不时就能传进这间小跨院里。

    芳菲忍不住轻轻嗅了嗅,空气里依稀弥漫着甜甜的蜂巢芋角的味道。

    那种甜腻不是大厨房没有感情,没有灵性的甜腻,而是隔墙外,小买卖人特有的用心和真诚。

    外皮酥脆,内层软滑,馅有少许肉汁,吃起来外酥脆内松软,有种咸咸甜甜的滋味,非常过瘾。

    芳菲记不得上一次吃蜂巢芋角是什么时候,记忆里的东西很多都是模糊的,唯有那种味道叫人记忆弥新......

    小丫头端上了新茶,茶水并不是想象中的完美。

    芳菲淡淡一笑,并不在意的端起茶盅细细品了一口,良久,才道:“‘蚕熟新丝后,茶香煮洒前’。恕芳菲不懂品茶之道,只是尝起来......宫妈妈的这个倒像蒙顶甘露?”

    宫妈妈抚掌大笑:“还说四姑娘不会品茶?可不就是蒙顶甘露!姑娘怎么尝出来的?也说说里面的门道,免得将来咱们在老太太、太太面前露怯。”

    宫妈妈大半辈子呆在厨房里,最灵巧的就是那条舌头。

    说宫妈妈不会品茶,芳菲便先要笑那人有眼无珠。只是此时,她肯逢迎自己的话题,芳菲自然不会做出扫人颜面的事情来,便淡淡笑道:“这蒙顶甘露紧凑多银毫、嫩绿色润,香气馥郁芬芳鲜嫩。且煮出来的茶水香气高爽,味醇甘鲜,茶形状纤细,所以才敢妄加揣测。幸而没有出错,不然可不叫宫妈妈笑话了?”

    宫妈妈神色不变,却静静的打了个手势,端茶来的小丫头立即退身而出。

    芳菲与文鸢点点头,文鸢悄无声息掩了门,余下空室与这二人。

    宫妈妈起身便要拜,芳菲忙放下茶碗起身相扶:“宫妈妈有话,直说就是。”

    宫妈妈笑容尴尬:“这,说起这话来,实在是打脸。老奴在闵家伺候了足足三十余年,伺候过四代主子,却从不敢居功。老奴时常教导家下,要勤勤恳恳,不可怠慢。谁想,谁想......自己的表妹竟然是个不省心的东西!”

    芳菲了然,忙止住了宫妈妈的话,且亲自携了宫妈妈的手将其送回原位。

    “宫妈妈今后再不用提及此,那位只是你的表亲,闵家从不做牵连无辜的事儿。何况,宫妈妈在闵家劳苦功高多年,连祖父在世的时候,也喜宫妈妈的手艺,今日老太太三餐更离不开宫妈妈,谁敢叫宫妈妈下不来台?”

    宫妈妈脸色稍缓,一声低叹:“可惜,大姑娘、二姑娘争斗起来,未必肯善罢甘休。”

    芳菲重新端起茶盅,乳白色的瓷碗衬着鲜嫩翠绿的茶叶,十分可爱:

    “宫妈妈刚刚也说了,大姑娘二姑娘势同水火,借着这个话柄想要挑起事端。不过宫妈妈也别忘了,老太太最不愿见两个亲生儿子生了嫌隙。”

    宫妈妈闻听此,不觉点头赞同。

    “这些年,我父亲在京城当差,府中大小几乎都交由到了二伯父手中,可内宅却由大太太把持。二伯父嘴上不说,但,心里未必满意。要我的浅见,这件事压还是不压,关键在于二伯父心里的想法。小孩子打打闹闹,未必不是长辈们的意思。”

    宫妈妈虽然早有了算,但还是面上一喜:“四姑娘的意思是,大太太愿意强压此事?”

    “我们太太从不愿多生事端。”

    宫妈妈长舒一口气:“这就好,这就好。”她转念一想,继而道:“我那小女婿在二老爷身边当差,说话还有几分体面,今日想来,二姑娘所作所为,二老爷未必知道。”

    芳菲莞尔一笑。

    至于接下来,宫妈妈如何做,那且是她自己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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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求饶宽恕,诉尽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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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室生茶香,静心安自在。

    二人吃过了一盏茶,芳菲待要起身告辞时,宫妈妈却拦住了她。

    就见宫妈妈从后面托出个小纸包出来,芳菲诧异,这纸包......

    “这是?”

    “四姑娘瞧着是不是眼熟?”宫妈妈说着就将纸包打开,露出里面薄如蝉翼的一朵朵燕盏。“这是三姑娘那里的丫头叫人偷偷送与我的,托我拿出去变卖,换了银子给她们。”

    宫妈妈笑道:“四姑娘怕有件龌龊事儿还不知道!早起,三姑娘害了肚子疼,来人与大太太说,是昨儿吃了四姑娘送去的燕窝,脾胃不符。”

    芳菲脸色一变,抿着嘴没有吭声。

    “四姑娘别埋怨老奴多事儿,我是瞧着这东西是出自大太太处的模样,所以一早回禀了它。大太太知道四姑娘心肠好,不过,这好心肠未必有好报。四姑娘今后待人还是留些心眼儿,免得别人利用而不自知。”

    芳菲道谢不止,宫妈妈亲自送了她出小跨院,并相约好,明日一早,芳菲便来与宫妈妈学习。

    回往红叶阁的路上早开满了姹紫嫣红的小花。这些花都有守园的婆子们精心照料,一茬还没开尽,另一茬已然愀然吐蕾。

    两个小丫头看了眼睛放亮,芳菲笑道:“我正想着采些做胭脂,你们只管去寻那颜色鲜亮的花儿回来,便是插瓶也好。”

    两个小丫头得了这令哪有不高兴的?立即撒了欢的往远处跑。这个寻千日红,那个摘紫茉莉,又有花球丰茂的醉蝶,花色繁多的福禄考,不多会儿就摘了满满一大捧。

    芳菲坐在路旁的一块大青石上,文鸢瞧了半晌,“姑娘似有心事?”

    芳菲淡淡的将刚刚宫妈妈所说之事讲给了文鸢听。

    文鸢这一听险些没蹦起来:“这,这三姑娘好下作的手段。姑娘想着好东西送与她,她怎么反咬一口!”

    芳菲抬眼瞧了文鸢一眼,轻笑道:“快收了这火气,切记,今后见了碧云居的人,不但不能起干戈,还要客客气气。”

    “姑娘这话我不懂!她凭什么诬陷了姑娘,还敢理直气壮?”

    “闵芳苓这人有些意思。往日大伙儿只当她是二姑娘身后的应声虫,其实闵芳蕤的那些主意,有一多半出自闵芳苓。”

    闵芳蕤典型的胸大无脑,脾气又臭,处处愿意与闵芳华争锋相对。要不是闵芳苓出谋划策,闵芳蕤早落得一败涂地。

    可实际上,早年间,闵芳华还没留意的时候,狠狠吃过的那几次大亏,也都是出自闵芳苓的手笔。

    文鸢若有所思道:“三姑娘这么厉害?”

    “那是自然!就好比这次,她只说吃坏了肚子,又略略一提我送的燕窝,可谓一箭双雕。”

    文鸢忙问:“怎么个一箭双雕的法儿?”

    芳菲徐徐道来:“这第一,大太太恐会疑心我残害手足姐妹,未安好心;这第二,东西是大太太送的,我转手便与了三姑娘,大太太岂不恼我不知趣,嫌弃她的礼?”

    文鸢气的跺脚:“真真是坏透了法儿。姑娘,等我去碧云居大闹一场,为姑娘出出这口恶气!”

    芳菲忙拉她:“糊涂丫头,你若这个样子,岂不是正中了闵芳苓的心意?”

    “可,可是,难道就活活忍下?”

    “看是自然要去看的。”芳菲笑道:“我的堂姐生病,没有不闻不问的道理。不过,要客客气气,和和气气的去瞧。”

    将两个小丫头捧回来的花儿结了花束,虽然东西不值钱,可看着十分喜庆。一行人转道去了碧云居。

    闵芳苓才吃了药,乍听说四姑娘来了,心弦一紧。

    丫鬟萍鹿更是慌乱:“姑娘,四姑娘不会是来找麻烦的吧?”

    做了亏心事儿,自然怕鬼敲门。

    在萍鹿眼中,现在的四姑娘闵芳菲比阎王爷还吓人。

    闵芳苓暗暗稳住心神,啐道:“别胡思乱想,你只管去说,我吃了药才歇下,她自己没趣儿,也就走了。”

    萍鹿将信将疑,战战兢兢出了门。

    一眼就瞧见了文鸢手里的大捧鲜花,萍鹿更紧张。

    定然是先礼后兵,要大闹她们碧云居啊!

    萍鹿涎着脸上前,恭恭敬敬一请安:“外头正热,四姑娘怎么得空来了?”

    芳菲笑道:“才从大太太那里出来,听说三姐姐生了病,可不就赶紧过来瞧瞧?”

    她抬脚欲往里走,萍鹿下意识去拦。

    手伸到一半,才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无理。

    萍鹿赶紧收回长臂,讪讪道:“不巧,我们姑娘才吃了药,已经睡下了。”

    她在心里默默念叨:四姑娘,我给了这台阶,你赶紧往下溜达就是,千万别闹大了,不然,届时碧云居和红叶阁都不好看。

    谁想,芳菲似是没听见她的话一样,信步往里闯。

    萍鹿这次是真急了,待要去抓芳菲的袖子,文鸢哪里容她放肆,将花儿往小丫头怀里一丢,扯手就勒紧了萍鹿的手腕。

    文鸢假笑道:“好姐姐,我来了,你也不请我吃口茶。我们在太阳底下摘这些花儿与你们家姑娘,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是?”

    说话儿的功夫,萍鹿就眼睁睁看着四姑娘径直闯进了自家主子的闺房。

    ......

    闵芳苓不得宠,屋子里也略显素淡,没什么值钱的摆设。

    四面空墙,似雪洞一般,一色玩器全无。案上有个天青色的莲花瓶,内中插了许多新鲜的月季。另有几部书,茶奁、茶杯而已。

    因为刚刚用过药,那月季早没了馨香之气,空余苦涩压住了芬芳。

    床上吊着青纱幔帐,隐隐约约看得见里面躺了个人影儿。

    “三姐姐?可还大好?”

    芳菲足足唤了三声,床上的人才恍若惊醒一般,慢慢挑起青纱幔帐的一个小角儿往外瞧:“来客是哪位?”

    待瞧清楚了人后,闵芳苓像是怔住了一般,继而,两行清泪从眼角徐徐下落。

    “四,四妹妹!我对不住四妹妹!”闵芳苓附在锦被上失声哽咽了起来。

    芳菲笑道:“三姐姐这是怎么了?无缘无故,说这些话,听的我好糊涂!”

    闵芳苓擦了擦眼角,哽咽道:“妹妹昨儿好心,送了我许多燕盏来,是我自己身子骨儿不争气,闹了半宿肚子,害的大家都不安生。”

    芳菲恍然:“原来三姐姐是为这个担心!我当是什么呢!嗨,说起来,这事儿怪我才对。大太太赏了好玩意儿,我自己舍不得用,匀出来一半给三姐姐。没想到......却还害了你!既然这样,三姐姐便把剩下的都还我,我一并包了交给大太太查验查验。万一是外面的采买办事不利,也好叫大太太趁早打发换人。”

    闵芳苓脸色微变。

    昨儿宫妈妈就把换的银子送来了碧云居,她去哪里再变一包来?

    这个闵芳菲。竟还想拿大太太威胁自己!

    闵芳苓一脸为难:“还是四妹妹心细,我真是个糊涂的,想那东西不得用,早叫丫头埋在墙根底下,此时......怕早和春泥化在一处了!”

    闵芳菲咯咯笑了起来:“三姐姐做事就是‘雅’,连丢个东西也能弄出这么多讲究。那燕窝自然是好东西,滋养人费力些,滋养花儿却是容易。岂不闻‘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其实,要我说,这头一句改了最好。”

    芳菲瞧了瞧闵芳苓,慢条斯理道:“不若‘碾落成泥芳菲尽’更恰当些。三姐姐说,可是?”

    闵芳苓羞得满脸通红,“四妹妹,我,我......”

    芳菲冷了脸:“三姐姐今儿这一招祸水东引实在叫妹妹咋舌。咱们姐妹平日就算有些磕磕绊绊,可细想想,妹妹从未做过对不起姐姐的事情来。姐姐因何要这般陷害妹妹?”

    闵芳苓脸上这才真见慌了:“四妹妹怨我吧,都是我这个做姐姐的无能!为求自己平安,陷害妹妹名誉。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你也知道我和三太太的处境,病了,连大夫也不敢请。老太太的寿日,最忌讳延医问药。我想着大太太往日那样疼四妹妹,便动了歪念头,可姐姐和你担保,我真真没有害四妹妹的意思。”

    说到最后,闵芳苓已经是失声痛哭。

    外面守着的萍鹿也跟着小声抽泣,主仆俩哭的好不伤心。

    眼下这场景,非但不像是兴师问罪,倒把闵芳菲衬托成了个土匪恶霸,蛇蝎心肠。

第13章、分割利益,各揽一职

    屋中啼哭,屋外哽咽。

    碧云居里的小丫鬟们都怯怯的站在廊下,偷眼往主屋这里瞄。

    几个好事儿的婆子偷偷扒着门缝,挤眉弄眼的等着看好戏。

    文鸢心里暗急,她可算明白姑娘说的话了。

    还没等她们闹开,这个三姑娘就能把黑的说成白的,好的说成坏的。

    眼下再继续下去,四姑娘反而成了那个没理的人!

    她赶紧从小丫鬟手里抢下花束,朝里面道:“姑娘,您送三姑娘的花儿可插在哪儿?”

    芳菲忙扭头笑道:“我可忘了这档子事儿,快进来!”

    闵芳苓忙擦了眼泪。

    这些花儿未必多名贵,但重在数量丰厚,且颜色娇媚,比那案几上天青莲花瓶儿里光秃秃的几只月季强上不知多少。

    芳菲亲自拔下月季,将花束插在瓶中。

    瓶身光洁圆润,托着上面簇簇鲜花,有些花瓣儿上依旧带了水珠儿,样子调皮可爱。

    早有小丫头上前接过被替换下来的月季。

    芳菲笑道:“花香四溢、沁人心脾,三姐姐的病还要慢慢静养,明儿我打发人再送新鲜的花儿来。”

    将人送走,萍鹿站在花瓶前闷了半晌,还是忍不住动手要取出瓶中鲜花。

    闵芳苓歪在床上,透过青纱幔帐冷冷一笑:“何必再费那个心神?明日闵芳菲打发人来送花儿,瞧见咱们的丢了她的东西,怕又是一番口角。”

    闵芳苓素爱月季,每日婆子们来碧云居送花,她向来不要别的,只不可少了新鲜的月季。

    彼时,闵芳菲用一捧野草换了她闵芳苓心爱之物,心中不郁可想而知。

    萍鹿手上动作未停:“通过今天这事儿,姑娘也该警醒些。过去咱们都小瞧了四姑娘,谁还能想到大太太看待她如此之重?要我说,姑娘不妨借着这个契机和她缓和关系。二姑娘不是个能交心的,咱们想要出人头地,还要指望着大房。”

    闵芳苓不知有没有将萍鹿的劝说听进去,就见她懒散的翻了个身,面朝床内,不肯搭理人。

    萍鹿哑然,无奈的退出了房间。

    且说这第二日一早,红叶阁果然又送了鲜花儿,朵朵鲜艳,还挂着未干的露水。

    办差的是个八九岁的三等小丫头,生的憨憨的,一脸忠厚相。闵芳苓便叫了她进屋问话,待听说闵芳菲已经跟了宫妈妈去大厨房学掌家的事宜,她便再也躺不住了。

    萍鹿赶紧搀扶起尚有些体虚的闵芳苓:“姑娘就算要强,也不该急于这一时。”

    萍鹿一心一意为闵芳苓,可她越这样讲,闵芳苓便越是着急。

    连事事都不如她的四丫头都能揽下一桩体面的差事,她怎肯善罢甘休?

    撑着虚弱的身体去给老太太请安,不巧老太太正与人抓叶子牌,最忌讳别人打搅。

    闵芳苓想着解铃还须系铃人,一事不烦二主,索性直接去了大太太那里问安。

    大太太刚盘算了这几日的支出,大大超出了当初的预算。只因二太太雷氏花钱大手大脚,不但大老远请了京城的昆曲班子,还五湖四海的寻名厨。

    光是这两样,就花去了数万金。

    “太太,三姑娘在外面求见。”

    大太太心里正不舒坦,听见这个,冷笑与宝莲道:“瞧瞧,瞧瞧!只怕是埋怨我与大丫头、四丫头寻了体面的差事,跑来我这儿兴师问罪呢!”

    宝莲忙赔笑道:“三姑娘怕是瞧见了其他几位姑娘都得了实差,这心里一急,病自然就痊愈的快。太太也犯不着为这个发难,既然差事是老太太交代下来的,太太手边那些闲散的小事儿,随便指派哪一件,也够三姑娘学上十天半个月。”

    大太太无奈的一叹气:“体面的差事就那几件,也是三丫头福薄,偏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病了。也罢,这人也不用我去见,你只告诉她,明儿起,跟着四丫头一起学学厨房里的规矩吧。”

    宝莲迟疑:“只是那样一来......谁是主,谁是次......怕底下人混闹的不清楚,咱们家四姑娘吃亏。”

    大太太闻言不禁抿嘴笑道:“这个大可不必担心,你只瞧昨儿宫妈妈处处维护四丫头的模样,便可知芳菲吃不了大亏。”

    宝莲暗暗好奇。

    这小半年以来,大太太待四姑娘是越发的好了,好到处处抬举不说,话里话外也尽是维护。但凡大姑娘那儿有了什么好东西,不出半日,四姑娘的屋子里也一定有份一模一样的。

    不过其中原因,宝莲可不敢去问大太太。

    太太脾气随和不假,但许多心里话,大太太宁可憋着,亦或是与早就荣养在外面的孔妈妈说,也不会告诉她们这些丫鬟。

    一旦碰触到太太的底线,下场必定凄惨。

    宝莲忙不迭出去回与了闵芳苓。

    闵芳苓得知此信,心中郁结大解。

    第二日也果然按照大太太的吩咐进了厨房与宫妈妈学习。只是没多久,闵芳苓便感到力不从心。

    宫妈妈倒是客气,却客气的疏远冷淡。

    反之,闵芳菲却如鱼得水,宫妈妈不但热情有加,且教导时也尽心竭力。

    闵芳苓暗急在心,又无计可施。

    这样转眼到了老太太大寿的前夕,闵家上下忙碌异常。闵氏一族的族长是住在前街的三太公。三太公德高望重,与老太太是平辈,但稍长几岁,老太太往日若是犯了糊涂,也唯有这个三太公能压一压她。

    这次三太公已经打发了人来说,老太太寿日便不过来了,只叫两个儿子过来吃杯水酒。

    为这,老太太心里不大高兴,二太太雷氏上前卖乖的时候反被训斥数句。

    别人可以躲,唯独大姑娘不行,老太太拘着她在跟前陪着,连吃口茶的闲也不得。

    这日傍晚,芳菲亲手调了一碗新鲜的蔷薇羮与大太太。

    厨下的规矩,面儿上考校的是手艺,底下讲究的是学问。

    芳菲接触这行的时间太短,底下的猫腻一时半会儿未必闹的清楚,可面儿上的情分却不能丢。

    这碗蔷薇羮酸甜可口,是早先采了新鲜的蔷薇,去芯儿上的白蕊,将蔷薇花密密麻麻铺在罐子底,以白糖覆盖。腌上数日,待甜味浸透,再用竹筷子不时翻转。

    吃的时候,用文火熬制的鸡汤略勾芡,不但保持了鸡汤的鲜美,且酸甜可口,蔷薇芳香馥郁。

    大太太这几日忙的焦头烂额,根本没有胃口,宫妈妈便教了芳菲这个开胃的好法子。

    半碗蔷薇羮下肚,大太太果然十分受用。甚至又多用了两块核桃酥,喜的宝莲连忙嘱咐厨下,明儿仍旧上这个蔷薇羮给太太开胃。

    “真是难得你这个心思。”大太太笑望着庶女:“等忙过这一阵,我与老太太商量,带着你和你大姐姐两个去庵里住上一阵子,一来松快松快,二来......也叫你和邹姨娘见个面儿。”

    闵家并没有自己的家庙,不过对富春周边的这些古刹名寺都是敬重有加,逢大节日,都有献礼。

    就好比老太太这次过寿,闵家便捐了一千两灯油银子。

    那些主持,尼姑,道姑们,每每见了闵家的人,都像见了亲爹亲娘一般殷勤。

    芳菲自然愿意和大太太出门逛逛,遂欣然答应。

    就在这时,门外云雀冷着脸儿匆匆走了进来,看也不看坐在旁边的闵芳菲,只是微微倾身,趴在大太太耳边低语。

    芳菲就瞧着大太太的笑意渐渐消失在嘴角,紧接着就是无比严肃的神情。

    饶是芳菲耳力好,也不过隐隐约约听见“大老爷”几个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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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父女相见,却无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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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闵家能被称之为“大老爷”的,除了闵芳菲的父亲闵朝宗,再不做第二人联想。

    难道是京城出了变故?

    芳菲记得前儿三太公家的女眷们过府来吃茶的时候,老太太还满心的遗憾与众人解释,说大儿子公务繁忙,皇上身边离不开他,今年老太太大寿是回不来了。

    大伙儿听老太太这样解释,无一人敢菲薄闵朝宗不孝,反而要百般的奉承闵老太君,夸赞大老爷在朝廷得用,是闵家的骄傲,也是闵氏一族的希望。

    怎么话才出口没两天,大老爷就回来了?

    芳菲下意识往门口张望,大太太已经回神,正要吆喝芳菲回去,不料院子外已经传来了匆匆的脚步声。

    这个时候再叫闵芳菲出去,便已经不合适了。

    大太太忙道:“云雀,你暂且领四姑娘去隔壁的抱厦里坐坐。”

    大太太的正室连着一间小小的抱厦,十来步见方,临南一面大轩窗,甚是明亮。往日用了湘妃竹帘半卷半掩,细密的阳光洒进来,却不强烈刺眼。

    芳菲见那临窗的席子上摆了迎枕、蒲团,不敢擅坐,只挨了榻边的绣墩歇息。

    云雀连茶也顾不得上,挑了帘子早折返回去。文鸢侍立在芳菲身边,心下忐忑:“姑娘,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蔷薇羮是她撺掇着姑娘做的,万一姑娘受此牵连,她于心难安。

    芳菲侧耳听了听,果然,外面已有脚步声,且是大太太亲自去了门口相迎。

    芳菲将食指放在唇边,示意文鸢不用声张,继而又指了指外面,让她细细的听动静。

    文鸢只好按捺下烦躁,与姑娘一并做着“雅贼”。

    门外,大老爷闵朝宗褪下细锦墨斗篷,赶了一路,他早就是又饥又渴。忽见桌上放了半碗汤,便笑道:“这是什么?”

    大太太早打发了一干服侍的丫鬟,亲自上前道:“是四丫头见我胃口不香,特意做了这个蔷薇羮。老爷若喜欢,我这就打发下人另盛去?”

    大老爷猛听“四丫头”几个字,略略失神。

    半晌,才迟疑道:“是......芳菲?”

    大太太面色不改,但心中却早已嗤笑。

    老爷啊老爷,你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快不记得了吧!

    老太太口中,你是闵家当之无愧的孝子贤孙,可是,待自己的亲生女儿呢?与陌生人相比,又有什么分别!

    大太太淡笑道:“可不就是芳菲这孩子!自己亲动手熬的,眼下规矩学的极好,连老太太也是时时盛赞的。”

    闵朝宗半晌未语,只是将剩下的半碗蔷薇羮饮尽,末了,才开口:“女孩子,不拘什么,只要学好了规矩,将来才不坠闵家门楣。”

    大太太应声称是。

    “老爷怎么突然回来了?可是先去回禀了老太太?”

    闵朝宗脸色严肃,慢慢放下碗盏:“有件事正要与你商量。”

    见他神色严肃,大太太便知这事情不小,忙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我已与皇上递了陈情表,请辞解甲归田。”

    大太太一惊。

    抱厦里的芳菲更是震惊不已。

    大老爷仕途不顺,这件事已经从蛛丝马迹中能窥探到一二,可没想到,却已经严重到如此地步。

    解甲归田......

    大老爷如今还不到四十,正是年富力强之时。

    看来闵家危矣。

    文鸢的反应淡了些,全因这丫头还不知什么叫解甲归田。芳菲猜想,若是这丫头明白怎么回事,怕刚刚就该叫了起来。

    抱厦外,大太太强笑道:“老爷,难道事情已经到了不可弥补的地步?”

    闵朝宗深深看了妻子一眼:“我的奏折虽然递了上去,不过,万岁却没有批。”

    大太太正要松一口气,闵朝宗却又道:“万岁准我回乡探亲,半年后再做定夺。朝廷上的位置,一个萝卜一个坑,别说半年,就是十天半月不任其职,恐怕也要被人夺了去。我这次,有些心灰意冷,正好借着老太太过寿,回来与三太公商量今后之计。”

    大太太压下不虞。

    闵朝宗虽口称与自己商议,实际上却早就下了决心。

    都说夫妻一体,闵朝宗落魄,就是她落魄。

    但丈夫不愿与自己交心,这是大太太最苦涩的地方。

    要是二太太雷氏,这会儿怕就要与丈夫闹了起来。不过大太太却不是一般二般的宗妇。

    她忙转移了话题:“这样也好,三太公毕竟比咱们年长,经历的也多,必定为老爷出个极好的谋策。对了,四丫头在后面抱厦里玩呢,老爷许久没见,不如叫孩子出来,你瞧瞧?”

    闵朝宗下意识想要回绝。

    在他心中,自然是长子最重,其次就是嫡出的闵芳华。

    要见,也该是这两个孩子打头。

    不过,鉴于他刚刚已经给了大太太没脸,现在就不能再驳斥了大太太的要求。

    闵朝宗无奈道:“也好。”

    大太太挑了帘子,冲里面的芳菲微微颔首。芳菲立即露出璀璨笑容,亦步亦趋的跟在大太太身后。

    “女儿给父亲请安。”

    闵朝宗的目光淡淡的从芳菲身上滑过:“起来吧。”

    在闵朝宗的记忆里,庶女不过是个小丫头,几年不见,倒像长高了许多,且有了少女的纤细窈窕。不过比照嫡长女,闵芳菲还是逊色许多。

    他微微一笑:“你母亲多年来教养你不易,今后要孝顺大太太。”

    “父亲教导,芳菲谨遵不忘。”

    闵朝宗不在意的挥了挥手,芳菲只好退下。

    等出了正房,文鸢闷闷不乐道:“老爷多久才见姑娘一次,怎么只说了几句话便打发姑娘出来?姑娘刚刚怎么不多寻些话题,老爷一开心,说不得就留下了姑娘用晚饭,一家子和和美美,那该多好!”

    芳菲笑道:“傻丫头,父亲车马劳顿,又是悄悄回来,不知多少大事要料理。我不过小小庶女,就算不能为父亲分忧,却也不该添麻烦。”

    文鸢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只是......

    机会就这么白白从指缝间儿溜走了,实在可惜!

    芳菲瞧出了丫头的心思,随手折下路边的一截梨花枝。

    “你瞧这梨花,前几日开的那样旺盛,花团锦簇,灿若云霞,府里上下哪个不喜欢?连老太太都为这花开连摆两天酒席。而今呢?”

    文鸢若有所思,目光落在折下的半截梨花枝上。

    梨花殆尽,早没了当日的娇瓣如雪,点缀的几片绿叶,瞧起来既不如芭蕉叶阔,又不比垂柳婀娜。

    “姑娘的意思是......”

    芳菲笑着把枝条塞在文鸢手中:“这开花儿与做人是一样的,急流勇退,才能长长久久。若一味炫耀,肆意吐蕾,那花期不过短短几日,过后便被人抛在脑后,再无人问津。虽然也曾绚烂,然,终究没趣儿。”

    文鸢了然:“姑娘是怕做的太过,反而招老爷、太太嫌弃?”

    “还不算太笨!你别忘了,太太再想抬举我,我也不过是庶出的女儿,上面有个嫡长姐!这种父慈子孝,一家团圆的要紧当头,还是留给大姐姐更恰当些。”

    文鸢只好称是。

    主仆俩随着梨花障附近的一条小径往红叶阁走。闵家的这种梨花叫冰肌玉骨,每年开出来的花儿格外纯净雪白。树下惯长了许多甜樱草,矮矮的,每到梨花花落之后,这甜樱草便开始结许多猩红色的小果实。

    这种果实酸甜可口,比桑葚更多汁,难得的是好摘取。

    主子们是不屑这种廉价浆果的,不过却成全了底下人。

    闵家的小丫鬟们尝尝喜欢拿它做零食,每每结果的时节,宾三五成群来此摘采。

    一路上,芳菲和文鸢瞧见四五个小丫头蹲在树根下。这些女孩儿们见了芳菲,纷纷起来打招呼。

    文鸢与她们相熟,时而笑骂几句,一路上倒也不寂寞。

    刚拐过一道山梁,文鸢便瞧见前面一个熟悉的身影。

    “姑娘,你快瞧!那人可不是大姑娘房里的素茶?奇怪,她身边的小丫头瞧着脸生。”

    芳菲拿眼观瞧,淡淡道:“你怎么忘了,前儿二太太与老太太抱怨,说二姐姐身边的丫鬟不得力,所以老太太将自己一个三等丫鬟送了二姐姐。”

    文鸢忙道:“是了是了,那丫头新进府不久,叫绯月。奇怪......大姑娘与二姑娘正是水火不容的时候,怎么两个丫头却凑在了一处?”

    正说着,就瞧见素茶偷偷将袖口里的东西塞给了绯月。

    那二人动作鬼祟,要说没什么,别人是断不肯相信的。

第15章、强人所难,作风蛮横

    等芳菲二人回了红叶阁,文鸢像打了鸡血似的兴奋:“姑娘,你说素茶刚刚交了什么东西给绯月?难不成......”

    文鸢的脑子里开始肆意幻象。

    难不成大姑娘又起一计,百般陷害二姑娘也说不定。

    反正这二姑娘也不是省油的灯!

    俩人掐起来才最好。

    靖童正端了果子进来,闻听此话不免心生好奇,贼兮兮问道:“哪个绯月?”

    文鸢便十分八婆的将刚刚所见一一说给靖童听。

    靖童一拍退,说道:“怪不得我听这名儿耳熟。原来是她!姑娘可还记得这个素茶是谁家的闺女?就是老太太身边的婆子,栾妈妈的外孙女。绯月原不叫这个名字,叫秀梅,是栾妈妈的侄孙女,进府后就派到了老太太跟前伺候。老太太嫌这名字土里土气,专程改了叫绯月。”

    这老话儿常说,父母更疼爱的多是小儿子。

    放在闵老太君身上却不是如此。

    老太太倚重长子不假,却更疼爱小儿子,如今的二老爷。

    当初的素茶便是老太太赏与的闵芳华,今日另遣个绯月送闵芳蕤,也是情理之中。

    老太太心疼孙女们嘛!

    芳菲道:“这件事到此而至,你们没瞧见,自然也没听见。话不入第四个人耳中。”

    文鸢、靖童面面相觑,忙应声作是。

    到了傍晚用饭前,阖府便都已经知晓大老爷回家一事。

    人人欢喜,个个雀跃。

    老太太以为儿子专程为自己祝寿,匆匆忙忙赶回来,甚是高兴,连命人预备酒席,举行家宴。

    芳菲和病情初愈的闵芳苓忙前忙后,展开手脚。

    大老爷带回许多礼物,分散与晚辈。

    男孩儿们多是笔墨纸砚,又有宫中赏赐下来的新书。女孩儿们则是京城时兴的绸缎首饰,团扇香脂。

    芳菲得的是几件时兴首饰,另有一面翠羽芍药团扇略显不同。剩下三位姑娘也有相同的物品,也有特别的礼物。

    就好比大姑娘,她并没芳菲这柄翠羽芍药团扇,却是一支极好的短箫。二姑娘、三姑娘不是长房的女儿,礼物更厚密些,以显大老爷对侄女们的偏爱。

    一家子上上下下二十余人,团团坐了三桌,十分热闹。

    足足吃喝到后半夜,闵老太君才意犹未尽,准了儿孙们回去歇息。

    别人能走,芳菲和闵芳苓却要等待查验大厨房里的贵重器皿。这一等便又是许久。等她二人各自散去歇息时,早已经是四更鸡鸣时。

    芳菲合衣才睡了小半个时辰,天外已经大亮。

    红叶阁外有小丫头来“梆梆梆”敲门。

    守院儿的婆子口中小声咒骂道:“哪个缺德的东西,也不瞧瞧昨儿几时才回来歇下!”

    婆子口中虽絮絮叨叨,却不敢不开门。

    待门扉启了条小小的缝儿,一个小脑袋从外面挤了进来。

    “四姑娘可在?我们大姑娘有帖儿与四姑娘。”

    婆子一听是隽秀楼的人,忙大开两扇门,脸上堆起菊花儿似的笑容:“呦,怎么敢劳烦姐儿亲自送一趟!快进来!”

    那小丫鬟也不客气,迎着和风便站在了院中。

    她见院中也无人打扫,廊下丫鬟婆子一个没有,便蹙起眉头。

    婆子忙解释:“昨儿闹的晚,我们姑娘才歇下。”

    小丫鬟不屑的撇撇嘴角:“那就劳烦妈妈进里面通报一声。我们姑娘兴起,要为老爷专办一场酒席,所以下了帖子,请三位姑娘去隽秀楼小坐,商议这酒席怎么个摆法儿。”

    婆子一听是隽秀楼的邀约,哪里还敢耽搁?忙不迭去瞧西小间的门。

    小丫鬟看着奇怪,四姑娘就算身为庶女,也不该住在小间里啊?

    就在狐疑的当下,西小间已经开了大门,内中出来个三十上下的媳妇,穿戴与隽秀楼里的管事妈妈一般无异。

    刚刚为自己开门的婆子已经退到十余步开外。

    再过不多时,正房才渐渐有了动静。

    “姑娘唤你进去呢!”

    小丫鬟忙低头随了人往里走。她原不过就是闵芳华身边的一个洒扫丫头,这二年才升了三等,专门做些传话儿的差事。虽说来红叶阁不是第一次,但进四姑娘的主屋却还是头一回。

    在她心里,大姑娘的屋子就像天宫似的,今日没想到,原来四姑娘的排场也丝毫不逊色。

    ......

    芳菲用浮着玫瑰花儿的水净了脸,文鸢忙双手呈上一只水晶小碗儿,里面盛着刚掐下来的薄荷叶,还捎带着些许水珠儿。

    芳菲将叶片含在口中,薄荷特有的淡淡辛辣感从嗓子眼一直顺滑到鼻子尖,十分提神。

    她坐在铜镜前,从镜中笑望那丫鬟:“大姐姐起来的好早!”

    小丫鬟不敢再装腔作势,忙陪笑:“大老爷回来,我们姑娘昨儿晚上高兴的一夜未合眼,听素茶姐姐说,写了一夜的字儿,只为今天研究怎么给大老爷接风洗尘。”

    靖童背对着那丫头,手指翻飞,给芳菲梳了个十分漂亮的绿云鬟。这种发鬟不久前流行于京城,现如今,凡是有头有脸家的小姐们,多爱这种鬟髻。只因这发髻出自平南郡王世子在皇宫夜宴时的一句诗,

    “彩线轻缠红玉臂,小符斜挂绿云鬟”。

    一语既出,满堂喝彩。

    平南郡王世子仪表堂堂,又是十七八的少年,家世斐然,京城一半儿以上未出阁的少女都心仪此子。

    世子一语值千金,绿云鬟当即风靡京城。

    靖童的手灵巧,不大会儿就梳成了此鬟。

    “姑娘瞧瞧,如何?”靖童将小铜镜举到芳菲身后,任她打量。

    芳菲乌黑如云的秀发,配着绿云鬟上的点翠小钗,就犹如幽幽湖水上点点灵动的浮光魅影。

    芳菲十分满意的点头,靖童的手是红叶阁里出了名儿的巧。更何况配的这小钗还是用最好的翠鸟羽毛锻造而成。

    芳菲起身笑道:“这就去隽秀楼吧,免得大姐姐久等。”

    小丫鬟一早看的呆住,猛然惊醒,连忙去引路。

    彼时,隽秀楼里笑语不断,四位姑娘连带着她们的大丫鬟且不算,还有外院的几位少爷,也带了心腹丫头来赴约。

    大伙儿见过连忙问安,芳菲素来不起眼,便只坐在离门最近的地方。

    闵芳华满意的巡视四方,“昨儿回来我便想,怎么才能略尽我们这些晚辈的心意。老太太的寿日将至,动作太大,恐抢了风头。动作太小,却又体现不出咱们的心思......”

    二房的少爷闵云海笑道:“大伯父最看重咱们的功课,不如起个诗社,请大伯父过来指点指点。一来,瞧瞧大伙儿的功课有无精艺,二来,也趁机热闹热闹。”

    不少人称这主意好,唯有闵芳华紧锁眉头。

    “二哥这办法虽然不错,只是......父亲舟车劳顿,还是不要劳心劳神的好!”

    芳菲偷眼去瞧,就见二堂哥闵云海面色尴尬。

    府里学识最好的是大少爷闵云泽,可最用功的却是二房的闵云海。

    这个二堂兄心胸有些狭窄,不过却不是大错儿,爱炫耀,每每得了什么好句,或是在书院受了赞誉,必定要叫阖府皆知。

    可惜,闵云海一直被闵云泽压着,难有出头的一日。

    芳菲暗自摇头,闵芳华这样做,只会叫二房越发与大房离心。

    自己可该提醒提醒她?

第16章、出人意料,一鸣惊人

    (感谢明月的平安符,么么哒~~)

    二少爷闵云海是雷氏的长子,也是二房的继承人。闵芳蕤虽然与这个哥哥不亲,甚至时常暗恼对方软弱可欺,但今日,她们二房这样被闵芳华讥讽,闵芳蕤却是怎么也坐不住了。

    她立即冷笑起来:“大姐姐心疼大伯父舟车劳顿,怎么就不心疼心疼我们?哪个不是半夜才歇下,大清早连口热乎的米粥也来不及吃,先被大姐姐吆五喝六的唤来这里,没的听一通大道理,大教训,实在没趣儿。”

    任凭闵芳华再沉得住气,听了这个,也不免恼火。

    眼瞅着两个死对头就要打起来的模样,大伙儿忙起来劝架。

    三姑娘闵芳苓眼珠子一转,笑望着坐在门口的芳菲:

    “四妹妹平日里主意最多,不妨你说出些好法子,叫我们听听!”

    芳菲挑眉冷笑:“三姐姐倒是了解我!知道我平日主意多?”

    她才说完,二房最小的小少爷闵云川便奶声奶气道:“四姐姐最笨!”

    闵云川才三岁多些,是雷氏的心头肉,长到如今还未断奶,白白净净,像个大肉包子。不过,这小性儿随了雷氏,说话有些不中听。

    “哪个最笨?你从实招来!”芳菲笑着咯吱闵云川,逗的那小肉包子软肉颤动,咯咯咯笑不停。

    闵芳华见二人笑闹不断,暗暗生气,脸色不禁沉了下来:“四妹妹!”

    芳菲动作戛然而止,装作不解的看着闵芳华。

    “四妹妹好歹也是大家闺秀,行为举止该稳重些。”

    屋子里鸦雀无声。

    大姑娘往日端庄却也和顺,自从与二姑娘撕破脸后,与姊妹们之间越来越多的是说教,反失去了以往的温文尔雅。

    闵云川最怕这个大堂姐,立即滚到他奶娘的怀里,嚷着要回家。

    闵芳华面色微带些许尴尬,想到争端的来源是闵芳菲,不免又暗暗责怪这个庶妹不懂规矩。

    还是闵芳苓站出来打圆场:“依大姐姐看,该怎么办才体面?”

    闵芳华冲闵芳苓微微颔首,莞尔一笑:“如今,我已经有了个主意,你们听听如何。父亲最看重三太公,可是三太公年事已高,轻易不出来走动,连祖母的寿宴都不肯来。若是咱们请的动三太公,专程只为父亲接风洗尘,岂不体面,又得了父亲的欢心?”

    三太公身为族长,岂可叫一帮小辈呼来喝去?

    满场无一人出言附和闵芳华的建议。

    闵芳华踌躇满志的笑容渐渐消失在嘴角:“怎么......大伙儿觉得我这法子不可行?”

    “不是不可行,关键是谁去请三太公他老人家?”闵云海冷笑:“若大妹妹能请来三太公,我们自然是双手赞成的。”

    闵芳华早有准备,不觉挺了挺胸脯,傲然道:“这个不用大伙儿操心,我早已有了办法。”

    众人听她这样讲,只好将信将疑。

    一时众人去了,芳菲走在最后,前面是闵云川的奶娘抱着他,身边围着一群丫鬟婆子,浩浩荡荡,把路占了大半。

    这隽秀楼的院子里散养了许多锦鸡、玉兔、笼子里又有画眉、百灵,平日只供闵芳华赏玩,闵云川一见那些活物儿,便一步也挪不动了,拉着他奶娘的衣襟要下地。

    闵云川的奶娘哪里敢,来之前,二太太千叮咛万嘱咐,不准小少爷在隽秀楼出半点差错。

    眼瞅着要回家,奶娘更不敢掉以轻心。

    那小肉包子见目的不能达到,便扯着嗓子在院儿里大喊大叫,闹的锦鸡四处乱蹦跶,廊上挂着的鹦鹉嘎嘎吆喝,处处一团乱。

    隽秀楼的丫鬟们也不知是管还是不管,扎着手,唯恐那些锦鸡窜进后面,进了姑娘的绣房。

    文鸢用帕子掩了嘴偷笑:“姑娘瞧!五少爷可把大姑娘院儿里的花草祸害够呛。”

    芳菲拿眼去瞧。

    可不是嘛!

    原本栽种的许多名贵花种在这一番鸡飞狗跳之下,不是东倒西歪,就是折断了根茎,素茶等几个急匆匆跑出来的大丫鬟,那脸色都青了。

    芳菲忍俊不禁,低声噗笑了出来。素茶等几个闻听声音往这边瞭望,文鸢连忙拉着芳菲从角门跑了出去。

    等她主仆俩出了角门,站在一处假山附近,你瞅瞅我,我瞧瞧你,二人再也憋不住,朗声笑了起来。

    “姑娘,我可从没见过素茶那样的脸色,正像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呢!”

    芳菲笑道:“这也不怪她们不敢惹,老太太虽说心疼大姐姐,可是比起二叔家这个小魔王,大姐姐的宠爱还稍显逊色些。”

    芳菲这话并不是空穴来风。

    老太太虽不喜雷氏,但对雷氏所生的这个小孙子,那真真是心疼到了骨子里。二老爷为奉承闵老太君,已经回明,等闵云川过了四周岁,便搬进老太太的院子,叫老太太亲自训导。

    说是训导,其实不过是给老太太做伴儿,供含弄儿孙之乐。

    闵芳华敢和雷氏顶撞,却不敢动雷氏的儿子。

    只因闵云川是老太太的底线,而她,闵芳华,不过是靠着老太太的宠爱在这府里活着。

    这日早上被叫去了一干人,多半不信闵芳华能把三太公请来,不想到了晚上,众人去老太太那里用晚饭,却碰见三太公打发人来,只说明日家宴,老太爷是必来的。

    大伙儿一惊,齐刷刷看向闵芳华。

    闵芳华虽然自持身份,却还是有几分雀跃欢喜。尤其是闵老太君,搂着闵芳华一个劲儿的夸她孝顺。

    芳菲将一干人的表情动作尽收眼底。男孩儿们嘛,还算大度,毕竟争抢不到一处。至于两位两外姐姐......

    二姑娘的眼珠子好悬没瞪出来,三姑娘虽然面带笑意,手指却紧紧攥着酒盅,微微的酒渍半泼半洒。

    唯有芳菲端起面前的羹盅,慢条斯理的用银汤匙舀了细品。

    大姐姐这一手着实漂亮,可惜,反比往日招来更多嫉妒。她若能被选去宫中倒还好,若不能,只怕家里还有许多风波周折。

    “四妹妹尝的是什么?好香的味道。”

    坐在芳菲身边的三少爷闵云凯。这闵云凯也是大房所出,比芳菲年长三岁,今年只十七,尚未成家。只因他生母不祥,是外面抱回来的。

    芳菲听人说,当年大老爷成婚前,与一个歌妓相交甚密。可惜那歌妓红颜命薄,在大老爷成婚没多久,便一病死了。

    人人都猜测,三少爷闵云凯十有八九就是外面的风/流/债。

    比起芳菲,大太太对这个庶子从不过问,老太太更嫌丢脸,轻易不叫这个孙儿到跟前。闵云凯的日子远不及芳菲舒心,而今在学里念书,既没有嫡长孙闵云泽的聪敏,也不如二房少爷闵云海勤恳。

    不上不下,甚是可怜。

    芳菲瞧着闵云凯,将羹盅往前一递,笑道:“三哥哥问它?这原叫八宝豆腐,是把嫩嫩的豆腐切碎,加上香蕈、蘑菇、松子仁、瓜子仁、鸡丁、火腿丁,同入浓鸡汁中。”

    闵云凯连连笑道:“怪不得这样香!大厨房里人才辈出,如今又有四妹妹出面管理,想必是又精进了一步。”

    厨房这块肥肉,盯着的人可不在少数。

    芳菲笑意更浓:“不敢当三哥哥如此夸奖,我不过跟着宫妈妈见习见习,学着料理这些琐事。说来说去,还是太太抬举,信得过我。”

    闵云凯容色不改,只是话音更热络:“我前儿在外面得了些小玩意,想着分派送几位姐妹。明日便遣小丫鬟往四妹妹的红叶阁去叨扰?”

    无事不登三宝殿。

    现在芳菲基本断定,闵云凯是有些别的意思在里面,否则不会与自己搭话,更别提送什么东西!

第17章、抬举提拔,姨娘抱恙

    次日清早起来,可惜这日天气晴朗。芳菲梳洗穿戴整齐,草草用了些米粥,便带了文鸢和靖童往大太太的颐心堂来。

    原来大太太早起了来,正领着宝莲等人开库房。

    二门上的小厮进来十余人,和丫鬟、婆子一起动手,抬了二十多张高几。大太太还嫌不够,又命人取雨花台的钥匙。

    “老太太喜欢雨花台那儿的水潭,衬着水音儿,更觉美妙。”大太太笑道:“便将桌案都摆在那儿吧。”

    宝莲一面答应,一面催促小厮、婆子仔细抬东西:“好生着,别慌慌张张鬼赶脚似的,仔细碰了牙子。”

    芳菲进来,大太太冲她招招手:“几时来的?可用过早饭?”

    芳菲忙道:“回太太,刚进的门,早起略用了两口米粥。”

    大太太闻言,眉头一紧:“女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哪里能这般对付?正巧,我这儿预备用早饭,你随我一道来。”

    芳菲并不觉意外,这小半年来,她每次早起来给大太太请安,大太太十有八九要留她用早饭。

    只是今日......

    大老爷却不在。

    见芳菲微微出神,大太太淡淡道:“昨儿黄姨娘叫人来请老爷,说肚子不舒服。她虽然是妾室,却也是你的庶母,待用过早饭,你也过去请个安瞧瞧吧。”

    黄姨娘就是大老爷带在京中,甚是宠爱的小妾。

    说来,这黄姨娘也倒霉,本来指望着安安稳稳,妥妥当当的呆在京城,只要生下了儿子,她后半辈子便可高枕无忧。

    谁知,老爷忽然举家回乡,连累了黄姨娘挺着七八个月大的肚子,一路颠簸。

    幸而那孩子乖巧,没有闹出大乱子。只是产期将近,黄姨娘总是疑神疑鬼,担心大太太不容她那孩子。

    芳菲还算了解大太太的为人性情,知道黄姨娘有些杞人忧天。大太太这样讲,是借她的口,叫黄姨娘安心。

    她笑道:“是,太太放心,连请了几个大夫来瞧,都说黄姨娘这胎稳妥,想必不会错。”

    大太太暗自点都,心道自己没看错,这几个女孩儿中,四丫头算是伶俐的,自己只一提,对方便能懂她的心意。

    大太太亲自捡了素面果子给芳菲:“多吃些,免得身子单弱。老太太虽说每日叫人送燕窝给你,可这些女孩儿里,除你大姐姐可以用老太太的份例,余下就只单有你。时间久了,你二婶心里肯定不舒服。我想,上次那包白燕你吃了还好,不如就回了老太太,镯免了这一项,今后燕窝钱只由咱们大房自己出。”

    大太太长叹一声:“只这点燕窝钱,太太我还是出得起的。”

    芳菲连忙谢过。

    如今大老爷一回来,大房与二房的矛盾是越发明显了。芳菲在老太太那儿用晚膳的时候细细留心过,二叔怕是已经知道了老爷是预备常驻家中。

    过去大老爷不在,闵家外面都是二叔在主事。可大老爷一回来,钱银上和人情上的往来,正经该都交还出来。

    一旦尝过了蜂蜜的滋味,谁还肯去喝那苦菜汤?

    芳菲沉默的用了小半碗桂花粥。

    早饭已毕,外面来请示,说老太太那里已经收拾妥当,正预备往雨花台去。大太太忙打发芳菲往黄姨娘处,自己去侍奉闵老太君。

    原来大房的三位姨娘都住在颐心堂东边的小院儿。

    这小院儿和颐心堂并非一体,原是后加盖出来的,与颐心堂用夹道相连,平日想要出门,都要走颐心堂的角门,甚是不便。

    可如此一来,也极好的限制住了姨娘们的行动和隐私。

    只是这些年来,大老爷只三位正经的姨娘,芳菲的生母邹姨娘多年前便去了庵堂,黄姨娘又跟着老爷多年赴京,就剩下了管姨娘。

    小院虽小,但管姨娘早就清心寡欲,身边侍奉不过两三人,所以还觉十分宽敞。

    倒是黄姨娘回来后,大包小裹,将三间正房占去了两间,从京城跟回来的丫鬟婆子更是十余人。

    芳菲一进来,院子里洗衣裳的小丫头便擦了手往前笑迎:“这可不是四姑娘?四姑娘来瞧我们姨娘?”

    芳菲笑道:“听说黄姨娘身子骨不舒服,特意过来瞧瞧!”

    那小丫头立即换上一副哀容:“哎,说来我们姨娘真是可怜,回来便大病一场,每日昏昏沉沉睡着,四姑娘且等等,我这就进去给你通禀。”

    芳菲不以为意,只当小丫鬟的话虚假居多,有夸大的成分。毕竟,黄姨娘一进门,大太太就去外面请了大夫来瞧,都说黄姨娘脉象稳固,胎儿健康。

    可是,当芳菲进了正房,瞧见歪在床上的黄姨娘时,心中“咯噔”一下,不好的念头顿时涌了上来。

    “黄姨娘,你这是......”

    那日大老爷悄无声息的进府,众人也是后知后觉,对黄姨娘一个小妾更是无人关心。连日来,芳菲只见了她一面,当时的黄姨娘虽然精神不济,却绝不像现在这样,瘦的皮包骨一样,肚子大的惊人,越发显得突兀。

    黄姨娘右手捂着肚子,勉强冲芳菲一笑:“大夫说,孩子淘气了些,所以辛苦。”

    芳菲细细打量,见黄姨娘脸色蜡黄,不似孕妇般红润,心下不安:“黄姨娘可回明过太太?”

    “太太每日料理府中大事,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自然不好去劳烦太太。”

    芳菲来至床榻前,拉住黄姨娘的手。

    黄姨娘是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比芳菲只大了几岁,原也是好人家的女儿,诗书礼仪都懂,可惜家中横祸,被发卖为官奴。大老爷的上峰买下黄姨娘,送给了那会儿刚进京任职的大老爷。

    芳菲的一双小手柔若无骨,掌心温热丝滑。

    而黄姨娘却双手冰冷,又僵又硬。

    芳菲忙瞧向床褥上,汤婆子热气腾腾,屋中还燃着炭盆子,这样热,黄姨娘却浑身颤抖。

    “姨娘这样下去,于腹中的胎儿绝无益处!”芳菲警醒道:“我去请太太来瞧。”

    黄姨娘闻言,赶紧拉住芳菲,哀求道:“四姑娘千万别去问。眼下外面都是客,何必为我这个卑贱的人兴师动众?何况,我这两日在服管姐姐送来的药丸,吃了倒觉不错。”

    管姨娘?

    “什么药丸?”

    “说是叫粟玉丸,每每难受的厉害,吃一丸这个,立时便清爽了。”

    粟玉丸?那是什么东西?

    听着名字就觉得怪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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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太公赐字,技高者得

    芳菲与黄姨娘要了一颗粟玉丸,又吩咐正房里伺候的丫鬟婆子悉心照料黄氏,这才起身出了正房。

    “姑娘,咱们这就去雨花台吧?只怕这会儿三太公一家子都到了。”文鸢估算估算时辰,她们已经是迟了,再不走,怕来不及入席。

    芳菲望了望紧挨着黄姨娘的正房,淡笑道:“不急,去瞧瞧管姨娘。”

    管姨娘是服侍大老爷的旧人,年岁比大老爷长些,多年无宠,已经是色衰而爱迟。不过想当年管姨娘和大老爷也是青梅竹马,所以虽然无宠,但大太太从不敢怠慢管氏。

    邹姨娘理佛,最初的教导师傅就是管姨娘。

    这会儿,管姨娘正跪在佛堂里念经。这间小佛堂是管姨娘心中全部的寄托。她没有孩子,每月的月钱,一多半都捐去了庙宇供奉。

    管姨娘屋里的丫头也少,人气儿不比隔壁黄姨娘那里旺盛,一进门,便总觉得冷冷清清。

    听丫鬟来报,说门外四姑娘来串门。

    管氏的丫头绿果儿奇道:“外面都嚷嚷开了,说三太公过府赴宴,这位四姑娘素来和咱们没有往来的,怎么偏赶这个时候来串门?”

    管氏放下手中的佛米:“隔壁的黄姨娘闹腾的不轻,早听说如今大太太重用四姑娘,怕四姑娘是为这个才来。至于来咱们屋子......”

    管氏淡淡一笑:“过路的菩萨,表表心意而已。”

    那丫头心中不服:“既这样,我只出去回绝了她就是。姨娘也不是一般人,她想送过路的情分,也得看姨娘收还是不收。”

    “罢了,她到底是我的小主子,没有奴婢给姑娘甩脸子的道理。”

    丫头暗暗为管姨娘难过,却也只好挑帘子去迎人。

    芳菲许久没见管姨娘,印象中的管姨娘总是安安静静,不多话的模样。

    “芳菲给姨娘请安。”

    管氏早放下手中的东西,忙虚手去搀扶:“好姑娘,快进屋坐。”

    管氏亲自斟了茶水,又命丫鬟从佛龛上取些佛果与芳菲。

    “姑娘今儿怎么好兴致来这里逛逛?”

    芳菲笑道:“太太想着端午将至,府里各处都预备下菖蒲、蒿草、艾叶,薰苍术和白芷,可因黄姨娘的身子,所以小院儿这边便耽搁了几日。太太叫我来个姨娘说一声,免得姨娘心里起了隔阂。”

    如今离端午正经还有些日子,只是府里早就处处悬上了新鲜艾草艾叶。

    这些东西在别处倒也没什么,可姨娘们住的小院却不行。别的不说,单说那菖蒲,虽说与兰花、水仙、菊花并称为“花草四雅”,却是有毒的植物,若哪人一不小心误食根茎,就会产生强烈的幻视。

    再有那艾草,许多人只知它有温经止血,散寒止痛之效,却不知,那也是有小毒的东西。

    对孕妇百害而无一利。

    大太太不想招这个嫌疑,所以干脆免了小院儿的这些东西。

    管氏已明芳菲话中深意,便笑道:“这是太太疼我,才肯为我周全。还请四姑娘代我多谢大太太。”

    芳菲坐了片刻才起身告辞。

    管氏亲自将人送出门外,见芳菲和丫鬟走远,她才抬脚欲回小佛堂。谁知刚要进门,却瞥见自己身边的嬷嬷行色匆匆的打黄姨娘那边出来。

    管氏目色便是一沉。

    ......

    这个空档的间隙,三太公已经领了家小进府,一干人聚在雨花台,场面着实热闹。

    芳菲迟到,亦或是早到,几乎无人问津,唯独坐在她上首位的三少爷闵云凯多关心了几句。

    三太公是进士出身,因闲云野鹤惯了,并没有出仕,只在族中出任族长一职。

    三太公的几个儿孙并不在学里念书,都是跟着他老人家学习。大老爷知道三太公的学问,便请三太公指点家中一干晚辈。

    就见这位三太公捋着花白胡须,随意道:“这里既叫‘雨花台’,便以‘雨’为题,每人成诗一首便好。”

    三太公话音落下,底下便有人面露狂喜,有人满脸为难。

    闵朝宗哈哈大笑:“叔公既然出了题,何不一并下个彩头?”

    三太公笑骂了一通,却也没吝啬,将随身的折扇献了出来。

    芳菲分明瞧见,三太公的扇子一出来时,家中几个男孩儿们的眼睛都开始放亮,尤以闵云凯为最。

    芳菲好奇的问道:“三哥,那扇子莫非还有什么讲究?”

    闵云凯十分惊讶,再看芳菲的眼神就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惋惜:“你竟不知?那扇子是前朝古物,太祖皇帝所赐。当年闵昭仪回富春省亲,这柄古扇就扎根在了咱们家。”

    芳菲举起酒杯,甜甜一笑:“那就恭祝三哥旗开得胜,一举夺下那宝贝才好。”

    闵云凯听了此话十分受用,口中却连连谦逊,只说自己能力有限,不及大哥闵云泽和二哥闵云海才思敏捷。

    几个小辈们散去各自思考佳句,长辈们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喝的不亦乐乎。

    雨花台三面环水,汉白玉的高台托起了整个建筑。池中是各色锦鲤,说来有趣,雨花台水边种了许多桃树,每当落英缤纷时节,这些锦鲤便争相吞食落在水面上的花瓣,算得上是雨花台一景。

    芳菲依在栏杆边,手中撒了许多鱼食在池中。

    闵芳苓不知什么时候靠了过来:“四妹妹淘气!难不成胸有成竹,已经有了好句子?”

    芳菲扭头笑道:“瞧三姐姐说的,我若有了好句,何必在这儿孤零零吹冷风?”

    闵芳苓四下瞅了瞅,见无人观望此处,才放心道:“你可真是个呆子,不是我抱怨。大伯父才从京里回来,你身为庶女,越发该上心,学着怎么讨好大伯父。万一四妹妹一鸣惊人,不但大伯父要高看你,就是在三太公面前,那也算露了脸不是?”

    闵芳苓见芳菲若有所思的样子,心里一喜:“平日,我这个做姐姐的也帮不上什么,今儿好容易得了两句好话,偷偷告诉妹妹,妹妹若能夺魁,别忘了我就好。”

    闵芳苓用袖口掩了嘴,附在芳菲耳边低语道:“身闲酒美惜光景,惟恐雨落花飘零。”

    两句话只以脱口,便引得芳菲惊诧。

    闵芳苓略带几丝得意,千叮咛万嘱咐,这才放心的去了。

    芳菲站在原地暗暗琢磨,闵芳苓在学习上能力有限,先生也从不额外夸奖她,怎么今日话一脱口,就有几分“六一居士”的老道?

    芳菲小心翼翼将众小辈们的表情收归眼底。气定神闲的是大少爷闵云泽,苦大仇深的是三少爷闵云凯,满脸无所谓,却又透着不服输劲儿的是二少爷闵云海。

    芳菲敢断定,闵芳苓偷偷告诉自己的两句诗,十有八九是从这三人身边盗来的。

    她今儿只要用了那句子,必要与这些少爷们起冲突。

    闵芳苓,真是时时刻刻不忘陷害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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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七绝一出,谁与争锋

    暂且不说芳菲写了哪四句话,只说这些晚辈中,一心要得那扇子的,非二少爷闵云海莫属。眼瞅着香柱要灭,大少爷闵云泽又研磨完毕,预备提笔。闵云海慌了,忙将自己心中腹稿誊写下来,恭恭敬敬呈上去与三太公。

    余下几个男孩儿也都有了定论。

    这些人也有写七言律诗的,也有五言绝句的,更有长篇累牍,堪比《长恨歌》的。

    三太公瞧了几张,虽然没说什么,不过眼神里的满意却无法阻挡。

    闵云海见自己的诗稿赫然在案,心中更加欢喜。

    “云芝来瞧。”三太公唤着大老爷的表字,“这两句倒有几分野趣。”

    众人举目去瞧,却是二少爷闵云海的字迹。闵云海他倒也还算淡定,唯独雷氏兴奋的够呛,忙给儿子使眼色。

    “清溪三日桃花雨,半夜鲤鱼上滩来。”闵朝宗默默念了两遍,不免笑望向二老爷:“许久不见云凯,这孩子越发精进了。还是二弟教导有方。”

    二老爷朗声大笑,欢喜之情难以言表。

    三太公左手又拿起大少爷闵云泽的卷纸,右手擎了闵云凯的小诗,两相瞧过,先冲左手边微微颔首,没过许久,又放下了卷纸,却只专心读闵云凯的小诗。

    “‘身闲美酒惜光景,惟恐雨落花飘零。’这一句当真了不得,只这‘飘零’二字一出,怜惜之意力透纸背。”三太公满是赞许的目光落在闵云凯身上。

    原来,这三太公家的几个堂少爷根本无心和闵云泽等人争风头,便胡乱做了几首,敷衍了事而已。

    对比之下,闵云凯今日确实争气。

    闵朝宗略显惊讶的接过三太公手中的小卷,从头到尾细细浏阅一番,不免欣喜。

    相比二少爷的乡野之趣,闵云凯这首更多几分婉约。

    闵朝宗才要开口赞许,二姑娘闵芳蕤笑盈盈的开口,引了众人注意:“大伯父不妨瞧瞧四妹妹的,我刚不小心扫了一眼,实在是好文笔。”

    芳菲目色坦然的看向闵芳蕤,闵芳蕤趁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芳菲身上时,甚是得意的一挑嘴角。

    大有“你能奈我何”的架势。

    芳菲暗自冷笑:她刚刚要信了闵芳苓的话,此刻必定要惹来众人的厌恶。不但闵云凯将视她为盗贼,要紧的是,大老爷本就与自己没什么感情,此事一出,今后必疏远了她。

    没有父亲照拂的庶女,今后的前程可想而知。

    身闲美酒惜光景,惟恐雨落花飘零。

    真真是好句子,可惜......她还不至于拾人牙慧,捡了闵芳苓的便宜。

    三太公离着案几最近,抄手先一步捡了那宣纸。

    “咦?”三太公低声出奇,诧异的看了看芳菲。

    闵芳蕤两眼泛着兴奋的红光,频频与闵芳苓使眼色。

    反倒是闵芳苓装出面如土色的惨败模样,不敢直视芳菲。

    “四丫头,你且过来。”三太公朝芳菲招招手,“这果然是你写的?”

    芳菲淡笑道:“芳菲愚笨,不比几位哥哥才思敏捷,勉强作了一首,叫三太公笑话了。”

    “不不不,好孩子,这诗......颇有几分意境啊!”三太公释然,忙将诗笺递给众人瞧。只见上面娟秀的字迹,工工整整四行诗:

    雨洗空山月色新,

    市人行尽野人行。

    翠林扶风凄清夜,

    莫道无缘听蝉鸣。

    大少爷闵云泽第一个叫好:“前人已有‘空山新雨后’,这首联倒也寻常,只是‘市人’、‘野人’用的绝妙。市人为财利驱使,喧嚣中奔波,唯有野人身上能感到幽人自处,偏僻自足的玄妙,四妹妹这诗颇有大家风范啊。”

    三太公十分赞同。今日所见这些诗句,要真找出一篇能打动他心的,便非此莫属。

    “云芝,依你之见?”

    闵朝宗忙拱手道:“还请三太公做主。”

    三太公爱才之心骤起,当即将这前朝古扇就送了芳菲。大伙儿纷纷起身恭贺,闵芳蕤两眼冒火,几乎恨不得将芳菲生吞活剥了。

    明明已经下了套,谁想闵芳菲非但没有中招,反而博得一片喝彩。

    闵芳蕤焉能不气?

    家宴摆到下午,三太公才醉酒尽兴而归。闵老太君毕竟有了年纪,身子有些吃不消,坐了软轿,由大太太和二太太亲自护送回去。没了长辈约束,诸多堂兄弟推杯换盏,小辈们越发肆意。

    芳菲先离席回了红叶阁,文鸢和靖童围着那桌上的古扇啧啧称奇:

    “这竟是太祖皇帝的赏赐,哎呦,年纪比咱们加起来还大些。”

    芳菲握了握,这扇面上有乌黑发光的边款拓片,配上紫檀这种深色扇骨,立即有了呼应之美。素绢的扇面上绘着泼墨山水,大开大合之势扑面而来。

    芳菲吩咐道:“找个漂亮些的盒子,装起来,我预备送人。”

    文鸢、靖童大吃一惊:“姑娘好容易得来,怎么......”

    芳菲浑不在意的一笑:“这东西一瞧就是男子之物,我有何用?名正言顺的送出去倒也免了一份担心,若不留神落在他人手里,不知怎么编派我的名声。”

    她今儿也算出了风头,若不懂急流勇退,恐要吃亏。倒不如送个人情,结交善缘。

    文鸢用匣子小心装了那古扇,自己不敢一人出门,便拉了红叶阁里的两个小丫鬟。

    她们一行来至前面闵云泽的院落。闵云泽作为嫡长孙,住的原是老太爷的旧书斋。彼时,闵云泽尚在雨花台和堂兄弟们吃酒,院中是几个大丫头领着一干小丫鬟看家。

    见是文鸢来,为首的一个红衣丫鬟笑道:“哪阵风吹了你来?”

    文鸢与此女是同日进府,交情了得,她便嗔道:“还不快把你们的好茶拿出来与我吃!”

    红衣丫鬟和众人簇拥了文鸢进门,待听说是四姑娘打发她来送东西,红衣丫鬟心生好奇:“究竟是什么东西?难为你还兴师动众领了俩左右护法!”

    文鸢忍俊不禁,噗的一笑:“你这张嘴,还是不饶人。听听你这话,什么左右护法,变着法儿的挤兑我!”文鸢也不说匣子里是什么,只吃了两口香茶,闵家的大少爷,屋里的茶自然是好的。

    红衣丫鬟投桃报李,两忙叫小丫鬟包了些叫文鸢带回去送四姑娘。

    文鸢刚刚还心疼自家姑娘大出血,便也没客气,揣了茶包才走。

    华灯初上,带着几分醺醉之意的闵云泽,被小厮搀扶回院。丫鬟们忙端上醒酒的浓汤,闵云泽正要吃,忽看见桌子上那方小盒。

    “这是什么?”

    “哦,是四姑娘身边的文鸢才送来的,”红衣丫鬟笑道:“我瞧着,只是把扇子。许是瞧这天一日热过一日,四姑娘惦记少爷,所以打发人来。”

    闵云泽瞬间酒醒了一半儿。

    今日为这扇子,几个堂兄弟明面儿上不说,其实暗地里都有些丧气。要不为这个,刚刚也不会那样狠命拼酒。

    七尺高的男儿,最后还没赢过小丫头。

    闵云泽虽不太看重那扇子,却看重三太公的赏识。

    然而,平心而论,四妹妹赢了那扇子,他心服口服。

    *******

    芳菲的小诗一半借用了苏轼的《东坡》,后两句是小荷自编的,若是不通,还请见谅!不过俺倒是觉得蛮押韵滴!感谢桃成兮的平安符,感谢eee0499ff的PK票,哈哈,小荷也终于有PK票啦!

    ⊙﹏⊙b汗,刚刚发现今天存稿箱没有准时发文,耽误大家看文了!小荷对不起大家呀!

第20章、偏心嫡长,轻视庶女

    闵云泽抱着虔诚之心,小心翼翼将匣子里的古扇捧出。

    “除了这扇子,四妹妹还叫人说了什么没有?”

    红衣丫鬟摇摇头:“并没什么特别的,对了,大少爷,我包了些好茶叫四姑娘的丫鬟带回去,想着礼尚往来,那些茶都是外面孝敬给少爷的,也不亏了四姑娘。”

    闵云泽苦笑:“傻丫头,你可知这扇子的来历?别说一包茶叶,就是将茶山买下来送四妹妹,也比不上这份情谊。也罢,明儿我亲自去谢四妹妹。”

    次日一早,闵云泽带了古扇,没有去红叶阁,反往颐心堂来。

    大太太正服侍着闵朝宗用早饭,见儿子进来,大太太心里欢喜:“怎么这个时候过来?可是要去给老太太请安?”

    闵云泽朝父母一拜,笑道:“知道母亲这里有好吃的,想着用了早饭再去瞧祖母。”

    大太太一听这话,忙命宝莲另摆一副碗筷。

    颐心堂的早饭向来朴素,可如今大老爷回来,自然不能和以往相同。好比这米粥,就有红枣莲子粥、薏米粥、香草粥、燕窝银耳粥、牛奶松仁粥......不下十余种。搭配的小菜更是色泽鲜亮,气味芳香,九成是大老爷所爱。

    其实,闵云泽一进来,大老爷便瞧见了他手中的古扇,只是没有询问。

    待用过早饭,大老爷捧起香茗,才慢条斯理道:“四丫头把那扇子送了你?”

    闵云泽忙赔笑:“儿子无功不受禄,正想送来与父亲把玩。”

    大老爷有些欣慰,虽说这是个古物儿,但他久居京城,见惯了世面,早就没放在眼里。

    “东西而已,只要不玩物丧志,你留着也无妨。不过......四丫头能割爱,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大老爷想着,闵芳菲出身不高,就算李氏待她不薄,但这样名贵的好东西也是不多见。闵芳菲刚得这古扇,转手就能送出去,小姑娘也不是简单的胸怀。

    大太太笑道:“四丫头从不是小气的人,且做事光明磊落,如今又帮我管家,不知省了我多少的心。”

    “四丫头今年有十二了吧?”

    “过完年都十三了!”大太太早想和丈夫商议这件事:“咱们长房统共就两个女孩儿,不论嫡庶,我和老爷视为掌上明珠。大丫头那年及笄之礼办的甚是隆重,我想着,四丫头一晃儿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不如趁机也热热闹闹办一场,将来说婆家也容易些。”

    大老爷笑道:“这事儿不急,她上面到底还有咱们大丫头。如今我在朝中虽使不上力,但尚书大人早已答应我,要向朝中推荐咱们家的女儿选秀。芳华年岁相当,只要她受了恩宠,还怕四丫头没个好人家嘛!”

    闵云泽在一旁听见,忙关切道:“父亲,选秀的事儿难不成已经准了?”

    闵家知道大老爷闲赋在家的人不多,如今连老太太也被蒙在鼓里。闵云泽更是无从得知,只当父亲回乡小住而已。

    大老爷笑望着二人:“年后开选,想必重阳之后,这选秀的告示便能发送到各家。”

    闵朝宗始终更看重嫡长女。而且,他进京赴任前,曾亲自教导过闵芳华数年,对这个长女的气度,才思,应答能力,都暗暗赞许。反之,昨日所见的闵芳菲虽有些聪明,但在闵朝宗看来,也不过就是些小聪明。

    远远不及长女的大智慧。

    “老爷已经笃定主意送芳华进京?”

    大太太冷不防道:“只怕事情并不顺利,二弟妹几次来我这里探口风,她们二房也盼着送了芳蕤那孩子去京城试试运气。”

    闵朝宗听罢冷笑不止:“你可真是糊涂,不是我这个做大伯父的说话无情,二丫头再好,身份却难出头。更何况......昨日她有心为难芳菲,那点不入流的小动作,在家里使使也就罢了,放在外面,只怕要叫人啃了骨头,反不知是怎么死的。”

    闵朝宗早瞧出了闵芳蕤和闵芳苓想要联手陷害四丫头,对两个侄女的小气量十分鄙夷。

    这两相比较之下,大女儿的光明磊落越发明显。

    外面有人来报,说旬阳知府大人派人来请。闵朝宗忙换了衣裳去应酬。大太太与闵云泽恭恭敬敬将大老爷送出颐心堂,闵云泽原想留下陪母亲说说话,可今日学中有先生预备考校功课,大太太也不敢耽误儿子前程,遂催着打发了他出门。

    宝莲亦步亦趋的跟着大太太,见大太太神色不定,也不敢惊扰,远远冲廊下那些侍立的小丫鬟们使眼色,众人都是屏气敛神,不复往日欢声笑语。

    “你去瞧瞧四姑娘做什么呢!”

    宝莲得了吩咐,转念一想,低声问道:“可是叫四姑娘来一趟?”

    大太太迟疑,良久:“不必,只说我近来受了风,头微微发热,叫她得闲,做个抹额与我戴。”

    京城的人流行做抹额,可在富春却没多少达官显贵家的夫人太太弄它。加上已经是这个时节,大太太忽然交给四姑娘这样的差事,也不知用意为何。

    宝莲百思不得其解,又不能问,只好闷闷的来红叶阁寻芳菲。

    谁想芳菲用过饭,早去与老太太请安。兜兜转转,最后却是在大厨房后面,宫妈妈歇息的小跨院找到了闵芳菲。

    “哎呦,我的好姑娘,你可真叫我好找。”

    宝莲撑不住,一屁股坐在了小跨院中间的凉石板子上。

    芳菲腰间兜着围裙,一副厨下娘子的打扮:“你来的正巧,我刚刚与宫妈妈学了一道菜,你且帮我品尝品尝。”

    宝莲根本没有心情,才要开口回绝,靖童已经端着东西走了出来。宝莲的目光自然而然被那碗红焖油亮的烧肉吸引去。

    一块块红肉摆的整整齐齐,像长城似的。肉皮儿弹性十足,五花肉肥瘦相间,看着就口水四溢。碗中还有许多辅料,就好比那板栗,早渗透进了汤汁,瞧着就酥烂香甜。

    宝莲不觉吞了吞口水。

    芳菲笑道:“快尝尝。”

    宝莲便也不再客气,足足连吃了四块才肯罢手:“姑娘这烧肉做的实在香。只是,吃着却与往日有些分别。姑娘有什么妙法儿,说出来,也叫我长长见识。”

    原来,大厨房偶尔也会做这样的菜,只是大太太嫌它油腻,多半都赏给了身边的丫鬟们。

    宝莲是大太太身边一等一的人,吃红烧肉的机会不在少数。唯独像今天这样痛快过瘾,却还是第一次。

    芳菲忍不住笑道:“那算什么妙法儿!不过是多加了冰糖,用些醪糟汁。和宫妈妈的手艺比起来,还逊色的很。”

    这个时候,宫妈妈已经洗净了手从前面大厨房进了跨院,刚巧听见芳菲此言,宫妈妈立即裂开嘴笑道:“是四姑娘聪明,一点就透。可惜大太太不爱这等油腻的食物,不然预备出来做午饭,可不正好?”

    宝莲心思一动,忽然计上心来。

第21章、一碗烧肉,口腹之欲

    大太太去闵老太君那里请安,三个孙女都在屋子里逗趣。许是昨儿的家宴办的甚是体面,闵老太君心情不错,正与闵芳华说着,待暑热的时候,她便领着几个女孩儿去乡下庄子上避暑。

    “给老太太请安。”

    闵老太君脸上泛起笑意:“大丫头,还不快扶着你娘坐下!”

    闵芳华连忙来至榻下,挽着大太太的胳膊,亲亲热热坐在闵老太君下首位的椅子上。

    闵芳蕤和闵芳苓眼皮低垂,并不与闵芳华争抢,乖觉的站到了老太太身后侍立。

    “你来的巧,我们正说要去庄子上避暑。”老太太笑道:“往年都去白马庄,那儿的景致总瞧腻了,三个丫头商议,不如换个去处。”

    白马庄是闵家的田庄,并不出产十分好的粮食,却因为靠近富春的一处古迹而声名鹊起。每年暑热时节,那白马庄附近聚集的都是去避暑赏古的富贵人家。

    今年因为闵朝宗闲赋的缘故,闵老太君怕听见闲言碎语,所以有意避开白马庄。

    为闵朝宗卸任户部官职的事儿,老太太与大房夫妻俩没少怄气。却也知道木已成舟,只好忍着。

    大太太哪里猜不透闵老太君的心思,忙赔笑道:“儿媳有个庄子在京河,那儿水土肥美,生的瓜果蔬菜极好。老太太若肯赏脸,儿媳就先打发人去收拾收拾。”

    儿媳拿自己的庄子接待婆婆,说出去,别人也会夸大太太贤惠孝顺。老太太十分欢喜,当下便应了。

    众人说说笑笑,不觉间就到了午时。

    闵老太君喜欢几个女孩儿围在身前说笑,又想着近些日子,大太太为了她的寿辰没少忙活,便一并留了她用午饭。

    “这四丫头也奇怪,早起请安,说有件要紧的事儿去办,等了这许久,左右不见人回来。”闵老太君想着几个姑娘都在,唯独不叫闵芳菲说不过去,便要打发身边的丫头去找。

    闵芳蕤忙接口笑道:“老祖宗许是不知,如今大太太派了四妹妹在厨房的差事,那丫头心思细腻,办事也果断,雷厉风行,早听说,她在里面办了好几件体面的事儿。这个时辰,怕是被什么绊住了手脚。老祖宗不妨先用午饭,等我们几个姊妹下午得了闲,再去解她的围,岂不好?”

    人人都知,大厨房是闵老太君的心腹宫妈妈在把持,二姑娘的几句话难免有些刺耳。

    大太太脸色微沉,闵芳华见状,忙笑道:“祖母,昨日三太公来,你还悄悄和我说,那几道凉菜配的十分精致,也合众人口味,其实那菜单都是四妹妹与宫妈妈精心遴选的。宫妈妈手把手教着四妹妹,常与母亲夸赞,说四妹妹心灵手巧,有祖母当年的风范。”

    闵老太君眉头舒展,指着大孙女笑骂道:“猴儿,还拿你祖母戏耍!”

    “老太太一开心,午间多吃两口,也就是我们的孝心了。”

    闵老太君宠溺的将嫡长孙女闵芳华揽在怀中,笑着与大太太说道:“等去了庄子,你不可拘着她玩闹。想咱们大丫头这样乖巧懂事,不知将来就便宜了哪家小子。越发该在家做姑奶奶的时候尽兴儿些。”

    大太太只得赔笑。

    闵芳蕤心里像倒了醋瓶子似的,脸上的阴沉劲儿更胜刚刚的大太太。

    闵芳苓唯恐闵芳蕤控制不住真性情,真的在老太太这儿闹腾起来,到时候殃及池鱼,她也没好果子吃。闵芳苓时不时轻轻拉扯闵芳蕤的袖子:

    “二姐姐忍耐些!”

    闵芳蕤早已是怒不可遏,忍耐,忍耐,她若是父亲的嫡长女,又何必受这些年的委屈?

    明明父亲最疼宠的就是她,偏老太太觉得她处处逊色于敏芳华一筹。

    这些日子以来,大太太也不怀好意,时时抬举那个闵芳菲。明明都是庶出,她若被闵芳华压下去,活着还有什么趣儿?

    闵芳蕤下死眼盯了大姑娘许久,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凑到老太太跟前赔笑:

    “祖母......”

    不等话说完,外面却是传饭的大丫鬟笑呵呵走了进来:“老太太今儿真是有口福,您猜,下厨的是哪一个?”

    闵老太君等人不明就里,那丫鬟便笑道:“宫妈妈携了四姑娘来,说今儿有好几道菜都是四姑娘亲手为老太太料理的,可不是老太太的口福?”

    闵老太君诧异的看向大太太,大太太心下微喜,笑道:“四丫头近来很是长进,老太太不妨先尝尝?”

    外面窸窸窣窣进来七八个丫鬟,专门布菜的大丫鬟雅琴垂首掀开小丫头子递上来的盖碗儿,专挑老太太喜欢的放在近前,那些不合胃口的,诸如油焖鲜笋,胭脂肉冻,鸳鸯膏蟹等都远远的摆在了桌边。

    唯独其中一道焖的酥烂油滑的红烧肉被截了下来。

    “夹些我尝尝!”闵老太君到底上了年纪的人,喜欢吃这些甜烂食物,只是大夫嘱咐过,老太太理应多吃寡淡素斋,才是养生之道。

    这样一大碗焖的红亮红亮的烧肉,已经许久没在老太太的饭桌上露面了。

    雅琴的手停在半空,无奈的瞧着闵老太君:“老太太......”

    换了平日,闵老太君多半不会坚持,可今天这红烧肉做的实在漂亮。

    来请安的宫妈妈便在一旁打圆场:“四姑娘烧这肉的时候下了好多雪梨汁,最是去油腻的,味道更佳绝妙,老太太少尝些无妨。”

    老小孩儿的脾气一上来,哪个能招架?雅琴只好答应。

    芳菲瞧着老太太用的香,不禁与宫妈妈对视一望。

    整个闵家最熟悉老太太胃口的,非宫妈妈莫属。讨好了老太太的肚子,自然也就讨好了老太太的心。

    有了这碗肉,老太太待芳菲更胜以往。

    一碗红烧肉很快去了大半,大太太与雅琴都不敢叫她再多吃。闵老太君虽然有些意犹未尽,却知道事情轻重缓急。她只笑道:“散给几个姑娘,也尝尝四丫头的手艺。”

    既然是老太太开口发话,余下三位姑娘哪个敢不听命?

    老太太原还是姑娘的时候,就喜欢吃红烧肉,只是家中长辈不准她多吃,后来,她嫁进百年世家闵氏一族,上要讨好公婆,下要抚育儿女,这些口腹之欲更不敢时时放在心头。

    及至成了老太君,身体又不堪用。

    此刻有孙女做成了美食孝敬,闵老太君岂有不欢喜的道理?

    她拉着儿媳和孙女们说说笑笑,直到了午后预备中觉的时候,还觉得不够尽兴。

    雅琴笑眯眯道:“老祖宗今日兴致高,不妨先歇歇,等晚上摸上几把牌,必定是大杀四方。”

    闵老太君连连点头:“还是你这丫头最知我心。”

    大太太和四位姑娘暗暗松口气,悄悄退了出来。

    雅琴不知几时从后面追了出来,开口便与大太太笑道:“老太太打发奴婢出来,说午后请四姑娘过来陪她摸牌。”

    几个女孩儿脸色都是一变,唯独大太太神态自若。

    老太太每天晚饭前喜欢与几个大丫鬟戏耍番,她财大气粗,输多赢少,却也不气恼。老太太身边这几个大丫鬟,如雅琴等,都是府里出了名儿的小财主。

    这会儿,闵老太君主动要芳菲作陪,明摆着就是送钱给这个孙女。

    有了这一出,谁还敢再小瞧闵家大房的庶出小姐?

    几人心思莫定,在老太太院前分道扬镳,大太太顺势领了闵芳华和芳菲回颐心堂。

    “太太回来了!”丫鬟云雀从屋子里迎了出来:“庄子上的张庄头娘子来请安,如今在厢房侯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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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毛团小狗,桀骜不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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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庄头正是大太太在京河庄子上的管事。他家娘子曾做过大太太的陪嫁丫鬟,年轻的时候虽不及孔妈妈受重用,但成婚后,因为一直没有孩子,便随着丈夫全心全意为大太太打理庄子收成,这些年反而步步高升。

    张庄头每月进城来送一次账簿,张庄头娘子也趁机来给大太太请安。

    大太太有时闲了,便见她说几句家常话,若是不得闲,通常只命闵芳华去接待。

    闵芳华见大太太面有疲惫之色,便挽了大太太的胳膊:“母亲进屋歇歇,我去打发了她!”

    大太太想了想,却轻轻摇头:“你祖母既要去避暑,还是早说与张庄头娘子为好。老太太出门不能轻慢,一车一马都要仔细,何况是要在庄子里住上许久!”

    大太太吩咐云雀沏一杯浓浓的老君眉,这才传张庄头的娘子来见。

    芳菲曾见过这位庄头娘子,不知是不是没有子女拖累,加上她相公在庄子上说一不二,所以这位庄头娘子虽然年逾四旬,却还如二十八九的模样。

    张庄头家的怀里抱了个雪白的肉团子,那小东西脑袋狠狠扎在庄头娘子的怀里,叫人看不出是个什么东西。

    只是女孩子天生对毛茸茸的东西感兴趣,闵芳华和芳菲两个立即被引去了全部兴趣。

    张庄头娘子先是给大太太请了安,又问两位姑娘好,这才道明来意:

    “前两日,奴婢的丈夫领着人进山围猎,冷不防瞧见这小东西,还没断奶的模样。问了庄子上几家老猎户,都说是只小奶狗,稀罕的是这小东西浑身雪白,没一根杂毛。奴婢想着它稀罕,特送进来献给姑娘们玩儿。”

    芳菲一眼就喜欢上了那毛团子,小小的,肉肉的,也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寒冷,从头到尾就只顾着闷头所在张庄头娘子的怀里打颤。

    只是她再喜欢,心里也明白,这种好东西是轮不到她。

    果然,闵芳华按捺不住喜欢,欢呼了一声就从张庄头娘子手中接过了小奶狗。

    谁料,毛团子开始拼命挣扎,两条后腿使劲儿踹在闵芳华的胸口上。闵芳华又气又恼,险些抱不住它。

    没多大会儿,闵芳华那身大红丝绸衣裳便抽了丝,手忙脚乱的模样很是狼狈。

    张庄头娘子惊呼:“大姑娘快抱紧它,小东西话狡猾的紧!”

    才说完,毛团子就“蹭”的从闵芳华怀中蹿出,四条小腿腾空坠地,在众人还来不及回神的时候,就飞也似的往门口逃窜。

    这鬼东西,原来刚刚瑟瑟发抖都是装出来的,其实早在张庄头娘子的怀里就观察好了地势。这一落地,头也不回便往门口冲。雪白毛茸茸小蹄子奔腾的飞快。

    毛团子转眼就来至门前,几个丫鬟都看傻了,谁还记得去捉?

    眼瞅着它便要消失,一只雪白的小手忽地出现,稳稳捏住毛团子脖颈上的软头,不费吹灰之力的就将它提了起来。

    这小东西不死心,照葫芦画瓢,还想甩无赖,却无奈四肢腾空,没有着力的地方。

    “呜......呜......呜......”

    一阵阵婴儿哽咽撒娇的声音从那毛团子口中传来。

    芳菲笑着拍拍它的软肚子:“真是个淘气的小家伙儿。”

    这小东西皱皱鼻子,四条小短腿乱蹬,使劲儿嗅了一圈,见自己的努力挣扎都是徒劳,这才偃旗息鼓,耷拉着狗脑袋,有些任命的意思在其中。

    芳菲爱怜的摩挲着毛团子,刚出生的小家伙,浑身的毛还没长开,铜钱大小一般螺旋的打着卷儿,乖顺的贴在身上,带着一股子奶香。

    芳菲笑着将这毛团子递给闵芳华:“这小东西可不轻巧,大姐姐仔细它乱咬。”

    闵芳华闻听此言,不觉心下一阵迟疑。

    听奶娘们常说,这种山里的野物儿天生桀骜不驯,而且都长着锋利的爪子,万一不小心,仔细只碰破自己一丁点儿肉皮子,她进宫的前程就要被耽搁。

    玩物丧志,自己可千万别入了“某些人”别有用心的圈套啊!

    闵芳华忙笑道:“母亲,我瞧着四妹妹倒像很喜欢的样子,不如将这小东西送了四妹妹?”

    大太太脸上泛着欣喜的笑意,张庄头娘子见了,心下会意,赶紧起来巴结奉承:

    “哎呦呦,大太太听,咱们大姑娘多好的性子!怪不得整个富春城里都赞许,大姑娘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名媛。一则,是太太教的好,家规严谨;二则,姑娘的真性情实实在在叫人喜欢。”

    大太太笑道:“我们家大丫头唯独这一点是极好的。别管多金贵的东西,只要她有,必定要先分了三个妹妹。”

    “所以说,这等气度,这等胸襟,这等远见......大太太何用愁咱们大姑娘来日前程?”

    百年来,闵家一直不死心,总想着再次与皇家结亲。

    外人也好,家里的奴才仆役也罢,都以为如今大老爷是步步高升,闵家至少预备要再出一位娘娘。

    所有人看好闵芳华,外界的名声越响亮,届时,宫中的娘娘们才会高看。

    芳菲抱着毛团子,安安静静在一旁陪坐。张庄头娘子说话带着几分乡下野趣,不时逗了大太太发笑。后听说老太太预备带几位姑娘去京河庄子上避暑,更是欢喜的手舞足蹈。

    “太太放一百二十个心,咱们庄子虽没什么名胜古迹,可山野之趣浓。奴婢的相公又在庄子里开辟了许多菜园果园,浓荫绿树,暑热时往里面小坐,比放了冰山还凉快。再有,若是府里几位公子也肯赏脸......”

    张庄头娘子嘻嘻哈哈笑道:“庄子里有善猎的老人,更有积攒下来的各色活物,到时放出去,叫小爷们尽着兴儿的打。”

    大太太心思被说的一动。

    丈夫闲赋在家的事情瞒不了多久,再过一两个月,半个富春城都会知道这件事。儿子是个脸皮儿薄的,学里那些同窗有几个不是捧高踩低?

    倒不如趁机去庄子上狠狠清淡两个月,一来隔绝了外面的流言蜚语,二来也好踏踏实实念书,等暑热一过,正好参加乡试。

    要真是金榜题名,她这些年的辛苦也算没有白费。

第23章、寿星开宴,流言渐起

    芳菲将小奶狗原路抱回红叶阁,一干小丫头如双儿都雀跃着围了上来,这个摸摸,那个揉揉。

    毛团子没了刚刚进府时候躁乱,也不一味装死发懒了,很是惬意的窝在芳菲怀中,露出粉红色小肚皮,一起一伏,还挺有节奏。

    大脑袋更是不时狡黠的四处张望。

    靖童吩咐双儿去大厨房要些肉汤米汤。

    如今的大厨房可不像过去,红叶阁里无论要什么,只要说得出名字,那些采买、婆子,就是削尖了脑袋也要把东西置办回来。

    虽说眼下是三姑娘和四姑娘一起在大厨房办差,只是大太太心里更偏向谁,更倚重谁......那明眼人是一瞧就能瞧出来的。

    没多久,双儿便取了新鲜的肉汤米粥回来。

    芳菲命人专门取了个巴掌大的小碗,一半米粥,一半肉汤,中间也掺了许多肉丁,香气扑鼻。

    毛团子早闻了那香味儿,四蹄儿并用挣扎下地,甩着短毛小尾巴,颠颠的来到碗边。

    芳菲和几个女孩儿们兴致勃勃的围着毛团子瞧,就见这小东西警惕性极高,明明馋的紧,却不急着到跟前,反而是绕着小花碗打转儿。

    “咱们几个且往后站站。”芳菲心中一动,与众人退后三四步远。

    那毛团子的小蹄子越发慢了起来,更是时不时用前爪碰碰小花碗。

    文鸢悄悄附在芳菲耳边:“姑娘,这小东西真贼!”

    芳菲抿嘴一笑:“要是不贼,怎么惹了大姐姐心里不高兴?”

    文鸢转念一想,不觉跟着嘿嘿偷笑:“这倒便宜了咱们,那张庄头娘子也是哑巴吃黄连,大约献的时候也没想到,最后却是咱们得了。”

    “这话有失偏颇,张庄头娘子心里未必在意哪个能得东西,她只在乎是否讨太太喜欢。我听说,京河的庄子这二三年收成不错,张庄头是个有心计的,他虽没有儿女,却有个秀才出身的侄儿。张庄头借着闵家的名声,把京河庄子附近肥沃的田地都收在了他侄儿的名下。这二三年,更是做了南北鲜货的生意。”

    文鸢吃了一惊:“这胆子未免太大了些。要知道大太太最恨底下的人借闵家名声在外作威作福。”

    芳菲阵阵冷笑:“若不是上下打点好,张庄头的胆子也不会这样大。”

    有些事情似乎是上天注定好的,偏要费心隐瞒,却总是被人无意发现。

    闵芳华本来可以光明正大的宣见张庄头娘子,可因为心虚,偷偷选了花园中的一隅。那里往日不见有多少人走动,很是偏僻,又因为一面临着重叠假山,视线就更是隐秘。

    谁知那日小丫鬟双儿闹肚子,即从下钻进假山深处,不偏不倚,将闵芳华和张庄头娘子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双儿是芳菲身边一个三等小丫鬟,平日只管浇花,喂鸟,拢茶炉子,虽然胆小,但心细如针。回了红叶阁后,便一五一十说给了芳菲听。

    芳菲起初还有些诧异,而后细想想,却也不怎么惊讶了。

    闵芳华虽说是大太太嫡出的女儿,但大太太并不过分溺爱这个孩子,在银钱方便更是管制的紧。闵家的姑娘们每月有四两银子的月钱,用来买些小玩意儿,胭脂水粉。

    不论嫡庶,闵芳华也不例外。

    可单说这次老太太过寿,闵芳华一出手便是尊金佛。

    隽秀楼对外声称,是大姑娘往年积攒下来的金锞子。可谁都知道,那金锞子再大,也不过八钱,或是一两重。

    而一尊金佛又要多少花销?加上能工巧匠的费用,对于养在深闺中的闵家小姐们而言,这就是个天价。

    闵芳华的钱来自何处?细深究下去,双儿的话自然属实。

    文鸢似懂非懂:“姑娘......太太的庄子迟早都是大姑娘的陪嫁,她何必这样着急?”

    芳菲微微一笑:“这倒无从得知,许是大姐姐花钱的地方多,手中没银子,心里不安稳吧!”

    她二人离着小丫鬟们距离稍远,倒也不怕人听了去。

    远出一阵欢呼,几个小丫鬟整颗心都扑在那毛团子身上。小家伙试探半晌,终究不见危险,遂将圆咕隆咚的大脑袋扎进碗中,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碗口歪歪晃晃,被两只前蹄儿扒的几乎倾斜。

    汤汤水水洒了大半,却丝毫不减毛团子好胃口。

    吃饱喝足,大伙儿齐上阵,给毛团子洗了个热水澡。双儿更是体贴,将自己的一条短小,预备拆来重做的棉袄贡献了出来,给这小东西做了一个暂且安稳的小窝。

    芳菲瞧了只是笑,过后却私底下叫文鸢开了自己的箱子,将去年她穿了几次的小袄找出来,赏给双儿。

    文鸢心领神会。

    姑娘这是有心要提拔双儿,倒也好,她和靖童年纪大了,再跟姑娘几年,待姑娘出阁,必定要重新提拔个得力可靠的心腹,双儿做事缜密,先观察几年,真的能堪大用,放在身边也不错。

    从此,毛团子便在红叶阁安家落户,芳菲亲手做了件姜黄色的小衣裳给它。那衣裳巴掌大小,勉强只裹住毛团子的小肚子,玫粉色的花边儿,越发托显的它玲珑可爱。

    芳菲去给大太太请安,大太太瞧见那小奶狗不但穿了衣裳,且脑袋上还扎了个蝴蝶结,大笑了好半天,直拍手说衣裳做的巧,还亲自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囚牛”。

    囚牛是上古时期的神兽,是一种有鳞角的黄色小龙,天生喜好音乐。这位有音乐细胞的龙子,常常立在汉族的胡琴,彝族的龙头月琴和白族的三弦琴上。

    不过,私底下芳菲还是喜欢叫它的小名“球球”,因为这家伙浑身圆滚滚,跟个雪团子似的,四只小蹄子飞奔起来,可不就像是个球儿?

    话说转眼就到了闵老太君大寿这日。

    府中张灯结彩,屏开鸾凤,褥设芙蓉。鼓乐笙箫响彻大街小巷。

    原早两天前,各处远族的亲戚便齐聚富春,闵家早开了几十桌酒席,今日是正日子,来往的便是富春远近的高门大户。

    旬阳知府,金源县令等悉数到场。老太太更是大品梳妆,见这些女眷们迎进后堂,待拜过寿后,方更衣入席吃茶。

    闵老太君是朝中诰命,每年,礼部按制都会赏赐下寿礼,闵家先将这些赏赐供奉在堂中,等亲朋故交们看过,赞叹过,才会放进祠堂。

    可今年,礼部的赏赐却迟迟未到。

    如此一来,堂中便有了些窃窃私语。

    富春这个地方不乏青年才俊,在朝中任职,虽说不及闵朝宗权高位重,但也有些小道消息。

    闵家大老爷被长公主的女婿何广臣挤兑的被迫离京,这消息似乎不是空穴来风。

    老太太的脸色看着不是很好,旬阳知府的母亲和老太太年纪相仿,在诸多来宾中地位最高,见此情况,便笑道:

    “往日常见大姑娘,今日不想见了余下三位小姐,竟也是这般好。老姐姐早该把几个姑娘带出来,也叫这些女孩儿们多走动走动。”

    闵老太君勉强笑道:“她们姊妹病的病,弱的弱,见人腼腆,平日见不得什么大世面。”

    金源县令和闵朝宗交情不错,他的夫人便出来,左手拉了闵芳蕤,右手牵了闵芳菲,不住夸赞。

    这金源县令的夫人也是个有眼色的,闵芳苓是三房的女儿,不受老太太宠爱,所以只把赞誉送给前两个女孩儿。

    芳菲移开视线,暗中打量闵芳苓。

    闵芳苓神态自若,始终文静的站在三太太身后。倒是大病未愈的三太太面色更加难看,身形似薄纸,一捅就破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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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流言四起,二爷受累

    闵芳蕤在今日出尽风头,老太太不知是不是对长子闲赋在家有所抱怨,宴席上有些冷淡闵芳华,而处处抬举闵芳蕤。

    芳菲始终跟在大太太身侧,她虽不多话,但举止堪称落落大方,也获得许多赞誉。

    唯有闵芳苓......彻头彻尾成了摆设。

    吃过酒席,大伙儿随闵老太君在后花园中看戏,富春城里的戏班子为闵老太君大寿,特排一出新戏,叫《封妻荫子》,讲的是前朝一位大员,年少时家境贫寒,多亏母亲帮人缝补针线,供他读书,后来这大员考中状元,更娶了太傅之女。从此以后步步高升,夫妻恩爱,婆媳和睦,子孙满堂。

    真是一部假的不能再假的“好剧”。

    芳菲并不喜欢这戏的矫揉造作,倒是对里面一句唱词感触颇深。

    “酒醒寒惊梦,笛凄春断肠,淡月昏黄。”

    闵家眼下的繁华之景,是否也如那酒后春\梦一般,很快便风吹云散?

    眼见闵老太君等入戏太深,不时泣涕涟涟,芳菲低低的长叹一口气。

    看过戏,下面尚有各色杂耍、说书,可旬阳知府的老母亲与金源县令夫人等已经准备告辞了。闵老太君听说,也不强留,只叫三个儿媳将她们亲自送去坐轿。

    余者也有终席的,也有不终席的,闵老太君疲乏一日,第二天家中小辈们来请安,她便不肯见人,只叫大太太和二太太出面款待。

    这些且不说,只说大寿过后没多久,坊间便传出些难听的话,对大老爷闵朝宗的声誉极其不好。

    前不久老太太大寿,公中预备拿出钱置办祭田。老太太嘱咐二儿子亲自督办此事,二老爷原相看好了城东的一块地,对方看是闵家,价格倒也不贵,甚至低于市价一成。

    可流言一起,对方立即翻脸无情,坐地便将价格太高三成不止。

    二老爷大怒,当即和对方的管事闹了起来。对方是个泼皮无赖,说话肮脏的很,将二老爷并闵家骂了个狗血淋头,甚至一度动手。闵家几个仆人都挂了彩,气的二老爷一口气儿没提起来,当即昏倒在外面。

    等被抬回府里,二太太扑在丈夫身上大声哀嚎,嚷嚷着要老太太做主。

    “没有这样欺负人的!大哥的官职没了,我们二老爷比谁都着急,可恨那些小人狗眼看人低,一味只知道作践我们二房。”雷氏哭的泪人儿一般,哀嚎阵阵,很快响彻老太太的后堂。

    闵老太君自然心疼小儿子,见小儿子脸色苍白,不免皱眉瞧向长子:“那是什么人家?明儿你去拜见拜见旬阳知府,找个理由,惩治惩治他们家。免得这样的事儿还会层出不穷。”

    闵朝宗苦笑:“母亲息怒。对方不过跳梁小丑,何必与这种人一般见识?况且,眼下是非常时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看......”

    不等长子说完,闵老太君已经大怒:“你亲弟弟被人这样欺负,也要忍下去?看来我白白养育你几十年,连兄友弟恭也不明白。”

    雷氏悄悄捏了捏丈夫的手心。

    二老爷趁势睁开眼睛,虚弱道:“母亲不必为难大哥,大哥说的不错。如今家里不比从前,低调些也好。”

    闵老太君争强好胜一辈子,年轻的时候在姊妹间便是拔尖儿的,嫁进闵家,几个妯娌谁也不如她。儿女出生,闵老太君又将庶子庶女压得严严实实,不叫任何人出挑。

    今日所遇之事,简直可称得上是奇耻大辱。

    闵老太君想也不想,便道:“不成!这件事若不能善终,过不了多久,咱们闵家就会成为富春城里的笑柄。别说大丫头预备进宫选秀,且还有三个女孩儿待字闺中。咱们家一味的软弱,只会叫那些势利眼步步紧逼,长久看来,弊大于利。”

    小辈们都坐在外间屋,男孩女孩儿们八九个人,无不侧耳倾听着里面的动静。待听到老太太这样讲的时候,闵芳蕤忽的小声哽咽起来,像是极力强压着悲痛,闻者无不侧目。

    大房的几个孩子都静默不语,二房长子闵云海一脸愤慨,站起身:“祖母说的对,咱们闵家立足百余年来,从未受过这等羞辱,你们无动于衷,就叫我去会会。”

    闵云泽忙呵斥道:“二弟休要胡闹。长辈们自有定论。”

    闵云海看着闵云泽冷笑:“大哥如今还想瞒着我们吗?我父亲无辜受累,全因为大伯父被贬官回家。现在富春城里人人议论,说咱们闵家要完了,万岁爷的抄家旨意就在路上。大伯父不知做了什么丑事,凭什么叫我们二房跟着遭殃!”

    闵云泽气的浑身发抖,冲上前去便要与闵云海斗在一团。

    闵芳华和芳菲忙将闵云泽拦住,芳菲扭头与闵云海道:“二哥也是读书人,该明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同气连枝’的道理。闵家子孙昌盛,出了事情,该合力解决,而不是你猜忌我,我猜忌你。更不是落井下石,互相抱怨。二叔受到牵连,我们都着急,可以暴制暴却不是解决的好办法。”

    “四妹妹说的是。”闵云凯道:“当下要紧的是怎么堵住众人悠悠之口。”

    “堵不如疏,治水尚且如此,何况人言?”

    芳菲短短几句话,引了室中几个男孩儿的深思。不错,从三皇五帝开始,治水当以疏浚为主,流言往往凶猛如洪水决口,若处置不善,很可能就会叫闵家有灭顶之灾。

    闵芳蕤见大家芳菲牵着鼻子走,气的半死,冷笑阵阵:“你们兄妹齐心,自然是一条舌头说话。”

    闵芳蕤还想挑起两房战火,老太太的大丫鬟雅琴却从里面走了出来,对剑拔弩张的气氛视而不见,只是冲芳菲展露笑颜:“四姑娘,老太太叫四姑娘进屋说话儿呢!”

    屋里屋外,一帘之隔。

    刚刚芳菲那番言论,早已进了老太太及众人耳中。

    芳菲淡定的随雅琴进了室内,先与几个长辈问安,然后乖巧的站在大太太身后。大太太反身拉了芳菲的手,眼中都是安慰之色。

    芳菲笑笑,甜美的笑意瞬间博得了众人的好感。

    老太太冲她招招手:“好孩子,把你刚才的想法说完。眼下闵家如何走出困境?”

    “母亲!”大老爷微微不怏,在闵朝宗看来,芳菲不但是个孩子,还是个丫头,闵家这种攸关前途的大事,怎么好取决与一个小丫头的妄言妄语?

    老太太没好奇的瞪着长子:“不服气,你倒是说个好办法!”

    闵朝宗讪讪的闭了口,他要是有好办法,也不至于灰溜溜从京城回到富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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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女芳菲介绍:
闵芳菲的最大愿望:嫁个寻寻常常的百姓家,衣食无忧,夫君上进,子孙满堂。
可现实偏偏不尽人意。
她的这个夫君......未免也太上进了吧?
自己一个不小心,竟然成了一品诰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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