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结伴进京,不愿相见
六皇子心中矛盾,他一面想打听打听闵芳菲的近况,却又怕闵家黏上自己。
他承认自己对闵芳菲有好感,觉得小姑娘庶出可怜,可又挺可爱。关键不像宫里那些宫女们一样,对自己死死黏着,六皇子觉着新鲜,也有心想要征服这样一个倔强的小丫头。
可是,他喜欢的是面容漂亮的闵芳菲,而不是现在被毁容后的鬼样子。
六皇子有洁癖,见不得脏东西。他现在想想闵芳菲被划开的脸还会一阵阵毛骨悚然。
“殿下,”花魁胭脂扭着妙曼的腰身款款上前:“奴家敬殿下一杯。”
胭脂脚下一软,裙子飞旋,人就瘫在了六皇子怀里,手中的酒盅却一滴未洒。嘤咛娇语声伴随着阵阵香气,扑入六皇子耳中:“殿下......”
六皇子心里正烦闷,对扑入怀中的美女好不怜香惜玉,一把用力推开,还觉得脏了自己的手,“滚!”
胭脂目瞪口呆,跌坐在地上无法回神。
想她胭脂好歹也是通州城里最出色的花魁,多少达官贵人捧着银子要见她一面也不能。一个毛头小子,竟然敢将自己随手推开。
胭脂只觉得受了奇耻大辱,心中恨恨的盯着六皇子。
那护卫长见状,忙赔笑:“殿下,您不喜欢这个,我另去寻些漂亮的姐儿给您送来。”
六皇子没好气的瞪着胭脂和远处服侍的丫鬟:“庸脂俗粉,不见也罢。”
“那,闵府那里......”
六皇子胡乱挥手,不耐烦道:“不见不见,什么乱七八糟的人,你也往里给本殿下通报。”
护卫长忙告饶,又叫人将胭脂拖了下去,“臣这就去打发了闵家人,还请殿下息怒。”
六皇子心烦意乱,愤而离席,留下护卫长站在原地好不尴尬。
六皇子做的决绝,护卫长却不敢。他原是皇上身边的人,被分给六皇子之后战战兢兢,说是保护,其实也是暗地里替皇上行监视之职。
闵家非寻常人家,他家大小姐是皇上的宠妃,护卫长只能出去陪个礼。几个镖师见一四品武官这样客气对他们,也没有太过火,反而觉着有些受宠若惊。
安师傅没寻到,一直到天黑还是音信全无。
镖师们有些心思浮动,管家更是门禁严守,嘱咐家里的小厮和长随们,将租赁的小院守的滴水不漏。
已经犯了一次大错,管家可承受不起第二轮灾难。
好在一夜平安无事,就在大家悬着心等安师傅回来时,闵家从富春驶来的大船终于靠了岸。
芳菲头戴斗笠,她因为伤口原因,至今还在低烧。大夫开的药中有安神作用,但码头上从水面吹来的风也叫人熏熏然。
“姑娘,快看,那是......那是佟公子!”
芳菲的心骤然收缩,她隔着雪色帏帽往远处眺望,甲板上临风而立的青年男子果然就是佟鹤轩。
“他怎么会在这儿?”佟鹤轩这个时候不应该在晖南参加乡试吗?他怎么会随大哥哥一并来京?
芳菲下意识摸着裹了纱布的脸。
紫英瞧在眼中,疼在心里:“姑娘,佟公子仁义开明,想必不会对姑娘脸上的伤势在意。你不要多想,若真能寻到那位须眉先生,或许你和大少爷都有救了呢?”
对于紫英的侥幸心理,芳菲一点也不抱希望。
这个世界上的男人,不在乎女子皮囊的实在少之又少。
如果佟鹤轩一定要解除婚约,芳菲一点也不意外,也不会抱怨,这是佟鹤轩的权利,她没道理用婚约这道枷锁捆住佟鹤轩的幸福。
想明白这一点,芳菲心中开始淡淡的释然。
她领着众人往岸边相迎。甲板上闵家的长随们早看见了管家,更瞧着了戴着帏帽的四小姐。
这些跟来的人,有一半是大太太留在富春调拨给闵云泽使用的心腹。对于四小姐,大伙儿是发自心底的信任。自从大少爷的腿断了,人也浑浑噩噩,不理世事,大伙儿在富春被二房的奴才们排挤,满腔的愤慨不敢往外说,只因为没有人给他们做主。
这下见了四姑娘,大伙儿可有了主心骨,一个个神情难掩雀跃。
四个身强力壮的长随将闵云泽抬下甲板,佟鹤轩跟在后面。
“四姑娘。”
芳菲迎上前:“佟大哥,你怎么也在这儿?”
佟鹤轩淡淡一笑:“先回去我再细细说给你听。”
闵云泽从始至终没有开口,芳菲就站在他面前,他却始终未开口。
随行的仆人丫鬟十几个,管家早雇了通州车马行的大车,又在客栈里另包了一个大院子,诸人风尘仆仆一路,总算暂且安顿了下来。
客栈掌柜的精明市侩,做买卖送人情,早叫店小二和伙计们送来热水,热饭。大伙儿在船上颠簸数日,饥肠辘辘不说,肠胃也跟着上下翻搅。
热粥小菜,虽然说都不是大餐,可大伙儿吃的极香甜。
芳菲叫紫英另取了钱去交给掌柜的,要求这几日的饭餐务必要可口,丰厚。
那掌柜的捧着银子笑得一脸谄媚:“姑娘放心,咱们客栈虽小,但厨子手艺不差。姑娘晚上需单点什么,只管打发人来要。”
芳菲淡淡地说了声“好”,那掌柜的见闵四姑娘日日带着帏帽,大约也知道面容上有问题,所以不敢多耽搁,揣着银子自去忙他的。
紫英站在芳菲身边,觑着自家姑娘。过去她还能在姑娘的表情上猜出几分端倪,而今,帏帽遮住容颜,姑娘又沉闷少语,紫英时常将到了嘴边儿的劝说话语吞回去。
她是越发不知该怎么和姑娘相处了。
“紫英,你去请醉书来。”
闵云泽身边的红玉早已经出嫁,如今醉书才是大丫鬟,这回上京,都是醉书在伺候。
芳菲不信任别人,所以只叫了醉书来。
紫英去后没多久,醉书便紧跟着进了小院。
几个月不见,醉书憔悴不少。
照顾一个病人已经是不易,尤其是一个不愿合作的病人,醉书每日付出的辛苦不是常人能理解的。
“四姑娘!”一见芳菲,醉书再忍不住悲声,当即落泪:“大少爷他,他......”
醉书哽咽,早已泣不成声。
“你慢慢说,老家去的信里说的不清不楚,我不信大哥哥会为一个女人被打折腿。”
醉书擦了眼泪看向四姑娘,心中虽然好奇,这里又没外人,怎么弄个帏帽戴,但是醉书另有大事要回,也不敢多打听:“自从老爷和太太走后,我便随着大少爷去了京河的庄子上念书。少爷与佟公子比邻而居,每日品论文章,进步神速。可后来......”
醉书抽抽嗒嗒的厉害:“后来二少爷领着他那些同窗,说要和大少爷比拼学问。少爷的性子姑娘最了解,他不好拒绝二少爷。那些人在酥香楼设宴,强拉去了少爷和佟公子。第二日回到庄子后,少爷便有些不对劲儿,像丢了魂儿似的。”
芳菲心往下沉:“酥香楼的东家是费子健?”
“是,”醉书看着芳菲:“自从他和二房定下婚约,二少爷就时常去酥香楼设宴。我后来才知道,原来那日酒宴中,有个花娘,人人都说,大少爷与她一见倾心,所以......”
醉书说到此再也忍不住,扑在紫英怀里嚎啕大哭。
醉书和闵云泽的感情早超出了主仆情意,连大太太都暗地里许诺,将来要给醉书开了脸留在儿子身边。
“那花娘叫什么?如今身在何处?”
“我只知道她叫胭脂,大少爷为了这个女人荒废学业,佟公子百般规劝,可少爷一句也听不进去,每日不见踪影,只往花楼里跑。可这个胭脂不是什么好东西,她早有个相熟情郎,两个人联手,其实就为骗少爷的钱财。少爷知道后受不了这等羞辱,与二人理论起来,可恨他们心狠手辣,打折了少爷的腿。”
芳菲这才明白,为什么闵云海的书信里言辞闪烁,并不多说实情。
“胭脂......这个女人现在何处?”
醉书恨恨道:“跑了。”
“家里可派人去寻过?”
“二老爷说这等丑事,不好叫外人知道,会影响家里余下几个少爷的名声。老太太只知道一味相信二老爷,所以大少爷受伤后,他们急着将人送进京。”
醉书哀求道:“姑娘,你去瞧瞧少爷吧,他不吃东西,也不说话,也就是佟公子骂他几句的时候,少爷还像个活人。”
正巧,门外有小厮来报,说佟公子想见见四姑娘。
芳菲没有犹豫,但口吻坚决:“让佟公子好好休息,我改日再见他。”
醉书惊诧意外,四姑娘怎么这样冷淡,她这个时候最该见的就是佟公子,最该做的事就是帮少爷走出困境。
“姑娘!”醉书的种种不满都流露在声音里。
紫英赶紧又拉又劝,将人扯出了屋子:“好妹妹,你先回去照顾大少爷,我们姑娘有了主意,自然会去。”
醉书不理解,生气的甩手将紫英抛在一边:“我真是看错了你们,本以为四姑娘是最能明白少爷的艰难,谁想......也是这样薄情寡义。你们是不是瞧着少爷的腿断了,这辈子不能应举,所以才嫌弃不肯靠近?呸,少爷福大命大,一定叫那些小人好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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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章、紧紧相拥,幸福时光
紫英听了醉书的话,心里又气又恼:“你要再说这样的话,咱们今后也不用继续做姐妹了。我原当你是个聪明的丫头,谁想也是一着急就满嘴的胡言乱语。这幸好只是我听见,要是被我们姑娘听去,她该多痛心。亏得当年救你命的时候,你满脸的可怜相,原来也都是假的。”
其实醉书在说完那番话之后,心里就觉得后悔,然而话已说出,就好比覆水难收。
此刻再听紫英的责骂,醉书只能低头不语。
“你只想着大少爷的难处,怎么就不心疼心疼我们姑娘?”
醉书闻听此,诧异的抬头:“四姑娘怎么了?”
“亏红玉姐姐还夸你心细如丝,难道就没瞧见我们姑娘从头到尾都戴着帏帽?”
醉书当然瞧见了,可并没多想,只当四姑娘心血来潮,又或者这是京城时下流行的戴法儿。
紫英想起这件事就难受:“姑娘在来接大少爷的路上遇见了匪患,脸毁了。”
“啊!”醉书倒抽一口冷气,拨浪鼓似的摇着脑袋,说什么也不相信。她抬脚就要往屋子里冲,紫英赶紧一把拉住她:“你干什么去!”
紫英将人推出了院子,“你要还记着姑娘曾经对你的恩情,就别在这个时候捣乱。非是我们姑娘不去见大少爷和佟公子,可你叫她怎么面对这两个人?”
醉书雪白贝齿紧咬着下唇,明白紫英的话句句在理。
“我想去给四姑娘磕个头。”
紫英见醉书开始妥协,态度也软了下来:“我知道你的心意,姑娘也明白。好妹妹,你先回去,我跟你担保,姑娘晚饭之前一定去见大少爷。”
醉书将信将疑,带着失望失落回了隔壁的大院子。
一直到傍晚,安师傅始终没有音讯。镖局的人这才坐不住,开始请示过芳菲后,纷纷走上街道,各处去寻安师傅。
佟鹤轩听说这边有动静,再一次来拜访求见。
当下,芳菲才敷了药,纱布还没裹上。屋子外传来佟鹤轩的声音,紫英手一抖,纱布落在地上,简直是越忙越乱。
芳菲淡淡道:“别慌,佟公子不是外人,你去请他进来说话。”
紫英迟疑之下并没有急着转身。姑娘的脸还没裹完药布呢!要叫佟公子见了可怎么好?
她偷偷打量着姑娘的神色,当日的刀疤确有复原迹象,但那怎么说也是划破了肉的血口子,看着还是触目惊心。
万一佟公子当场变脸,姑娘那样一个心气儿高的女孩子,可未必受得了打击。
芳菲见紫英不动,偏着头笑道:“怎么还不去?”
“这,这就去。”紫英无奈,只好踱步出了房门。
屋外的台阶上,佟鹤轩正背手而立。粗衣布鞋,好简朴的打扮,紫英丝毫不敢怠慢,上前躬身便要请安:“佟公子,我们姑娘有请。”
佟鹤轩笑着谢过,尾随在紫英身后,大步进了内室。
室中的空气里还残留着药香。
的确是淡淡的药香,味道好闻的紧,佟鹤轩刚开始还以为是女孩子用的花露水,亦或是胭脂。可看到摆在墙角的小炖药盅,佟鹤轩才确信,四姑娘的确是病了。
“紫英,你先出去。”
紫英不放心的又看了芳菲一眼,这才不甘愿的出去。
佟鹤轩正不知这闹的是哪一出,却见四姑娘从绣花墩上起身,缓缓转过来,直面注视自己。
再见这张熟悉而陌生的脸,佟鹤轩难掩瞬间的诧异。歇下帏帽的四姑娘,半张脸上留下一刀三寸来长的刀疤。
血已干涸,并且已经结痂。
正因为这样,才觉得触目惊心。
“佟大哥,我现在的模样吓着你了吧?”芳菲难过的一低头:“看过的大夫都说,脸上的伤口太深,即便复原,也只能回到过去的三成。”
芳菲用手指尖轻戳脸颊,身子忍不住跟着微微打颤:“现在的模样,连我自己看的都觉得害怕,佟大哥,我不愿拖累你,凭你的条件,无论人品还是学识,都该找个更好的红颜知己。我想,等回到京城之后,禀明老爷,许你再寻得当的婚配。”
佟鹤轩不料闵芳菲会说出这样的话。
“芳菲,我也有一事要告诉你。云泽的腿伤和我有关,我虽早察觉出那个叫胭脂的女人不妥,但没有劝住云泽,害的他可能这辈子都无缘科举。我想过,在云泽没有恢复前,暂不赴考。”
佟鹤轩的消息更加惊人,芳菲愣了半晌。
见她这个表情,佟鹤轩反而笑道:“这样一来,我还是个穷酸小子,一穷二白,可我不愿放弃你。就算闵老爷反悔,我也要尽力一试,不辜负你。”
芳菲听的出佟鹤轩是真心还是假意。
他没有撒谎,他没有打算欺骗自己这个可怜的小姑娘。
“如果,我这辈子都只能用这张脸示人呢?”
佟鹤轩笑道:“你要这么在意的话......”他左右打量一圈,就梳妆台上有明晃晃的簪花珠翠,佟鹤轩上前举起一支,对准自己的眼睑下方,看瞅着就要往下划。
“佟大哥!”芳菲急忙叫出声,手疾眼快的抢下簪花:“你难道一定要这样吓唬我?”
佟鹤轩在芳菲靠近夺钗的一瞬间,紧紧抱住了她。二人胸口贴着胸口站着,中间不留半丝缝隙。
芳菲只觉得自己的脸越发热了,扭动着想要抽身。
佟鹤轩却不肯撒手,他垂首附在芳菲耳边道:“不是吓你,是怕你嫌弃我!”
芳菲被紧紧勒着,有些哭笑不得。看着佟鹤轩斯斯文文,其实骨子里也有土匪的蛮横。
“我嫌弃你什么?”
佟鹤轩笑道:“嫌弃我太英俊,配不上你呗。”
芳菲恨的去踩佟鹤轩的脚,可这家伙敏捷的很,根本不像往日默默读书的秀才。芳菲踩了一次成功,接下来几次都铩羽而归。佟鹤轩明明紧紧抱着她,可脚下还异常灵活,怎么也踩不到。
没过大会儿,芳菲就香汗淋漓。
脸上也沁了汗珠。
佟鹤轩赶紧松开一只钳制的手,另一只去掏怀中的帕子。
芳菲只觉得帕子眼熟,好像是自己丢过的一条。
佟鹤轩轻轻的用帕子擦拭去芳菲脸上的汗珠,小心翼翼躲过伤口。他看芳菲的目光带着温情,不是含情脉脉,而是一种怜爱,珍惜。
芳菲半倚在佟鹤轩怀中,忽然觉得,两人就这样一直相拥,也许才是此刻最幸福的时光。
第179章、嘴欠招烦、芳菲还击
佟鹤轩拉着芳菲往隔壁院来,一路上有几个家下仆人见到这二人,都忍不住露出喜色。尤其是陪着大少爷进京的这些,大伙儿都将佟公子的付出看在眼里。
佟公子为大少爷放弃今年的乡试,亲自送他上京,就凭这一点,连家里的二少爷都做不到。
二少爷还是大少爷的堂弟呢,为了自己的前程,根本不愿意来送大少爷一程,唯恐耽搁时间。
反观佟公子,如此有情有义,四姑娘嫁给他,细想想,这也是命中之福。
芳菲被佟鹤轩挽着手一路进了大院,傍晚,日光的余晖洒在青石板上,正房台阶下两个小丫鬟正在哭鼻子,醉书一手拉着一个,不知在说些什么安抚的话。这三人听见动静,猛抬头,一见芳菲,都赶忙止住话语和哭声。
“四姑娘。”醉书已知芳菲毁了容,并不敢往帏帽后多打量。
芳菲一眼便认出,这两个哽咽的丫头都是红玉干妹妹,在富春的时候就很受重用,醉书是后来居上,但为人出事章法有度,不会与前人抢风头,更不会在红玉离开后就拿她的两个干妹妹做筏子。
“这是怎么了?”
芳菲一问,两个女孩儿哭的更加伤心,醉书无奈,只好解释:“刚刚她们俩给少爷擦身子,少爷发了火,吓着了她俩。”
闵云泽过去虽不曾与丫鬟们嬉笑玩闹,但对房里的女孩子们也都客客气气,不打不骂,大太太赏了他什么好东西,他都记得留一份给这些小丫鬟。
过去在闵家,大少爷房里的丫鬟们最受人羡慕。吃的好,用的好,红玉姐姐又护着她们,没一个受过欺负,就连干活儿也都是最轻巧的差事。
芳菲拉过两个女孩儿的手,一个个手心又红又肿:“大少爷打的?”
女孩子不肯点头,只是抽抽嗒嗒道:“少爷心里难过,我们都知道,四姑娘别担心,一点儿也不疼。”
怎么能不疼呢?
芳菲瞧着越发红肿的四个小巴掌,都快成馒头了:“醉书,你带着她俩去上药。”
醉书高兴的点头,拉着俩小丫鬟去了隔壁。
“我从没见长兄打骂过奴婢下人。”芳菲低声道:“但他的处境我最能理解。失去了宝贵的东西,自暴自弃就成了最好的发泄渠道。”
佟鹤轩紧紧攥着芳菲的手:“困境方显本色。云泽从小生在富贵乡,一路顺风顺水,从没见过大风大浪。要是他人到中年才遇着过不去的坎,还不如在此时就叫他明白什么是坚强。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芳菲和闵云泽同病相怜,要想扭转执念,怕还需要等一段日子。
彼时,屋中的闵云泽刚刚冲小丫鬟们发了一通火,现在独自闷坐在这里,心里早有些愧疚。
听见门口有动静,闵云泽赶紧收起沮丧,又换上一副将所有人拒之门外的脸孔,偏着脑袋不愿往门口张望。
“大哥哥。”
闵云泽听见这熟悉的女声,不由得身形一震,半晌,才粗声粗气道:“不敢当,四妹妹现在了不起,我这个当哥哥的要见你一面,大约要排上三五日。这么晚,你怎么有空赏脸来见我?”
芳菲从没听大哥说过这样刻薄的话。
“刻薄”这一词就不该属于闵云泽。但是如今,他不但打了身边的丫头,对自己的亲妹妹更如此不客气。
“大哥,我请客栈里的厨子做了大哥哥你爱吃的梅花包子。还是热乎的,你尝尝。”
闵云泽不愿回头:“拿走拿走,油腻腻的,一点眼色没有,谁喜欢吃它!”
佟鹤轩心疼芳菲,对着闵云泽的背影沉声道:“云泽兄,我们都知道你心里有委屈,可芳菲何其无辜,她如今受创不亚于你,却还要强撑笑脸给你忙前忙后。你知不知道,她在来接你的途中发生了什么事。”
闵云泽迟疑的回头,却见摘了帏帽的四妹妹,原本一张俏脸,此刻却缠着细密的白纱,层层裹裹,惊骇人心。
“四妹妹,你的脸......”
闵云泽不敢置信,他踉踉跄跄的起身,用一条腿,拖着另一条断腿往前蹦。
芳菲赶紧和佟鹤轩上前搀扶。
闵云泽一把按住芳菲的手,眼睛死死盯着那半张脸:“究竟出了什么事,快告诉我!”
芳菲抽出被紧攥着的手,闷不吭声的将脸上纱布一层层掀开。
闵云泽倒抽一口冷气,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四妹妹多爱美,他再清楚不过。家里的姑娘们都在衣着首饰上下功夫,四妹妹身为庶女,前几年不如现在受宠,银子有限,每年得的首饰来来回回佩戴,总是那几件。她就喜欢在胭脂水粉上下功夫,又或者用继承邹姨娘的手艺,将原本平淡无奇的衣料缝制的格外贴身亮眼。
闵云泽还记得那一年,芳菲攒了半年的月钱,托他在去宾川的时候带一样当地的香脂。那香脂一盒就要三十两银子,贵的要死,可四妹妹硬是省吃俭用买了回来。
“这是谁干的!这是谁要害你!”闵云泽气的浑身哆嗦,他的腿已经废了,凭什么他的妹妹也要遭受这样的厄运!
芳菲连忙按下激动的闵云泽:“大哥,你先听我说。”
她便将村中遇匪的事情说给了闵云泽听:“别人不能理解大哥哥,我却知道你的苦楚。幸而镖局的安师傅打听到,离这通州不远有一座须眉山,山中有位奇人,据说有起死回生之术。我想在回京之前去拜访拜访这位须眉先生,也许,他能救我和大哥哥。”
闵云泽心中并不抱太大希望,他刚刚断腿的时候也没觉得太严重,可请遍了富春的大夫,都说没了救。闵云泽渐渐死心,他总觉得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佟鹤轩拍着闵云泽的肩膀,安慰道:“只要有一线希望,咱们就别放弃。”
“鹤轩兄,我叫你失望了吧!”闵云泽神情沮丧:“这一路叫你受了不少委屈,也让你看见一个不可救药的混蛋。”
他忽然举起手左右挥掌,打的脸颊通红,力道决绝。
佟鹤轩拉住芳菲,不让她去劝阻。
等闵云泽打痛快了,脸也肿了,佟鹤轩这才笑道:“总算是醒了!我以为你要浑浑噩噩一辈子,看来还是亲妹妹的话管用。”
闵云泽看向芳菲:“四妹妹你放心,寻遍天下名医,大哥也把你这脸治好。”
哪怕自己一辈子站不起来,一辈子断腿,也要让芳菲的脸恢复。
门外传来一阵笃笃声,芳菲忙带上帏帽,瞥向来者。
“哎,大哥,你怎么......”闵云凯拄着拐杖往屋里踱步,表情夸张,“原来老家传来消息,说你的腿断了,竟然是真的。”
闵云凯不用人招呼,自己捡了靠近门口的一张椅子坐下:“咱们兄妹几个一定是叫小人诅咒了,不然怎么个个都倒霉至此?”
闵云凯瞄见站在芳菲身边的佟鹤轩,笑道:“都说患难见真情,还是鹤轩兄仗义。”
他瞪着芳菲:“当初你还不愿这门亲事呢,瞧瞧,瞧瞧。最后也就是鹤轩兄不嫌弃你那张脸。”
佟鹤轩冷然一笑:“三少爷,我听你这话好像有什么深意不成?芳菲怎么样,这是我们的事,还不劳三少爷惦记。”
闵云凯不想挑拨没起作用,不过他却不气馁:“哎,鹤轩兄,我也是为你们着想。与其将来你后悔抱怨,不如现在大家就挑明了。俗话说,长痛不如短痛,我这妹妹福薄,不能跟你长长久久......”
闵云泽抄起桌上的梅花包子碟就砸向他。
闵云凯腿脚不利索,想要从椅子上站起还费些力气,眼见盘子冲自己面门而来,他只好去挥手挡:“啊!”
几个梅花包子软趴趴掉在地上,倒是盘子争气,不偏不倚,正狠狠砸在闵云凯的脑袋上。
“哎呦!”
芳菲和佟鹤轩不约而同在心底念了句“活该”,豪不怜悯的看向闵云凯。
“大哥,我说的都是实话!”闵云凯没被砸出血,但脑瓜顶上还是凸起个大包,一按就疼:“四妹妹又不是嫡出,本来就高攀了鹤轩兄。现在你又连累鹤轩兄不能参加秋闱,咱们一家子不能做昧良心的事儿。你们俩就听我的,反正船队要护送我回富春。鹤轩兄......”
闵云凯叫住佟鹤轩:“你随我一道回去,我叫船队连夜兼程,一定叫你在限期前赶回去。”
芳菲冷笑道:“三哥,你自己能平安回去就已经是万幸,何必再自找麻烦?明儿我就叫管家找好船,送你上路。”
闵云凯怪叫起来:“四妹妹,你什么意思?找什么船队?咱们家有船,何须再去寻?”
“三哥真会说笑。咱们家又不是漕帮的亲戚,哪儿就变出了船呢?”
闵云凯指着云泽,还不等开口,芳菲便笑道:“哎,原来说的是这个。大约要叫三哥失望了,大哥来的时候带的人多,雇一整条船倒也没什么。你回去却是孤身一人,老爷特意嘱咐过,只与人搭船就好。对了,三哥还有什么要带的?这一路上你行动不方便,也没人照顾,要吃要喝不方便,我替你多带点梅花包子吧。”
地上几个软哒哒的小包子皮儿白馅大,脏是脏了点,可味道还是不错的。
第180章、丢上客船,活该倒霉
“好啊,好啊!你们联手欺负我。”闵云凯气恼道:“鹤轩兄你可听见我这妹妹说了什么话?无情无义,哪儿还有一丁点大家闺秀的气度,你是没瞧见她在家时怎么气人,怎么威胁我。偏偏太太一味都信,鹤轩兄,你要是听我一句,咱们俩明儿就折返回富春,就凭你的学识,难道还怕今科不中?”
闵云凯满嘴的仗义执言,好像真心在为佟鹤轩着想。
芳菲掀开帏帽上的白纱,盯着他冷冷的看,闵云凯浑身不自在。
“三哥的记性真是不好,似乎忘了你以前说过的话。”
闵云凯装糊涂:“我说过什么?”
“果然是忘了,也罢,三哥只要记得,你还没回富春呢,说不定当日要害你的人没死心,预备在路上下手呢?三哥自己留个心眼便是,别叫我们多担心。”
这几天芳菲的沉默无形中助长了闵云凯的嚣张气焰。加上身边没有大老爷和大太太的监视,闵云凯大嘴巴的坏毛病又显了原形。
像闵云凯这样的人,就该时不时讽刺、威胁他,不然这家伙压制不住,非重新扬武扬威起来。
芳菲的话果然叫闵云凯面色微变,触碰到心事,闵云凯无心纠缠,灰溜溜跑了。
“四妹妹,你真准备叫他一人独自回富春?”
芳菲莞尔:“干嘛不?老爷现在讨厌他,根本不待见。太太说的也明白,叫三哥轻装简行。既然是简行,肯定和过去的阔少生活截然不同,太太发话,我不敢不从,只好委屈三哥一阵了。”
闵家与四姑娘亲近的人都知道,四姑娘办事一向是雷厉风行,想好了就一定要做成,什么人也拦不住。
结果到了第二日,闵云凯还在被窝里做美梦呢,就被几个闯进来的大汉揪了起来。
闵云凯吓得魂不附体,没等反应过来,被野蛮的丢上了南下的客船。
这艘是最早开往富春的大船,总共三层高,能容纳百余人。闵云凯的客舱在最上面,还是高价房,可惜船上同行的客商们实在太驳杂。
有的是倒腾南北鲜果的,又有贩卖皮子野味儿的,还有做人口买卖,几个十三四岁,干净漂亮的小姑娘被用麻绳捆了推到甲板上,又哭又闹,混乱的很。
等闵云凯明白过来,才发现身边果真连一个伺候的仆人都没有,怀里揣着刚刚强塞给他的二十两钱袋子,闵云凯欲哭无泪。
嘴欠果然该抽。
他就不该得罪闵芳菲,现在倒好,能不能安全抵达富春还是两说。
且说三少爷被押送上了客船,芳菲心中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耳边少了聒噪的人,连心情都比前两日舒畅许多。闵云泽也渐渐转变态度,不在每日自暴自弃。
醉书等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大伙儿暗暗欣喜,对四姑娘说起的那位须眉先生更是抱以期望。
就在大伙儿不准备再等下去,预备启程前往须眉山时,失踪的安师傅忽然重返大家视野。
安师傅的回归带来一个极重要的消息。
“姑娘,我见着了伤你脸的那女魔头。”
芳菲一惊:“在什么地方?”
“就在六皇子现正住的客栈。不过她模样大变,若不细细辨认,很难发现。”安师傅开口道:“不只是模样,还有身量,年纪,似乎都与当日咱们在村中所见的有些出入。我开始以为只是神似,但暗地里认真观察,她就是姑娘要找的人。”
芳菲不是不信安师傅,但她一定要亲眼看见才肯断定。
“说来也奇怪,这个女人就在六皇子身边转悠,明明有许多次下手的机会,但她一声不吭。”安师傅道出藏在心底的疑惑。
芳菲记得六皇子来时没有带女眷,莫非这个女人是通州城人?
“她叫什么?究竟什么来历?”
安师傅苦笑着摇头:“我和此人交过手,知道对方的尽量,为免打草惊蛇也不敢靠近。只知道客栈里有人唤她胭脂姑娘,似乎是通州城里的花魁。”
“安师傅说她叫什么?”
“叫胭脂。”
芳菲耳朵发麻,脑子里一团混乱。要是没记错的话,醉书说过,骗了大哥哥的那个女人就叫胭脂。
难道此胭脂就是彼胭脂?
芳菲赶紧叫人去请闵云泽和佟鹤轩,当着二人的面请安师傅将话又说了一遍。
安师傅形容的样子和闵云泽记忆力的人丝毫不差。
“一定是她!”闵云泽气愤道:“我真没想到她还敢出现。”闵云泽捶打着一条断腿,当即就要去算账。
佟鹤轩将他拦住:“你先别急,我怎么越想越觉得这件事蹊跷。你在富春遇上这个胭脂,芳菲则在村子里遭遇大难。这两者又连着同一个人胭脂,会不会太巧合了些?”
“佟大哥,你的意思是......”
佟鹤轩与芳菲的眼睛凝视对方:“我怀疑这前后的事情都有人在背后操纵。胭脂是一颗棋子,你先不要动。听说六皇子在诸多皇子之中与皇上感情最佳,咱们先不妨先从他身边的卫军开始。”
佟鹤轩口中的那些护卫军们,外面看着光鲜,其实非常辛苦,连日来跟着六皇子是东奔西跑,要是这样也就罢了,偏偏大伙儿还闹不明白六皇子想要什么。
通州城就这么大点的地方,六皇子逛的地方叫人摸不着头脑。
最后还是护卫长看出了几分门道,觉得六皇子往药材铺去的次数明显多过其他。
六皇子没病没灾,身边又带着太医,去药材铺,目的不外乎一个。
为闵四姑娘寻药。
护卫长相信自己的直觉,所以当听说闵家下了个帖子,想请他过去叙话时,护卫长并没有多犹豫,叮嘱下属几句,就悄悄去了闵家下榻的客栈。
护卫长一心以为能见到闵四姑娘,届时可以为六皇子多说几句好话。可等到了客栈,出来接见他的却是个陌生年轻人。
护卫长也见过不少俊朗的男子,可这一位站在面前,不由得叫护卫长多打量几眼。
粗衣布鞋也难掩年轻人身上的光芒,对方精锐的目光中满载着自信和勇气。护卫长不由得产生惺惺相惜之感,笑道:“阁下是......”
“草民佟鹤轩见过大人。”
佟鹤轩不卑不亢的态度,更引得护卫长发自心底的赞赏。
第181章、出了内鬼,先逃一步
护卫长见佟鹤轩文质彬彬,谈吐有礼,不免笑道:“公子也是闵家的客人?”
佟鹤轩神态自若,看不出半点拘谨之色:“草民与闵府四小姐有婚约,这次是护他们府上的大少爷进京,有些不打紧的话想问问大人。耽搁了大人时间,还请大人见谅。”
闵四小姐有婚约这件事着实震住了护卫长。
“怎么,怎么从没听说过四小姐还有婚约的事儿?”
闵四小姐要是成婚了,那六皇子岂不是白忙了一场?那小祖宗原本就是个喜怒不定的性子,要是知道这个,非耍脾气不可。
护卫长忙道:“不知佟公子这次进京可是为了与闵四小姐完婚?对了,四小姐此次受伤不浅,还没来得及问一声,伤势可大好了?”
佟鹤轩淡笑:“有劳大人惦念,四姑娘一切尚好。”
护卫长心里暗觉古怪。要说闵四姑娘那伤,就算好了也要留个疤,这位自称未婚夫的俊俏公子,莫非还不知道。所以才说的轻描淡写?
护卫长心存疑虑,却又不好明问,只能端起小丫鬟刚送上来的茶,饮了一口:“不知佟公子请本官来是为了?”
“也没什么,只是我与闵大公子预备在通州请桌酒席,与本地举子公论诗词。既有酒宴,若无乐舞,总显得美中不足。听说六皇子这两日请了通州有名的歌舞伎班去弹唱,在下想请大人帮个忙,也为我们引荐引荐。”
护卫长一听这话,当下就有些疏离。
他再看佟鹤轩时,全没了刚刚的赞赏,话语中语气淡漠:“听说闵大少爷受了伤,不想还有这等闲情雅致,当真是难得。每日求见殿下的人举不胜举,主动往上贴的歌姬舞女更是排成了队。公子想见哪一位,倒是说出个名字来,我才能为你引荐。”
“听说这通州城之中唯有一位,堪称花魁,名唤胭脂。不知大人可有印象?”
护卫长拖长了音,怪声怪气道:“原来说的是她。这也不难,她算不上贞洁烈女,只要佟公子肯花银子。”
护卫长暗中打量了打量,佟鹤轩这一身粗布衣裳,怎么瞧也不像能出得起钱的主儿。
听说要见这位胭脂姑娘,开口就不少于一百两,等闲富贵人家也要细琢磨琢磨,放在这一位身上......怕拿不出来。
佟鹤轩笑道:“银子倒也不担心,只是大人也知道,我们并非本地人士,在这通州城里人生地不熟,怕就下了帖子请这位胭脂姑娘,人家也未必肯来。草民斗胆,想借大人的名义。”
佟鹤轩一拍手,门外小厮早捧着东西低头走了进来。
“这是孝敬大人的一点心意。也谢大人路上对四姑娘的照拂。”
护卫长一瞧,托盘中却是一把有些年头的匕首。
刀鞘十分朴实,但护卫长一眼便知是精钢锻造,而且手艺绝非近几年。少说也是前朝的东西。
这礼物算送到护卫长心坎上了,他身为四品武官,也没什么特殊的嗜好,就喜欢收集兵器。要说短刃之中,也就是匕首最合他的心意。
护卫长想也不想,当即从刀鞘中抽出,与它的外在截然相反,这匕首雪白晶亮,只在手里观瞧,便已察觉到了寒意血腥味儿。
护卫长激动的浑身微微颤抖:“佟公子,这东西可有名字?”
佟鹤轩笑道:“据说此物名叫‘寸芒’,淬取天山之冷火炼制,削铁如泥,无坚不摧。寸芒原是前朝戾太子弑君杀父的铁证,后来随着前朝灭亡,寸芒流落民间。闵家偶然获得,可惜没有习武之人,未免叫明珠暗投。”
护卫长心花怒放:“这样的宝贝,在下受之有愧。”
佟鹤轩但笑不语,护卫长正心存疑惑时,就见从内室里出来两个人,他恍惚认出戴着帏帽的少女应该就是闵四姑娘,那位在轮椅上被推着的少年,大约就是闵家大公子吧。
“四姑娘!”
芳菲立在闵云泽身后,笑望着护卫长:“寸芒于我们而言,不过随身装饰之物,对大人而言,却为稀世珍宝。今日赠宝,无非是想请大人祝我们一臂之力。”
护卫长来回审视这三人,才知佟鹤轩前番话皆有深意。
他忽然觉得这宝贝有些烫手,不知该拿还是不该拿。
“大人不用担心,小女子请大人帮的这个忙再简单不过。”芳菲笑道:“若我们没有料错,那位花魁胭脂姑娘正是害我兄长的罪魁祸首。一路上,小女子也瞧得出,大人侠义心肠,恳请您出手,帮我们捉住此女,押回京城,送与大理寺审案。”
护卫长觑着轮椅上的闵云泽。
大理寺当然不是什么案子都接,可换了苦主是闵婕妤的亲哥哥......这就是两说了。
一个花娘,六皇子摆明了还不喜欢,这儿还就在客栈里,他不过动动手,发号个施令,平白得一件宝贝,何乐而不为呢?
护卫长心思一转,欣然应允下来,可却将寸芒往前一推:“四姑娘暂且帮在下收着,等事成之后,再取此物不迟。”
芳菲见他信誓旦旦,倒也没强求,只是命小厮将寸芒仍旧放在托盘中,细心看管好。
护卫长一路疾奔回客栈,先问了六皇子去向,得知六皇子领着几个侍卫去了前街,忙问这两日献舞的歌姬舞娘们身在何处。
“大人忘了,殿下厌恶说那些都是庸脂俗粉,所以正要遣散了她们各自回去。”
“先别忙着遣散,等我寻个人来。”护卫长大步流星,领着几个心腹侍卫往后门来。
彼时,后门前停了十几辆大车,都是各个馆子里接姑娘们回去的。这些花娘们都是十六七岁的年纪,可一打扮上了浓妆,足足大了十岁不止。这会儿被六皇子遣散回去,知道到了老鸨那里没有好果子吃,都在暗自垂泪,脸蛋儿鬼画符似的,哭的直掉白粉。
护卫长一辆马车一辆马车掀帘子,可找了七八架车,都没看见那位胭脂姑娘。
大伙儿被护卫长的举动夺去注意力,有些异想天开的,还问是不是殿下反悔,想要再叫她们回去。
护卫长没好气的把这些花娘们统统轰进车里,待来到最后一架车前时,他留心到车边站着的丫鬟面熟,好像就是那个胭脂的近身婢女。
护卫长大喜,连忙伸手去扯帘子。
“大人,我们姑娘在换衣裳呢!”丫鬟赶紧跳上前要搬开护卫长的手,半个身子挡在车前,不准人唐突。
护卫长随手一推,他是习武之人,力道相当了得,这一推,别说是个小丫头,就算七尺男儿,也要脚底下打晃儿。
可叫人诧异的是,小丫头纹丝未动,还趁势反推开了护卫长。
“咦?”他暗惊:“你习过武?”
丫鬟脸色骤变,没有吭声。护卫长心中冉起不妙之感,一把扯开马车帘子,但见车厢内空空如也,哪有什么胭脂?
“你们姑娘呢?”
“奴婢也不知,姑娘只说在里面换衣裳,不准人打扰。”
护卫长一听这就是谎言,立即叫人捆住了小丫鬟和车夫。赶车的车夫更委屈,他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成了阶下囚。
“大人,找遍了都没见到那位胭脂。”
护卫长一听再明白不过,人肯定是跑了!
可这不应该啊?他从闵四姑娘那里回来,总共不过一刻钟的功夫,进了院子就拿人,而且此时只他一人知晓,绝不会有人通风报信。
难道......问题出在闵家那边?
一定是,闵家内出了鬼,消息走漏,胭脂才会仓皇逃窜。
护卫长有些心疼没到手的匕首,早知道他就不客气,好歹先将东西弄到手再说。
消息传回到芳菲这里,佟鹤轩与闵云泽都沉默不语。
“你们也别气馁,这事儿在我意料之中。”芳菲笑道:“你们口中的这个胭脂要如此好抓,那才叫我觉得奇怪。想必这会儿就是去她的老巢,也是人去楼空。咱们暂且不纠结这个。”
佟鹤轩也点头附和:“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当下要紧的是去见见那位须眉先生。”
“咱们在通州不宜久留,既然要去见,择日不如撞日,便选在明天。”
芳菲定的如此匆忙,不是没有她自己的考量。
那日安师傅回来后,情绪便一直不高,连带着镖局里其他人都开始消极无为。这样下去,久留在通州,反而会酿成后患。
佟鹤轩一切都听芳菲的,二人都将询问的目光落在闵云泽身上。
闵云泽习惯性的按着他那条没有知觉的腿:“四妹妹,你说咱们能见到须眉先生吗?”
如果白白寄予期望,或许还不如在一开始就掐灭念头。
芳菲没有说话,反而将轮椅退出屋子外。
客栈的小院子总不能和家中相比,景致寥落,几盆只疯长叶子的花木可怜巴巴儿堆挤在墙角,两口大水缸怎么看怎么突兀。
这一切在寻常不过的景象,当放在闵云泽眼里时,却好像许多年没有见过。
打从他受伤之后,出门的机会少之又少。即便是在客栈中,也宁可躲在屋里,鲜少出来享受阳光。
“大哥哥,难道你甘心一辈子被困在这四四方方的天地里?你可以不参加科举,但不可以一辈子浑浑噩噩这样坐着。我可以一辈子顶着张丑脸,但不能叫关心我的人失望。”
芳菲半蹲在闵云泽身边:“有我和大哥你作伴,咱们兄妹齐心,即便失望也绝不后悔。”
第182章、胭脂水粉,毒辣姐妹
胭脂得了准确消息,知道闵家要对自己不利,连忙从车上逃走。当时十几家馆子都来接人,胭脂仗着功夫了得,换了丫鬟的衣裳,轻易躲过一劫。
等她回到天水帮在通州的落脚地,越想越觉得这件事中,闵家不会善罢甘休。
胭脂是她的花名,至于原本叫什么,连帮中人也多不记得。胭脂从小长在天水帮,被收养在老帮主夫人身边,先是做丫鬟,后因聪明伶俐,老帮主夫人为些不好深究的原因,收了胭脂做义女。
胭脂的身份水涨船高,可帮中人都知道,她就是老帮主夫人手里的一颗棋子,关键时候必用美色替天水帮做事。
死在胭脂手下的风流鬼不知有多少,那些臭男人一心要占便宜,所以才丢了性命。
胭脂出道这十年间,她从不后悔自己做下的种种,唯独对闵云泽,下手那一刹那,胭脂感到心口微微的抽搐。
所以她才会在第一时间逃离富春,更不敢打听后续之事。
胭脂呆坐在房中,从怀里掏出一块稀松平常的小石头。这石头并非珍惜原石,也不是什么异品名种,只是京河边上最常见的东西。
唯一特别的是,石头上有一抹胭脂红,鲜艳如血,绚烂如霞。
这是闵云泽送自己的第一件礼物,也是唯一一件。
胭脂出道这些年,只单单说在甘肃一带,达官显贵送她的礼物足能买下她想要的一切。但胭脂从来不喜欢这些,她要的只是平淡有人心疼自己。欢场之中虚情假意胭脂见多了,闵云泽温暖的慰藉让她有片刻短暂的迷失,要不是帮里催的急,胭脂也不会在最后时刻出手。
“姐,你瞧我带回来了什么?”与胭脂面容惊人相似的小姑娘蹦蹦跳跳跑了进来,手中还拎着一串白糖粽子。
“这个时候可不多见白糖粽子,是我瞧见街口有的卖,喏,惦记着你爱吃,都买了回来。”
胭脂忙将石头往袖子里藏,却晚了一步,那小姑娘手脚极快,胭脂才有动作,对方就抢先一步抓过了东西。
“你又在看这破石头。”小姑娘跺脚不高兴:“帮主夫人明明告诉过你,咱们这一行,最忌讳动情动心,偏你全忘了。上一次要不是少主动作及时,你根本完成不了任务。为这,少主被帮主夫人好一番责罚,可少主担下所有责任,愣是没叫你受委屈。”
胭脂不悦的夺下石头:“我的事儿你少管。”
“你是我姐姐,我怎么会不管。”小姑娘忽然想到什么,嬉笑了起来,得意至极:“我告诉你,如今你念着闵家那大少爷也没用。她们一家大概都恨死你了,我在他妹妹的脸蛋儿上化了一个大口子,哎呦,姐姐你真该瞧瞧,实在漂亮极了。”
胭脂脸色骤变:“这也是帮主夫人交代你做的?”
小姑娘不以为意:“你当帮主夫人每日只管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当然是我自己的主意啦。胭脂姐姐,我这么做可都是为了你!”
她的话一说完,胭脂上手就挥了一巴掌。小姑娘动作更敏捷,二人别看年岁上有差异,但胭脂的伸手显然不及前者。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她跳出几米开外,破口大骂:“等着咱们帮主夫人知道你那点歪念头,看少主还能不能护住你。咱们帮里的刑罚,也叫你挨个试试,你才知道什么叫乖巧。”
小姑娘仗着功夫更高明,轻松跳出房间,抬首间,见房檐上的琉璃瓦明晃晃的不顺眼,一抖袖口,几块上好的瓦片瞬间跌翻在地。
胭脂气鼓鼓追出门外,扶着门框瞪眼,可小姑娘早没了踪影。
想到刚刚对方说的那一席话,胭脂心底更凉。
她是听说前阵子水粉这死丫头出去有任务,但只闻听任务的对象是当今六皇子,怎么却将闵家小姐毁了容貌?
胭脂越想越急,越想越坐不住,闷了半晌,转身进屋一番打扮,不多时,妩媚歌姬顿时成了粗布衣衫,上街卖货沿街叫卖的大婶。
她将水粉送来的白糖粽子用小篮子挎着,布头巾包住半张脸,凭谁也瞧不出真容貌。
胭脂一路问一路寻,功夫不负有心人,问的勤快些,嘴巴甜些,还真叫她找到了芳菲、闵云泽落脚的客栈。她将篮子往胳膊肘中一挎,装出没见过世面的模样,往里探头探脑。
客栈里的小伙计狗眼看人低,拿着手里的布巾子挥手撵人:“去去,那边卖东西,别在我们家门前晃,小心冲撞了贵人。”
胭脂压低声音,一脸赔笑,露出满口黄牙:“小哥行行好,这贵人或许也愿意吃白糖粽子呢?我家的粽子味道格外好。你尝尝?”
胭脂随手递了一个,小伙计见有便宜占,当即不客气,拿了一颗剥开便往嘴里塞。
白糖都融在芯儿里,还有拇指头大的红枣,馅料丰富,味道绵甜。
小伙计吃过一个不满足,眼巴巴儿瞅着那筐子里的东西。
胭脂最了解男人心思,便拿着余下的粽子引小伙计开口:“我这粽子有独门偏方,吃一颗就再也停不下来。小哥你帮帮忙,看店里哪位女贵人能买些,我卖了钱也好家去给孩子们扯块布做件衣裳。”
小伙计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想了想,才道:“你赶的可真不巧。要说我们店里的贵人还真有几位,女的嘛.....那还就是闵家的四小姐。为人随和,不端架子,就是总拿着个帏帽盖住脸。”
小伙计偷偷往私下瞥,见无人留意,这才低声偷偷道:“我怀疑是闵四姑娘的脸有问题,不然怎么进门出门都戴那个玩意儿?”
胭脂赶忙又递过去一颗大白糖粽子:“还请小哥帮忙。”
小伙计唯恐对方反悔,连忙将粽子抢到手,这才遗憾道:“可惜那一家子连带着镖局里的护卫都走了,也不知几时能回来。”
胭脂一惊:“走了?去了哪里?”
小伙计并未察觉出胭脂语气里的质问,只是说道:“好像是须眉山,不过也说不准。须眉山那是什么地方,本地人都知道。连神仙进去都要迷路,想见须眉先生,哪里就那样容易?我看是白费劲儿。”
胭脂在去富春出任务之前就被帮主夫人派遣,驻扎在了通州,细细算来,也有一整年的时间。须眉山是个什么地方,胭脂就算没去过,也知道些。
“糊涂,真是糊涂。”胭脂气闵云泽乱跑,不想几句话深得小伙计的赞同。
“婶子也赞同我说的?可不是嘛!这兄妹仨是不知深浅,乱想法子。”
客栈里有人叫小伙计,小伙计回头应了声,趁胭脂不留意,又从挎篮里抢了一颗,欢欢喜喜跑了。
要按胭脂的身手,根本不会叫对方有可趁之机。但她心思全放在闵云泽去须眉山这件事上,恍惚之余,才叫人钻了空子。
须眉山,都说进了山,非九死一生不可。
......
闵家一行人都坐马车,出了通州往西。安师傅这次不如以往积极,可还是主动带队,率领了一干镖师将芳菲等人的车辆紧紧保护在中间。
山路越走不颠簸,越走宽阔的大路越少,直至抵达须眉山山脚,马车便寸步难行。
“大少爷,四姑娘,要想上山,只能走此路。”安师傅一指陡峭山梁中的青石台阶:“从这里上去,普通人少说要走半个时辰,见到一间土地庙,前方便再也无路可寻。我来过几次,都是在土地庙周围走失了方向。山中有樵夫,他们说,须眉先生所住之地,原本土地庙还要高,非要进深林。”
芳菲举头望向高耸入云的须眉山山脉,心知困难重重。远的不说,单说大哥的腿,就难轻易攀登。
虽然准备了滑竿,但出力的轿夫们又能支撑多久,这都未可知。
芳菲想了良久,才道:“这儿比我想象中的还要险峻,既然山中有樵夫,山脚下可有人家居住?”
安师傅忙道:“倒真有几家,都是附近的猎户。”
此时已经是正午,大伙儿早就口干舌燥,腹中饥饿。随身带的干粮不敢恭维,又硬又难吃。众人都盼着闵四姑娘能开明些,不求在这些猎户家开酒席,可至少能吃口热乎米粥。
安师傅最了解这些人的难处,可自己却不愿开口。事实上,安师傅的意思是希望早上山,最好能在日后之前下来。
在外面居住时的担惊受怕,安师傅不愿继续经历。
“姑娘,那山神庙修的气派,却除了一个老道士领着俩小道童,并不见第四个人。咱们若在此时登山,或许可在赶日落前找到路。”
芳菲心中会意,遂不再耽搁,她叫佟鹤轩领着安师傅打头阵,闵云泽被四个轿夫轮流换班,坐在肩舆上径直上爬,芳菲殿后,这些镖师们三人一组,由安师傅领队,上山途中不敢掉以轻心。
芳菲隔着帏帽上的白纱往四周往去,但凡能入眼的,不是青绿色就是嫩绿色。
山中树木丛生,不知名的野花也多,事儿跑过松鼠兔子,见这些人都没追上来,反而好奇的蹲在路边,盯着芳菲她们瞧。
山路果然越走越陡,越走越难,四个轿夫不多时就大汗淋漓,甚至停停走走,体力大减。
第183章、山路艰难,相互扶持
闵云泽的身量可绝不能叫四个轿夫累的气喘吁吁,但就是奇怪,大伙儿越走,体力消耗的越大,不但轿夫如此,其余人也觉得呼吸困难,上山不易。
周边略过的草木葱葱郁郁,越往上走,树木越古老,品种越稀奇,芳菲也擅用花,对草木的习性稍有了解,可眼见着身边这许多奇花异草,竟大半都叫不出名字来。
山坡陡峭,几乎无路可寻。
大伙儿一个挨着一个,跟随在安师傅身后,不敢掉队。安师傅先前来此探路,特意在山下寻了根笔直的竹竿给芳菲当拐棍。幸而有这第三只“脚”,芳菲才紧跟上大家的步伐。
也不知走了多久,大伙儿累的只顾着低头走路,无心浏览周遭风景。
芳菲只觉得后脊背上汗津津的,帏帽之下的脸滴答滴答淌汗,她也不敢去擦,唯恐分心,脚下一滑从这里滚下去。
“姑娘,”安师傅的身手非同寻常,他从前方跃身过来,指着前方一棵古树:“那里地势稍缓,姑娘不妨领着大伙儿先歇歇。再往上走,还有一段极陡峭的乱石坡,需一鼓作气爬上去才行。”
芳菲颔首,表示一切都听安师傅的安排。
安师傅所说的这棵古树恰是一株紫薇,枝干足有二十余米高,参天蔽日,在其顶端,一簇簇艳红的花团浓烈绽放,微风袭过,花朵如乱红摇曳翡翠之间,甚是养眼。
怪不得香氛袭人,让人的疲惫不觉去了大半。
紫英掏出水囊,“姑娘,饮一口吧。”
山中也有泉水溪流,但大伙儿不敢随便喝,饶是安师傅这样见多识广的老江湖,也劝大家尽量少碰不知名的东西。
谁知道会遇上什么大麻烦!
水囊里的水加了一小撮盐,咸津津的,正好补充了所缺水分。
芳菲浅尝一口便将水囊递了回去,“你也喝一口。”
紫英嗓子早干的要冒烟,她腰上挂着重重的水囊,负担一点儿不比别人轻。可这水总是有限,紫英舍不得喝,只淡淡的抿了一口,就要拧上塞子。
“一会儿山神庙里肯定还有水源,你别吝惜。”芳菲心疼自己的丫鬟,一定要紫英再饮。
紫英无法,只好仰头灌了一口。
加了盐的水,味道可实在不怎么样,但紫英却觉得浑身的汗毛都舒展开来,十分爽利。
佟鹤轩坐在芳菲身边,将随身带的冷糕塞给她:“你爱吃的红豆包。”
厨房客栈里师傅手艺有限,这红豆包是出发前,佟鹤轩去外面糕点老店买回来的。红豆馅细腻甜润,入口即化,味道绵长,包子皮儿虽然早凉了,可还是筋道有味儿。
芳菲高兴的接过,掰了一半儿给紫英,留下一半,两手捧着,小耗子似的往嘴里塞,吃的津津有味。
佟鹤轩笑意盎然,将剩下的三颗红豆包重新包裹了起来。
“你怎么不吃?”芳菲诧异的看着佟鹤轩,这一路上体力渐失,大伙儿都趁着这个机会补充水分和食物,一个个埋头苦吃,唯独佟鹤轩例外。
“我不饿,这三个给你留着,免得到了山顶喊饿。”
芳菲想了想,将自己手中剩下的鸡蛋大小的红豆包再掰一次,一定要塞给佟鹤轩。
这回,佟鹤轩倒没拒绝,反而高高兴兴地丢进嘴里。
红豆包好小,一口就没了。芳菲有些舍不得吃,托着剩下的面皮儿一点一点浅尝。
闵云泽这里有醉书照料,芳菲不担心,镖局里的镖师们常年走镖,尽管这须眉山上古怪的很,但大伙儿还是能轻松应对。
小坐一刻钟左右,安师傅起身瞅瞅天色:“四姑娘,再不走,恐怕日落之前赶不到山神庙。”
芳菲跟着站起身,深呼一口气:“走吧。”既然决定上山,大家就考虑到了全部难题。今夜在山中过夜,已经势在必行。
这一次,闵云泽的软轿被放在前面,随着轿夫们徐徐前进,上山的路果然更艰难。
须眉山几乎无路,唯一的小径都是猎户们踩出来的。这次安师傅一并请了位猎户领路,有专人识辨,上山少走许多弯路。
到傍晚黄昏时分,大伙儿终于看见了片空场,一座破破烂烂的山神庙赫然在目。
芳菲拄着拐杖,一面大口喘气,一面望着前方。
“四姑娘,这儿就是。因为实在难走,所以基本没什么香火。”
芳菲轻轻颔首,目光直视着远处。这山神庙倒也有趣,左右吊着两块长匾,上面落满了灰尘和蜘蛛网。剥落的漆面几乎认不出上面的字迹,果然没什么香火。
山神庙门口支着一口大锅,有位七八岁大的小道童顶着张黑黢黢的小脸,蹲在那里,专心致志熬成锅里的东西。
好香的味道啊!
大伙儿不由得跟着吸鼻子。
猛然从树后钻出这些人,小道童吓了一大跳,“哇呀”一声,丢下锅勺,撒腿就往庙里跑。
“师傅,师傅,来人啦。”
那小道童撕心裂肺的喊声,害的芳菲差点把“来人了”听成“杀人了”。
不过,锅子里的东西真香啊。芳菲忍不住好奇,跟着大伙儿往前去围观。
就见锅中咕嘟咕嘟冒着气泡儿,不时上翻着蘑菇菌子等物,一只退了毛儿的野鸡肥嘟嘟的趴在锅中,这二者相融,就算不用名贵调料,味道也一定好的惊人。
芳菲的肚子不争气的咕咕响了起来。除了她,别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那位带路的猎户一见便笑道:“诸位不认识,这可不是什么山鸡,是须眉山上有名的聿鸟。肉质鲜美,配上菌子蘑菇,单喝汤就能叫人心满意足。不过聿鸟非凡物,轻易捕捉不到,就是捉到了,我们这些猎户也舍不得卖出去,东西太难得,多数都留给了自家老人和孩子。”
小道童的师傅没出来,刚刚的小道童却去而复返,脚踩风火轮似的冲了出来。
“都别动我的锅。”小道童呜呀呀喊着,将这些围观的人都推到一边,摆出一副护食的架势。
安师傅笑眯眯上前:“小哥儿,你还记得我吗?”
那小道童定睛一瞧,想了想,恍然道:“你是那日来蹭吃蹭喝的老头儿。”
安师傅大笑:“小哥儿好记性。”
小道童脸色骤变,防贼似的瞪眼:“今日可没多余的闲粮,这锅是供奉给山神老爷的,别人可碰不得。”
“小哥放心,我们绝不碰。你师傅可在家?”
小道童眼珠子转了转:“没在,下山化缘了。”
芳菲险些没笑出来,这究竟是道家还是佛家?况且小子撒谎未免也太拙露些,刚刚明明就是他喊着“师傅”,转脸就说人不在,可看得出害怕大伙儿进庙。
安师傅也不恼,只是好言商量:“小哥瞧,我们这一行人上山不易,明早还要往上爬,想今晚借宿在庙里。不知小哥可否通禀一声,请道长行个方便。”
小道童连连摆手:“不成不成,庙里一共三张床,你们住进来,我和师弟往哪儿呆?”
这小道童,好吝啬呦。
几个镖师逗弄他,小道童又急又恼,黑乎乎的小手端起还在咕嘟咕嘟冒泡儿的汤锅就要往屋子里搬。
芳菲唯恐锅子掀翻烫坏了小道童,忙开口:“快放下来,洒到脚面上可是好玩的?”
小道童个子小,力气却不小,搬起汤锅丝毫不费力。
而且,芳菲越是这样说,他越是笃定主意,还蹦蹦跳跳的跑回了山门。
芳菲看的几乎没傻眼,那是一锅热汤呦,怎么蹦着就进去了?
“芳菲,这小道童好像很不简单。”佟鹤轩观察细致,“汤锅里的汤汁一滴没洒......难道不奇怪?”
当然奇怪。
芳菲看着地上尚未熄灭的炉火,再抬眼,小道童已经拎着水桶出来灭火。
一面浇水一面拿眼睛觑着大伙儿:“这里到了晚上都是野狼狐怪,专吃人心肝肺。劝你们赶紧下山,好歹留着这条性命吧?”
安师傅请来的镖师哈哈大笑:“小哥儿,你这话可不实在。山里是有野狼狐狸,但不至于像你说的那样可怕。我们大伙儿只在山神庙里借住一晚,不占小哥的床还不成?”
“是啊小师傅,有道是见面就是缘分。”
“小师傅,你们也算是出家人,难道还眼睁睁看着我们被狐怪豺狼吃了去?”
“小师傅......”
大伙儿七嘴八舌热议了起来,那小道童低挡不住众人的围攻,连连败退,支支吾吾不知怎么回答。最后实在没办法,赌气的一跺脚:“你们欺负人,我告诉师傅去!”
好嘛,刚刚还说人不在,转眼就去寻靠山。
大伙儿都笑了起来,那小道童听见后,扭头做鬼脸吐舌头,脚下的动作更快了。
安师傅收起笑意,快步来至芳菲身边,低声道:“四姑娘要先想好,咱们今晚极有可能露宿在这山神庙外。”
芳菲笑了笑:“好啊,夜空为被,青山为床,空山新雨后,实在好惬意。”
佟鹤轩与闵云泽都不怕吃苦。
大伙儿正要分工,看谁人去拾柴烧火,看谁人去打猎围捕,看谁人去取水做饭。正忙碌着,小道童使劲儿扯着一老道士踉踉跄跄走了出来。
小道士一身蛮力,拉车似的拽着老道士:“师傅,师傅,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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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章、老道小道,庙中之主
山神庙里的老道士满头白发,胡子老长,能拖到胸口,也是白花花的一大把。两道长长的白眉毛,宛若两道白色瀑布,顺着陡峭的脸颊,夸张地飘落。
老道士手里不握拂尘,却捏了把大蒲扇,呼呼啦啦扇着。他被自己的大徒弟拽着使劲儿往前来,一只胳膊就在分筋错骨的岌岌可危中。
“猴儿,猴儿,你师傅我的胳膊,胳膊!”老道士哎哎惨叫,又不敢往回拽,只好小跑似的往踉踉跄跄往前追。
那小道士有了靠山,往人群前一站,松了他师傅的手,叉腰挺胸叠肚,说道:“我师傅是这山神庙里的老神仙,看你们还敢不敢作怪。”
老道士满脸通红,赶紧用蒲扇半遮住脸,抬起腿,一脚踢在了徒弟的屁股蛋儿上。
小道士不防备,前一刻还洋洋得意呢,后一秒就摔了个大马趴,啃了满满一嘴的泥巴。
芳菲实在忍不住,撇过脸闷笑起来。
那小道士耳朵好机灵,立即仰起头盯住芳菲:“笑,你笑什么笑,笑人不如人,你爹娘没教过你规矩?”
他连滚带爬从地上起来,一手泥巴一把灰,原本就黑黢黢的小脸一下子显得更脏兮兮了。小道士把手往衣襟上一擦,气鼓鼓道:“都是你们,才叫我今天处处倒霉,怪不得捉聿鸟的时候,明明可以拿住三只,偏跑了一个。”
“小哥这岂不是莫须有的罪名?”佟鹤轩一见对方迁怒芳菲,心中不高兴,口气便冷了下来。
那小道士听闻此话,好奇的目光在芳菲和佟鹤轩之间打量来打量去,然后忽然恍然大悟般:“师傅,这丑八怪还有人喜欢呢!”
佟鹤轩的脸色一变,脚步缓缓靠前。
老道士一看徒弟要挨揍,忙用蒲扇往前挡,满脸赔笑:“公子别生气,千万别动怒,这孩子小,脑袋傻兮兮的,我平日也没教导好,不尊师不重教,说话也不走走脑子,想什么便说。为这,我打了他不知几百次。公子要是生气,就往老道士我这儿打两巴掌,老道士权当帮弟子赔不是,请公子大人有大量,别计较才好。”
老道士卑躬屈膝,又是点头又是哈腰,可怜巴巴儿的样子让一众人看了都心软。
何况,小道士确实也毕竟只是个孩子。
佟鹤轩目光威严,语气依旧冷淡:“道长一看就是个真诚的人。咱们千里迢迢来这儿,明人不说暗话,登这么久的山,其实只为找到须眉先生。道长的弟子说话活泼些,这也不妨事,只是未免会伤人心。”
老道士满脸羞愧之色:“公子说的极是,这孩子不听训教,总改不掉坏毛病。”
他说着还要去踢徒弟。
小道士不敢躲,屁股被狠踹了一脚,让几个镖师觉得出奇的是,这老道腿力明显不轻,小道士还稳如磐石,可见这孩子的内功有多扎实。
大伙儿都是好武之人,见此情景,不免好奇心大作。
芳菲轻轻拉了拉佟鹤轩的袖子,面朝老道士,隔着帏帽莞尔一笑:“听道长的意思,难道山神庙里经常有外人来?”
要不然老道士怎么说自己的徒弟是“总”改不掉坏毛病。
老道士脸色不变,却明显迟讷了片刻,然后才陪笑道:“刚刚这位公子说的好,咱们大伙儿明人不说暗话,既然这位姑娘和几位公子也是大老远,费劲千辛万苦才上的山,老道士若不说点要紧的东西,恐怕叫你们难以信服。这山原不叫须眉山,倒是以此山神庙命名。不过山神庙年久失修,加上山路陡峭,几乎无人往来,才越来越破败。”
芳菲问出心中疑惑:“那道长在此是......”
“这位姑娘有所不知,老道是这里第七代传人,从小没爹没娘,跟着师傅在这里生活。我这两个小崽儿也是捡来的可怜娃,城里活不下去了,到山上,每天野味儿野菜儿,倒也勉强糊口。”
跟着闵家来的猎户忙道:“大家别看我们山里偏僻难走,但全是宝贝。道长又略通医术,时常去山下村子里给我们免费看病问诊。大伙儿都感激山神庙里的功德。”
老道士点头感激:“还真多亏了这些施主们,小庙倒也维持至今。若无意外,”他指了指蔫头耷脑的小道士:“这将来就是我们山神庙第八代传人。”
小道童两眼放亮光,赶紧抬眼盯着他师傅,不肯罢休的喋喋逼问:“师傅师傅,你果然要传给我?你一向偏心师弟,不会是当着外人的面儿骗我吧?上次你就哄得我团团转。”
老道士被徒弟的一番话弄的好生下不来台,气的想打又不好当着这些人的面儿打,只好转移话题,不理会这臭小子,专门与芳菲等人说话。
“老道一瞧这位姑娘和两位公子就是能做主的,既然千里迢迢赶来,总不好叫你们赶着夜路下山。如此......”
“师傅师傅!”
老道再也忍住不聒噪,一把把徒弟踹飞在旁边,讪笑着与大伙儿道:“庙里一共三间房,我和徒弟们挤一挤,空出两间与你们,庙中大殿也能住人。”
他引着大伙儿往里面走:“山中猛兽多,我们这山神庙十分灵验,百年前就有山神爷爷显灵,无论什么妖魔鬼怪,一到傍晚都不敢靠近。”
芳菲徐徐往里走,两眼和所有人一样,都在打量周遭。
这庙果然破败的可以。
外门还算好的,说是大殿,其实就是小屋子,房梁略高些。墙角,屋檐下,大梁之上好些蜘蛛网。那窗户根本没有纸糊着,四面漏风。
夏日还好些,至少通透,可到了冬天,一瞧就知道冷。
整个庙里唯一体面些的,就是坐落在最中间高台上的山神老爷泥塑。
说体面,也不过是还有些泥塑的轮廓,不至于叫人看了以为是阎王庙。
芳菲盯着供桌上的破盘子,好嘛,一共四个红果子,有一个还被人咬了口丢在里面。
她正瞧着,供桌下忽然窜出一只野猫,嗖的从芳菲脚边飞过。
芳菲左脚换右脚,正好踩到猫尾巴上。就听这小猫儿“嗷”一声,瞬间缩成一个球儿。
芳菲赶紧躲开,把受惊的小猫抱在怀里。可怜的小东西瑟瑟发抖,芳菲连忙说着抱歉。
“毛球儿过来。”小道士喊了一声,躲在芳菲怀里的野猫得了号令似的,“蹭”蹿到地上,直接蹦到小道童怀里。
这小道士满脸得意的看向芳菲,毛球儿是他的宠物,小道士在炫耀自己的所有权。
芳菲淡笑着转头不再看,跟着众人继续往里走。穿过正殿就是一间小院子,三间房,正房在中,东西各一间厢房。
就见有个年纪更小的童子,还留着鹁角的发式,正坐在小杌子上,面前摆着个大木盆,吭哧吭哧洗衣裳呢。
小童的身量比木头盆高不到哪里去,水又满,衣裳又多,坐在小杌子上,颤颤巍巍往前探身子,好像随时不稳,要栽进去似的。
“童儿,快来。”老道招招手,小童睁着大眼睛,茫然的看着师傅和师兄,见后面许多陌生人,赶紧丢下东西慌慌张张连手也没顾得上擦,赶紧躲到老道背后,扒着他师傅的大腿。
这是个胆子小的小家伙,脸蛋更是清秀的像个女孩子。一身宽大的道士袍也满满都是补丁,但比他师兄身上那件不知道要干净多少倍。
小童的手白白净净,在大水盆里泡的有些发软,大眼睛很亮,睫毛忽闪忽闪的可爱。
四五岁的小童,乖巧的让人心疼。
小道士抱着他的毛团儿,尾随进了后院,一见小童扒着师傅大腿,蛮横的跑过来,单手推开师弟:“去去去,洗你的衣裳。”
“徒儿!”老道真的有些生气,安师傅忙笑道:“道长,我们家姑娘和少爷有几句话想和您说,不如......找个安静些的地方?”
老道士瞪了了徒弟一眼,这才无奈引了几个人往他的屋子去。
芳菲实在忍不住好奇,冲小童招招手。
小童腼腆,害怕之余更紧紧攥紧了他师傅的手。
“庙中简陋,叫大伙儿见笑了。”
芳菲与佟鹤轩等人一进来,立即被屋中的摆设惊住。
这还叫简陋?
桌子是上好的紫檀,上面摆着白玉盘,托住几个以假乱真的黄翡佛手。墙壁悬了《老子出关图》,一看就是真迹,余下另有价值连城的古物,叫人看了只知道瞠目。
就这屋子里任何一样东西,拿出去下山变卖了,就足够重新修建山神庙。
老道士笑嘻嘻指了指椅子:“大伙儿觉着老道这寒舍如何?勉强凑合能住人。原本这儿还有些名家古帖,可惜都叫我那不孝的徒弟拿出去生火了。不过咱们也不懂,拿在手里也没用。”
佟鹤轩和闵云泽虽不知道是什么古帖,但却跟着心疼。
安师傅笑道:“道长好福气,这样的屋子,大约神仙也住得了。”
“那要看与什么神仙相比......我们的老山神嘛,恐怕还不如我逍遥自在。”老道抓了一个黄翡佛手在掌心把玩,黄翡难得一见,就算得的人,也多半做成了戒指界面,又或者手镯手环,可在老道眼中,也就是把玩的小东西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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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章、威吓众人,老道算计
这样好的黄翡,芳菲还是在家中老太太的私人库房里见过一次,那年三太公过寿,隔壁请人去和老太太求情,悄悄借过去摆了两日,凡见过的人都说好。
即便如此,和眼前这个黄翡佛手相比起来,颜色还是稍显暗沉了些,总不及此鲜亮。
老道士见几个人的脸色都比刚刚多带了几分拘谨,心满意足的哈哈大笑:“你们别看我这山里偏僻,庙里凋零,可好东西正经不少。随随便便拿出去一件,不是我老道自夸,放在京城里,那都是宝贝。”
佟鹤轩笑道:“道长既然有万贯私房,干嘛不好好修缮修缮这山神庙?将来香火旺盛,对道长和几个徒弟总归都是好事。”
老道一脸神秘:“年轻人,这你就不懂了。咱们靠什么赚钱?就我这破庙?门板都是烂的,除了亭子里的那口破钟,再值钱些的,就剩下我们师徒仨了!”
芳菲坐在佟鹤轩下手位,她现在这张椅子与桌案一样,同属紫檀木,雕工精细,镂空繁琐,椅子扶手处包了一层金,手感格外顺滑,一碰便知是真东西。
这样的做工,这样的考究,这样的木料,就是大户人家也难寻出一套来。
“道长这话过谦了,”芳菲笑道:“道长乃高人也,。”
“什么高人敌人,嘿嘿,贫道都是托了老神仙的福。”老道说到高兴处,笑得连牙花子都漏了出来,满嘴的黄牙,“都说这山里有个须眉先生,我就好奇了,老道在这儿活了多半辈子,怎么就没瞧见有这样一号人物?偏偏还叫山下那些小年轻传的神乎其神。每年来山里的人不计其数,你们这股小队人马相比起来,简直不值得一瞧。”
老道指着屋子里金银翡翠,得意洋洋:“这都是那些人留下的,哈哈,说是孝敬给须眉先生,往山坡上一放,还有的砰砰砰冲着大树磕头。我就趁着他们都走了把这些好东西搬回来......什么须眉先生,我看也不过就是个虚名先生。倒成全了我。”
老道的话语处处彰显得意,对须眉先生也不乏贬低排斥之意。
他见自己嘎嘎的笑,却无人捧场,面色稍有些尴尬,忙寻话赔笑:“见几位面色忧郁的样......莫非也是上山来一试运气的?”
芳菲颔首笑道:“道长说中了,可听您话里的意思,难道却从未见过须眉先生此人?”
“天知道他在什么鬼地方呆着。不过,从我师傅的时候就告诫过,此山有灵,连我都快入土的年纪,却也从未登过山顶。”
老道吓唬他们:“几位一看就知道是好人家的少爷小姐,贫道说句中肯的话,各位走到我这儿就罢了,继续往山上走......贫道不敢保证大家能平安无事的回去。”
芳菲忙问:“山中这样危险?”
“谁说不是呢?连我们这儿要不是有山神老爷镇着,这些年早被山中狐媚鬼怪啃噬的干干净净。老道无缘见过那位须眉先生,可细想也不难猜,多半就是那些成了精的山怪出来嬉闹。”
安师傅心中不甘:“道长说是山怪地精,到底也无凭无据。”他转向芳菲和闵云泽二人道:“少爷,姑娘,要不然,明早我领着几个小兄弟再往上找找,好不容易爬上来,就这么无功而返,我心里对不住少爷和姑娘。”
芳菲轻笑:“我也同安师傅想的一样,不过,明天一早,我和你们一起出发。”
“这可如何使得!”安师傅想也不想便要拒绝。
山中难行,呼吸艰辛已经成了如铁般的事实。安师傅自己领着人往上爬已经不容易,唯恐加上闵芳菲,更拖累了后腿。
只是这话不能明着说,否则非得罪了东家小姐不可。
安师傅只是心焦的表示忧虑:“姑娘的身子虚弱,要强行上山,我只怕会遇危险。”
安师傅如此说,也是害怕大伙儿都贸贸然上了山顶,却还是未找到那位须眉先生,闵芳菲一怒之下,将责任全推卸给镖局。
安师傅虽然对镖局的新少主略有不满,可心里还是向着德昌镖局。
芳菲被他说的一阵迟疑,没有立即搭话。
佟鹤轩忽然道:“明早我跟着安师傅去瞧瞧。”
芳菲忙扭头看向他:“佟大哥......”
佟鹤轩冲芳菲一笑:“别担心,有安师傅在,我不会有事。”
听佟鹤轩说的轻松,可是,芳菲的心里一点也轻松不起来。她就怕安师傅像上次一样,没能保护住佟鹤轩全身而退。
这山中的艰险叫老道士说的玄之又玄,芳菲原本还不怕,现在却也不免惴惴不安。
佟鹤轩主意已定,安师傅也答应照顾好佟公子的安全。芳菲无奈,只好看向闵云泽。
闵云泽从进屋开始就少言寡语,目光淡然,似乎置身事外。老道士在说话时,几次好奇的往他这边瞅,无非就是闹不清,这断了腿的少年是何人。
“那一切就有劳鹤轩兄了。”
佟鹤轩大笑:“你我兄弟还说什么客气话。”
一句话定下了结论,芳菲也难再提出质疑。
正这时,小道士端着油腻腻的汤碗一脸谄媚的走了进来:“师傅,徒弟我在山神爷爷那儿供奉了一碗,这是给您盛来的。”
老道士急忙探头去瞧,却见徒弟上手递来的汤碗里几乎慢慢都是汤,肉骨头根本无迹可寻。零星儿飘着点松子菌,陪着奶白色油汤,看了叫人实在没胃口。
老道士大骂:“好东西都叫你吃了是不是?你师弟呢?”
小道士心里也不愿意,嘟嘴喃喃:“是他自己说肚子不饿,不愿意喝,师傅你却只知道呵斥我!况且,汤里有多少肉,别人不知道,师傅你还不知?”
老道士勃然大怒,蹦起来就要去揍小道士:“你个孽徒,还敢和师傅顶嘴。”
小道士跑的飞快,一面回头做鬼脸,一面不服气道:“是师傅自己不公,怨不得人说。”
跑到院子里时,还一脚踢飞了地上的大黑锅。
半锅头汤跌翻在地,小道士养的毛球儿冲上来,伸出小舌头,吧嗒吧嗒舔着地上的残羹,吃的好惬意。
“作孽呦,我怎么有这么个倒霉徒弟!”
第186章、丰富晚餐,顺水人情
老道士骂归骂,可也没舍得泼掉手里的一碗好汤,不但没泼,还喝了个干干净净,碗口往下倒,竟还是一滴未浪费。
“那混小子,肯定是吃了独食儿,一点没给我和他师弟留下。整一只的聿鸟肉,也不怕吃涨了他的肚子。”老道士恨恨骂道:“老百姓都知道,养儿防老,我这一杂毛老道,没有儿女,本想着养个徒弟将来借借他的光儿,照顾我生老病死,可你们几位瞧瞧,我这还身强力壮呢,他就起了歪心思。将来怎么靠得住!”
安师傅笑道:“小孩子,贪嘴偷吃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不过......道长这个徒弟确实做的有些不妥,连我看了,都觉得替你不值。”
老道士像寻到了知音,忙道:“是吧是吧!所以说,我要不多活几年,不看着我那小徒弟长大成人,可怎么能放心呢?”
芳菲听的出,老道士对两个徒弟的态度截然不同。
大徒弟就连打带骂,小徒弟就爱若珍宝。
结果就是大弟子越养越皮,小弟子越养越娇。
老道士一脸遗憾的看着空空如也的汤碗,满心无奈的起身:“老道就不多留大家了,这庙里也没什么好东西,要吃要喝,还需大家自己动手。不过好在山里有些野味儿,我想凭诸位的身手,晚上饱餐一顿也绝非难事。”
芳菲一见对方要送客,也不耽搁,忙起身道谢。
老道士将东西配殿,也就是大徒弟和小徒弟住的两间破屋子给了他们。
傍晚时分,天边红云似火,不知是不是有降雨的先兆。大殿里收拾出一片空地,镖局的师傅和管家等闵家仆人暂且住在此。东配殿略大,闵云泽和佟鹤轩暂住,西配殿略小,芳菲便领着紫英和醉书在此。
日暮之前,安师傅等镖局里的师傅们果然收获颇丰。芳菲出来瞧,但见地上摆着野鸡、肥兔,难得还有一只獐子。
“多亏了咱们这儿有位身手了得的猎户老弟。”安师傅大笑着,使劲儿拍着猎户的肩膀。猎户瞄着芳菲的帏帽,一阵讪笑:“安大叔夸奖了,什么了得,不过是常在山中走,总晓得哪里适合设陷阱,哪里猎物最多。不过......道长有一句话说的极对,半山腰还好,可越往上走,前途越是艰险。明日几位若一定还要出发,恐怕我......”
猎户的支支吾吾叫所有人心为之下沉。
安师傅忙问:“咱们不是早说好了,上山之后多多许给你银子?”
那猎户满脸焦急之色:“安大叔,和银子没关系。你也听了道长怎么讲,我也知道钱这东西好,可也要有命去花,何况我家长老的老,小的小,要万一出了意外,一家子只有跟着去喝西北风。”
安师傅知他说的句句都在理,无奈只好看向芳菲。
芳菲正拎着一只肥兔子,见大伙儿目光往她这儿瞧,便笑道:“这种事当然要各人自愿。紫英,你去把准备好的银子交给猎户大叔。”
紫英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身进了西配殿。
十两银子的小荷包总共两支,猎户拿的烫手:“姑娘,这太多了些。”
猎户没有按照原来答应的允诺,将大伙儿送上山顶。可芳菲还是照着所说都付了银子。
“猎户大叔不容易,这二十两也是你应得的,收下无妨。”
这猎户是安师傅四处打听,才从山脚人家口中得知,此人常年在须眉山中走动,弓箭熟稔,了解地形。猎户原也答应的好,说一定将大伙儿送至山顶,不然二十两银子一文不收。
而此时,买卖没达成,银子却一分不少收,安师傅多少觉得这猎户打了自己的脸,在闵四姑娘和两位少爷面前过意不去。
芳菲笑道:“一日辛苦了大伙儿,咱们快将这些好东西收拾收拾,养精蓄锐,明日好再接再厉。”
有女东家发话,众人不好再去责难猎户。这猎户也知自己做的不对,怀里的银子沉甸甸,赶紧忙前忙后。给兔子剥皮,野鸡褪毛,獐子抽骨。
天色越来越暗,可院子里却是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篝火早架了起来,獐子,野鸡抹了一层厚厚的作料,也不知道安师傅他们从哪里掏了个野蜂窝,比花瓶还大,满满都蜂蜜。抹在獐子肉上,随着篝火一烤,滋滋啦啦滴着油脂,醺的人飘飘然。
老道士和两个徒弟躲在他的正房里,隔着窗户往瞧观瞧。
那香味儿早钻进了三人的鼻子里。老道士手扶着窗户框,眼巴巴儿往外瞧。
“师傅,要不你就出手救救那丫头呗!”小道士涎着脸凑到他师傅身边,劝道:“左右也不费你什么事儿,他们为表感激,一定把那些好吃的都留给咱们。”
老道一巴掌拍在徒弟脑门儿上,骂道:“我怎么救!他们要找的是须眉先生,我一个杂毛老道,收留他们一晚已经是开大恩了,怎么,你这臭小子惦记人家的烧肉,还想把师傅我出卖了?”
小道士讪讪的往后退,手心儿揉着被他师傅狠拍过的脑袋,心里又不服气,喃喃道:“你不就是须眉先生吗?况且,即便咱们不说,那猎户呢?他可认得你,保不准就会偷偷告诉了外面这伙人。”
老道冷笑:“你也太小瞧了你师傅,当初救那些猎户的时候,他们下过毒誓。若向外界吐露我的真身,今后村子里不管发生什么,咱们山神庙都只是袖手旁观。”
小徒弟也趁机开口:“师傅说的对,大师兄,咱们不能因为口腹之欲,就将师傅的安全至于不顾之地。大不了,大不了我明早就去山里,再给师傅和师兄寻些野味儿来。”
老道欣慰的看向小徒弟:“还是童儿乖巧,你师兄不及你一半。”
小道士心里这个气。
他刚刚那么说,也是看见师傅馋的只舔舌头,好心才出主意,怎么一下子倒变成了他的不对。
师弟果然是个包藏祸心的,也就是师傅看不清楚这小狼崽子的真面目,还方方面面维护。
他三人正在这儿彼此埋怨,却见窗外有人慢慢走来。
老道赶紧止住话语,开门笑脸相迎:“闵姑娘有事?”
芳菲正端着一个大海碗:“道长有礼,这是安师傅他们在山里打的兔子,我见肉极肥,便借了庙里的锅和作料,做了炖兔肉。想着晚饭的时候道长没好好用,所以特拿过来,请大伙儿尝尝。”
老道赶紧往大海碗里瞧。这一下子可惊呆了,红褐色的酱汁里大大小小都是肉块,老道一辈子没少吃过兔肉,知道越老的兔子,身上越有腥气。可这个碗里一点儿怪味儿闻不着!
老道赶紧双手接过,脸上都是笑意:“这可怎么谢你嗯!哎呦,怪不得今日喜鹊叽叽喳喳在枝头唱和,原来真是贵客临门。”
芳菲是用棉布裹着汤碗送进来的,饶是这样,还觉得大海碗的碗壁烫手,她的指尖早红红热热的。可见老道士空手抓碗,汤汁半滴不洒,还没等走到桌子前,老道实在忍不住,一手端碗,一手深处食指和中指,代替碗筷,捞起一块最肥的兔肉就往嘴里塞。
“香,怎么这么香!”老道士口中传出嘶嘶的烫嘴声,凭他的经验,这绝不是刚出窝的嫩兔子,可肉咬起来一点不显老,汤汁渗透进了肉的每一丝缝隙里,牙齿挤压,肉汁儿就会往外涌,从嗓子一直鲜到食道里。
厚厚的兔肉下裹着骨头,老道舍不得吐出来,连同并骨头一并嚼碎,骨髓香滑,堪称世间美味。
“师傅师傅!”小道士仰着脑袋,嘴巴大张:“师傅这里。”
老道没理会,反而又捻起一块塞进小徒弟的口中。
小徒弟死死咬住兔肉,即便烫嘴,可就是舍不得吐出去。
等老道吃过第二块,才没好气的瞪向大徒弟:“你刚刚吃独食儿的时候怎么不想着大伙儿?如今我们爷俩儿正该补补,没你那份。”
小道士如晴天霹雳般,不敢相信自己的师傅会说出这样绝情的话,怔了半晌,“哇”的一声大哭着跑了出去。
“叫闵姑娘看笑话了。”
芳菲摇头笑道:“这有什么,小孩子,都喜欢护食。我原在家的时候,几个姐妹也常因为你今天多了个小摆件,明儿少了件小首饰个斗嘴怄气。只是转眼也就忘了。”
老道打量着芳菲,帏帽后的表情只隐隐约约能瞧见:“贫道虽常年在这须眉山上居住,但京城里的消息还略有耳闻。贫道若没猜错......姑娘就是那个近来风头最盛的闵婕妤的同宗姐妹?”
“道长好眼力。”
“那贫道就奇怪了,既然姑娘与皇家关系密切,什么大不了的事儿,非要找个莫须有的人物,难道就不能求求京城里的贵人?”
芳菲闻听此,闷声不语良久。老道士也不催,只埋头和小徒弟俩人吃肉啃骨肉。
那么一大碗,也不过须臾间的功夫,就被吃的干干净净。二人连汤都没剩下,你一口,我一口,吧嗒吧嗒嘴,剩在碗底的姜片也被他俩啃的嘎吱嘎吱响。
芳菲做菜,重盐重油,味道当然就好。
一碗不够,肚子没填饱,老道士就语重心长的说:“闵姑娘这碗兔肉让贫道大开眼界,你要不嫌弃,就和我说说难处。咱们能帮上什么忙,绝不敷衍。”
芳菲听他这样说,才将帏帽摘下,露出刀疤左脸颊。
小童吓得连连往他师傅身后躲,老道也惊了半晌。
“姑娘这脸......”老道眯眼迟疑:“瞧着怎么像新伤?”
芳菲知道自己没有走错棋,山神庙里这个老道士果然有几分能耐:“往通州去的路上遇见了坏人,脸也是那时受的伤。”
老道诧异:“通州乃是商贸重地,来往水路,陆路方便,军队驻守也最多,很少听说官道上有劫匪恶霸。”
芳菲苦笑:“道长虽说不错,但是,这群人目标明确,要害的是当朝六皇子,我乃是无妄之灾,牵连在其中。”
老道士细想后,不免点头:“闵姑娘的无奈,贫道能懂。谁愿意与天家作对呢!姑娘受此大难,恐怕还要吃个闷亏。”
芳菲垂泪低语:“我和兄长均遭不幸,后来有好心人透漏,说这山里有位能人异士。若非实在没有办法,我们兄妹也不会冒险来此。”
老道士微微颔首:“山中灵气充沛,但闵姑娘来的一路上大约也能感到,这灵气对普通人并无益处。你们在山中多住一日,就多一日的危险。贫道只怕......还没找到那位须眉先生,你和令兄的身体就先承受不住。”
芳菲神情沮丧,她原本就是个漂亮的小姑娘,虽然脸上的伤疤增添了几分可怖,但还是低头时候挡住了一半的脸,看起来还是柔顺居多。
老道士不是铁石心肠人,何况有那一碗炖肉的情分在,他想了想,才试探问道:“闵姑娘,贫道私下问问你,外面那位佟公子可是你的什么人?”
芳菲难掩羞涩:“是与我有婚约的公子。”
老道士了然:“怪不得他那样紧张你。那贫道冒昧再问一句,若你脸上的伤疤终身难以复原,对方可还愿意履行婚约?”
芳菲猛的抬头看向老道士,老道目光关切,没有闪躲。
“婚约总建立在两个人你情我愿的基础上。佟大哥不嫌弃,我便愿意嫁。”
“若是佟公子嘴上甜如蜜,心里却苦,说的也都是违心话呢......闵姑娘可还愿嫁?”
是啊,老道士的一句话正问住了芳菲。
老道士忽然笑道:“闵姑娘心里要是做不下决定,贫道倒是能助你一臂之力。”
说着,他从抽屉里翻出盒断头香来。
“这香叫‘入夜醒’,人闻着这香入睡,夜里问什么他答什么,老老实实,一句假话没有。前朝宫里都拿这个做逼供的刑具,百试百灵。贫道和姑娘有缘,虽不能帮姑娘寻着那位须眉先生,但叫一解姑娘心里疑惑,总还办得到。”
老道让小童将断头香交给芳菲:“姑娘凭它,不但能问出那位公子的真心话,也能问出姑娘自己的心意。”
芳菲怔怔的接过。
她真的愿意用这种方法去试探佟鹤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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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7章、剃头挑子,一头心热
走镖的都是江湖人,江湖人无酒不成欢,人人身上都有个小小酒囊,晚上又是烧肉烤炙,所以虽然明知道晚上要轮班守夜,可大伙儿还是免不了浅尝了几口烈酒。
好在有安师傅坐镇压着,那些镖师也不敢多饮,以免耽误大事。
至月上树梢,万物静谧。一部分人在前头山神庙的大殿里休憩,一部分人由安师傅领着,轮番在院中守夜。
西厢房中,芳菲与两个丫鬟皆无睡意。
三人盯着桌上的断头香,都陷入了沉默。
良久,醉书实在忍不住,轻声劝道:“四姑娘,这香还是不用的好,佟公子一瞧就是个耿直的人,他对四姑娘是一心一意,连我们瞧着都觉感动。四姑娘要是为那老道士的话就疑心了佟公子,若试好也就罢了,万一试出别的话来,四姑娘岂不是要一辈子耿耿于怀?”
闷坐在侧的紫英听了这话,立即皱眉:“我不同意你的话,姑娘一辈子明明白白做人,难道到了这婚姻大事上,反而要装糊涂?与其等着将来听到佟公子的真心话,不如现在就问个明白。也免得我们姑娘将来后悔终身。”
醉书和紫英是同龄人。
当年她俩一前一后入府,一个拨到老太太身边做事,一个调遣去了大太太跟前当差。二人都是主子身边头等丫鬟,往来也算密切,不过,醉书与紫英终归是各为其主,在某些问题上难免意见不同,争锋相对,又不愿意退让。
醉书一辈子的靠山就是大少爷闵云泽,在她看来,佟公子和大少爷是患难的朋友,这世上有哪个男人愿意被用计试心意呢?万一佟公子为此恼了,说不定还要牵连到大少爷身上。
大少爷现在的脾气本就不好,连带着她也不好过。
所以醉书力主打消芳菲的念头。
紫英又显得不同。当初说亲的时候,紫英从心底不愿意四姑娘嫁给一个穷小子,在紫英看来,四姑娘堪配得上更好的亲事。如果能叫四姑娘亲耳听到佟公子的“真心话”,姑娘心死,将来也不耽搁彼此成婚论嫁。
两个丫头各执一词,芳菲始终沉默。
还是紫英先察觉出了姑娘异常的沉闷,忙与醉书打眼色。二人讪讪的停了口舌之争,不好意思的看向芳菲。
“四姑娘,奴婢们说错了话,”醉书怯怯的开口:“这事儿还是四姑娘您自己拿主意,我和紫英就是替你担心。”
芳菲淡淡一笑,将桌上的断头香捻了起来。这香从她进门后就一直摆在那儿,紫英与醉书两个问起,芳菲也没想瞒着,一五一十便都说了。
两个小姑娘你一言我一语争辩时,芳菲心里不糊涂,反而更加清醒。
她不赞同醉书的办法,可也不认同紫英的话。
断头香是不是好东西,芳菲只用火燎一下,轻嗅燃烧时的味道便知道。
这半截香虽不多,用的却都是十足的好料。芳菲能闻出来的就有十几种,曼陀罗,菖蒲,川芎,天南星。
强烈的茉莉花香,芳菲猜测制香的人一定是萃取了茉莉的精华,可饶是这样,断头香在燃烧时,还是难掩一丝淡淡的粟玉香。
曼陀罗,粟玉,单单就这两样融合在一起,激发的效果就惊世骇俗。
芳菲看过不少专门研制香料的书籍,却从未在哪个古本上听说过此物。
用来路不明的东西去试佟鹤轩,这件事在一开始就被芳菲从心底否决了。
她唯一担心的是,老道士专门拿这么半截香给她,用意究竟是什么。
......
芳菲这里灯火通明,正殿那边却是人声寂静。
小道士伏在窗棂后,在黑暗之中偷眼盯着外面的一举一动。
“师傅,东配殿早熄了灯,西边却还没歇着。那死丫头怎么不用师傅给的香?”
老道士盘腿在床榻上打坐,他的小徒弟在黑暗之中啃着野鸡腿,满嘴都是油,两眼放光。
“师傅,要不我去把这香塞进东配殿,到时候你压着那死丫头去听,简单利索,事儿也办成了。”
老道士睁开眼,没好气的瞪着大徒弟:“要不然怎么说你改不了一身的匪性!好心也叫你办成了坏事儿。”
小道士瘪嘴:“谁叫我爹是土匪,我爷爷也是土匪,我们一家子都是山大王。”他小声哼哼:“没有你,我还在隔壁山头儿上做我的少寨主呢,谁喜欢跑这儿来!”
老道士耳朵一动,沉声问:“你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没什么,没什么!”小道士正赔笑,他师弟却不肯放过,就见小童将手里的鸡骨头往地上一丢,蹦下椅子:“师傅,师兄说,他还是想当少寨主。”
老道勃然大怒,小道士一见情况不好,赶紧绕着屋子跑:“师傅饶命,师傅饶命,徒弟再也不说这样的话了。”
老道屁股不动,手中的拂尘却总是精准的打在他大徒弟的后脊背上。
小道士疼的哎哎呦呦趴在地上服软:“师傅别打了,徒弟知错就是。”
他师弟在暗处看的眉开眼笑,躲在一旁看热闹。
老道的劲道拿捏正好,小道士的脊背都被抽肿了,可外面套着的衣裳却丝毫未破。
几拂尘下去,小道士连哼哼的气力都没有,只咬牙忍着钻心之苦。
“还说不说下山的话?”
小道士眼泪汪汪往回扭头:“不说了。”
“哼!”老道缓缓走下床榻:“当日你爹为求活命,把你送给我,咱们就签了卖身契。你知道为师的厉害,但凡有逃跑的念头......”
小道士连连跪地磕头:“师傅,徒弟绝不敢逃跑。”
老道脸色凝重:“谅你也不敢。”
他忽然想起什么,沉声道:“以后不准叫她死丫头。我瞧着这小姑娘很好,将来做你们师妹,你们仨相互要礼让。”
这一次,不光小道士瞠目结舌,连童儿也跟着目瞪口呆。
“师傅,你怎么要收女徒弟?”
老道忍不住得意:“我一辈子也没吃过今儿这样香的兔肉。要等你们兄弟俩孝敬我,哼,等到死那天,我也难以瞑目。不如破个规矩,收那小丫头当关门弟子。”
二人有些不情愿,师傅有多大的本事,他二人最清楚。为了掏空师傅一身绝学,二人小小年纪就学会了耍心眼,都把对方当做心腹大患。
要是再来一个竞争对手,他俩岂不是更忙?
小道士不死心:“师傅,就算你想收人家,可那死,那四姑娘愿意吗?”
老道脸上得意劲儿一板,冷哼:“怎么不愿意?这天底下不知多少人想当我的徒弟却不能,贫道主动收那丫头,难道她还敢嫌弃?”
童儿忙赔笑说乖巧的话:“师傅最英明,看人眼光也好。徒儿也觉得那姐姐心地善良,手艺又好。师傅放心,徒儿今后一定跟着姐姐好好学手艺。等将来孝敬师傅!”
老道拍拍小徒弟,笑道:“还是童儿,师傅总算没白疼你一场。”
小道士脸色难看之极。
看向师弟时,对方正满脸得意回望他。
小道士心中一震,知道又上了这小子的当。
他可真笨,明明知道师傅自送“入夜醒”那一刻起,其实就开始布置了收徒弟的伏笔。自己还傻兮兮的开口阻拦,师傅岂能高兴?
师弟一定瞧出了师傅的心意,所以只顺着师傅说。偏他什么也看不懂,只知道维护自己短暂的利益,自然就被呵斥了。
小道士连连后悔。
他屡次上当,屡次不记教训,活该被师弟耍的团团转。
不行,这样下去,师傅肯定对他失望之极,将来又来个师妹,三人竞争,师傅能不能传授他所有绝学给自己就成了个大问题。
要不然,他先拉拢一个,等讨好了师傅,再做筹谋?
小道士想到此,再看师弟,越发觉得这个小子年纪不大,却满肚子坏水儿,不可深交。
不如就拉拢拉拢那个闵四姑娘。
宁可和死丫头结盟,也绝不与小师弟为伍。
至第二日天明,院中人生火用早饭,那小道士格外和气,见大伙儿仍旧用昨日的干肉做早粮,忙用葫芦瓢舀了一大碗粳米。
“缸里有取的山泉水,用这两样熬粥堪称绝配。”
芳菲觑着小道士的殷勤,心里有些怪怪的感觉。让她更诧异的是,老道的小徒弟更从屋子里颠颠跑出来,捧了一小坛子腌菜:
“姐姐尝尝,这是我用山上野菜腌的,味道极好,喝粥没它可不行。”
一个献米,一个送菜,让芳菲和佟鹤轩等人都受宠若惊。
恰好这时,安师傅步履匆匆的从前面正殿走了回来,见老道士的两个徒弟都在,脚步一迟。
芳菲忙笑着接过二人的好意:“上山的时候着急,也没带什么礼物,等两位小道长得空下山,一定去我们府上略坐坐。”
小道士笑嘻嘻点头:“自然要去,只是四姑娘到时候别叫看门儿的把我们撵出去就行。”
他师弟瞧安师傅似有话要说,忙拉师兄衣角:“师兄,师傅还等着咱们去下米熬粥呢!”
小道士本还有话,被他师弟一抢,也没了好脾气,扭头数落:“师傅又不是小孩子,早饭差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怪罪,分明是你这臭小子肚子饿,耍你师兄。”
小道士絮絮叨叨,没好奇的拎着师弟的衣领,将人揪去前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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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8章、临阵脱逃,反中蛇毒(二更)
芳菲与佟鹤轩引着安师傅进了西厢,安师傅没等招呼坐下,见开口道:“四姑娘,佟公子,咱们请的那位猎户跑了。”
说起这件事,安师傅便自责不已。
他昨晚就怕出事,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院子里。不客气的说,安师傅一夜未合眼,就怕闵四姑娘几个出意外。
但千防万防,却没想到在前殿休息的猎户会借着方便的机会逃遁了。
“也怪我大意马虎,死心眼儿的认准了山里夜间难行,所以只防备了外面有什么东西进来,却没防备里面的人还会往外跑。”安师傅懊恼道:“四姑娘,这件事一定有蹊跷,不然,我立即派个镖师往山下去,截住了那猎户。咱们听他究竟怎么解释。”
芳菲笑着摇头:“强扭的瓜不甜。那猎户昨日便已经表现出了惶恐之色,或许是怕我们今日强押他上山,所以才连夜逃走。”
“所以才叫人生气。四姑娘和他说的明白,又如数给了银子,真是不识抬举的东西。”
若安师傅手下有这样的徒子徒孙,非痛打一顿不可。
佟鹤轩劝止了安师傅,这件事也不过就当做了一件小序曲,没人多再留心。
那边米粥已经开锅,大伙儿一人一大碗,配上小咸菜,又有昨晚剩下的肉干,很是饱餐了一顿。山中湿气重,又有密林遮日,温度很低。每个人这样一大海碗的米粥,喝下去便觉得浑身暖洋洋。满足了胃口,镖师们各持各自兵器,扎紧腰带,一身短打扮,紧紧随着安师傅往须眉山上走。
芳菲一直将佟鹤轩送至山神庙外,庙门外零散有些怪异的脚印,安师傅说,这是昨夜有猛兽出没,留在门前的痕迹。
也不知道山神庙是不是真的有灵性,那些野兽就算夜里在门前徘徊,却也不吭一声。
芳菲昨晚还没觉得如何,现在看到那些清晰的大脚印,这才后怕。
“佟大哥,你一定要小心行事。”
佟鹤轩看着芳菲,笑道:“快回去吧,我们就在附近找,天黑之前一定赶回来。”
芳菲见他要走,下意识拉住佟鹤轩的手:“宁可不去寻,也绝不犯险。”
佟鹤轩感觉拉着自己的小手紧绷绷的,掌心还都是冷汗,瞬间明白了芳菲对他的担心。佟鹤轩心里一阵暖意:“我都听你的。”
前面安师傅怕耽搁时间,大部队不能及时返回山神庙,只好在此时重重咳嗽两声。
那些年轻的镖师们或是还未成家立业,或是刚刚娶了媳妇当爹。见闵四姑娘和佟公子这样依依不舍,都嘿嘿的在一旁偷笑。
芳菲庆幸自己戴着帏帽,不然非叫他们看出自己的难为情。
一时,十余人的队伍开拔。安师傅单独留下两个身手最好,行事最稳重的心腹徒弟在庙里。
大伙儿都聚在前殿等候消息。
老道长的两个徒弟一会儿来送点果子,一会儿来送点泉水,忙前忙后,大殿里都是他俩飞旋的身影。
闵云泽将自己那份果子让给了醉书,醉书受宠若惊:“少爷......”
自从大少爷受伤后,性情大变,对自己也总是冷冷的。醉书心灰意冷过,可想到以前的情意,她还是咬牙呆在大少爷身边,不求大少爷回归以往的浓情蜜意,只盼着对方能治好双腿,那醉书就算离开闵家,也再无遗憾。
芳菲戏谑的目光落在醉书手捧着鲜红果子上,醉书瞧见,尴尬的连忙用双手将果子往前一捧:
“四姑娘吃吧。”
芳菲睨着闵云泽,偷笑道:“你快收起来,这是人家给的,我吃了,非有人和我急不可!”
醉书羞得小脸绯红,她确实舍不得把果子给四姑娘,醉书要把果子留着,等下山的时候,少爷口渴了,她再拿出来吃。
大伙儿一面吃东西,一面等待。本以为这一等就要到午后,可谁想佟鹤轩等人才走不到一个时辰,庙外就传来了吵嚷声。
两个镖师从地上蹦起来,一个护着他们,一个前去打探。不多时,芳菲等人就见镖局里的俩人抬着个简易担架匆匆走进来。
定睛一瞧,这不是昨夜偷偷溜走的山下猎户吗?
“他怎么了?”
见芳菲问,其中一位镖师道:“我们随安师傅往山上走,不想在溪涧边发现了他。安师傅瞧过,说是中了蛇毒。”
芳菲和闵云泽低头一瞧,果然在猎户的小腿上裹着一层布。
“安师傅处理过了?”
“四姑娘放心,安师傅知道山里猛兽多,所以随身就带着药。只是此人能不能保住性命还是两说......我们发现他的时候中毒已经太深。”
人是半夜偷偷溜走的,安师傅等人却是天亮后才往山顶爬,发现遇害人,少说也是在中毒的个把时辰之后。
闵云泽盯着猎户泛青的脸瞧了半晌,才狐疑道:“按理说,你们是往山上走,这猎户是急着下山,怎么会撞在一起?”
“闵少爷所问也是安师傅好奇之处。”那镖师解释:“我们仔细看过溪涧周围,发现了些凌乱的脚步,似乎是猎户在中毒之后匆忙逃离,失去了方向。”
闵云泽轻轻摇头:“即便觅食方向,可凭他对须眉山地形的了解,山上还是山下,总该有几分认识。”
闵云泽看向芳菲:“四妹妹怎么瞧。”
“大哥的意思是......有人在追猎户,为摆脱敌人,所以他才冒险登山,而不是照人常理所想,往山下走?”
闵云泽颔首:“不错。猎户知道我们明日会有人上山,所以拼着昏倒后也有被发现的可能。但是,他若执意要走下山的路,很可能就与追捕的人狭路相逢。”
背道而驰,有时往往才是正确的。
可什么人要害猎户呢?
芳菲回想到昨日猎户异常激动的情形,不禁也闵云泽四目相望。
眼下人多眼杂,实在不方便说话。但做了这些年的兄妹,二人之间心里想的是什么,即便没有言语交流,对反也能察觉一二。
芳菲和闵云泽都感到了事情的蹊跷。
一路上都没事,偏偏进了山神庙,见了老道长和他俩徒弟之后,猎户的举动才开始异常起来。
第189章、美味当前,摆出条件(三更)
老道士的小徒弟刚刚出去摘野菜,这会儿正提着个大篮子往正殿里走。远远看见大伙儿围着个人,连忙把大篮子往地上一放,蹦蹦跳跳来到近前,探头往里看:“好姐姐,这是谁啊?”
芳菲低头,小童正满脸无辜的拉着自己的衣角。他的小手白白嫩嫩,一点看不出是去山里挖东西,反而像郊游一般自在。这个小童和他师兄比起来,不知可爱多少倍,怪不得老道士那么偏心。
“这是昨天和我们一起上山的猎户大叔,不小心中了蛇毒。”芳菲拉了小童的手:“姐姐正要问,你们这里可有治疗蛇毒的好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咱们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人的性命一点点流逝吧?”
小童满脸为难:“药是有,可......平日都是师傅管着,我也摸不着。”
芳菲长叹一口气:“那也只好看这人的造化了。”
“姐姐,要不我去求求师傅?”
小童想了想:“我师傅最喜欢吃,但凡有人相求,只要送上美味佳肴,师傅一准儿就答应。我瞧姐姐昨天炖的兔肉好,要不你再试试?”
“再炖一锅没问题,可眼下没有趁手的食材,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总不能叫我凭空画个炊饼吧?”
“姐姐不用担心,我这儿才摘下来的蘑菇,还有昨天师兄没来得及抢走的聿鸟。都留着给姐姐用!”
小童兴冲冲往后院跑,说去取东西,那是片刻也不耽搁。
闵云泽冷眼打量半晌,低声道:“我看着这小童子就不简单,四妹妹,你小心有诈。”
芳菲莞尔:“我明白。”
不多时,小童单手拎着只大肥鸟蹦蹦哒哒进了大殿,扯过被他丢在地上的篮子:“姐姐,姐姐,这些可够用?”
芳菲一手接一样,笑道:“足够叫道长回心转意。”
小童欢喜的拍着手,殷勤跟在芳菲身后,紫英不放心,给醉书使了个眼色,自己忙跟上去。
昨晚借用的那口大锅早在今天用来煮了米粥,紫英用干净的泉水刷了锅底,点火递柴,滚谁在锅里翻搅。
芳菲手起刀落,肥鸟肉从中间截断,咔咔咔瞬间成了几大块,小童的眼睛盯的发直。
胸脯肉最嫩,芳菲单剔了下来,在上面浅浅的划开几条缝,撒上盐巴,翻面闷着。
“姑娘,水开了。”
芳菲点头,将手中切好的肉都丢了进去,血沫子随着煮沸的开水滚到锅边。她见肉色刚刚一变,紧忙捞起,趁着热乎劲儿,紧忙拿大海碗的碗底挤压多余的水分。
肉块儿被挤得松松散散,纹理开始变粗。
换上滚油,这些肉吃油更快,香味更扑鼻。
小童凑到锅边,贪婪的吮吸着。聿鸟肉身被炸得金黄焦脆,灌上清凉的山泉水,把锅盖往上一闷,都不用派人看管,只闻到满院子开始散播浓香味儿时,就知道该起锅了。
小童手持蒲扇,搬了个小杌子,认认真真的扇着。
他师傅从屋子里探头探脑,见除了小徒弟,并没有闵家的人,便低声唤他:“人呢?”
小童扭头,提防四下,这才偷偷道:“去前面看那个猎户啦!”
老道士腿脚飞快,几个箭步就窜到锅前,掀开盖子。哎呦,这香味儿更浓了。
“师傅,闵姑娘说,等会儿丢了蘑菇进去,慢慢收汁会更好。”
老道士不自觉吞吞口水,小声问徒弟:“你觉着这个师妹如何?”
小童眨眨大眼睛:“师傅的眼光自然好,只是,万一人家不答应呢?”
老道士嘻嘻笑了起来,从怀里取出个小瓶子:“这是治疗蛇毒的药,你给她们拿去。就说我要单独见见闵四姑娘。”
小童放下蒲扇,拿了小药瓶去找芳菲。
彼时,猎户的毒非但没有减轻,而且呼吸越发孱弱。
“四姑娘,这人......怕是不行了。”
抬回来的时候也只是小腿呈现青紫色,现在猎户的脸色都开始变成了绛紫色。呼吸浅到几乎没有。
芳菲拧干湿帕子,紫英连忙接过:“姑娘,我来。”小心翼翼放在猎户的额头上,可即便这样的降温,对猎户来说也是无济于事。
大伙儿正在无奈中时,小童匆匆跑了进来:“姐姐,这是师傅给你的药,快给他吃了。”
众人大喜,其中一个镖师撬开猎户的嘴,用手指碾碎药丸,大伙儿又是灌水,又是捶背,总算没糟蹋了好东西。
小童笑道:“姐姐,即便是神丹妙药也要过个把时辰才能见效。你们等着也无用,刚巧,我师傅有几句话想单独和姐姐说,姐姐和我走一趟?”
闵云泽警惕的看着小童,“四妹妹。”
紫英也怕这里面有诈,紧紧拉着芳菲:“姑娘......”
小童将众人表情尽收眼底,撅嘴道:“我师傅是正人君子!”
一个杂毛老道算什么正人君子,闵云泽不愿意叫芳菲去,淡淡道:“四妹妹年少不懂事,道长要有话问,与我这个当兄长说也是一样的。”
小童睨着闵云泽:“公子就能做主?”
闵云泽见这小子大有小瞧他的的架势,冷哼:“自然。”
小童拍着手:“我师傅要给姐姐治病,可有个要求,就怕你虽身为姐姐的兄长,却还是不能决断。”
芳菲撩起帏帽上的白纱,盯着小童瞧:“莫非道长就是......”
小童笑眯眯看着芳菲:“姐姐随我来就知道了。”
芳菲拉开紫英的手欲往里进,紫英和闵云泽两个都拦着:“你别糊涂,也许是陷阱。”
“就算是陷阱,可只要有一线希望,我总想试试。”芳菲轻声道:“道长随和,不像怀有恶意,况且你们就在外面,总不会为难我。”
闵云泽了解这个妹妹,主意多,心思重,她下的决断,只要认准了,谁也别想更改。
“你一定要去?”
芳菲淡淡一笑:“是。”
闵云泽沉默半晌,松开钳制芳菲的手:“我和你一起去。”
小童忙道:“我师傅只愿见这个姐姐。”
闵云泽没理睬,而是叫轿夫们抬着他越过小童,直接进了后院。
小童不高兴的皱眉头,口中低声的抱怨:“真是不懂规矩,怨不得我师傅只想救姐姐一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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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章、应与不应,兄妹争执
小童的声音一个字不差的落在了醉书的耳朵里。醉书杏眼圆瞪,叉腰看着他。那小童却只耸耸肩膀,不服气的回瞪眼。
他才不怕呢,这是须眉山,一切都是他师傅做主,谁敢和他耍横,最后只有吃苦头。
且说轿夫抬着闵云泽进了后院,芳菲紧随在后。在院当中,老道士正捧着个青花碗大口大口往嘴里塞肉,下锅沁了汤汁的蘑菇味道更鲜,西里呼噜的声音,可见东西有多烫嘴。
“丫头,你这汤里放了什么?一定不吃不出酸涩。”
聿鸟最难得,肉质鲜美,可也有个坏处,一旦捕获了它,多半都是立即杀死,可它的胆囊也随之破裂,内中会流出一股酸水儿,将周边的肉腐化。就算再精明的刀工师傅,也很难担保剔除的干净。
老道士好吃却不善做,以前逮到这些好东西,九成九是扔在锅里乱炖,味道也好,就是总显得美中不足。
可今天叫芳菲这么一弄,丁点儿酸涩也尝不出来,还有鲜美润口。
芳菲笑道:“这也没什么,我瞧道长的院子里种了些金思豆,所以借来用用。金思豆能除腥臭,能解酸腐,只要将成熟的金思豆捣碎,和聿鸟肉一并爆炒,放水之前再将豆子清楚,味道就会自然醇厚。”
老道长连连点头,看向芳菲的眼神都是满意:“心思巧,手也巧,你这么好的丫头,贫道有意收你为徒,不知你可愿意?”
芳菲猜到老道士会开条件,但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要去。
当他的徒弟?
芳菲片刻怔忪,老道士嬉笑道:“你若肯答应,不但你的脸,就连你哥哥的腿,我也一并治好了。”
芳菲试探的问:“做了道长的弟子又有什么不同?”
“自然要长留在我这须眉山上。我们师徒几个的一日三餐,此后就少不了你来打理。”
被扶着坐在一侧的闵云泽想也不想,挣扎着用一条腿起身:“不行,她怎么能留在这儿。”
这里穷山僻壤,呼吸都觉得困难,把一个小姑娘留在此地,岂不是羊入虎口?
闵云泽看着这老道就不是好人,所以断然拒绝。
老道士也没好脸色给他,冷笑着看向闵云泽的一只断腿:“贫道的条件已经开出,闵姑娘答应不答应还在自己。贫道从不做违拗别人意愿的蠢事。你若愿意,贫道就摆下香案,面冲祖师爷磕头归宗。你若不愿意,等山上的人回来,趁早离开这儿。”
芳菲此刻已经完全肯定,老道士就是传说中的须眉先生。
都说无人见过须眉先生,大家也都是以讹传讹,可芳菲以为,别人不知道,但那位受伤的猎户一定有所察觉。
只是他还没等来得及逃出去,就先中了蛇毒。
老道士见芳菲目光晦涩,忙道:“咱们能不能成师徒是另外的缘分,但你可不能把脏水往贫道身上泼。那猎户认出了贫道不假,但贫道没碰过他一根手指头。什么人陷害,什么人下黑手。与贫道半点关系没有!”
老道士玩世不恭,但口气坚定,芳菲宁愿愿意相信他的话。
莫非自己和大哥哥都猜错了?
芳菲看向闵云泽,却见闵云泽也是费解。
小童从外面挤了进来,看见芳菲便笑:“做我师妹有什么不好?师傅一身绝学,只等着你学会了,便可肆意游走江湖。”
芳菲闻言,不由举起自己的小细胳膊,按宫妈妈当初的话说,四姑娘能端起大勺就算不错。可后来,芳菲不甘只当个监工,而是认认真真和宫妈妈学做菜。
宫妈妈喜欢她,所以并不藏私,许多好手艺,独家辛秘窍门都传授给了芳菲。
这小细胳膊,做菜还勉强,练功夫......
芳菲觉得难。
“你也不用怕,贫道既然敢夸下海口说教你,就一定有法子。”老道士睨着芳菲身侧的闵云泽:“还有你这兄弟,难道也准备放弃?”
芳菲连连摇头:“请大师指点。”
闵云泽紧咬牙关,低声呵:“四妹妹,你不要上当。”
他要是为一己之私把四妹妹留在此,就算治好了腿,也一辈子良心难安。
与其这样,不如现在就劝阻住四妹妹。
芳菲瞧着目光咄咄的兄长,再看向志得意满的老道士,两方焦灼,看似为难,其实芳菲自己心里早有了倾斜。
她干嘛不答应呢?
若老道真有妙手回春的本事,这不正是她苦苦上山所求之事吗?
从进山那一刻开始,芳菲就没奢望此事一帆风顺。恰恰相反,她早预料到最坏的结果。而此时,对方不但应承下出手援助,而且还要收自己为弟子。
即便老道士收徒的初衷并不算好,可至少没让自己伤筋动骨。
芳菲正琢磨着要答应下来,那老道却说了一句叫所有人瞠目的话。
“贫道收徒有个规矩,需签三年卖身契,你自然也不例外。”
“卖身契?”闵云泽怒不可遏的看向老道,“道长是不是欺人太甚?”
老道士不紧不慢,气定神闲的看向闵云泽,“嗤”的一声冷笑:“欺人太甚?若不是你这妹子实在讨人喜欢,贫道懒得理你们!你打听打听贫道那两个徒弟,谁不是身世傲然,谁不是金枝玉叶?哼,比起来,你这妹妹不过一庶出小姐,府里又不是名门之后,犯不着叫贫道多费精力。”
小童觑着他师傅非神色,忙挺身而出,傲然道:“我父亲是宜昌侯,我乃宜昌侯嫡出世子。我师兄为平砀山少寨主,手下悍将三百,门徒五千。”
小童几句话清脆有力,果然震慑住了芳菲和闵云泽。
他俩就算再无知,却也听说过这位宜昌侯。
先帝在世时,曾有一废太子,此太子只做过三日储君,就因为巫蛊事件被罢黜。先帝险些没杀了此子,后来是皇后,也就是如今的圣懿皇太后求情,才保住了废太子一命。御史案牍中不准记录此事,先帝只将废太子过继给了宗族堂兄宜昌侯。
宜昌侯没多久病史身亡,废太子被迁居宜昌,被严密看管起来。
今上登基后,更不准任何人提及此事。
小童既敢说自己为宜昌侯世子,就绝不可能作假。谁敢担着被杀头的罪名冒名顶替呢!
再说平砀山更了不得,那是京城以北的一座山梁。地势易守难攻,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妙。据说平砀山有匪患五千,大小头目三百,黑白两道都要给面子。
芳菲就曾听大老爷说过,新君登基后,曾两次剿匪,但都是铩羽而归。
由此可见这平砀山的厉害之处。
若真像小童所言,那芳菲还真没脸说自己家世超凡。
和这俩师兄弟一比,她就是个可怜的小白菜儿,活该当丫鬟的命。
老道士笑眯眯道:“怎么样?知道贫道择徒的标准了吧?你当了我的弟子可不吃亏,凭空多了两个师兄,还能学到我一招半式,将来走到江湖上,谁敢不高看你一眼?”
芳菲心里打了个哆嗦。
她敢跟谁说?
满世界宣告自己和废太子有牵连,与平砀山的绿林好汉们称兄道弟?
除非自己不想活!
芳菲知道这件事大大的不妥,可心里又实在舍不得拒绝。只好以沉默换沉默。
老道士也不强求:“你们兄妹都是聪明的孩子,知道与外界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贫道通融你们俩商量一晚,明早若不能答复,只当贫道从没提过此事。”
老道士端起茶杯,旨在送客。
芳菲只好出去找来轿夫们,将闵云泽又抬回了前殿。
大伙儿忧心忡忡看着芳菲和闵云泽。
大少爷的脸色尤其难堪,四姑娘也是心事重重。几个人不敢去打扰,都知趣儿的退后了两步,将安静留给这兄妹俩。
芳菲选择沉默,她早有了决断,也心知兄长不会赞同。多说无益,反引来两个人的争执。
显然,闵云泽并不打算这样妥协。他紧锁着眉头:“四妹妹,你趁早死心,我绝不答应你留在这儿当个烧火丫头。我不信,天底下除了那老道就再没一个人能让咱们兄妹复原。”
芳菲淡淡道:“我相信大哥说的话,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能妙手回春的能人异士绝不在少数。可是......大哥想没想过,人家凭什么帮咱们?这样的高手多半不在乎钱财,咱们又给不了他流芳千古的美名,大哥你说,人家干嘛就一定要出手相助?”
闵云泽气鼓鼓道:“医者仁心!”
芳菲嗤笑:“大哥不要把自己所学的儒学强加在别人身上。昆虫蝼蚁,苍生福祉,各有各的际遇。医者施的是医术,难道他无仁心,我们便不叫他看病了?难道因他条件苛刻,我们就坐以待毙,一味等死?”
“你这丫头,我究竟在为谁不平,为谁生气。”
芳菲无辜的一摊手:“我也只是就事论事。”
闵云泽被气的肋条骨疼,一抽气儿就像被咂折了似的,只好捂着小腹,道:“我说不过你。等鹤轩兄回来,看他答应不答应。”
芳菲笑眯眯看着他:“好啊!我也正想问问他的主要,俗语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咱们俩各执己见也没意思,总有一个要妥协,不妨就试试少数服从多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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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骑王、孙茜、curtis、原来蹊跷、寂寞高手的人生如梦和慕月岑雪的粉红,每月看到你们的倩影,心里好敞亮啊~~
第191章、小道出手,勇捉女贼(二更)
闵云泽见自己说不过芳菲,索性赌气闷坐在一旁。
醉书讨好的把刚刚的果子又拿出来,闵云泽将果核咬的咯吱响,似在发泄怒气。
说好了要等佟鹤轩回来商量大事,可芳菲几个在大殿里坐到日暮西垂,始终也没见到他们回来的身影。
大伙儿的心都悬着,正在焦急等待中时,小道士拎着只肥鸭晃晃悠悠进了正殿。他一见芳菲,脸上立即堆满了笑意:“师妹,这是师傅叫我捉的肥鸭,说是随你安排,烹炒油炸,只要好味道即可。”
芳菲一看那鸭子头上的毛便知是再地道不过的野鸭,这样的鸭肉做起来,肉更有嚼劲儿,也更考究厨娘的手艺。
在富春的时候,外面时常有人孝敬山珍海味,宫妈妈也常拿这些好东西叫芳菲练手。一只鸭子倒也难不住她。
可芳菲现在哪有心情去做这些呢?
一帮人正在外面......生死不知!
小道士见芳菲未有动作,贼兮兮道:“师妹,你是不是担心你那个情郎?别怕,再没人比我更了解须眉山。你把这肥鸭子留一条大腿给我,我这就上山把人给你寻回来。”
芳菲眼前一亮:“小道长果然说话算话?”
小道士拍着胸脯担保:“我好歹也是要做你的师兄。照顾师妹理所应当。”
只要人能找回来,只要平安无事,芳菲就算当个师妹又有什么难为情的?
她想了想,开口道:“小道长若能将人完好无损带回来,我把这两条鸭腿都留下与你。”
小道士脸上乐开了花,纵身飞蹿了出去,转眼便消失踪影。
德昌镖局的两个镖师看傻了眼。
“乖乖,这身手,怕安师傅都要自叹不如。”
芳菲好奇的问他们:“我怎么没觉得?这小道士还有什么异常的本事?”
其中一镖师叹道:“四姑娘不是江湖中人,不习武艺,自然不明白这其中的差距。我们只习得了师傅五成的本领,就能和江湖人士对招。师傅学贯百家,单单说京城里,就少有敌手。可与刚刚那小道士相比......哎!”
两人虽然不愿意承认,可自己师傅明显逊色于对方的事实,由不得他们不面对。
芳菲凑到闵云泽身边,笑呵呵道:“大哥,我要学到道长三成的本事,将来了不得喽。”
闵云泽没好气的瞪她:“哼,咱们家出了一位娘娘,莫非还要出一位侠女?”
“那有什么!行侠仗义,想想就觉得精彩快活。”芳菲忽然觉得事情或许没那么糟糕。
她这十五年都活在深宅大院,头顶就是一片小小的天地。
既然有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干嘛不给自己一个机会?
芳菲想到这儿,拎起肥鸭的手更有干劲儿了。她丢下欲言又止的闵云泽,转身提着刀进了后院。
芳菲早在炖肉的时候就发现,这院子里的墙角堆着好几口大酒坛,里面都是烧刀子,闻着就觉得呛鼻。
老道士一定嗜酒如命,做一下酒,一定合他心意。
鸭子入水褪毛,姜片塞进掏空的肚子里,她手中没有精细的工具,只能简略再简略。十几道工序简化成五道,可做出来的酱鸭子丝毫没失水准。
皮肉酥香,酱香浓郁。
芳菲自己闻了都忍不住要流口水。
去掉两个大鸭腿,余下的鸭身正好切成一盘。
老道士早在屋子里摆下了碗筷,一口烧酒一口蒜香豆,吃的不亦乐乎。见芳菲端着盘子进来,立即眉开眼笑,夹了一块在嘴里,笑意更浓。
老道士忙的空不出嘴来说话,一口酒一口肉,津津有味。
芳菲也不急,端着托盘在旁边等着。
不大会儿,酱鸭去了大半,老道士这才长叹:“这才是神仙过的日子,你那俩师弟做饭,只是饿不死我而已。”
芳菲觑着老道:“您老觉着我一定会答应?”
老道士“嘶”的抽了口气,将筷子往紫檀桌上一放,斜眼瞧她:“你要是个聪明的丫头,不用等到明早,一准现在就应下来。要知道,贫道从不轻易收徒,千载难逢的机会,失之便不可再来。”
芳菲没有立即做决断,老道士也不催,优哉游哉喝着酒吃着肉。
外面传来吵杂声,芳菲精神一震,赶忙跑了出去,果然见佟鹤轩等狼狈至极的进了正殿。芳菲打眼一扫,心中松了口气,人虽然狼狈,可至少都还在。
“那是谁?”她突然看见安师傅身后按这个人影,不由得开口去问。
佟鹤轩将身形一闪,安师傅也跟着往旁边避,芳菲与闵云泽这才瞧清楚被五花大绑捆进来的是个夜行衣打扮的姑娘。
芳菲正觉着这女孩子好生眼熟,还没等反应过来,就见闵云泽挣扎着要起身。
佟鹤轩抢先一步按下他,低声斥着。
芳菲一听,讶然的看向被捆绑女子:“你就是胭脂?”
芳菲上下打量,一身黑色夜行衣,未施脂粉的女子实在看不出哪里特别。许是经历的多,胭脂即便不说话,身上也带着一股子风尘气。
芳菲打量她的时候,胭脂也在回望:“你就是云泽满口称赞的四姑娘?哼,也不怎么样!用暗器伤人,有本事就单打独斗,看你们是不是姑奶奶的对手!”
胭脂在这里叫嚣,芳菲疑惑的回头看佟鹤轩。
还没等佟鹤轩开口,那小道士便一脸笑嘻嘻:“师妹叫我去找人,我顺着脚印往山上寻,正好捉到这死丫头尾随安师傅。所以......嘿嘿。”
小道士从袖口里抽出一细长匣子:“这是师傅送我的巡天针。七十二根银钉,每一射出,必定见血。可惜,这小东西平日里也没用武之地,至多猎杀个野兽活禽,我在巡天针上淬了药,射中者浑身麻痹,除了嘴巴无一能用。”
芳菲细瞧,果然是真。
胭脂姑娘肩膀僵硬,被捆绑后一动不动。见大伙儿听了小道士的话后,更紧紧盯着她瞧,越发的恼羞成怒,可她越想动,越想挣扎,肢体越是不能动弹。
小道士借机讨好,将巡天针七寸长的小匣子递给芳菲:“今后咱们就是师兄妹,我转送了师妹这件小礼物以作防身用,师妹千万别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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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信誓旦旦的三更就是个神话~~555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