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煽风点火,借刀杀人
卫皇后当然知道明芳菲是何人,后宫里的女人虽然都是深宅大院里出去的,但并不都是天真的小绵羊。一个个要真是天真无邪,非叫后宫里这些阴谋算计弄死。皇上心里究竟装着谁,干嘛对那个人念念不忘,卫皇后还不难打听出来。
这头一个和她告密的就是万岁身边的马阳。
那个家伙,为了往上爬总是不择手段,可以为讨好圣懿皇太后出卖皇帝,也可以为巴结皇上而坑害后宫。
卫皇后以为,马阳这个人的话不能全信,却也不能不信。皇上喜欢闵家的小姐,那闵芳华就该气焰嚣张才对!可是,从闵芳华小产以后,这位华昭仪就恩宠难在,已经成了过气儿的美人。
可要说她一点不受皇上喜欢,倒也并非如此,万岁每个月总有一日是翻她的牌子。就靠这指甲盖大的一点宠幸,华昭仪才能平平安安不受欺负。
现在想想,皇上施舍给华昭仪的那点子恩宠,多半也是爱屋及乌,看在其庶妹闵芳菲而来。
皇后冲着卫月语一阵冷笑:“你休要危言耸听,什么情敌!太后曾夸赞本宫,说本宫生性简约,调和直谅,乃是一代贤后。本宫自己无才,不能为万岁开枝散叶,便要多多的纳些才德兼备的姐妹进来服侍皇上。万岁有了中意的女子,本宫欢喜还来不及,绝不像你一般,出言诋毁。”
卫月语听了这话,只笑得前仰后合,口中毫无遮拦:“什么生性简约?哼,你当时我是外面的傻子?好妹妹,你别忘了,咱们可做了二十年的姐妹,你什么脾气我还不知道?你倒是想大手大脚,想把这皇后殿弄的和金屋一般,可皇上也要肯答应才好说呦!瞧瞧你这日子,过的紧巴巴,哪里像一国之母!连我的屋子收拾收拾,也比这儿体面。”
卫皇后面如土色。
卫月语说话虽然毫不留情,但讲的却句句属实。
这皇后殿还是大婚那边重新翻修过的,圣懿皇太后只顾着自己的利益,对这件事并不上心。皇上拨钱又少,内侍监一见,分明了解万岁的意图,就将这皇后殿“用心”翻修了起来。
外面雕龙画壁,十分鲜亮,里面却破败如棉絮,丝毫禁不起风吹雨打。
短短三年时间,这大殿里竟然有几处开始漏雨了。内侍监虽然及时修补,却也叫后宫里的女人们把皇后笑话了许久。
卫皇后打掉牙往肚子里吞,圣懿皇太后为给娘家外甥女找回面子,只说她是生性简约,可终究堵不住悠悠众口。
卫月语这么一讥讽,卫皇后只觉得气血上涌,还是大宫女春兰安抚住了,又与卫月语嗔道:“卓三奶奶,您今日来要是专门为说这个,那我们娘娘可没工夫搭理。你当这后宫是小小的公主府?我们娘娘每日光是管着这些后宫庶务就忙的脚不点地。今日万岁去上早朝的时候还特意叮嘱奴婢,要叫娘娘多多的休息,谁敢叫娘娘不自在......万岁爷可是不会轻饶她的。”
这个大宫女春兰也不是省油灯,在卫家时,春兰就仗着自己是嫡出小姐身边的大丫鬟,时不时与卫月语呛两句。进了宫,春兰更是皇后殿里说一不二的大宫女,虽然收敛了许多,但口气已然不改。
卫月语出奇没有和春兰斗嘴,反而冷笑着看向这主仆俩,良久,才道:“我的好妹妹,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我说闵家四姑娘是你的情敌,你干嘛只往皇上身上掰扯?难道你心里一直念念不忘的,竟不是那位奉读掌事佟大人?”
此话一出,立即惊起千层浪。
卫皇后与春兰听的目瞪口呆,前者脸上更是泛起一阵阵恐惧。
“你不要血口喷人。”
卫月语知道自己猜的没错。她从懂事开始,就一直想把卫月言压下去,为了达成目的,这十几年来,卫月语没做别的,就是在琢磨妹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
她那次进宫跑到皇上那儿去哭闹卓家欺负人,正巧碰见了皇后和佟鹤轩,只一打眼,就看出了问题。
以后数次进宫,卫月语总会在领路的小太监、小宫女的嘴巴里撬出点信息来。粘合在一处,仔细琢磨琢磨,这件事儿基本八九不离十。
卫月语笑道:“我的皇后娘娘,眼下就只咱们姐妹,春兰又是你的心腹,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也明白,后宫寂寞,想男人又不是你的错儿!”
卫月语笑的叫人遍体生寒,可她自己却不觉得,反而兴致勃勃道:“好妹妹,你可要记着,那闵芳菲不是好对付的。拴着佟掌事不要紧,还勾引皇上......娘娘,这样祸国殃民的狐媚子,还是早出手料理了的好。”
卫月语大摇大摆走了,卫皇后却久久不能平静。
春兰见状,忙叫小太监们紧闭宫门,只自己低声劝道:“娘娘根本不必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依着奴婢看,卓三少奶奶不过是在诈您,咱们若真是有所行动,反而落了口实,叫她捏住了把柄。娘娘,这个时候满朝文武都盯着后宫,都盯着皇太后的寿辰,您可千万不能在这个时候乱了心神。”
卫皇后点点头,只是心中却不甘。
春兰既然能成为卫皇后的头等心腹,自然有几分手段。她转了转心思,又笑道:“娘娘若实在不解气,奴婢倒是有个法子,一来能为娘娘出口气,二来也堵住卓三少奶奶的嘴。”
“什么法子?”
春兰坏笑道:“万岁爷贪恋闵家四小姐,这件事咱们知道,华昭仪也是清楚的。奴婢就不信,这些年来她一点就不怨恨?当年初进宫,她是何等的嚣张,如今又是何等的落魄?恐怕,华昭仪对那个庶出妹妹多有怨愤。咱们何必借华昭仪的手,去对付眼中钉?”
这就叫做借刀杀人。
卫皇后抚掌大笑:“便用这个法子。”
春兰当仁不让抢下这个差事,没隔两日,闵芳华从圣母皇太后那里请安回来,不愿回自己的宫殿,就只在御花园里赏花,谁知才坐下,正要叫素茶去取些鱼食来投,忽然假山后传来两个小太监的嬉笑。
闵芳华一听,立即止住了素茶的动作,主仆俩悄悄趴在假山的这一侧,竖着耳朵去听。
原来,两个小太监一个是养心殿当差伺候,一个却是贤妃跟前的人。闵芳华认得其中一个,所以才格外留神。
仔细一听,她不由得立即转了颜色,就连素茶也是惊恐万状。
主仆俩匆匆忙忙回了住处,紧闭大门,不准任何人靠近。
“娘娘,四姑娘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不是说一辈子都躲在外面,毁了名节,被大老爷驱逐出族谱了吗?”
闵芳华端着茶盅冷笑:“父亲才舍不得呢!族谱里还有闵芳菲的名字,不但有,听说,大太太还有意把那丫头寄到自己名下。”
素茶倒抽一口冷气:“这,这不就是明摆着打娘娘的脸吗?”
“哼,本宫还有什么脸?如今早成了这宫中人人口里的笑话!不过......要是闵芳菲回来,倒能助本宫一臂之力。”
素茶不解的看向闵芳华:“昭仪这是什么意思?”
闵芳华轻笑:“万岁不是喜欢她吗?我何不效仿当年的王皇后,迎武氏回宫,力抗萧淑妃?”
“娘娘,奴婢虽然不懂这史书上是怎么说的,可在富春老家时,戏本子说书的却没少听没少看。那王皇后的办法一开始确实奏效,只是后来......”
素茶有些不敢看闵芳华的眼睛:“只是后来武氏一占上峰,立即究竟王皇后打入冷宫,做成了人彘。娘娘,四姑娘从来都不是好惹的,就怕您这么做,反而中了她的计策。”
闵芳华哈哈大笑:“你也把你主子想的太笨了些。凭她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还翻不出本宫的手掌心。况且,你以为那俩小太监无缘无故,能窃听到这些重要消息?无非又是有人想来个借刀杀人,以为能用我的手来杀闵芳菲呢!”
素茶想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转而明白了自家娘娘的话,不由得愤慨:“若果真如此,这背后的主使也未免太狠毒了些。依奴婢瞧,多半还是贤妃在使坏。”
素茶所猜也是有依据的。
如今后宫里能频繁进出养心殿的嫔妃,也非贤妃莫属。
皇上一个月有三四日是到贤妃处,却常常只坐,并不过夜。人人都明白原因,贤妃并不以为意,竟还频频抱着大皇子去养心殿请安。
假山后的两个小宦官鬼鬼祟祟,其中之一就来自贤妃处,素茶做这样的猜想,也是合情合理。
谁想,闵芳华却哼笑了声:“不是贤妃,她没那个脑子。这件事一定就是卫皇后的手笔。不过,她自己却不知这成全了本宫。”
闵芳华伸手招来素茶,附在其耳边,轻声道:“明日一早,你就去皇后那里请牌子,说本宫身上不爽利,想请家中母亲来宫中坐坐。”
“皇后若是不肯呢?”
“你放心,皇后巴不得咱们出招数,知道咱们有这样的动作,是绝不会阻拦的!”
第225章、顺水推舟,喜得香脂
卫皇后希望闵芳华与闵芳菲私下打擂台,她好坐收渔翁之利,只可惜,精明的闵芳华从始至终都没这样打算过。
华昭仪要做的,就是把这些年亏欠的姊妹之情统统补上,将四妹妹接进宫来,好好叙一叙姊妹情谊。
这办法未必称得上最好,却是闵芳华扭转乾坤,改变当下局面的唯一办法。
她自认再也不想过这种和冷宫一般清清凉凉的生活了。她不想再做第二个影太嫔,不想永远被卫皇后和贤妃踩在脚底下。
想到此,闵芳华立即派遣了心腹宦官金顺往闵家大宅去寻人。
早些年,闵芳华在后宫如日中天时,借机收服了几个心腹。后来她介于失宠之间,虽然打发了几个白眼狼,但也有始终不离不弃的奴才追随。
素茶是她从老家带来的,信任自然不错。倒是这个小太监金顺,话不多,手段却狠,着实帮着闵芳华做过几件里了不得的大事。
这金顺也算是一宫之中小小头目,内侍监也多卖他一个面子,只他一说要出宫为华昭仪置办胭脂水粉,内侍监立即取了腰牌。
金顺只孤身一人,换了常服,怕后面有人跟着,先去了水粉铺子,将那些今年出彩儿的好东西包了一包。
水粉铺子的掌柜认得这是宫里的太监,忙笑着亲自出来奉承:“金公公怎么今儿才来?小人预备了好茶,日日夜夜盼你大驾光临呢!”
金顺这种人,在宫里做惯了奴才,在宫外就喜欢被人捧着。这家水粉铺子里的胭脂可算不上京城最好的,但掌柜的嘴却是最甜的,每每把金顺夸的找不着东南西北。
最要紧的是,这家铺子给金顺的好处也最多。
这不,掌柜的先叫小伙计沏了一盅上等的碧螺春,自己则涎着脸往上凑:“金公公尝尝,这是小人特意收起来,没舍得吃,专门留着孝敬公公您的!”
金顺板着脸微微颔首,吃了一口,才露出几丝笑意:“‘梅盛每称香雪海,茶尖争说碧螺春’。果然是好茶。”
掌柜的见金顺肯露笑意,这才放心一颗悬着的心。这三年来,金顺没少给他带来宫里的生意,掌柜的也是狠狠赚了一笔。他知道,这位公公未必喜欢他家的东西,所以,金顺每次来,掌柜的都会说些时下京中最新奇的事儿。
金顺回去说给他的主子,主子一高兴,水粉铺子的生意才会更加兴隆。
掌柜的忙笑道:“金公公,小人这里收了件好东西,您给帮着掌掌眼?”
金顺兴致大增:“哦?快拿来瞧瞧!”
不多时,掌柜的便从后间屋取出来一个巴掌大的青瓜胭脂盒:“金公公,您瞧。”
金顺一看,倒也没什么新奇:“与寻常有何不同?”
那掌柜的神秘一笑,用手指肚从青瓜胭脂盒里轻轻擦了薄薄的一层,抹在手背上。只需片刻,被擦拭过的地方就软嫩透亮,透着樱花红粉色。
金顺看呆住了,连忙接过青瓜胭脂盒,口中啧啧道:“倒是咱家小瞧了!”
“公公有所不知,这东西看着寻常,据说却是用了八十几种名贵之物调和而成,女子擦后,便如杏子之色,娇媚鲜艳。可惜,总共也就得了三块,小人这一块还是高价从人手里讨来的,只为专门孝敬给昭仪娘娘。”
金顺大笑:“好好好,娘娘知道你的心意,一定重重有赏。”
说完这话,金顺倒十分好奇:“虽然程序繁杂,但,若能再多得些......”
掌柜的心领神会,忙笑道:“这位制膏的公子如今住在明月阁,听说是在为明月阁阁主花三娘诊病,闲暇之余做了这些,只送几位花魁头牌。如今已是千金难求。不过......”
掌柜的拿眼睛觑着金顺,小心翼翼试探道:“不过,若是告诉那位公子,是请他为昭仪娘娘制膏,想必他不敢拒绝。”
金顺似笑非笑的睨着掌柜:“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还想招揽那位公子?”
掌柜的一拱手,大笑起来:“还请金公公鼎力相助。”
这个世道,仗势欺人,倚强凌弱的事儿多着呢!掌柜的从明月阁内部得了这盒胭脂后,就日夜难眠,总想着这样一笔发财的买卖,若是能道自己手中发扬光大,今后还愁不在京中成为此行的翘楚吗?
可他也明白,凭自己的实力,漫说人家能不能看上,就是看上了,那八十多味的名贵药材,难道自己还搜弄得来?
倒不如一狠心,把方子弄到手,只要弄到了方子,今后或是自己留着传给子孙后代,或是卖个高价,都是极容易的。
唯一麻烦的是,自己敌不过明月阁,只好借用借用宫中的权势,把这方子弄到手。
掌柜的看向金顺,低声道:“公公若能鼎力相助,小人绝不亏待公公。”
屋后面的小厮立即端出一个小托盘,大大小小二十个银锭子,每只都有十两重。
二百两,金顺倒也有些动心。
他想了想,笑道:“既如此,也不用惊动我们昭仪娘娘。你且叫小厮拿着咱家的腰牌,去户部寻两个胥吏,随着你们走一趟。有宫里的牌子,不信那位公子不肯跟着走。到时候请到了人,你再将腰牌速速送去金安街闵家大宅,咱家在那儿候着。”
如今闵朝宗还在户部任职,不惊动他,只说昭仪娘娘的吩咐,寻两个小吏跟着还是容易的。
掌柜的连忙起身道谢,更亲自送了金顺出铺子。
且不说这位掌柜的是如何狗仗人势,只说金顺一路往金安街来,但见街上比往日更喜庆热闹几分。想到是圣母皇太后大寿将至,心里不由得为华昭仪忧心了几分。
他前些日子探听到,贤妃娘娘的礼物能叫人又惊又喜,凡是看过的,无不较好。
他们不敢跟贤妃比,却也不能叫贤妃压下去太多。
昭仪是个好面子的,万一真是下不来台,到时候也没他们这些奴才好果子吃。
一路胡乱琢磨,总算到了闵府。金顺望着门匾上的金墨大字,打定主意要和大太太李氏哭诉哭诉自家昭仪的苦日子。
只有娘家帮衬了,昭仪娘娘才能有好日子呦!
第226章、败兴而归,腰牌被夺
金顺瞧着门匾上的大字,心里却有些发怯。果然,还没等往台阶上迈步子,就见闵家的门房二贵叉着腰,不怀好意的往出走,口里还胡乱嚷嚷着。
“呦,这不是金公公嘛!今儿怎么有空来我们府上?”二贵并非闵家家生子,是李氏来了京城后,买的一批家丁奴婢。这二贵和他哥哥深受李氏的恩惠,心里只把李氏当成主子,别人都不放在眼里。
金顺和二贵一见面,彼此都没笑意。
一年前,闵芳华有事要和大老爷商量,便打发金顺出宫。这金顺是个最偷奸耍滑的,知道大老爷多半不在金安街,就直接往外室姨娘的宅子去寻人。
恰好二贵去取东西,正撞见金顺对着外室姨娘鞠躬哈腰,一口一个“奶奶”,叫的好不亲香。
可把二贵气的半死,回来也不敢说给李氏听,只是从那以后,金顺每每来闵家,二贵这个门房就从没给过他好脸色。
这会儿,二贵把大门一堵,笑嘻嘻的上下打量金顺:“金公公,今天怎么没去姨娘那里讨果子吃?你不是说了嘛!”
二贵故意学着太监的尖嗓子,嗲声嗲气道:“奶奶的果子香,奴才是修了八辈子的福气,才能从奶奶手里讨个果子来。这一定是王母娘娘身边的蟠桃,能叫奴才长命百岁!”
门口还有几个家下人,听了二贵绘声绘色的描述,纷纷对金顺投去鄙夷的目光。
金顺这脸可有些挂不住了,忙轻呵了声:“休要罗嗦打趣,速速进去回禀,昭仪娘娘又要进的事儿与大太太商量。耽搁了正经,你们谁也吃罪不起。”
二贵冷哼了哼,这才将大门旁的小门全开,引了金顺进去。
金顺也顾不上是不是角门,只管闷头往里走。
待进了正堂,大太太李氏正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媳妇说话,金顺也不认得,只管躬身请安。
大太太侧过头,盯着金顺只是笑:“金公公今日来所为何事?”
“这......”金顺觑着大太太身边的少妇,有些迟疑。
“你不用避讳,这是我侄女,昭仪娘娘的亲堂妹,刚刚从富春过来。”
金顺虽然在华昭仪身边深的信赖,但华昭仪可从没与他说过老家过往的是是非非。金顺见眼前这媳妇生的漂亮端庄,只当是个最和气不过,便直言道:“我们昭仪娘娘这两日胃口不开,心里总是惶惶的,夜里好做梦惊醒,所以,想请大太太进宫去瞧瞧。”
那年轻媳妇脸色一喜,忙道:“大伯母,莫非大姐姐是有喜了?”
李氏笑意淡淡的:“还未必准,这三年来,你大姐姐的身子一直不好,连几个太医都闹不准。”
年轻媳妇有些惋惜:“原来如此,哎,我还只当大姐姐又有了。自从几年前听说大姐姐没能保住那个胎儿,老太太吃了一年的斋,如今还每逢初一十五在佛堂里斋戒。盼的可不都是大姐姐能早生下个龙子皇孙嘛!”
金顺听着这话十分刺耳,专门挑眼又重新打量了打量此女。眉眼是刻意修过的,所以看起来才格外和善,只是一说话时嘴角便上翘,透着几分刻薄。
没听素茶说昭仪娘家有什么要紧的堂姐妹啊?
金顺正犯疑,大太太已经端茶要打发了他。
“你回去吧,告诉娘娘,我明儿一早便进宫递牌子。”
金顺大喜,连忙去拜首,这才随着丫鬟出了正房。
办好差事,金顺且不急着回宫,他惦记着自己那块腰牌,没有腰牌,就算宫门口的内卫们认得他,也没人敢卖这个面子。
金顺一路走一路骂,恨这个水粉铺子的掌柜不会办事。都说好了把腰牌送去金安街闵家,就好像没听见似的,非要自己辛苦再折腾一趟。
可等他坐着小车一路来到大门口,就见半个时辰之前还好端端的铺子,此刻却惨不忍睹,满地狼藉。那些香膏,水粉,头油被丢的满地都是,掌柜的拖着一条腿跌坐在大门口,哭天喊地的哀求。
金顺惊的一身冷汗,立即察觉出不对。
这掌柜的不是去明月阁“请”人了吗?
“金公公,金公公,你可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掌柜的正抹泪,忽见着不远处小车里的金顺,急忙往前爬。街面上的行人,邻居见了纷纷避让,也都好奇的往小车处打量。
金顺面红耳赤,甩了车帘子赶紧叫车夫赶车。
车老板看的正津津有味,金顺叫他,他竟一时没有在意。等回过神来,掌柜的已然爬到近前。
“金公公,金公公救命,这不是我的本意,求金公公替小人求求情,小本生意,这要是把东西都摔了,小人一家子非去喝西北风不可!”
掌柜的知道自己这回犯事儿不小,也清楚明月阁不好惹。只是他贪心作祟,实在舍不得那么好的方子,所以才想借着金公公的势铤而走险。
掌柜的好了个好主意,就算明月阁兴师问罪,也是找金顺的麻烦。
可谁承想,这明月阁根本不管三七二十一,上来先踹折了自己一根肋骨,还领着一群人,浩浩荡荡杀到铺子里,将铺子搅的是天翻地覆。
他要是早知道那位制香膏的公子不好惹,也绝不敢冒冒失失上前去要人。
这可真是后悔莫及!
“金公公,你收了我二百两,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他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金顺更是连沾都不敢沾边,借着在车上的力气,踹脚将掌柜的踢了出去,连连与车老板道:“快走快走。”
芳菲手拎着宝剑从屋子里出来时,一眼就瞧见了坐着小车里的金顺。太监和寻常人终究有区别,虽然芳菲和太监打交道的机会有限,可还是一眼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不但认出来了,而且还依稀猜到,今日大闹明月阁,与此人有莫大关系。
三年来,芳菲在剑术上造诣剧增,虽然不敢比拟用剑高手,但是打到几个小毛贼还是轻而易举的。加上她手中这柄长虹剑乃是当世珍品,寻常兵器根本不敢往上碰,水粉铺子里这群虾兵蟹将,就更不是她的对手了。
从明月阁杀到水粉铺子,芳菲就猜到有幕后主使,闹的动静大,也是希望有人站出来收拾残局。可惜,这掌柜的是个缩头乌龟,这幕后主使也没什么胆子。
芳菲拎着长剑,缓缓逼近了马车。
车夫见那明晃晃的东西,连连摔鞭子,催马急行。偏就怪了,今儿这马磨磨蹭蹭,就是不肯动一下。
“下车!”
芳菲手中的剑尖轻轻一点,金顺乖溜溜从车上滑了下来:“这位公子,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咱家就是路过,瞧见里面乱,停车觑了两眼......”
金顺为难的看向芳菲手中的长剑:“犯不着用这种东西吧!”
芳菲轻笑:“路过?如此说来,这件东西也和公公无关了?”她手一抖,修长白嫩的指尖间便露出个土黄色的铜块来,正是金顺交给掌柜的那块腰牌。
金顺暗骂,没办法再装糊涂,只好涎着脸道:“刚刚还说腰牌怎么不见了,原来是叫公子捡了去。公子深明大义,想必不会为这一个小小的腰牌就与咱家针锋相对吧?你可知道咱家是谁?”
金顺挺直了腰板,脸上露出不可一世的表情:“咱家身后是华昭仪娘娘。你一个平头小老百姓,奉劝一句,千万别和宫中作对。这次念在你是初犯......”
那掌柜的虽然断了一根肋骨,还是不忘芳菲手中的方子,一个劲儿的低声劝道:“公公,金公公,方子,方子!”
金顺瞪了一眼,恨不得把这要钱不要命的蠢货一脚踢进门去。
芳菲见状,扯着腰牌的红线绳:“华昭仪!”
“不错,正是我们昭仪娘娘。”金顺低声警告道:“这位公子,咱家见你白白净净,也不算是个糊涂人,奉劝你一句,千万别犯糊涂,要是我们昭仪知道你占着腰牌坑蒙拐骗,只怕......”
话音还没等全落下来,就建远处一阵阵响亮的马蹄声。
打街尽头来了一行人马,打头的正是卓青云。
卓青云才下衙门,正预寻去明月阁找芳菲,就听说前面堵了个水泄不通。打马上一瞧,卓青云的眼里除了闵芳菲,就再也容不下别人了。
“四姑娘,这是怎么回事?”卓青云目光落在掌柜身上:“是不是这老小子弄了什么麻烦?”
锦衣卫的衣裳,掌柜的当然认得。这下子,他再不敢在地上耍赖,强忍着疼痛,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冲着芳菲就是一通道歉:“公子,不,这位姑娘,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别和我一般见识。那方子我也不要了,姑娘想怎么惩罚,只管打骂便是。”
芳菲瞧他一脸凛然的模样,轻笑起来:“掌柜的不用这样害怕,我只是有一件事好奇,”她拎起手里的腰牌:“你们这些人是不是常常借着我长姐的名声在外面作威作福?她可知道自己身边的小太监是如何诋毁其名誉的?”
金顺一听,立即拧着眉头道:“你,你究竟是谁?”
卓青云在一旁冷笑:“这位就是华昭仪的亲妹妹,闵家四小姐。怎么,你在这里闹了半晌,败坏了华昭仪的名声,却不知眼前得罪的是哪位?”
金顺大骇,恐惧的眼光直逼芳菲。
第227章、金顺讨好,花娘医病
金顺不知道昭仪娘娘的娘家堂表姊妹究竟有几个,可却知道其中最赫赫有名的便是这位四小姐。
金顺干嘛往闵府去寻李氏,原因不言而喻,就为把这个据说是刚刚回京的四小姐请到宫里小住。
只要心思用的巧妙,小住自然就能变成常住。
临行前,素茶私底下告诉过金顺,千万别小瞧了这位庶出的四小姐,论手段,论心机,娘娘有的时候也不是她的对手。
正因为有素茶的劝告,所以金顺一得知眼前做了公子扮相的人其实就是闵四小姐时,他不由得心生一把冷汗。
这个女人不会借机败坏昭仪娘娘的名声吧?
金顺越想越有这个可能。刚刚她是怎么说的?话里话外可不都是在讥讽,在有所指?
金顺不敢掉以轻心,忙道:“奴才真不是尊驾就是四姑娘,不然给奴才一个胆子,奴才也不敢......”
金顺知道多说无益,连忙转移话题,手指着水粉铺子的掌柜,低声咒骂起来:“要说奴才都是受了这厮的蒙骗,四姑娘千万不要信以为真,昭仪娘娘心心念念都是等着四姑娘回来,这不,才打发了奴才去闵家请大太太进宫,只为商量四姑娘的事儿。”
芳菲轻笑:“商量我的事儿?我有什么值得昭仪娘娘费心呢?”
金顺一脸的不敢苟同:“四姑娘千万别说这种话,传到我们昭仪娘娘的耳朵里,只会叫娘娘心凉。为四姑娘这些年不回京,昭仪娘娘不知道求了皇上多少次。喏,一听说您回来,立即要求皇后,想请四姑娘去宫中小住呢!”
一旁的卓青云听见,忙看向芳菲。
这宫里虽然不是龙潭虎穴,却也不是个太平地方,四姑娘去不得。
只是卓青云虽然着急,总不能在这种情况下表露出来,只有盼着四姑娘自己能明白,立即掐断了这小太监歹毒的念头。
芳菲收起长虹剑,此长剑乃是一年前,江湖一位长辈去须眉山做客,见她手中没有得意的兵器,便将随身所配赠与了她。客人去后,道长将芳菲叫到跟前,细细说了这长虹剑的来历,芳菲才知,客人竟乃是前朝皇室遗孤,只是斗转星移,物是人非,这些人历经几代,被迫不能在朝廷面前出现,也就做了闲云野鹤,江湖豪客。
长虹剑是身轻如燕,但削铁如泥,是难得的宝器。
明月阁的花三娘是识货之人,见了此物也是爱不释手。若非她的病还要闵芳菲去医,不好意思开口,否则非要弄到手里才肯甘心。
水粉铺子掌柜就吃亏在这一柄长虹剑下,他的贪心终招来祸患。折的那根肋骨是被花三娘一脚踢断的,再见长虹剑,掌柜的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
芳菲没有立即回应金顺的讨好,反而看向地上还跌坐着的掌柜。她俯身,只用一只手便拎起了对方的领子,吓得那掌柜的以为闵芳菲还要动手,连求饶都忘了喊,只死死闭着眼睛。
“肋骨没断,我开个方子,每日吃三副,另外再去明月阁取金疮药,不出五天就好。”
那掌柜的惊的立即瞪圆眼睛,也不知道该叫芳菲是“公子”,还是“姑娘”,只干巴巴道:“多,多谢。”
“劝掌柜的一句话,贪心些不要紧,只是不该损人利己,要知道,天理昭昭,总有报应的一日。”
几句话说的那掌柜越发无地自容,却不忘收下芳菲开出来的药方。
金顺亦步亦趋跟在闵芳菲身后,见她要去的方向并非金安街闵家大宅,忙笑道:“四姑娘,这府里的大太太可知道你已经回来?有桩事儿姑娘或许还不可知,如今府上正忙着和钦安殿大学士周祖之周阁老的孙女议亲。四姑娘若在这个时候回去帮忙,想必大太太一定十分欢喜。”
芳菲扭头看了看金顺,轻笑:“你这个小太监,知道的倒是多。”
“谢四姑娘夸赞。”金顺自以为得了好话,忙不迭道:“奴才还不都是为了昭仪娘娘嘛!大公子与娘娘是同母一出的兄妹,娘娘不能出宫帮着操持张罗,心里愧疚着呢!四姑娘与娘娘好歹也是亲姐妹,若四姑娘把这差事揽过去,娘娘是最信赖不过的。”
“好,那你就回去禀明了你们昭仪娘娘,只说大少爷的婚事不烦她操心,我自有主张。”
金顺明明是求着闵芳菲办差,可一听对方这般理直气壮的口吻,不禁又有几分不满。他低眉顺眼的瞧了瞧卓青云,这才拜别闵芳菲。
卓青云心里有些话想要叮嘱,奈何锦衣卫那边已经派了人来催他,卓青云无奈,只好先行一步。
等芳菲回了明月阁,花三娘立即叫了丫鬟来请她。
“快帮我瞧瞧,可是这张方子?”花三娘果然本事了得,才短短几日的功夫,就从宫中誊写下了一份高昌国进献药方。
芳菲将方子捏在手里看了半天,才点头:“就是它。上面十几味药虽然名贵,在京城却也不稀奇,三奶奶只管叫人去抓。唯独里面这个叫‘圣女血’的,不知是什么。想必是当地的特有,若是能寻个高昌国人来问问,或许立即就能明白。”
花三娘笑道:“这有何难!我这明月阁里,汇聚了天下的美人,高昌国的歌姬便有四五个。”她叫来门外守着的丫鬟:“把几个高昌国歌女唤来,我有话问。”
原来,这几个高昌国女子都是前年所买,卖艺不卖身,个个都会胡旋舞,舞姿妙不可言,中原女子难敌其一二。
只是这几个高昌国姑娘容貌并非一等一,所以每逢出演,也都是轻纱遮面,平日就被花三娘紧紧锁在小院里,好吃好喝的供应着。
不想这样一来,反而招到更多客人的好奇。
这几个高昌姑娘年纪都在二十出头,平日被关的多了,性子有些胆小,见了花三娘便跪。
“你们起来,今日不用立规矩,只是一点......公子问你们什么,你们便答什么,休要糊弄半点。”
几个女孩儿连忙惶恐的点头,不敢迟疑半点。
芳菲轻笑道:“几日前,我无意中得到一张高昌国古方,只是有味药名唤‘圣女血’,百思不得其解,想请教几位姑娘,或许能为我解疑。”
这几个女孩儿你看我,我看你,最后推选出一人来。那姑娘生的格外高大,说话口音却像小猫似的:
“奴家们听说过此药,圣女血原是宫廷秘药,由高昌国历代圣女保管。只是十年前,圣女出走,高昌国国王大怒,不准国中再设火袄教,所以这味药材也就断了。”
芳菲大奇:“高昌国也奉行火袄教?”
“是啊!我们家祖辈几代人都是火袄教信徒,若非国王大肆驱逐,我们这些姐妹也不至于背井离乡。”
花三娘看向闵芳菲:“四姑娘,看来此药是断了根儿啊,要不我叫人往高昌国走一趟?我与高昌国丞相还有几分交情,求他帮着寻访这圣女血,总不该是难事。”
芳菲遗憾的摇摇头:“三奶奶的病越来越厉害,若是不能得到医治,后果不堪设想。高昌国一来一回,没有个把月绝难回来。”
芳菲的话叫花三娘彻底心凉到底。
“不过三奶奶也不用着急,我想,高昌国既然献了这方子,未必没有成药。若是能从宫中讨些来,三奶奶的病也可迎刃而解。”
明月阁的实力不需闵芳菲赘述,花三娘有手段,有本事,取药也只是时间问题。
果然,到傍晚时,管家便带回来了喜讯,说所托的那位贵人请了太医院蒋太医来问诊,或许会带药来。
花三娘长舒一口气,与芳菲笑道:“我这贵人做事最谨小慎微,即便是十拿九稳,也不敢夸下海口。但我仅听他说‘或许’二字,心里立即就有了底气。”
花三娘拉了芳菲的手,语重心长道:“你和我也算是有缘人,所以也不瞒着你。外面都以为我是明月阁的老板,其实真正的幕后枭雄是贵人老爷。四姑娘,这份情我记着,等病好了,我单请那贵人来做客,届时也叫姑娘见见?能得他一份赏识,就是你这辈子莫大的福气。”
花三娘把这贵人夸的几乎要上天,芳菲自己也心存疑虑。
京城里能叫花三娘这般推崇的,本身也不多。偌大一个明月阁,黑白两道人人要卖面子。花三娘一介女流,终究还是要有高人撑着,否则明月阁举步维艰。
在京城黑白两道通吃的人,得花三娘如此推崇尊敬,显然年纪上相差不多,故而,范围便缩小了许多。
加上心甘情愿做这种青楼营生,又与宫廷交往甚密,甚至请得动蒋太医,芳菲大约也猜到了他是谁。
这一边,且说金顺匆忙回了宫,将遇见四姑娘的事儿说与了闵芳华听,闵芳华如获至宝,当晚就叫御膳房的人做了好不丰盛的一桌席,重金贿赂了万岁爷身边的崔内侍,无论如何,一定要把皇上请去昭仪的宫里坐坐。
崔内侍拿了银子,不好不替华昭仪办事。况且这位华昭仪虽然不像过去得宠,但每月也总能分些恩典,崔内侍不愿与此女恶交,快用晚膳时,忽然说起了御膳房今晚有道八宝鱼。
皇帝一怔,不由得就想到了曾经的宠妃华昭仪。
第228章、争宠献媚,得罪贤妃
八宝鱼是御膳房里的保留项目,这道菜也不是随时都能吃到,要三月的开江鱼,不轻不重,正好三斤,截取腰身最肥美的那段,混合八种名贵食材,还要最精于调味的厨子,用羊骨熬煮高汤,一道菜极考验手上功夫,御膳房也不是人人都拿手。
当年,闵芳华陪着皇帝去行宫伴驾时,就甚喜爱这道八宝鱼。
那会儿,皇帝为了博红颜一笑,每日都叫御膳房做了这道八宝鱼。可惜,时节不等人,鱼肉难免有些不对口,为了叫皇上、婕妤高兴,这些御厨们可算是绞尽脑汁。
后来闵芳华失宠,御膳房里就更没人愿意做这道菜了。
今日崔内侍提及八宝鱼,皇帝自然而然就想到了闵芳华。
“朕记得华昭仪最喜欢这道菜,去叫御膳房单独做一份,送去昭仪处。”
崔内侍满脸堆笑:“万岁心里终归还是想着娘娘呢,听说昭仪娘娘最近脾胃不适合,想必吃了万岁送去的八宝鱼,那病不日便能痊愈。”
皇帝诧异:“怎么,华昭仪病了?”
一旁跟着伺候的善公公觑了觑崔内侍,崔内侍也不理会,只是低声道:“是,说是想念家中长辈,已经派人去和皇后说,想传闵夫人进宫坐坐。不过......皇后那里还未有答复。”
帝后不和,这是宫中人尽皆知的秘密。
崔内侍一心往上爬,他少不得要踩着别人的肩膀。给皇后下个绊子,只会叫皇上更信赖自己的忠心,也更加厌恶皇后的为人。
左右那位中宫娘娘已经是没救了,何不牺牲自己,成全他的前途?
果然,皇帝脸色骤变,起身往外走:“去瞧瞧华昭仪。”
善公公忙甩了拂尘,快步追上前,诺诺道:“陛下......今儿是贤妃娘娘的生日,虽然宫中没有大肆庆祝,不过,万岁也早答应过,今晚去贤妃娘娘处一并用晚膳。”
皇帝一怔:“今日是王氏的生日?”
善公公陪笑道:“可不是嘛!早起就派人来问,奴才以为皇上记得,所以打发了人去传话,也叫御膳房帮着置办了一桌酒席。贤妃娘娘知道皇上喜欢喝九酝春,所以叫人特准备了一坛。万岁若是不去......贤妃娘娘岂不伤心?”
善公公原是圣母皇太后的人,给了皇上用,崔内侍是自己爬上来的太监,也盼着将别人踩在脚下。
他俩一个年长,一个年少,却都是满肚子的算计,谁也不肯退让一步。
崔内侍眼见着皇上要改变心意,忙道:“万岁,去贤妃娘娘那儿,正好顺路便瞧了华昭仪啊。”
皇帝终究被崔内侍说动了心思,不但领着人浩浩荡荡往华昭仪的寝宫来,还打发善公公去回明皇后,要皇后预备些调补身子的好药材送去给华昭仪。
善公公心里叫苦,他已然不知该怎么回复贤妃,现在又要得罪皇后,真叫崔内侍这小子害惨了自己。
可终究无奈,善公公只好一处一处走访。
且说皇帝坐着御辇莅临后宫的消息一经传开,各宫纷纷出来打探消息。又听说皇上是专门来瞧华昭仪的,各宫小主们不由得将手帕子绞碎七八条,翘着脚尖往欢喜殿的方向眺望,恨不得皇上也能顺道来瞧瞧她们。
闵芳华一身素旧宫装打扮,头上只簪了两根年前打造的金钗,十分简朴。
皇帝一瞧,满心怜惜:“叫内侍监把高昌新进献的繁花锦送几匹来,还有那根海棠芙蓉簪,都叫昭仪娘娘过目挑选。”
闵芳华脸上的表情数不尽的楚楚可怜,一欠身就要跪恩:“陛下心疼臣妾。”
皇帝笑着握住闵芳华冰凉的小手,唬了一跳:“这么凉,果然是病了。”说完,又去瞪素茶和金顺:“不中用的奴才,你们主子这么凉的手,也不知道拿个手炉子出来。”
闵芳华忙道:“陛下别怪他们。这两个奴才原是好的,只是臣妾自己不愿麻烦。这个时节,谁用手炉子呢?被后宫的姐妹们听见,只会笑话我。”
“朕看说敢笑话!”
皇帝叫来崔内侍:“去把朕用的那个赤阳金藤手炉拿来给华昭仪。”
崔内侍忙不迭去了,多没多久,果然颠颠送来个巴掌大的小手炉。这赤阳金藤手炉做工精美绝伦不说,用的还是南海赤金所造,为天下罕有之物。整个宫中只这一把,圣懿皇太后曾向皇帝要过,皇帝都没舍得送。
崔内侍一面往上献,一面笑:“昭仪娘娘,可见万岁是真心疼您呢!”
闵芳华当然听说过圣懿皇太后在皇帝面前吃闭门羹的事情,心里越甜,娇滴滴的谢过,立即就叫人在手炉里加了银霜炭和茉莉香。
皇帝陪着闵芳华吃了八宝鱼,又品了九酝春。
闵芳华吃了好几杯,小脸红彤彤的十分可爱,手脚也早被暖成了热炉一般:“陛下,臣妾再敬您一杯。”
皇帝也吃了七八杯,想到等会儿贤妃娘娘那里还有一场酒宴,不禁把杯子放了下来,已有离开之意。
闵芳华当然知道贤妃那里今天要做什么。
要不是贤妃生日,她还不愿弄的如此兴师动众呢!闵芳华就是要告诉所有人,皇帝的心在她这儿,就算贤妃生了大皇子,可要比恩宠,那母子俩也不是她的对手。
闵芳华沉吟片刻,缓缓放下酒盅,轻笑道:“臣妾想到今日是贤妃姐姐的生日,心有戚戚焉。贤妃姐姐比臣妾入宫早,得圣眷也最多,诞下了皇长子,如今膝下有子,满宫之中谁不羡慕?现在想想,若是臣妾那可怜的孩子犹在,如今也是能跑能跳的年纪了。”
说完,早已经是梨花带雨,泣不成声。
皇帝心一软,拦住闵芳华:“你又何必再执着?朕答应过,一定叫你怀个孩子。也是蒋太医说,你小产后体虚,还要耐心休养几年。”
闵芳华擦了擦眼角:“臣妾不敢执着,只是,只是......”
皇帝狐疑的看向金顺与素茶:“你们家主子今天究竟怎么回事?可是何人惹的她不高兴?”
金顺暗暗叫喜,大伙儿等的就是皇上问这句话。他忙道:“回禀万岁,并无人敢惹娘娘,只是,只是卓家三少奶奶进宫,昭仪娘娘听说后,感慨皇后还有姊妹进宫相伴,不由得就念及起了娘家小妹。”
所有人的视线均落在皇帝身上。
崔内侍和善公公谁不知道主子这些年的心思!
但华昭仪好端端怎么就提起这件事了?
皇帝沉默良久,才轻叹一声:“你这四妹妹也是个执拗的,今年总有十八了吧?”
闵芳华强忍着醋意赔笑:“过了四月正好满的十八周岁,臣妾听说她这次下山,心里实在惦念。总想着求皇后开恩,也将臣妾这最小的妹子接来小住几日。只是......臣妾身份低微,不敢开口。”
皇帝大笑:“原来爱妃是为此郁郁寡欢。这又何难!朕立即宣旨叫你妹妹进宫作伴。”
闵芳华笑逐颜开,又连敬好几杯。皇帝酒酣耳热,哪里还记得贤妃的生日,当夜便宿在了欢喜殿。
可怜王贤妃抱着儿子在她的宫舍里苦等到半夜,也不见皇帝的影子。
满桌美味佳肴撤去一席换上另一席,直到宫门纷纷罗嗦,王贤妃才知皇上是决计不会再来了。
“娘娘,还是叫大皇子先睡吧,他小小的人儿,怎么熬得住呢?”宫女低声劝。
王贤妃一看,儿子果然早就困得上下眼皮打架,顿时心疼难受:“陛下好狠的心,丢下我们母子,只知道和那小妖精花天酒地。”
几个大宫女唯恐这酸话传扬出去,毁了贤妃的名声,只好劝道:“娘娘多虑了,万岁爷还是最心疼您和大皇子的。不然一早上,那些好东西也不会流水儿似的送到咱们宫里来。娘娘,万岁爷虽然没来,可心里却有你。”
王贤妃抱着儿子冷笑:“你当本宫是糊涂的?那些东西不过是善公公照例叫人送来。若皇上当真把我们娘俩放在心上,也不会撒手不管,由着我们娘俩在这里吹冷风。”
王贤妃越想越伤心,抱着儿子就哭。
大皇子今年也只两岁多,才会说些简单的词语。可宫里的孩子都早熟,在这种地方,启蒙晚就意味着要落后。王贤妃傲视后宫,靠的就是这个儿子,自从她升了妃位以后,就想尽办法教导这个孩子,所以大皇子还是很懂事的。
见母亲伤心,大皇子便艰难的举着他胖乎乎肉墩墩的小手去摸母亲的脸:“母妃,不哭。”
王贤妃看着乖巧懂事的儿子,心里越发凄楚。
自己除了儿子,还有什么呢?贤妃的位置?这不过是皇上为了大皇子增加的筹码,从来不是爱她才给予的应得分位。
就像施舍,就像怜悯,皇上总是高高在上,却从没把她们母子当成亲人。
“本宫辛辛苦苦讨好皇上,从不是为自己。”王贤妃看向年幼的长子:“本宫只盼着皇上能心生慈爱,将来我的儿能继承大统,也不算苦熬这些年。可你们瞧瞧,皇上几时将我们娘俩放在过心上?他哪里是在疼华昭仪,分明就是做给整个后宫瞧,叫那些人在背后笑话本宫!这个华昭仪一日不除,本宫一日难安!”
第229章、贤妃发狠,求助影嫔
王贤妃已经对闵芳华动了杀念。
“本宫不为自己,也要为皇长子着想。”
几个宫女都是胆小如鼠的,听了王贤妃这话,早吓得没人敢接茬。
王贤妃在后宫数载,进宫最久,深谙后宫之道。若不是被华昭仪逼到绝路上,也绝不肯出此下策。她没有娘家撑腰,没有得力的兄长在朝为官,唯有个屠户爹,几个哥哥也从不争气,只知道吃喝嫖赌,在京城借着自己的名头横行霸道。
皇后多次把自己叫去冷嘲热讽,王贤妃没有办法,还要强撑笑脸听。可她又能如何呢?父亲兄长是说不得骂不得,他们只说王家有皇长子撑腰,将来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即便现在过分些,也没人敢龇牙。
王贤妃见父亲兄长都是浑人,一个个不能为自己长脸,只好偷偷躲在被子里低声哭委屈。
父亲想的好,他以为皇长子就一定是未来的储君了?
殊不知,宫里的小孩子是最难养活的。
皇长子才两岁,皇上还舍不得起大名,只小名叫着,就是怕养不活。
王贤妃每逢初一十五就吃斋念佛,仅仅是盼着儿子能平平安安长大。
只是,她不去找麻烦,不代表麻烦不来寻她。
皇长子如今大大小小也经历过几十次灾难,虽然有惊无险,却把王贤妃练就的越发心狠手辣,寡薄无情。
“她不厚道,本宫也没必要再瞻前顾后。”王贤妃下定主意,立即叫人去取灯笼:“去春熙宫。”
几个宫女大骇:“娘娘,这个时候各宫可都落锁了,万一叫皇后知道......”
王贤妃冷笑:“怕什么?难道那些巡夜的守卫还敢拘押了本宫不成?本宫是皇长子生母,谅他们也不敢闹事。”
虽如此说,王贤妃还是只穿了寻常宫装,只带了两个大宫女便往春熙殿来。这里靠近冷宫,巡视的人也少,王贤妃一路畅通无阻,有见了红灯笼的奴才,也知道夜间敢出来行走的,都不是省油灯,遂也都远远避开。
春熙宫门庭冷落,王贤妃叫人敲了许久的门,才有个小太监出来应答。
见是王贤妃,不由得受宠若惊,连忙往里让。
王贤妃倒也不客气,手持团扇,大步进了内殿。
彼时,影太嫔早已睡下,听说是王贤妃来访,匆忙换了衣裳往外走:
“贤妃娘娘这个时候来,莫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
三年时间,没有那些灵芝玉液,没有燕窝海参滋补,影太嫔已经微微露出老态,只是比照圣懿皇太后等,她还算年轻。
王贤妃一见影太嫔,不顾身份,膝盖软了软,跪倒就要哭:“太嫔娘娘,您可一定要救我和大皇子啊!”
影太嫔一脸惊容,连忙与秀柔搀扶起王贤妃:“好孩子,你慢慢说,究竟是谁要害你性命!说出来与我听,我来给你做主。”
王贤妃遂哭哭啼啼,将今晚华昭仪是怎么夺宠,自己与大皇子怎么枯等的事儿都说给了影嫔听。
影嫔连连叹气:“原来是为这个。要说,你也是我看着进宫的,我无论如何也要帮一帮,可你也该清楚,这华昭仪......”
影太嫔苦笑两声。
王贤妃不满道:“娘娘害怕她吗?”
“不是我害怕,是咱们斗不过那女人。”影嫔劝道:“你也为大皇子多想想,眼下哪里是逞凶斗狠的时候?先把大皇子养育成人,你原就比别人先一步,叫她们恨在心里。就算你什么也不做,她们还要寻出几分麻烦来,万一真叫那些女人捉住把柄,别的不说,可叫大皇子今后怎么立足呢?”
王贤妃听了这一番话,不觉大有感触,她忙道:“还是太嫔娘娘一语惊醒梦中人,本宫险些就铸成了大错。可是,难道就叫我这样心甘情愿吞下苦果?”
王贤妃咽不下这口气。
影太嫔见状,只好道:“罢了罢了,你既然求到我这里,我便没有不管的道理。明早去见皇太后,你瞧我的眼色行事。”
王贤妃得到这样的担保,方心满意足的去了。
明月高悬,夜深露重,大宫女秀柔送了王贤妃回来,满脸不赞同的对影太嫔道:“娘娘莫非真要为她打抱不平?只是妃嫔之间的争风吃醋,就算闹到太后那里,太后也只会一笑了之。”
这个时候,影太嫔睡意全消,叫人去小厨房炖了一碗珍珠汤圆来。她笑道:“你当本宫要去见哪位太后?”
秀柔不解:“自然是圣懿皇太后了!”
“糊涂的丫头,本宫见圣懿皇太后有何意义?那老婆子巴不得皇上身边妃嫔不和,少生出几个儿子才叫好。圣懿皇太后还盼着皇上断后,将来好过继九皇子的子嗣呢!”
九皇子渐渐成人,也到了议婚的年纪。
这阵子,朝中上下都在说圣母皇太后寿诞的事儿,圣懿皇太后不甘心,一定要叫礼部择选出家世上乘,本身温柔娴淑的姑娘,以备九皇子选妃之用。
“本宫领着贤妃去跟圣懿皇太后诉委屈?没头脑的丫鬟,你想拿她会管这件事吗?要想叫华昭仪吃点苦头,还非圣母皇太后出手不可。”
秀柔点点头:“太嫔娘娘这样一说,奴婢就明白了。圣母皇太后心疼孙子,为了孙子也一定会出手帮王贤妃。”
“不错!”
影太嫔轻叹:“本宫还以为那闵氏是扶不起来的阿斗,没想到到了关键时刻,争宠还有几分手段。不过......那小蹄子一招得势就像把本宫踹走,哼,想的美。没有本宫,她在这后宫里什么也不是。本宫现在要转而扶持王贤妃,等她明白过味儿来时,叫哭的日子还在后面呢!”
原来,影太嫔一开始和闵芳华达成协议,二人联手。可谁知,闵芳华打从骨子里看不起这个先帝的太嫔娘娘,她最风光时有几次没给影太嫔面子,更有一回借着讨好圣母皇太后,狠狠奚落了影太嫔。
影太嫔怀恨在心,渐渐地也就换了人去扶持。
想必未曾有所出的闵芳华,还是已经诞下皇长子的王贤妃更好掌控。
王贤妃脑子里只一根筋,这样的傀儡捏在手心里才会听话。
“华昭仪嘛......还是太油滑了些,本宫可不愿成她的垫脚石。”
第230章、太嫔请安,提醒皇后
这三年来,影太嫔已经养成习惯,每早先去给圣懿皇太后请安,然后便往圣母皇太后的寿康宫来。
寿康宫里的宫女太监们习以为常,对这位很是和气的老太嫔娘娘也算友好,从没给过冷脸子。
影太嫔早起用过饭,照例来请安。可等了半晌,也不见有人宣她进殿,后来还是圣懿皇太后的大太监出来赔不是:
“太后娘娘昨日睡的晚,今早吃了两口燕窝粥,说是头疼,不见客。”张公公陪笑道:“太嫔娘娘的心意咱家一定转达给太后。”
影太嫔关切道:“头疼可不是小事,还是请蒋太医来瞧瞧才好。”
张公公连连谢过,见影太嫔和气,不免罗嗦多说了几句:“太后娘娘也只是心病。这后宫若能一团和气,娘娘的病自然没有,哎,都是不省心的,一早上便有跑来告状的。明知道娘娘心里不受用,吃口热乎粥也不行,到底是气着了。”
影太嫔满脸惊色,低声问道:“究竟是哪回事?”
“几位小嫔妃跑来告状,说华昭仪争宠,留了万岁在她的欢喜殿,这几位小嫔娘娘心里不服气,说华昭仪不懂规矩,一定要叫太后教训教训。”张公公无奈道:“太嫔娘娘你是知道的,太后从不愿意管这些闲事。所以一听,当即就病了。”
影太嫔着急跺脚:“这些小辈们,也太不懂事了些。”
“谁说不是呢!不过,太后娘娘私底下说,最不懂事的,还要数那位华昭仪。无风不起浪,若非她做的过火,几位小嫔娘娘也不会来慈宁宫闹。”张公公心有戚戚焉:“昨儿可是贤妃的生日呢!万岁爷没去,反而歇在了华昭仪的欢喜殿。”
宫里的消息传的最快。
影太嫔一听就明白,圣懿皇太后这是借着抱怨,向外界传递自己的态度呢!
表面上是不喜欢华昭仪诡施巧计,暗地里是在申斥皇上的举动。
这母子俩新一轮较量的开始大约就在眼前。
影太嫔别后又往圣母皇太后这里来,出奇的在大门口遇见了皇后。
圣母皇太后为避圣懿皇太后的锋芒,少见这些儿媳妇,即便是皇后来请安,十次也有九次被打发了回去。也就是影太嫔这些老妃娘娘们,借着过去先帝的面子,还能叫圣母皇太后破个例。
卫皇后远远一见影太嫔,连忙叫宫女过来请她。
“皇后娘娘也是这般早?”
“母后的寿诞将至,本宫这儿有许多要和她请教的事情,不得不早些。倒是太嫔娘娘您......数年如一日,总是这般准时。”
影太嫔见皇后夸赞自己,禁不住脸红一笑:“妾身受太后娘娘的恩惠,无以回报,只能日日来请安,陪着太后说几句话,替她解解闷。”
“这才是太嫔娘娘您的心意。”卫皇后慨叹:“眼下宫中还有太嫔娘娘这份心思的,只怕也没剩几个了。皇上时常和本宫说,要多敬重太嫔娘娘,您可不仅仅是我们的长辈,也是大伙儿虚心求教的典范。”
影太嫔笑的几乎合不拢嘴:“瞧皇后娘娘您说的,我就是腿勤快些,嘴巴甜些。不过要说真心疼,太后的心思还是在娘娘您身上用的多。别恼我多嘴,皇后娘娘也该硬气些,别总叫那些昭仪,小妃们耀武扬威,夺了您的恩典。”
卫皇后一听,眼眶便有些红:“太嫔娘娘肯与本宫说这种话,可见是没把本宫当外人!华昭仪做的实在有些过分,今早本宫才听说她的所作所为,不免替王贤妃妹妹犯愁。可本宫有能奈何呢?皇上喜欢她,本宫非但不能说,还要处处捧着。”
影太嫔好奇道:“这说来也奇怪,这二三年来,可从没见皇上这般抬举华昭仪。难道华昭仪用了什么伎俩?皇后娘娘千万不能掉以轻心啊。”
卫皇后微微颔首,肃然道:“太嫔娘娘所说不错。今早,皇上打发了崔内侍亲自来嘱咐,要本宫把闵家的四小姐请进宫小住几日。太嫔娘娘你想,崔内侍是什么人,何时传过这样没关紧要的话?可见还是华昭仪的主意。”
影太嫔不料还有这番变故,忙问:“娘娘已经把懿旨发下去了?”
“并不曾,本宫想着,还是先问过太后娘娘,再做决断也不迟。”
卫皇后虽然这样说,但是心意已经表明。
这也难怪,皇上打发了崔内侍来告诉,卫皇后岂敢推诿?
只是华昭仪这招棋实在耐人寻味,引了自己的亲妹妹进宫......意欲何为呢?就连王贤妃生下了皇长子,也从没说敢从家里带来个小妹子常驻,偏这华昭仪就敢开口。
更有趣儿的是,皇上不但答应了下来,还指使崔内侍来办。
闵四小姐,就是那个牙尖嘴利的小丫头?
影太嫔犹豫半晌,才看向卫皇后:“娘娘,这件事您可不能不提防些。闵家那位小姐,八成正是好年纪,瞧华昭仪就知道,闵家的姑娘相貌上差不了,若是她是想动歪心思......”
卫皇后当初透露消息给闵芳华,就是希望借闵芳华的手杀了情敌。她也暗暗猜到闵芳华没有按照自己的意思去办,而是想用闵芳菲来夺皇上的宠幸。
不过那又何妨?
只要闵芳菲进了宫,就等于入了自己的手。是死是活,都要看她的心思。
卫皇后当即笑道:“陛下许久未曾充裕后宫,太后娘娘也叫臣妾劝万岁,若真能看中那闵家的小姐,本宫倒乐意成全她。只是这且是后话,先问问太后的意思才好。”
一时,寿康宫里准备妥当,圣母皇太后的宫女出来相迎。卫皇后与影太嫔一前一后进了大殿。
又过不多久,王贤妃也领着卓婕妤、康婕妤来请安。圣母皇太后这里忽的格外热闹起来,大伙儿说说笑笑,没人敢提昨晚华昭仪受宠的事情。
王贤妃的脸上更是瞧不出半点不喜和抱怨。
圣母皇太后看在眼里,心中十分满意,等要打发她们离开时,专门叫宫女取来一柄象牙玉如意来:
“哀家听说大皇子这两日多梦呓语,这是高僧开光过的玉如意,你叫人把它摆在大皇子的枕头边,可稳定心神。”
王贤妃又惊又喜,连忙亲手接过。
圣母皇太后语重心长道:“你不要多想,只要把大皇子养好,这就是你最大的功劳,哀家不会忘,万岁也不会忘!”
****
赶在十二点之前发上来,今天第四更,明早起来再改错字!么么哒!
第231章、太后出面,干涉后宫
圣母皇太后对王贤妃说不上多满意。
王氏初进宫时,谨小慎微,做事谦和,是难得的好孩子,圣母皇太后对这个小媳妇就多了几分关照。看着王氏怀有身孕,圣母皇太后唯恐圣懿皇太后下毒手,所以几次三番援助,总算保住了那孩子。
王氏自己也争气,一举得男,被加封贤妃。
可是......随着皇长子的一日一日长大,贤妃的野心也越来越重。圣母皇太后渐渐不愿见她,只盼着王氏能自己迷途知返,重回当年的纯净可人。
她今日破例说这些,也无非就是希望王氏能明白,只要有皇长子,大可以不比与那些小妃们争宠献媚,抚养好皇长子,才是王贤妃肩上最重的担子。
人不能太贪心,既有长子傍身,母凭子贵,又想着独得皇上恩宠,荣耀后宫。这鱼与熊掌兼得的美事,天下也是少有,更何况后宫?
“哀家独有这么一个孙儿,自然要多为他着想,你身为皇长子的生母,千万不可肆性而娇,带坏了皇长子的本性。”
王贤妃听了这话,脸色顿时惨白,连忙捧着象牙玉如意请罪:“臣妾谨遵太后娘娘的教诲。”
圣母皇太后满意的点点头,转而看向卫皇后:“你也是。母仪天下,这是皇家给你的荣耀,只是你不能忘了,天下是谁人的天下。”
卫皇后勉强笑道:“母后所说孩儿都明白,孩儿想着,陛下喜欢华昭仪妹妹,她也是几年前才晋的封号,不如臣妾主动与陛下提一提,再为妹妹添些喜气。毕竟......四宫妃位多悬,也就贤妃姐姐站了头枝,总不好叫各宫的妹妹们耗着。”
圣母皇太后当然希望后宫多些美人,也能早日为皇帝开枝散叶。只有子嗣丰厚,他们母子的地位才能坚如磐石。
只是......
圣母皇太后犹豫片刻:“不妥,华昭仪没有生育,进宫又不是最早,贸然加封,恐怕叫人不服。倒是卓婕妤和康婕妤伺候多年,也该趁着机会晋晋封位。哀家想,先帝去后,宫中好久不曾大批进过新人,若能由皇后主动挑头,为陛下择美,这才是母仪天下的风范。”
大伙儿都知道选秀一事不能再避,卓婕妤和康婕妤的封号虽然能提升,但想到日后要与更多年轻貌美的女子竞争,心里不免灰了几分。
一时,太后力倦神疲,卫皇后忙引着了众人退下。
圣母皇太后吃了半盅玫瑰露,这玫瑰露冰冰凉凉,虽然不适合老人,但圣母皇太后多年来保养得宜,又最喜欢这一口,底下人也不敢违拗,每日只献半盅。
圣母皇太后解了口渴,这才问身边的心腹。此心腹乃是她进宫时候就跟在身边的温嬷嬷,据说家里早先也是名门之后,可惜族中犯了事儿,一家子抄没流放,温嬷嬷年纪小小就进宫做了宫奴,幸而遇见了圣母皇太后,跟了明主,就这样一路走来,成了今天的大嬷嬷。
圣母皇太后不能拿主意的事儿,一多半都是温嬷嬷在下决断,可以说,圣母皇太后不能信赖自己的儿子,却可以信赖身边的温嬷嬷。
“华昭仪要把家里庶出的妹子接进来......恐怕那小姐生的格外标致吧?”
温嬷嬷端着空了个玫瑰盅,笑道:“标致不标致的,咱们不可知,倒是皇上这些年一直没忘了此女,可见那丫头有些本事。若进宫来,能讨陛下欢心,娘娘也能省心些。然而叫人遗憾,说那位闵四小姐是早早就许配了人家的,未来夫君正是皇上身边的奉读掌事佟大人。陛下总不能夺臣子之妻吧!”
圣母皇太后冷笑:“这样的事儿,难道皇室还是少吗?哀家只怕万岁那性子,没得手的时候日日夜夜惦念,可一旦成了他宫里的美人,便转眼丢在一边,瞧也不肯再瞧。如此一来,岂不是毁了那孩子后半辈子的幸福?更何况......闵家已有了位昭仪,今后少不得要坐到妃位。哀家总不能叫两个闵家女霸占住后宫吧?想飞燕合德姐妹祸害后宫的史鉴,每每都叫人不寒而栗。”
新秀女进宫,老人儿们自然而然要晋封。华昭仪再往上便是妃子,圣母皇太后压得住她这一次,下次就未必了。
温嬷嬷动手拨了核桃,悄悄放在圣母皇太后跟前的翡翠碟子里:“太后要真是担心,就不妨收那位四小姐做个义女。只要与皇上的名分定下来,闵家还敢将人送进来吗?”
圣母皇太后心思一动,不由得挺直了脊背:“这倒是个好主意。如此,你即可就闵家,帮哀家看看这四小姐究竟品行如何。”
皇室收一个没名没分的义女实在没什么了不起。就算再抬举,也无非就是加封一个名头,封地却是不要多想的。
后宫之中,先帝留下来不受宠的公主还多的是,太后收的义女,也就是占了个好听的名儿而已。
温嬷嬷雷厉风行,伺候太后用过午膳便往金安街来。
大太太李氏听说是宫中来人,急忙领着家人出来相迎,温嬷嬷在外面总是慈眉善目,是个和气十足的小老太太。她见了李氏只说家长里短,绝口不提宫中是非。李氏也不敢问,只好作陪。
到太阳快落山时,温嬷嬷也不说走,李氏赶紧叫人去预备晚饭。温嬷嬷笑了笑,这才道:“听说府里的四姑娘回来了,当年进宫曾有一面之缘,不知今儿可否有幸再见见?”
李氏强笑道:“那孩子在外面学艺,本事不知学的如何,倒把大禹治水的精神继承了个十足。过家门而不入,把我气的够呛,却也不敢强押她回来。”
温嬷嬷心里惋惜:“这么说,是见不着四姑娘了?”
李氏才要称是,偏就这么巧,宝莲急匆匆走了进来,脸上泛着狂喜:“太太,四姑娘回来了!”
这么巧?
李氏坐在椅子上还不能回神,就看见小女儿就一身男装,好不潇洒爽利的大步走了进来。
“哎呦,这是哪儿弄来的一身衣裳,怎么假小子似的。”
芳菲见了李氏,更比李氏见了她还高兴,上前就抱住了对方。
这些年芳菲学医学武,个子蹭蹭往上蹿,比寻常女孩儿还略高些,将李氏这么一抱,还真像个男孩儿。
只是太过漂亮了些。
“母亲一向可好?我瞧母亲气色不错,可有继续吃芸色丹?这次回家,我又配了一瓶,够母亲服用一个月。对了,怎么不见哥哥?这个时候莫不是还没从衙门回来?哎呦,我在外面叫了一桌酒席,还想和母亲、兄长吃一杯呢!”
李氏心里欢喜,口中却抱怨:“说你像个假小子,越发人来疯似的,我这儿有客人,你可见过了?”
芳菲果然一收嬉笑之色,凝神去看李氏身后的老嬷嬷。
温嬷嬷落落大方,见了闵芳菲也是满脸笑意:“这位就是四姑娘了?哎呦,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当年奴婢初见四姑娘的时候,四姑娘的个子还小小的,跟在大太太身边,也不多话,见人只是笑。没成想,数年过去,这性子更加活泼了,连人也更加俏丽了!”
芳菲好奇的看着温嬷嬷半晌,迟疑道:“这位婆婆好像太后娘娘身边的人。”
温嬷嬷十分意外,忙笑:“四姑娘还记得?当日你与大太太去宫里请安,是奴婢给四姑娘端的糕点。”
芳菲莞尔:“怎么不记得,婆婆好像姓......温?”
这一来,温嬷嬷对芳菲的好感更强了几分。她连忙与李氏道:“府上这四小姐,真是个受人疼的,怪不得太后想要见见。得,老奴就帮着做主了,明儿太太带着小姐进宫请安!”
温嬷嬷上下看着芳菲,满心赞悦:“说不定这就是四姑娘的福气来了。”
小女儿还没到家,这外面寻上门来的却一拨接着一拨,李氏自然也察觉出了不对劲儿。加上一下午温嬷嬷与自己闲聊家常,李氏对小女儿的前途有些担忧。
温嬷嬷见状,低声劝道:“闵夫人,你也不用害怕,太后她老人家最和蔼的一个人儿,只要四姑娘说话小心,奴婢也会在太后面前多多美言的。”
李氏连连点头,忙叫宝莲送了一份丰厚大礼。
温嬷嬷并没有收,她服侍太后这些年,只要皇上不倒,太后不倒,她就不怕没人养老。既然衣食无忧,又要银子干什么呢?
弄不好还会败坏太后一辈子的好名声,索性就只卖人情,将来保不准这个闵四小姐成了气候,她还有仰仗的地方。
母女俩一并送温嬷嬷出了府,外面酒楼置办的酒席也都等了许久,芳菲赶紧叫人去备席。
大太太见她忙上忙下张罗,悬着的心也总算有个踏实的地方放下。
“你这孩子,既然早回了京,怎么也不知道打发人送个消息?你哥哥说你在明月阁,我只不信,那地方可去不得,还有这身衣裳,也都换了,明早随我进宫,别叫你大姐姐看了笑话。”
大太太拉住芳菲,母女俩坐在正厅一角,任小丫鬟们摆布酒菜。
芳菲一扯身上雪白的衣襟,笑道:“男装打扮也是为了出行方便,既然太太吩咐,女儿不敢不从。”
大太太这才展露笑意,立即叫宝莲领着她去后院更衣,想到儿子还在周家,少不得又派人去传。
第232章、欣然回家,李氏欢喜
三年后的今日,大太太身边最得用的还是宝莲,不过宝莲早做了小媳妇的扮相,一身湖水绿的春装,头发盘起了飞云髻,只伶伶俐俐的插了根梅花簪子。
芳菲个子略高挑些,挽住宝莲的胳膊笑嘻嘻往台阶下走:“好姐姐,许久不见,你倒先嫁人了。许的是哪家小哥儿?肯定是又机灵又能干,太太这么心疼你,少不得要为你的婚事操心。”
宝莲羞红着脸蛋,轻啐道:“四姑娘越发学的油嘴滑舌,连奴婢们也要打趣。果然,太太说的不错,像个假小子!”
后面有跟着出来服侍的二等丫鬟,也都是芳菲的旧熟人,只是芳菲还在府里的时候,这些小丫头不过三等奴婢,没机会到跟前伺候。如今宝莲嫁人,一等的缺儿就让了出来,她们也趁势升了二等丫头。
这几个丫鬟见四姑娘肯和宝莲斗嘴,忙急着讨好:“宝莲姐姐嫁的是外头徐管事。徐管事可了不得,大爷跟前的红人,每天跟着去衙门呢!连老管事都说,徐管事今后前途不可限量。”
芳菲想了半天,还是不记得这个徐管事是哪位,便问宝莲。
宝莲羞赧道:“姑娘不记得也是应该的,他原跟着老爹老娘在富春老家当差,后来大太太去了信,说大爷身边少个可靠的人,老太太便选了他上京。这人老实巴交,不会说话,只是心思却正,太太见他还算是个可靠之人,便撮合了这门亲事。”
原来是老家的人,怪不得芳菲想不起来。
这老宅子里人精多的是,都知道大房进京益处多,这个徐管事能打败众人,独得老太太青睐,想必也绝不会像宝莲说的那样,是个老实巴交的。
她们几个正一面说话,一面往台阶下走,才转过身子要去后面大太太住的中庭,就见一个年轻男子疾步匆匆走来,两袖带风。
他见宝莲正被一个陌生男子挽住时,眼珠子差点瞪出来。几个跨步蹿上去,不由分说就将宝莲扯到自己身后,继而虎视眈眈的盯着那唐突的男子。
宝莲心知丈夫是醋着了,羞道:“你这是干什么,见了四姑娘还不赶紧请安。”
年轻人正是宝莲的相公徐管事,徐管事一听妻子的话,诧异半晌,等明白过来时,几个小丫鬟正哄笑着。
这个徐管事面相有些憨,遮掩住了他眼睛里的精明。刚刚怕是情急,也没来得及过问,等知道这位被误认为是美男子的,其实就是闵家四小姐时,徐管事连忙请安谢罪:“小人有眼无珠,唐突了四姑娘,请姑娘责罚。”
芳菲笑道:“不知者不怪,宝莲姐姐和我一同长大,我许久不见她,心里欢喜。又见徐管事这般维护宝莲姐姐,才知道大伙儿说的不错,你们倒是一门极好的姻缘。对了,你既在大哥身边当差,那人呢?”
徐管事就为此而来,他忙道:“大爷在周阁老家,周阁老不放人,大爷又怕太太与四姑娘惦记,叫我赶紧回来传话。”
周阁老就是钦安殿大学士,先帝身边的红人。如今新君继位已有数载,这位周阁老为避嫌,对朝中大事并不积极。
皇帝见了,果然受用,反而将周阁老视为忠臣,对周家多有照拂。
芳菲莞尔:“哥哥能得周阁老赏识,与自身前程大有裨益。我预备在家小住几日,你去告诉他,不用急着回来。”
徐管事不动声色的打量了打量,这个四姑娘在闵家,简直就是一个传奇似的人物。徐管事原来在富春还不显眼,更没机会进内宅和女眷们打交道,不曾见过四小姐,只是听小厮们说,四位姑娘一个比一个厉害,心机都深着呢!
徐管事进京后,又多次与闵家未来的四姑爷打交道,觉得佟大人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便有些不明白,这样好的公子,干嘛一定守着四姑娘回来呢?
可今日见了这位小姑奶奶,徐管事才稍微有些明白,传言未必是虚的,可不尽实际却是真的。
眼前一身男装打扮的四姑娘,哪里是心机深就可一语概括的?
徐管事满怀心事,匆匆去了。
芳菲由着宝莲带领回返内院,还没进屋,就听见熟悉的“汪汪”叫,一个雪白色肉团猛地往芳菲身上扑来。
芳菲大笑着将肉团子抱在怀里,那小东西短小毛绒的尾巴拼命摇晃,似在讨好,似在撒娇。
“这小东西一点都没变啊!”还是这么可爱。
宝莲苦笑:“自从姑娘走后,肉团子就成了咱们院里的小霸王,除了大太太的话,它还肯听,别人谁也管不住。”
肉团子似乎听懂了宝莲在告状,不满意的冲她叫了几声。
芳菲更是笑得前仰后合,肉团子的小跟班,当初那只被当做替身抱养回来的小白也哒哒哒迈着四只小蹄子跑了出来。
两只小狗都被养的肥润溜圆,毛色像擦了一层油似的。它俩又蹦又跳,围着芳菲打转儿。还是宝莲怕蹭到衣裳,赶紧叫人抱了出去。
芳菲重新换了女装,她的闺房还和走的时候一模一样,只是过去服侍的老人儿都不在了。
宝莲亲自替芳菲梳头,从首饰匣里挑出一朵绢纱堆的牡丹花簪戴在芳菲发梢。镜子里的女子已经褪尽了少女的稚嫩,若说过去只是小美,而今在宝莲看来,四姑娘的容貌堪称惊艳。
嘴不点而含丹,眉不画而横翠,再加上皓雪凝脂,其美丽自然不消赘言。
四姑娘这般好相貌,怪不得要换上男装遮掩一二。
外面大太太来催,宝莲赶忙把两只玉镯子给她戴上:“这是去年姑娘生日,太太叫人为姑娘打的,只可惜一直没机会送去山上。”
芳菲摸着手腕上光洁白润的美玉,叹了口气:“即便送去,我也不敢戴的,每日学艺,连打扮的心思也没有。”
宝莲看着芳菲粉红莹润的小脸,打趣道:“姑娘还说没有打扮的心思?我们在家的时候都说,四姑娘指不定在山上又琢磨出了什么新的胭脂膏子。大伙儿想姑娘,却也想姑娘的水粉呢!”
芳菲大笑:“可见这最后才是实话。你倒是不藏掖着。放心,少不了你们的礼物。”
酒席就摆在中庭大太太的房里,大太太先把芳菲叫过来,自己瞧了一遍,见她样样打扮都好,方满意道:“这才像是个女孩子。”
大太太拉着芳菲,细细问了下山后的情形,知道芳菲是受师命去明月阁,又听说已与金顺打过照面,心里略有些不受用。
“怪不得你大姐姐要宣我进宫,原来是闻到了鱼腥。”大太太沉下脸:“这几年她在宫里不得意,每次宣我进宫,总是好一番冷嘲热讽。渐渐地,我就托病不去,原想着这次也一样,看来是不行了。”
芳菲想起自己那空荡荡的屋子,便低声问:“母亲,文鸢和靖童呢?”
“哎,你不在家,两个丫头倒是忠心,想守着你回来,可那会儿谁敢说三年后又是什么样子?我见她俩年纪大了,不好耽误,便寻了两个极妥当的人家将她们嫁了。”
要说大太太为这两个丫头也着实费了些心思。总想着是芳菲的贴身婢女,不能轻慢了,于是托人就在京城寻了两户,也有自己的小本买卖,不愁吃喝,大太太每人置办了一副嫁妆,又私下给了五十两银子。
“靖童那丫头为你伤过身子,她的嫁妆格外丰厚些,文鸢嫁的好,如今婆家也有丫鬟媳妇伺候,是正儿八经的主子奶奶。”
芳菲听大太太这般说,实在感激。
大太太嗔道:“你我母女,还说这样的话可就外道了。你啊,这次踏踏实实呆在家里,我和老爷商量商量,也趁机叫你早日完婚。”
芳菲脸色绯红:“大哥尚未娶亲,我怎么好嫁人!”
“咱们家不讲究这些规矩。”大太太笑道:“连云凯也都成家了,难道还差你不成?”
“三哥娶的是哪家小姐?”
大太太轻蔑一笑:“什么小姐,是个渔夫家的姐儿。当日你们送他回富春,他自己没深没浅,从船上掉了下去,幸好叫个渔民救了家去。为报恩,娶了人家的姑娘。”
芳菲屏退了一干服侍的丫鬟,才轻声问道:“影太嫔肯答应吗?她不是一心认定三哥就是那孩子?”
“老鹰也有灼眼的时候。”大太太道:“影太嫔不信你父亲的话,却信平南郡王的话。你以为老三怎么就落水了?要不是人家渔民赶巧救了一命,他非见阎王不可。”
“我也怀疑,大哥的腿与平南郡王脱不开干系。”
“郭家不是什么好东西,只可惜你父亲看不清楚,还当郭霭是生死之交。”大太太无奈道:“也好,你三哥在老家少些是非,盼着他能平安一辈子吧。”
芳菲迟疑片刻,还是将明月阁的背后老板可能是平南郡王的事儿说给了大太太听。
“您说,这郭家究竟要干嘛?”
大太太轻哼:“丑人多作怪,别看郭家现在安安静静的,其实野心一点不小。可惜你粟乔表姐,死心塌地要嫁给平南郡王世子,坑了咱们不说,也害了她的后半辈子!”
第233章、粟乔表姐,糊涂终身
芳菲真的是与世隔绝太久了,在山里面整天和那位不怀好意的大师兄勾心斗角,下了山就直奔明月阁,她还真不知道家里出了这么多事。
大太太轻叹道:“粟乔那孩子,我也不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什么,认定了平南郡王世子,一定要嫁过去。可是,郭家看不上周家,说门不当户不对,粟乔丫头就涎着脸往上贴。那郭潇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见你粟乔表姐主动,他却一点不客气,女孩子的名节没有了,能怎么办?只好用一顶小轿子抬进去罢了。为这件事,你姑妈从扬州跑来,与我大闹一场,说我不尽责,没有看顾好粟乔丫头。”
大太太每每想起那时的场面,就觉得堵心。
小姑子骄横霸道,不管三七二十一,只将全部的错儿都归罪在她身上,指着大太太的鼻子骂的那叫一个难听。
大老爷没本事,只能做缩头乌龟,见自己嫡亲的妹妹闹上门来,他不说帮着妻子,反而自己先躲了出去。
“后来还是粟乔丫头站出来,说一切都是她心甘情愿,这才堵住了你姑妈的嘴。”大太太哭笑不得:“这母女俩因为此事也就生分了,郭家不可能叫粟乔进门做世子妃,最后只落得个姨娘的名分。你姑妈养活了她十几年,一心盼着攀高枝,却不想,高枝是攀到了,可结果却不尽人意。你那姑妈也是狠心的人,见女儿这辈子是没指望了,立即折返回扬州,将自己身边两个丫鬟开脸,给你姑父做了通房丫头,去年其中一人生了个儿子,你姑妈抱养到身边,全当亲生的。”
大姑奶奶是闵老太太的亲闺女,从小受老太太教诲,这种利害关系看的最清楚明白。大姑奶奶知道女儿不中用了,连忙找好下家,为自己后半辈子铺路。
“你这次回来,我想来想去,还是该叫你去见见她。”大太太叹道:“你粟乔表姐虽然糊涂,但是终究是咱们家的人。这几年每逢节日,也总会打发明芳出来送东西。”
芳菲点点头:“我知道。”
酒席已经摆好,大太太领着芳菲用饭,宝莲亲自在旁边伺候。如今她已经不干这样的差事了,只是芳菲回来,宝莲欢喜,强从小丫鬟手里抢下,非要帮着布菜。
芳菲订的这桌酒席十分丰盛,母女俩只用了不到十分之一,剩下的就赏给了外面伺候的人,算是加菜。大伙儿正高兴着,外面门房却来报,说二姑爷送二姑奶奶回来了。
芳菲诧异的看向大太太:“二姐姐?”
大太太淡淡道:“她两年前也成婚了,只是不安分,听说京城好做生意,便拉着费子健投奔咱们。如今小夫妻在城东赁了个大宅子,雇了三四十个仆妇,每日出出进进,好气派威风。我劝了她,她不肯听,据说这两日常跑去三姑奶奶那儿。”
三姑奶奶闵芳苓这几年也算熬出了头。
皇帝终究不好长久抻着兄弟,给几个兄弟都封了爵位,却又怕这些兄弟出了京,入了自己的封地,以后会图谋不轨,于是便将这些人都拘在身边。
闵芳苓如今也成了端亲王府的侧妃之一。去年生了个儿子,很受端亲王喜欢。仗着儿子,闵芳苓在端亲王府也有些说话的权利。
芳菲笑道:“过去三姐姐总是看二姐姐眼色过日子。如今倒翻过来,是二姐姐有求于三姐姐,想必求人的日子不会太舒服。”
大太太轻笑:“等瞧过便知这夫妻俩要干嘛了!”
一时,宝莲引了闵芳蕤进屋。闵芳蕤见着芳菲,表情甚是夸张,拉着芳菲的手始终不肯撒开。
“四妹妹,你可把这性子改一改吧,瞧你办的这叫什么事儿,让大伯和大伯母为你担惊受怕不说,咱们家老祖宗三年来也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个个都担心你,我就更不必说了,要不是你姐夫拦着,我非五湖四海的去寻你了。”
芳菲在须眉山的事儿并没有几个人知道,富春老家那边也只是模模糊糊听说芳菲在外面学艺。
老太太对此甚是怨念,觉得女人就该规规矩矩在家相夫教子,学什么手艺,那都是不正经。
大太太见闵芳蕤唠叨个没完,忙问:“二姑爷呢?怎么没见进来?”
话音一落,闵芳蕤就提防的瞄着芳菲。
费子健当年的心思,她可一直没忘。
“子健知道大哥没回来,不好留宿在家里。外面天黑,稍后就是宵禁,我打发他先回去了。”
“怎么,二姑奶奶今晚上是要住在这里?”
闵芳蕤嗔道:“大伯母难道已经嫌弃我了?我又不是外人,与四妹妹挤一挤,对付一宿也没什么。”
大太太故作迟疑的模样,很是为难:“这倒难办了。按理说,你是我的侄女,想要在家里住一晚,又是专门为来看芳菲,我怎么也要留。可是......我们娘俩明早早起就要进宫去拜见太后,万一四丫头休息不好,弄个黑眼圈去,岂不是对太后无礼?”
闵芳蕤又是嫉妒又是羡慕,看着芳菲的眼神里流漏出不甘心:“四妹妹不是才回来嘛?难道这么快宫里就得到消息了?还是你有福气!我倒是想进宫见见世面,可也没人引路。”
闵芳蕤的大眼睛一转,目光落在大太太身上,立即换了娇声:“大伯母,好歹我也是你的侄女,求你也带我进宫去见见世面。将来我回到富春,说与那些小姐妹们听,也叫她们羡慕去。”
“哎呦,不是大伯母不帮你。进宫岂是儿戏?没有贵人们的召唤,谁敢随意入宫?你四妹妹是太后亲下的旨意,连我也未必能见到太后尊驾。”
闵芳蕤只不信。
她怎么能信呢?
这一定也是大太太的搪塞之语。
闵芳蕤酸溜溜道:“大伯母也不用哄我,我知道,我是二房的人,和你们不亲。可大伯母也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纵然我比不上四妹妹,可我只求这么一件小事,难道大伯母还要狠心拒绝?”
芳菲与闵芳蕤打了十几年的交道。这个二姐,从来都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她要进宫,就一定要达成目的,否则非在大太太这里闹上。
芳菲不愿意叫李氏还为这些操心,便笑道:“二姐急着进宫?若是不着急,明日我们在太后面前提一提,可好?”
第234章、二姑奶奶,不甘落后
当然不好。
闵芳蕤虽然长久不与这个四妹妹打交道,但是当年吃过的亏总还是记得的。
闵芳菲这个死丫头,总是诡计多端,今天要不叫大伯母答应自己,只怕一搁置下来,这母女俩非反悔死不承认。她大老远从富春赶到京城,就为了攀附上贵人们,帮着费家立稳脚跟。
父亲说的对,富春再好,与京城一比,也不过是穷乡僻壤的小地方。若费家的酒楼能开到京城,天下的银子还不流水一般涌进费家的口袋?
自己身为费家大奶奶,将来费子健一死,她的话就是一言九鼎。
这费家迟早会成为她的囊中之物。
闵芳蕤主意坚定,轻笑道:“好妹妹,你别哄我,太后既然赏识咱们家,难道偏就在意多带了一个我进宫?你也别害怕,我是最守规矩的一个人,只想见见世面,到时候一句话不说,乖乖的跟在大伯母后面。”
闵芳蕤挽住了李氏的手,左右摇个不停:“大伯母......那些年我做了多少愧对大姐姐的事儿,总没机会赔不是,要是您不带我去,我,我这辈子也良心不安。”
李氏见这位二姑奶奶已然开始耍赖,不由得失笑:“二姑奶奶,这皇宫又不是咱们家的乡下小院儿,岂是想去就去的?我若贸贸然带着你,太后娘娘怪罪下来,咱们一家子都是掉脑袋的大罪。”
闵芳蕤一扯嘴角,嗔道:“大伯父那样显赫的官职,总不会因为多带了个女眷进宫,皇上就抹杀了他过往的功勋吧?老太太可是常常教导我们,说咱们家有护君之功,不是等闲门第。这几年在富春,老百姓只要一提到闵家,没有不心生敬意的,说到底,还不是因为皇上宠信咱们?娘娘封了昭仪,再过几年指不定还要为妃。我这个当妹妹的不进宫去拜一拜,心里总是空落落的。”
大太太还要再说,芳菲已经在旁边拉住了她:“既是二姐有这个心思,太太还是随了她吧!”
闵芳蕤一听这话,立即眉开眼笑:“我的好妹妹,我的亲妹妹,也只有你能明白姐姐一番苦心。”
身边的李氏却以不赞同的目光看向芳菲。
这孩子,怎么就胡乱答应了呢?
正要挽回局面,却见芳菲冲自己使了个眼色。大太太虽然不明白其中深意,但是到底没有把话说出来。
到月上树梢,大太太预备安置闵芳蕤去后院正房住。
闵芳蕤却死也不肯,定要和芳菲挤在一处。
芳菲揶揄道:“二姐是怕明日我们把你丢下,预备紧紧看住我?”
她这话直戳闵芳蕤的心思,闵芳蕤早练就了厚脸皮的功夫,听了也不恼,反而笑道:“你这小丫头,从小鬼主意就多。只怕刚刚是敷衍我,过后就使坏。我自然要防备着!你不叫我睡在身边,我这一晚上也难安心。”
闵芳蕤半真半假,半嗔半怨,似在开玩笑,实则......还是讥讽的多。
芳菲抿嘴一笑,只和大太太说在自己的屋子里多加一张床。
“不用不用,我和四妹妹挤一张床就行。”
李氏笑望着闵芳蕤,终究还是在西厢里多加了一个矮榻。
这一夜,芳菲睡得特别香甜,床铺上还能闻到曾经熟悉的味道,被子也是暖暖的,香炉里燃着安神的云溪香,醺的人暖意欲醉。
再看闵芳蕤,瞪圆了眼睛盯着那香炉子,脑袋几次栽倒在枕头上,又赶紧起身坐正,唯恐昏睡过去。
第二日天际微微发亮,院中已有人开始走动打扫,芳菲伸了个拦腰,扭头往对面去瞧。闵芳蕤正撅着屁股,半个身子趴在矮榻上,单腿跪着,单腿往外踹,脑袋扎在枕头上,鼾声四起。
芳菲笑了笑,开门叫来外面伺候的小丫鬟:“二姑奶奶睡的晚,先别叫她。”
小丫鬟机灵的紧,眼睛朝里面眨了眨,轻声道:“四姑娘放心,我在这儿看着门,谁也不叫靠近,搅了二姑奶奶的好觉。”
芳菲拍怕小丫鬟的头,真是个伶俐的孩子。
她笑着去了正房,大太太还没起,如今的一等丫鬟叫松雪,宝莲和云雀嫁人以后,这松雪就成了大太太身边第一得意人。
松雪一见芳菲进来,忙叫小丫鬟去端热乎的红枣莲子羹:“四姑娘先用这个暖暖胃。这几日有雨,院子里湿气重,姑娘该多加一件衣裳。”
红枣莲子羹做的极地道,不过比照平婆婆的手艺,似乎还差了些。芳菲尝了一口,笑道:“枣子熬的有些久!”
松雪一怔,忙问小丫鬟是何缘故,小丫鬟想了想,恍然道:“今日我去厨房取羮,见灶上的不是平婆婆,却是瑶香姐姐。想必,这羮是她炖的。”
芳菲一喜:“怎么,瑶香还在咱们家?”
她还以为,文鸢与靖童走了以后,余下的丫头也都尽去了。
松雪忙笑道:“我想起来了,瑶香妹妹是四姑娘身边的旧人。如今她只在后面厨房跟着平婆婆学手艺,平婆婆喜欢她灵巧聪明,加上年纪大了,渐渐也就将许多大事交给瑶香来做。四姑娘略等等,我这就把瑶香唤来。”
松雪去不多时,果然领着个十五六的丫鬟进来。这丫头一见芳菲,立即哽咽起来:“四姑娘,四姑娘!”
芳菲急忙拉起她,“瑶香,这些年你还可好?”
瑶香连连点头,擦了眼泪,忙道:“太太待我不薄,文鸢姐姐和靖童姐姐出嫁以后,我就在后面跟着平婆婆。平婆婆也不藏掖,将好手艺都教给了我。”
自闵朝宗不交俸禄后,又把闵家的大部分祖产握在手里,大太太只好裁减人手。富春一年也有人来几次,双儿的爹娘便求大太太让她们自行婚配。大太太并不强求,还送了十两银子。
瑶香不愿离开,便去求了大太太,情愿到厨房学手艺。
芳菲听了瑶香这三年来的经历,没有说话,手却紧紧拉着瑶香。
瑶香眼角一酸,撑着笑意:“姑娘,我很好,就是,就是想念姑娘。不单单是我,文鸢姐姐,靖童姐姐都是如此。只可惜,她们没有我的福气,不能继续伺候姑娘。”
松雪掏出自己干净的手帕子递给瑶香,低声劝道:“妹妹,四姑娘回来是件高兴的事,你别把姑娘招惹哭了。”
瑶香赶紧擦了眼泪,破涕为笑:“松雪姐姐说的极是,瞧我,又糊涂了。”
彼时,大太太已经梳洗打扮妥当,从内室出来时正好看见这几个女孩儿坐在一处说话。大太太的心情也跟着好转:“四丫头一回来,这屋子都多了热闹劲儿。”
芳菲赶紧上前挽住李氏,笑道:“咱们家的大少奶奶即刻就要进门了,今后只会越来越热闹。等以后,嫂子生几个小侄儿,哎呦,围着太太叫祖母,太太只怕还会嫌吵呢!”
大太太笑骂道:“生一百个我也不嫌烦,自家的娃儿,我爱还来不及。”
对于和周家联姻,可称得上是大太太最得意的一件事。
周阁老这几年虽然渐渐隐退,但威名犹在,门下学生众多。想要和周家结亲的根式多如牛毛,偏偏周阁老就相中了闵云泽,主动求了这门亲事。
如今,大太太的心思也都放在儿子的婚事上。
“大爷昨晚上可回来了?”
松雪正盯着丫鬟们摆早饭,闻听此话,忙道:“丑时才回来,是周家的管事亲自送的。”
这会儿还没醒酒呢!
大太太脸色有点沉。
这个亲家什么都好,就是好酒如命。
要说也是坐到阁老这个位置上的人了,怎么还小孩儿似的呢?见酒比见爹还亲,而且喜欢谁,就非把对方灌醉不可。
儿子在周家吃了几次亏,都是被人抬回来的。
丑时才到家......
一定喝的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
大太太直叹气:“幸而你托人带回来个解酒的方子,你大哥哥简直当做了宝贝。”
芳菲忙道:“喝酒伤身,母亲还是劝着些。”
“谁说不是呢?”大太太对这门亲事处处都觉可心,唯独亲家老爷子总拉儿子吃酒不叫自己省心。
母女俩才说着,正主儿闵云泽踉踉跄跄便进了屋子。
大太太不能上山,闵云泽却是一年去见妹妹一次。每次的改变都给芳菲深深的震撼。
像这回,也把芳菲看愣了半天:“大哥哥什么时候留了胡子?”
闵云泽扶着嗡嗡响的脑袋,笑呵呵道:“周阁老说,这样看着更老成些,将来办差也容易把人震慑住。”
芳菲喳喳眼睛,留了小胡子,有点不像自己的哥哥了,反而像年轻二十几岁的大老爷。
父子血脉相连,就算不亲,但相貌上还是有共同的地方。
芳菲打趣的看着兄长:“大哥哥,这一留胡子,是不是全家也该叫你老爷了?”
闵云泽笑骂道:“就数你的嘴巴刁。等会儿去见了太后,你还敢这样活泼,我才服气。”
大太太瞪着儿子,“又挑唆你妹妹使坏呢!留了胡子也还是小孩儿脾气,怪不得周阁老说你面嫩心嫩。”
芳菲忍不住大笑,母子三人在这边气氛融洽,恰宝莲进来请示,说时辰要到,问大太太和四姑娘几时出发进宫。
这进宫的衣裳都是昨晚上就预备好的,母女俩换上就妥当,可唯独不见昨晚上叽叽喳喳,非要跟着的闵芳蕤。
第235章、竹篮打水,都是空谈(二更)
闵云泽一皱眉头:“她也去?”
大太太颇感无奈:“一定要去,你是没瞧见她昨天的样子,我们若再说一个‘不’字,她非跟我和你妹妹打起来不可。也罢,去宫里见见世面也好,免得她总觉得咱们闵家多了不起。等见了真正的贵人,盼着她多明白些规矩。”
大太太打发了松雪亲自去叫闵芳蕤,可过不多时,松雪脸色怪怪的往屋子里走。
“人呢?”
“二姑奶奶哭着不肯出来见人。”
芳菲笑道:“这是怎么了,又不是预备上花轿的新娘子,难道还害羞上了?”
大太太嗔了她一眼,知道其中必定有变故,赶紧领着人往西厢去。
闵云泽缀在后面,悄悄拉住了芳菲的袖子,贼兮兮笑道:“是不是你又出了什么馊主意,叫二丫头知难而退?”
芳菲满脸无辜:“你是我的亲哥哥,可不敢这样冤枉我!我们俩一个屋子住着,她出了什么差错,我头一个难逃干系,便是傻子,也不会自掘坟墓。哎呦,别是昨晚上梦魇了,今早吓哭了吧?”
闵云泽转而偷笑:“这还有可能,她啊,亏心事儿没少做,我在京城都有所耳闻,费家娶了这么个儿媳妇,不知是倒霉还是庆幸。不过,二丫头该去寺里烧柱香,不为别的,就为晚上能睡个安稳觉,也该出点血,花费些银钱。”
兄妹俩在这里好不正经的胡说八道,西厢那边,大太太却被闵芳蕤的脸狠吓了一跳。
“这,这是怎么了?”
闵芳蕤挺标致的一张小脸,此刻有一半抽抽巴巴挤在一处,脸上的肉疙瘩不时还跳。这明显是抽筋儿了!
别说小孩子见了会吓哭,就是寻常大人见了也受不了。
那脸上的表情,简直形同夜叉。
大太太只瞧了一眼,就赶紧把头转向别处,狠狠喘了几口气,这才道:“又闹什么名堂呦!”
闵芳蕤用被子挡住脸,呜呜咽咽:“大伯母一定替我做主,这都是四丫头使的坏,一定是她嫉妒我能进宫,想尽法子害我!”
大太太不敢看,只是道:“胡说,她嫉妒你什么?”
“自然是嫉妒我嫁的好,如今样样都比她强,看不得我进宫受太后赏识。大伯母,你快叫四丫头把我的脸治,不然,不然我怎么进宫?”
闵芳蕤索性在矮榻上嚎啕大哭。
只是如此一来,表情越发显得狰狞狼狈。
屋子里的丫鬟们都不敢瞧,也有觉得有趣儿,偷偷跑出去闷笑。
大太太见她这个样子,只好打发人去叫芳菲。
兄妹俩并肩进了西厢,闵云泽纵然有了心理准备,可一见闵芳蕤,还是忍俊不禁,偏头大笑起来。
“大伯母,你瞧,你瞧!分明就是设计好了的!”闵芳蕤又哭又闹,“我自小就受他们捉弄,没想都嫁人了,还难逃这个厄运。”
几句话说的闵云泽脸迅速沉了下来:“二妹妹说的这叫什么话!难不成还把你这张脸归罪到我和四妹妹头上?”
闵芳蕤止住哭声,她意识到,自己不能得罪闵云泽。
得罪了闵云泽,就等于得罪了长房。想到自己的委屈,闵芳蕤也只好把满腔的愤怒都发泄到芳菲身上:“一定是她,我就觉得她没这么好心留我住在西厢,原来都是安排好的,说不定,点的那云溪香也有问题。”
芳菲摸了摸光滑白嫩的耳垂,轻笑道:“二姐冤枉人的本事还这么不高明!好了,叫我瞧瞧,治好了是你的福气,治不好,你也就当我难逃干系吧?”
闵芳蕤要是个有骨气的,当即就该把芳菲的手打开,宁死不要她看病。
可惜......
她从来都不是个硬骨头。听芳菲这么一说,忙把脸凑了过去。
芳菲随身取出一套银针,在闵芳蕤的脸上连扎三针,三寸来长的银针,扎在脸上却没什么感觉,但是外人看来,可不仅仅是触目惊心这么简单。
几个胆子小的丫鬟,都避着脸不敢看。
芳菲笑道:“不用怕,这针扎上去,比蚊子叮一口还不容易察觉。就是......有点小小的代价。”
闵芳蕤正闭眼享受着,这三针下去,脸果然不像刚刚那样抽搐了,而且热乎乎的,还有些舒服。但等她听了芳菲的话,吓得赶紧睁眼:“什么代价?你做了什么?”
芳菲第四根针还没往上扎,笑道:“也没什么,就是脸上有几点淤青。不过这也是施诊之后再正常不过的表现。二姐姐不用怕。”
她才不信!
闵芳蕤推开芳菲,冲到窗子附近的梳妆镜前,上下仔细一招,大惊失色。淤青的部分哪里是一点,分明成了片。
这张巴掌大的脸一向是闵芳蕤的骄傲,她简直有杀人的心。
“闵芳菲,我和你势不两立。”
芳菲忙道:“二姐姐要是误会,我刚刚就不该施诊。这淤青只要用热帕子敷就能痊愈,可不是什么治不掉的伤疤。”
大太太也站出来规劝:“你四妹妹也是好心,怕你的脸越拖越难治。在脸上施诊,寻常大夫也不敢呢,还是你四妹妹胆大心细,就算有些小青斑也不打紧,二姑奶奶这么漂亮,生的不食人间烟火似的,有了这小青点儿,反而跟漂亮。”
鬼才信这样的花言巧语。
闵芳蕤猜到大太太一家子都想叫她跟着进宫,自己千防万防,就是没防到闵芳菲会这样狠毒,敢在自己的脸上动手脚。
“大伯母,进宫的事儿......”
闵芳蕤就是不肯死心。
大太太一听,苦笑道:“二姑奶奶,你这样进宫,哪位娘娘敢见呢?还是听说大伯母一句劝,在家好生休养,一会儿我打发人去请二姑爷来接你。待以后再有机会,准少不了叫你跟着。”
闵芳蕤差点没厥过去。
等闵云泽拉着芳菲出了西厢,他才悄声问:“真的是你动的手脚?”
芳菲没好气的看着自己的大哥:“你就把我想的那样坏?我就算不喜欢,也不至于用这种手段。是她自己昨天晚上警惕心太强,不敢睡觉,快到天亮时,实在熬不住打了个盹儿。就她那样睡觉的法子,不抽筋才怪。”
适逢大太太也从西厢出来,听见芳菲的话,很是赞成的点点头:“你妹妹说的不错,这事儿啊,是二丫头自己折腾的,怨不着别人。”
第236章、夫妻内斗,太后赠糕
费子健来接闵芳蕤的时候,闵云泽已经带着母亲和妹妹进宫了。这位二姑爷没了长辈压制,进府的时候脸色可称不上好。小徐管事亲自把人往前面正房迎。
这里是闵云泽的屋子,平日里款待男客尽在此处。丫鬟们早备好了果子香茗,费子健却挥手,一脸不耐烦:“快把二姑奶奶叫来。”
小丫鬟只略迟了些,费子健就怒目圆瞪。小徐管事一见,忙冲小丫鬟摆摆手,自己陪笑着上前:“二姑爷消消气,二姑奶奶的病并无大碍,只是脸上有点淤青,四姑娘已经瞧过,说敷个热帕子,明天就能好。”
费子健盯着小徐管事冷笑:“可不敢惊动四姑娘,没有四姑娘这句话,我们夫妻俩还能过个太平日子。”
小徐管事哑然失笑:“二姑爷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还怀疑是四姑娘故意害了二姑奶奶?”
小徐管事面虽憨,但心思却灵透。他一向瞧不上二姑爷夫妻俩,在富春的时候便是,明明富庶,却还是喜欢斤斤计较,丁点儿的便宜都要占。
这位二姑爷更是和二房老爷联手在外面大放印子钱,自以为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其实早就是大伙儿知道的秘密,不过都瞒着老太太而已。
幸而这家是早分了的,不然,将来败露,他们这一房也难逃苛责。
“二姑爷,说句你不喜欢听的,四姑娘现在可是我们太太的心头宝,为了她回来,我们少爷连夜从周阁老家赶回来,只为给这个妹子接风。若是太太和大爷听见二姑爷这般误解我们四姑娘......恐怕不好吧?”小徐管事笑道:“听说二姑爷预备在城东的千里巷起一栋楼?这可不简单,黑道白道,哪一面都不好得罪呦!”
费子健听出来了,这小管事是在威胁自己。
真是欺人太甚,闵家一个奴才也敢对自己指手画脚。
费子健隐隐后悔起来,当初若他一定坚持,娶的不是闵芳蕤,而是四姑娘,结果会不会截然不同?
他越想越觉懊恼。
等闵芳蕤羞遮着脸被她自己的丫鬟搀扶进来时,就看见丈夫正低头生闷气。闵芳蕤心一凉,怨念陡生。
他们夫妻不和早不是秘密,费子健嫌弃自己,自己不待见费子健,这日子过的,就是冤家对头。
费子健一见闵芳蕤进来,瞪眼便骂:“平日里总装大小姐,大奶奶,一副清高世家女的模样,哼,结果呢?还不是跑到人家里丢人现眼!你说想进宫就进宫?没的叫人听了羞臊。”
这夫妻俩虽然不和,但在争夺利益上却往往是同仇敌忾。只是,一旦没有达成,这二人又你我两看相厌,互相讥讽。
闵芳蕤听费子健说的难听,满脸羞愤:“是谁求着姑奶奶我来的?当初花言巧语,说是只要能见太后她老人家,为费家说句好话,你便出一千两银子给我打一副头面。罢罢罢,今后这种鬼话再也不要张口说,只当我没这个福气。”
“哈!你没福气?”费子健几乎指着闵芳蕤的鼻子尖:“嫁进我们家就是你这辈子最大的福气!”
小夫妻俩在这里斗的不可开交,小徐管事就坐在门外的台阶上,早有小厮端上来凉茶,笑嘻嘻往里偷瞧:“徐爷,就任凭这俩主儿继续胡闹?”
小徐管事淡淡道:“要不然呢?那是主子,咱们是奴才,只有陪着听着的份儿。告诉厨房,中午预备的丰盛些,别叫人以为咱们家吝啬,连一餐也不肯花心思。”
小厮了然,忙去后面找平婆婆。
闵芳蕤是有便宜就一定要占的人,可费子健不同,无论如何也要走,小夫妻为这又大吵了一架,终究,闵芳蕤败下阵来,捂着脸灰溜溜出了金安街。
......
芳菲与李氏递了进宫拜见的牌子,只等到午后未时三刻,太后娘娘睡醒了中觉,才想起召这二人去见。
芳菲不是头一回见圣母皇太后,停留的印象也与过往大大不同。四年前,这位圣母皇太后身上更多的是柔婉,恭顺,谦卑。四年后,芳菲只能在她身上找到尊贵的影子。
“闵夫人,这就是府上的四小姐?”
大太太见太后如此问,忙躬身笑道:“回禀太后,正是妾身最小的孩子。”
“丫头,过来哀家这里。”
温嬷嬷连忙去搀芳菲,她将人领到太后面前,身子往后退了半步,手却始终稳稳地扶着:“太后瞧,这孩子长的多漂亮,奴婢进宫几十年,还是头一回见这么明亮的眼睛。”
圣母皇太后闻言,不由多打量了片刻,良久,才信服的点头颔首:“目光如炬,可知心扉开阔,不错,是个大度能成器的孩子。”
此刻已经是午后,各宫该请安的原早该散了,只是那些妃嫔娘娘们听说,太后召见了华昭仪的娘家母亲和妹妹进宫,一个个便都坐不住,故而,此时寿康宫里,人反倒是最齐的。
王贤妃抱着儿子坐在首位,她听太后如此夸赞,忙赔笑:“母后对华昭仪妹妹宠爱有加,这四姑娘与华昭仪又是亲姊妹,母后自然怎么看怎么好了。”
王贤妃话一出,有些小妃看芳菲的眼神里,就带着诸多的不屑。
这几日来,皇上多宿在欢喜殿华昭仪那里。华昭仪简直就是咸鱼翻身,看的所有人眼红眼热,嫉妒不满之情难免就要滋生蔓延。
后宫这些女人们谁又不是玲珑心肠呢?太后总不会无缘无故就把闵家的太太与小姐宣进来吧?肯定是有所图谋。
康婕妤冷眼打量了打量,轻笑道:“妾身怎么瞧着,华昭仪姐姐与四姑娘不大像一个模样呢?”
康婕妤和闵芳华同时进宫,多年无宠,加上她自己的性格清冷,和谁也说不来,又喜欢讥讽人,也就是卓婕妤还能和她搭上几句话。
有人听懂了康婕妤的弦外之音,便嗤嗤暗笑起来。
后宫早流传一件趣事。
这华昭仪的娘家与别处格外不同,太太不喜欢嫡出的亲闺女,却把小妾生的孩子当做宝,简直是对华昭仪的莫大羞辱。
康婕妤言辞里也有讥讽芳菲是庶出的意思。
太后对康婕妤没有什么反感,却也称不上喜欢。她只是淡淡的笑道:“闵家这丫头年纪还小,模样没张开,等她成了大姑娘,你们啊,也只有甘拜下风的份儿。”
众人都知道太后性情发冷,却不想今日肯主动为闵芳菲说好,纷纷低下头,反思自己刚刚有没有出格儿的地方,千万别像康婕妤一样,把话说的太过火。
王贤妃等赶紧调转话锋,有夸华昭仪的,有赞闵芳菲的,还有人实在找不出话题,只好卖力奉承大太太今日这身行头的。
圣母皇太后笑意渐浓,叫人去后面把御膳房新孝敬的面果子拿一盒来给芳菲。
这做面果子的是宫外手艺人,因圣母皇太后大寿将至,各地纷纷献宝。
川北将军赵武远叫人送来一位善制面点的厨子,这厨子好手艺,专门做套点。今日孝敬上来的便是八仙过海。一个纸匣子里就八枚面果子,捏成了八仙的模样,简直就是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关键味道还好,让人回味无穷。
皇帝下过命令,这位面点厨子只为寿康宫做事,别的妃嫔不可以随意传唤。
太后只叫厨子每天做两套面点,一套送去慈宁宫,一套自己留着。今日御膳房在午后才送来,太后直接便给了芳菲。
芳菲捧着纸匣子,盯着里面的小面果子爱不释手。
太后见了,轻声一笑:“喜欢?”
“喜欢,舍不得吃。”
“这孩子真是实在,一个面果子,纵然好,也不能长久留着。快吃吧,以后哀家再赏你!”
芳菲得了这话便不再客气,捡了一个放进嘴里。她的嘴巴娇小,果子个头却大,立时就把腮帮子撑的鼓鼓的。面点甜而软,里面塞的馅不是传统的红枣,豆沙,倒是水果一样酸酸甜甜,清冽的很。
芳菲的眼睛眯成了一条弧线,嘴巴使劲儿咀嚼,让人一看就知道那糕美味。
康婕妤等平日也没少吃少喝,今天却不知怎么了,一个个都开始在暗地里吞口水,瞧着眼馋。
圣母皇太后笑的格外欢畅:“年轻人,胃口就是好,快把那蜜茶倒一杯来给她,别噎着。”
温嬷嬷感到了圣母皇太后的变化,赶紧亲自端来了蜜茶来。要说一开始,太后还真只是走走过场,温嬷嬷也不敢担保太后一定能收这个闵芳菲做干女儿。但现在,对太后知之甚详的温嬷嬷敢肯定,闵家这回是走运了。
芳菲接过蜜茶,有几分豪爽劲儿的往下灌。
在山上没学别的,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活的有些不像女孩子。芳菲揣摩过师傅的心思,这老人嘛,自己牙口咬不动了,就喜欢看年轻的小孩儿吃。
太后久居深宫,在养生上自然不会马虎,肯定不会像自己大口往下咽。
后妃们呢?为了保持身材,大约也是数米粒儿一样往肚子里送。
太后与这些人在一起用膳还有什么意思呢?
乍见自己吃的香,肯定觉着新鲜好玩。
“太后娘娘,敢问这糕叫什么?”
太后笑道:“这可把哀家难住了,总是吃,却忘问问那御厨。温嬷嬷,去御膳房把人请来,由她亲自为咱们解疑。”
第237章、行迹暴露,不敢见面
御膳房里的厨子们,干一辈子,熬到两鬓斑白,未必能见到主子们一面,或许今日的菜还对口味,赏下几两银子,说出去便已经是莫大的荣耀。
这位新晋的面点师傅虽受太后喜欢,但被召见......却还是头一次。
寿康宫的小太监欢欢喜喜去了御膳房,把事儿简单和掌事太监一说,掌事太监十分欢喜,赶紧领着人去寻那面点师傅。
小太监乍见面板后正在和面的师傅,不由得咋舌:“原来太后时常赞的竟是个小女子。”
掌事太监轻笑:“这才叫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我们这御膳房里也算是藏龙卧虎之地,但要说面点手艺,还真不如这位新来的水粉姑娘。”
小太监摇头晃脑,细细品了品:“水粉?这名字倒不像个厨子。”
掌事太监知道,寿康宫这些小太监们都牛气的很,在太后身边当差,风光无限,后宫里的小妃娘娘都要巴结他们。掌事太监笑道:“虽不像厨子,手艺却极好。新出锅的桂花酥,公公尝尝?”
小太监喜欢被人奉承着,但也不是次次都管用。掌事太监此话一出,他立即冷了脸:“公公这是什么话?连万岁都说,水粉姑娘一日只做两套点心,别人不能烦她。主子还没尝鲜儿,我怎么敢明知故犯?”
掌事太监暗骂这人矫情,只好笑道:“咱家哪敢违拗皇上的旨意呢?桂花酥是其他厨子们的手艺,热乎乎味道极好,咱家也是盼着公公能在太后面前能为我们多说好话。”
小太监听闻此,才放心大胆的揣了一包在怀里。
他得了御膳房的好处,自领着那厨娘往寿康宫来。
一路上,厨娘水粉睁着大眼睛往东往西,小太监见她模样漂亮,便主动搭话:“你今儿也是好运道,刚巧太后款待闵家的小姐。闽小姐说你的点心做的香,太后这才宣你进去问话。我可明白告诉你,这寿康宫不比别处,小心别乱说,免得惹祸上身。”
厨娘水粉的脚步一顿,诧异的看向小太监:“你刚刚说太后在款待谁?”
小太监不疑有他,径自道:“闵家,就是华昭仪娘家妹妹。”
水粉在心底连叫三声“倒霉”。
她只要一进寿康宫,非被闵芳菲认出来不可。三年前那一剑,自己下手时丝毫没留情。三年后,水粉也不敢期盼闵芳菲能装作不认识自己,饶她一命。
进宫是帮主夫人的安排。
水粉自小在甘肃长大,宫里决计不会有人认出她,可怎么就这么巧,要见的不是别人,是有着毁容之恨的闵家丫头?
不行,绝不能去寿康宫。
被闵芳菲认出来,帮主夫人的前番努力就都付诸东流了。
水粉借着往前走的动作,身形微微一晃,小腿踉跄,“啪”的就摔倒在地。
正喋喋说个没完的小太监被吓了一跳,赶紧去拉水粉。
水粉苦着脸,“脚踝怕是扭了。”
小太监隔着袜子一瞧,果然肿起个大包。他吓得哇哇叫:“这可怎么好?太后老人家还等着宣你呢!”
水粉陪笑道:“还请公公帮着通禀一声,奴婢没有福气,等脚伤一好,定亲自去给太后磕头。”
小太监还不死心,想借着自己的力量将水粉拉起来,只是......水粉像身负千斤,小太监越拉,浑身越是无力。
“我说你一个小厨娘,怎么比大殿门口立着的水缸还沉?”
而且是死沉死沉的!
小太监急的满头大汗:“太后要见你,你不去,这可怎么回话呢?”
水粉坐在冰冷的地上,苦笑道:“求公公帮忙解释解释,奴婢心里巴不得去给太后磕头,只是自己不争气,这个时候扭伤了脚。”
“哎,除了这样,还有什么法子呢?”小太监满心遗憾,指了指道边的一棵矮子松:“你在这儿等着,是福是祸,等我回禀了太后,再和你细说。”
小太监撒腿跑了,水粉靠在矮子松旁边,手里揉着脚踝的大包,眼睛则不老实的盯着远处瞧。等她一见那小太监跑的无影无踪,立即站起身,踉跄着就溜。
当下,小太监跑回寿康宫,将此事详详细细回禀给了温嬷嬷。温嬷嬷蹙紧眉头,躬身进了大殿,附在圣母皇太后耳旁,见那倒霉蛋厨娘的遭遇简略的说了说。
太后关切道:“人没事儿吧?”
“无大碍,就是歪了脚不能动弹。奴婢已叫人去抬她,哎,这个叫水粉的孩子,还真是没福气。”
芳菲抱着纸匣子正坐在一旁,忽听温嬷嬷说起这熟悉的名字,她不由得凝住了神。
水粉......该不会是天水帮的女魔头吧?
芳菲想了想,又觉得自己是多心了。叫水粉的丫鬟宫女多着呢,未必就是同一人。可她才安慰了自己,转念琢磨琢磨,又觉得事情有些蹊跷。
若没扭伤脚,这个小厨娘就势必要和自己见面。对方是否故意而为之呢?
芳菲轻笑道:“太后娘娘,说来都是小女贪嘴,才害的那姑娘扭了脚踝。我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怎么能补偿补偿才好呢?”
太后连连笑道:“好孩子,难为你想到周全。既如此,哀家会叫太医帮着瞧瞧,就算你的一份心意。”
宫里不管是太监,还是宫女嬷嬷,只要患了病,受了伤,都只有被挪出去的下场。命大的,病好自然可以回来继续当差,命不好,死在外面,立即便有新人顶上。
宫里是从不缺奴婢的。
一个小小厨娘,无非歪伤了脚踝,却能叫太后亲自下令传唤御医,简直就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王贤妃等紧忙奉承,说太后慈悲为怀,又昧着自己的良心,狠狠夸了芳菲。
日头偏西,太后从不留大伙儿在寿康宫用晚饭,今日也不例外。她只叫温嬷嬷亲自将人送出大殿。芳菲搀扶着李氏,在给宫娘娘们“关切”的目光之中,缓缓离开寿康宫。
太后喜欢闵氏母女,叮嘱了三日后再来请安。
刚刚在大殿里,闵芳华几次想要开口搭话,却都被王贤妃等抢了去。闵芳华心里着急,但时下这么多人盯着,她明白,一旦自己露出马脚,很快就会被王贤妃等人盯上,届时这些女人齐上阵给自己捣乱,就算再好的谋划计策,也会付诸东流。
幸而,太后喜欢闵芳菲,这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闵芳华正百般筹谋下次的见面,芳菲却挽着大太太穿过同福宫,直跨顺贞门往南而来。
大太太眼见她有心事,想要开口去询问,无奈身边还有寿康宫的宫女,大太太只担心开口问了,反而落人口实,只好暂且忍着。
好容易前面就是中和门,出了此门便有闵云泽领着闵家的车轿候着。
芳菲才要扶着大太太快走几步,谁不想却在中和门前被人截住。
“善公公,怎么是您老人家?”大太太认得此人,正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瞧善公公双手捧着东西,毕恭毕敬站在中和门前一侧,大太太便猜到善公公是在等人。
“哎呦,闵夫人,您怎么才出来。”善公公一面说这话,一面悄悄打量着闵芳菲。他见这姑娘着实长的漂亮,心里暗有了成算。
皇上要不是真喜欢这姑娘,也犯不着叫自己亲自跑一趟。
善公公想到这儿,将手里的东西往上一托:“万岁一直惦记姑娘脸上的伤疤,这是高昌国进贡的雪莲膏,据说是用千年雪莲的精华萃取而成。万岁爷交代过,一定让四姑娘收下,以报答当日在山上姑娘的援手。”
芳菲一脸不知所措的模样,扭头去看大太太。
大太太眉眼间笑意淡淡的:“既然是陛下赏赐,你便拿着。皇恩浩荡,咱们家唯有替陛下鞠躬尽瘁,才能报答这些恩情。”
善公公小心翼翼将东西呈递给芳菲,还不忘叮嘱:“四姑娘千万记得用,别看这小小一瓶,却价值连城。”
从三年前,万岁就暗中派遣了人去各地搜访名药,高昌国的国王听说,忙派数百人查找雪莲下落,终于在天山西麓发现了一朵。
又耗时两年光阴,才有这小小的一瓶。
善公公有些舍不得,却也无可奈何,只有眼巴巴盯着闵家四小姐将东西揣在怀里。
“咱家还要回去跟万岁爷复命,闵夫人,四小姐,慢走。”善公公客气的将二人送到中和门门前。御林侍卫见是善公公,都不敢小觑,对闵夫人也是另眼相看。
外面闵云泽正为得不到里面的消息而心急如焚,乍见母亲与妹妹出来,忙欢喜的迎上前,又见芳菲捧着个纸匣子,又有没来得及收起的小瓶,不禁道:“这些都是太后娘娘赏赐的?”
芳菲把面果子都塞给闵云泽:“太后宫里的点心。”闵云泽笑嘻嘻接到手,“早听说寿康宫的面点出名,今儿也借了四妹妹的光,享享口福!”
李氏觑着周围,赶紧道:“先离开要紧,免得等会儿宵禁,咱们家的越发显眼。”
母女俩上了马车,闵云泽亲自阖了轿帘,手一挥,车夫立即轻甩小马变,轻驰在官道上。
“四丫头,刚刚太后问你话时,你怎么偏就想着了要去感谢那厨娘?”
芳菲目光落在车厢角落里的纸匣子上,轻声道:“母亲,我怕是差点与一位‘老朋友’重逢了呢!”
第238章、姨娘香氏、擅长挑拨
四丫头在宫里能有什么熟人?
要说认识的,那也就是闵芳华了!但听四丫头的口吻,绝不是这么简单。
大太太忙打起精神:“什么熟人?可是个厉害角色?如今你在太后跟前也算有了几分体面,千万要谨慎小心,别叫人利用了去。难道你今日没瞧见?王贤妃这些人面善心狠,都等着看你的笑话呢!”
芳菲莞尔一笑:“太太说的我都明白,不过,这个老熟人可不比寻常!太太还记得我这脸是怎么伤的?若是没猜错,太后命人去寻却未到的御厨水粉......就是与我有过节的天水帮女魔头。”
大太太狠吃了一惊,想片刻,才低声问:“你到底没见到人,或许是猜错了呢?”
“女儿也知道,天底下同名同姓的多,可太太你仔细想想,宫中道路所用石板,都是云贵一带送来最好的青白石。就算小径上的石甬路,选的也是最好的忠洲白石,除非当年建宫时那些匠人们不要命,以次充好,否则根本不会出现滑脚的情况。”
大太太点点头,谁也不敢担保一辈子不崴脚,偏这个时候,又是同名......
说不定四丫头的怀疑还真准了。
“太太,我听卓三公子说过,害我之人来自天水帮,而这天水帮又与平南郡王府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您想,此女进宫,潜藏身份,日日在御厨房......”
芳菲说到这里,大太太不敢再听,忙用手止住:“你这一说,我心里更加忐忑。宫里面的是非,咱们小老百姓是碰不得的。”
御膳房是什么地方,宫里只要是为主子,一日三餐都要从这儿经手。虽然说饮食上的安全一向被视为大事,但总有疏漏的时候。
要想在此处动手脚,最容易被发现,却也最不容易被察觉。
大太太叹口气:“这事儿烂在心里,再别与外人说。至于那位卓三爷......你今后也少见的好。他是个有妻室的男子,你且未嫁,被人说三道四可不好。这次你回来,我想着与老爷商量商量,把你跟鹤轩的婚事办了。鹤轩这孩子不错,等了你三年,家里没有个掌事的女主人,到底不方便。”
芳菲渐渐沉默下来。
这三年来,大哥闵云泽年年都往上山去瞧她,兄妹之情始终没有隔断。但佟鹤轩......
芳菲自那日分别,至今再未谋面。
三年时间,音讯全无,芳菲托闵云泽送过信,但都石沉大海,没有回音。
大太太见她不言不语,忙问:“丫头,你是不是生了什么别的心思?”大太太一直看好这门亲事,闵家这样的门第,庶出的姑娘即便要嫁,不是填房,就是同等人家的庶出公子。
把精心养大的女儿送去做填房,大太太舍不得。可庶出子又多半没有出息,即便没被嫡母养坏了性子,也难有机会在族中出人头地。过不了几年,小夫妻俩就渐渐与普通人家无异,成了大户宗族的偏院旁支,说不定还要时时上门去讨些便宜。
大太太不忍如此,所以选来选去,佟鹤轩的确是最好的人选。
大太太早下定决心,多添些陪嫁,帮着小两口在初期积累下家底,等将来佟鹤轩在朝中站稳脚跟,四丫头也算是苦尽甘来。
可大太太算盘拨的响,却也要两个孩子配合。
大太太板了脸:“不管你心里怎么想,趁早都打消了。明儿叫你哥哥亲自去请鹤轩来家里坐,把你那爹也找回来,坐在一起商量你们两个的婚姻大事。”
这一路上,芳菲就为大太太这几句话,心里既满满的期待,又有隐隐的担心。好容易车马进了金安街,小徐管事早领着人迎了上来。他冲闵云泽低语几句,闵云泽脸上就带了不喜之色。
“母亲,父亲回来了......还带着香姨娘。”
大太太搀着儿子的手下马,听了这话,一声冷笑:“也好,省了咱们去找他的麻烦。”
芳菲在一旁听着,暗暗猜测这位香姨娘可能就是宫里赏赐下来的美人。大哥对此人忌惮颇深呢!八成是吃过大亏。
芳菲起了防备之心。
三人前后进了正院,房檐下,一个红衣美人儿正翘首往她们的方向张望,一见大太太,连忙笑着快步走来:
“夫人总算回来了,老爷叫妾身在这儿候着,妾身不敢偷懒,一步也没挪动过。”
红衣美人儿打量的目光落在芳菲身上,笑眯眯道:“这位一定就是四姑娘。黄姨娘曾和我说过,四姑娘的生母邹姨娘生的极美,是当年太太陪嫁之中数一数二的人物。妾身原还不信,今日见了四姑娘......果然是开了眼界。怪不得老爷时常嗟叹,怨四姑娘当年太小,不然如今在宫里做娘娘享福的一定是四姑娘。”
闵云泽不耐的目光略往她身上扫了扫,冷声道:
“四妹妹,父亲身边这位香姨娘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最擅长挑拨是非。我和太太不知吃过多少亏,你啊,性子单纯,千万要提防,别等上等以后才后悔莫及。”
这位一身红妆的香姨娘脸色立即难看起来。
闵云泽在外面人眼里,从来都是个懂得礼数,懂得规矩的好青年。周阁老对这个未来孙女婿是要多喜欢就有多喜欢,简直视做了自家亲人。周阁老交情遍布朝野,有他帮着宣扬,所有人也认定了闵云泽儒雅,谦恭。
只是,闵云泽每次见了香姨娘,一开口,从没有过好话。
芳菲忍俊不禁,笑道:“上当怕什么,惹恼了我,叫她吃不完的苦果子!我在山里日日练的是硬功夫,自回来就没能好好伸展伸展筋骨。以前有师傅和师兄喂招,而今却没人能跟我动手。哎,我正愁呢,若有个不长眼的能跑到我跟前撒野才好呢!”
香姨娘听的瞠目结舌。
她原来的出身不太正经。先帝晚年的时候,贵妃等都已经不大再侍寝了,内侍监就专门从宫女之中选了一批年轻漂亮的女孩儿,预备献给皇上。
香姨娘就是其中之一,可惜她没福气,还没等到传召,先帝就撒手人寰去了。
香姨娘年纪还小的时候就开始学习媚术,从不会做宫女的粗使活计,内侍监倒想把她们转送给新君,新君却根本瞧不上,反把这些女孩子当做礼物,统统赏赐给了功臣。
香姨娘憋着劲儿要做人上人,自与闵朝宗相见后,二人便如天雷勾动地火,一拍即合。香姨娘把一身所学都用在了闵朝宗身上,闵朝宗得了香姨娘,简直如获至宝,根本松不开手。
大太太早和闵云泽猜测过,只怕大老爷早将老太太留给长房的那些田产铺子地契都给了香姨娘。
闵朝宗聪明一世,以为香姨娘和寻常人家的妾室不同。
香姨娘是皇上赏赐的,不存在弃家携带私逃的事情。
闵云泽正因为母亲刚刚说的这几句话,对父亲彻底失去了期待。
当下,香姨娘听了芳菲的话,害怕的往后退了半步,态度也不像刚刚那样嚣张了,只是小声道:“老爷还在屋子里等太太呢!”
大太太从来不待见这个香姨娘,对待香姨娘,她有自己的法子,不闻不问,凭对方怎么乱吼乱叫,大太太只当没这个人。
母子挤过香姨娘进了屋,此时,闵朝宗正闭眼假寐。听到脚步声,他才缓缓睁开眼睑:“怎么进宫这样大的事儿,也不和我商量商量。”
大太太矮身坐了下来,香姨娘扭着水蛇腰,夹着一身浓香走到闵朝宗身后,像根大木柱子似的,往那儿一立。
大太太不悦道:“我和老爷在这里说话,你且下去。”
香姨娘闻言,撒娇的推着闵朝宗的肩膀:“老爷......”
她一嗓子,唤的闵朝宗骨头都酥了,哪里还舍得叫她出去?
“香姨娘不是外人,况且她主意多,我拿不准的事儿,香姨娘也好替我参谋参谋。”
香姨娘一听,忙冲大太太笑道:“是啊,老爷在家的时候也时常叫了妾身去参详大事。妾身总说自己胆子小,没有主见,可老爷却觉得我时而想出来的主意格外新颖。”
闵朝宗连连颔首:“香姨娘独辟蹊径,有时确实能叫人茅塞顿开。大太太平日自己闷在家里,我常说要叫她过来走动走动。你们和睦,我才能安心。”
大太太实在难以忍受这样厚颜无耻的鬼话,闵朝宗就是个混蛋,他把小妾当正经太太一样养在外面。流言蜚语已叫大太太备受骄傲,是仅存的一点骄傲支撑了她没有崩溃,可现在,闵朝宗就像水蛭,非要她最后的希望也吸走。
大太太沉着脸,手狠狠拍在桌案上,茶盅杯盏跟着“嗡嗡”震颤,水花全都洒在了桌面上。
“李氏,你这是要干嘛?”闵朝宗在心爱的小妾面前下不来台,立即高声呵斥大太太。
“我要干嘛?老爷该问问你自己!咱们早说过,井水不犯河水,也别叫这个女人出现在我面前。你现在明知故犯是不是?让我们俩和睦相处?呸,亏你也说得出这种话。”
大太太一口啐在闵朝宗的脸上。
闵朝宗恼羞成怒,忙用袖子去擦:“荒唐,荒唐。这个家到底是做主?”
闵云泽一双冷冰冰的眼睛看着父亲:“这是母亲的家,自然是母亲做主。父亲的家不是在外面吗?难道几时又搬了回来?”
“孽子,看我不打死你!”
闵朝宗被亲生儿子这样讥讽,气的一蹦三尺高,说着就要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