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1章、大婚之日,出阁上妆
临近婚期,佟、闵两家越发忙碌了起来,这天是个好日子,空中一改前几日的阴云蔽日,竟占了个秋高气爽的好兆头。天不亮,芳菲就被净月和宝莲两个叫了起来,焚香沐浴,一丝不敢马虎。庄国公家的大奶奶早来了,此刻正由大太太和李家几位夫人陪着在正院吃茶。
今日来的客不少,有些是和大太太沾些故交的,有些干脆就是来登门凑热闹的。现在这个时候,也就闵家还敢操办婚事。更有那好奇的,眼巴巴望着前院,想打听打听,太后究竟有没有把闵家的大老爷从大理寺里放出来。
大太太今天穿了一身玫瑰紫团喜纹金褙子,头上插着海棠金簪,整副头面金光熠熠,不仅年轻了好几岁,而且贵气逼人,把屋子一干女眷压下去大半。
庄国公家大奶奶不住的奉承着,一张嘴就是讨喜的话,满屋子人被她逗得前仰后合,气氛十分活跃。
大家正说笑着,却见芳菲被一群丫鬟簇拥着进来。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亮,好个娇艳明媚的女孩儿。
不少人听说闵家四小姐的脸受了伤,可今日一瞧,无非就是脸蛋上多了些斑点,并不如寻常美人那样白润,可细细瞧,四小姐的眉眼极工整,搭配在一起也算是个清秀佳人。
只凭这一点,就能弥补了脸蛋上的缺憾。
庄国公家大奶奶赶紧上前,拉了芳菲给众人瞧,又与大太太怪叫道:“婶婶是怎么调教的?当着四小姐的面儿,我们家几位姑娘都被比下去了。”
不远处坐在的庄国公家几个小姑子都喳喳眼睛,对嫂子的话并不生气,反而好奇的盯着芳菲瞧。
众人又是一哄笑。
大太太笑望着芳菲,一脸欣慰:“叫你表嫂领着去焚香祷告祖先吧。”
李家大奶奶赶紧站了出来,领着芳菲去后面。
众人里便有不解的乱问:“怎么是李家的少奶奶?我听说闵家在京城里也有姑奶奶出嫁,干嘛不请自家人,反请了娘家人?还有,闵大太太前不久还在身边放了个小媳妇,我瞧着年纪不大,似乎是闵府的少奶奶?”
有消息通达的赶忙低声解释:“你哪里知道!听说闵家之前确实有个姑奶奶嫁进了京城,还是裕王府上呢,不过却是个小妾。你想,闵家大太太这么好面子的一个人,哪里肯唤她来?至于那个小媳妇更不要提,闵老爷一被抓,他那庶子和庶媳就跑的没了影踪,根本就不是什么好鸟!”
众人恍然,又是兴奋又是好奇,觉得今日这婚事来的实在是值得。
这边芳菲祭祖结束,庄国公家大奶奶从净月手里接过黄杨木的梳子,口中念着吉祥话为芳菲梳头。李家几位少奶奶在身后瞧着,一个个抿嘴偷笑,不多时,李家大奶奶从外面端了一碗红枣百合莲子汤:“特意叫多加了主料,到晚上你也未必能得机会吃口东西,赶紧垫垫肚子。”
汤熬得极浓稠,莲子百合都是挑的最好的料,香甜软糯,芳菲吃了半碗,还是大太太怕她肚子不舒服,赶紧叫人撤了下去。
等换了满身红色的嫁衣,在从里屋出来,一屋子人的眼睛都盯着芳菲瞧。站在她身边的庄国公夫人和李家大奶奶本也是绝色美人,可惜今儿一比,反而成了陪衬。
那边就有人小声嘀咕:“乖乖,听说闵四小姐的脸蛋是伤了,不然还不知是个什么际遇呢!”
有人偷笑道:“要真如你所说,闵家再出一位娘娘也说不准!”
今天能来参加婚宴的多是在本次政变风波中侥幸逃脱的人家。圣懿皇太后与卫皇后倒台,宫中一大批人被清洗,许多人家又开始了跃跃欲试,眼睛盯着后宫那几个要紧的位置。
听有人说起闵家的娘娘,大伙儿不由得提到了近来风头正旺的华昭仪。
芳菲这边收拾妥当,大太太叫了李家几位少奶奶陪着进了内室,一面催了人去打探新郎官几时到,一面叫人去后面看喜宴预备的如何。
李夫人悄悄叫住了小姑子:“可去大理寺瞧过?怎么这个时候也不见姑老爷回来?”
因为当着满屋子的外人,大太太不好变脸,仍旧挂着笑意,语气却低沉了许多:“昨儿就被放了出来,哼,没脸回来,说是先去了外宅那边。”
李夫人顿时也生了许多不满:“姑老爷也是,太后说的那样明白,他却还耍性子!难不成还要等咱们去请,他才肯回来?”
“这倒未必,他那个人,胆小怕事,又斤斤计较。顶多就是给我和四丫头个没脸,却也不敢耽误大事。”大太太信心满满:“放心吧,吉时之前,他定然进门。”
大太太还真没了错,不过大老爷也着实是个人物,先前不知他躲在哪个角落里偷偷张望,见佟鹤轩的迎亲队伍一进金安街,他才命管家赶了轿子挤进来。
结果,迎亲的喜轿和闵朝宗的私轿都堵在了大门口,一时叫所有看热闹的人摸不着头脑。
闵朝宗坐在轿子里不出来,也不准人挪动轿子。
陪着佟鹤轩一并前来的都是这两年与他交好的年轻人,见佟鹤轩未来岳父这般不给面子,大伙儿就想弄了馊主意,想叫闵朝宗不但丢脸,还要乖乖的把姑爷迎进去。
佟鹤轩笑着将这些人都拦在了门外:“我这未来的老泰山性子古怪的很,你们去了反而不成事,倒叫我过去说几句。”
他按住了几个要闹事的小子,亲自上前掀了闵朝宗的轿子帘,笑道:“岳父大人,小婿在这里有礼了。”
闵朝宗却将头扭到一边,冷言冷语道:“小佟大人别说胡话,我也没吃过接亲的酒,哪里就多了个好女婿?”
“岳父休恼,小婿若是哪里做了错事,岳父今后慢慢教训就是。今天却是好日子,况且,太后派来的崔内侍还在里面等着,午后要回宫里禀奏消息。岳父不看僧面看佛面,好歹先把眼前混过去。”
闵朝宗闹事之心并不坚定,只是他才从大理寺出来,不少人等着看热闹。闵朝宗无非是想叫大太太出来先摆出个低姿态,他才好进门。
现在佟鹤轩这般说,闵朝宗心里也清楚,这个女婿是太后“赏”的,不管自己愿意不愿意,都已经是板上钉钉,难改局面。
闵朝宗就叹了口气:“贤婿啊,不是我不给你面子,而是这大门紧闭,难道我还翻墙进去?就算我这把老骨头禁得住,那这张老脸呢?也不要了?”
佟鹤轩心知肚明,却装糊涂,一脸迷茫:“岳父的意思是......”
闵朝宗老脸略有几分绯红,忙道:“叫那老婆子出来亲自迎我,我才肯进屋主持婚事。”
他见佟鹤轩迟疑不言语,亟不可待:“你去,大太太一定肯松口,她素来高看你一筹。”
佟鹤轩微微带笑:“岳父别急,这件事我去打点。”
有这句话,闵朝宗才算放了心,他眼巴巴瞧着佟鹤轩轻敲门,没多久,就见大儿子出来,俩人站在门口嘀嘀咕咕好半天。闵朝宗心虚,见长子的目光扫来,赶紧把轿帘一放,心中七上八下,一会儿害怕佟鹤轩办事不利,一会儿又怕真见了大太太,自己不知说什么好。
他这些日子在大理寺没有一天不后悔的,也日日盼着大太太去救他。可等来等去,直到女儿要成婚了,才见放人。
闵朝宗认定是大太太故意而为之,不然自己早该从那破地方放出来,所以心中郁气久久难散。
他越是胡思乱想,越觉得该由大太太线低头。正琢磨着,忽然轿帘一掀,大太太笑眯眯的站在外面:“老爷,都什么时辰了,您才回来。”
闵云泽凑了过来,探手进了轿子里,拽住闵朝宗的胳膊:“父亲小心脚下。”
虽说闵朝宗在大理寺没受什么委屈,可那儿也不是享福的好地方。加上闵朝宗担惊受怕,人确实照以往清减了不少。闵云泽一拽,他是不自觉的跟着往前踉跄。
徐烨等赶紧上前,架住了大老爷,大太太笑意不断:“几位舅老爷也在,老爷等会儿可要陪着多吃几杯。”
闵朝宗身子一哆嗦,想到几位大舅子的脾气,不由得后悔刚刚的逞能。
佟鹤轩见这边事成,赶紧整理衣冠,领着人重新叫门。鞭炮震天响,街坊邻居挤了半条街,小孩子窜来窜去,绕着自家大人拍手笑闹。
闵家开了大门,迎了姑爷进门,另有一队小厮跑出来,一个个端了贴着大红喜字的笸箩,内中放了喜糖喜饼,见人就发。
能在街口看热闹的也都是附近寻常百姓,像贵亲王府,庄国公府里有些体面的管家、媳妇,是在被调去当差吃酒了。而寻常百姓见主家有喜可拿,自然人人开口说吉祥话。
一众小厮们眉开眼笑,下手散东西的时候,动作也更加麻利。结果还没等喜糖发完,里面又出来十几个婆子,两人抬一个青藤竹条筐,里面叠山似的摆着数不清的雪白大馒头,且每只馒头上戳了个“囍”字。
当下这个年景,寻常百姓家还舍不得顿顿吃白面馒头,像闵家端出来这样白净的细面馒头更是少有。
人群里不知是谁欢呼一声,喜庆之潮一浪高过一浪!
第362章、唢呐锣鼓,新婚拜堂
佟鹤轩曾在皇上身边当差,人又儒雅,长的又好,所以许多官家夫人心里都乐意把女儿嫁过去。可托了人去说媒,都被礼貌而疏远的拒绝了。
那些夫人们难免有几个心高气傲的,婚事不成,反而生了嫌隙。今日一见佟鹤轩穿着大红喜服来结亲,心里更觉不舒服,觉得这样好的女婿,原就该是自家的姑爷,可平白无故却成了闵家的佳婿。
人比人气死人,都当闵家和平南郡王府交好,这次必要被清洗,谁知因祸得福,还叫太后做主赐了婚。
喜堂里一时人头攒动,好在交头接耳的少。
大太太与闵朝宗坐了首位,等见佟鹤轩吃过茶,大太太才笑呵呵的从松雪那里接过封好的红包。
成婚时的封红多用成色新的银元宝,若能是宫里的赏赐则更好。
寻常百姓家给的越多,闺女在婆家越受重视,而且要当着所有亲戚朋友的面,就是防备女儿嫁到婆家后,私房被婆家抢去。
可像闵家这种,则全没有如此顾虑。封红不过是个形式,包的多了,会被观礼的宾客说成是财大气粗,暴发户,所以一百两适中,二百两封顶。
大太太比照着闵家所有女孩儿出嫁时的惯例,只封了一百两,不出彩,也不丢面子。
“盼着你们夫妻和和美美,永结同心。”
大太太不觉生出许多感伤,四丫头成婚后,不但要远离自己身边,还要远赴边疆。这一去经年,也不知再见会是什么时候。
坐在另一侧的闵朝宗斜眼看了妻子,心中暗暗嗤笑。
在他看来,闵芳菲也不是大太太亲生的,能有什么感情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装腔作势,也不怕将来被人看穿,那才丢脸。
“老爷,您也说两句吧。”
闵朝宗猛地回神,见喜堂中的众人都盯着他瞧,这才慌慌张张开口:“贤婿极好,今后好好过日子。我们这丫头脾气大,你万事多谦让。倘或她有什么不是,你也不用顾忌我们的颜面,这女人嘛,就该......”
佟鹤轩笑道:“岳父说的是,小婿一定善待四小姐,绝不叫四小姐受一点委屈。”
大太太也望着闵朝宗嗔笑:“姑爷极好,老爷信不过姑爷的为人,难道还信不过太后娘娘的眼光?依妾身看,吉时已到,还是叫孩子们赶紧启程要紧,老爷就算舍不得也不打紧,三日后还有回门呢!”
“就是就是,闵大人别舍不得宝贝千金,这见面的日子还在后面!”宾客中忙有人开口附和,大伙儿七嘴八舌,将闵朝宗说的无还口之力。
里面庄国公家大奶奶早听见动静,唯恐闵大人坏事,赶紧搀了芳菲出来。
新娘子打里面一现身,谁还在意刚刚的不愉快?纷纷恭喜。
大太太一手拉着芳菲,一手拽住佟鹤轩,泪汪汪将二人送出了正堂。外面唢呐吹笛敲锣打鼓,好不热闹,才得了实惠的街坊见一对新人出来,更是叫好起哄,场面喜庆。
芳菲蒙着盖头,在庄国公大奶奶的搀扶下上了花轿,才坐稳,就觉得轿身晃晃悠悠升高,借着锣鼓点,花轿一走三摇,像海中的小船。
迎亲队伍经过数道长街,走了小半个时辰才看见佟家的小宅院。门口小厮一见迎亲队,赶紧喜气洋洋的点了鞭炮。这边住的都是寻常百姓,房子虽然狭小了些,可胜在价格便宜。远近街坊都认得佟鹤轩,佟鹤轩也是附近唯一的官老爷。大伙儿听闻是小佟大人成婚,都赶来贺喜。
结果,他这边反而比金安街那里更热闹几分。
闵云泽作为送亲的大舅子,见状赶紧叫小厮鲁砚拿出准备好的吉利钱。这吉利钱又叫拦门钱,娘家舅爷往天上撒一把“满天星”,等新郎官下马,再由娘家女眷手执花斗,将盛的满满的豆子、果子、谷物迎着新郎家大门口一泼,为新娘子挡住进门拦在路上的煞神。
从下轿到进门一路上铺着红毡毯,遍地是鞭炮碎屑,火红映火红,果然是喜气吉祥。
芳菲下了花轿,怀中不忘抱紧了太后赏的那盆玉石海棠。璀璨日光下,红宝石被照的格外耀眼,附近的街坊哪里见过这样的宝贝,又听佟家的下人说是太后赏赐,更是恨不得多长一只眼睛,把东西好好看清楚。
这边喜堂也是高朋满座,因佟鹤轩双亲已故,拜堂更显简单。女眷们都挤到后宅去瞧新郎官掀盖头,留下一干男宾们在前院开席吃酒。
佟鹤轩赁的这个小宅子前后只两进,格局确实狭小了些,不过喜堂布置的却丝毫不显马虎。芳菲坐在喜床上,一床床的锦被都是前儿就送来的陪嫁,也有她自己绣的,也有大太太赶着叫人织的,都是最好的缎面,江南最时兴的花样。
芳菲低着头,忽然感觉身边的床褥一低,脸略红了红。
盖头轻轻的从头顶滑过,一屋子烛火照在两位新人身上,各种火辣辣的目光也随之而来。
庄国公大太太得意的看着佟家这边请来的女眷:“新郎官新娘子可般配?”
大伙儿忙笑道:“般配,般配,这简直就是王母娘娘跟前的金童玉女嘛!”
好听的话谁不会说,何况这对儿新人还真不错。新娘虽说没有想象中的漂亮,但是大家闺秀的气质是遮掩不住的,也不算委屈了小佟大人。
庄国公大奶奶笑眯眯端了酒水:“二位新人吃了交杯酒才算礼成。”
酒盅里装着陈年的女儿红,酒香扑鼻,色浓味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芳菲倒也淡定,与佟鹤轩交杯吃了一盅,李家大少奶奶赶紧端来饺子汤圆。
撒过喜帐,外面便有人请佟鹤轩去喜棚敬酒。佟鹤轩深深看着芳菲,才低声托付庄国公家大奶奶:“劳烦嫂子辛苦了。”
庄国公家大奶奶眉开眼笑:“哪里会觉得辛苦,新郎官快去吧,这里自有我和李家大奶奶张罗。”
佟鹤轩犹不放心,弯了腰在芳菲耳畔低声道:“别拘束,饿了渴了只管问人要。”
芳菲忍不住嘴角上扬,又见大伙儿瞅着他俩闷笑,忙道:“知道,你自己少吃酒。”
好容易送走新郎,刚刚还十分热闹的喜堂顿时冷了场。这些女眷们并非豪门贵妇,身份最高的不过就是一位翰林妻子,与芳菲这种江南世家之后,大伙儿难免有几分疏远和打量。
倒是庄国公家大奶奶能言善道,她早从佟鹤轩那里要来了礼宾单子,对这些能进新房来暖场的女眷们略有了解。她一开口就叫人觉得亲切,没多时,大伙儿果然又有说有笑起来。
前面喜棚轮番敬酒,后面新房大伙儿打趣,这一整日芳菲提了十二分精神,好在日头落山早,才掌灯时,宾客们便渐渐散了。
庄国公家大奶奶和李家大奶奶也是满脸疲惫,芳菲忙叫净月取来自备的两瓶香露:“两位嫂嫂今日辛苦,这是我自酿的露汁,每日早起采泉水,只一汤匙调兑在里面,连用一个月,能使两位嫂嫂好气色。”
李家大奶奶并不以为意,芳菲在平塘街李家大宅住的时候,也常调弄些花露胭脂分送大伙。李家大奶奶娘家斐然,父亲是礼部侍郎关大人,她还在闺中时,一年到头,各地送来孝敬的胭脂水粉也不知有多少。
像芳菲过去送的,李家大奶奶当面谢过,暗地里却都赏了贴身的丫鬟们。
反倒是庄国公家大奶奶,两手捧了香露瓶子简直如获至宝。和闵家做邻居就这点好处,走的比别家更亲近。庄国公家曾邀大太太去京郊的庄子上做客,闵芳菲当时不得随行,却还是表达了谢意,私下送了庄国公家的奶奶一瓶茉莉膏。
庄国公家大奶奶本也没留心,谁知一用吓了一跳,后来简直爱不释手。她又想到宫中传闻闵家四小姐是如何得了太后赏识,更把闵家送来的瓶瓶罐罐当宝贝用。
如今得了这一小瓶,心中已觉无限满足。
两位大奶奶被送出新房,净月和宝莲忙过来为芳菲卸妆。
顶了一整天的凤冠霞帔,芳菲只觉得头晕乎乎,脖子硬的像块木头。
宝莲一面摘金簪,一面嬉笑:“奶奶这就嫌累了?殊不知多少人羡慕这套头面!改日奶奶得了诰命,也一般的大品梳妆,听说还要进宫谢恩呢!”
芳菲被宝莲这一声“奶奶”叫的哑然失笑:“你这一叫,我差点迷糊了。做了十几年的姑娘,而今却成了别人家的奶奶!”
宝莲忍不住咯咯的笑:“奶奶适应个三五日也就习惯了,想当初我在大太太身边也算是风光,后来出嫁,新婚第二天,人人见了我只叫‘徐烨家的’,我愣是大半天没回过神来,还问人家唤的是谁!叫太太身边的小丫头们耻笑了大半个月。”
宝莲手持黄杨木梳,梳理着芳菲满头青丝,语重心长道:“奶奶没有公婆,没有小姑子大嫂子,虽然轻松了些,可今后万事也只能靠自己。我瞧着,姑爷是个有心人,奶奶的红火日子还在后面呢!”
芳菲对着镜中的宝莲轻声一笑:“我知道。”她转过头:“我原想求太太把你们夫妻留在这边,可思来想去,不该耽误了你们的前程。等这边稳定稳定,我预备随姑爷远赴边疆,临行前会托付大太太为你夫妻二人谋个出路。”
第363章、新婚之夜,褪尽铅华
对于宝莲和净月的前程,芳菲早有所考量。先说宝莲夫妻,他们二人若换了个出身,说不定早做出了一番事业,可惜身为闵家家奴,不得自由身。
芳菲原本也打算将宝莲留在身边,作为心腹培养,但经过这些风波,宝莲夫妻立有大功,再勉强留着人家也没什么意思。倒不如像大太太所说,给徐烨谋个好前程,也算厚待了宝莲在大太太身边任劳任怨这些年。
至于净月,她虽然跟着自己的时间短,又曾闯下不少大祸,可如今能跟在自己身边当差,还算中用的......也只这一个。
“朝中变数多,我和姑爷成婚之后就预备请旨往泠童去。”芳菲轻声道:“我跟太太商量过,大舅爷有位同窗故交,如今在余杭一带做县令,往年和大舅爷私交甚笃。前不久听说身边缺了个师爷,想请大舅爷帮忙在京中寻个稳妥的人。”
宝莲又惊又喜,转念一想,却又踌躇起来:“余杭一带素来富庶,想必那位县令大人原意也是托舅爷寻个落榜的举人,又或者学富满车的秀才,如何能看中我家那口子呢?”
徐烨能写会算,却没有功名,做人家的师爷终究不够资格。
芳菲淡笑:“那位县令也未必是真要寻个才高八斗的,太太说,如今皇上早有意早余杭一带换上自己的心腹,那县令听了外面传言,说要将他调往南越一带,心里着急,想请舅爷帮忙活动活动京城里的关系。”
投桃报李,自然要有所付出。
李家大舅如今正在吏部当差,对此事也有几分把握,遂问了大太太的意思。
宝莲知道四小姐一向不说没把握的话,脸上的笑容哪里还掩饰得住!就连一旁的净月也跟着羡慕,琢磨自己几时也能有这样的福分!
二人替芳菲卸了妆,净月又沏了芳菲素日爱吃的茶,侧耳听了听,院子里还有收拾东西的动静。净月笑道:“刚刚我去泡茶的时候听厨房里的人说,原来姑爷是请了三香阁的大师傅来做酒席。他们家的炸肉丸是一绝,我已叫人留了一碗,奶奶整日也没吃口热乎饭菜,要不,我叫人端上来?”
芳菲被她这么一说,倒真有几分饿了:“若有热汤也送来些,泡些汤饭吃。”
佟家小厨房不大,往日只有一个厨娘烧火做菜,现如今外面还是庄国公府和贵亲王府的人帮忙张罗,这婆子就窝在厨房里挨个数盘子,唯恐明儿还东西的时候少了一两只。
她正忙得不可开交,忽听说新奶奶想要吃口热汤泡饭,忙不迭擦了手跑到净月跟前,笑嘻嘻道:“怎么劳烦姑娘亲自跑这一趟?奶奶饿了只管打发个小丫头来就是。”
婆子一指灶台:“早就怕姑爷、奶奶夜里饿,所以多准备了些饭菜。”她一掀锅盖,还有热气腾腾的碧粳米粥,灶台上更有七八碟干干净净的小菜。
净月道了声“辛苦”,瞥眼去瞧,见有碟豆腐皮儿包子,还有酱鸭胗、桃花鱼、拌脆藕,不由得喜出望外:“奶奶就喜欢这几样。你们倒是有心。”
“公子早跟我说了奶奶喜欢吃什么,这是预备好的。”婆子取了食盒,将几个小菜分层装好,要亲自提着去新房叩头。
净月也没阻拦,一路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婆子套话。
等到新房门口,婆子赶紧将食盒交给净月,涎着脸笑道:“我这一身油污脏渍,不敢唐突了奶奶的新房,只求姑娘给我回禀一声,我在门口给奶奶磕个头也是一样的。”
净月笑眯眯接了食盒,将新房门半开,一转身就进了内室。厨娘站在新房门外,眼巴巴往里头往,可惜到处都是红幔子,把屋中景象遮住了一大半,瞧不真切。
“你在这里干什么?”
厨娘一惊,慌忙回身低头:“公子,我来给奶奶送宵夜。净月姑娘刚刚拎了食盒进去,我琢磨着,怎么也要给奶奶磕个头才好。”
佟鹤轩身上带着淡淡酒气,闻听此语,淡笑道:“夜深了,明日奶奶得了空,你们再拜不迟。”
佟鹤轩往日对下人们也都和和气气,甚少有动怒的时候。可不知为什么,大伙儿还是怕公子怕的紧。
厨娘一听此,再也不敢耽搁,赶紧欠了欠身便退出去。她才走,净月就出了新房,在门口撞见佟鹤轩,连忙躬身:“姑爷。”
佟鹤轩并没多看净月,只是微微颔首,抬脚进了里屋。净月原是要跟进去的,却被紧随其后追出来的宝莲一把挡住。宝莲抿嘴笑道:“佟家这边给咱们预备了屋子,饿了整天,我们也要些酒菜,妹妹陪我小酌几杯?”
净月被宝莲半扯着去了前面客房,二人却不曾留意,新房拐角处有一道绯红色的影子悄悄冒出了头,那影子望着窗棂内摇曳的红烛暗影,不由两手紧紧掐住了青色砖墙,似有破窗而入的架势。
“小鱼,你这是干嘛!”躲了一天的英俊慌慌张张从角落里钻出,他捂住小鱼的嘴连连往后退。小鱼抵不过英俊的气力,却死死踹着地面,不断挣扎。
英俊满身大汗,他将小鱼拽到后面柴房附近,这才松了手,懊恼道:“我早和你说过,现在在公子面前露面,咱们俩最后的机会便也没了。”
英俊是真恼了,爱情冲昏他的头脑,可冷静下来,英俊才发现自己离了公子,那就真成了一无所有。他耐着性子道:“明天我就送你去侍郎府,你不是说了吗,侍郎夫人身边的邱妈妈想收你为义女。你去住些日子,一个月的用度我来出。等公子气消了,我再接你回来。”
小鱼刚刚又踢又踹,身子早虚了大半,她这会儿偎在柴堆旁,听了英俊的话只闷声冷笑:“你也好意思在我面前充财神爷?邱妈妈一个月要二十两,你能变出来?想把我当小姐养着,倒不瞧瞧自己有几斤几两!”
英俊窘的满脸羞红,他刚刚那番话也是深思熟虑后才讲的。公子不曾亏待他,每个月给他一两银子的月钱,英俊原想为了小鱼,一文也不私藏,都给邱妈妈,只求邱妈妈能善待小鱼。
可谁想,小鱼给自己这样一个回复!
难道这就是自己当初喜欢的那个少女小鱼吗?
见英俊呆愣愣的不说话,小鱼还以为自己戳中了英俊的软肋,不由得哼笑:“你也别想赶我走,咱们各凭本事留在这儿。”
小鱼狠狠推开英俊就要出门,脚步走到一半,忽然回头哼笑:“莫非你还以为自己在公子心中是个宝贝?其实就是个奴才,公子买来的家仆。等那位新奶奶知道你曾做过什么对不住她的事儿......新奶奶还能饶了你?”
小鱼已将英俊当做了自己的绊脚石,她认定佟鹤轩不肯回应自己的爱慕,就是因为英俊在其中捣乱。要想公子对自己回心转意,需先将英俊支走。
留下浑浑噩噩的英俊,小鱼重拾信心出了柴房,很快消失在了一盏盏红灯笼的余光之下。
且说新房内,佟鹤轩支开了丫鬟,一进屋不由得大笑。芳菲正穿着亮红色的单衣单裤坐在桌前吃吃喝喝。听见自己的脚步声,芳菲只微微抬抬头,笑意从眉角延伸至嘴角。
“厨房送来的碧粳米粥,还是热的,快来尝尝。”
芳菲手脚麻利的盛了一碗递过去:“米粥熬到很是时候,香糯却不软烂,配这个酱鸭胗是最好不过的。”
芳菲用筷子挑了两片夹给佟鹤轩,佟鹤轩心头很暖,也没换衣裳,坐在芳菲身边喝起了米粥。碧粳米煮出来的粥微微泛着绿色,晶莹如玉,里面加了不少肉丝,咸津津的,陪着鸭胗做小菜,果然十分开胃。
“你刚刚吃了多少酒?”
芳菲又倒了杯浓茶,佟鹤轩吃了半盅,一手包住芳菲的小手:“没吃几杯,云泽和二师兄替我挡了许多。”
“陈亦正?”芳菲诧异:“他也来了?”
“你这话可别叫二师兄听见,”佟鹤轩轻笑:“他一大早就过来帮忙,确实比以前懂事了许多。”
芳菲嗤声:“你可别被他那张无辜的小脸蒙骗过去,在山上的时候怎么捉弄人,你又不是没领教过。咱们在他手里可吃过不少亏。虽说他现在乖觉许多,不过我总觉得迟早有爆发那天。”
烛火照应下,芳菲义愤填膺的小脸格外红润,佟鹤轩忍不住俯身轻啄了啄她的嘴角。
芳菲还兀自说着,冷不防被佟鹤轩吻上,身子一僵,随即脸红道:“你等等。”
她一溜烟儿跑到了屏风后,却不知要干什么。
没多大会儿,佟鹤轩就闻到一股淡淡的醋酸:“你在做什么?”屏风后无人回答,佟鹤轩有些着急,忙追了过来。
才到屏风前,就见芳菲顶着一张湿漉漉的脸从后面走出来,脸蛋白净光滑,哪里还有白日见到了斑点伤痕?
“这......”
芳菲得意的摸了摸脸颊:“师傅可不仅教了我怎么医病,还给了我护身的法宝。”她一抖手中薄如蝉翼的面皮,轻笑道:“幸而是这个,我才能顺顺利利嫁给你呀!”
第364章、喜作新妇,夫妻同心
白醋洗过的脸颊晶莹之中透着些红晕,尤其是面皮儿边缘处,耳垂往下延伸至下颚,星星点点可见些红斑。这也是长期不以真面目示人留下的后患,芳菲的脸颊总会受到些小小的创伤。
佟鹤轩微微抬手,指腹轻轻摩擦在芳菲的脸颊上,温情就如涓涓细流一般,流淌在二人之间。花烛爆了又爆,窗外虽然寒冷凛冽,屋中却早是一片暖香。
洞房花烛夜,说不尽的温柔婉转,道不尽的浓情蜜语......
虽说这个时候边关紧迫,但对京城里的普通百姓来说,那似乎是遥不可及的事情。正如前朝留下的诗“商女不知亡国恨”,这样一个寒冷的夜晚,做买卖的照常开门迎客,读书的照样苦读盼科举,边关之危只在少数人心中。
次日天且微微亮,却又飘了斑斑点点的小雪花儿。昨儿晚上庄国公府和贵亲王府的人都撤了,院子收拾的只能见个大概模样,却还有些凌乱。
佟家的仆人少,活儿却多,又不敢惊动新房之中的新人,只好蹑手蹑脚在院子里收拾。
芳菲眨了眨眼睛,头顶是陌生的红色鸳鸯喜帐,缎面锦被盖着自己办个身子,也不是熟悉的床褥。她有片刻的愣神,等想明白自己身材何处时,不由得脸红心热。
“醒了?”
佟鹤轩起的早,他难得偷个懒,就在一边细细的看着熟睡中的芳菲。屋子里炭火早燃尽了,有些冷意,可在佟鹤轩心中,这么多年过去,此时才是他真正感到温暖的时候。
芳菲点点头,将锦被往身上拽了拽,腼腆一笑:“咱们是不是起的太迟了?往常这个时候我都去给太太请安了呢!”
佟鹤轩忍不住捏了捏芳菲的小鼻子,闷笑道:“如今你就是这府里的奶奶,想睡到几时就睡到几时。他们给你请安,难道还有人敢催促?”
佟家的下人还真是不给面子,佟鹤轩才说完这话,就听见院子里清清脆脆的传来一阵瓷器摔碎的轻响。
佟鹤轩微沉了脸,芳菲赶忙推了他一把,嗔笑道:“快起来吧,咱们还要赶在吉时前给公公婆婆奉茶呢!”
芳菲出门前大太太千叮咛万嘱咐,虽然佟家没了长辈,可老规矩不能忘。佟家列祖列宗的牌位,两位已经仙逝的公婆也都位列其中,所以芳菲成了新媳妇第一日要早起去敬茶。
他二人穿了单衣,佟鹤轩开门叫了粗使婆子进来送水。两个四十上下的女人抬了热水进屋,眼睛却不敢多打量,宝莲紧随其后,指挥着两个小丫头添炭加香。
滚烫的炭火加进去,屋中果然热气蹿升。
芳菲梳洗好,坐在妆台镜前任凭宝莲簪花,屏风之后佟鹤轩自去更衣。
芳菲的余光瞄了瞄里面,然后才低声问道:“刚刚是怎么回事?”
宝莲也跟着往屏风后面看,见姑爷没出来,赶紧附在芳菲耳边:“一个搬花的婆子不小心脚底打滑,摔了花盆。不过我偷偷瞧了,台阶上分明是有人洒了水,冻得不结实,还在上面泼了雪花。”
这个时节水仙已经打了花苞,有些提前开放,香味格外诱人。佟家过去不曾有养花的习惯,是佟鹤轩知道芳菲擅用花草制香膏,所以特从京城花市中挑选了些买回来。品种不是最佳,可在当下时候,一盆鲜花的价格也不便宜。
芳菲听了只点点头,接过宝莲手里的梳子轻轻捋了两下,又从梳妆盒内挑了一根翠镶玛瑙桃花簪,耳垂上带着两只同色的翠雀环坠。那两只翡翠雕刻而成的青雀随着芳菲身体的晃动而左右前后摇摆,就像活了一般。
宝莲早从柜子里取出了今日要穿的衣裳。一缕金线裙,上罩着琵琶襟云锦上衣,上面的图案又亮堂又喜庆,是新媳妇才穿的款式。
芳菲这么一打扮,凭再挑剔的人也说不出不好来。她脸上仍旧覆着假面,脂粉涂的多了些,遮盖住不少瑕疵。像上妆这种“细致”活儿,芳菲一向不假他人之手,都是亲力亲为。宝莲也不过就是替她梳个头,选个簪子而已。
那面佟鹤轩收拾妥当,二人出了新房往前面来,英俊领着几个小厮早摆好了香案,供奉好了祖先。佟鹤轩进来时也没多打量英俊,英俊见公子没有怒斥自己,轰自己离开,悬着的心不由得松了几分。
净月从粗使婆子手中接过蒲团摆好,这才搀了芳菲跪拜。佟家不是高门显户,佟鹤轩也没那些讲究,牌位上只从曾祖开始往后顺延,和京城那些世家的宗祠相比,简直小巫见大巫。
芳菲一面拜,一面听佟鹤轩为她讲述祖辈们的往事,到她婆婆时,佟鹤轩已有了悲意。芳菲连忙挽住他:“等将来我陪着你回老家去,学那些世家翁,在山清水秀的地方买块地,建个庄子,每日游山看水,岂不快活?”
佟鹤轩忍不住扬起笑意,紧紧握住了芳菲的手。
待祭拜过祖先,厨房便张罗起早饭。要是过去佟鹤轩一人,厨房无非是熬一锅米粥,两个馒头,三四碟子小菜,少有荤腥。而今却不同,家里多了个奶奶,又是新奶奶进门后正儿八经的第一顿饭,厨房哪里敢马虎?
虽说人手不足,可昨儿那位厨娘还是做出了四凉四热八道菜。酸甜咸辣四味惧全,鲜红翠绿颜色缤纷。
芳菲和佟鹤轩二人用了早饭,宫中就派了人来请佟鹤轩去回话。皇上身边离不开人,佟鹤轩也算是御前的红人,宫里才不管佟家是不是才办完喜事,用过早饭不久,佟鹤轩只能匆匆别了芳菲,赶往皇宫。
他一走,倒便宜了芳菲办事。
“奶奶,是不是要把人都叫进来?”宝莲知道这个时候立威才好,赶紧道:“我刚刚瞧着,那个叫小鱼的丫头就躲在人群里,一双眼睛甚是不安分,奶奶何不如趁这个机会将人撵了?”
芳菲轻笑:“一个小丫头,我倒也没放在心上,与其一进门就撵人,还不如叫姑爷自己看清楚那丫头是个什么样的人。”
宝莲想了想,心中会意,嘴角带笑的出去唤人。
不大会儿,佟家的仆役纷纷来到正院,女的进了屋,站成两排,外面小厮盯着雪花儿,只能低头恭候。
芳菲举目一望,除了自己带来的人,佟家连厨房都算上总共十人。四个小厮,两个婆子,两个还小的丫鬟,厨房和小鱼远远的站在最后面,并不见英俊的身影。
小厮们往日只听英俊吩咐当差,佟鹤轩还没成亲时,家里只有两个婆子并厨娘,两个小丫鬟却是新买来的。
芳菲坐在首位上望着底下人:“你们服侍大爷多时,我心里都记着,今后谁做事稳妥,我必不亏待。不过......”
她语气一转,声音冷了许多:“我这个人功过分明,哪一个背着我和大爷做坏事,我也绝不饶她。”
底下人明显一哆嗦,心虚的就偷偷抬头往上窥望,不解愚钝的就糊里糊涂,唯有小鱼暗地里翻了个白眼,知道这话分明就是冲着她来的。
第365章、新晋掌家,井井有条
小鱼还有些自知之明,芳菲这番不客气的话,九成是冲着她去的。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芳菲端起茶盅淡淡一笑:“你们心里也无需恐惧,这个家以前怎么过日子,今后也还是老规矩。虽由我当家,但我这个人最通情达理,不会为难大伙儿。”
芳菲指了指宝莲:“徐烨家的暂且管着内院里的庶务,家里或有大事小情,先去回了她,再跟我商议。前院由大爷身边的英俊管事,想来也没什么大的差池。”
因佟家宅子小,门第又在那儿摆着,大太太原要给芳菲陪嫁四个大丫头,四个小丫头,后来却都叫芳菲婉拒了。她过门时,什么除了净月,还从太太那里要了瑶香,此外,大太太执意塞了两个八九岁的小丫头,一个唤宝珠,一个唤宝珊,从买进府就跟着宝莲身边学规矩,如今已小有成就,至少比佟鹤轩匆匆买回来的两个丫鬟好的多。
芳菲着手安排了差事,宝莲暂且做了管事大娘子,净月领了四个小丫鬟学习如何服侍。瑶香与佟家那位厨娘做了伴儿,暂且也不分谁强谁弱,不过那位厨娘倒是有几分眼见,听说瑶香是伺候新奶奶的老人儿,立即先矮了几分,传达出友好之意。
两个婆子每日只管粗使伙计,抬手,洒扫,看门,护院,别的也不用她俩费心。
外院英俊不在,徐烨领了陪嫁的四个小厮和原府上的小厮们一一见过,气氛也甚是友好。人人都有了差事,人人都有了归宿,众人又从新奶奶这里多得了两个月的月钱,一个个笑的只见白牙,不见眼睛,心满意足的不得了。
唯独小鱼一个,她本就站的远,现下见大伙儿都有了分工,只她自己无事可干,不由得急切站了出来:“奶奶......那我呢?”
众人正捧着刚得的月钱眉开眼笑呢,忽见小鱼挤了出来,赶紧拿眼睛来瞄。
芳菲轻笑道:“我要是没记错,小鱼姑娘的卖身契似乎是早就归还回去了!既然不是我佟家的人,自然没有再留着姑娘的规矩。前不久听说侍郎府的一位嬷嬷有意收小鱼姑娘做干女儿?这也好,你本就失去双亲庇佑,年纪又大了,正该有个人帮你一把。”
不用她吩咐,净月已经用托盘装了只荷包走到小鱼跟前,净月一脸笑眯眯的模样:“这里有二十两银子,是我们奶奶送你的,算作你将来的陪嫁。说起来,小鱼妹妹与我还算有些缘分,当初妹妹沿街叫嚷卖鱼糕时,是我把妹妹引荐给奶奶的。知道你要走,我少不得也送点东西留你做个纪念。”
净月单手托了木盘,一手从怀中取出对小小的耳坠子,米粒儿一般的珍珠,称不上名贵,但样式新颖。
那四个小丫头无一不流露出羡慕的目光,对净月这个奶奶身边的大丫鬟也不由得心存几分敬仰。
小鱼面红耳赤,净月递过来的盘子简直就成了烫手的山芋,接过来,小鱼就必须走;不接,那就是对新奶奶的不敬,等公子回来也饶不了她。
小鱼左右为难,现在才想起英俊的好处来。若这会儿英俊在,他出面说几句圆场的话,说不定银子能接过来,却还可以继续赖在公子跟前。
净月见小鱼不出手,忽而冷笑:“怎么,莫非小鱼妹妹嫌这银子少?还是觉得我这耳坠子辱没了妹妹?”
底下不明情况的人倒抽一口气:他们这些人跟在大爷身边,多的月例也不过五百钱,像两个小丫鬟只有卖身进府的时候给了人牙子各十两,等过了十二才能与寻常丫鬟一样,领三百钱的月例。
二十两雪花银,放在京城里也足够一家老小四五口人宽宽绰绰的过上一年的好日子,若远些的乡野偏地,说不定还能置办上几亩上好的水田。
难道这样小鱼还嫌少?
厨娘素日里和小鱼走的最亲近,她也知道小鱼对大爷那点小心思。原本也就罢了,可现在新奶奶进门,要是小鱼还执迷不悟,非要闹个你死我活,到时候别说这二十两银子飞了,就是能不能保住性命还是两说。
厨娘忙轻声低劝:“这是奶奶的心意,好妹妹,快拿着!”
厨娘狠狠掐了小鱼的手腕,又频频使眼色。
芳菲一目了然,不免多打量那厨娘几眼。厨娘感到冷飕飕的目光,吓得赶紧缩了手,再也不敢轻举妄动。
小鱼心不甘情不愿的收了银子,院中站着的人统统松了口气,原本还有几个小厮因英俊的原因,对小鱼抱了几分同情之心,然而近日见她如此不识抬举,大伙儿纷纷表示不屑和鄙夷。
小鱼最是敏感,她没了爹娘以后就颠沛流离,十分在意别人的目光。见往日跟自己嘻嘻哈哈的那些小厮,如今闵芳菲一来,拿了几个月的月钱做打赏,这些忘恩负义的转眼就把自己当仇人了!
小鱼又气又恨,等闵芳菲散了众人,立即抱了银子回她那小屋。谁知才进门没多久,净月却追了进来,不但有她,还有净月身后的四个小丫鬟。
“你们要干嘛!”没了闵芳菲压阵,小鱼还真没瞧得上净月,一见这伙人,虽知道事情有些不妙,却还是冷言冷语。
净月是顶着小雪进来的,一进屋便跺脚搓手,眼睛不时往四面打量。
小鱼看了那目光,就像自己的东西要被人夺走似的,猛地站起身:“你究竟要做什么!”
净月像才看见小鱼一样,笑眯眯道:“妹妹不是要搬出去嘛,现在缺屋子,昨儿勉强能挤一宿,如今却要重新归置屋子里。我瞧着妹妹这屋子空着也是空着,白放了可惜,就想回奶奶,叫这四个小妹妹住进来。”
有英俊经常奉承讨好,时常买好东西回来,小鱼的屋子布置的哪里像个丫鬟住的,简直就是个精致的小闺房。
宝珠等四个小丫头抱着自己的铺盖卷,忍不住兴奋的到处打量。
“你不要欺人太甚!”小鱼两手一挡,稳稳如泰山般拦在了净月眼前:“这是我的屋子,是公子亲自安排的,除了公子,谁也别想轰我走!”
小鱼扭身回头,从自己的床褥上抓起荷包,掏了里面的银锞子就往净月身上丢:“还给你,快滚!”
第一个银锞子不偏不倚,正好打在净月的额头,好险没砸破眼睛。
净月“哎呦”一声惨叫,连忙往后退。
宝珠等也吓得跑了出去,小鱼得意的掐腰站在房门口,看那些人落荒而逃。
等净月揉着脑袋回来给芳菲回话时,添油加醋把这情形讲了出来。
芳菲却没恼,只是拿着佟家这些年的账本子和宝莲算账,只偶尔一抬头:“你不去招惹,何苦来一头的包?”
净月扁了扁嘴,模样很委屈。
宝莲将算盘一拨,笑嘻嘻道:“妹妹还不去包扎了伤口?免得等会见了风,落了疤可就不好了。”
净月见宝莲冲自己眨眼睛,瞬间心领神会,赶忙走了。
等屋中无闲人,宝莲才劝:“奶奶,那个叫小鱼的看来真留不得。她哪里是打净月的额头,分明是打奶奶的脸面。”
芳菲翻过一页账册,轻笑:“这种人才要小心,逼急了,她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告诉瑶香,看见了那个厨娘,今后厨房里的大事小情,她一定不能马虎。”
宝莲也察觉到厨娘和小鱼之间的过分亲密,听了芳菲的话,不由得倒抽冷气:“这......难道她还有胆子在奶奶的饭菜中下毒?”
“有什么不敢的?”芳菲冷哼:“若她以为我死了,这新奶奶的位置便能归她,我想,小鱼肯定恨不得早把我送上黄泉路。”
宝莲连啐了几口:“奶奶千万别说这晦气的话。您啊要长命百岁,和姑爷生养好多孩子呢!”
芳菲大笑,把刚刚的不愉快去了许多。
晚间佟鹤轩归来,见院子里红灯高招,进进出出的仆妇比以往多了几个,却更加的井然有序,不禁笑呵呵进了屋,一见芳菲便道:“辛苦夫人!”
芳菲猜到他大约这个时候要回来,早叫瑶香炖了人参鸡汤,她赶紧盛了一碗递过去:“外面下了一日的雪,快喝些暖暖身子。”
鸡汤入味,人参的苦意被这鲜甜一中和,然而成了最美味不过的东西。
一碗下肚,佟鹤轩只觉得身子从头到脚都是暖的。
他拉了芳菲坐下:“这一日都做了什么?”
芳菲便将她赏了下人,分了差事,盘算了账册说与佟鹤轩听。佟鹤轩却直皱眉头:“累坏了可怎么办?我已经请相熟的朋友买了许多花木,大约明儿就到。叫徐烨家的帮你布置,想怎么收拾都听你的。”
芳菲有些诧异,忙问:“你不是说,要在年前请旨去泠童吗?我连箱子都没叫她们打,就怕走的匆忙,再收拾来不及。”
佟鹤轩低声一叹:“恐怕年前是走不成了。”
“这是为何?”
“黄河提前结冰,秦郡王在南虎视眈眈,万岁今日召见了兵部尚书以及洪老将军,谁知洪老将军腹痛发作,根本不能进宫。”
莫非洪老将军装病不愿上战场?
这个念头只在芳菲心里一闪而过,却赶紧抛在脑后。这怎么可能!洪老将军战功赫赫,年轻时候就有“虎将”之称,一个小小的反叛军,想也知道,洪老将军不会放在心上。
第366章、战事有变,宫中宣见
洪家三代单传,到第四代才稍好了些,可也就是一个孙子一个孙女。听说那小孙子也是老来子,从小受宠爱,不是练功的材料,打一出生就叫祖母抱在怀里,疼爱不够。洪家虽是将门,然而看今后形势,怕也难再出个将才了。
“临阵退缩,这要是传扬出去,洪老将军前几十年积攒下来的美誉可就尽毁了。”芳菲肯定的摇头:“以我猜想,决计不会是因为恐惧反军,所以才做缩头乌龟,这里面该是大有文章。”
佟鹤轩轻笑:“倒真叫你说着了。皇上起初也以为洪老将军是宿疾病发,急的不得了,后来还是周阁老说了一句,才叫人茅塞顿开。”
“什么话?”芳菲脸上难掩好奇。
“洪老将军的小孙子不过六七岁,尚是顽童,可却有个长孙女,今年芳苓二十有一,却还待字闺中。周阁老猜,或许洪家也在惦记这皇后那个位置。皇上一听,果然叫人去查,结果还是善公公记起一件事。那年后宫遴选秀女,洪家也报了名字,就是那位大小姐。可不知怎的,洪家大小姐进宫才一日,就得了怪病,当时圣懿皇太后还在掌权,也担心洪家被皇上拉拢去,今后对秦郡王不利,所以就将人送回了洪家。”
若洪家孙小姐也是选秀出身,那就该是三年前,与闵芳华几乎同时进宫。
芳菲不由问道:“难道洪家把女儿留到这个年纪,就是不死心?”
女孩子的年华可不禁蹉跎,洪家的做法叫芳菲不能理解。
“听说洪家曾请天竺高僧掐算过,说洪家必在第四代必出一位娘娘,而且贵不可言。”佟鹤轩叹道:“我没想到洪老将军一世英名,结果也折损在了这上面。”
小夫妻二人不禁长吁短叹起来。
如此一来,南边局势再生变故,佟鹤轩的西行计划暂且被搁浅了下来。第二日天才亮,花市就送来了二十几盆鲜花矮树,有它们一点缀,屋子里顿时生机盎然,连人的心情也轻快了起来。
佟鹤轩见娇妻喜欢,自己也十分高兴,他宫里的差事还没了却,今日要听周阁老与皇上定论洪老将军的条件,正要出门,却见净月额头上裹了白色纱布进屋抬花。那白纱布煞是晃眼,佟鹤轩脚步没停,径自穿过了躬身行礼的净月出了内院。
且至前院,佟鹤轩叫来了平日侍奉的小厮:“奶奶身边的丫鬟是怎么回事?”
这小厮名唤同安,是进京后从人牙子手中买来的,很是机灵,平日除了英俊,就属他在佟鹤轩跟前侍奉最多。
内院那么大点儿,芝麻大的事情也瞒不住。同安就怕公子询问,所以早打听的清清楚楚,他将事情来龙去脉一说,末了还不忘叹口气:“小鱼姐姐是过分了些,奶奶身边的几个姐姐都是挤着住的,独小鱼姐姐自己占了一间房......幸好奶奶没生气,还训斥了净月姑娘。”
同安见佟鹤轩脸色微变,吓得不敢再言,远远瞥见英俊过来,更是连退两步,恭顺的躲到了佟鹤轩身后。
英俊从昨天就开始小心翼翼,幸亏他机灵,公子没硬下心肠来赶他走。昨儿晚上他本是要去劝小鱼的,可现在奶奶住进来,后院也不如过去那般好走动,一到入夜时就有婆子看门,哪里是好进的?
英俊今早偷空想求粗使婆子给里面带个口信,谁知一耽搁,出来的便有些迟。
“公子,我......”英俊想为自己辩白几句,可话才说到一半,佟鹤轩已经打断了他:
“今日你不用跟着,先把小鱼送走。”
英俊一愣,没想到公子一开口说的就是这件事。他顿觉棘手,要是能把小鱼送走,他早办了,何苦等到今天。是小鱼自己不肯,难道他还能将人绑了丢出去?
佟鹤轩见英俊没有回应,便冷冷道:“你若办不得就叫差役来,将她哄走。”
英俊浑身冷的直打哆嗦,公子的心竟这样狠!可他不能不做,只好嗫嚅着答应下。
同安在一旁看似低眉顺眼,其实一直在偷瞧,见英俊哥这么落魄,不免怨恨起了小鱼。
内院正房里,芳菲正教四个小丫鬟怎么侍弄花草,怎么浇水施肥,忽见净月一脸贼兮兮的进来,笑骂道:“又去那儿逛了?”
净月宝珠等四个小丫头都撵了出去,才嘿嘿笑着:“姑爷叫英俊那小子轰小鱼走呢!”
宝莲就在一遍擦花台,听了此话忙放下抹布:“果真?”
“那还有假?我眼瞧见真真儿的。”净月心里解气:“那小妖精起初还不肯,英俊这回算是贴心肠,叫两个粗使婆子把她捆了丢上马车。”
芳菲将一盆金桔树摆在窗台前,明亮的日光透过窗户打在金桔上,一个个小黄橘比鸽子蛋大不了多少,又是玲珑又是娇嫩,十分喜庆。
她心满意足的擦擦手,淡淡道:“英俊走的急,小鱼的东西未必收拾妥当。你们就好人做到底,去帮着打理打理她的衣物首饰,等会儿英俊回来一并都给了去。”
净月赶紧答应着去做事。宝莲瞧着芳菲的脸色,轻笑一声:“姑爷嘴上不说,其实心里有数,奶奶今后大可高枕无忧,犯不着将一个小丫头放在心上。”
“我也知道小鱼成不了气候,只是可惜了英俊,”芳菲叹口气:“那小子要是聪明些,今后就该懂得分寸,怕就怕他是鬼迷心窍,被小鱼的花言巧语冲昏了头脑。”
宝莲忙道:“那也不怕,左右有姑爷坐镇呢!奶奶还是先看看明儿回门时带的东西可都妥当?”
新娘子三日回门,大太太送芳菲上轿之前刻意嘱咐过,回门那天早些,家里要请李家的舅母一并来做客呢!
芳菲看过礼物,都是大太太喜欢的,并不名贵,却胜在用心。
至中午,芳菲用过饭,照例把肉团子和小白放到院子里撒欢似的跑一圈,两只八哥隔着窗户看的眼馋,也嚷着要出门。
芳菲嫌它们聒噪,就叫净月拎出去放风。
佟家的下人见奶奶身边又是养花,又是养狗,还喂了两只八哥儿,都啧啧称奇。肉团子和小白到了新地方,开始有些人生地不熟的慌张,后来适应下来,反而每天东逛逛,西走走,好不快活。
小白刚买回来的时候是只小奶狗,白毛倒也可爱,如今长大,浑身的毛色开始泛黄,只是它乖巧听话,大伙儿也十分喜欢它。倒是肉团子,还是雪球儿一般,难得的是它的体型一点没变。
芳菲坐在正房旁边的一间小暖阁里打坐纳气,心思才清明了些,忽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外屋坐着绣花的净月赶紧跑了出去。
“出了什么事情?慌慌张张的!”
佟家小厮喘着粗气道:“净,净月姐姐,宫里来人了,请奶奶进宫回话呢!”
第367章、委以重任,洪家条件
芳菲这才新婚第二日,她又不是什么皇亲国戚,按道理宫中是不该在这个时候召她入宫的。可偏偏来请芳菲的小太监急的很,一定要她立时启程去见太后。
芳菲问了几次,那小太监也是云里雾里,只知道吩咐他做事的大殿太监一连说了几次“着急”,小太监才慌慌张张往佟家来。
芳菲心里没底,叫宝莲给自己收拾出了一套进宫的衣裳,她是新娘子,穿戴华丽些也是情理之中,不过进宫后倘若撞见哪位娘娘,瞧她花枝招展的心里生出不舒服......那倒是件麻烦事。所以芳菲只穿了一件颜色稍微浅淡的品红色流彩暗花袄,下面一袭大红洋绉镶灰鼠边儿的皮裙,再披上一件大红猩猩毡斗篷,顿时间倒也粉光脂艳,顾盼神飞。
小太监偷偷打量了几眼,心里很羡慕那位刚做了新郎官的小佟大人,老公公们口中说的“郎才女貌”大约指着的就是这一对儿!
芳菲且不理小太监如何打量,只叫车马迅速预备好,领了宝莲便往皇宫赶。有皇太后的手谕,加上是寿康宫小太监帮着引路,芳菲倒也顺顺利利,没什么波折的进了后宫。
这会儿宫中的巡守明显比前一阵宽泛了许多,可路上也能时不时撞见几批御林军。
到了寿康宫,门口樱桃早翘首企盼,见芳菲到了跟前,急忙迎上前,先是恭喜一番,再道:“太后已经差人出来问了两次,佟大奶奶快些进去回话吧。”
芳菲知道这是樱桃的好意,两忙捂住樱桃的手,从袖子里塞过去一个荷包。樱桃抿了抿嘴角,安安静静收下了东西,背着人装进了自己的袖口中。
彼时太后正跟温嬷嬷说话,芳菲一进来,太后立即掩饰不住笑意,又见芳菲穿的不是新娘子的正红,就猜到是这孩子怕冲撞了宫里的贵人,心里越发的满意。
“好孩子,来哀家身边坐。”太后把芳菲让到自己跟前坐下,细细问了大婚那日是怎么操办的,家里来了哪些宾客,都送了什么礼。话语间的关切简直就像芳菲的长辈一样。
芳菲一五一十说了,能有太后那种大手笔,一赏就是棵宝石树的实在少,多半就是寻常些的礼物。太后听的却津津有味,很是羡慕小门小户是怎么过日子的。
温嬷嬷适时端来两盅蜜果茶,笑呵呵道:“太后也叫佟大奶奶吃口茶,缓缓嗓子再说。”
蜜果茶的甜香味儿沁人肺腑,太后赶紧招呼了芳菲喝:“哀家按你说的,每日用新鲜果子和鲜花做了茶饮,果然极好,晚上睡的也踏实许多。”
芳菲笑道:“既然太后用的好,妾身改日再送来几个茶水方子,和蜜果茶相仿,只口味变换了些,太后吃了也不会嫌絮烦。”
太后果然十分高兴,又叫温嬷嬷吩咐自己宫里的小厨房,午间要留芳菲用膳,做几道拿手菜。
温嬷嬷高高兴兴的去张罗,太后则与芳菲说起了今日目的:
“恐怕你也听到些了消息,”太后叹了叹气:“洪老将军推脱自己旧疾复发,恐难率军南征,不过陛下和哀家心里都清楚,那只是洪老将军的推脱之词,并不足以为信。”
芳菲开口道:“听说洪家这几年是越发不景气了,洪老将军没有后继之人,他是怕百年之后洪家越发被排挤出世家行列。”
“所以说当长辈的心里都苦,哀家也不是那不通情理的,可洪家狮子大张口,提的条件未免抬高了些。”这才是圣母皇太后心里不高兴的原因:“卫皇后是要被废,可谁来当继任的新皇后,还轮不到洪家指手画脚。他们以为现在朝廷正是用人之际,想以此做威胁,哀家每每想到先帝对洪家的那些恩惠,而洪家却以此回报,便气不打一处来。”
太后养尊处优这些年,倒也少有人敢给她添堵。
芳菲劝道:“洪老将军做的的确有不妥之处,可现在朝中用人紧迫,不知太后娘娘心里可有了打算?”
“哀家正是为这件事找你。当年洪家那孩子进宫遴选,哀家是有些印象的,相貌还算清秀,只是比起同时入选的华昭仪却是差远了。”
当时的洪家已有日落西山之势,加上圣懿皇太后的从中阻拦,洪家大小姐落选,圣母皇太后便也没太在意。
“皇后之位是不能留给她的,陛下已经应允了高丽国王,同意迎娶高丽公主进宫,册封新后。洪家若肯委屈些,哀家便做主,封那孩子为妃,掌管凤印,形同附后,只是少了个名头而已。”太后看着芳菲,语重心长道:“哀家思来想去,倒是想托你办这个差事。”
芳菲难掩诧异:“我?”
“是啊,你心思机敏,和洪家又没有利益上的瓜葛,所以哀家才最希望你能劝服洪家。”
芳菲低头沉思了片刻,觉得这件事其实并不难,洪家只是没了皇后的头衔,却能拥有皇后的权利。而且以芳菲看来,皇上也好,太后也罢,既然敢做这个担保,那就说明他们绝不会叫高丽公主有诞下嫡皇子的机会。洪家小姐一旦有了孩子,那孩子多半就要被当成储君来教养。
当然,这是眼下宫里给出的诱人条件,至于能不能如洪家所愿,事事顺着来,时间还长,未来的事情就未可知了。
芳菲应承下了此事,太后更加欢喜。
“因年前这些事情也乱,哀家想着,等南征的大军凯旋回来,再将朝中有功人家的女眷们好好封赏一次。”太后拉着芳菲的手,笑道:“也给你加个诰命,等来日你随小佟大人奔赴任上,看哪个不长眼的敢小瞧你这位诰命夫人!”
芳菲心一动,看来太后对自己离开京城这件事还是十分赞同的。
也好,有太后做主,想必皇帝今后也不能对她如何。
芳菲在宫中用过午膳,赶在太后中觉之前匆匆回了府。她把太后的意思与宝莲简略一说,宝莲头一个想到的便是明日回门之事:“奶奶,按理说太后的差事是最要紧的,可明儿回门......”
芳菲笑道:“所以我预备叫你亲自去跟太太说,洪家是大事,太太一定能理解。而且,我想今日就下了请帖,明日连太太一并请来作陪。”
这样做虽说不符合规矩,可也是权宜之计。
宝莲叫外面套了车,立即赶往金安街。芳菲则亲自研磨写了请帖交给徐烨:“记住,一定得到准信才许会来。”
徐烨神情凛然:“奶奶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且说徐烨骑了快马来至洪府,这两日,洪府门外尽是来探病的亲朋故交。门房挡了一拨又一拨,累的嘴皮子发酸,正要喝口茶,却见个眼生的小子策马来至将军府前。虽说不到门口便翻身下了马,可那风风火火着急的劲儿还是引得几个门房瞩目。
“这位兄弟,再下佟府家仆,谨遵我家奶奶之命,送份请帖与府上的夫人太太。”
门房想了半天也没记起是哪个佟家,等一接帖子却知分量不轻。他们这些做门房的,整日多半就是和门贴打交道。这家拜帖用的是京城如意轩的素鲛帖,如意轩是出了名的贵,一张素鲛帖更要出了天价,而且是许多人相求都求不来的。
门房虽想不起佟家是哪个,但看在这张素鲛帖的份儿,他们也不敢掉以轻心:“你在这儿等着。”
徐烨被晾在这里苦等,那门房飞也似地跑回二门,找了个通禀消息的丫鬟:“快把这帖子送给夫人。”
等洪夫人从下人手里接过请帖后,细瞧了许久也没想起这小佟大人究竟是哪个。洪夫人是洪老将军的儿媳,她上有婆婆,下有一双儿女,说起来也是个有福气的人,可是她丈夫纵有七八个妾室,却除了洪夫人所出的两个儿女,竟再也没有传承。
洪夫人的婆婆对此怨恨极深,认为是洪夫人从中作梗,叫家中子嗣艰难。
这一回洪老将军执意要将孙女送进宫去,洪夫人其实并不愿意,只是她在这个家中地位艰难,女儿又一心攀龙附凤,对自己的劝说丝毫听不进去。
洪夫人正在生闷气,忽然来了这么一份帖子,她不禁问了身边的心腹:“佟家大奶奶请我和姑娘明日去府上赏花?这个时节赏的是哪门子的花呢?何况我与这家素无来往,佟家......说的我倒迷糊了。”
那嬷嬷接过帖子想了半天,惊道:“是不是前两日成亲的闵府?夫人当时还着老奴去送了礼,老奴记得,闵家的姑爷就姓佟,要真是,那位佟大奶奶还是宫里华昭仪的妹子呢。”
洪夫人被婆婆压制着,也没什么社交往来,素日都憋在家中相夫教子,对朝中动向实在知道不多。心腹一提,洪夫人才有些印象:“呀,莫非是宫里有什么动静?”
洪夫人赶紧携了拜帖去见婆婆,老太君正和孙女说话,见媳妇进来,便笑道:“我才和丫头商量给她做几套进宫戴的头面,你瞧用谁家的手艺好?我心里属意错金楼,那可是京城老字号,可你闺女偏偏喜欢百荟楼。我俩正争辩呢!”
洪夫人干笑两声,对这种事情她一向没有插嘴的机会,都是老太君自己定的主意。洪夫人赶紧将请帖递上去:“母亲瞧,这帖子来的蹊跷。”
第368章、先扬后贬,委曲求全
洪老太君跟洪夫人不同,后者半辈子活在婆婆的强压之下,总是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做人,就算生下了洪家唯一的嫡孙,也没能改变自己的命运。
而洪老太君却是将门虎女,当年一嫁进来就管了家中大权,是说一不二的主儿,她年轻的时候又随丈夫出征过,也有一定战功,先帝很是赞许这夫妻俩,赏了个一等诰命。洪老太君样样得意,唯独不满意儿子娶的这个媳妇,简直就是专成和她来作对似的。
洪老太君才和孙女说的热闹,听见儿媳这么一打岔,不悦的将请帖接了过来:“这有什么,一年到头凑到咱们家跟前来讨好的难道还少?底下人眼皮子浅,你做主说教两句就是了,何必弄过来给我瞧?”
洪夫人满脸尴尬,急着解释:“母亲误会了,我只是想起这下帖的是华昭仪的妹妹,所以想着,或许是宫里有什么动态。”
谁知洪夫人这么一解释,洪老太君则是更加的不满:“华昭仪算什么东西!将来我孙女进了宫,什么昭仪贵妃,还不都要在咱家姑奶奶下面磕头请安?”
洪小姐羞红了脸,娇嗔道:“祖母,您说什么呢!”
洪老太君哈哈大笑:“你怕什么,这是板上钉钉子的事,连你祖父都说,咱们家现在只等着宫里下圣旨,迎你风风光光进宫呢!”
洪夫人见这祖孙俩有说有笑,丝毫没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不觉泄了气,讪讪的收回帖子要走。
谁知洪老太君瞥见,忽然叫住:“你也先别急,既然是佟家的好意,我们冷冰冰的拒绝了倒也不好,对咱们家大小姐的名声也有碍。不如这样,咱们请她来坐一坐,瞧佟家打的是什么主意。”
洪夫人闻听此话,心中不免长舒一口气,忙转身去交代此事。
见儿媳一走,洪老太君就冲孙女挤眼睛撇嘴角:“你可别学你娘,软趴趴的性子,要不是我还死撑着这个家,早不知叫底下奴才们给蒙骗到什么地步去了。”
洪小姐笑道:“还是祖母最厉害,孙女无论如何是不能比的。”
洪老太君忽然冷道:“这话可不准你再说。”洪小姐一愣,对祖母突如其来的变脸感到手足无措。洪老太君又道:“你将来面对的是后宫那些最肮脏不过的事儿,若连祖母都不如,又怎么去做一国之母?”
洪小姐垂了头,恹恹的承认了错误。
“咱们不是请了那个佟大奶奶来做客吗?倒也好,就拿她练练手。”洪老太君哼笑:“这个女人常在宫里走动,据说与你未来婆婆是极好的,能得太后圣宠,想也知道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你明日也不用和她客气,给个下马威,瞧她是什么来路。”
洪小姐哑口无言,当晚回去也不敢跟自己的母亲商议,更不敢将祖母的决定说给父亲听,只好辗转反侧睡了一宿。
第二日,洪小姐肿了一张脸起床梳洗,吓得随身伺候的几个丫鬟忙去找热帕子敷脸。洪小姐有个毛病,一遇上烦心的事儿,第二天脸蛋就会发胀,揉了消肿的圣品九云膏才能好些。只是那九云膏一股子鱼腥味儿,喷再多花露水都遮不住。
要是平时也就罢了,偏今天要招待客人,洪小姐不肯出门,几个丫鬟急的团团转。恰这时洪老太君跟前的大丫鬟来请:“姑娘,老太太请你立刻过去呢,客人已经到了正房。”
洪小姐不由去瞥桌上的钟摆子:“这么早?”
丫鬟笑道:“谁说不是呢,不过老太太倒是挺喜欢哪位佟大奶奶,请姑娘快些去。”
洪小姐没办法,只能顶着这身味道去了祖母那里。才一进门就听见祖母爽朗的笑声,洪小姐不由迟疑,祖母这个人颇有些孤傲,除了对自家的亲戚还算有些笑脸,平日都是冷冰冰的,怎么待这个佟大奶奶就格外不同?
洪小姐叫人掀了帘子往屋中走,洪老太君正与芳菲书的兴致高昂,乍见孙女进来,忙给芳菲介绍:“这就是我们家大小姐。”
芳菲今日的倒是正红,光彩熠熠,把洪老太君的屋子照了个亮亮堂堂。芳菲起身拉住洪小姐,上下不住打量,这才与洪老太君叹道:“怪不得昨儿我进宫时,太后娘娘对大小姐百般的赞许,今日见了真人才知道,太后所言不虚。”
洪小姐一惊,先看了看祖母,只见祖母笑的一脸深意,这才收敛心思,轻声与芳菲道:“不敢当佟大奶奶盛赞。”
芳菲笑道:“我这个人只说实话,大小姐瞧面相便可知是个福泽深厚的人,”她扭头与洪老太君道:“想必我回去一说,太后就更加放心了。”
洪老太君眼睛放亮:“这么说......是太后遣佟大奶奶来的?”
“太后心里着急,”芳菲拉着洪小姐坐到洪老太君身边,叹道:“后宫不可一日无主,原本太后还在犹豫,是立有生育之功的王贤妃为后?还是立我姐姐华昭仪!”
洪老太君两眼瞪得溜圆,直勾勾盯着芳菲的嘴角:“那,结果如何?”
芳菲忍不住笑:“太后问了我,说我这个人举贤不避亲,却也能做到正直无私,她叫我选人。我原是推辞的,可太后问的紧,我少不得说两句。王贤妃虽有子嗣之功。不过她出身略低了些,难挑后宫大梁。我姐姐倒是聪慧,可因那年滑胎伤了身子,太医院的几个太医会诊,都说将来怀胎是件难事。所以这二人都不是极恰当的人选。”
洪老太君十分满意这个答案:“你这孩子,倒还真如太后所说,不偏不倚。”
洪老太君见闵芳菲满口奉承的话,又是从宫里刚刚出来就奔向她家,心中早已笃定新皇后的位置非她家孙女莫属。老太太笑呵呵正要开口,不料闵芳菲忽然来了一句,震的她半天没回过神来。
“恰好高丽愿与我国联姻,那位高丽公主无论从家世还是从相貌上,都是一等一的拔尖,太后见了喜欢,已经预备替皇上迎娶高丽公主了。”
洪家祖孙俩被芳菲兜了一盆冷水,又是气恼又是羞恼。洪老太君暴脾气上来,指着芳菲就骂:“滚,给我滚出去!”
洪小姐赶紧拉住洪老太君:“祖母息怒,叫佟大奶奶看了笑话。”
“笑话?她就是来瞧我们家笑话的!”要不然怎么先扬后贬呢!简直可恶透顶。洪老太君说着就要叫外面来人将闵芳菲轰走。
芳菲却不紧不慢的笑道:“我只当老太君是听明白了,却没想到还是无用功,终究是白费了太后一番苦心苦意!”
“什么意思?”洪老太君板着脸看向芳菲。
“老太君怎么就不明白呢?太后和皇上即便准了高丽国女进宫封后,又怎么肯叫皇室掺杂上番邦血脉?高丽公主无非就是个摆设,本朝又不是没有高丽献美的先例!太后交代下来,若府上愿意屈就大小姐,今后凤印还是会交给大小姐掌管,封作贵妃。来日小姐生下麒麟儿,虽无实名,却有实权。”
洪老太君陷入沉思,洪小姐心里不愿意,她可是奔着皇后那个位置去的,而且祖父也信誓旦旦的担保,说自己一定能如愿以偿,怎么转眼就只是贵妃?
“佟大奶奶,你帮我和太后好好说说,我不想做贵妃,我......”
见孙女越说越荒唐,洪老太君终于醒悟过来,赶忙申斥叫住了洪小姐:“不得无礼。”她又笑着与芳菲道:“佟大奶奶别见笑,这孩子也是急的。”老太太顿了顿:“这件事难道就没有回改的余地?”
芳菲果断的摇头,语气沉下来:“老太君或许不知道圣母皇太后的脾气,别人顺着她来,她反而喜欢。老实说,府上这次看似占尽上风,其实早就深陷泥潭,难道老太君丝毫没有察觉?”
“这话怎么说?”
“自古以来,除了奸佞,谁该敢威胁逼迫陛下呢?”芳菲垂下眼睑:“可洪老将军临阵称病......少不得叫皇上堵心。”
洪老太君大惊失色:“难道皇上对我们将军已有不满?”洪家现在就靠老爷子呢,要是皇上真的准备对洪家下手,那一百多口人谁也活不得。
“不满倒称说不上,只是心里不痛快是真。”芳菲委婉的劝道:“太后给了洪家台阶,老太君要是看不清楚,可就真的追悔莫及了。”
那祖孙俩立时陷入沉默。
“佟大奶奶容我们再思量思量。”
芳菲心里虽然着急,又不敢催的太急,免得洪家抱着鱼死网破的念头。她笑着起身告辞,洪小姐不等祖母说话,已先一步出来相送。
洪家府中几簇红梅已打了花苞,映着白雪十分漂亮。一路上,芳菲挽着洪小姐,轻笑道:“大小姐琢磨琢磨我的话,你不看别人,只看两宫太后如今过的怎样就知道,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洪小姐缓缓点头:“佟大奶奶,请你转告给太后娘娘,就说我愿意委曲求全,只要太后记住今日的承诺。”
洪小姐心高气傲,觉得做贵妃简直就是对她的亵渎,然而形势逼人,她现在也只能在闵芳菲这里找点安全感了。
虽然没有洪家长辈们的应诺,但有洪小姐一句话,芳菲也算交了差,她从洪家一出来便直奔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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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荷争取在年前结束此文,大家是不是都回家了呢?年味越来越浓,小荷也越来越胖了!⊙﹏⊙b汗
第369章、门口乞婆,竟然是她
洪家终于下定了决心,洪老将军带病上朝,恳请皇上准他领兵南征。皇上自然要当着群臣的面关心一下洪老将军的身体,口吻中多有不忍之意。可洪老将军大义凛然,报效祖国之心拳拳不可忽视,皇上勉为其难,只能答应着。
便如此,南征军整装待发。洪老将军出任主帅,卓青云、何笑言任先锋官。而洵王那边也枕戈待旦,剑锋直指郭霭与赵家军。兵部井然有序的调派兵马,户部也日夜不停,筹备粮草,两路大军终在年前开拔离京。
这一年,京中形势不明,虽然年关将近,年味儿却不见丝毫浓郁。宫中已经下了旨意,今年简办,只请皇亲国戚们入宫给皇上和太后磕个头,余下群臣们还要照样当值,不可擅自请假。
洪老将军走后没多久,太后下了懿旨,封洪家小姐为淑贵妃,皇帝也趁机昭告天下,废皇后卫氏,诛叛贼卫家余党。前不久才与郭家谋逆案脱开干系的这些朝臣们,转而又担忧自家会不会被此次牵连其中。
幸好皇上特颁布圣旨,安抚了朝臣,只问卫家大罪,不连累无辜。朝中听说此消息才稍稍稳定了些,卫家是这几年才进的京,大部分族中亲故还在家乡,皇上已经派了洵王趁机抓捕余孽。而宫中抓住了个废后卫氏,剩下的便只是卫家安置在京城中的老弱病残。
无人敢同情卫家,更无人敢在这个时候伸出援手,在皇上面前求情。卫家的颓败就如同南征大军的势如破竹,京城里没有人怀疑洪老将军的本领,有他老人家出马,秦郡王的反军如何能不剿灭?
一转眼已是腊月二十七,宫里虽然提倡节俭过年,为两军将士筹措军资,不过对于京城的大部分人家来说,就算节省,可一年到头,总要过的有滋有味,明年才能红红火火。所以面上不动声色,私底下早忙碌了下来。
芳菲不是头一回管家,心中早有乾坤。加上有宝莲夫妻忙里忙外,竟不用她怎样费心,这年货就采办的妥妥当当,连送闵家和李家的礼品也置办的整整齐齐。
芳菲乐的在家躲懒,整日领着几个小丫鬟做胭脂泞子,又或者裁剪衣料,做明年开春的春装。
这一大早,芳菲才送了佟鹤轩出门,角门上的小厮就来回报,说后院大墙外有个乞丐冻晕在了那儿,也不知是死是活。小厮们不敢擅作主张将人丢走,只好来请示芳菲的主意。
芳菲一听,赶紧领着净月和两个小厮往后面来,粗使婆子开了后角门,果然就见不远处墙角里半躺着个乞婆,倒也没昏死,只是被冻得浑身瑟瑟发抖。
芳菲瞧不见她的脸,忙叫了净月:“快去厨房端一碗羊汤来。”
早起瑶香和厨娘做了一锅羊汤,芳菲叫家里上下每人都吃了一碗。里面不但有羊肉羊肚,还有羊杂与刀削面,满满一碗既果腹,又能叫身子暖洋洋的有气力。
厨房预备的多,自然还有剩余,净月赶紧端了一碗来,亲自给那婆子灌下。
汤虽说有些冷了,落上雪花,碗口边缘更有几分凝固,只是对一个冻僵的人来说,却犹如人间美味珍馐。就见那乞丐婆子狼吞虎咽吃了大半碗,狼狈的模样吓得净月忙松了手,叫那乞丐婆子自己端碗。
宝莲刚刚去给送菜的结账,一回内院就听几个小丫头七嘴八舌的嚷嚷,说门外冻死了人,宝莲连忙赶出来查看。才到门口,正瞧见那乞丐婆子仰着一张黑黢黢的脸把最后一口面条塞进肚子里。
宝莲揉了揉眼睛,不敢置信:“邹姨娘?”
芳菲愣住,扭头去看宝莲,宝莲已经迈出后门快步走到近前:“奶奶,这是邹姨娘吗?”
一句话把芳菲也问住了。
她对那位妙心尼姑已没有太多印象,最后一次听说她的消息还是邹姨娘来家里索要财物时。
芳菲细细的打量那个满脸污垢的乞丐婆子,虽然面容上有几分相似,但她还是很难将此人与那位冷面冷心的尼姑师太联系在一起。
乞丐婆子填饱了肚子,忙用油乎乎的袖口遮住了半张脸:“快叫我进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乞丐婆子的声音里透着不满和懊恼,芳菲听到这里才算认出了邹姨娘。不但是她,还有宝莲。宝莲赶紧叫两个粗使婆子架了邹姨娘进屋,又叫厨房送来热水,自己寻了一套素些的衣裳换给邹姨娘。
“奶奶,看来邹姨娘是奔着咱们来的。”宝莲悄悄和芳菲商量:“奶奶要是不愿意操心,这件事我来办。京城里也有几家尼姑庵,只要送了银子过去,想必也不会亏待了邹姨娘。”
芳菲笑道:“还记得她上回去借银子的事情吗?那会儿我还落难呢,她也只顾银子重要,而今怕是被人骗了,又或者路遇抢匪,被逼无奈才来找我们。要是后者也没什么,要是前者,只怕邹姨娘认准了咱们是聚宝盆,此后会一而再再而三的索要。”
宝莲讶然:“邹姨娘不是一向最厌恶这种世俗浊物吗?怎么会把钱财放在心上?”
“你可真糊涂,她要真视金钱如粪土,当初就该换个尼姑庵认认真真清修苦修,而不是养尊处优的呆在翠微庵,我记得她身边还有个牙尖嘴利的小尼姑伺候,当年见面的时候把我讽的体无完肤。”
宝莲笑个不停:“奶奶还记仇呢!好了,这眼看就要午时,我叫瑶香做些好菜,邹姨娘怕是吃素,可千万别糊涂了,显得咱们家没规矩。”
芳菲点点头,没有阻拦。
宝莲一走,芳菲便陷入了沉思。她并不认为邹姨娘投奔了自己就会改变对自己的态度!
“奶奶,这位婶子要见你呢!”小丫鬟搀着洗漱完毕的邹姨娘进了正堂。邹姨娘未施脂粉,加上乞丐的日子不好过,比那年芳菲见她时候苍老许多。
芳菲起身让了位置,笑道:“姨娘坐。”
邹姨娘看了看芳菲指的下首位,眼白一翻,没有理会,径直走上前,坐在了芳菲右手旁的主位。
小丫鬟瞠目结舌,站出来就想把邹姨娘拉回去。芳菲却冲她摆摆手:“出去吧,我和姨娘有话说。”
邹姨娘打量着屋子,冷笑道:“我只当太太有多心疼你,想你那会儿锦衣玉食,连大小姐都要靠后,独宠的你无法无天。我那会儿就想,太太菩萨心肠,指不定给你弄个什么亲事呢!哈,原来也不过如此。这小屋子怎么能容纳下闵家四小姐,姑爷就没说什么?”
芳菲轻笑:“姨娘今日若是单纯来瞧我,我便高兴,若是来说些冷言冷语专程来讽我......看在姨娘生我的份儿上,我也不多做计较。只是那日姨娘要了我的银子曾答应,以后老死不相往来。我总不至于糊涂的以为,姨娘昏倒在我家门口,纯属意外吧?”
“你!”
第370章、狮子张口,生母贪财
邹姨娘自从落难之后就没有什么好日子过,眼下更沦为乞丐一般,需靠路人接济过活。她原是想投奔大太太去的,可听说闵朝宗也搬回了金安街,吓得邹姨娘不敢靠近,只在附近徘徊,等待机会去找闵芳菲。
候了几日,忽见闵家操办喜事,那日闵家发喜饼喜堂,邹姨娘也在其中。人群里嚷嚷说是闵家四小姐成婚,邹姨娘这才起了投奔亲生女儿的念头。她悄悄跟着花轿一路往东,挤在人群里瞧着闵芳菲踏过火盆,抱着那盆明晃晃惹眼的玉石海棠进了门。
邹姨娘在佟家外面徘徊了两日,方找到今天这个机会。
她听了芳菲的冷言冷语,哼笑一声:“你也不用在这儿讽我,我还真不是投奔你来的,姑爷一瞧就是个好人,我不信他能眼睁睁看着亲岳母在外饥寒交迫,乞丐婆子似的给你们丢人现眼?”
“姨娘是预备和我们住?”
邹姨娘立即横眉冷竖:“怎么?四姑奶奶不愿意?我可是你的生母,虽说没养你,但到底还有生育之恩,你要是没良心把我赶出去......我就去大理寺闹,看到时候是谁丢人!”邹姨娘不怀好意的一笑:“听说四姑奶奶现在风头盛的很,连宫里的太后娘娘都喜欢你喜欢的不得了,被哄的送了这个送那个。要是贵人们知道你连生母都弃之不顾,也不知会说什么!”
芳菲笑了笑:“这些事情且不急,姨娘还没用午饭吧,我叫厨房做了几道素菜,姨娘先垫垫肚子?等晚上大爷回来,我再从酒楼里叫一桌席面回来。”
邹姨娘还真饿了,刚刚那碗羊杂汤能够什么。
饿的时候,谁该在意荤素了?活命要紧!
说话间,小丫鬟们已经抬了食盒进屋,不大会儿就布满了整张桌,有素馅蒸饺、香菇面筋、素火腿......圆桌铺了大半,唯独留下了中间一个角落。小丫鬟们摆好碗碟,就见瑶香垫着帕子端了个小砂锅进来。
“今儿赶巧,厨房早起便做了个罗汉锅,请奶奶尝尝。”瑶香将砂锅放在正中间,掀开上面的盖子,就见砂锅里沸水还在咕嘟咕嘟冒泡,冬菇、鲜蘑、金针、木耳、腐竹等十几样菜蔬在砂锅中烩作一团,色彩斑斓,香味难挡。
芳菲笑道:“先给邹姨娘盛一碗。”
邹姨娘一面被烫的直想咧嘴,一面又不愿放弃这等美味佳肴。芳菲则慢条斯理的舀着红豆粥吃,偶尔夹些腌萝卜配菜。
邹姨娘正吃到一半,见芳菲不屑眼前的素斋,脸一沉,遂将筷子狠狠的拍在桌面上,吓得几个小丫鬟满脸惊色。
芳菲笑问道:“饭菜不合姨娘胃口?”
“我倒是没什么,从小摔打惯了,生了你以后也没过上什么好日子,自然知道米粮的珍贵,万不肯浪费一点儿。”邹姨娘冷笑:“可我瞧着四姑奶奶这做派,心里便不舒服。劝姑奶奶一句,别这么任性。你是深宅大院里住久了,不知道外面的世道。那一年我在翠微庵的时候,遇上灾荒流民南逃,连草根子都嚼碎吃了。四姑奶奶才管家,就越发该谨慎持家,我听人说,姑爷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官职,一年的俸禄能有多少?怕还不够你们夫妻俩的嚼用。还是大太太慈悲,用自己的私房银子贴补了你?姑奶奶小心大手大脚惯了,今后苦日子在后面!”
邹姨娘放鞭炮似的,一口气儿数落了这么多。芳菲倒忍得住,倒是净月几个憋不住了。
“邹姨娘,你这话就过了些。我们大奶奶好心好意留你在家吃一顿斋饭,怎么到你嘴里,半点好处落不下,反而招来一身的不对?大奶奶知道你是出家人,所以特意开了这么一桌,怎么我们瞧着邹姨娘非但不领情,连出家人最起码的美德也瞧不见呢!”
净月越说越不恭,邹姨娘的脸儿都绿了。芳菲忙低斥:“胡说什么,还不下去!”
净月有几分不服气,却还是讪讪的退了出去,连带着把几个小丫头都叫去面外。
“姨娘别和小孩子一般见识,她口无遮拦,不知姨娘的用心良苦。”芳菲笑道:“平时我自己在家,不过一两道小菜,晚上略丰富些。也请姨娘谅解,鹤轩他一日忙忙碌碌,我也不能总是粗茶淡饭,委屈了他。”
邹姨娘见芳菲搬出姑爷来挡她,只好忍住了脾气:“这也就罢了,我是怕你奢侈惯了,年关难过。索性我来了,好歹能帮衬帮衬你,叫你不在姑爷面前太为难。晚上姑爷回来,你把我的意思和他说了,明日就把库房钥匙给我,我替你管着。太太总共给你了多少银子?你列出个账本子,我虽然瞧不懂,却能替你筹划筹划。”
芳菲实在忍不住,抚着桌案大笑起来。
邹姨娘面色难堪:“这有什么好笑的!难道你竟不肯!”
芳菲渐渐收了笑意,坦然道:“姨娘凭什么以为我会答应呢?姨娘想要留在我身边养老,只要大太太肯,我也没二话可说,一定好吃好喝供着你。不过姨娘想要管库房的钥匙却行不通。”
“你也不用拿大太太来压我,只要你诚心诚意去求,难道大太太还会拦着你,不许你来奉养我这个生母?”邹姨娘气道:“分明是你自己百般找借口。罢了,我也不和你罗嗦,等晚上姑爷回来,我与姑爷讲此事。”
邹姨娘推了眼前的碟子碗,口称自己犯困,要歇个中觉。芳菲也没说什么,只叫丫鬟们收拾出唯一一间客房给邹姨娘。邹姨娘起初嫌那客房在前院,有些吵闹,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想住芳菲的屋子。净月倒是没客气,几句话特噎人,把邹姨娘气的摔了脸子去那客房小憩。
宝莲刚刚没插话,其实早就是暗暗着急,就给芳菲想办法:“不如我回去一趟告诉太太。邹姨娘不怕大奶奶,却一定肯听太太的话。”
芳菲摇头:“这倒不是急事,我倒是好奇,当年去翠微庵的时候,邹姨娘口口声声说我们母女情缘浅,今后最好永不相见。那时我以为邹姨娘是个无欲无求的人,怎么今天再一接触,反而觉得她对钱财一事上看到极重?”
宝莲也糊涂了:“我伺候太太的时候,邹姨娘已经去了翠微庵,倒是那几年太太会叫几个婆子跟着我去山上送东西。都是翠微庵里的尼姑招待我们,也没什么机会见邹姨娘。不过,大奶奶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那翠微庵上的姑子们特别势力,每逢咱家去送钱,都是百般的逢迎。她们主持一年也时常去府上打饥荒,太太若不得空接待,就是二太太招呼。”
这才对得上。
芳菲颔首,邹姨娘在这种地方修行,自然才更明白金帛动人之处。她落魄至此,甚至沦为乞丐,才变本加厉,连自己的嫁妆也开始惦记上了。
“叫徐烨打听打听,邹姨娘什么时候上的京,怎么落到了这个田地。记住,先别惊动太太。”
第371章、冠冕堂皇,拆人姻缘
如今天黑的早,申时才过,街边店铺就有点了灯烛招揽客旅的。佟鹤轩从宫里出来,途径家门口附近时,照例要绕过一个糖水铺子。
这家糖水铺子是多年的老字号,在附近街坊之中口碑甚好。他们家夏天就卖清心丸、豆腐冻、绿豆爽,冬天就卖热乎乎的芝麻糊、甜番薯、红豆沙......而且每样一天只卖一锅,卖完就收摊,也不管客人怎样的失望,牛气的很。
恰好今日摊子上人不多,佟鹤轩赶忙把所剩不多的红豆沙都买了下来,一共十多碗。店主人是个脾气怪怪的老头儿,见佟鹤轩彬彬有礼,又搭了一碗芝麻糊。
英俊赁了个大海碗,又从隔壁相熟的铺子里借了个食盒,这才装下全部糖水,他笑道:“公子真是心疼大奶奶,连我们也借光有口福了。”
大奶奶就是弥勒佛的肚子也吃不了这么多,如此多的红豆沙,自然也能分给下人们品尝品尝。
佟鹤轩笑而不语,牵了马往自家胡同里走。这条胡同里住了十几户人家,家境倒还都算富裕,做买卖的居多,也有两个在衙门里做小吏的,往日低头不见抬头见,佟鹤轩还没成亲的时候,这些街坊就对他的婚事甚是热心,有几个嫂子还真动过帮忙保媒的念头,只是后来听说人家早定了婚事,这才讪讪的作罢。
如今佟鹤轩一进胡同,正巧遇上几家男主人也是晚归,大伙儿笑着拱拱手,照旧彼此客套几句。只是今日,那几家男主人难免有些心不在焉,佟鹤轩顺着他们的余光,诧异的瞧见自家门口立着道倩影。
红灯笼之下,那披着猩猩毡的女子犹如雪中站立的一株红梅。
佟鹤轩辞了街坊往家门口来,将手中的缰绳交给其中一个小厮,退了暖手套子拉住芳菲:“怎么站在这儿,冻坏了可怎么办?”
芳菲笑道:“我猜到你大约这个时候要回来,何况我还带着暖手套子呢!”她调皮的将雪白兔毛套子摇摇晃晃给佟鹤轩瞧,血红色的斗篷配她纯净白皙的暖手套,倒是绝配。
佟鹤轩拉了她要往院子里走,芳菲却顿住脚步,悄声道:“邹姨娘来了,现在就住在外院客房。等会儿见了你,怕是要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佟鹤轩当然知道邹姨娘是谁,只是乍听了此话,心里难掩诧异:“这是怎么回事?”
芳菲就说了今日邹姨娘的那番胡话,末了不忘道:“我怕她是遇上了什么坏人,骗去了全部钱财。”芳菲一并说了前不久送钱给邹姨娘的事:“我已经吩咐了徐烨去暗中查访此事。邹姨娘要是光明正大从富春过来,大太太不会一点不知情,多半是私逃上京。大老爷身边都是富春带来的旧仆,和老家时常有联系,大太太没听到消息,只怕那些人倒是有些风声入耳。”
佟鹤轩紧紧攥住了芳菲的手,笑道:“不要紧,要是邹姨娘想留在咱们身边,我倒是高兴有个人陪陪你。”
“只怕她打的不是这个主意。”芳菲刚说完,就看见客房门一开,邹姨娘面无表情的走了出来,站在廊下盯着他们夫妻俩瞧。
佟鹤轩一脸笑意上前躬身:“小婿见过邹姨娘。”
邹姨娘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佟鹤轩,她信得过大太太的眼光,知道大太太挑女婿绝不会错。那天大婚,邹姨娘只是挤在人群里,远远的瞥了眼,如今近近的观瞧,才更觉这四姑爷是个一表人才的人物。
邹姨娘不由得轻笑还礼:“四姑爷千万不要和我见外。咱们一家人,虽说是初次见面,可我们姑奶奶没少在我跟前说你的好话。”
邹姨娘不忘趁势瞪了芳菲一眼:“一点儿也不懂事,这么晚了,天气又冷,怎么还不把姑爷请进屋去!”
芳菲忙笑:“倒是我忘了。”
众人进了后院,正屋里早点了炭盆,灯烛通明,进进出出的小丫鬟一会儿端茶,一会儿送水。
从外面采买回来的素斋席也是早早的备好,佟鹤轩坐了主位,芳菲、邹姨娘分坐两边。
“姑爷在外面累了一天,怎么都只是素菜!”邹姨娘不悦的皱眉,趁机给芳菲穿小鞋:“我知道你心疼我,却也别忘了,你如今不只是闵家的女儿,还是佟家的媳妇。快把这些撤了,另换些姑爷爱吃的菜上来。”
佟鹤轩忙笑道:“姨娘不用忙,芳菲这两日胃口不好,我正想叫厨房做些清淡的。刚刚路边有家老字号糖水铺,也不知姨娘喜欢什么,就买了些红豆沙请您品尝。”
邹姨娘想到午间闵芳菲捧着一碗红豆粥,这会儿姑爷又买了红豆沙,大约也猜到是闵芳菲嘴巴馋,就好这一口,心里不由得冷笑,姑爷倒是生了一张好嘴,他哪里是想请自己品尝,分明是专程买给闵芳菲的。
可有一点,邹姨娘能给闵芳菲没脸,想骂就骂,却不能对姑爷说的太过火。
她只好勉强笑着吃了一碗,席间冷眼瞧着那夫妻俩,邹姨娘嘴里是半点滋味都没有。
好容易吃过了晚饭,邹姨娘忙旧事重提:“按理说,我不该搀和在这里,可又实在不放心四姑奶奶管家的能力。姑爷要是不嫌弃,我就涎着脸留下来,大事小情好歹能帮姑奶奶一把,说句最中肯的话,就是你在外面当差,家里这边也能安心些。”
佟鹤轩连连称是,可转而又有迟疑:“邹姨娘的苦心我能明白,不过,皇上点了我西行泠童,那里穷乡僻壤,山匪时有出没,我们小夫妻倒也不怕,只是担心山高水远,邹姨娘若跟了去......身体吃不消。”
邹姨娘脸一沉,冷笑道:“姑爷若不愿意留我,直说就是,何必编排这么个借口?”
“邹姨娘千万不要误会。”佟鹤轩忙解释:“吏部已经报备了日子,初七即出京赴任,我才回来还没来得及跟芳菲商量,这边是租赁的宅子,近日也预备着和房东结算。邹姨娘倘或不怕辛苦,我们倒愿意邀你同行。”
邹姨娘怎么肯愿意,泠童是什么地方,她连听都没听过,但有一点邹姨娘清楚,现在西边战火频频,去了等于送死。自己好不容易死里逃生,怎么肯再入虎穴?
邹姨娘断然道:“姑爷要是心疼我们姑奶奶,我倒有个法子。”
芳菲斜着眼看邹姨娘,预备听听她又有什么馊主意。
“我留在京城照顾四姑奶奶,姑爷什么时候在那边安顿好了,再来接四姑奶奶不迟。”邹姨娘想把这两人分开,才好自己谋事:“姑爷别怪我心狠,以为是故意想拆散你们小夫妻。你年纪轻轻,哪里知道那边关之苦!何况现在到处打仗,兵荒马乱的,姑爷也不适合拖家带口的往西边去。”
芳菲冷笑:“我算是姨娘亲生的,所以听了这话也不过就是左耳进右耳出,换了旁人,大约还要以为姨娘是故意挑拨我们夫妻呢!”
“四姑奶奶这是什么话!”
佟鹤轩故意拉了芳菲:“别惹姨娘生气。”
佟鹤轩扮红脸儿,芳菲就演那白脸儿的,她将袖子拽回来,口气不佳:“哪里是我气姨娘呢?分明就是姨娘找我们的不自在,从白天见了面就言语讽刺,我倒是想孝敬姨娘,可姨娘哪里肯呢!自古清官难断家务事,你且不用管,明日我和姨娘回金安街那边,请大太太做主。”
邹姨娘一脸铁青:“四姑奶奶也不用拿太太压我,太太待我难道还会不如你?罢,我就和四姑奶奶走一趟,看太太如何做主。”
邹姨娘口气坚决,心里却已经乱作一团,无论如何不能去见大太太。
因为只要见了大太太,自己私从翠微庵逃跑一事就瞒不住了。
想到这里,邹姨娘不禁更恨闵芳菲的无情无义。
早知道她是这么个狼崽子,当初倒不如一生下,自己就掐死才好。
“大爷,奶奶,徐烨回来了。”净月这个时候忽然进来通报:“说是要回奶奶一件要紧的事。”
芳菲立即猜到是调查邹姨娘有了结果,她忙起身,与佟鹤轩道:“你不妨和我一同去瞧瞧。”
夫妻二人与邹姨娘赔了礼,留下净月在屋中伺候。
邹姨娘今日被净月气的不轻,这会儿更是两看相厌,她赌气把头撇向一边,净月歪着嘴,也是一副不待见的模样。
斋席已撤,小丫鬟战战兢兢送了热茶进来。邹姨娘久等也不见那二人回来,实在坐不住凳子,索性站到门口,掀了门帘一角往外看。
院中虽点了几处灯笼,但是,邹姨娘年轻时候做针线累坏了眼睛,眼神有些不济。她瞧了半晌,只看见几个黑黑的影子在二门那里站着。
“你!”邹姨娘没好气的叫着木头杆子似的净月:“去瞧瞧你们家奶奶!”
净月笑嘻嘻把两手一摊,“这可没办法,邹姨娘别为难咱们!宝莲姐姐早交代过,奶奶的屋子里不能空人,免得什么阿猫阿狗蹿进来,又或者丢了东西,我们哪一个都吃罪不起。”
邹姨娘一听就明白了,这小蹄子是把自己当贼看了,她早憋着气儿想教训净月,现在屋中没有旁人,邹姨娘举手便要打净月!
第372章、当年青梅,如今反目
净月也不是省油的灯,早防备着邹姨娘要动手呢,所以邹姨娘才有动作,她就跳到了圆桌后,隔着桌子冲邹姨娘嬉笑:“姨娘别恼,我这是话糙理不糙,就算您是大奶奶的生母,也该避嫌些。”
邹姨娘打不成,气的浑身哆嗦,二人正绕着桌子对峙,外面小丫鬟却进来叫人:“净月姐姐,奶奶叫你领邹姨娘去院子里说话呢!”
净月笑道:“知道了,你看着屋子,小心火烛,等奶奶进来必要用热茶的,赶紧烧水。”
小丫鬟赶紧点头,看也不敢看邹姨娘,绕过去就拎水壶。
邹姨娘无奈,只好随了净月往门口走。
地上一层薄雪,邹姨娘小心翼翼踩着脚下的青石板,等快到二门门口时,就见闵芳菲和佟鹤轩等人围着个黑影站着。
众人听见脚步声,纷纷扭头往邹姨娘这儿瞧,那连跪着的黑影也随同飘来视线。
邹姨娘定睛一瞧,脸上神色骤变。
“秀心救我!”跪着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相貌憨厚,穿着一身锦衣锦裤,腰间拴着个瘪瘪的红绫鸳鸯荷包,缀着块白玉佩,算不得是什么好材质,倒也能哄哄门外汉。
徐烨手里挑着灯笼,见这人求饶,又一脚踹在他的后腰上,疼的那男子瑟瑟发抖。
邹姨娘当年的闺名便唤作“秀心”,只是给大太太做了陪嫁丫鬟以后,改了名儿,等成为大老爷陪房,大家也只管叫“邹姨娘”,至于她的本名是什么,倒也没什么人记得了。
现如今这中年男子堂而皇之的叫着邹姨娘的闺名,在场之人无不惊诧。
“张淮安......你怎么还有脸来!”邹姨娘爱恨交加,眼角忍不住淌下一行清泪。
就是这个男人毁了她后半辈子的幸福。
要说这位邹姨娘能生出芳菲这么个标致动人的女儿,她的长相也错不到哪里去。年轻时虽然没想着巴结老爷做个妾室,但在大太太身边当差时也是个心高气傲的。她与张淮安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本以为能白头到老,谁知后来自己却被大老爷霸占了去,幸福夭折。
前几年,长房悉数进京,闵家每年往翠微庵送的香火银子不是迟了就是短了。邹姨娘明白,这事儿和老太太没关系,一定是二房雷氏出的损招。果然,那翠微庵虽说是个清修的地方,可从住持师太开始往下数,没有一个不是势利的小人。一见闵家的钱粮短了,立即对邹姨娘冷嘲热讽,处处打压。
邹姨娘实在忍耐不住,才中了张淮安的圈套,随他私奔,逃出了富春。
原本以为张淮安会善待自己,他们俩在乡下买个小院子,凭邹姨娘这些年积攒下来的贴己钱,二人想把日子过红火也并非难事。
可邹姨娘哪里能想到,张淮安早染上了赌瘾,半个月的功夫就把她攒的那些钱都挥霍了干净。不仅如此,还欠下赌坊三百两的高利贷。
邹姨娘哪里肯依,与张淮安寻死觅活的闹。张淮安便出了个馊主意,撺掇着邹姨娘进京找闵芳菲。
整个富春谁不知道,大太太最疼的不是亲生闺女,那位已经进了宫的昭仪娘娘,而是庶出的小女儿。
一面是逼债的威严恐吓,一面是张淮安的花言巧语,邹姨娘昏了头,这才跟他进京。
前些日子他们俩已经从芳菲这里勒索了一笔,可哪里架得住张淮安赌瘾上身?
张淮安不敢再去闵家,只好起了歹毒的念头,想把邹姨娘卖给个鳏夫做填房。
邹姨娘老是老了,可风韵犹存,是寻常小姑娘不能比的,那鳏夫倒也给出了个高价。张淮安眼巴巴儿看着银子要到手,谁知一个大意,竟叫邹姨娘逃了。
此时的邹姨娘对张淮安情意全无,更恨不得手刃了这畜生。
芳菲赶紧给净月使眼色,净月早跃跃欲试,一见大奶奶的小动作,忙与四个小丫头合伙儿抱住了邹姨娘。
邹姨娘是娇小的江南女子,那几个丫鬟有的抱头,有的抱腿,还有拉着邹姨娘两条胳膊死死不撒手的。
“你们放开!”邹姨娘喊的洪亮,可却是急出了一身汗也没能甩开净月等人的钳制。
几个人将邹姨娘拉进了屋子,张淮安哆哆嗦嗦成了一摊软肉,被小厮们按在了屋子外的台阶上。
“这个人怎么办?”芳菲一脸嫌弃的盯着张淮安:“送去大理寺?还是交给那些讨债的赌场打手们?要我说,直接卖给盐场做苦力,看他还怎么做伤天害理的事儿。”
张淮安一听这个,顾不上害怕,磕头便求饶:“姑奶奶开恩,可不能把我送给大理寺,赌场那些恶棍更是杀人不眨眼,小的一身病,哪里做得动苦力!是我昏了头,收了郭家的银子,才拐了邹姨娘来京城。”
芳菲忙道:“你等等,是哪个郭家?”
难道说是平南郡王府?
“就是大姑奶奶的表亲郭家。”张淮安战战兢兢,唯恐哪句话说错:“那位郭启刚少爷给了小的二百两银子,说只要哄了邹姨娘来闹你,就会帮小的把赌债还上。”
三叔公家的外孙郭启刚!
芳菲暗恨咬牙,差点把这个人给忘了,没想到这些年过去,对方还惦记着落井下石。
那边邹姨娘从没听过还有这档子缘由,她疯了似的要冲出去扑打张淮安,张淮安两手抱头,口中只剩下了求饶的声音。
佟鹤轩与芳菲商量:“这件事还是要叫岳母知道,不过不能把邹姨娘送回去,否则就是害了她的性命。明日我早些出宫去金安街那边,由我来说。”
芳菲微微颔首,心头温暖,鹤轩的顾虑没有错,这件事不能由自己告诉大太太,因为无论怎么去解释这件事,大太太心里总会感到别扭。
芳菲永远也不希望大太太和自己之间生了嫌隙。
他们夫妻俩将张淮安丢进了柴房,由两个小厮看管,邹姨娘被请回了客房,净月领着小丫鬟们在跟前“伺候”。等到了第二日,佟鹤轩早早在皇上那儿告了假,也幸好皇上这些日子身体状况有所“好转”,忙着召见各部大臣,也没时间揪着佟鹤轩深谈。
大太太见女婿忽然到访,便猜到是出了什么事情。待听说与邹姨娘有关,大太太更没表现出太多的惊讶。富春虽远,但也不是消息全无,一个大活人丢了,还是四姑奶奶的生母,老家总会传些消息过来。
大太太听说芳菲不敢来见她,反而安慰佟鹤轩:“这件事与她无关,邹姨娘也太胡闹了些。既然你们夫妻俩已经定了西行的日子,邹姨娘再住下去也不好。你回去问问她,若愿意,就搬过来跟我作伴儿。家里已经有了个黄姨娘,也不差多她一个。若是不愿意......那也好办,京中有个观音庙,我和那里的师太也熟,咱们家还是老规矩,每年捐些香火银子,送邹姨娘去那儿清修。”
佟鹤轩带了消息回去,邹姨娘一听,也不用多思量,直接选了第二个去处。
芳菲跟佟鹤轩面面相觑,心中不由得松了口气。
邹姨娘有了底气,转而便又是过去那副清高的模样,竟不肯与芳菲再多说一句话,关了客房的房门,日日在屋中念经诵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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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荷提前祝福大家新春快乐~~
第373章、蛛丝马迹,郭家现形
只可惜邹姨娘打错了算盘,京城这间观音庙与老家的翠微庵可是截然不同。翠微庵里有专门的小尼姑伺候邹姨娘,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过的不是姨娘却赛过姨娘的日子。可观音庙里却是实实在在的清修之地。每日两餐,吃的朴素不说,连穿戴也不准修行的尼姑们过多花哨。那位住持师太更是严谨的一个人,平日少在红尘中走动,哪像翠微庵的师太,一年到头频频去富贵人家化缘。
邹姨娘只去了几天就吃不消,想托人给闵芳菲捎口信,却被看门的老尼捉了住,此后对她的看管更是严上加严。
邹姨娘悔不当初,却也是无可奈何。
至于张淮安,佟鹤轩招来了赌坊里的管事,出钱买下了张淮安的债务,转手就将此人丢进了西征的后备兵源里。刀剑无眼,张淮安能不能活着回来,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两边战事越发吃紧,前方来报,洵王率领的大部队还没抵达,先锋部队就迎上了赵武远的进攻部队,双方交战在茂野,虽说双方都只是在试探,但赵武远练兵多年,赵家军身经百战,洵王的先锋部队很快吃了大亏,只得退回到泠童。
这个时候,泠童就成了要塞之地,周边寻常百姓能逃的都逃命去了,留下的都是些亡命之徒,希望在两军交战之际发些黑心财
吏部发了急令,等不到初七就要泠童新知县赴任。
芳菲虽然心有抱怨,可也知道时势逼人。她领着宝莲和净月等人着手给佟鹤轩收拾行囊,小夫妻俩在家刚过了个大年三十,别人家还沉醉在浓浓的年味儿之中,佟鹤轩却要辞别妻子,离京赴任。
幸好,皇上体恤,兵部也卖个好,新近一批补充兵源也在同日开拔,为首的将军邀了佟鹤轩同行,免得路上生出意外枝节。
大年初一,闵云泽陪着芳菲一起送行,直看到佟鹤轩的马车消失在城关路上,才依依不舍的作罢。
“四妹妹,母亲叫我带你回家。鹤轩一走,你自己一个人在那边宅子里,冷冷清清的,哪有一点年味儿呢?”
芳菲笑道:“太太心疼我,不过家里现在乱的很,都是要收拾的东西,若非太后封赏诰命的懿旨安排在了初五,我这会儿就跟了他去呢!大哥哥帮我回去告诉太太,等这边的事情都交代妥善了,我必先回家住几日。对了,老爷那里......如何?”
提起大老爷,闵云泽脸色微沉:“父亲现在被撤了官职,闲赋在家,每天也不做别的,只是吃酒。母亲也不劝,两个人形同陌路,还有,香姨娘也被放出来了,如今住在后院的小厢房里。”
芳菲早料到会是这样,她此时更关心长兄的婚事:“周阁老可提过咱们两家的亲事?”
“婚事照旧,只是改在了三月,现在朝中局势明显,周阁老的意思是再等等。”闵云泽忽然叹道:“还有一件事我还要谢妹妹,陈婆子终究是招了,醉书的冤屈也得意洗刷,只是我心中余恨难平,所以想请妹妹指点迷津。”
当年陈婆子经手,醉书香消玉殒,白白可惜了那样一个好人。如今陈婆子招供,她只是拿钱办事,知道的并不多,否则早在事成之后就会被灭口。陈婆子留了个心眼,这件事离不开香姨娘,但香姨娘也仅仅只是个小卒而已。
最后的黑手还是离不开郭家。
芳菲明白长兄的难平之处,“大哥现在无非是对郭家耿耿于怀,这是人之常情,他们将咱家害的实在不浅。若想报仇也不是没办法......”
“我就知道妹妹一定有办法。”
芳菲早就在琢磨这件事,只是她无凭无据,又没有什么人手,所以才不提:“我听鹤轩说,郭潇一直没有找到,不仅是他,还有平南郡王妃,世子妃都消失的干干净净,只有咱们粟乔表妹白白成了牺牲品。大哥哥就没想过?郭家究竟藏在了什么地方?”
闵云泽迟疑:“难道郭潇没有西行与郭霭汇合?我可听说郭潇就驻扎在赵家军的军营里。”
芳菲摇头:“皇上病的太急,对郭家的出手也太快。我觉得郭家仓促出逃未必能成功,此时必还在京城,赵家军那里只是虚张声势,叫京城放下戒备。何况......郭家要真早有谋反之心,京城里一定会安置个最亲近的人做内应。再也没有人比郭潇更合适的人选。”
闵云泽心沉了沉:“那就把郭潇这兔崽子找出来。”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连朝廷都没找到郭家一干女眷,何况是闵云泽势单力孤?芳菲便给他指了条路:“你叫人悄悄盯着兵部尚书府。”
闵云泽将信将疑,不知这话是何意。
然而等到初四,芳菲在家正和宝莲商量明日接旨时穿什么,闵云泽就从外面匆匆走了进来。芳菲见他神色严肃,立即遣了宝莲出去倒茶。
“大哥哥,是不是查出了什么?”
闵云泽往旁边的椅子一座:“还真叫你说中了。尚书府里有问题,出出入入有些江湖人士,虽然做了乔装打扮,可细瞧也能看出,根本不是小厮之流。”
芳菲忙道:“我记得郭潇去富春的时候,身边就带了许多江湖高手,大哥哥不要轻举妄动,被那些人盯上可危险。你去找宜昌侯世子,那小子鬼点子多。”
闵云泽出了佟家就去见陈亦正,二人一拍即合。陈亦正这几年早私下从父亲那里调来了许多死士。这些人对宜昌侯忠心耿耿,对陈亦正更是言听计从。他们这里有些人的功夫丝毫不逊色于平南郡王府蓄养的那些武士。
有陈亦正出马,二人联手,没多久就查出了症结。
芳菲才受封不久,走的亲近的几家都来贺。这么年轻的诰命夫人还很少见,谁不羡慕?闵云泽等了好几天,眼看着十五元宵佳节将至,他才想办法和陈亦正见到了闵芳菲。
“四妹妹说的不错,郭家就藏匿在兵部尚书府。”
陈亦正一拍桌案,也跟着叫嚣:“师妹,我看兵部尚书是活的不耐烦了,敢跟朝廷作对,包庇钦犯,等我禀告了皇上,将郭家连根拔起。那个兵部尚书也别想做了,合该诛灭九族。”
芳菲没理会陈亦正的叫嚷,只问闵云泽:“没见到郭潇?”
闵云泽摇头:“二师兄派去的人是听见了婴儿啼哭,尚书府又偷偷请了大夫去瞧。我猜......粟乔表妹当年被剖腹,其实孩子并没有死,只是去母留子,那孩子如今就随着郭家的女眷们躲在尚书府。四妹妹,机不可失,抓住郭潇在此一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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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三十,小荷祝大家新春快乐,万事如意,心想事成!
第374章、漏网之鱼,郭潇外逃
兵部尚书就算有十个胆子,也不敢真的将郭家的女眷们光明正大的供在后宅里。况且现在前方战场形势不是十分明朗,兵部尚书也有自己的小算盘,郭家若赢了,那自不必说,他们家有拥护之功,来日郭家就要信守承诺,封赏爵位。
郭家若败了......
兵部尚书也早想好了退路,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郭家一干女眷都杀了,抬着尸首去皇上那里请功。
反正死无对证,谁还能怀疑到兵部尚书府呢?
平南郡王妃也是个聪明人,大约也猜到寄人篱下的危险,所以嘱咐了自己的儿媳和几个心腹,不准妄生事端,还穿上尚书府给的下人衣裳。
她们婆媳俩同样都是仆妇打扮,就算抱了个孩子,可是挤在偌大的尚书府里,倒也挡住了怀疑之声。
唯独那早出生的孩子,每日哭闹的厉害。平南郡王妃开始还有些耐性,毕竟是自己头一个孙子,可越到后来,她越是不耐烦。每每孩子哭闹起来,平南郡王妃就要咒骂已经死去了周粟乔。
郭潇神出鬼没,在尚书府住的时间不多,平南郡王妃也不准儿子频频来此。狡兔三窟,万一她们这些女眷们被擒,好歹郭潇还能死里逃生。
兵部尚书府很少给王妃婆媳俩送消息,她们二人也只能冒险派护卫自己的死士去悄悄打探。正因为如此,才被闵云泽察觉到了行踪。
新春刚过,好坏消息相继传来。先是南边洪老将军那里,几乎是所向披靡,攻无不克。秦郡王妄图趁着黄河结冰挥师北上,却不想反叫洪老将军打的措手不及,连丢三四座城池,如今只能龟缩在望安城里做困兽之斗。
而西面却是洵王大军屡遭重创的消息。
郭霭擅长收买人心,赵武远已与郭霭结拜为生死兄弟,二人一文一武,洵王眼看就不是对手。
西征军陷入困境。
兵部尚书正暗暗庆幸自己抉择正确,这几日也常叫姝佳公主去探望平南郡王妃婆媳俩。可就是这时,御林军忽然搜缴尚书府,兵部尚书府根本没有防备,郭家那几个江湖高手一听说前面乱了起来,拔出刀剑就想护着王妃、世子妃杀出一条血路。
谁知随同御林军而来的陈亦正早有防备,他从皇上那里借来了十几个大内高手,更把自己身边的奇人异士充在其中,有这三十多人,郭家就成了渔网中的泥鳅,任凭怎么滑不留手,也冲不出去这个牢笼。
皇上没有判斩立决,但也是将平南郡王妃和世子妃一干人严密关禁在了天牢之中。郭潇漏网,如今全城追缉,听说落网也是指日可待。
兵部尚书府成了众矢之的,才坐上那位置没几天,尚书大人就被抓去落了大狱,姝佳公主因为身份原因,太后求了请,只是如今也被关在内宫禁苑,寻常人见不着。
兵部尚书一落马,大理寺立即传来好消息,原本许多嘴硬不肯招供的罪臣纷纷开口,请求皇上宽恕,更自称是受了兵部尚书的威逼利诱。
芳菲听说这件事,不由得就想起那次去见香姨娘时撞见了兵部尚书一事。
陈亦正来串门,大呼这次干的干净利索:“师妹,要不是你提点了咱们,咱们还未必怀疑到兵部尚书那老东西。姝佳公主还有脸在太后面前哭诉委屈呢,说并不知情。太后心知肚明,不过碍于皇室的面子,只能忍下,饶了姝佳公主的性命。不过我看,太后是恨的很。”
芳菲问道:“郭家那个孩子呢?陛下可说过如何发落?”
闵云泽坐在陈亦正对面,他一听妹妹的话,不由得叹了口气:“我知道妹妹心里的想法,那孩子说起来也是无辜,只是被郭家害了。我请了陈师兄去瞧过,那孩子浑身青紫,有早夭迹象,即便皇上发下话,饶了那孩子一命......恐怕也难健康成人。”
郭家去母留子,就是嫌弃在逃亡的时候被个大肚子拖累,手段狠毒,直接剖开了粟乔的肚子。孩子早产,这是郭家一手造成的悲剧。
“我想进宫去瞧瞧那孩子。”
芳菲话一出,陈亦正就从圈椅上蹦了起来:“师妹,你这不是自找苦吃吗?别人躲郭家还来不及,你倒想往上冲!要知道你们家现在危险的很,周粟乔还是你的表妹呢!”
闵云泽也不建议芳菲为这件事进宫:“妹妹或许还不知道,老家那边传来消息,姑父已被罢免,如今和父亲相同,闲赋在家。若不是周家早早和粟乔表妹断绝了关系,这会儿周家还说不定是什么光景呢!”
芳菲心里始终惦记那孩子,她虽然没有再开口,但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陈亦正见状,气的甩袖而去。闵云泽也是无可奈何,安慰几句才往衙门里去。
芳菲辗转反侧一夜,第二天还是递了进宫请安的折子。太后倒是爽利的见了她,眼下宫中形势渐渐明朗,太后的心情也好了许多。虽然前线依旧战况急迫,但秦郡王兵败如山倒,算是去了太后和皇上一大心结。
太后一见芳菲穿着七品诰命的衣裳来寿康宫请安,脸上尽是笑意,刚巧殿中华昭仪和王贤妃都在,太后便指着芳菲与她二人笑道:“瞧瞧这孩子,穿什么也不如穿这身衣裳大气。”
王贤妃现在是拼了命的巴结太后。
高丽皇后进宫就在眼前,洪家的贵妃也封了,听说华昭仪的位份就等这二人稳妥后再晋。王贤妃现在如临大敌,哪能不来巴结太后呢?
太后话音一落,王贤妃忙赔笑:“母后说的正是儿臣想说的,佟大奶奶这一打扮,真彰显了咱们朝廷外命妇的体面。还是母后最有眼光,赏佟大奶奶什么也不及这一身衣裳好。”
太后听了十分欢喜:“你哪里知道这衣裳的贵重,听说那些小地方的官府夫人们,平日把这身行头当神佛一般供奉起来,不到祭祖拜年时是断不肯拿出来的。诸如这些礼服上面的花样款式,都是太祖皇后亲自选出来的,自然不同。”
华昭仪的眼睛淡淡扫过妹妹身上的礼服,缩在宽大袖口里的手指甲抠进了肉里。
芳菲浑然不觉,只陪着太后说笑。
倒是华昭仪颇知趣,一早就猜到闵芳菲是有来意,遂找了个借口请辞。王贤妃后知后觉,瞥见太后有些不耐烦的眼神,吓得也赶紧跪安。
“丫头,你今日是为郭家而来?”
太后开门见山,芳菲便笑着点头:“太后英明。”
圣母皇太后大笑:“你也不用奉承哀家,说吧,你心里怎么想的?”
芳菲便只说自己想见见郭家那可怜的孩子。
这番话在太后意料之外,却也在意料之中。太后只犹豫了小片刻,就着令温嬷嬷去将孩子抱来。
那小婴儿与他祖母一同被关在天牢里,日子自然不好过,太后也是头回见着。一瞧温嬷嬷抱回来的这个孩子瘦弱不堪,根本不像寻常小婴儿一样圆润,而且还浑身青紫,连哭声都像断了气儿似的。
太后也是个母亲,一瞧这孩子就知道,多半是活不成了。
第376章、天罗地网,在所难逃
芳菲坐在床榻上,抱着小被子裹住的襁褓纹丝不乱,两眼却专注的瞧着那女子的一举一动。不得不说,郭潇没有出现,实在在芳菲意料之外。她以为郭家为了保住这个孩子,一定会由郭潇亲自出面,而不是派了水粉这个女魔头。
她与水粉数次打交道,占过上风,也曾吃过大亏。对水粉的性情,芳菲多少也了解些。大智慧没有,小歹毒一肚子,是个难缠的女人。
今日留下水粉的性命在此也不是难事,可一旦打草惊蛇,再想叫郭潇显身......恐怕就会难上加难。
芳菲一面不动声色,一面轻轻摇晃着襁褓,孩子惬意的哼哼两声,小被子盖住了孩子的脸颊,让远在十几步开外的水粉瞧不见真容,只能听见微弱的声音。
“快把孩子交出来。”
水粉声势强硬,却没有更进一步,似乎是在忌惮什么。
芳菲原想起身,但见了这些之后,忽然有些不确定起来。难道水粉是怕伤了这孩子的性命?不太可能,那是个女魔头,杀人不眨眼,芳菲不信这女人心里能有“同情”二字。
芳菲低头瞧了瞧孩子,猛然举目望向水粉:“郭潇死了?”
就算水粉强自镇定,可在闵芳菲一席话说出来后,还是震惊的愣了片刻。等她意识到这是闵芳菲在诈自己的话语后,水粉娇声厉喝:“满嘴胡诌的东西,看姑奶奶先撕了你的嘴。”
说着,举剑便要刺。
床下隐隐有些动静,芳菲轻咳一声,将小被子竖着搂在胸前,水粉见状,知道自己这一剑过去,未必能先要闵芳菲性命,却一定会先伤了孩子。水粉只得咬牙切齿的抽回长剑,退回原地,口中骂骂咧咧:“卑鄙无耻的小人,拿孩子做挡箭牌,呸,别落在姑奶奶的手里,不然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
芳菲笑道:“这么说来,还真叫我猜中了。怪不得御林军搜遍了整个皇城,连平南郡王妃婆媳俩都落网了,可就是没瞧见郭潇的影子。原来不是藏的深,是这个人早就消失了。”
怪不得郭家现在要着急这个孩子。
郭霭虽然有几个庶子,但是都不成气候。当初郭霭奉命督军西去时,庶子们都被留在了王府。平南郡王妃来了个金蝉脱壳,却不会真的关心在意那些庶出的子弟们。
平南郡王妃连自己的亲孙子都能置于险地,何况是别人的死活?
那些庶子们要么是当初一抄家的时候就被逮了个正着,要么就是后来躲藏时被御林军拿住现形。
平南郡王以为只要保住了世子郭潇就能平安无事,殊不知这个世道最容易生变。
郭潇一定是遇上了麻烦,说不定还真死在了外面。
芳菲笑道:“郭王爷今年高寿?难道是怕自己再生不出儿子?所以急着想抱回小孙子继承家业?怪不得打发你来,我知道,水粉姑娘最是忠心耿耿,郭家的坏事里总少不了你参一脚。”
水粉心里明镜儿似的,自己今天必要将孙少爷抱回去,不然郡王那里交不了差事。现在郭家岌岌可危,她要是能把孩子带回去,就是功劳一件。
闵芳菲刚刚诈自己的话,虽然不是十分准确,却也八九不离十。
郭潇没死,但依水粉瞧,离死期也不算远。
这些日子在外面东躲西藏,有几次出城的机会,但是郭霭担心兵部尚书反水,最后不肯出手里应外合,就强制命令郭潇留守在京城,紧盯尚书府。郭潇到底经历不多,他又死要面子活受罪,结果就病了。开始只是拉肚面色苍白,可没过几天就口唇发绀,高烧不退。
郭潇身边只零星剩下了几个得用之人,余下的不是在突围中战死,就是生了二心,叫郭潇悄无声息处决了。
这帮人怕暴露行迹,也不敢去请大夫,撑着用了几丸药非但没转好,反而病情加重,等郭潇陷入昏迷,他的心腹才敢去绑了个大夫来。
那大夫被一群刀枪剑戟抵着,起初吓得话也说不全,后来一号脉,更是跪地求饶。郭家死士一瞧,心凉了半截。世子恐怕是被耽误了。
小病转大病,现在更是连药也灌不进去。
郭潇已知自己死期将至,加上王妃和世子妃一并被抓,兵部尚书府被抄的消息传来,郭潇几乎昏死。
眼瞧着郭家要断了香火,郭霭派人连夜赶回,别人也顾不上了,先把世孙带去西边才是第一要紧的大事。
水粉临危受命,办成了就是大功一件,办坏了......郭霭饶不了她的性命。
想到自己的后路,水粉将心一横:“闵芳菲,识趣儿的就把世孙叫出来,否则,宁可拼个鱼死网破,我今天也绝不能饶你。”
她话音才一落,惊见闵芳菲的床榻下钻出个影子来,手中雪亮亮的长剑扑面而来。
水粉“啊呀”一声,虽然早有防备之心,但奈何武技相差悬殊,她连对方的样子还没看清,胸口就被戳出了个血窟窿。
亏得水粉习武多年,第二剑来袭时候她才能仓皇招架。
“闵安人,这丫头就交给咱家吧!不管郭潇是生是死,咱家都得从这小蹄子嘴里扣出点东西来。”
夹在二人中间的老太监一脸苍白,驼着肩,猛一看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宦官公公,但闵芳菲和水粉都清楚,这人武功之高,远在二人之上。
水粉借着身后的梳妆镜撑着才没栽倒,血越流越多,她的脚底已经开始了打颤。水粉原本还想着拼一拼从这里杀出一条血路逃走,等对上老太监那一双污浊的眼珠子后,水粉知道,她今儿是要折在这里了。
芳菲望着水粉轻笑:“妹妹眼前这位是寮香苑的管事海公公,公公不辞辛劳,专为郭世子而来。妹妹当初也在宫里当过差事,不会不知道海公公的大名。我要是妹妹,就早早说出来,免得受皮肉之苦。”
当年水粉借着郭家献厨子给圣母皇太后,也曾企图打进皇宫内部,谁知还没成事,就叫闵芳菲撞破了行迹,还差点坏了事。宫中住了几日,也拜过山头,水粉当然听说过海公公名讳。
落在那老太监的手里,生不如死。
彼时水粉也顾不上什么世子、世孙了,飞身就想逃命。
可海公公哪里会给她机会,一个大擒拿手上去,水粉的脚还没离地,整个人就像小鸡雏儿似的,被海公公一双大爪子牢牢地擒在掌心。
只见海公公单掌手轻轻往水粉的后背心上拍了两下,水粉只觉得丹田之中的气涌沸腾,朝着窗口猛然一喷,昏死当场。
屋中血腥浓郁,芳菲用手挡住了婴儿的脸颊,眉头微蹙。
海公公不以为意,反而笑眯眯道:“闵安人也知道,审问犯人这事儿是缓不得的,还请安人通融通融,把前院借给咱家,咱家趁着这小蹄子还有口气儿,先把郭潇的落脚处问出来才是要紧。”
芳菲赶紧点头,不住的赔笑:“公公自便。”
海公公大摇大摆出了屋,院子里跟着水粉来的那些郭家死士早被隐匿在府中各处的大内高手擒住,宅子里安静的仿佛从没有过打斗,只是厢房里,小丫鬟们挤在一团瑟瑟发抖的模样,似乎昭示了曾经发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