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道长盛怒,先斩后奏
山中岁月频更替,寒来暑往俱无情。
没有了参照过日子,总觉得生活少了些滋味。
上山这几个月来,每日两顿饭,除了学习还是学习。几时起床,几时做饭,几时功课,几时休息......时间被规划的严整有序,几乎没有片刻的闲暇。
芳菲本就聪明伶俐,学东西上手极快,老道士不知是否为倾囊相授,但每天学习的东西足够充斥芳菲的小脑瓜儿。
从一开始简单的医理知识,到渐渐地负责病情,老道士的传授越来越精深,速度也越来越快。芳菲每日最快乐的时光,就是由佟鹤轩陪伴着去外面找草药。
须眉山是个神奇的地方,尽管早已经是大雪皑皑,可在天晴之时,有些草药的根须还是可以在积雪中寻找到踪迹。他俩结伴同游,小童奉师傅之名,总背着个小竹篓,甚是无奈的跟在二人身后,唯恐将人弄丢在大雪之中。
这日天气放晴,芳菲穿了件粗棉褐色小短袄,下身围着提花裙,远远一瞧,很容易被误会是山脚下猎户家的小女儿。这身棉布衣裳确实来自山下,老道士叫小童用了半只野猪换了许多年货,其中就有这套衣裳。
芳菲从出生起就没穿过这样粗糙的布料,颜色也显得土气。可她一双巧手,用了简单的针线就在短袄上绣了几朵白玉兰,在褐色映衬下格外显眼,似乎还透着几丝香氛。芳菲又别出心裁,将提花裙的裙角穿织起来,看起来更加贴身漂亮。
“小师妹,佟大哥和师傅说话儿呢,叫咱们在院子里等等。”小童蹦蹦跳跳进了西厢。
如今西厢成了芳菲的闺房,小童搬去与师傅同住。老道士又在东厢旁边加盖了一间小屋,算作佟鹤轩的临时居所。
芳菲点点头,把怀里的帕子打开,冲小童招招手。小童立即眉开眼笑,涎着脸凑到芳菲身边,大眼睛盯着帕子里的红薯干瞧:“师妹的这一份还没吃?”
前一日,小道士下山,小童跟着往附近猎户家交换东西,碰巧淘换了些红薯。芳菲就用了宫妈妈教的法子,将这些红薯去皮儿,切条儿,晒干,洒上细细的白砂糖,就是一道最解馋的小食。
不过红薯有限,芳菲一共分了五份,每人一份。
小童那份早在得手的时候就全吃了,老道士也爱,配着小酒做了下酒菜。
芳菲笑道:“佟大哥那份给了我吃,这是剩下的。”
小童欢欢喜喜抓在手,还没等来得及吃,院子就传来一阵叫嚷声。小童侧耳,脸色难掩惊讶:“是师兄的声音?他回来了?”
芳菲也是一愣,等明白过来,忙起身出去看。
果然,院子里小道士像个负重的乌龟,身后的大包裹压弯了他的脊背,从芳菲站的地方瞧,几乎看不见小道士的脸,只能看见比他身体还庞大的包裹。
“师傅,我回来啦!”
小道士把大包裹甩在地上,累的一屁股压在上面,呼呼大口喘气:“师妹,快,快舀些水来。”
芳菲转身去了厨房,不多时就用大水瓢盛来凉白开。半个西瓜大的水瓢,小道士咕嘟咕嘟一口气儿,眼皮子都没眨一下就灌了进去。
“好过瘾,有吃的没有!”
“有,你等着。”芳菲又拿了些野猪肉干,两个还带着余温的贴饼子。
小道士将两样东西夹在一处,大口大口的狼吞虎咽,大伙儿就围着他看。足足将东西都吃进去,小道士这才得空说话。
彼时,老道已经宣了诸人进正房,小道士笑嘻嘻道:“师傅,师妹家真是阔气,一连送了咱们那些好东西。我听师妹的母亲说,有几样是天下难得的宝贝。还有送了师傅您一瓶子好酒,也在里面。”
老道笑着点头:“不错,你这一路上没有给师傅惹事吧?”
“师傅也太小瞧了徒弟!”小道士挺胸道:“闵家客气着呢!徒弟还做了一件极露脸的大事!”
众人好奇,就听小道士笑嘻嘻开口:“我用师傅教导的五行之术给闵家所有人算了一卦。她们一个个对此深信不疑,还引来了宫里的皇帝陛下。师傅......”
小道士两眼盯着老道士冒金光:“徒弟幸不辱命,皇上看中了徒弟的才能,一定要收徒弟去做国师。不过徒弟有什么本事,心里还是清楚的,况且也没理由绕过师傅您。皇上听说以后,对师傅您是推崇备至,想要山上与您见上一面,求师傅运用卦爻之术为他占卜吉凶。”
老道士的脸慢慢沉了下来。
小童着急道:“师兄,你怎么如此糊涂,师傅什么为人你还不清楚?最不耐烦与这种红尘世俗之中的名利沾边。你这么做,不吝于将师傅扛到火架子上去烤。”
小道士委屈道:“师弟,你怎么这样想我,何况我这么做都是为了谁?须眉山至今香火不盛,弄的神神秘秘,其实半点好处没有。依着我的意思,师傅就该趁机运用自己的本事。那皇帝说了,只要师傅真能为他解决心疑,愿封师傅为国师。这是何等的体面,何等的荣耀!”
这种荣耀,不要也罢!
老道士冷笑:“我一把年纪,半入土的岁数,什么国师,什么名利,难道你看我还在乎?”
“师傅您不在乎,那我们这三个当徒弟呢?总不能一辈子浑浑噩噩吧!师傅您这样疼我们,就不想为徒儿们求个好前程!”小道士委屈至极:“我家一辈子落草为寇,从没出头一日。师傅,就算是为了后人......我也不该错失这样的良机。”
小道士的执拗叫老道长伤心痛心,他转身就进了正房,将三个徒弟和佟鹤轩晾在院子里不闻不问。
小童觑着正房里的动静,等再也听不见动静,这才低声道:“师兄,这么重要的事儿,你好歹先与我们商量商量才对。”
“我如何商量?千载难逢的机会,若非师妹父亲引荐,凭我的身份,如何能见到皇帝陛下?”
芳菲诧异:“怎么还与我们家老爷有关?”
“自然!”小道士笑道:“我可算见识到什么叫大富之家!师妹,你们闵氏一族,将来是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啊!”
第208章、不怀好意,强强联手
小道士神神秘秘道:“我瞧着,皇上很是赏识你们家大人呢!啧啧啧,有一个好爹比什么都强,可惜我们家世世代代都是土匪,也没一个念书人出息。”
他觑着身侧的佟鹤轩,打趣道:“鹤轩兄,你和我们不一样啊,虽然家世拿不出手,可自己的脑瓜儿灵,是念书的好手,我只看你这几个月来,就明白下一科殿试状元非你莫属。嘿嘿,你可该谢谢我,在闵家的时候,我可没少在你的岳父老泰山面前为你吉言。”
佟鹤轩淡淡一笑,拱手道:“如此说来,我还真要谢大师兄!”
小道士无所谓的摆摆手,眼睛偷偷往正房里瞄,听了半天,也不见师傅摔东西打碗的动静,心渐渐放了下来。
只要不发飙就好。
莫非师傅对自己那句封他做“国师”的话动了心?
小道士胡思乱想着,芳菲却赶紧叫大伙儿进东厢说话。不多时屋子就被烧的暖烘烘一团热,大家一面说一面问,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芳菲大显身手,做了一大锅热乎乎的汤面。手擀面,劲道又嚼劲儿;高汤用的是昨晚剩下的大骨汤,芳菲顺便丢了三根大骨头,骨肉棒切开,连骨髓都露了出来,在热汤上面绽开白花儿。
一人一个荷包蛋,不多不少,白白嫩嫩。
切了一盘熏肉放在热锅上蒸,等到蒸肉开始往外滴油,小厨房里都是白烟。
烟这东西最有灵性,什么香味顺着它往外一飘,迅速就凝结在院子上空冰冷的气息里。
“丫头,做什么呢?”老道士背着手,伸着脑袋往厨房里探看。
芳菲手里拿着大勺,扭头笑道:“师傅,这是我做的手擀面,还蒸了您老人家爱吃的熏肉。”
老道士直吞口水,不过想了想,还是酸溜溜道:“什么我爱吃的,分明是那臭小子喜欢。前几日我就想吃手擀面,你嫌费事,都没做。”
老小孩儿,老小孩儿,越老性子越怪。
芳菲笑道:“您老可真是的!连这个醋也要吃。等会儿我单独再给您炸个馒头,抹上蜂蜜,与您下酒用。”
老道士听了这话才心满意足,只是,他还是有几句心里话不忘去嘱咐:“你是个女孩子,平日多留个心眼儿。你大师兄那人......翻脸无情,六亲不认。万事要小心,不要一味信任。”
芳菲品出几分滋味,慎而又慎的冲老道士点点头。
一时在正房摆了午饭,大伙儿西里呼噜每人都捧着个大海碗吃的畅快。一盘子熏肉哪里够,芳菲又连切了两盘,才勉强填饱大伙儿的肚子。
午后的惬意时光,芳菲拉着佟鹤轩在西厢翻看家中带来的各种礼物。大太太心思缜密,送来的都是最实用的好东西,没有一件华而不实。给芳菲的棉衣是枣红色的索江布面,佟鹤轩那件是海蓝色。
这种布结实抗摩,洗的次数多也不会烂。内中的棉芯儿也用了最上乘的雪花棉,轻巧保暖。
和芳菲身上穿的这件简直不能相提并论。
山中最缺少的就是这些东西,下山一次难,芳菲从十月到今天,再也没见过山下的景色。大太太不仅仅带来了二人急需的衣物,还有闵云泽贴心送来的书籍。另外妥善包扎好的一个大纸包,里面都是今年秋闱各地选取的好文章。京城许多书局为赚士子们的钱,又为博得彩头好名声,会在极短的时间内从各地搜集齐这些文章,集合成册,高价贩卖出售。
佟鹤轩一拿到这集子便如获至宝,顿时间爱不释手。
芳菲莞尔一笑,拎着几包干果子悄悄出了西厢。
老道长中午喝了酒,吃了肉,睡的正酣。屋中遍寻不着小童,芳菲便猜他是去了东厢,遂抬脚往这边来。
才到门口,却听见两人的悄声低语,声音很小,芳菲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
“师弟,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要是不答应,师兄自己一人办不成。”
小童惨白着脸,直摇脑袋:“不行不行,这,这怎么叫我答应呢?”
小道士见他怕的要命,不由得冷笑:“我要是你,便一口答应下来。想想你父亲这些年受的苦,原本他才是太子,才是天子继承人,可当年就因为后宫乱政,让你父亲平白背负了一个巫蛊作祟的恶名。”
师兄的话叫小童陷入沉默。
他被送来须眉山并非没有缘故。
父亲虽然过继给了宜昌侯,但这些年来始终活在皇家的监视之中。新君继位后,对宜昌侯府的打压更加严重。父亲屡屡遭到黑手,深深感到了来自宫廷的威胁。
无奈,只好将世子送出来避难,签了卖身契给须眉先生做弟子。
当年的巫蛊案虽然早已成为过眼云烟,但宜昌侯始终难以忘怀,数年间通过各种渠道,悄无声息的派人打听,零零碎碎得到些线索,粘合在一起,隐约猜到了幕后真凶是谁。
宜昌侯的母亲曾是先帝的太子妃,可惜还没进宫做皇后,就香消玉殒。先帝很快改立了圣懿皇太后为正妻,圣懿皇太后手段了得,将先帝的后宅打理的井井有条,世人都说她贤良,与先太子妃相比,不知强多少倍。
渐渐地,随着先帝登基,圣懿皇太后掌管后宫大权,也就没人再提那位故去的太子妃。
宜昌侯被封做太子那一年,恰好圣懿皇太后被查出三个月的身孕。
本来先帝并无立储的打算,可北边边境游牧民族作乱,先帝刚刚继位,朝中有不稳趋势。为求稳固民心,先帝便在那时立了储君。
据说先帝还在犹豫要不要立储君的时候,是圣懿皇太后挺着肚子说了句“公道话”,才叫先帝下了决心。
谁知道,就在立储不到三天的时间,后宫便出了巫蛊案,圣懿皇太后肚里的孩子没了,矛头直指太子。
先帝勃然大怒,将废太子贬为庶人,逐出京都,发配边疆。其后又是圣懿皇太后求情,才将他过继给宜昌侯,保住一条性命。
小童出生时,先帝曾一度动念头将宜昌侯接回京,后来却作罢。那时候,宜昌侯心灰意冷,也明白宫中只要有圣懿皇太后,他这一脉就再也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小童长到一二岁时,几次有难,看似寻常简单,但次数频繁还是惹来了宜昌侯的怀疑。
这一查,端倪始终与圣懿皇太后的娘家脱不开干系。
“师弟......你要知道,皇帝可没有子嗣,只要他死了,朝中必然有人想起你的父亲。废太子恢复清誉,自然是继承大统的不二人选。”
小道士挑唆道:“到时候你就是新任太子,师弟,飞黄腾达那日,千万不要忘了师兄我啊!”
小童被他说的心烦意乱,闷声道:“那你图的是什么?我可不认为师兄你这样好心,会为我铤而走险。”
这师兄弟俩从见面那日开始,就都是你防着我,我算计着你。
俩人谁都没安好心。
小童心思乱动的同时,不忘打听打听师兄的企图。
就见小道士开怀一笑:“还是师弟最明白我。我嘛......求的也不多,就是盼着皇帝死后,不在围剿我们平砀山。”
平砀山几千土匪,是京都的心腹大患,一直被朝廷时不时的攻打。
小道士前些日子借着下山采购之便,与平砀山的人取得联系,才知新君继位后,另调派了一万人对山上兄弟们进行围剿。
短短一月内就有三次,且围剿规模远胜过以往。
平砀山说有匪首三百,兵众五千,实际上这些数字都是虚的,能上阵打仗的还不到两成。
因为这,小道士才萌生了将皇帝引诱上山,然后刺杀的念头。
在京城也好,在闵家也罢,小道士不敢乱动手。
只有人上了须眉山,到了自己的地盘,小道士才敢肆意行动。
不过在这之前,他要寻到一个帮手。师弟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可是,皇帝既要上山,身边就一定时候高手如云,凭我们俩如何能取胜?”
小道士见师弟松口,忙道:“这有何难?山中地形复杂,咱们只要将人引进陷阱之中,管他什么绝世高手,也难逃咱们师兄弟的手心儿。”
“师兄想的好,可事后必定牵连到闵家。师妹她......”
小道士嗤声笑了起来:“我真不知说你什么好才对。你这个时候反而关心起她来了?小师妹!呸,连拜师仪式都没举行过,她算我哪门子的师妹?”
小童一时哑然。
师兄说的不无道理。
师兄和他拜师的时候,可都是规规矩矩,正儿八经在祖师爷面前磕过头的,不敢欺师灭祖,不敢违拗师命。祖师爷定下了八十八条门规,他们俩是连夜跪在前面泥塑像背下来的。
可到了闵芳菲这儿,竟全都免除了。
小道士冷笑:“你真以为师傅要收她当徒弟?笑话,怎么可能呢?师傅无非是看中了她那点子手艺,等吃腻了她的手艺,自然远远打发了她。既然都是走,咱们不放好心‘送’她一程。”
小童警惕心大作:“师兄,你想说什么?”
“怕什么!”小道士啐道:“你不是每天都要陪着她去后山吗?等过几日安定下来,领着她去鹰愁涧。”
小童一听此言,脸色大变。
鹰愁涧是须眉山中的一处险要地势。有一处水系流经,春夏还好,山花绚烂,瀑布飞泄,可到了冬日,瀑布便会断流,山涧处处冰封受阻,看起来万物萧条。
偏偏鹰愁涧处处都是鹅卵石,被冰封以后,踩在上面,纵然是绝世轻功高手,也时常会有滑到。
这还不打紧,最要命的是,鹰愁涧的池潭看似被冻住,其实都只是假象,踩在上面,一不小心就会掉进冰窟窿里。
听师兄的意思,是要自己引了师妹往那池潭里走。
“到时候她掉进去,你迟些再来找师傅救人。师傅寻不着她,自然也就放弃了。”
......
门外,芳菲肃杀着一张俏脸,没有半丝笑意。
等回了西厢,佟鹤轩见她神色不对,赶紧放下手札:“出了什么事?”
芳菲抽抽嗒嗒将所听到之事告诉给了佟鹤轩。
佟鹤轩的神情出奇的冷静,芳菲还以为他没失神没有明白此事的严重性,正要再开口,却见佟鹤轩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我猜到他会对你下毒手,只是没想到如此之快。依道长对你的器重和关爱,此事也是早晚的问题。”
芳菲诧异:“你都料到了?”
“不但料到,而且,我和你二师兄早有过商量对策。”
这话一出,更把芳菲震得晕头转向:“你和他什么时候又有了对策?我怎么全然不知?”
佟鹤轩宠溺的摸着芳菲搭在肩膀的秀发,轻声道:“你以为宜昌侯的世子是白给的?那小家伙狡猾的紧,从一开始就知道你大师兄不是个能长久共事之人。相反,咱们却能助他一臂之力。不信你就等着,不用等到明天早上,他一定回来告诉你这件事。届时......我们再商量迎敌大计!”
芳菲将信将疑,晚上做饭的时候尽量不露出心不在焉的状态,可还是把饭烧糊了些。
老道士多看了她一眼,却没说什么,反而是小道士面露不满,摔了筷子夺门而去。
小童端着饭碗,口中的米粒儿还没咽下去,怯生生看看师傅,又担忧似的瞧瞧师妹,半晌才道:“师傅,师兄这从京城回来后,像变了个人似的。”
老道士将蒜香排骨丢进嘴里,哼了哼:“能不变吗!人家好歹也算是见过大世面的人,难道你没听他说?连皇帝见了都要恭恭敬敬表示礼遇。咱们还要托人家的福,今后这山神庙里,究竟谁当家......还未可知。”
小童嘴角往下一扁,大口往嘴里塞饭,生怕师傅的话应验了,这山中再尝不到如此美味。
芳菲从外面屋檐下的缸中取了四五个冻梨。
秋日时,山中常有野生酸梨子。芳菲就等着最后霜降,把梨子裹了一层薄薄的白霜,然后才摘下来,就放在窗户下的破泥缸里,浇水冻住。
等想吃时,就丢在一汪水中满满等它开化。
这梨子吃在嘴里肉早糠了,可每次咬一口,都有好多的冰梨汁涌进口腔,味道不是一般的好。
老道士咬着梨,眼神渐渐落在佟鹤轩身上。
第209章、临阵倒戈,年关三十
第二天一早,众人起来的时候才发现,芳菲病了,低烧,不算厉害,可浑身虚弱,起不来床。
老道士又不是地主老财,况且芳菲还是他新收的女徒弟,所以还是很体贴的让小姑娘在西厢休息,早饭打发了两个徒弟来做。
小童没有二话,唯独小道士在烧火时嘀咕了两句。
这些日子,他们过的可都是饭来张口的日子,小师妹每天吊着花样做菜。别看是山里,可大雪封山之前,趁着镖局的人都在,山神庙里没少储备秋菜。更有方便储藏的果子,果脯,小童和小道士俩一日除了正餐外,还有额外的零食,小日子十分惬意。
然而,等芳菲这一病倒后,他们俩悲催的发现,原来有师妹和没有师妹,差距是如此的巨大。
小道士掌勺,熬了一锅粥,米粒儿软塌塌的没滋没味。
老道士吃了两口就不肯再动筷子。
“哎,你师妹做的皮蛋烧鸭粥不知多好吃,以前每天早上我能喝三大碗。”
老道士心里不是滋味的撇撇嘴叫,再看看大徒弟这粥做的,怪不得都说女儿是贴心小棉袄,果然不假。
小道士满脸尴尬,赔笑道:“师傅,我的手艺焉能和师妹相比?要不......我把师妹叫起来?重新给你做?”
老道一拍饭桌,瞪眼看着徒弟:“你师妹病成那个样子,你也好意思说出这种话?”
没心没肺的家伙,就知道这个徒弟靠不住!
小童端着大海碗,手里捏着筷子,眼睛滴溜溜瞄着师傅和师兄。觑见师傅摔筷子走了,小童悄悄问:“师兄,我怎么觉着师傅不像你说的,对师妹好的很呢?”
小道士啐道:“你懂什么!吃不吃?不吃给我!”说完,一手抢过了小童手里的大海碗,气呼呼去了厨房。
小童如今也刚满八岁,外人眼里也就是个孩子。可他师兄一走,小童的表情却露出了远远超过年龄的成熟,戾气。
西厢烧着火炕,屋子里暖意融融,佟鹤轩坐在窗边借着外面的日光写字,芳菲半躺在床上,膝盖上垫着草纸正想新的绣花儿样子。
“师妹,你好些了吗?”小童推开房门,伸进脑袋往里面探看。
芳菲放下草纸,轻笑道:“好多了,快进来坐。”
小童见佟鹤轩也在,拘谨的点点头,这才羞答答凑到芳菲身边:“师妹,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呃......”
佟鹤轩会意,忙放下纸笔,轻笑道:“小厨房里给芳菲熬着药,我去瞧瞧。”
见他一出去,小童忙收敛稚嫩之色:“师妹,有件大事我想来想去,总觉得要告诉你。”
芳菲似笑非笑:“哦?究竟什么要紧的大事,弄的你满脸严肃。”
小童低声一阵长叹:“我思忖了一夜,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该说。师兄他,师兄他不怀好意,想要借你们家的手害当今圣上呢!”
“你又胡说骗我玩呢!”芳菲嗔道:“这两个人没有冤仇,况且又是掉脑袋诛灭九族的罪,谁心血来潮去做这个?”
“怎么没冤仇!师妹啊,你太小看了大师兄。”小童道:“平砀山从先帝时就被视为朝廷的心腹大患,屡次剿匪,大师兄身为平砀山少寨主,对弑君这件事策划已久。我不怕别的,只担心师妹你!你还不知道大师兄与我说过什么,他竟然......”
芳菲笑着截住小童的话:“他叫你把我引去鹰愁涧,打算在鹰愁涧杀了我?”
“你,你都知道?”
芳菲将手里的草纸递给小童,小童不解,低头去瞧,见识上面所绘依稀眼熟,想了许久,才惊道:“哎呀,这是冷凝花啊!”
冷凝花是一种在天寒时才开的奇花,医书上说,此花生长在密林山涧深处,开在天气极寒之时。有灵气孕育,滋养水脉。冷凝花的花粉落在山涧,每日用此水沐浴,可是肌肤永不衰老,青春常驻。
若能摘得此花制药敷面,效果奇绝。
老道士的医术虽然高超,也确实为芳菲的脸伤尽心尽力,但刀疤究竟不能完全平复,如今在脸上还是会留下一条明显的印记。
若用脂粉覆盖,倒也看不出,就怕卸妆之后照镜子。
小童讷讷道:“师兄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芳菲记得师傅说过,他有生以来确实见过两次冷凝花,就开在鹰愁涧最险要处。那里的山壁覆盖着厚厚的严冰,纵然轻功绝世,也无处可以攀爬。
芳菲在最开始治疗脸上疤痕时,师傅也曾动过去摘冷凝花的念头,可想想又打消了执念。
冷凝花四十几年来只开过两次,花期无规律可寻,有那个时间,不如想别的法子。
芳菲这草稿上的花样,也是照着师傅口述所绘。
小童显然也有所耳闻,所以在瞧过之后才会认得。
“师妹,你这么聪明,一定早有了对策吧?”
芳菲浅笑:“我能有什么对策?只是见招拆招而已。倒是你......为什么不顺着师兄说的去做呢?要说谁最想皇帝殒命,思来想去,还真是非你莫属!”
小童脸色骤变,慌忙摆手:“我可不想做弑君者。笑话,和我们家有仇的又不是新君,是......哎,说了你也不懂。反正,我父亲此刻一切平安,我便无欲无求。”
芳菲盯着小童瞧,良久,才冷笑:“无欲无求?这话听起来可不怎么老实。想必,宜昌侯这些年的日子并不好过,不然也不会送你上山避难。换了我,有这么一个天赐良机在眼前,何不痛痛快快大干一场?救驾可比弑君来的更符合自己的利益。”
小童讪讪道:“师妹,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一点儿也听不懂?”
小童口中敷衍,心里却怪叫。
这个丫头真把自己的心思算透了。
杀了皇帝,宜昌侯府半点好处没捞到,说不定还会被满门抄斩,届时得利的只能是那个老不死的太后。
可是,自己若冒险救了皇帝,将来就可借着宜昌侯世子的身份重返宫廷朝堂,自家这一脉才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如果闵芳菲能出手相助,这件事总比自己单打独斗来的要稳妥。
小童慎重道:“罢了,既然师妹你已经全明白,不妨考虑考虑合作。大师兄那人,别看阴狠毒辣,其实脑子笨的很,不得师傅喜欢。只要咱们俩顺着他的办法来,将计就计......你和鹤轩大哥不怕将来没有平步青云的机会。”
芳菲觑着门外,佟鹤轩就在门廊下站着,她心里也清楚,这样的机会对自己还并不要紧,可对佟鹤轩来说就显得太珍贵了。
“好,我答应你。”
见小童脸色一喜,芳菲忙道:“不过这件事还要从长计议,不可操之过急。”
“这是自然。”
二人商定好,并击掌为誓,算是定下了口头协议。
芳菲的病很快复原,为了表达歉意,特意做了一桌极丰盛的席面。
老道士敞开肚皮吃,十分满足。小道士和他师弟却心怀鬼胎,略显得心不在焉。
一晃又过了数日,已是新年。山神庙里不能免俗,也挂起了红灯笼,门板上贴了春联。老道士不偏不倚,一人赏了件宝贝。
佟鹤轩得的是前朝孤本,价值连城,芳菲呢,多了颗鸡蛋大小的夜明珠。
芳菲用朱红色的络子网住夜明珠,系在腰间,下面一串儿同色穗子,陪着她的小棉袄十分相称。老道士看了十分可乐,翻箱倒柜找半天,还找到两把金钗。款式都是极老的那种,保存也称不上精细,但东西绝对是好东西,做工锻造,民间绝做不出这种。
芳菲手里捧着却没敢往脑袋上戴,怀疑半天,才装着胆子:“师傅,这钗......是哪儿来的啊?”
老道士尴尬的一咳嗽:“这须眉山嘛,是天地灵气的所在。也不知道是几百年前就有人在这儿建了墓穴,嘿嘿,都是好东西!”
芳菲脸色怪异的低头审视手中金钗。
明白了,这好东西都是墓中盗出来的,那腰间的夜明珠......
芳菲手痒痒,忍不住想把络子解开,老道士忙笑道:“这个是师傅我云游四方时,救了一位大财主,对方送的答谢之物。”
芳菲将信将疑,等晚上和佟鹤轩守夜的时候拿出来看了许久,还叫佟鹤轩去辨认。这刻夜明珠放在手中暖暖的,始终保持着温热,光芒莹润,丝毫不显刺眼。
佟鹤轩将火盆子里的烤地瓜递给她,笑道:“道长平日虽像个老顽童,不过对你我却好。况且一个珠子,你不喜欢,等将来咱们再去寻更好的。”
芳菲将地瓜一掰两半,分了一半给佟鹤轩,“我也不是不喜欢,就是被两根钗弄的浑身不舒服。”
地瓜特别甜,皮儿与瓤儿自动剥离,还不时往外冒着糖汁,芳菲笑道:“在富春的时候,每逢冬日,我就带着文鸢和靖童在家里烤地瓜吃,肚子里暖融融的,若有蜂蜜水就更好了。”
佟鹤轩把自己那半个也递给芳菲,宠溺的目光看着她:“等开春天暖,我带你去山里找野果子吃。”
住了这几个月,佟鹤轩的活动范围已不仅仅局限于山神庙附近。和老道长学过一招半式后,佟鹤轩也有能力保护住芳菲。
芳菲听了这话,眼睛放亮光:“好啊!咱们多摘野菜,春天的菜最鲜嫩,我包了薄皮儿大馅饺子给你们吃。”
门外一声笑:“师妹,你又在琢磨什么好东西呢!可不能少了我!”
第210章、心怀叵测,栽个跟头
小道士没空手来,拎着半只烧鸡,笑嘻嘻依在门框上:“师妹,鹤轩兄,你们瞧,我带了什么来?”
佟鹤轩笑着接过东西:“既有好肉,怎能无好酒?我存了一壶果子酿,你略坐坐,我去取来,咱们痛饮一杯。”
佟鹤轩与芳菲使了个眼色。
芳菲眼中笑意一闪而逝,低垂着额头,留下发间一抹青丝垂在耳际。
小道士见佟鹤轩出了门,忙道:“师傅年年都送我们红包,今年我得了个宝贝。师妹在外面见多识广,帮我分辨分辨是什么东西?”
他把怀里珍藏的一对七寸匕首取了出来。匕首上镶嵌豆子大小的宝石,粗略一数也足有上百颗。这一对儿单支为金,单支为银,不论里面刀刃,只说这刀鞘就极为奢华不菲。
芳菲两手托了托,讶然看向小道士:“好沉手!”
小道士兴致勃勃的抽开刀鞘:“你再拿掂量掂量。”
这一下让芳菲更感意外,匕首不知是什么精钢锻造,轻薄且锋利,重量却轻似鹅毛。
“这一对匕首叫子母双刃,是师傅多年前所得,一直珍藏在箱子里没舍得给我们,今年不知为什么,忽然就大方了起来。”小道士看着芳菲:“师妹,你喜不喜欢?”
芳菲莞尔,顺势将腰间的络子举了起来:“你们舞刀弄枪,我可用不来。何况师傅已经送了我这个!”
小道士见是个寻常的夜明珠,于是语气就带了几分心不在焉:“这样的珠子也不稀奇。哎,师妹你可真糊涂,师傅为人最是小气,别看每天对你笑呵呵的,其实总藏私不肯把真功夫都教授给我们。我要是师妹你......”
小道士故意卖了个关子,芳菲心里冷笑,口中却顺着他的意思,着急的往下问:“师兄若是我,将会怎样?”
“师妹你当下最要紧的是什么?”
芳菲捂着脸,神色黯然。
小道士见状,猛一拍手:“是啊!不把脸治好,你如何嫁给鹤轩兄?就算过门,将来佟鹤轩为官做宰,也迟早会嫌弃,说不定还要做出休妻的恶性。师妹与其到那个时候再悔不当初,不如现在就搏上一搏。”
芳菲好奇道:“这是怎么一说?”
小道士见她已然中了圈套的模样,心下忍不住得意:“想必你从师傅那里听过冷凝花这样东西!”
“治病之初师傅是略提过两句,不过东西实在稀罕,采摘又不易,所以早早打消了念头。”
小道士一脸不赞同:“所以我就说,师傅藏私,对你嘛......从没有倾囊相授。这冷凝花又叫冷楹仙姝,相传生长在灵河河畔,凝聚天地灵气,可以蕴结滋阴仙力。然而,这东西阴寒入骨,只适宜女子使用,所以师傅也不曾上心。从师妹进了咱们师门,我心里就一直惦记这件事。昨日,我去鹰愁涧看过,山崖严冰峭壁上果然开了一朵。想来,这就是师妹的福禄!”
芳菲又惊又喜,可转而又换上了迟疑和恐惧:“师兄好意我虽然心领,不过......那东西可怎么摘呢?”
小道士忙道:“我早为师妹打探过。那严冰虽说恐怖,不过也并非绝难攀爬。我做一副绳索,到时候拴在师妹的腰间,你用这子母双刃做攀凿的工具。我和师弟在山顶拉扯绳索,放你慢慢下去,只要配合得当,就一定能获得那冷凝花。”
芳菲这一次是真的陷入了沉思。
半晌,小道士见她只是沉默不语,有些着急:“师妹,可不是我俩偷懒,又或者贪生怕死。是你不知其中缘故!冷楹仙姝属极阴,男子只要一上手,瞬间就会凋谢,凭你再有本事,也是功亏一篑。”
芳菲心中犹豫:“师兄说的我心好乱......万一,万一那绳索断了呢?”
小道士忙摆手大笑:“绝无可能!我亲手所制的绳索,况且还有师弟在,万无一失。”
鹰愁涧是须眉山中的一处险要地带,夏日飞瀑四溅,是山中所有飞禽走兽避暑的好地方。可一到了冬日,那瀑布就像瞬间被冻结住了似的,悬在半空中,而且冰层极厚,散发出的寒气让所有东西退避三舍。
从鹰愁涧山顶到涧底,纵深看,几百尺高,摔下去就是粉身碎骨。
小道士心里哼哼,到时候把绳子一割,师傅问起,就说是严冰凸出来的尖刺磨断了绳索。
冷楹仙姝是真,小道士不信闵芳菲不为之所动。他故意以退为进,长吁短叹道:“机会千载难逢,咱们谁也不知道下一次冷凝花花开是什么时候。”
“师兄叫我想想,这件事事关重大,我说什么也要与鹤轩大哥商量商量。”
小道士迟疑片刻:“也好,不过这件事千万不能在师傅面前露出声色。师妹,师兄一番小心思,说来说去都是为你好,要是被师傅知道......”
芳菲笑道:“师兄放心,这件事我不会胡乱往外说。”
佟鹤轩进来时,看见小道士正要往外走,诧异道:“这酒刚热好!”
小道士摆手笑了笑:“你们俩细细品,我另有要事。”
见他隐身出了房门往东厢去,佟鹤轩才放下拎着的酒壶:“狐狸露出尾巴了?”
“岂止!”芳菲接过滚烫的酒壶:“还是一只九尾狐!”
佟鹤轩听了芳菲所述,对小道士的企图嗤之以鼻:“真是算计到了骨子里。答应这厮,等到了鹰愁涧,谁往下爬还不一定呢!”
山中的新年只热闹了两日,到初三这日,老道士夜宿未醒,吃醉了就倒在正房呼呼大睡。
小道士眼看着时机成熟,冲师弟使了个眼色,遂又来西厢来寻芳菲。
四人整装待发,都穿着最厚实的棉衣,芳菲尤其夸张,还用厚布巾围住了脸,只露出眼睛。哈气与外面的冷霜相遇,迅速在睫毛上挂了一层晶莹剔透的小白珠儿。
四人一脚深一脚浅,按着记忆中的脚步渐行渐远。
也不知走了几时,芳菲只觉得靴子里都是冷水,膝盖以下都是麻木的,手中两根竹竿扎在雪中当做拐棍。若没了它俩,自己将更加的寸步难行。
小道士与小童丝毫无碍,佟鹤轩也还能分出精力来拉扯她。
眼看着鹰愁涧近在眼前,芳菲却再也走不动,一屁股坐在雪地里大口大口喘气。
小道士着急:“师妹,可不能半途而废啊!”
芳菲苦笑:“你瞧我这个样子,就算登上了山顶,难道还有力气顺着绳索往下攀岩?也罢,或许就是我命中无此福缘!”
见闵芳菲明显是大了退堂鼓,小道士大急:“这可不行,师妹,我昨日特地去探查了一遍,冷凝花开的正艳。错过花期,今生再见它就是奢望。”
芳菲左右为难,“可,可我真的走不动了。两只腿也早没了知觉。”
佟鹤轩弯腰将芳菲背起,不愿她坐在雪地中受苦。
小道士眼见此事要出变故,暗骂芳菲亲爹亲娘,却也无计可施。
小童觑着师兄神色,试探道:“师兄,咱们俩是习武之人,要不,就轮番被师妹往前走?”
小道士不满意的看了看芳菲,又见佟鹤轩两腿打颤却还在坚持,良久,才咬牙切齿道:“我来背!”
雪地尽是白茫茫一片,小道士背起芳菲丝毫不显吃力,就是心里不大舒服。走不多远,就觉得远处一阵白芒。小道士抻着脖子去瞧,“那儿就是鹰愁涧!”
他正要回头召唤默不吭声的闵芳菲,突然,就觉得鼻子前一香,一块兰花手帕猛地捂住自己的口鼻。小道士眼皮子一紧,身形晃动两晃,一个跟头就栽倒在雪堆里。
芳菲从他的脊背上蹿了下来,默然看着小道士倒地,慢慢将手中混着迷迭香的手帕收好:“这香少说也能叫他昏睡两个时辰。”
小童上前,用脚狠狠踢了他师兄,见对方死死无所动作,笑嘻嘻拍手道:“师妹你这迷迭香简直神了,无论如何也要送我些。”
芳菲随身还带着半包,不过可不敢在这个时候给对方,谁知道他会不会背后再耍阴招,也用迷迭香不把她和佟鹤轩放倒丢下山涧。
芳菲莞尔:“好啊,事成之后,别说送些,将方子给你也无妨。不过......他怎么办?”
芳菲用脚尖踢了踢小道士。
小童一歪头:“这里连野兽都难觅踪迹,先把他丢在这儿,等我们得了冷凝花,再弄醒他。”
三人用绳索捆绑住了小道士,一路顺着山坡往上爬。
果然,这里严冰厚重,越是往上,越是要手脚并用的往上爬。芳菲几次没抓住要滑下去,都被佟鹤轩捉住了手腕拉回去。
好容易抵达山顶,芳菲趴在冰面上往前慢慢滑动,眼看着抵达瀑布顶端,往下探头,果然就见一簇银白色的小花儿开在冰层中间。
伸手是摘不到的,一定要用绳索。
芳菲扭头去看佟鹤轩,佟鹤轩微微颔首,将绳索一端丢给芳菲,另一端紧紧摔在腰间。
小童看着两人的举动,有些出乎他的意料。想了想,小童还是善意的劝道:“这么做,万一师妹有个好歹,鹤轩大哥,你......”
一个人掉下去,另一个也绝难活命。
佟鹤轩忽然直视小童的双眼,语气坚定:“我一定不会让她有事,这是我的保证。”
第212章、大地春回,万物葱茏
小道士这次的风寒来的急,去的慢。每日吃着师傅精心调配的汤剂,却始终没有复原的迹象。反而时好时坏,反复无常。
老道一开始也怀疑是两个徒弟之间出些龌龊事,还偷偷捡了药渣子细细研究,可药锅是他亲自验看的,除了在熬药时候没有经手,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大徒弟的身子虚弱软绵,一日里有半日是在昏睡,内力虽然还有,可把脉时,脉象总是虚浮,让人忧心不已。
这转眼间就过了大半个月,老道一面要为大徒弟寻找康复的药方,一面要帮着小徒弟芳菲制作重新焕颜的面脂。老道的身世早已无迹可寻,只稍稍透露过给几个弟子,他年轻时候下山闯荡江湖,在绿林中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后来行医,却非仁医,心情好,免费悬壶济世,心情不好,纵然奉上千金,也绝不肯给人看上一眼。
老道人至晚年,性子也越发的古怪,对两个徒弟厚此薄彼,又痴迷于炼药。自得了冷楹仙姝,他就将一半的时间都关在自己那间宫殿式的正房里,翻找医书,查明案例,日夜作息完全颠倒,人也更显得神神叨叨。
终于在一个月后,经过反复研磨,老道才得了一块戒指面大小的面脂。厚也不过一寸左右,小的可怜,若用指头轻擦,不消几次,就会使用殆尽。
芳菲两手捧着它,脸色古怪。
老道笑道:“丫头,你别瞧这点东西少,可都是精粹!为熬它,我不知道费了多少心血。就指甲上的一点点,便可让你恢复当初容貌。”
芳菲不敢置信:“如此神奇?”
“丫头,说来这也是你的命。冷楹仙姝非寻常之物,天地灵气精华所在,结果不偏不倚,独独就长在须眉山上。十几年不开花,难见一面,偏你来了,要用时......它就愀然开在悬崖之巅。你说说,这不是你的命还是什么?”
芳菲笑靥如花,捧着手心里的面脂,像宝贝似的不舍得撒手:“所以我才有幸做了师傅您的徒弟,才在这须眉山上栖身治病。”
一切皆是缘分。
小童觑着他师傅的神色,见自家师傅满脸得色,不失时机的涎着脸往上讨好:“师傅啊,您说说,三个徒弟里,最孝顺的可不就是小师妹?要我说......”
知他莫若师傅,一见小童谄媚的模样,老道就知他所要说的话不会太好听,故冷着脸,睨着他:“说什么?”
“师傅,您不是一直要找个传承衣钵的人嘛!”小童笑道:“您觉得师妹如何?师妹性情好,脾气直爽,聪明好学,最关键的是,特别孝顺您!”
老道士听了这话,心里难免松动。
这俩混账徒弟一门心思想着要偷偷溜下山,一个个熬不住寂寞。相反,芳菲这孩子嘛,倒是个心思沉稳的。
须眉山潜藏的秘密与珍宝不敢轻易出世,师祖几代人传承下来,唯有稳妥可靠之人才能担当重任。
当年他就是见大徒弟并非良善之辈,所以才又收了个小的,不想还是偷懒耍滑,不愿与这大好青山作伴。
老道士的目光落在芳菲身上,难道要违背祖师爷的命令?
不妥不妥,传男不传女,祖师爷的规矩,若敢违背,可是要天打雷劈的!
老道摇摇头,不去理会小童的疯言疯语,只叫芳菲洗脸擦面脂。
芳菲看了小童一眼,淡笑着出了正房。
面脂比所有人想象中的效果都要好,即便炼药时冷楹仙姝已不在新鲜,即便老道士身上的阳气沾染了它,可制作出来的成品抹在脸上,芳菲的肌肤像咕嘟咕嘟饮水一般,迅速恢复着活力。
脸蛋上的刀疤越来越浅,肤色却是越来越亮,越来越红润。短短两三日,芳菲的脸蛋如剥了壳的鸡蛋,软嘟嘟莹润润,白里透红,像三月开在枝头的璀璨桃花。
芳菲每日不上妆,只是这样素面朝天,却比任何时候都漂亮。
佟鹤轩时而看着她就会出神,结果自然是被芳菲捕捉到,送来一抹戏谑的目光。
果然就像师傅所说,这一点点的面脂就能让人重换新颜。
芳菲在她人生最美好的年纪,十六岁的花季,借用天下奇花冷楹仙姝凝结住了这美妙的容颜。
转眼就是春回大地,万物复苏时节。
须眉山上的残冬去的快,躲了一个冬季的野兽最先开始出来寻觅食物。山神庙周围有老道洒下的骸骨粉,即便是再庞大的野兽,闻到这种味道也会退避三舍,更不要说那些小动物。
少了小道士这个劳动力,山神庙里很多事情都落在了芳菲与佟鹤轩肩上。二人跟着道长学了些简单防身技能,芳菲袖口中又有七寸匣子巡天针,加上熟悉山神庙附近的山坳,所以相伴往外来寻春日的野菜。
满山坡都是娇嫩的绿色。才冒头的荠菜、马齿苋、婆婆丁......一簇簇一丛丛,挤在一处不知显得多可爱。
芳菲一面往背篓里摘,一面美滋滋的与佟鹤轩道:“去年存的那点蜂蜜还有许多,我把这婆婆丁焯过以后配上师傅的绿茶,还有甘草,蜂蜜,就是一杯解毒消肿的清茶。鹤轩大哥,你前两日不是说牙龈疼吗?我这清茶正好为治你的病。”
佟鹤轩正在树桩子附近布置陷阱,闻言笑道:“这么说,我可是有口福了?”
“正好两日吃的油腻,用这些野菜清清肠道,也是尝鲜。”芳菲抓了一把野菜,心中不无惋惜:“往年这个时候在家,我都会做小黄鱼的肉干,咸津津,配野菜团子最美味。我自己就能吃三个,哎......”
佟鹤轩放下手里的活计,过来拉着芳菲的手:“想家了?”
芳菲迟疑一下,还是乖巧的点头。
佟鹤轩沉声道:“过了春分我去和道长商量,咱们俩下山去探探亲,从这里到京城,十日就可打个来回。”
芳菲眼前亮了起来,可半晌,还是耷拉下脑袋:“我此时回去,能不能平安无事进金安街闵家的宅子还是两说。听师兄的意思,山下老爷并不能原谅我的所作所为。”
正说着,前方不远处窜出一只雪白肥胖的大兔子,竖着耳朵往这边瞧,看见佟鹤轩手中的绳索,吓得只顿了小片刻,就没命的撒腿开跑。
“你在这儿等着。”佟鹤轩丢下这句话,捞起稀疏的网兜直奔那肥兔子而去。
芳菲踮脚看着佟鹤轩远去背影,颇无奈的一叹气,正要重新背起笸箩,却见不远处的草木晃动,窸窸窣窣传来奇怪杂音。
芳菲抖了抖袖口,露出七寸木匣巡天针,暗暗将手指抵在机关处。
草丛后的杂音越来越响,芳菲凝神去看,正当她坐不住,打算一探究竟时,却见从灌木丛后钻出来的却是个熟悉身影。
“老爷!”芳菲诧异的难以忽略嘴角的惊讶。钻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山下熟悉的大老爷闵朝峰。
“您怎么在这儿?”芳菲几步上前,才要去看他是否受伤时,与闵朝峰相伴而来的后续部队渐渐露出真容。
“民女见过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她一眼瞧见了人群,又看见了众星捧月似的架势。
闵朝宗兴奋的往前走了走:“四丫头,果然是你!你师傅呢?陛下为了他专程来到通州,快去通禀?”
身为人父,见了亲生女儿,开口第一句却是这样一板一眼的话。
芳菲垂下眼睑,轻声道:“实在对不住呢!师傅近两日不在山中,去了山下游玩,总要十天半个月才肯回来。”
对面有几个人脸色失望,行动无主。
芳菲正要劝这些人远路而返,却见闵朝峰皱眉道:“陛下登山不易,既然道长不在,也请我们去坐坐才好。”
芳菲见他态度强势,依旧不改往昔“本色”,心里稍显抵抗,却还是小心翼翼将众人引往山神庙。
芳菲一路上没有吭声,任凭这些宫中“陌生人”打量,尤其是一道来自中间的视线,肆无忌惮而没有遮拦,好像自己是他口中的猎物,紧逼相盯。
她微恼,将头扭在一遍,借着转头的机会,就看见了那赤目咄咄的人。
正是皇帝本人。
芳菲好奇,也略带几分不解。皇帝干嘛盯着自己瞧呢?
才想着,小童从山神庙里蹦蹦跳跳跑了出来,见芳菲领着这一大长串儿人回来,惊呼道:“师妹,这些是......”
芳菲没有回答,只是意味深长的看了小童一眼。
小童顿时明白了一切,心里蹭蹭蹭往外蹦主意。他笑嘻嘻道:“我知道了,你们就是师兄口中所说的......贵人?”
小童的年纪足可以叫大伙儿对他放松警惕。
闵朝宗见小童说话清脆乖巧,遂笑道:“孩子,我且问你,你师傅如今焉在何处?”
老道在正房睡的天昏地暗,小童却面不改色,气定神闲道:“师傅?师傅从昨日就出了远门,恐怕没十天半个月,是难回来的。”
闵朝宗心头一凉,下意识扭头去瞥皇帝。
皇帝却似笑非笑,盯着芳菲不眨眼睛的瞧:“哦?出了远门?那好,就咱请将小道长请出来说话吧。”
芳菲浅笑:“回禀万岁,师兄他......在入冬以来久病缠身,如今被关在东厢,轻易没人敢靠近,为万岁和诸位健康着想,还是不见的好!”
第213章、巧用心智,乱用地方
闵朝宗几个月没见女儿,听了闵芳菲的话,不由得多打量了几眼。这一看,心头一跳。
不是说这死丫头毁了容貌,无颜回京吗?
怎么一点没瞧出哪里有问题,而且......看着似乎还比过去更顺眼了?
闵朝宗挤着眼睛死死往芳菲身上盯,恨不得把她身上烧个大窟窿。脸蛋比以前还光滑,眉眼不以往更俊俏,身段也比过去还窈窕。
死丫头,是不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
闵朝宗想了想,凑到皇帝身边,谄媚道:“陛下,这个丫头说的未必不是实情。您瞧她的脸,上山之前可是带着三寸来长的伤疤,如今却好像半点也瞧不出来似的。”
闵朝宗说这话可没安什么好心。
他在骨子里就是个烂赌鬼,总想着走捷径出人头地。送了大女儿进宫争宠,虽然说计策有些奏效,但是,随着闵芳华小产,皇帝渐渐冷淡她,闵朝宗每每暗自焦急在心。
如今,眼瞧着小女儿也到了花一般年纪,若能姊妹共同侍奉君王......
娥皇女英,传扬出去,岂不也是一段佳话?
闵朝宗的话音一落,皇帝果然顺势起了好奇之心,两眼放肆的打量芳菲。
芳菲心中暗恼,却还是耐着脾气,轻笑道:“大师兄缠绵病榻,我和二师兄还小,不能做主招待万岁。这须眉山一到夜里,野兽肆虐,魑魅魍魉随处乱窜,陛下是万金之躯,民女真不敢叫您在这儿冒险。”
皇上的脸色稍有凝重,不知是为芳菲的话不喜,还是担心晚间自身的安全。
闵朝宗没好气的瞪着女儿:“陛下是真龙转世,能压一切奸邪,你这丫头,不懂不要乱说。”
芳菲垂下眼睑,不再多话吭声。
春风拂面,远处青草气息隐隐刮过鼻尖,芳菲黑如鸦翅般的秀发时而被吹起,冷楹仙姝的香气让人闻到,只觉得酥酥麻麻,醉人的芬芳。
皇帝心头一热,低笑着冲芳菲伸了手:“你就是闵婕妤的妹妹?”
芳菲借着躬身的动作,巧妙躲过了皇帝的试探。皇帝手势落空,虽然尴尬,却并不以为意,反而笑道:“你们姐妹俩虽非同母,但眉角间略有几分相似,看见你,朕还以为面前站着的就是爱妃。”
皇帝这话不免带着几分挑逗的意味。
这位新君也才二十出头,正值年轻气盛的时候。他为天下之主,却也不能免俗,总以为丢了这皇帝的身份,还依旧能换来天下美人红颜一笑。
闵朝宗的话确实勾起了皇帝的兴趣,虽然不浓,但在这孤寂的深山之中,一个略有姿色的少女,总是容易引起大家的关注。
“陛下,这孩子不及婕妤娘娘聪明懂事,不过......”闵朝宗涎着脸赔笑道:“不过心地却最是善良,原在富春时,家中长辈都喜欢。臣的夫人将她做亲生女儿一般抚养。”
皇帝“哦”了一声,很是好奇:“庶出子女,能与嫡母相处融洽的还实属少见。”
像他自己就是个明显的例子,这些年来,与圣懿皇太后虚与委蛇,其实呢?还是恨不得对方早早陪先帝而去。
不是亲生的,怎么做也没用。
骨子里就不亲。
闵朝宗见皇帝兴趣浓厚,知道小女儿成功引起了对方的信任,高兴的想大声欢呼。只是眼下还不到时候,他忙道:“臣的夫人宅心仁厚,与庶子庶女一视同仁,并不曾厚此薄彼。”
皇帝没有深究,只是一笑而过。他冲身边的带刀侍卫点点头,后者心领神会,忙跨步上前,抬脚方向,俨然就是老道士所居住的正堂。
芳菲和小童大急,忙要去拦。
皇帝冷冷一笑:“你们心慌什么?难道,刚刚所言还有虚假?别忘了,与朕欺上瞒下,乃是抄家灭族的死罪!”
小童害怕的贴在芳菲身边,低头只踢着脚尖石头。芳菲强装镇定,努力不去扭头看后面屋子里的情景。
不多时,那带刀侍卫面无表情从屋子里走了出来,芳菲和小童就见他在皇帝耳边腹语了几句,说的是什么,小童听的明白,芳菲却一无所知。
皇帝脸色稍缓,笑道:“这么说来,老神仙果然不在?”
“民女哪里敢欺瞒陛下?”
皇帝微微颔首:“既然这样,朕就暂且在此地小住几日,待见到老神仙,为朕的江山指点乾坤,再走不迟。”
几个侍卫都是有备而来,立即闯进正堂,俨然雀占鸠巢,将老道士的窝儿当做了皇帝的临时行宫。
小童麻了手脚,拽着芳菲到角落无人处:“师妹,这可怎么办?师傅回来,非打死咱们!”
芳菲轻哼:“你怕什么?把皇帝引来的人此刻还在东厢躺着呢,况且,这件事与咱们半点关系没有。师傅明明在房中酣睡,转眼就不见踪影,想也知道是躲了出去。”
小童跺脚:“哎呦我的师傅!您躲出去,怎么把烂摊子丢给了我们!”
正抱怨着,就觉得脑袋上一疼,小童大惊,他的伸手,可少有人能暗算得了他。小童忙往西边瞧,就见自家师傅正满脸怒容躲在暗处,手中还有没丢完的石头子。
小童满脸堆笑:“师傅......”
“混账小子,在背后说你师傅的坏话!”
小童委屈至极:“师傅,我怎么敢说您的坏话呢?是那些人不请自来,我和师妹又怕给师傅您惹麻烦。对了师傅,你几时躲出去的?我们怎么半点动静没听见?”
老道士免不了几分得意:“哼,等你小子听见,我还算什么本事!”他转向芳菲,低声道:“丫头,我先去外面躲躲,那是你亲爹,好歹把人糊弄走,我可不想和什么皇家老爷打交道。”
想了想,老道还是开口:“叫你二师兄也躲着些,他的出身毕竟不妥,小心被捉住把柄。”
芳菲见师傅这是要撂挑子,急忙道:“师傅,这些人要是铁了心住在此地呢?”
老道士脸色微沉:“那你也别怕,咱们师徒仨连妖魔鬼怪都不怕,难道还会被几个毛头小子吓唬住?听我的,晚上锁好西厢大门,别出来,你师傅我自有妙计。”
小童听了眉开眼笑:“师傅,您是不是又打算用老法子?”
第214章、雀占鸠巢,强取豪夺
芳菲拧着眉头,听小童这话就透着不对劲儿的地方。什么是老办法呢?显然以前用过了多次,至少不是一二次。
就见老道远远的点头,看着徒弟的眼神里尽是满意之色,嘴角难掩笑意:“你这小脑瓜儿,关键时刻,还有几分机灵劲儿。”
小童一听,立即奋勇起来:“师傅,以往都是大师兄为您老分忧解难,今晚,可否叫徒弟我试试身手。”
“你?你行吗?”
小童一拍胸脯:“师傅尽管放心,咱虽没有十分把握,可见师兄耍的次数多了,自然有几分见解,何况......”他眼睛瞄着芳菲,笑嘻嘻道:“何况不是还有小师妹在嘛!我俩联手,吓死这帮人。”
老道欣然应允,见事情交代妥当,转眼跃上房梁,顷刻间就失去了踪影。
芳菲狐疑的盯着小童:“你又要出什么鬼主意?”
小童神神秘秘冲芳菲勾勾手:“还真叫你说对了,就是鬼主意。咱们俩晚上拉着鹤轩大哥在这山神庙里装一把鬼,别瞧师兄这人的人品不怎么样,可脑瓜子还是数一数二精明的,他屋子里不少好东西,都是装神弄鬼来的。我去‘借’来,晚上能不能震慑住这帮带刀护卫......可就看师妹你的本事了。”
芳菲想了想,不赞同的摇头:“这件事只咱们师兄妹俩上阵就好,不要牵连上佟大哥。”
小童翻了个白眼,酸溜溜道:“知道,知道!你心疼他嘛!”
“四丫头!”一阵熟悉的声音在二人背后响起,芳菲不用回头都知道是哪一个。等她瞧着大步翩翩,直奔自己而来的大老爷时,违心挂上一抹假笑:“父亲!”
闵朝宗见小女儿身边还有个童子时,脚步顿了顿,随即露出一副和颜悦色的样子:“你们......”
“父亲,这是我的二师兄。”
闵朝宗轻颔首,旋即开口道:“四丫头,你把你那间屋子收拾出来,晚间我就委屈委屈,住在西厢吧。”
芳菲一怔:“父亲住西厢?”
闵朝宗见她迟疑,立即板着脸,不悦道:“怎么?舍不得?哼,四丫头,你如今虽然跟了老神仙学艺,可也别忘了,你终究还是我的女儿,我们闵家的姑娘。你自小不在我身边看顾,但大太太也一视同仁,请了先生教你诗书礼仪。难道忘了《诗经》中所说,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
闵朝宗的眼神之中尽是斥责、不满之意:“我若早知道你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就不该听了大太太的话,一定带你上京。”
芳菲面无表情,只可惜,她越是表现的无所谓,闵朝宗越是心有不甘。
依着他的心意,自己说完这一番带有羞辱性的言辞,小女儿早就该痛哭流涕,抱着自己的大腿,求着把西厢让出来与自己住。
但是......
这死丫头未免也太执拗了些,一句话也不肯说。
闵朝宗怒气陡增,声调越拔越高:“你这是什么态度,怎么,莫非是觉得自己这张脸蛋治好了,又跟着老神仙学艺,性子也傲慢了起来?哼,你再有本事,这辈子也都只能是我闵朝宗的女儿!”
说着说着,举起手便要打。
小童一见,忙用手单钳住了闵朝宗,哼了哼:“喂,我说老头儿,见你也是一把年纪了,没与你一般见识,怎么......还想在小爷的地盘上动粗?也不打量打量自己的本事!”
闵朝宗还是头一回被人称做糟老头子,气的血气倒涌,哆哆嗦嗦开口:“黄口小儿,你,你再说一遍!”
小童满脸不屑,手里偏还捏着一截烧的黑乎乎的柴火棍儿,他把手一扬,柴火棍儿直戳闵朝宗的鼻梁:“说就说,谁还怕了你不成?别看师妹是你的亲生闺女,不过,哈,我们这里的规矩,上面是师傅管教,下面有两位师兄看护,或是打或是骂,都与亲生爹娘不相干。老头子,你别忘了,我师妹可是签了三年卖身契的!”
这几句话说的闵朝宗脸色忽明忽暗,晦涩的很。他小心翼翼回头,觑着正房里没人出来,忙啐道:“家门不幸,家门不幸,怎么出了你这个孽障!闵芳菲,你若还有几分良心,就把西厢挪出来与我,更不要当着万岁爷的面说什么卖身契一事。否则,我立即将你逐出闵家族谱。”
芳菲闻言冷笑:“哦?难道父亲还没给二叔写信?”
闵朝宗有几分难堪,他确实在一个月前寄信回富春,告诉弟弟,以庶女芳菲行为不端为借口,将其悄无声息的逐出宗族。
回信还没收到,不过闵朝宗以为,自己的话,弟弟绝不敢不敢听。
小童大眼睛乱转,肆无忌惮打量着这父女俩。
瞧着闵云泽上山的时候,一个嫡兄,一个庶妹,俩人好的和一母同胞似的,小童当时还偷偷羡慕半晌,结果......怎么全不是这回事儿啊?
亲爹,亲闺女,见面眼红,和仇人似的!
小童心里不时闪过十七八个坏主意,打算到了后半夜,借着机会把这闵老头儿也吓个屁滚尿流。
且说芳菲心里对大老爷早就是失望之极,半点不带期盼。她也不愿意和生父再纠葛下去,随即回到西厢,卷了铺盖就往前面正殿来。
闵朝宗见自己大获全胜,也顾不上得意,只等芳菲一出去,立即插上门闩,将芳菲住的每一个角落仔仔细细翻找检查。
刚刚在老道士的正房之中,饶是闵朝宗也不由得大开眼界,甚至连皇帝都说,那屋子里每一件都是真品,叫人眼花缭乱。
闵朝宗想着,自己这个闺女好歹也是老神仙的关门弟子,总该分有几件好东西。就算没有别的,能叫闵芳菲重换新颜的丹药总该有。
自家闺女那点子嗜好闵朝宗总以为是清清楚楚,所以翻箱倒柜时,他也只盯着那些小巧玲珑的胭脂盒子,水晶膏子,玫瑰泞子。
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叫闵朝宗在床沿的木头缝儿里看见了那个戒指面儿大小的面膏铁盒。
闵朝宗像只老狗一般,对着铁盒嗅了大半天,香气袭人。他就算一窍不通也猜得到这里面必定是好东西。
“贼丫头!藏的这么深!”闵朝宗掰开铁盖,手指甲狠狠往上一舀,将所剩不多的面脂猛地扣出去四成,才要往脸上抹,忽然外面有人叫他!
闵朝宗心肝一颤,胡乱将手指上的面脂重新蹭到铁盒里,将东西往怀里一塞,若无其事推门往外走。
来人是皇帝心腹,带刀侍卫长马阳。此人生的女子一般白净,却是个心狠手辣,翻脸无情之辈。闵朝宗早听说,陛下还只是皇子时就与马阳传出了**。先帝对此颇为不满,临终前逼着儿子将马阳驱逐出京。
皇帝为皇位,悉数答应,可转眼先帝一走,马阳就风风光光成了新君身边最得宠的心腹。
对此,连圣懿皇太后都没法子。
闵朝宗自知分量不足和马阳相比,只好陪着笑脸:“马大人,可是陛下那边有召唤?”
马阳鼻子尖动了动,一股从未闻过的香气萦绕在鼻尖。马阳初时有些疑惑,但转念一想,这屋子是闵家小姐所住,女子都喜欢擦脂抹粉,香了些也不奇怪。
马阳轻笑道:“万岁请闵大人去品鉴一样东西。”
“哦?陛下还有这个雅兴?那微臣也不能错过。”
二人进了正房,却见皇帝背手立在迎门厅的一面白墙前,身形挺拔,举目仰望。闵朝宗顺势去瞧,墙壁上悬了一副《鬼母下山图》。
赤发碧眼的鬼母怀抱幼子,脚踩熊熊烈焰,身边尽是死去焦尸。
相传鬼母住在南海的小虞山,又叫鬼姑神,虎龙足,蟒眉蛟目,形状奇伟古怪。她的本领更是大极了,能够产生天、地和鬼。一次就能生产十个鬼,早晨生下来,到晚上她就把她的儿子们当点心吃下肚子去。
民间百姓都知道,鬼母下山,世道必有天灾大乱。
须眉山上的山神庙乃是庇福之地,老神仙所住正堂,却悬着这样一副画,真叫人觉得心里毛骨悚然。
“陛下是不是觉得这画碍眼?微臣这就摘去烧了它!”
皇帝摆手笑道:“爱卿误会了,朕反而觉着这画极好。你且细瞧,这南海的小虞山景物蔚然深秀、空旷渺远、荒率幽寂、深厚苍茫,颇有绝世出尘之趣。鬼母更显得笔锋砥砺,乃绝世高手所绘。爱卿试想,这小小的山野之中,焉能找出如此多的旷世奇珍?”
闵朝宗若有所思:“陛下是觉得这山中蹊跷?”
“若朕没有猜错,此山如此妖异,必有百年前尚未出世的古墓。”
闵朝宗倒抽口冷气:“陛下是觉得这些东西皆为盗墓所得?”
皇帝对自己的猜测笃信不疑,他也不容别人质疑:“朕预备见见这位老神仙,太傅曾与朕说过这幅《鬼母下山图》,当时朕虽年幼,却有一事铭记。太傅曾说,此图为画仙重阳子所作,其实不然。《鬼母下山图》的画风与重阳子极其不符,所以太傅以为,重阳子所绘,不过是临摹的赝品。然而,重阳子之前无人知道此画。可见......重阳子是见过真迹的。”
他的手轻轻抚摸在枯黄色的卷轴上,喃喃道:“朕以为,这才是《鬼母》真迹。”
闵朝宗忙跪地叩首:“臣恭贺陛下喜得至宝。”
皇帝笑呵呵叫马阳取下墙壁上的卷轴,珍重的擎在手中,戏语道:“都说鬼母住在南海的小虞山,说不定,此须眉山才是鬼母殒命之所。”
闵朝宗只将此话当做戏言,皇帝得了宝贝,也有些口无遮拦,三人笑过之后,继续在老道士的屋子里东瞧西看。
这些人上山时体力消耗巨大,除了闵朝宗,包括皇帝在内,都是习武之人,精力还较为旺盛。晚饭时,他们虽没有明说,却毫不客气的将芳菲与后来折返回的佟鹤轩当成了做饭厨子。
佟鹤轩捉到的那只肥兔子也被抢夺了去,做了一碗麻辣兔丁端上去。
芳菲的手艺显然很得皇帝青睐,马阳出来时便带着钦赐的一枚翡翠扳指。
“闵四姑娘,万岁爷赞你的手艺好。只是辣子多了些,叫人不喜。”马阳笑呵呵将扳指戴在自己的拇指上,举起来与芳菲、佟鹤轩瞧:“这可是先帝赐给咱们陛下的,如今赏与四姑娘......姑娘的福气来了!”
马阳笑的猥琐,又有些**在其中,他出了厨房,佟鹤轩的脸色可不怎么好。
“把那扳指拿来。”
芳菲笑着将东西递给他,佟鹤轩想也没想,将东西往熄灭的灶台灰里一丢,脸上都是醋劲儿。
“‘还应雪汉耻,持此报明君’,可恼我虽有一腔热血,然而世道不公,竟无明君。”
芳菲睨眼瞧他:“莫非佟大哥打算放弃终生所学?”
佟鹤轩冷笑:“为那种人?何必!明君配忠臣,昏君......自然有奸臣环绕身边。”作为一个男人,佟鹤轩自然瞧见了马阳看芳菲时,眼睛里的贪婪和欲望,尽管马阳已经小心翼翼掩饰了自己的企图,可坏心思一冒尖,佟鹤轩就全看明白了。
“道长不知躲在什么地方,你留在山神庙中不安全,稍后我送你下山。”
已是傍晚,此时抹黑下山,与自寻死路没什么区别。
但佟鹤轩的语气不容置疑,芳菲没有拒绝,乖巧的坐在他旁边,手被窝在佟鹤轩温热的掌心里......
且说这马阳出了厨房,本要往正房去的步子忽然一转,抬脚又来了西厢。
闵朝宗刚刚吃了皇帝“赏”他的几口酒,到现在脑子还昏昏沉沉,他连靴子还没脱,正合衣躺在床上连打好几个哈欠。
“闵大人,这是要休息?”
闵朝宗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歪歪斜斜左脚绊右脚,打了个酒嗝,他才红着脸笑道:“马大人还没歇着?”
马阳一叹气:“我能像闵大人一样吗?你是谁?万岁的重臣不算,还是宫中娘娘的生父!如今陛下身边最信赖的,闵大人当属第一人。”
闵朝宗觉得这话里有话,不由问道:“马大人,你究竟想说什么?是不是皇上那里有什么......”
马阳重重一拍闵朝宗肩膀:“哎,闵大人!这事儿你还没瞧出来?万岁是瞧中了你们家四小姐了!何不趁着这个机会将四小姐献上去,将来指不定又是一番造化呢!”
第215章、卖女求荣,一棍打蒙
马阳早年间只是市井之徒,因为生的漂亮,还险些被卖到寮所之中做了**。后来是当时的勋和将军出于善心,救了马阳,马阳也凭着一张漂亮的脸蛋,从此再勋和将军跟前做了小厮。
他能说会道,心思又重,很快就从小厮跃升为护卫,更得勋和将军一身绝学真传。
勋和将军曾是先帝的近身侍卫,后来一路受到重用提拔。他的姐姐是宫中的惠嫔,虽然早亡,但先帝惦记着惠嫔的情分,对勋和将军极好。
勋和将军自己没有子嗣,又见马阳聪明伶俐,渐渐地,只将这个孩子视为己出,并不当做寻常奴才或是护卫。
马阳因此才有机会频繁出入宫廷,与如今的皇帝陛下成了发小。
马阳诡计多端,每每转一个心思,动一个念头,都为讨好当时的三皇子。十几年下来,也将三皇子的心脉摸的是清清楚楚。
而今,三皇子登基,马阳成了军中炙手可热的人物,却不忘逢迎拍马,继续讨好皇帝。
他今日一瞧就全然明白,皇上对闵家这个四小姐有些意思,虽然不愿意明说,但若由他将人献上去......
万岁一定更加高兴。
故而,马阳才与闵朝宗有了这样一番对话。
闵朝宗又惊又喜:“马大人,这话果然是真?”
“这种话如何会骗你?”马阳笑道:“闵大人,你我同朝为官,虽然说是一文一武,可对皇上的忠心却是一样的。闵大人好福气,两个女儿都是如花似玉,闵婕妤娘娘自然不必说,是万岁爷的心头宝,就是你这小女儿......”
马阳似笑非笑的看着闵朝宗:“聪明伶俐未必在闵婕妤之下。万岁也的脾气你还不了解?这些年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唯独在女色之上有些拘谨。我这个当臣子的也十分着急,盼着后宫早日开枝散叶,也好巩固朝堂安定。闵大人,你要知道,那大皇子至今尚未封亲王,可是虎视眈眈盯着万岁爷的宝座呢!”
闵朝宗脸色凛然:“不错,马大人所虑甚是。不求别的,这为皇室早日诞下储君,也是我们闵家责无旁贷的重任!”
马阳听了闵朝宗这不要脸的话,险些没喷笑出来,可念着对方是个要面子的人,只要强忍着没把风凉话说出来。
这个闵朝宗,还真是蹬鼻子上脸。不过这样的人才好收买,万岁身边要都是口口声声喊着“清君侧”的笨蛋,他马阳还真没有合作的对象。
“闵大人,那这件事还要你多多周旋。”马阳笑着拱手:“万岁爷就等着你的好消息了!”
闵朝宗连忙低头,十分恭敬道:“马大人尽管放心,尽管宽心!”
送走马阳,闵朝宗雀跃着重回西厢,一路上哼着小曲儿,想起袖口里那个小铁盒子,忙掏出来,美滋滋的继续往脸上抹。他只感觉脸上凉丝丝,十分舒服,索性一盒子都涂抹了个干干净净。
然而,正甩手要把空盒抛出去时,忽的后脑勺就觉得一痛,闵朝宗旋即失去了全部知觉。
不知几时站在他身后的芳菲,手中拎着烧火棍,小心翼翼蹲下身子去探闵朝宗的鼻息。
还好,力道掌握准确,人如她所愿,只是昏过去而已。
芳菲见地上丢弃的铁盒,心疼的赶紧捡起来:“怎么会!”
紧随她之后从窗户跳进来的小童见状,婉言安抚道:“师妹已经恢复容貌,剩下的那些不要也罢,千万别为这个就动了真气。对了,快把你们家老头子绑起来吧,别到时候碍手碍脚。”
小童从要紧抽出捆仙索,将闵朝宗绑了个结结实实,有用床幔上撕扯下来的一团破布堵住了他的嘴。两手轻轻一提,拽住闵朝宗就塞进床底下的空隙里。
可怜闵大老爷几时受过这种罪!
夜幕转瞬降临,今晚的山神庙外格外吵闹,说不出名字的野兽就在围墙外肆意嘶吼。风中夹杂着血腥气,迅速弥漫在小院上空。
皇帝此次出行,见老神仙的心十分迫切,又为避开圣懿皇太后的耳目,所以带的侍卫并不多。但就是这几个人,也都是顶尖的绝世高手,不敢说以一敌百,却也都可以在乱军之中取敌将首级。
马阳护着皇帝守在正房,几个高手或是房顶上守夜,或是院中打坐,将房子护的水泄不通。
今夜偏巧月色被浓云遮掩,竟是云遮月。
皇帝耳听着外面猛兽呼啸声,不由得抬头再去看墙壁上悬着的《鬼母下山图》,不知为什么,皇帝忽然觉着那鬼母的碧眼动了动。
“马阳,你看那画儿......”
马阳忙循声去瞧,狐疑道:“万岁觉着如何?”
“你看鬼母是不是动了眼睛?”
马阳不由得失笑:“万岁一定是太过紧张。您放心,外面有人把守,什么野兽也难进这院子。况且皇上是真龙护体,绝不会有任何闪失。”
皇帝迟缓的一点头:“不错,朕才是真龙天子,邪魔外道,牛鬼神蛇统统不可近身。”他借自己的话,装着胆子往前走了两步,左手才要往鬼母的眼睛上抹,一阵诡异的冷风将大门瞬间吹破。
皇帝大惊,门外瞬间成了一片死寂。
什么野兽吵嚷,什么狼哭鬼嚎,似乎就这在片刻成冷笑笑话。好像一切都是众人在刚刚虚幻出来的假象。
皇帝的目光落在院中,心下一冷。
打坐的大内高手早已不见了踪影,门口还残留着一滩血。房檐像漏斗一样,滴滴答答也在淌着血,就落在皇帝的脚边,将青黑色的石砖染成了墨红色。
几大高手瞬间化为血水?
“马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没等将全部怒火发泄完,身后灯盏猛的一灭,整个屋子陷入漆黑沉寂,皇帝大惊失色,转身再去找马阳,可还哪里见得到心腹的身影!
只留下一个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
“谁,究竟是谁在装神弄鬼,被朕捉住,治你个抄家灭族的大罪!”皇帝手里没有趁手的武器,心里没有安全感,只好紧紧的依靠在大门边,希望借助身后的力气来找到平衡。
“哈......”
一阵尖锐刺耳的声音忽然在房中想起,皇帝的头皮发麻发炸,两腿强撑着没有瘫下去。这声音来自什么地方,皇帝听的清清楚楚,鬼母下山,脚边匍匐百余恶鬼。那凄厉的叫声正来自这些恶鬼。
鬼母的碧眼活了一般,明明烁烁,在黑夜之中肆无忌惮的打量着皇帝。
“鬼,鬼母!”
花中鬼母幽潭碧眼,绿光将画轴映照的惨烈不堪。这还哪里是死物,分明就是活的地狱。
皇帝猜自己大限将至,却又不肯死心,连滚带爬就想出院子,可才挪了两步,大门就由一阵风,猛从外往里推,将皇帝死死堵住全部出路。
“究竟是谁!你究竟要干嘛!朕乃九五之尊,命令你即可现身。”
尖锐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沉重喘息。画中鬼母抱着鬼婴,用闭眼直盯着皇帝,缓缓地,一步一步地,带着死亡的气息,缓缓走下卷轴。
皇帝眼睛瞪的溜圆,一口气竟然没提上来,就这样直挺挺往后一倒,成了半死之人。
“哼,什么天子九五之尊!还不是一个胆小鬼!”
小童从黑暗的角落里挤了出来,他一身臭汗,把几个大内高手撂倒,还弄的一身雪白衣衫装神弄鬼,实在在他精力之外。
“师妹,剩下的可就交给你了。”小童将人往床上一丢,猛地蹿上房梁深暗处。
芳菲一身打扮,与《鬼母下山图》里有异曲同工之妙。尤其是那双碧色眼睛,忽闪忽闪随时往后瞧,皇帝被丢在床上,身子僵硬犹如木头。
芳菲细长的手指轻轻捏着烧火棍,棍子上面不待任何余温,就这样戳在皇帝的眼皮子上。
皇帝是被吓昏过去的,眼睛的疼痛逼他不得不醒来,正疑惑是哪里不对劲儿时,就看见一张惨白的大脸垂直的逼近自己。
“鬼母,鬼母!”皇帝精神尖叫,扯开喉咙呼唤救命。然而,谁肯来呢?马阳等早被小童点了穴位,小道士还在东厢,吃过药昏昏沉沉。佟鹤轩更是用过芳菲亲手斟的茶水,此刻也是做着春秋美梦,不愿苏醒。
皇帝能求救的,唯有自己。
眼瞧着惨白的大脸直逼近自己鼻梁,皇帝狠吸一口气,眼仁儿猛地泛白,狠狠倒下抽搐。
什么江山大任,什么英雄美人,此刻的皇帝还哪里顾得上这些,他已被鬼母折磨的似人非人,似鬼非鬼。
估计,就算今天平平安安醒来,等以后每每入夜,脑子里都难忘鬼母的面孔。
芳菲用烧火棍轻敲了敲皇帝的胳膊,没有任何反应。
这一次是真的昏死了过去。
芳菲觑着时机,从怀里掏出准备好的印章,将梵文按压在了皇帝右手胳膊上。
这印章上是梵文的“解印”二字,看的不真切,但这印章有个奇妙之处,盖上去以后,皮肤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形似燃烧,露出鲜红色的梵文。
皇帝的胳膊就这样成了牺牲品,乍一看,还真像鬼母缠身一般。
整整一夜,皇帝就在一个噩梦接着一个噩梦中度过。
次日天明,他睁眼醒来时,别的还没注意到,先觉得手腕子酸痛奇痒,低头一瞧,皇帝大骇!
胳膊上布满了青斑,梵文清晰可见!
第216章、青斑梦魇,出谋划策
“陛下,陛下你可还好?”马阳顾不得自己头昏脑涨,在门外叫了许久,都不见皇帝回声,吓得拔高了两倍声调。
这昨晚也不知是遭人暗算,还是真撞邪遇鬼。马阳只记得失去记忆之前,他还在皇上身边,可到今天早上醒来时候,却发现自己在院中墙角吹了整宿的冷风。
马阳现在还觉得头皮发胀,浑身寒气入骨。
不过这些都不打紧,当下最重要的是保住皇上平安。皇上若有一丁点不妥,他丢了性命也难赎罪。
想到此,马阳不禁越发大力的拍打门扉:“万岁,万岁!”
皇帝双脚软绵绵踩在地上,一步一踉跄冲到门口,一开大门,身子不由自主的就摊在了马阳的怀里。
马阳大惊失色:“万岁,您这是怎么了?”
他一眼瞧见皇帝胳膊上密密麻麻的青斑,更有隐匿在青斑之中,血红色的梵文印记。青斑已经开始转黑,就像是死胎憋黑的脸膛,触目便是可怖场景。
马阳扶住了皇帝:“万岁,究竟出了什么事情,您这胳膊上怎么出现这么多青斑?”
皇帝脸色铁青,不敢回头看屋中墙壁,那副《鬼母下山图》早成了他的囊中之物,为了仔细欣赏,皇帝见过闵朝宗之后还是将其悬挂在了墙壁之上。
赤发碧眼妖物正炯炯盯着自己,他勉强道:“快走,去前面大殿!”
马阳见皇帝是受到了惊愕,不敢耽搁,紧忙搀扶着人去了前面山神庙的大殿。殿中还有醇熟香气,他们二人进来时,锅子里咕嘟咕嘟熬着热腾腾的米粥。
芳菲单手捏着勺子,一面将皮蛋碎洒在锅里,正拆鸭骨头上的肉,扭头就见这二人闯进来。
芳菲起身请安:“民女见过陛下,陛下可用过了早饭?这是新煮的米粥,用的虽然是去年陈米,不过味道还好。陛下和马大人若不嫌弃......”
话音戛然而止,她看见皇帝胳膊上满满的青斑,倒抽一口冷气,似乎想明白了什么之后,眼神立即躲避,慌乱找借口想要离开:“民女想到还缺一味调剂,陛下先等等。”
夺路就想逃,马阳的动作更快,抽出腰间佩剑,果断挡住芳菲逃窜的去路。“闵姑娘,你是不是认得这青斑是什么?”
“这......”
“闵姑娘,欺君罔上可是死罪!”
芳菲立即跪倒在地,话音里带着几丝颤抖:“民女不敢欺瞒皇上,这青斑其实名唤鬼痣,是恶灵缠身的预兆。民女若是没猜错,陛下昨晚一定噩梦连连,梦魇却不能自拔。”
皇帝脸色惨白,闵芳菲透露的信息虽然少,却都句句没有虚妄。他昨晚在噩梦之中反复挣扎,有时甚至不知自己是在幻境,又或者是在现实中。
皇帝坚信自己的确看见了鬼母,来自地狱的气息甚至就扑打在他的脸上。
“闵姑娘,你既然知道,可清楚朕为何受此痛苦?”
芳菲犹豫片刻,轻声道:“民女记得师傅房中有一副图,我每每进去总不敢多看,可师傅说,那是震慑邪鬼的宝贝。有它在,野兽不敢靠近山神庙,魑魅魍魉也不敢在夜间作祟。难不成,曾有人揭下了卷轴?”
皇帝狐疑的目光落在闵芳菲身上。
世间难道真有这种脏东西?可为什么中招的是他们,会不会是人为的作祟?
“闵姑娘,你们昨夜难道不曾有事?”
芳菲神色肃然:“回禀陛下,民女身上有师傅所赠奇珍,能驱鬼辟邪。师兄和佟大哥亦是如此,所以整夜守在这里,也没有什么异样。”
芳菲将自己那颗大夜明珠掏出来与皇帝瞧。
皇帝仔细看了看,不得不承认,这珠子真是个好东西。见了它,皇帝对闵芳菲的疑心不免去了两成,只是......
“听说闵姑娘正跟着老神仙修行,不知朕这鬼痣,你可有法子医治好?”
芳菲心中为难,良久,才打定主意,把心一横:“万岁容禀,鬼痣越深,梦魇越沉,今后昏迷的时间就越长。民女本事浅显,无法为陛下根除鬼痣,只能勉力一试,让皇上少些病痛之苦!”
皇帝微微颔首,扭头与马阳道:“去找到其他人。”
昨晚失踪的可不仅仅是马阳一个,皇帝身边那几个顶尖的大内高手都在今早消失的无影无踪。
准确的说,是昨晚云遮月时,他们就从皇帝的视线前没了行迹。
身边只有一个马阳,皇帝心中不安,所以当务之急,除了找到病因,还要纠集全部人手。
他现在将那个坑蒙拐骗的小道士恨个半死。没有那人的花言巧语,自己不会贸贸然跑来须眉山,没有闵朝宗的引荐推介,也不会叫小人有可乘之机。
经历昨晚一连串的梦靥,皇帝开始怀疑这一切都是圣懿皇太后暗中主使,可想到闵家的忠心耿耿,皇帝又不愿意完全相信自己真看走了眼。
说白了,自尊心在作祟。
“闵姑娘,说起来,怎么一早到现在,却还没看见你父亲?”
芳菲忙道:“父亲住在西厢,民女不敢打扰。”
皇帝笑了笑:“你倒是孝顺的好孩子。也罢,朕这肚子也饿了,先来一碗粥,待填饱肚子,你再为朕把脉。”
芳菲莞尔一笑,用大海碗满满盛了米粥,皮蛋碎和鸭肉格外多,又在米粥上加了一筷子桔梗。这几样搭配在一起,橘红,米白,粉红......颜色煞是好看。
皇帝在宫中过的是锦衣玉食的日子,从没吃过这样清淡爽口的家常小菜,又见闵芳菲面容娇媚,穿戴却十分朴素,护花之情油然而生,心疼道:“闵姑娘,你的家世,才情,相貌,无论哪一点看,都不该在这穷山僻壤之中虚度人生。不如,和朕回京吧!”
皇帝伸出一只手,就想去拉芳菲。
可芳菲哪里会叫他遂愿,忙笑着抽回自己的胳膊,轻声道:“民女心甘情愿留在这里,每日与山野为伴,少了许多烦恼。何况,民女的师傅身怀绝学,就算不能全部继承,可只要用心沿袭到一丁半点,也是民女毕生的福气。”
皇帝摇头,心中只有不赞同:“傻姑娘,难道你不懂朕的意思?朕是希望......”
话还没说完,马阳就领着肿眼泡儿的闵朝宗进了大殿。
芳菲连忙迎上去,关切的看向闵朝宗:“父亲,您的眼睛怎么肿成这个样子?”
闵朝宗闻言,忙捂着半张脸,偏头不愿叫芳菲瞧,“没有礼数的丫头,万岁爷面前可有你开口的地方?还不快快躲到一边去。”
芳菲委屈的嘟着嘴,沮丧低下头,站到了一侧。
闵朝宗自己则忙涎着脸上前:“陛下,您可是受惊了?”
皇帝看见眼睛往外凹凸,两眼肿的桃核儿似的闵朝宗,淡淡的点了点头:“无碍,倒是闵爱卿怎么神情透着不对?”
“臣,臣不敢妄言。”闵朝宗苦道:“为保佑江山社稷,臣恳请万岁速速离开此地。”
马阳点头附和:“陛下,臣已经查过,那几名侍卫都不见了踪影。房梁与台阶不见陛下所说的血迹,倒是东厢从外上了锁,臣听见有人呼救的声音。”
芳菲听到此话,忙道:“东厢住的就是民女的大师兄。大师兄自从重病后就一直浑浑噩噩,时而闹的厉害。师傅出门前,特意叫我等将门窗锁住,不肯叫大师兄露面。”
皇帝记得清楚,就是这个大师兄将他说的心猿意马,为求老神仙,连天子的安危都置身事外,不管不顾。
今日别人或可不见,但这个大师兄,一定要追问个清楚。
皇帝执意要进东厢,芳菲百般劝阻,却怎么说也不能打动皇帝的心思,叫对方回心转意。芳菲无奈,只好取下一串钥匙,顿了顿,开口道:“东厢久未通风,每日送饭也都是二师兄打理。民女不敢担保陛下的安危。”
这一次,皇帝再也不敢说自己是真龙护体这样的蠢话了。
鬼母缠身,什么真龙都挡不住。
可不去,皇帝又不敢善罢甘休,存着侥幸心理,皇帝立即带了马阳与闵朝宗,尾随在芳菲身后,径直来了东厢。
屋中沉闷沙哑的求救生依稀可听,门里传来一阵阵刺鼻的烟气。
“这一定是我二师兄在熏香。”芳菲解释道:“大师兄病了以后,用了许多副药都不见好,师傅觉着是他前番下山,身上带了什么脏东西,冒犯了山神爷。山神爷惩罚他,所以才叫他受罪。”
芳菲觑着皇帝的脸色:“请陛下不要生气,民女也是心有所感,所以才多说了几句。陛下梦魇,或许也未必都是山中精灵作祟。”
闵朝宗一听,赶紧呵斥:“你又胡说八道什么!还不快快住嘴!”
皇帝一摆手,挡住了闵朝宗的斥责之语,笑道:“小姑娘心里想的极好,既然你二师兄本事如此高强,不知他可愿意进宫主持一场法事?”
实际上,皇帝来须眉山见老道长,心里打的也就是这么个主意。带不走小道士,带小道士的师弟进宫也是一样的。
宫廷大规模修建也还是前朝时候的事情。
本朝开国时,国库空虚,太祖没能修缮住所。后来每一任新君继位,他的身后总有一个智囊团出谋划策,没有人敢叫皇帝修缮宫廷院落。
唯恐在史册中落下一个不孝的恶名。
百年时间,死在宫里的婢子,宦官从不是个小数目,更有无数嫔妃,甚至皇子、皇女。
所以,进宫做法事就成了皇帝心头一颗无法揭下的伤疤。
第217章、揭露身份,善加利用
皇帝对昨日梦魇中的惊吓记忆犹新,许多往事就像流水一般,淙淙在脑海中流过。从小生活的宫廷里,并不是每一个地方都充满了美好回忆,实际上,越是深宫内苑,越是荆棘密布。
当他还只是个皇子时,就亲眼目睹了长兄,如今的宜昌侯是怎样被铲除,被驱逐出东宫,被当做所有妃嫔的眼中钉,肉中刺。
皇帝还记得,宜昌侯被锦衣卫架着,满身血迹拖出宫的时候,他躲在暗处瑟瑟发抖了一整夜。大病一场后,自己也随之踏上了夺储的漫漫长路。
宫中死于他手的就不下数十人,这些奴婢、奴才阻碍了他的前程,最后就统统被当做异己,成了亡魂。
他当然想做个后世人人传诵,史书上熠熠生辉的一代明君,所以才迫切希望有神明护佑,保他百年的基业,千年的社稷。
“闵姑娘,如果由你来举荐你的师兄进宫为朕做法,朕心里才会更加踏实。”
芳菲无措的望向皇帝,又见闵朝宗频频冲自己眨眼睛,那意思再明白不过,赶紧拒绝。
闵朝宗这个小气自私的人,他可不愿意与须眉山的道童沾上关系。做法说的好听些,是神仙之术;说的难听些,就是巫蛊邪术。
一个弄不好,就是掉脑袋的罪。
闵朝宗带着皇帝来须眉山是一回事,为小道童担保进宫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辛辛苦苦为他人做嫁衣裳,这种蠢事打死自己也不能干。
闵朝宗忙涎着脸笑道:“万岁......她一个丫头片子懂什么!还是要见见老神仙才好,老神仙能在这山上逍遥几十年,本事就不可小觑。您瞧这青山绿水,瞧着古木苍天,尽是一片蓊郁的灵气。以微臣看,这老神仙也不过三五日就能回来,您瞧,他大徒弟还病着呢!”
屋中呻吟声更强,皇帝心思动了动,暂且算是肯定了闵朝宗的话。
眼下几个贴身高手都失踪不见影子,想要下山就成了难事。皇帝自己心里也急,却不敢表露出来,闵朝宗的话好比当头一棒,给自己提了醒。
几个人站定在东厢大门口,屋中的呻吟与求救声越来越低,浓烟却越来越浓。皇帝与马阳等不觉后退两步,小心翼翼屏住呼气。
芳菲轻笑道:“陛下放心,我师傅临走前开的方子都是山中珍奇草药,与人体只有益处没有害处。那烟虽呛,却称得上是好东西。”
皇帝将信将疑,不多时,东厢大门被推来。小童一脸汗津津出了屋子,手中还端着熏烟的炭盆。不曾烧尽的烟草冒着火星,在盆中劈啪作响。
芳菲忙迎上去,接过炭盆,关切的问道:“师兄可还撑得住?”
小童扶着门板干呕两声,两眼里泪汪汪的,脸色十分难:“师妹,我怕师傅再不回来,大师兄要出事。”
“怎么说?”
“大师兄的癔症越发严重,惊悸抽搐的频率也明显增多。我能力有限,师傅若不能出手挽救,咱们就等着给师兄收尸吧。”
绝望的话让所有人心头一凉。
闵朝宗忙道:“陛下,您听听,这小子不行,还是等老神仙回来的好。”
小童本来还有些沮丧的小脸忽然抬起:“老头儿,你这话我可不爱听,即便我不行,也轮不着你这外人说三道四。”
“什么是‘外人’,我好歹是你师妹的父亲。”闵朝宗不悦道:“论起来,你也算是我的晚辈,难道我还说不得?”
“嗤,我的长辈不是皇亲,便是国戚,你又是哪里蹦出来的猴儿,也敢在我面前张狂!”
芳菲脸色骤变,觑着皇帝和马阳,低声轻斥:“师兄,你又胡言乱语了。”
小童似恍然大悟一般,与芳菲的表情搭配相宜,实在是天衣无缝,当即就露出了惶恐与不安的神色。
皇帝一瞧,越发觉得这里面有古怪。
依着小童的意思,这孩子莫非还是皇家遗贵?
要这么来看,小子的眉眼间还真有几分熟悉的意味。只是皇帝日理万机,皇亲国戚又是及百余人,他早不能一一将其熟记。
想了半晌,还是马阳在旁边瞧出了几分端倪,凑过脸来:“陛下,臣怎么觉得这孩子和先帝有几分相像?”
小童的鼻子几乎与先帝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皇帝一见,还真是如此。
可先帝并不风流,宫中美人虽然众多,但他常去恩宠的也就那几个。宫外更从没听过什么风流韵事,不堪绯闻,倒是帝后深情的传说,在民间传的最多。
这小童总不会是先帝在外的私生子吧?
马阳见皇帝打量的细致,心中会意,忙呵斥那小童:“你祖籍究竟何处,家中还有哪些至亲?”
小童双唇紧闭,不愿开口。
皇帝见状,大为不满,指着芳菲只叫她来说。
芳菲像被逼无奈般,只好说道:“二师兄不说是他自有难处,万岁还是不要问的话,问了,只会更加糟心。”
“这世间竟还有此?”他越发要盘根问底,追究个清楚。
小童见师妹满脸为难的样子,遂凛然的往地上一跪,干脆道:“陛下不用难为我师妹,我刚说给闵大人那番话并不是胡言乱语。小子的爹爹与万岁乃是同胞兄弟。只是万岁福泽绵远,而小子的爹爹......如日落枯树,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小童说的皇帝好奇心更重了几分:“同胞兄弟?”
这倒反而像是假话了。
他这一代皇子之中,还没人生下嫡长子。就算是大皇兄哪里,也只是听说有几个得宠的妾室,但具体谁怀了胎儿,还是未知数。
更不要提这么一个愣头小子。
皇帝笑道:“孩子,与朕说谎,可是要治罪的。”
“陛下,小子的生父是已经被贬的宜昌侯,”一语惊住了所有人的面目。马阳更是反映迅速,还没等皇帝做出反映,当即抽出要紧宝剑,警惕的防卫注视。
皇帝半眯着眼:“怪不得朕觉着眼熟,原来你竟是宜昌侯的儿子。”
宜昌侯就是人人口中的废太子,皇帝不愿意承认自己之前,还曾经有过这样一段往事,所以根本不提废太子的名讳,只叫他宜昌侯。
宜昌侯自被贬黜京以后,朝中再没人提过他。据说当年十分惨烈,宜昌侯的东宫侍妾们悉数被勒死,宫女太监统统被换,为此丢了性命的人不知多少。
皇帝至今想起,还免不了为废太子叫可惜。
那也是他第一次见识了圣懿皇太后的手段。
心一软,皇帝遂低头轻声问道:“你父亲一切可还都好?”
小童眼圈红了红:“陛下若不问,小子无论如何也不会说。父亲他,父亲他......过的苦!”
“如何会这样?”皇帝怀疑:“朕记得清楚,先帝还在的时候,虽然与你父亲割舍了关系,但还是暗地里告诉了人去照拂宜昌侯府,难道谁还敢阳奉阴违,对此事慢待?”
小童闻言苦笑:“皇上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些年,太后时常叫人去宜昌侯府训斥我父亲行为不端。吓得我父亲常常一身重病。这也就罢了,她还叫地方吏治为难我们王府。父亲见日子实在艰难,我们这一脉随时有覆灭的危险,才将小子送来须眉山,跟师傅学点子手艺。”
还是圣懿皇太后!
皇帝的脸色严峻、寡情。他知道,太后的势力影响深远,可没想到,当年的废太子,如今的宜昌侯还在她的淫威下苟延残喘。
才想开口去安抚小童,马阳趁势附在其耳边低语:“万岁,昨晚上的事情蹊跷。会不会是这小子在暗中捣鬼?”
装神弄鬼,目的是讨好皇上,借机达成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这也都是不得不防的细节。
芳菲见这个马阳要坏事,忙道:“陛下,民女刚刚不敢将师兄举荐给陛下,就是怕师兄的身份一旦曝光,会叫您心生疑惑。”
芳菲觑着马阳,马阳有些羞恼,径直道:“还请陛下三思。”
皇帝一时拿不准主意。
一面是新有好感的淑女,一面是心腹可靠的竹马,这二人各执一词,叫皇帝十分为难。
闵朝宗偷瞄着皇帝神色,又打量了打量芳菲,心里暗暗窃喜。他现在才敢肯定,万岁爷对四丫头是真的动了心思。
要不然,什么时候见过万岁回绝,又或者反驳过马阳的话?
对马阳,皇上从来只有听从任从的份儿,像今天这样犹犹豫豫,反而说明了一件事。
四丫头在皇帝心中地位不低!
闵朝宗按捺住狂喜,勉强道:“陛下若不放心,何不在下山后派人去宜昌打听打听?您的身边越发该有几个信得过的人帮扶。九皇子越来越大,臣只怕......”
皇帝听的明白,这不但是闵朝宗的忧虑,也是他的忧虑。
九皇子越大,圣懿皇太后的野心越强。
皇帝没有兄弟帮扶,唯一能使上劲儿的六皇子还是个玩心不改的少年,不堪大用。
反观宜昌侯,年纪正好,因为是先帝的骨肉,将来在朝堂之上,说话也更具权威。
想必当年追随在废太子案中,惦记宜昌侯可怜的老臣子不在少数。
有这些人的同情之心,宜昌侯就能顺利进入朝堂,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
用宜昌侯对付圣懿皇太后,这实在是个巧妙的办法。
第218章、心冷意冷,辞行告别
想明白这一点,皇帝对小童的态度截然不同,再次审视小童的目光之中,不但多了和善,更有信赖:“这么算起来,你还是朕嫡亲的侄子!”
小童忙愧然道:“小子不敢,小子与父亲早被先帝逐出正统,如今只想着平安一生,不敢攀附陛下。”
“唉。这是哪里的话,咱们血脉相承,”皇帝笑呵呵搀扶起小童,“按照祖宗的规矩,你的名字里该有一个‘亦’字。”
小童垂首,恭敬回道:“回万岁,父亲希望小子能心怀正气,做忠君爱国的好臣子,所以取了‘亦正’两个字。”
“陈亦正......这名字倒是好,朕也盼着你一身傲骨,不堕咱们太祖爷的威名。”皇帝伸手将小童搀扶起,眼睛余光瞄向屋中:“只可惜了你师兄,朕当日与他畅谈时,只觉茅塞顿开,此子绝非池中之物,心里也有意将来重用。可叹,怎么就病了呢!”
小童浅笑:“师兄倘或知道陛下这样看重他,心里也一定更加欢喜。”
皇帝听他这番话,就知道见小道是渺然无望了。话说回来,叫他此刻就进东厢,皇帝自己也害怕,万一染上疾病,死在这须眉山上,实在得不偿失。
后面正房他是不敢回了,只好与马阳,闵朝宗一并往前面破旧的正殿来。正殿再体面,也只是个破道场,三面漏风,屋脊黑洞洞的吓人,即便是这个时节,也把皇帝等冻得瑟瑟发抖。
芳菲早上一人盛的一碗粥,此刻早被消耗殆尽,闵朝宗毫不客气的指使着芳菲,一面熬姜汤,一面弄点心。芳菲笑着不说一句抱怨的话,在闵朝宗面前十分小心恭敬。
她越是这个样子,皇帝看闵朝宗的眼神越是冷淡。
马阳先瞧明白了这一点,立即对闵家四姑娘心生一百二十个小心警惕。
马阳原本欲卖个人情给闵朝宗,想叫对方明白好歹,不要触怒龙颜。但眼见皇上待闵四姑娘的态度不像一般人,马阳这狡猾的狐狸,立即调转风向,反而背着皇上,处处唆使闵朝宗给四姑娘使绊子。
用闵朝宗的嚣张跋扈,衬托出闵四姑娘的可怜无助。
马阳还不了解皇上吗?
怜香惜玉、疼燕悯莺乃皇上一如既往的性格,皇上可以煮鹤焚琴,暴殄珍馐,但让他辣手摧花、狠心驱燕则万万不能……
闵朝宗对自家的小丫头越是严苛,皇上的心就越软,那丫头进宫的期望就越高。
马阳虽然是个武将,但作为皇帝的心腹,还是很会揣摩帝王心思的。
既然闵家已经出了位婕妤,再出个美人也不成问题。说不定这闵四小姐造化极大,将来成就甚至远超其姐呢!
马阳使了坏心眼,叫闵朝宗准备这个,预备那个。闵朝宗自己人生地不熟,就真拿芳菲当个丫鬟用。把小姑娘指使的滴溜溜乱转,片刻不得闲。
这会儿,芳菲才歇歇脚,转过身还要去小厨房熬药。
因为小道士的久病不愈,厨房中就经常弥漫着一种酸涩不好闻的中草药味。鼻子不灵的人,恐怕分辨不出这些药的成分,可芳菲跟着老道士学了这些日子,她自己又用心用功,所以总能轻而易举分辨出,汤药什么时候煎的最好,加什么东西最妥帖。
芳菲手中垫着厚厚的棉布帕子,百般小心的将药锅从炉子上端下,她的手很稳,没有飞溅出一滴药汤。
小童跨腿坐在厨房的窗台上,嘴里啃着果子,眼睛觑着芳菲的动作。
“师妹啊师妹,我要是你,索性将那一包都撒进去,送他一病呜呼,也免得将来大师兄再出谋陷害你!”
芳菲眼皮子没抬,两眼还盯在药锅上,她要过滤掉药渣,这锅药她已经炖了两个时辰。先是药物煎沸,再用微火。只有这样,药汤才能专气致柔,含光默默,温温不绝,绵绵若存。
小道士若只用这种药去医病,不出半个月,就可以药到病除。然而,芳菲只在这汤锅里多加一丁点儿......
效用瞬间全变。
她从怀中取出一个纸包,将捻了小小的一抹在药碗里。小童把果子往窗外一丢,两腿一翻就从窗台上蹦了下来,抢过芳菲手里的腰包,坏笑着将所有墨绿色的药末都倾倒了进去。
“这会被发现的!”芳菲来不及劝阻,只能眼睁睁看着。
小童笑嘻嘻挥手:“谁发现?师傅和鹤轩大哥下山去了,咱们要不趁机把事情办成,等师傅回来,这又是一件说不清道不明的麻烦案子。”
芳菲不赞同道:“换了你的法子,大师兄去的不明不白,咱们更是有罪说不清。”
芳菲执意要倒掉碗中的汤药,预备重新熬制。
小童跺跺脚:“师妹啊师妹,你叫我说你什么好呢!你不杀他,他反过来就要你的命。这个时候你可千万不能心慈手软,既然你做不来,换我出手也是一样的。”
小童夺下药碗,抬脚就要去东厢。
可谁知,才走到大门口,眼见一个黑影从房梁上跃下,将小童的去路堵了个严严实实。
小童看清楚来人,大惊失色,手中药碗不知有意或是无意,直直下坠:“师傅!您,你怎么回来了!”
伴着老道士一阵冷森森的笑声,药碗完好无损的落在他的手上。就见老道士端着碗边轻嗅了嗅,双眉立时紧锁:“丫头,这就是你熬的药?”
芳菲觑着小童,小童此刻早就瑟缩起了肩膀,紧闭牙关,不发一言。
她低声长叹:“师傅,是徒弟擅作主张,在里面多加了一味药。师傅要怎么责罚徒弟,徒弟绝不敢辩驳。”
老道士早就发现了这件事的蹊跷,只是他不肯承认自己无能,竟叫一个小丫头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
给大徒弟的药是他亲手抓的,前几次药煎出来,老道士也是亲自验过,更经自己的手喂到大徒弟嘴里。闵芳菲想要从中做手脚,除了煎药的时候,几乎没有机会。
要不是这次二徒弟一包子粉末都丢了进去,老道士也绝难闻出异味。
这个丫头......难道已经青出于蓝?
老道士心里既有满满的气恼,又有丝丝欣慰和期待,最终,这后者还是以少胜多,战胜了前者。
老道士急切道:“你加的可是粟玉花?”
见芳菲微微颔首,老道又问:“粟玉花气味芳香,很难中和,你究竟用了什么法子,叫我一时竟没察觉出?”
芳菲低头怯怯道:“师傅不怪我?”
“想的美!”老道士啐道:“说的好,咱们暂且将此事轻轻放下;说的不好......哼,咱们新帐旧账一起算。”
小童又换上了笑嘻嘻的嘴脸:“师傅,师妹真是绝了,这个药末可比什么粟玉丸的药效强百倍。采了粟玉花的花蕊做引子,将师兄每日吃药倒掉的药渣重新熬制,与花蕊浸透在一处,反复蒸煮,研磨成末。”
老道士见他们俩如此费尽心神,只为干这个,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
他不喜欢大徒弟是真,可好歹教了数年,再冷的心肠也都捂热乎了。闵芳菲虽好,却始终不及大徒弟与自己。
今日闵芳菲的所作所为,叫老道士心寒。
这个亲师兄都敢下手谋害的,果真适合山中淳朴生活嘛?
老道士恍然,他险些忘了,闵芳菲自幼生长在一个什么样的环境中,勾心斗角的后宅纷争,这个丫头看着单纯天真,实际上呢?身为一个庶出小姐,能在后宅里顺顺利利走到今天,本身就不是个简单的人。
想明白这些,老道士的目光就冷了些。与芳菲的态度也不及以往亲切:“师门内反目,这是祖师爷当年的教训,也是为师一辈子的心痛。你们俩......哎!”
老道士长叹一声,将满碗药都泼在了地上,再未回头,一步步出了小厨房。
“师妹,幸亏是你顶下了这个罪。不然咱们俩都没好果子吃。”小童长吁道:“这份情谊师兄记住了。”他不敢在此逗留,还要去找师傅辩解辩解,所以连忙找了个不打紧的借口开溜。
芳菲冷然站在厨房里,手里的抹布有条不紊的擦拭着桌案,灶台。
佟鹤轩也不知在窗外站了几时,等芳菲一回身去搬砂锅,赫然看见他在那里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
“佟大哥!”
佟鹤轩没有立即应声,只是一墙之隔,靠着窗口去看芳菲。芳菲也不惊扰他,二人就这样默默地凝视彼此,似乎所有言语尽化作无言。
良久,才传来了佟鹤轩低鸣的长叹:“四妹妹,我......要下山了。”
芳菲的心陡然一颤。
她虽然料到了这个结果,只是没有想到会来的如此急促。叫佟鹤轩在这深山老林里陪伴自己三年,芳菲会认为这样的做法太过苛刻残忍。
“什么时候走?”
“明日与皇上一同下山。”佟鹤轩道:“道长在陛下面前举荐了我,陛下看在道长的面子上,点了我在他身边奉读掌事。时间为一年,一年后,再从六部做起。”
奉读掌事是前朝宫中单设的一官职,属于闲差,本身并没有品阶,但因是天子近臣,所以往往被高看一等。
到本朝太祖时以武治天下,所以就裁免了奉读掌事这个差事。几代君王下来,也是时而有,时而无。
先帝就没设置过此职,而佟鹤轩的出现,却叫如今的皇上更改了心意。
第219章、心有苦涩,依依惜别
奉读掌事是平步青云的阶梯,许多年轻人都对它望之莫及,自新君继位后,这个差事还是首次有人担任。芳菲能够想象到,佟鹤轩一旦接受奉读掌事,对将来的前程会大有益处。
不过随之而来的,也将会是种种病垢与非议。
就因为佟鹤轩不是正经的科举出身,他纵然满腹经纶,可终究还是错过了这次秋闱。要是佟家为京城名门世家,这倒也罢了,有个强势的家族做支撑,也没人敢碎碎念。
可惜,佟鹤轩是孤寡一人,没牵没挂,家族更是连名姓都不值得一提。
要非要沾亲带故,京城里姓韩的名门也有,楮国公,江宁司马,就连制造局的佟太监也是权势赫赫,为巴结佟太监而认在其名下的徒子徒孙也是不可计数。
佟鹤轩若是成了这些家族的旁支,攀附上关系,在朝中还有一线生机。
不过话说回来,这些人家要是能提拔自家子侄,又何必费力帮助外人?
所以像佟鹤轩这种情况,其实还有另外一种走捷径的法子,就是靠联姻。
戏文里陈世美不就是选了个高不可攀的婚事,娶了公主,所以才平步青云吗?
佟鹤轩没有家室牵累,虽然穷,可一身才华,正是许多人眼里乘龙快婿的不二人选。当初闵朝宗也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才不情不愿将芳菲许配给他。
闵朝宗从来都不喜欢自己的小女儿,若非身边再也没有亲近的骨肉闺女,根本轮不到芳菲去结这门亲事。
而今,闵朝宗又打着将芳菲送给皇帝的馊主意坏点子,所以只要佟鹤轩提出悔婚,相信闵朝宗会乐不得就答应下这件事。
芳菲望着佟鹤轩,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她不想做自私的小女人,却也做不到大度的将佟鹤轩送走。但是自己强留,二人之间恐怕仅剩的温存也会消失殆尽。
“京中是非多,佟大哥,你自己孤身在外,盼你万事小心。”芳菲纵然有千言万语,只是在此地此刻,也只化作了这简简单单的一句叮嘱。
佟鹤轩看着芳菲落寞的小脸蛋,心中有一股腥甜在翻涌。当初留下来,佟鹤轩没有丝毫埋怨,全都是真心实意。可经过这一次,佟鹤轩深深明白到自己的无力与无能。
只有一步一步爬到高位上,他才能保住心爱的姑娘。
“四妹妹,你也是。道长不但在皇上面前举荐了我,也要将陈亦正一并带去。道长虽然没有明说你们暗中捣鬼的事情,可话里话外还是流露出了几分意思。皇上似有不悦,对陈亦正也多有冷淡。而后在这山中,除了道长便只剩下你的大师兄,你自己才要更加小心谨慎。”
芳菲点点头,强撑出一抹笑:“你放心,三年后,我会平平安安离开。”
三年时间,可谓斗转星移,谁也不敢对未知的将来做出什么担保。佟鹤轩淡淡一笑:“三年后,我在须眉山脚下接你回京凯旋。”
古来只有胜利的英雄才称得上是“凯旋”,而今,在佟鹤轩心中,芳菲未尝不是一位巾帼红颜。
二人在这里依依惜别,后院却是另一番样子。老道长回来了,皇帝自然不能再雀占鸠巢,何况那晚的噩梦叫皇帝失了半条魂儿,他现在躲还来不及。
墙壁上那幅图也被老道重新悬了起来,鬼母的眼睛依旧碧绿,神态也十分传神,只是远不及那晚恐怖。
皇帝现在的安居之所就是前面破旧的大殿。他身边就剩下了两个可用之人,再加上佟鹤轩与陈亦正,五个人是即将要下山的全部。那些心腹侍卫连根骨头都没找到,连台阶上猩红的鲜血也消失成谜。
皇帝还是会被噩梦缠身,唯独次数远不及那晚多。大殿离着前面更近,围墙外只要一到夜幕十分,总会有野兽在附近出没。
他迫切想要离开此地,对于才产生好感的闵家四姑娘,皇帝兴趣显然降低许多。
马阳见状,只是在心里可惜那个闵芳菲,好没福气的一个丫头。要是肯积极性,像她姐姐一样,这会儿一定能顺利进宫。
只是马阳从不做无畏的努力,既然闵芳菲不能成为他讨好皇帝的利器,这个人不提也罢。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要“忠言逆耳”,警醒皇上刚刚作出的决断。
“陛下,陈亦正这个人虽说是万岁的侄子,可他终归是废太子的嫡出长子,若将来朝中有什么不好的话语传出来,臣唯恐伤及到陛下。”
皇帝嗤笑:“他一个孩子,还不是要靠着朕才能在朝中安身立命,所以不敢背叛朕。”
“可是.......陛下,防人之心不可无啊!”马阳不厌其烦劝道:“您听听这个名字,陈亦正,别的不说,偏偏叫‘正’,莫非宜昌侯至今还在对自己的正统身份念念不忘?若果真如此,陛下可真的要提防起来,只可将这位陈亦正当子侄一般疼爱,却不能委以重任。”
皇帝轻轻颔首,转念又问:“你看那佟鹤轩又如何?”
马阳一怔,思忖良久,才道:“臣愚钝,看不出此人的深浅。”
马阳年纪比佟鹤轩稍长几岁,按理说,阅历该更多,但是站在那个年轻人面前,马阳丝毫不敢掉以轻心,托大自得。
老道士为叫佟鹤轩出仕,不知给皇上下了什么迷魂汤,皇上几乎是言听必从,更给了佟鹤轩一个奉读掌事的差事。
马阳若是没料错,不出五年,这个佟鹤轩就绝非池中之物。
“臣虽看不出他的深浅,不过却有一个计策,可看出此人的本事。”
皇帝斜眼看了看:“什么计策?”
“陛下难道忘了?太后对您出宫一事耿耿于怀,若佟鹤轩能能摆平此事,说明他有点能耐,将来陛下才放心将差事交给此人。”
皇帝哼了哼:“太后岂是好对付的?”未免将佟鹤轩看的太高了些。
“所以陛下才要考量考量此人。”马阳拱手深鞠一躬:“肯定陛下三思!”
马阳的心思很简单,他是武官,今后能进宫的机会显然不及佟鹤轩这位刚刚走马上任的奉读掌事多。现在皇上还肯偏心自己,将来保不准就事事都只听这个佟鹤轩的。为防止失宠......
马阳不得不使些小计策。
第220章、一晃三年,物是人非
仲夏六月,正是端午才过的好时节,石榴花在枝头摇摇欲坠,更有梅子在枝叶间摇曳晃动。还不到最炎热时,勋贵豪门并没急着去郊外避暑,所以京城里热闹非凡。又加上先帝的三年孝期已过,就连皇亲国戚们也纷纷穿上鲜艳服饰,往来于各亲戚家。
新君继位已是第四个年头,正是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人物康阜,好一个难得的年景。
加上先帝走的时候,没有闹出大乱子,留下了基业也丰腴,所以四年来,竟是年登岁稔,人无水旱之弊,国无饥馑之灾。
国家太平,便有人为新君歌功颂德。正赶上圣母皇太后四十五岁,虽然称不上是整寿,但因为圣母皇太后是皇帝的生母,底下人还有谁按捺得住?
于是各地请求朝贺的奏折是一拨接着一拨,一份连着一份。
御史台的御史大夫是新君刚刚任命的自己人,朝中有人看的明白,都悄悄说,这御史大夫实际上就是皇帝的喉舌,不管说什么话,只为皇上的利益着想。
御史台一心想着皇帝,谁敢在这个时候出来反对操办寿辰?
就这样,还没等皇帝确定旨意的发布,京中各处就开始操办了起来。那些古董店铺且不必说,就连绸缎庄子,金楼也是人满为患。
说不定宫中大办,到时候再去做衣裳,什么事儿可都晚了。
一时间,人心浮动,家底丰厚的,自然不用去外面抢廉价古董,以次充好,家底单薄的,也想在皇帝面前出出风头,便只好绞尽脑汁,各显神通。
闵家这三年来,已是朝中上位最快的门第。
闵朝宗虽然有些迂腐,但皇帝对此人甚是赏识,常将些不易出错,却又极能出彩的差事交给他。
用何广臣酸溜溜的话来说,就是傻子拿到那样的差事,也能八九不离十的办明白。
再没眼光的人也看出来了,皇帝这是摆明了把功勋往闵朝宗的手里塞呢!
可这又是为何?
若说闵家的大小姐在宫里受宠?
却有不尽然。
自从两年前,闵芳菲再次小产,皇上就只是封她往上进一步,做了个“华昭仪”,余下就很少再往她的宫里去了。
倒是王美人当初生下了第一个儿子后,身份水涨船高,一发不可收拾,如今早成了皇后之下的贤妃。
皇上说她劳苦功高,为皇室首度开枝散叶,乃是后宫第一女贤,所以这个称号当之无愧。
彼时,皇后卫氏已经进宫,封后仪式也就刚刚结束,王贤妃的加封诏书就送抵了礼部。
这就好比一巴掌打在皇后卫氏的脸上,偏偏卫氏不敢说什么。
这三年来,除了王贤妃,也就是康美人生了个闺女。康美人自己身子骨不好,连带着大公主也没能好好生养,如今也是病一场好一场,才消停些,又患了风寒。
皇帝不喜欢康美人,也未曾给她加封,大公主已开始学走步,见过父亲的次数一只手也数的过来。
后宫再不是当年的后宫。
圣懿皇太后的影响力越来越弱,圣母皇太后成了后宫之中竞相巴结的对象。
皇后卫氏是圣懿皇太后的娘家外甥女,卫家既然死心跟从老太后,就不能朝秦暮楚。
卫明讳的态度很明确,却苦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卫皇后。
皇上会喜欢一个不孝顺亲生母亲的妻子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卫皇后进宫就失宠,早沦为宫内外的笑柄。要不是圣懿皇太后还活着,卫皇后能不能过到今天还是个未知数。
这日,卫皇后照例去给皇帝送百合绿豆汤,这已经成了卫皇后的习惯之一。每到仲夏时节就亲手熬制,送来养心殿,一日不落,直到秋分。
不过据养心殿的太监们说,皇上很少见卫皇后,只是叫人把汤碗放在外面,其实从来不去碰,多数都便宜了当值的小太监。
卫皇后自己也心知肚明,却从不放弃,只希望能用一颗心暖化了丈夫。
且说卫皇后的凤舆一到养心殿百余米的地方便落下,这也是卫皇后的规矩,为表示对皇帝的尊敬,她每每都要下轿步行。虽然辛苦,却从不间断。
卫皇后才扶着大宫女春兰往前走不多远,就看见一个人影形单影只的从大殿里走出,正往她们的方向来。
卫皇后眼睛一亮,脚下的步子更加轻盈了些。
来至不想会撞见卫皇后,迟疑了一下,只好上前来请安:“臣佟鹤轩见过皇后娘娘。”
“佟大人快请起。”卫皇后虚扶一把,笑望着他:“佟大人想必刚刚见过了万岁?”
“还不曾,万岁正与庄国公说话,一时半会儿还不得空。”
卫皇后脸上带有几丝失望,指了指春兰提着的食盒:“这是本宫一早起来就熬制的,趁热喝最好。要不......佟大人用了吧!”
佟鹤轩没料到卫皇后会说出这样糊涂的话,连忙道:“臣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卫皇后从宫女春兰手中接过汤碗,眼角微沉,目光落在开了花儿的百合绿豆汤上:“她们都瞒着本宫,殊不知本宫心里早有数,这么好的汤,陛下从来不尝一口,说到底,还是不信任我这个妻子。”
卫皇后自嘲的一下,然而又看向佟鹤轩,眼神里透着脉脉:“倒是佟大人,为人谦和,恭敬有礼。本宫知道你为皇上鞍前马后,所以这碗绿豆百合汤赏了你......别人也不会说什么。”
卫皇后的汤碗已经递到了佟鹤轩眼皮子底下。
佟鹤轩轻轻一笑,躬身接过,脖子一扬,整碗汤都进了肚子,连个绿豆粒儿都没剩下。
卫皇后十分开心,笑容挂在嘴角,根本停不下来:“我在里面还多加了些蜜豆,比冰糖还甜,与绿豆一起煮烂了,软糯糯的,十分开胃。”
卫皇后在佟鹤轩面前,连“本宫”二字也不说了,竟直接叫了“我”。大宫女春兰眼皮子跳了跳,不得不去开口提醒:“娘娘,太后还等着咱们呢!”
卫皇后忙笑道:“是啊,本宫险些忘了。太后喜欢闵大人家那只小白狗,说是要请李夫人进宫来坐,说起来......早先就听李夫人说起,佟大人与闵家四姑娘订有婚约,可惜了,这些年也有不少人为佟大人你保媒,怎么就不多瞧瞧呢!”
佟鹤轩淡淡一笑:“微臣一生认准了四姑娘,不想再辜负别人。”
卫皇后心里微微酸涩。
她在三年前就知道佟鹤轩与闵家有个口头婚约,当时还不在意,可三年来,卫皇后与佟鹤轩多次在养心殿前相遇。她以为,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卫皇后也屡屡被英俊倜傥的佟鹤轩深深吸引。
卫皇后碍于身份,不敢表白心迹,但她打心底不甘过这种生活,卫皇后渴望爱情,渴望有人真心疼爱,所以即便知道这是掉脑袋的后果,却还是无法抑制的渴望多见佟鹤轩。
对于与佟鹤轩有着婚约的闵家四小姐,卫皇后从心底厌恶。
她当年在宫中与闵芳菲有一面之缘,可如今早想不起来对方的面目,只是到是个清秀的小姑娘。
三年过去,当年的少女也该亭亭玉立了吧?
卫皇后酸溜溜道:“当年不知是谁传出谣言,说闵四姑娘与人私奔起了京城之外,佟大人,并非本宫多事,依你现在的身份地位,即便找国公府的嫡出小姐也不为过,奈何要苦苦守着一个没有归期的丫头呢?”
佟鹤轩脸色开始往下沉。
春兰一见,急忙扯住皇后:“娘娘,再不走,怕太后真要动怒了。”
卫皇后不情不愿点点头,对于没有给自己满意答复的佟鹤轩,卫皇后还回头瞧了两次,这才渐渐远去。
佟鹤轩望着皇后卫氏的凤舆,发出一阵低鸣般的冷笑。
不远处的几个带刀侍卫见了,都斜着眼睛看佟鹤轩,却无人敢开口说话。
......
仲夏美梦,夜色撩人,许多坊间已经紧闭了坊门,可这坊中却还是热闹依旧。尤其是花街一带,穿戴暴露的花姐儿们沿街拉客,见是个男人就往上扑,为的不是寻欢作乐,却是生计所迫,出卖皮肉,用作不得不谋生的手段。
芳菲穿着一身白色长袍,头发挽着书生髻,一根细扁绿玉簪插在头上,看着就知道不是凡品。
她手持折扇,腰间随佩着青玉鲤鱼佩,海蓝色的流苏荡在袍子上。
这么一身打扮,还真真就是雌雄莫辩!
芳菲举头望着眼前这座气派十分的花楼。
明月阁!
京城第一销魂窟,下九流的地方,来的却都是上九流的达官贵人。
芳菲摸摸腰间的荷包,出门前,师傅给了二十两银子,估计够喝一杯酒。这三年来,她每年酿的酒就有十几大桶,不敢说练就了一身本领,但三五杯难不倒她。
明月阁的阁主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花三娘。这花三娘在十几年前与老道士有些交情,不久前,花三娘请人去须眉山求援,说自己得了一种怪病,浑身长白色小泡,个个都只有针尖大小,又泛着微微的青色。
花三娘隐隐觉得自己似乎是病入膏肓,没有办法,就想到了老道士。
芳菲这一次正是受师傅之命,下山出诊,也是为了检验一下自己三年来所学。
“呦,这位公子,你可是面生的很呐!”早有花娘瞄上了芳菲,颠颠从楼里跑出来,上来就挽芳菲的胳膊。半个身子软酥酥的贴着芳菲,涎着脸往近处凑:“公子,你是哪里人?可是头回来我们明月阁?”
芳菲不动声色的将胳膊抽回,淡淡笑道:“祖籍江南,不过三年前却来京城小住过一段日子,如今却为阁主花三娘而来。”
花娘一听闻此话,不由得停住脚步,将芳菲上下好一番打量:“找我们阁主?”
花三娘年轻的时候,相貌英俊的姘头也不知有多少,人到中年,却开始喜欢上青嫩的少年。这明月阁每隔不久,就能看见花三娘又换了新的男宠。
瞧眼前小子皮白肉嫩的模样......还真像!
只是,不是说阁主病的很重吗?怎么还有心情弄这个?
花娘觑着芳菲,也不敢再多黏糊缠着,而是客气的将人待到阁子内。这明月阁果然是名头响当当,才刚刚入夜不久,到处就人影攒动。台子上正跳着飞天舞曲,大堂里男人各种丑恶嘴脸,悉数尽显。
芳菲用折扇当着口鼻,随花娘快速穿梭在人群中。好容易从大堂挤出来,那花娘却不能再往里走了,反而是将芳菲交给一个小厮。
花娘有几分不舍,频频看芳菲:“奴家与公子有缘,公子若是再到明月阁,一定叫奴家来敬杯水酒!”
原来,在明月阁中,这些花娘的等级划分十分严苛。出去拉客的自然就是下等,容貌姿色最平平。后院之中都是花三娘的宝贝,一个个见了芳菲,也都是神情各异。
芳菲正要尾随着小厮进第三扇大门,忽然见有远处有个人,喝的醉醺醺,摇摇摆摆往前来。小厮忙陪笑道:“公子或许不认识,那人可是我们的贵宾,卓家的三少爷。”
“此人也是花楼常客?”
小厮得意的笑道:“自然,!不过这位卓三少威风的很,轻易也不因楼中,只是每每露面时,都能叫人心生凛然。”
小厮才说完,那卓青云就踉跄着往这个方向来。芳菲不躲不闪,身量往这里一立,就让人不安轻举妄动。
卓青云已是满面酒色,话也说不清,看人也都是重影儿恍惚。他见了花楼的姑娘们都围着自己转,十分不满,推开了一个,醉意上来,直把芳菲也当成了花楼里的小厮龟公。
明月阁里管事一时被惊动,几个三十出头的媳妇忙跑出来调节。芳菲倒也没什么,只是把这几个媳妇吓得够呛,口中不住的抱怨卓青云。
芳菲雪白的衣衫也成了卓青云的牺牲品,现在满身黑手印儿!
“这卓家公子也真是的,早有如花似玉的美眷守着,不嫌够,非要弄几个出来炫耀,结果如何呢?哼,还不是在这里苦等着!”
芳菲诧异:“卓三公子已经娶妻了?”
“当然,大婚那日,我奶奶还是座上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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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2章、埋藏心底,难诉衷肠
当年,在芳菲消失后不久,流言渐起,卓青云就与自己的母亲大长公主表白过心意,他不相信闵四姑娘是那种人,愿意与闵家联姻。可大长公主根本不同意,还急急忙忙,四处托人,相帮卓青云快点找个合适的姑娘,早些成家立业。
大长公主这些年在京城之中也是威名赫赫,那些贵妇社交圈里谁不知道大长公主的心病呢?于是纷纷发动关系,将自家或是亲戚家未成亲的好姑娘推荐上去。
殊不知这件事闹的风风火火,就被宫中的圣懿皇太后知道去了。
圣懿皇太后早发现大长公主渐渐与自己离心离德,暗自着急,为了继续拉拢,也为了给九皇子的将来铺路,圣懿皇太后威逼利诱,让大长公主娶了她推荐的人选为小儿媳妇。
可惜,若那小儿媳妇家世清白,人品贵重也就罢了。
偏偏却不是这样的!
这新三少奶奶是哪一位?
竟然就是卫皇后那个失德的庶出长姐卫月语。
卫月语私生活败坏,在陕甘一带没有人家愿意娶这样的儿媳,卫家原本是打算偷偷将人匿藏起来的,可从卫月言做了皇后,卫家就成了真正的贵戚。
卫月言在宫里不得宠,但这并不影响卫家在外面嚣张跋扈。卫明讳以国舅的身份,将陕甘大权牢牢地握在手里,这还不满意,又想借用女儿们迅速与京城这些人家拉拢上关系。
卓家就是其中之一。
大长公主遭到算计,被逼无奈,只好叫卫月语进门。
这位卓三少奶奶出言不逊,进门第一日就得罪了两位妯娌,闹的家宅不和。大长公主说她,她就和婆婆顶嘴,大长公主亏心,也不敢叫这个儿媳去宫里告状,一直就这么忍着。
卓青云心中已死,就时常流连花丛,明月阁便成了他在京城之中第二个“家”。
芳菲听了卓青云的叙述,不由得感慨道:“想不到卓公子还有这样一番遭遇。”
卓青云苦笑,长吸一口气,转而关切道:“暂不说我,四姑娘如何?此次下山,可是要回京长住?”
卓青云是个君子,他既然知道自己这辈子无望与闵芳菲结成夫妻,便不想再做纠缠,只想单纯的关心这个女孩儿。三年不见,即使闵芳菲只做男子装束打扮,却还是有着惊人的变化。卓青云心底某个角落在落泪,为自己错过这样一个女孩子而落泪。
不过,他愿意将这种遗憾埋藏起来,永远不见天日。
卓青云又笑道:“京中这三年来也是变化巨大,你哥哥如今从礼部做起,据说很有天分,礼部尚书关大人对你哥哥十分器重。”
芳菲还记得这个关家,当年大太太曾提及过,红绸姐姐的长兄,李家大少爷就是娶了关应在的长女。不过那时候,关应在还只是礼部侍郎,三年后的今天,关家已经坐到了礼部尚书的位置。
芳菲从得罪了师兄后,这三年来也是谨小慎微,自保的生活着。对于山下消息,她所知不多。
即便大太太每年都派人去山上接芳菲家去小住,老道也从不放人。
与世隔绝的生活,叫芳菲心明澄澈,看待事务也更加明晰通透。
李家能有关家提携,连带着闵云泽也身受优渥。
芳菲笑道:“关大人品格正直,我哥哥能在他手下当差,这是他的幸运。这次下山,师傅一方面是叫我历练历练医术,一方面,也希望我能回家小住段日子。三年来,我能不在太太身边尽孝,只盼着这次有机会,多陪陪她老人家。”
卓青云点点头:“这几年我也时常去你们府上拜会,李夫人瞧着确实苍老许多。闵大人......”
芳菲见他迟疑,忙道:“卓公子有话不妨直说。”
卓青云轻叹了口气:“闵大人在外面安置了宅院,如今人要找他,都知道去外面的府邸,而不是金安街。”
事实上,闵朝宗做的更加过分。
闵朝宗如今也是皇帝身边的红人,每年的俸禄也都不是个小数目,可闵朝宗悉数都交给了外面的二房,从不往李氏那里交一分银子。
李氏要不是靠着祖产,要不是靠着自己的陪嫁体己,也根本难以支撑京城这样庞大的开销。
这个宫里出来的二房姨娘很有手段,美貌未必赛过黄姨娘,邹姨娘,但就是栓得住闵朝宗的心。原本大太太还想将丫鬟碧荷送过去,闵朝宗也愿意。
碧荷毕竟是他前阵子疼爱过的女人,虽然说不孝子闵云凯与碧荷有些说不清楚,但闵朝宗心里还是有些恋恋不舍。
谁知,人才送去没两天,就被二房那位姨娘打了个遍体鳞生丢回了金安街。
大太太气的要去理论,闵朝宗却先回来一步,与妻子大吵一架,非说大太太将碧荷送去是没安好心,差点气坏了小妾,害的闵家失去了一位金孙。
从那以后,大太太对闵朝宗是彻底失去了盼头,等碧荷伤好以后,送了她二百两银子,只叫她去外面自谋生路。
碧荷走了,大太太却一头栽倒,大病了一场,闵朝宗也没说过来看看,还是闵云泽去找李家,托李家帮忙请了蒋太医来看诊。
大太太与闵朝宗早就是名存实亡的夫妻。
芳菲冷笑:“老爷这样做,只怕要叫天下人耻笑。”
“天下是皇上的天下,只要你们家老爷一日受皇恩荫庇,天下人就不敢耻笑他。”
卓青云的一番感慨,叫芳菲好生泄气。
她就闹不明白了,皇上干嘛如此看重大老爷呢?说他差事当的好?也从没听说做过什么了不得的!说他忠心耿耿,朝廷里想对皇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也不在少数。
唯一能解释的,就是大老爷走了华盖运,好事儿自己排着队往他身上撞。
卓青云见芳菲脸色不好,忙转移话题:“对了,我有一句话想要劝你。这明月阁毕竟是烟花之地,你一个女孩子,还是小心为妙。不如明日随我一起离开这里,也能安全些。”
芳菲却婉拒着摇头:“多谢三公子,只是这位明月阁的阁主花三娘原是我师傅的朋友,此番下山,头一件事就是为她诊病。若没结果,我先去了,岂不是辜负了师傅临行前的嘱托?”
“原来是这样!”
皇帝从须眉山回来,带回来的不仅仅是个奉读掌事,还有宜昌侯的长子。动静闹的不小,大伙儿想不知道都难。
都说皇帝是在须眉山遇见了老神仙,能保佑江山数百年。
卓青云关心的不只是皇帝的去向,还有芳菲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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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3章、一夜骤变,妻子起疑
卓青云一回到家,三少奶奶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儿。
卫月语这个女人,虽然坏了些,但是对卓青云却是一片真心。这个世上有男人玩世不恭,她就养成了浪荡狐媚的性子。
在卫家,那些长辈只知道不停的夸赞卫月言,所有好东西都留给这个嫡出女儿,甚至为了配合卫月言能嫁入宫廷,她们竟想出了抹杀卫月语在卫家庶长的身份,预备叫卫月言顶着嫡出长女的身份嫁进皇室。
卫月语破罐子破摔,毁了自己的名节,只为叫卫家丢人现眼。
可是,如果她知道自己会在之后遇见卓青云,是绝不会这样糟蹋自己的。
只可惜,等她明白过这个道理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卓家虽然娶了自己做儿媳妇,但卫月语与卓青云,却根本不能走到一起。卓青云恨她,厌恶她,每每看着她的眼神都带着不耻。
卫月语在人面前是个牙尖嘴利的,只是到了夜深人静时,她一个人孤孤单单躲在被窝里,才知道寂寞是个什么样的滋味。
因为深爱卓青云,所以卫月语对丈夫的一举一动甚是关心。
她口里不在乎,行动上却丝毫不敢放松警惕。
卓青云打明月阁回来后,就叫了他两个不大得宠的小妾去说话。
卫月语的眼线还不能渗透到卓青云的书房,只是听小厮说,两位姨娘出来时,眼圈都是红红的。
卫月语一怔,这是怎么了?不满意她们的伺候?还是借机撒气?
她上了心思,悄悄派自己的心腹去打听,没成想,丫鬟回来说,两位姨娘从三少爷的书房出来后,就关上门开始预备收拾行李。
卫月语这下子可坐不住了,领着七八个丫鬟婆子,浩浩荡荡去了小妾的院子。
从卫月语进门后,大长公主知道儿子不喜欢她,就张罗给儿子取了四个小妾,一来堵儿媳妇的心,二来也是盼着卓家三房早些开枝散叶。嫡长孙是不敢期盼了,有个男孙就成。
这四个小妾也有温柔可人的,也有妩媚多情的,更有知书达理,又有刁钻泼辣的。
卫月语一直将四个姨娘视作眼中钉肉中刺,三年下来,没少打擂台。
今日来见的这两个小妾都是性子软绵些的,平日就常常在卫月语面前吃亏,见三少奶奶领着一大群人,杀气腾腾的进来,都吓个半死。
不等卫月语开口,她身后的婆子们上来就抄检两位姨娘的衣裳箱笼,把屋子翻的狼藉不堪,见东西就往外丢,院子里鸡犬不宁,两位两位姨娘躲在房里看热闹,还悄悄派人去卓青云的书房告状。
卫月语见这两个小妖精的箱子里尽是好东西,恼的火气止不住往上翻涌。
从自己嫁到卓家开始,卓青云就没睁眼看过自己,却舍得将好东西往小妾的房里送。这俩还是往日不得宠的呢,换了两外两个,岂不是要把自己活活气死?
想到这里,卫月语下手更狠,直接叫人将屋子里值钱的古董瓷器往地上摔。
两位姨娘住在两个屋子,此刻却都叫卫月语的人给押在一处,二人哭哭啼啼,就是不肯求饶。
动静闹的大,卓青云过来时,两个姨娘哭的已经泪人儿一般,见了卓青云就往他怀里扑。
卓青云面色铁青:“你这是要干嘛!”
“三少爷问我干嘛?这是我要说的才对。”卫月语指着被丢了满地的绫罗绸缎,小脸煞白:“我才是卓家正房奶奶,如今只叫小妾姨娘骑到了头顶上去,你还好意思问我?我倒要说说,这日子究竟要不要过下去?当初并是你们卓家八抬大轿把我抬进来的,三年来,我也自问对你嘘寒问暖,可几时暖化过你的心?”
卓青云冷笑道:“别只将大伙儿都当成傻子,我为什么会娶你,难道你自己不清楚?卫家下三滥的手段!”
卫月语踉踉跄跄往后倒退两步,不敢置信的盯着卓青云。
她知道卓青云与自己感情不好,却没想过,对方已经将她恨到如此地步。
可自己又有什么法子呢?她爱卓青云啊!如果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卫月语捂着脸,大哭着跑了出去。
且不说卓青云怎么样安抚两位姨娘,只说卫月语回到自己的院子,越想越气,越想越觉得这日子没法将下过了,她打定主意要去宫里喊冤,求皇后娘娘给做主,惩治惩治卓青云,也叫卓青云知道,她卫月语并不是没有娘家撑腰的人。
还不等她有所动作,心腹丫鬟就进来通风报信:“奶奶,奶奶大喜。”
卫月语一把将手边的茶盅往丫鬟脸上摔,骂道:“混账东西,见奶奶我落魄了,你却说大喜?”
“奶奶饶命,奴婢可从不敢有这样的想法。是奴婢打听到,说两位姨娘哭着从三爷房里出来,是因为她二人要被三爷撵出去。”
卫月语又惊又喜:“撵出去?这怎么说?”
“奴婢也不是十分清楚,三少爷说给这二人每个一千两银子,将来嫁人,府里也肯出一份嫁妆。不过......”丫鬟迟疑的看着卫月语:“不过两位姨娘看着似乎不肯。”
卫月语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她们敢不答应。你放出话去,只要这俩狐狸精肯走,我再贴二百两。”
丫鬟有些嫉妒,奶奶肯倒贴两个情敌,也不说帮衬帮衬身边的自己人。
话终究还是传了出去,卫月语等的心焦,可两位姨娘似乎铁了心,就是不肯回话,更没人来她跟前表明心意。
卫月语一看,也不着急。既然知道是卓青云要将人送走,说明他对这两个姨娘早没了情意,很好对付。难缠的是另外两个受宠的小妖精。
卫月语一面暗中观察府中近来风向,一面更加仔细留心卓青云的举动。
谁知这一观察不打紧,却真叫卫月语瞧出了几分蹊跷。
其一,卓青云白日天一亮就出门,不到晚间院子落锁绝不回来;其二,四个姨娘处他再也不去,反而每晚独身守在书房,自甘寂寞。
但凭这两点,卫月语就知道事情不妙。
一定是外面有了人,竟然叫卓青云转了性子!
卓家从大长公主到驸马,没有人喜欢卫月语,但并不妨碍卫月语用银子打通关系。当年卓青云纤细要娶闵家四小姐的事儿,也经小人的嘴,入了卫月语的耳朵。
卫月语虽然从没见过闵芳菲,但一直将闵芳菲视为头号大敌。
幸而闵芳菲这些年从不在京城出现,不然,卫月语非打上门去。
这次卓青云的转变,叫卫月语不觉联想到了什么。她使用重金贿赂了卓青云身边的小厮,多番打探,才惊闻三少爷这些日子天天下了衙门差事就去明月阁。也不叫姐儿,只是与个男装打扮的漂亮公子交情深密。
卫家既然能在陕甘一带只手遮天,有了卫皇后,卫明讳就更不甘心只是做个小小的国丈这么简单。他在京城布置下一批手下,专门为自己,为圣懿皇太后做事。
卫月语也不经过父亲,只是找到这些人的头目,说了要求。那些人知道卫月语是卫家的大小姐,不敢推辞,只好去打探。
这一问,立即得出了真相。
原来卓青云每天下了衙门就去见的,正是闵家久无踪影的四小姐闵芳菲。
卫月语勃然大怒,第一个念头就是要去和卓青云闹,可被丫鬟劝下后,才觉得闹起来反而不可收拾残局。
想了半晌,卫月语立即叫人去宫里递牌子,请见皇后娘娘。
这日傍晚,皇后用了晚膳,正在御花园里散步,小太监就跑来回禀。
皇后听说是卫月语要见她,心里有几分不待见。大宫女春兰忙道:“主子,还是见一见吧!她不好,却终究还是卓家的三少奶奶,万一是大长公主身边有事......娘娘不见,反而是耽搁了。”
卫皇后一听,只好答应。
次日,宫里便有人往卓家去请人,赶巧大长公主这两日为圣母皇太后生辰的事情,也从田庄上赶了回来。听闻宫中来人接三儿媳去说话,心里不喜,与坐在旁边的丈夫道:“你听听,八成又要去皇后面前告咱们的歪状呢!”
大驸马淡淡一笑:“他们俩小夫妻,成婚时间还短,磕磕绊绊,斗嘴怄气也是常有的。”
大长公主怪叫道:“什么叫时间还短?三年,我都能抱两个大孙子了。”
想到这个,大长公主就生气。别人家的儿媳是进门就生,卫月语倒好,不但自己不怀孩子,还曾经给小妾使绊子,落下个快成型的胎儿。
每每想到这个,大长公主就是替儿子着急:“不能叫她去宫里,这要是见了卫皇后,指不定又要说什么坏话呢!”
大长公主说着就要叫人将卫月语关起来,卓驸马急道:“这可万万使不得。咱们家是什么人家?叫外面知道私自关押了儿媳,传扬出去,可还好听?何况这是皇后的召见,我们阻拦,岂不是再打皇上的脸?”
大长公主狠狠嗤笑:“陛下从没在乎过他那位皇后娘娘。如今皇后的处境,自己能不能保住自身还是两说!罢了,也是我杞人忧天,就算卫月语说的天花乱坠,可皇后信不信她还是两说。”
驸马见大长公主开窍,笑容也多了些,立即叫人去答应宫中来人,说三少奶奶即可就跟着出发。
宫里,卫皇后没有什么实权。后宫早一分为二,两位皇太后各有自己的势力。卫皇后把全部力气都扑在圣懿皇太后身上,可圣懿皇太后对她并不全信,也就不肯撒手放权。
卫皇后能使上的人,称得上心腹的,也只有从家中带出来的春兰等几个大宫女,太监么,不是皇上的人,就是太后的眼线。
这让卫皇后举步维艰,却也无可奈何。
大长公主说的不错,卫皇后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见卫月语,其实也只是给自己保留一份尊严,一个面子,不肯叫庶出长姐小瞧了自己。
只是卫月语并不知道这一切,她浓妆艳抹,随了那小太监进了宫,直奔皇后所住的宫殿而来。
当下,卫皇后正与宫女春兰挑拣礼物。圣母皇太后过寿,她这个当儿媳的总不好叫贤妃等人比下去。
但要想一鸣惊人又谈何容易?卫皇后找了半天,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也无非就是大婚时各地孝敬上来的礼物。
但是这些东西都是明路上的,一查就知道出处,万一叫人发现,她这个当皇后的已经无东西可送,竟然把成婚时的东西拿出来滥竽充数,传扬出去,自己非被笑话死不可。
卫皇后长叹一声,春兰替她着急,想了想,道:“要不,娘娘求一求老爷?宫外说不定还有些好东西”
“你若还说这种话,休怪本宫不顾惜多年的情分。”
春兰大惊失色,忙下跪:“娘娘,奴婢也是为您着急。眼瞅着圣母皇太后的大寿近在眼前,万一,万一真叫贤妃占尽风头,娘娘岂能甘心?”
卫皇后自然不甘心。
但是又有什么法子呢?
贤妃若还是以前的王美人,她根本不会放在眼里。但是这些年来,对方早就仗着替皇上生下了皇长子洋洋自得。前朝为巴结贤妃,自然有不少好东西孝敬进来。
何况是皇上,就皇长子这么一个孩子,就算不为贤妃,也会把各种赏赐流水般送去皇长子那里。
为与贤妃较劲,卫皇后也不愿叫人小看了去。
她暂且将单子收起,深吸一口气:“宣卓家三少奶奶进来吧!”
春兰想着,卫月语怎么说也是皇后娘娘的亲姐姐,不好不敬重些,于是亲自出去相迎。
不多时,就见卫月语气冲冲进了大殿。
卫皇后没由来一阵头疼:“又是谁冲了你的脾气,怎么每次见你,总是一副愤愤不平的模样!”
“娘娘,这可能怪我?”卫月语也不用人让,一屁股坐在了皇后对面的椅子上。
春兰想说两声,卫皇后去先摆摆手,叫她不要多话。
一时上了香茗,卫月语满饮了一口,才神秘兮兮道:“你知道谁回来了?”
一句话说的卫皇后满头雾水,不明其意。
卫月语冷哼:“猜你也是糊涂着呢!我告诉你,是你那个情敌闵芳菲进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