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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夜雨惊荷     庶女芳菲txt下载     庶女芳菲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61章、心猿意马,情愫莫名

    卓青云随着闵家管事,进了正门一路往里走,他这一面脚步匆匆,一面就觉着脑子里混沌的很。

    也不知今天抽了什么风,吃错了什么药,一听说闵家四小姐来请他帮忙,卓青云想都没想,立即便应了此事。

    卓青云这个人和他母亲大长公主不同。

    大长公主善于算计,善于做墙头草,就像贵太妃说过的,大长公主长的就是个狗鼻子,哪儿有好处,一嗅就清楚。

    生于皇室,长于宫廷,大长公主嫁给驸马,卓家的子弟便被归纳在了外戚这一队伍中。本朝从太祖开始就抑制外戚专权,卓青云看着一身飞鱼服,气派不凡,其实手中权力有限,从先帝时就一直提防着他这些侄子,外甥们。

    所以,要按照卓青云以前的性格,闵家这样的门第,他是绝不肯轻易踏足第二次的。

    可事实恰恰相反,卓青云不但来了一次两次,甚至第三次也还是莫名其妙,糊里糊涂就跟着走了进来。

    卓青云心里有些厌恶自己的多管闲事,但不知为什么,又有小小的期待和欣喜。

    他说不好这期待与欣喜源自何处,直至来到前院客房,见到守在门口的闵四小姐,卓青云随着长舒的一口气,他才隐隐有些明白。

    芳菲早换了去崔家拜访时的青黛色宫装,眼下却是一身家常旧衣,素淡清雅,从头顶垂坠下来的青鸾花穗,刚刚好挡住眉梢。

    芳菲的眉色浓墨适中,远瞧着恰似两弯新月,眼睛圆亮传神,只一笑,顿生璀璨华光。

    “小女见过卓大人。”

    卓青云忙拱手回礼:“四姑娘安好。”

    “今日又要麻烦大人,真是......”芳菲是发自心底的不好意思,这非亲非故,人家凭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相助呢?

    要说人卓家根本也不在乎那些酬谢的礼,芳菲就怕送多了,反而招来闲话,说闵家是借着求助去巴结讨好。

    说她假清高也好,说她穷讲究也罢,总之,人情欠多了,就叫芳菲浑身不自在。

    肉团子不知打哪里钻了出来,身后还缀着个小跟班。当初文鸢几个为了安慰芳菲,从外面抱回来那只小白狗,如今也成了家中一份子,俨然肉团子的左膀右臂,江湖大哥带着喽啰一枚,满院子四处溜达,无人敢拦,甚是威风。

    “汪汪汪!”肉团子还记得救命恩人,一见卓青云就兴奋的往他身上扑。

    卓青云笑着弯腰,一把将它抓在手中:“府上的伙食一瞧就好,这才几日,又是肥肥嫩嫩的一团儿了?”

    芳菲尴尬的直笑,赶紧给文鸢使眼色。文鸢红着脸上前,将卓青云手中的肉团子给扒了下来。

    半点没夸张,确实是扒下来的,肉团子前腿抱着卓青云的手腕,后蹄儿在空中打晃打秋千,被文鸢扯下来的时候还不高兴的摇摇它那不太长的小尾巴,表情哀怨。

    芳菲赶紧将人引进屋,“卓大人,我三哥也不知生了什么病,从崔家昏倒后就一直没有苏醒,八九个大夫都说是风寒,可小女从没听说过有如此怪异的风寒,直挺挺躺在这儿,和死人竟没什么区别。”

    卓青云心中也觉诧异,只是没瞧见病患,不敢随意猜测。

    他这一身医术纯属偶然习得,师傅是好师傅,不过徒弟学的却是个半吊子。比江湖郎中强的多,可与那些杏林高手相比,却远远不及。

    卓青云听说闵家请了七八个人来会诊,都没结论,原有的底气渐失。等见了床榻上的闵云凯,更是心下费解。

    “呼吸倒如常人般?”卓青云坐在床边绣墩上,单手号脉,他一捏闵云凯的手腕,便觉对方肌肉紧绷僵硬。卓青云赶紧将耳朵贴在闵云凯胸口,脸色骤变:“这心跳的如此之快,难道你们没发现?”

    芳菲也是一怔,当即回头看向请来的两个大夫。

    这二人见真相暴露,赶忙赔罪:“四小姐,不是我们没发现,是这病确实蹊跷,怕吓着您和府上,所以,所以......”

    芳菲秀眉一横,目中带火。她讨厌闵云凯是真,可不能叫这混蛋死在自己跟前。这两个大夫实在可恶,要不是卓青云,她还真就将闵云凯当风寒处置了。

    芳菲立即道:“管家,将这俩医德败坏的东西扭送去官府,另叫人在他俩医馆门口劝告那些百姓,千万别信庸医。”

    两个大夫这下可真急了。

    医馆是立身的根本,他们俩又不是江湖郎中,好歹在京城里也是小有名气。若真叫闵家这么一闹,医馆非关门不可!

    “闵四小姐,这可万万不能啊!”二人忙求:“我们刚刚也是被崔家那伙人蒙骗了过去,幸而这位公子......”

    芳菲冷笑着截住二人:“与其在这儿狡辩,不如好好看看三少爷的病。人治不好,咱们官府去评理。”

    两个大夫被芳菲吓住了,他们这才恍惚记起,闵家的姑娘是宫里的娘娘,而且似乎正受皇宠呢!他们俩一不小心,把小国舅治死了,就算闵家不追究,那皇宫里的娘娘也不能善罢甘休啊!

    二人连滚带爬挤到卓青云身边,一个号脉,一个翻眼皮,望闻问切,一项不落。

    可这越害怕,越是没有结果。

    卓青云见这二人急的满头汗,也生了好奇:“难道你们也瞧不出?”

    其中一人苦笑:“回禀公子,闵少爷并不是中毒,但纵观来瞧,却像是衰竭前兆。小人无能,诊断不出。”

    说完,还胆怯的瞥向芳菲,唯恐闵四小姐盛怒之家将自己棒打一顿。

    “四小姐,我倒是听闻过一个传说,不知道与三少爷的病有无关系。”卓青云见多识广,忽然想起一个人来:“西域有种花,名唤粟玉,此花虽无毒,却能使人上瘾,欲罢不能。我刚刚来时听府上管家说,令兄长前些日子在崔家学中一反常态,或许和这个有关。”

    芳菲一听,立即叫了紫英:“多宝阁上的药匣子里有个一寸长的小瓶,上贴着鹅黄色签子,有粟玉两个字,你快些拿来。”

    芳菲庆幸当日从黄姨娘那里要了几颗,如今或许真能起到大用场。

    不多时,紫英跑了回来,手中紧捏着那小瓶:“姑娘,可是这个?”

    芳菲一瞧,果然不错,立即拿给卓青云瞧:“试试这药?”

    卓青云反手一倒,豆子大的瓶口里吐出个红黑色小丹,异香扑鼻,上面还泛着油光。

    “取些水来。”卓青云将小丹捏碎,融在清水中,掰开闵云凯的嘴往里灌。

    芳菲没瞧清卓青云用了什么方法,可奇就奇在,水竟然一滴没浪费,都进了闵云凯的嘴里。

    过不多时,两位大夫再诊脉,不但趋于平稳,而且心脏跳跃也开始平缓。

    “水......”

    众人才要松口气,就见闵云凯嘴巴微动,重返意识,竟主动开口要了水喝。

    芳菲望着卓青云:“大人真乃神人也!”

    卓青云眼角透漏出笑意:“可否请四姑娘借一步说话。”

    芳菲没有迟疑,吩咐紫英等细心照顾,自出了客房往院中来。

    “大人想问我怎么会有粟玉丸?”

    卓青云笑道:“四姑娘聪慧,果然不是虚传。”他将手里的小药瓶还给芳菲,君子不夺人所爱,况且那瓶子里也未必是好东西。

    “四姑娘别嫌我卓某多话。这个小东西可救人,也可害人。四姑娘涉世未深,还是早丢了好。”

    芳菲犹豫小片刻,才道:“卓大人请随我来。”

    卓青云眼见闵芳菲是要将他往后宅领,心里有些忐忑:“四姑娘,你这是......”

    芳菲回头看了他一眼:“大人来瞧这是什么?”

    后院小丫鬟们见进来个男子,纷纷躲进了屋。芳菲将人领到西厢窗下,指着墙根底下一排花盆:“这就是粟玉的种子。”

    卓青云心头一震,“我只听说太医院的蒋太医家似乎种植过此花,但每每有人问起,他都断然否决。”

    “可惜我种的时间太短,如今只长出这么几寸高,也不知能不能存活。”

    卓青云思虑再三,还是涎着脸开口相求:“四姑娘可否送我一盆?”

    芳菲莞尔:“大人就是不说,我也正有此意。您通晓医术,或许能凭着这花找出些蛛丝马迹,我很想知道三少爷在崔家都发生了什么事情。”

    芳菲断定,针对闵云凯,其实就是针对闵芳华。

    总要知道幕后主使是谁,才好相出对策。

    “四姑娘不怀疑崔栾吗?”

    “不,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我反而觉的崔翰林无辜。他避而不见,是怕沾上麻烦。可惜用的是个馊主意,反叫我觉得他胆小没骨气。”

    卓青云心情大好:“崔栾嘛,确实没什么担当。四姑娘别看他学识了得,做人却差劲的要命。崔家的学堂过去几年也闹过人命官司,只是都被先帝挡了下来。”

    说到这些,卓青云难免有些不忿:“如今皇上继位,他不敢闹的太大,或许又忌惮你姐姐。”

    芳菲从地上捡了一盆长势最好的小苗,交给卓青云:“不管什么原因,我都要先和老爷太太联系上。崔家欺我年少无知,难道也敢同样对待我们家长辈吗?”

    卓青云忙接过花盆:“正巧,我明日要去往行宫,四姑娘写好书信,我亲自带过去,再将这里的事情说明给两位长辈,岂不是更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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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多年兄弟,险些反目(二更)

    何笑言翘着个二郎腿,手中端着武夷山刚刚采下来的水金龟。

    这茶有铁观音之甘醇,又有绿茶之清香,具鲜活、甘醇、清雅与芳香等特色,是茶中珍品。武夷山下一知府为了跑官,特意孝敬给大长公主府,一共也没几两,大长公主偏疼小儿子,偷偷都给了卓青云。

    卓青云放了一半在家,一半在锦衣卫衙门,自己没舍得喝,今日不在,倒便宜了不请自来的何笑言。

    且说卓青云从金安街出来,照例来衙门当晚班差事,见何笑言惬意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笑骂道:“你怎么跑来了?”

    何笑言没理睬这话,反而斜着眼睛,不怀好意的上下打量。

    卓青云被看的浑身不自在,佯装要赶人。

    何笑言急了:“你这急了?我也没说什么,更没提闵四小姐。”他忽然一变脸,将茶盅往旁边桌案上一拍:“卓青云,枉我们还是兄弟,你难道不知道我大哥和闵家有什么恩怨?闵朝宗那老白脸撬走了我大哥的差事,如今逼的何家更是走投无路。你不说帮着想办法,还处处给闵家好处。我真不知道你还算不算是我兄弟!”

    卓青云冷言道:“不算兄弟?当年你被你大哥打的满房顶乱窜,是谁替你挨鞭子?为争明月楼的花魁,你得罪大皇子,又是谁私下奔走?何笑言,我们是不是兄弟,你自己掂量着想。”

    何笑言被说的面红耳赤。

    这些都是早年前的糗事,卓青云从来没提过,他只当对方早忘了,不想原来件件都记在心头。

    “青云兄......你也别动怒,我还不是心里不舒服,说了几句扫兴的话。”何笑言忙赔笑:“听说你从闵家回来,怎么样?闵三少是死是活?”

    卓青云盯着何笑言:“你怎么知道?”

    “崔家的小伎俩,把闵四小姐溜的团团转,还有几个不知?哎,你真相中了那小丫头?我记得才十五吧?难道偏她不可?”何笑言闹不清楚老朋友是怎么想的:“可别怪我别提醒你,六皇子似乎对她也有点想法。”

    卓青云将手里的花盆轻轻放在桌上,慢慢开口:“贵太妃不会叫六皇子娶一个庶女为妃的。”

    “你倒是替那丫头想的好。为妃?至多就是个侧室。”何笑言忙将腿放好,正色道:“要真是你二人都看上了那丫头,怎么......难道你还要去争?”

    “何笑言,你是不是特别讨厌闵四小姐。”

    何笑言收起一本正经,又换上了玩世不恭的嘴脸:“是又怎么样?我就是见不得闵家好!可惜我没个好妹子在宫里当娘娘,不然,此刻也轮不到闵家嚣张。”

    何笑言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卓青云最恨有人拿这个说事儿。

    卓家进宫的那位美人并不是本家的小姐,而是在众多亲戚里选出的一个最漂亮人选。卓家送美女进宫,事后也叫朝中人指指点点,更要命的是,卓美人脸蛋虽好,却不敌手腕高超的王美人。

    等来日皇后进宫,六宫又充裕,卓美人失宠是早晚的事儿。

    以往有人在卓青云面前拿此说事儿讥讽,卓青云从没叫对方有好下场。今日,偏这话是从好兄弟何笑言口中传出,卓青云就有些沉闷。

    “你别多心,我这嘴巴就是随便说说。”何笑言急于弥补,想来想去,才道:“你既有心,不妨试试。可我听说,闵四小姐在老家已经订了婚事。要不,我替你想想办法?”

    何笑言是何家的异类,从来不肯循规蹈矩,要他想办法,多半都不是什么好办法。

    可这一次,卓青云偏偏没有拒绝,反而闲情逸致的拨弄着花盆里的小苗儿。

    ......

    闵云凯苏醒后就一直虚弱无力,他开始还提防芳菲,后来身上疼痛难耐,只好哭着和芳菲求饶。

    黄姨娘的小瓷瓶里一共就三颗粟玉丸,时间又久,不知道还能发挥多少效用。等芳菲将第二颗小丹给闵云凯服下后,大老爷和大太太终于赶了回来。

    闵朝宗一见儿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心生厌恶。卓青云已经把闵云凯在崔家的境遇大致说给了这夫妻二人听。闵朝宗羞得老脸通红,为闵云凯的不争气恼火。

    回来一路上,闵朝宗就和妻子抱怨,不该花冤枉钱。闵云凯就不是个读书的料,现在可好,去崔家后闹出人命是小,还连带着坏了闵朝宗的声誉。

    “老爷不必说那些没用的话,只讲现在怎么办!”大太太和芳菲坐在一处,离床榻很远,更一眼不看闵云凯。

    闵朝宗瞪眼,没好气道:“能怎么办!卓大人不是说了吗,蒋太医以前配过此药,先求他。另外叫管事去崔家讨回那一万两银子,叫他知道知道咱们闵家也不是好惹的。”

    大太太根本不掩饰自己的冷笑。

    那一万两银子就算要回来,也多半成了闵朝宗的私有物。

    大太太道:“老爷急什么,老三的病治好了,我说仍旧送他去学中念书。”

    闵云凯半坐在床上,听见这话,急的连连求饶:“太太,好太太,我是再不入那里半步的。”

    “你怕什么!有你大妹妹在宫里压着,崔栾敢动你一根汗毛试试!”

    闵云凯心下惶恐,只好说出实话。他将学里怎么辛苦,大伙儿怎么排挤都说了出来,还有赵智诚的灵丹妙药,学业的突飞猛进。

    闵云凯越说到最后越是兴奋。

    大太太不安的抓住了芳菲的手,芳菲眼睛里都是闵云凯的样子。

    “老爷、太太,三哥他......怕是要犯病!”

    闵朝宗离闵云凯最近,听见芳菲这话,“蹬蹬蹬”连往后退了三四步。

    “你那儿还有药吗?”

    芳菲将仅剩一颗小丹的瓶子递给闵朝宗。闵朝宗迟疑半晌,还是没有动。

    对于这个儿子,闵朝宗越来越失望,他和碧荷那点子风流韵事,闵朝宗不想叫外人知道。进京后,闵朝宗更是少于儿子碰面。

    都说闵朝宗是下了狠心,可看儿子消瘦模样,猪狗不如的生活,他还是将小丹紧紧攥在了手心里。

    “拿我的信送去行宫蒋太医处。另派人去老家,把管姨娘接来。我倒要问问,她在闵家种这个,究竟安的什么心!”

    ****

    先发文,稍后捉虫!

第163章、名药补身,府中节流

    夜幕四合,宫中各处点上了灯火。

    没有皇帝的宫廷,总是死气沉沉,尤其是一到了晚上,宫巷里空寂寂,更少有人走动。

    如今的后宫,只有零星几个不受宠的小妃子,但凡有些本事的,都被皇上带去了行宫。

    而像春熙宫这样地方,就更是连个巡夜的守卫都难见一面,老宦官们提着灯车,将老旧的白纸灯笼稀稀疏疏挂在前行的宫道上,勉强用依稀的光辉照破昏暗。

    车轱辘声在寂静的宫巷里异常刺耳,这几个老宦官一点燃灯烛,立即逃也似的往下一个宫舍而去。

    就在一刻钟后,有道瘦削身影,提着碗大的纸皮灯笼,匆匆急行在巷道之中。不多时便来到春熙宫前,宫门紧闭,那人也不急,只是前后打量,见左右无人,这才轻轻叩响门扉。

    春熙宫住着影太嫔和几位同期的老娘娘。上了年岁,早睡早起已经养成了习惯,这会儿多数已进入梦乡。守门的是个小宦官,十一二,因为穷,没钱打点上面,更没拜个好师傅,所以就被远远发送来了这儿。

    幸好影太嫔等并不苛待他,这小宦官白日里呼呼大睡,只晚上出来当差。

    门扉叩响声一出,小太监便推开一条小缝,瞧清来者,急忙往里迎:“太嫔娘娘可着急了,已经叫秀柔姑姑来问了好几次。”

    那人随手将纸皮灯笼丢给小宦官,腰身一挺,大步进了正殿。

    殿中果然留着一盏八角琉璃宫灯,影太嫔手中捏着串佛珠,背后倚着美人靠,双目紧闭,嘴角微微呢喃,似在念经诵佛。

    “娘娘,沅宗回来了。”

    影太嫔忽睁开双眸望向来者。

    那瘦削的影子往前窜了两步,八角琉璃宫灯照出他的全貌。这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太监,像个女孩儿一样干净,可惜眼神猥琐,透着狡诈和算计。

    “娘娘,奴才不辱使命,总算带回了宫外消息。”

    “你快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沅宗道:“闵大人领着夫人一路奔回京城,原来是为了府上三少爷的病。听说三少爷在崔家学府里昏迷不醒,外面都说是风寒,不过,奴才特意找到了那几个看病的大夫,威逼利诱后才知,三少爷的病并非表面上那样简单。”

    皇帝走后,宫门看守的更加严谨,沅宗奉了影太嫔的命令,也是费尽周折,才算打通关系招来这些消息。

    沅宗瞧着影太嫔失魂落魄的模样,迟疑道:“娘娘,奴才买通了闵府的门房,听他话里话外描述,奴才竟觉得闵家三少爷发病时候......”

    秀柔见他犹犹豫豫,吞吞吐吐,不由得气道:“你有什么就说,有咱们娘娘在,你怕什么?”

    沅宗只好硬着头皮道:“奴才觉得,三少爷的病和娘娘有几分相似。听说是靠着一味药硬撑着。奴才不敢掉以轻心,就暗中留意闵家大门出入,回来前,闵家果然有动静,说是派了人去行宫请蒋太医。”

    影太嫔心乱如麻,立即叫秀柔将她新配置的粟玉丸。这一瓶里原本是十粒,是蒋太医临去行宫前为影太嫔偷偷炼制的。影太嫔每隔三天才服一次,服用后便觉得神清气爽,肌肤更如凝脂般娇嫩细滑,明眸善睐,与新君的美人们不分伯仲。

    可说来也奇怪,这粟玉丸只有刚刚服用下的时候才效果最明显,一个时辰后,效用便渐渐有所减退,三日后若是没有继续服食,便会疼痛难忍,如坠地狱。

    影太嫔用这药也有七八年,开始是因为年纪大,要留住先帝的心,就到处打听方子,后来知道蒋太医善用秘药,斥资重金,终于换来了粟玉丸。

    而后几年,影太嫔便利不开了这东西,她心里虽然清楚不是什么好事儿,但犯病时的疼痛叫人难忍。

    “沅宗,你明日再出去,拿四粒去给闵大人。”

    秀柔一听便急了:“娘娘,这可使不得,您的药也不过挺到月末,万一蒋太医的新药不能按时送回来,娘娘您......”

    影太嫔一咬牙:“先管不了那么多!”儿子的性命重要,等蒋太医那老东西回宫,她再算账不迟。

    春熙宫的大太监沅宗是影太嫔身边的老人儿,为影太嫔做过不少坏事。他受对方大恩,新君继位后,也有人想要提拔他去别的宫室当差,比在一个过气儿的太嫔娘娘这里有前途,可沅宗都推辞了出去。

    沅宗死心塌地的跟着影太嫔,莫说是送药,就是送命,他也不眨眼睛。

    等到第二日,这个小瓷瓶就到了闵朝宗手中。

    闵朝宗神情复杂,良久,还是将瓷瓶推还了回去:“请公公转告太嫔娘娘,犬子的病已有好转,这药是娘娘安身立命的根本,轻易不要外传。娘娘的心思,微臣都明白,只是太嫔娘娘有所误会,犬子是个庸才,不配得到太嫔娘娘赏识。”

    闵朝宗有心吐露实情,但对一个太监,他又不敢请完全信赖。

    和先帝的妃子有情,虽然是在影太嫔进宫前,可毕竟生了孩子,叫天家知道,闵氏一族都要掉脑袋。

    然而,就这样瞒着影太嫔,眼见对方舍了命似的帮闵云凯,大老爷又于心不忍。

    芳华才是她亲生的女儿,此时芳华孤身在宫,自己需想个法子见见影太嫔,亲口说出真相。

    沅宗见闵大人推拒坚决,索性也不勉强,大大方方将瓶子收在怀中:“既然大人不愿欠我们娘娘这个人情,奴才也不好勉强。不过,出宫前娘娘曾嘱咐,若是大人走不通蒋太医这层关系,我们娘娘愿意出面。”

    闵朝宗惊的连连摆手:“不妥,不妥。太嫔娘娘千金之躯,怎能为犬子劳心?”

    其实他是怕宫里察觉出什么,更揪出当年的风流韵事。

    闵朝宗一头冷汗:“婕妤曾派人送过口信回来,说太嫔娘娘在宫中对婕妤极为照顾。臣想请公公代为转达谢意,婕妤年纪还小,不通宫中人情世故,若有不当的地方,还请太嫔娘娘照拂。”

    沅宗笑道:“大人好客气!连我们太嫔都指望着婕妤的荫庇,如今万岁身边,除了王美人,也就只剩下了闵婕妤。府上飞黄腾达的日子还在后头,不过大人放心,奴才一定将您的话转达到。”

    闵朝宗亲自将人恭送至门外,背手叹息良久,才转身去内院看大太太。

    转眼这就进了八月,闵云凯靠着蒋太医命人送来的小丹,竟也平平安安活了下来。就是身子骨糟损的厉害,需要各种药滋补着。

    灵芝、人参、肉桂、豆蔻......这些东西不要钱似的被炖成药汁往闵云凯的肚子里灌。

    闵朝宗的俸禄也不过那些,家里日常支出都是大太太在打理。这连日来,为闵云凯的药钱就花了不止千两。这还不算私下打点蒋太医的部分。

    大太太渐渐感到力不从心,和闵朝宗说了两次,闵朝宗都只是装傻,只过问儿子病情,却不说拿私房贴补家用。

    大太太一怒,索性全府节约开支。

    从仆役到主子们,每日饭菜都大幅缩减。预备要做的新衣裳也都裁减了,还叫管家将新打的几件首饰退还了回去。

    闵朝宗不管这个,他现在来回奔波在去行宫和京城的路上。

    府里上下都是叫苦不迭,连每日往府上送菜的兄弟俩都察觉出了不妥。当初因为狗骨头的事儿,品婆婆对这兄弟有些疏远冷淡,二人也觉得讪讪的,可又舍不得固定的收入,就一直闷头给闵家送米送菜。

    好在兄弟俩不敢以次充好。

    然而这段日子以来,品婆婆每日所需的蔬菜,瓜果减少三成不止。兄弟俩想了想,还是来求品婆婆给指条明路。

    “婆婆,是不是我们做的不好,府里另换了人送菜,”年纪大些的哥哥哀求道:“求婆婆和四姑娘说一说,我们以后只会更小心。”

    品婆婆一手推开他,没搭理,另叫了人来端菜:“这碗红烧茄子是表姑娘房里的,锅里的香煎脆皮豆腐一会儿给四姑娘端去,大太太说要吃清淡些,我另做了凉粉,取些冰来镇着,等会儿我亲自送去。”

    这兄弟俩面面相觑。

    府里主子们的菜怎么都是素的?

    品婆婆见他俩还在门口打量,只好道:“你们也瞧见了,如今家里主子们都是两道菜,我就是有心帮你们,可能力不足。”

    兄弟二人这才有些信了,却又不解:“府里不是出了位娘娘吗?怎么还吃的这样素淡?”

    靖童从前院过来取食盒,恰好见这俩人堵在厨房门口,心里便不舒服,娇斥一声:“素淡不素淡,和你们什么关系?送完菜趁早走,小心叫我知道再弄什么狗肉狗骨头进来,姑奶奶要你们好看!”

    兄弟俩落荒而逃,厨房中三个媳妇纷纷出来相迎,笑嘻嘻道:“还是靖童姑娘爽利,几句话就吓跑了他们。靖童姑娘不知道,这俩小子啰嗦的很,没有你坐镇,还真赶不走她们。”

    靖童脾气虽然火辣,心里却清楚。

    三个媳妇无非是拿自己挤兑品婆婆,她才不沾这麻烦呢,立即道:“姑娘说,明日老爷回来,似要宴请同僚。品婆婆拟出个菜单子,只照二两银子去做,素菜多些无妨,要紧的是节俭。”

    三个媳妇哗然。

    二两银子?

    大老爷平日宴客,一壶好酒都不止这个价钱。

第164章、缩减开支,能免则免(二更)

    靖童提着食盒一走,三个媳妇立即围住了品婆婆,你一言我一语谁也不让谁。

    “婆婆,这二两银子的宴席,在闵家可是听都没听说过。别说海参熊掌这样的名贵材料,就是鸡鸭鱼肉,想要弄的像样些,那少说也要六七两。咱们老爷什么脾气,婆婆伺候这么久不是不知道,要丢了他的脸,他能叫咱们没脸。”

    品婆婆斥道:“不要胡说八道。四姑娘既然这样安排,自然有她的道理。”

    其中一个媳妇不服气,立即愤愤道:“婆婆是不怕,四姑娘肯替你遮着挡着,我们呢?老爷发火儿,把我们都打发回富春还是轻的,就怕跟邱家两个小丫头似的,不明不白被卖出去。”

    品婆婆大怒,胳膊一抖,就将手上捏着的菜刀甩到案板上,震的三个媳妇连连后退。

    “太太交代过,今后谁也不准再提邱家姐妹,你们要是明知故犯,别怪我这老婆子去和太太说实话。”

    一番恐吓,三个媳妇果然不再吭声,或是去取冰,或是去添柴,或是去洗碗,看似是安分了些,可品婆婆却知道,这三个人没那么好打发。

    四姑娘再小心,厨房里还是免不了出现偷鸡摸狗的小动作。这一家子少说二三十口人,一日米粮就算有限,也要几十两银子,不管从哪里省,都能换出钱来。

    品婆婆就曾发现,篮子里的鸡蛋时不时失踪,对此,她心知肚明,可又不能管。水清无鱼,这个浅显的道理品婆婆还是知道的,对于三个媳妇的不满,不服气,品婆婆也只有慢慢来。

    可最近,家里一再削减用度,品婆婆手下这三个媳妇立即出现了明显的抱怨声。这还只是厨房,品婆婆听说,表姑娘那里也在闹别扭,前院三少爷更是如此。

    她暗中长吁短叹,二两银子的菜谱可怎么安排呢?

    且不说品婆婆是如何的为难,只说芳菲正在大太太屋子里查验新到的几样药材。

    肉豆蔻香味不足,果实不饱满;人参须子摆明了是后黏上去的,重量也远远不足;燕窝一碰就碎,还好意思说是血燕。

    送药来的掌柜一脸小心翼翼,他虽被隔绝在屏风外,却不敢随意抬头乱看。

    大太太将手里的燕盏往锦盒里一丢,冷笑道:“欺负我们家没人懂货是不是?你也好意思说是血燕,这颜色分明是后来染上去的。”

    血燕与别的燕窝不同,整个燕盏会呈现出不规则的、晕染状的铁锈红色,像鲜血一般,故称作血燕。

    血燕一两价格能抵白燕二倍。虽然都是香气扑鼻,味道也润滑爽口,可不容置疑,血燕的效用更强,对人身体更是妙处无穷。

    闵云凯现在的身体,每日都要二钱官燕用冰糖炖了吃,从没间断。

    家里的燕窝早被吃尽了,大太太无法,只好叫附近的药材铺来送。

    “闵夫人,这可不是我们不送好东西来。”掌柜的一听大太太话,赶紧赔罪,又忙解释缘由:“上好的血燕,咱们有,人参也是高丽的进贡货,外面看不到。可是......”

    掌柜的觑着屏风后两道影子,陪笑道:“可是这不都要银子吗?闵夫人只出三十两,小人能弄来这些已经是不错了!若夫人肯出三百两,东西自然立即给您更换,绝不掺假。”

    “三百两?你想的美,有三百两,我用得着你们家!”大太太不耐烦的一摆手,叫芳菲将东西收了,另打发这掌柜的出去。

    芳菲挑了两朵燕盏交给文鸢:“你叫双儿亲自盯着火候,别炖坏了。”

    大太太睨着眼冷笑:“本就是坏的,能出一锅馊水就不错,还求什么好东西?”

    “太太又说玩笑话了,我知道您心里担心三哥。刚刚我去瞧过,胃口好的很,吃了小半碗粥,还说晚上想换换口味,我已经叫品婆婆做了糟鹌鹑,那东西咸津津的,很好下饭。”

    大太太拉着芳菲叫苦:“这傻丫头,他往日怎么对你的,你却还这样维护。换换口味?哼,他也好意思说出口?为了这病,连你的燕窝也都挺了,专供他那张嘴。”

    芳菲跟着大太太有福气,在很久以前就是每天早上一碗冰糖燕窝,即便进京了,这规矩也没变。

    芳菲吃的是大太太的份例,然而从大太太要削减开支后,芳菲立即提出停了她这一份。

    周粟乔也一样。唯独之中有些区别,周粟乔的燕窝都是老太太来时给装好包的,足够她吃一年还富富有余。

    周粟乔一肚子精明算计,她瞧芳菲都停了燕窝,就怕大太太把自己这些存底儿都要去,所以赶紧藏了起来,只是偶尔晚上偷偷叫绿果儿炖些,吃的时候还怕人看见。

    芳菲听大太太心疼自己,便笑道:“太太不用担心我,我吃家常素菜就很好,对了,中午我叫品婆婆做了一道香煎脆皮豆腐,也不知道好了没。”

    大太太一瞧时辰,果然是到了吃饭的时候,忙放了芳菲回去。

    到晚间,闵朝宗难得回家用饭,见满桌子没几碗荤腥,心有不悦,可又怕妻子胡搅蛮缠要钱,只好硬撑着。幸好他跟前摆着一碗糟辣脆皮鱼,鲤鱼咸香,皮脆肉细,酸甜咸辣融汇在一起,是难得的好下酒菜。

    靠一碗糟辣脆皮鱼,闵朝宗吃了大半碗饭,等肚子微微填饱,这才想起正紧事。

    “对了,咱们家明儿要宴的不是什么贵客,可也不能小觑,最好酒席一上桌就震慑住他。”

    大太太笑道:“老爷弄的神神秘秘,究竟是哪家大人?”

    “嗤!什么大人,一个小小的县令,不足挂齿。”

    “那老爷还这样款待?”

    闵朝宗语气轻蔑,口中毫不留情:“像我这等科举出身,走仕途不知历经多少艰难。明儿来的这位王大人,只因生了个好闺女,所以才平步青云。你知道他原来是做什么的?哈,卖肉的屠夫!”

    大太太狐疑:“哪个王大人?”

    一提起这件事,闵朝宗就不高兴,于是没好气道:“就是王美人的爹。你说他一个卖猪肉的,万岁爷怎么能想着叫他去当县令?这不是为害百姓吗?”

第165章、王屠户家,父子三人

    京中去行宫伴驾的人家不少,但更多的是苦哈哈留在京里等消息。

    这些家族在先帝时还算勉强,可到了新君跟前,一无功勋,二无关系,自然就与主流圈子越来越远。

    他们想方设法和新贵族们打交道,讨好关系。

    闵家是当之无愧的新贵,就凭婕妤一进宫便荣宠后宫,这荣耀就不是一般人能比拟的。

    闵朝宗原还暗暗窃喜,盼着大女儿早生下皇孙,最好在卫家的小姐进宫之前,把大皇子的分位占住。只要有了儿子,闵家就有了依靠,成王败寇,谁敢担保二十年后,太子不出在闵家?

    可就在大老爷想的美滋滋时,行宫里忽然传来个不好的消息。

    据说......王美人怀孕了!

    大太太也略有耳闻,只是消息并不十分准确,她今日听闵朝宗要宴王美人的父亲,不由道:“怎么,这王美人还真怀了龙子?”

    闵朝宗脸色暗淡,将酒盅里的佳酿一饮而尽:“晦气晦气!叫她拔得了头筹。你说也奇怪,这王美人也不比咱们闺女受宠,咱们家芳华没进宫之前怀不上,怎么说有就有了?”

    大太太夹了芳菲孝敬来的香煎脆皮豆腐,吃了一口,心里很受用。再听大老爷的话,不由得笑道:“这有什么奇怪,难道老爷没听过那句话?命里有是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咱们大丫头没到时候,况且依她如今的宠爱,难道还怕怀不上孩子吗?”

    闵朝宗还真怕。

    影太嫔生育就艰难,皇上都曾暗暗许诺她,只要生一个,不管男女,都封她为妃。

    可影太嫔就是不争气,后来年纪越来越大,这怀孕生子就更成了难事。

    闵朝宗就怕闺女随了她亲生母亲,要真是这样......王美人的父亲还真要好好结交。

    “我记得四丫头自己偷留了几坛子好酒?明儿叫她拿出来,我待客用。”

    闵朝宗说的理所当然,大太太倒是乐了:“那是什么酒?女孩子家用的果子水儿,略带点酒腥,喝一坛子都不过瘾。老爷不是说了吗?那王美人的爹原本就是个屠夫,想必烈酒才好。”

    大太太叫了宝莲:“告诉外面管家,去酒铺里取两坛子上好的九酝春酒,再嘱咐厨房做两块烧肉。这王美人的爹不是屠夫出身吗?想必口味刁钻,叫他也尝尝咱们家的手艺。”

    闵朝宗喜的眉开眼笑:“还是太太善解人意。”

    宝莲将口信传给外院管家,管家满脸为难:“这......”

    宝莲不解其意:“您有什么难处直说就是!”

    “嗨,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就是四姑娘传下话来,要厨房品婆婆按照二两银子裁度菜色。我想问问太太,那九酝春酒的钱是算在这二两中?”

    宝莲扑哧一笑:“管家大叔,您也太没算计了些。这四姑娘只说给了品婆婆听,要您买酒的却是咱们太太,二者互不冲突,您怕什么呢?”

    管家讪笑道:“哎,这不是近来家里不同往日,处处都要节俭,一时没了主意,想问妥当嘛!”

    宝莲往客房方向瞧了瞧,眉眼之间透着不屑:“这也是没办法!谁叫当下为特殊时期呢!只盼着三少爷的病早些好,咱们家也能与从前似的。”

    管家觑着宝莲一身家常旧衣,知道这些大丫鬟们今年也没做新夏衫,心里都抱怨着。

    他便低声暗道:“宝莲姑娘,你婶子昨儿得了两块好料子,颜色鲜亮最衬皮肤,晚上叫她给你送去。”

    宝莲忙摆手:“这可使不得,一来我不好要婶子的东西,二来,家里人人都不做新衫,独我弄了,也不好看。”

    管家笑道:“无碍,别人要问,只说是你自己用月银买的料子。宝莲姑娘是大太太身边的红人儿,谁还敢跟你盘根问底呢!”

    宝莲没有回应,管家只当她是答应,这才转身去办差,晚上果然叫自家婆娘送了料子进中庭。

    第二日天色正好,昨夜下了场蒙蒙细雨,平添了几分凉意。院里正中那棵大槐树上时不时抖落下露珠,肉团子和小白狗俩绕着树你追我赶,快的只见脚底下土沫在飞,却不见四只小短腿。

    芳菲站在抄手游廊上,指挥着双儿,瑶香和一干媳妇婆子搬花。

    “这两盆牡丹放在前院正堂门口,墙角一溜儿都是月季,屋子里只放茉莉,不用那些款七八糟的香。对了,要的冰可买回来了?”

    文鸢笑道:“天一亮就送了来,这会儿就在前院正房。管家娘子说一进屋就是阵阵凉气,十分舒服。”

    芳菲轻轻颔首:“太太叫谁去前面伺候?”

    文鸢眼中含笑:“是碧荷姑娘。”

    说曹操曹操到,文鸢话音才落,就见碧荷从大太太的屋子里出来,远远看见芳菲等人,赶紧抢步上前请安。

    芳菲不动声色打量,见碧荷身上这身实在明媚娇艳,好看的紧。

    就是......

    轻薄了些。

    碧荷一欠身,声音妩媚:“奴婢给四姑娘请安,太太吩咐奴婢去前面服侍,敢问姑娘可有嘱咐交代?”

    芳菲忙笑着搀起她:“咱们说话不用这样客气。太太器重你,才叫你挑大梁。万事要叫老爷高兴,如此就好。”

    碧荷点点头,芳菲这才又道:“我叫文鸢说的那些菜名,你可都记住了?”

    碧荷莞尔:“姑娘的菜名真真是奇妙,奴婢佩服的不行。”

    这样说,想当然是记的不错。

    芳菲放下心来,只叫她自去前面。

    “姑娘,老爷会不会发怒啊?”紫英站到芳菲身后,语气里尽是担忧,芳菲仍旧气定神闲:“府里开源节流也不是一日两日,大伙儿都吃紧,老爷也不是没瞧见过。既然心里清楚,就该明白,家里不可能再花七八十两预备一桌酒席。况且,品婆婆想的几个菜色也是极好,我瞧不出哪里不妥。”

    二两银子一桌席面,说多不多,说少却也不少。

    可要按照闵家以前的习惯,二两银子可就不好看了。像什么金丝燕窝,芙蓉鱼翅,红烧熊掌......一个也见不着。

    勉强称得上是两道主菜的,就是一盘红烧肉,一碗清蒸鸡。

    闵朝宗穿着一身素锦轻纱袍,黑白相间,使得他更显年轻了几岁。

    大老爷一早便在前院正房等候,直至将近午时,才听管家来报,说王大人携两个儿子来拜访了。

    闵朝宗赶紧迎出门外,隔着好远便热络的称兄道弟:“王兄,可叫我好等啊!”

    王屠户手脚拘谨,进门后更是不敢东张西望。听说这宅子是皇上赏的,连地上的砖头都值一两银子一块。王屠户鼻子灵,才一进来,就闻见满满都是花香。

    在乡下杀猪卖肉时,每天惦记的都是缺斤短两,鸡毛蒜皮的小事,谁还有心情种花养草呢?

    这当官的就是不一样!

    王屠户美滋滋想着,如今他好歹也是个官了,虽然不过是个小小县丞,但闺女打发的小太监出来说过,只要生下皇子,那王家就是一步登天。

    王屠户大字不识,所以也不太明白什么叫做一步登天,可听着那小太监说的天花乱坠,他也猜到是好事。

    到那时候,也叫皇上赏他们王家一个宅子住住,太子的姥爷,不能连个京中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吧?

    王屠户一脸狡黠:“卑职见过闵大人。”

    王屠户在家里练了好久,官场上都是这么称呼的,如今说出来,倒也觉得自己沾了一身官气儿。

    畅快!

    闵朝宗忙笑道:“王兄千万别这样客套。咱们两家交情虽短,但我与王兄一见如故,今后可不要如此客套了。”

    闵朝宗见王屠户身后跟着俩年轻人。

    都是一张黑脸,偏穿着两件米白色的袍子,料子倒是好,款式也是京中最时兴的。可闵朝宗怎么瞧怎么别扭,好像偷来的衣裳,不是自己的。

    “这二位......就是府上公子吧?”

    王屠户咧嘴一笑,很是得意:“正是,娘娘一共就这俩兄弟!”

    王美人还加封呢,她爹倒是一口一个娘娘叫的欢。

    闵朝宗心里略有不舒服,只脸上仍旧带笑:“怪不得,怪不得!我就说,二位公子这气度,这模样......王兄叫人好生羡慕啊!”

    王屠户心里一个美!

    他俩儿子,都是杀猪的好手,可惜家里将来不再干这差事。

    王屠户谦虚两句,发现闵朝宗也不是那么难说话的人,一时间底气大增。跟着主人家的邀请就往里走。

    院中四面皆有小厮伺候,各处鲜花锦簇,彩蝶翻飞,一片生机盎然。

    王家父子三人趁机打量,越看越喜欢,越看越羡慕。等进了正房,忽见门口立着个年轻的小媳妇,三人当即谁也迈不动步子,都看的眼珠子发直。

    这门前的可不是别人,正是奉命来伺候斟酒的碧荷。

    闵朝宗笑道:“王兄,两位贤侄,快落座吧!”

    三人这才恍惚的落下屁股,可眼睛和心思都没能从碧荷身上移开。

    碧荷习以为常,俯身在闵朝宗耳畔轻声低语:“老爷,可是这会儿上菜?”

    碧荷的脖领略低,露出酥胸半片,引的两个小伙子大口喘气,眼珠子快瞪了出来。

    闵朝宗轻咳一声,淡笑道:“上菜吧,我与王兄多饮几杯。”

第166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二更)

    碧荷那是什么人物,没进闵家之前可是响当当的花娘,不论谈吐还是言行,勾了男人的眼睛不说,连魂儿也要一并带去。

    王屠户父子三人何曾见过这样漂亮的小媳妇,本以为他们家娘娘就够俊了,可和眼前这位一相比,简直不堪一提。

    王屠户父子只想着人家的好,倒也忘了,他们家足足七八年没见过亲闺女了,感情也就跟着淡薄。

    碧荷一抖手腕,腕子上圈套的金铃便叮叮咚咚响个不停。端着盘子的小厮们鱼贯而入,恭恭敬敬往上一递。

    “三位贵客请瞧,这是我们府上的拿手菜,‘香芹碧涧羹’。”

    王屠户父子三人忙抻脖子去瞧,等见了羹碗里的东西,却难免有些失望。这不就是芹菜炖粉条吗?

    碧荷笑着又道:“接下来是‘鲜鲫银丝脍’。”

    可怜巴巴儿的鲫鱼被切成薄片,虽然品婆婆的刀工出色,也不能遮掩这鲫鱼瘦弱的身段。

    “还有‘东坡春鸠脍’、‘春江水暖鸭先知’,这两样是‘秋来霜露满园东’和‘压扁佳人缠臂金’。”

    闵朝宗听碧荷每念一个菜名,心里就抽搐一次。

    真是打脸啊!

    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也好意思端出来丢人现眼!

    东坡春鸠脍就是鹌鹑肉上撒点葱末,春江水暖鸭先知是一碗盐水鸭,更离谱的是这个秋来霜露满园东,好家伙,原来就是把藤菜做汤,连点荤腥都没有,和廉价茶叶末子水儿不分伯仲。

    还就是这个压扁佳人缠臂金有些讲究,煎炸酥脆的环饼,一圈绕着一圈,好像美人的环钏。

    名字是好听,文绉绉的,但东西简直就是糟粕。

    闵朝宗要不是自恃好脾气,非当场拍案不可。

    他不满的看向碧荷,碧荷却犹不自知,仍旧笑道:“太太叫人预备了九酝春酒,奴婢为贵客人们满杯。”

    说完,雪玉似的的小手提起酒壶,先为王屠户倒满,两位公子随后。

    这三人的心都快化了,手里捏着杯子,恨不得揉进怀里。

    闵朝宗实在按捺不住,低声喝问道:“厨房里就准备了这些?”

    碧荷忙笑:“太太还叫品婆婆预备了烧肉,此时还在厨房里没出锅,也有一个雅名,叫炙手可热。”

    闵朝宗一拉她袖口,低声咒骂:“你说,这馊主意是不是闵芳菲出的?”

    碧荷轻笑着将袖口从大老爷手中抽出:“四姑娘孝敬了一道香煎脆皮豆腐,还请老爷笑纳。”

    谁稀罕那东西!

    闵朝宗要不是碍于有客人在场,非咆哮起来。从昨儿在大太太那里,就是这道菜,今天还嫌不够?

    “端下去端下去。王兄是什么人!家里的贵客,也好意思拿什么豆腐上来?”闵朝宗一声厉喝,惊住不少人。

    其中之一就是王屠户。他正在这儿四处乱打量,想着一会儿开席时先在哪碗菜下手。

    王家出了位娘娘不假,但除了得个县丞差事,余下好处没看见丁点儿。

    娘娘自己的月钱还嫌不够花,根本无暇顾及外面,甚至还暗暗透漏出些消息,想叫王家卖肉补贴一二。

    这王屠户进京来谢恩,带了全部银子做家当。一家五口住在客栈里,连个丫鬟都舍不得雇,吃的自然简朴。

    猛然间见了这好酒好菜,王屠户欢喜还来不及,哪里会嫌弃?

    一抬眼,见两个儿子不等主人家招呼,已经动手大吃大喝,这王屠户也唯恐落后讨不着好处,连忙拿起筷子:“闵大人,你也吃,嘿嘿,我们就不客气了。”

    在闵朝宗瞠目之下,父子三人抡圆了腮帮子,吃相惊人的狼狈。

    闵朝宗举起酒杯,想共饮一杯,却见王屠户筷子飞动,肉沫子飞溅到他的酒盅里,顿时胃口大减,几乎不想动筷子。

    果然是杀猪的,嘴里还发出唧唧声,实在刺耳。

    闵朝宗勉强撑住定力,举杯笑道:“王兄,恭喜你们家美人即将诞下皇子皇孙喽!”

    王屠户正啃着盐水鸭,一半骨头在嘴里,一半骨头露在外面,话却自然而然接了过来:“这有什么,我家娘娘好本事,要生就是个儿子。”

    闵朝宗暗地里撇撇嘴,心道:想的美,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货色,也敢妄想生皇子?

    这时,闵朝宗对芳菲安排的这桌廉价席面反而有几分满意。

    一个杀猪的,也只配吃这个而已。

    他假意笑道:“王美人好福气,要真是生下个皇子......别说是宫里头一份,就是整个皇族里,那也是宝贝疙瘩。王兄,你说说你们家多大的福气!”

    那王屠户咧嘴哈哈大笑,一口黄牙藏也藏不住:“村里的铁嘴算盘先生也这么说,我们家祖坟冒青烟,竟还出了个娘娘。”

    他狡黠的目光落在闵朝宗身上:“不过话说回来了,大人你不也是如此吗?听说你家里还有个没出嫁的女儿?年纪不小了吧?还没定下人家?你瞧我这俩儿子怎么样?”

    正啃鸭腿的俩傻小子一听,赶紧放下碗筷,挺胸叠肚往这儿一坐,嘴上油滋滋的,看着叫人一阵阵作呕。

    闵朝宗强笑道:“已经定下了人家。”

    “唉,定下也可以改嘛!”王屠户来之前就和妻子商量过,既然闵家有钱又有权,不如做个亲家,绑在一起,闺女在宫里才能有个左膀右臂。

    他本来还害怕闵朝宗生气,不答应,可进门后,王屠户见闵朝宗处处礼让,胆子也大了起来,笑嘻嘻道:“我这俩儿子,单拿出哪一个都是了不起的人物。在我们村里,多少人家捧着嫁妆求,我都不肯。”

    闵朝宗的笑意更加勉强,近似于难看:“我那女婿是读书人,功课极好,今年预备进京殿试。王兄可知道什么叫殿试?”

    王屠户茫然的摇摇头,看向两个儿子,俩傻小子更是一问三不知。

    “所谓殿试,就是天子门生。咱们万岁爷出题,高中的便是状元!”

    王屠户当然知道什么叫状元,戏文里常唱的!不过......他不识字归不识字,可脑子不笨。

    从没听说过只要念书就都能中状元的。

    “闵大人,要是那小子没中呢?”王屠户一脸嬉笑:“那咱们两家可不就是老天注定的缘分?”

    ****

    先发上来,稍后捉虫!

第167章、连吃带拿,满载而归

    王屠户并不觉自己的说法有什么问题,恰恰相反,他这会儿自我感觉良好着呢!俩儿子配闵家的姑娘绰绰有余,想他们在家的时候,镇子里的财主都巴结着要攀亲,是王屠户看不上,所以没搭理。

    王屠户心思高着呢!儿子要娶就娶一个不简单的。就算不是大富,也要大贵!

    “闵大人,你可别犹豫,我们乡下人说的好,过了这村可就没了没这店。”他得意的放声大笑:“两个儿子像我,天生有把子气力。你闺女嫁到我府上,今后就是吃香喝辣,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后面这几句是王美人派小太监去传话时,王屠户从小太监嘴里学来的。

    过去,王家虽略富,却也不敢奢想什么叫荣华富贵。等如今得了娘娘的势,今后又要借皇子的光,王屠户才敢在闵朝宗面前夸下海口。

    “王兄不急,这事儿容以后再说。”闵朝宗讪笑着又为王屠户斟酒。

    他暗骂这人好不要脸,就算四丫头是庶出,可也比这一家子强百倍。瞅瞅那兄弟俩的吃相,简直就是饿死鬼投胎!

    吃块豆腐都你争我抢,丢人到家!

    闵朝宗心中后悔将这父子三人请来家中,又暗中埋怨闵芳华不争气,没能在王美人之前怀上胎。

    单说一桌酒席顷刻间去了大半,小厮端上烧肉,立即吸引住王屠户和儿子们的注意力。

    这并非普通的清蒸或红烧,是用烧的滚烫的石板,在上面抹了一层又一层牛油蜂蜜,再把切成片的牛肉放在石板上,就见那肉瞬间冒了白烟,围绕在肉周遭“滋滋啦啦”冒着小白泡,热气腾腾。

    碧荷用筷子夹了一片在闵朝宗碗中:“请老爷品尝。”继而又送与王屠户父子三人。

    这爷仨也不怕烫,一口塞进嘴里,烫的他们哇哇叫,唾沫星子乱飞。

    “香!姑娘再来一块!”王屠户自己杀猪无数,家里也不缺肉食,却从没吃过这样香嫩的烧肉。甜滋滋,咸津津,还带着浓浓的果香。

    王屠户一连吃了五大块,见石板上剩下的不多,只零星略有几块,这才恋恋不舍的放下碗筷:“闵大人,你家这肉是怎么做的?说与我们听,家去也叫你嫂子来吃。”

    王屠户顺着梯子往上爬,酒酣耳热,立即就嫂子弟妹的叫了起来。

    闵朝宗强笑道:“这有什么难的?我叫厨娘来说与你听。”

    他一使眼色,碧荷立即去唤人,不多时,品婆婆端着最后一道“独钓寒江雪”来上菜。

    闵朝宗瞪眼一瞧,气顿时消了,四丫头,歪点子还真是多。

    四个白豆包,上面各戳一红点儿,胖嘟嘟像小姑娘的圆脸蛋。

    这还是一道甜品。

    “老爷,”品婆婆垂首道:“这里面裹的是酸梅金杏肉,解酒最好,请老爷趁热品尝。”

    闵朝宗好奇的掰开白豆包,果然露出满满的杏肉酸梅,金黄肥嫩,甜汁儿往外淌,瞧着便叫人生津止渴,似乎去了醉意。

    王屠户爷仨头回见包子里不是肉菜,却是水果,不禁好奇,赶忙也捻起一个,用力掰开,却是熏肉梅菜、豆沙甜酱、核桃杏仁。

    原来每个里都不一样。

    王屠户举着手里的包子笑道:“绝了,真是想绝了。大人家这厨子好手艺,真叫人羡慕。”

    闵朝宗淡笑:“好手艺算不上,只是从富春带回来的厨娘,多少知道老家的口味。说起来,王兄这次进京谢恩,可带了家下仆役?”

    “呃......”王屠户被问的尴尬。他们家哪有什么仆役,听说京城里一个十七八岁的丫头要好几十两银子。

    王屠户可舍不得,况且,他算计来算计去,等到了任上,自己就是县丞大人,底下谁不巴结来送礼?

    别说是伺候的丫鬟奴仆,就是小妾姘头,也有人送上门来。

    闵朝宗了然一笑:“在京城里走动,少不得要有些体面,既然王兄没有合适的家仆,不如我送你两个小厮?都是机灵的好孩子,寻常小事都可以叫他们去做。”

    王屠户犹豫不决。

    这要了人简单,之后呢?又添两张嘴,吃喝可不少银子。

    闵朝宗招手,顷刻间,外面进来俩少年,都是十三四岁,相貌几乎一样,竟是一对儿双胞胎。

    闵朝宗笑道:“这哥哥叫木杨,弟弟叫木柳,也是我们家刚上京之后新添的人手。兄弟俩对京中环境甚是熟悉,王兄若去哪里,交际客人,带出去都方便。”

    他冲门外管家点点头,管家立即托上来一只银盘。

    “这里面是五十两银子,算作我送王兄赴任时的盘缠。”

    王屠户眼珠子都黏在了白亮亮的雪花银上,赶紧起身,手往满满的油渍直接往衣服上擦。

    闵朝宗看了眼皮子直蹦跶,强忍着不愿多管闲事。

    王屠户一手抓一个大元宝,笑的合不拢嘴:“那我就收下了,反正咱们两家也要做亲家,你我分的太清楚,反而没意思。等我见了娘娘,一定为大人美言几句。我们娘娘心里一高兴,兴许和府里的大姑奶奶关系就更好了?”

    闵朝宗听着听着就觉得不对味儿。

    他们家芳华才是分位最高的婕妤,王美人就算怀着孩子,可万岁也没加封她啊!

    王屠户凭什么趾高气昂,活像施了大恩给闵家似的?

    当下,闵朝宗眼里再藏不住厌色,好在王屠户爷仨的心思都在那五个大元宝身上,倒也没留心闵朝宗的变化。

    等王家走时,捎带着还打包了许多吃食,父子三人脸皮不是一般的厚,开口什么都喜欢,什么都想要,几乎如蝗虫过境一般,连门口摆着的两盆牡丹也没放过。

    说是他家的小女儿从小就喜欢这些花啊朵啊,闵朝宗无奈,只好叫人一并搬上马车。

    好容易送走这爷仨,前院狼藉一片,闵朝宗看着就心烦,抬脚就要去后院大太太房里。

    路过客房,却想起许久没见了闵云凯,遂推门而入。

    哪想到眼前一幕却惊的闵朝宗跌坐在地:“救,救命!”

    十几步开外,闵云凯被人掐住喉咙,两脚乱踢,脚下的锦被一半坠落在地,一半挤到床角。

    他因抵抗而剧烈抖动的身体,使得床板上下起伏,眼珠子往外凸,马上就要断气。

    行凶者并未因看到闵朝宗就放手,反而发力更猛。

    闵朝宗连滚带爬往外逃,丝毫不顾及儿子性命:“杀人了,杀人了!”

    前院乱哄哄都是干活收拾的,一听见老爷这样喊,都围上前,又瞧着三少爷的屋子门口打开,有几个胆子大的往里进,却只看见三少爷附在床头大口咳嗽喘气。

    胆子大些的家仆在屋子里打量一圈,也没看见奇怪的人,忙回来找闵朝宗:“老爷,是不是您看走眼了?”

    闵朝宗反手拍这家仆脑袋上:“老爷我什么眼神儿,会瞧错?赶紧进去问问三少爷,看他是死是活!”

    家仆赶紧往里跑,问过之后,却又面色古怪了走了出来:“老爷,您真瞧错了,三少爷说他不过咳的猛了些,确实没有人要害他!”

    闵朝宗从地上跳了起来,猛蹿进屋子,揪住儿子的脖领往外翻。

    闵云凯的脖子一片青紫色勒痕,手印儿清晰可见。

    “竖子,还敢说谎,这不是人掐的,难道还是你自己?”

    闵云凯冷淡的将衣领扯回:“父亲说的不错,确实是我弄伤了自己。”

    闵云凯咬死刚刚没人来行凶,大伙儿一会儿看看老爷,一会儿看看少爷,都不知该信谁。

    不过倾向于后者的居多。

    毕竟这个世上还没多少人傻到快要被掐死,却愣是声称没这事儿。

    何况老爷刚刚吃了不少烈酒,说不定是眼花瞧错了,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

    管家几个忙进来搀扶住摇摇晃晃的大老爷,一路送回后宅门口,二门处,另有两个体格壮实的婆子接过,架着进了大太太的正房。

    芳菲从窗口觑着大老爷进了屋,这才往后院来,厨房里进进出出全是人,三个媳妇蹲在墙根下刷碗,又有小厮烧水,品婆婆正指挥着人清点剩余食材。

    “四姑娘!”大伙儿瞧见芳菲,纷纷躬身问安。

    芳菲笑道:“你们忙,我寻品婆婆问几句话。”

    品婆婆心下会意,不动声色的与芳菲来至拐角的小屋。品婆婆好歹也是个小管事,所以闵家的宅子虽小,却还是单留给了她一间。

    品婆婆拐角这里清静,平日少有人来往,所以就挑了它。

    屋中却是局促狭小,勉强放的下一张床,一张桌子。不过品婆婆每日打理的却干净,屋子整齐,映着新刷的雪墙,让人一看便舒服。

    芳菲头一次来,不由得多打量两眼。

    品婆婆端来水,“姑娘请用。”

    “婆婆坐,我只有几句话问你,咱们不用拘束。”芳菲笑道:“二两银子叫你做一桌菜,确实是为难。”

    “不为难,不为难。全仗着姑娘那几个菜名漂亮,奴婢瞧,老爷也没有生气的样子。”

    “老爷吃了酒,这儿糊涂,所以没拿我问罪。”芳菲指了指脑袋,“听说刚刚去客房看三少爷,进去就嚷嚷有人要害三少爷,自己跑了出来,惹的大伙儿进去瞧。”

    品婆婆紧张的问道:“难道真有人胆大包天?”

    “奇就奇在,我那三哥一口咬定老爷瞧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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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海鲜云吞,美味无敌(二更)

    品婆婆听着蹊跷,她人不糊涂,四姑娘才听说这件事,转眼就来找自己,可是怀疑什么?

    她定了定神,这才开口询问:“姑娘有什么就问吧,老奴不敢欺瞒姑娘。”

    芳菲莞尔:“婆婆能这样体谅,我真是欣慰。刚才的话你也听的清楚,老爷和三少爷各执一词,定然有一个人在说谎。而我......更偏信于老爷。”

    品婆婆有些诧异,她听四姑娘刚刚话里话外的意思,还只当是站在三少爷那边的。

    “今天前院后院实在是乱,我就想问问婆婆。刚刚是否有什么可疑的人在附近出没?”

    品婆婆连连摇头。

    前院小厮们忙着打扫搬花,后院媳妇们顾着烧水刷碗,除了中庭平静些,前后皆忙碌不堪。管家一口咬定正门没人出去,品婆婆也记得后门锁的严实。

    难道行凶的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

    “四姑娘干嘛不去问问三少爷?三少爷要是心里有鬼,就会露出马脚。”

    芳菲不在意的笑一笑:“没什么大不了的,管他们俩谁对谁错,只要人平安无事就行。好了,品婆婆在这儿歇着,我去外面走走。”

    品婆婆目送了芳菲出门,厨房也已经把多半的活儿收拾妥当,不用她亲自去操心。品婆婆遂在小屋里歇了脚,来回想着当时情景,自己从前院正房出来的时候还真的就路过了三少爷的客房。

    不过当时人来人往,她实在记不得究竟有没有人进去。

    品婆婆越想越觉得四姑娘的想法是错的。

    尽管家里人多,可还不至于混进来一个人却不曾被发现,何况三少爷自己也否认了。

    品婆婆猜测,可能四姑娘最近有些忙,家里为节省开支,一桩桩的事儿都要她亲自和大太太商量,精神恍惚,猜错了也未必。

    等想通了这些,品婆婆便也不在意,休息了片刻又去厨房督促做晚饭。

    大老爷酒醉不消,歇在暖阁里酣睡不醒,大太太自己没胃口,就叫做了云吞面吃。

    这个时节虾肉甚是肥美,品婆婆赶紧叫人趁着夜市未散去买了二斤,虽说没有早上的时候新鲜,却也是活着喘气儿。

    中午剩下的骨头汤味道浓郁,品婆婆又往里面加了好些鱼干、虾米,包的云吞每只都有鸡蛋大小,皮薄馅大,鲜红的虾仁透过面皮儿隐约可见。

    一个大海碗里只装四五只云吞,却也是沉甸甸分量不轻。

    周粟乔和芳菲在一起用餐,看见丫鬟们端进来的大海碗,不由得笑道:“这一海碗吃下去,我的肚子非炸开不可。”

    汤料鲜美诱人,翠绿色的葱花撒在上面,龙须面根根分明,活像绣娘手中缠绕的银线。

    芳菲喜道:“那些辣子来。”

    猛劲儿往里放了三大勺,汤汁顿时浑浊成血红色,辣味往鼻子里钻。

    周粟乔看的直咧嘴:“四妹妹,这还能吃吗?”

    “好吃的能吞掉我的舌头!”芳菲用汤匙舀了一大只,咬一口,云吞里残留的汤汁瞬间炸破,滚烫的洒进嘴里,又烫又辣,虾仁好像还在舌头上跳跃,咬下去,比豆腐还嫩。

    周粟乔的脸好古怪,半天才问:“是不是烫的要命?”

    “就是烫才好吃。”芳菲埋头专攻碗里的云吞,面条都被她挑开在侧。

    周粟乔想了想,也下狠心放了一大勺辣子,果然开胃够劲,就是吃的满头大汗。

    别看两个小姑娘个子小,但胃口不比成年男子差,吃了一大碗,连汤带水,竟都没够。

    文鸢赶紧去厨房再要,二人边说边等,把配菜小黄瓜条当做了零食,嘎吱嘎吱咬的欢快,门外却来了个不速之客。

    紫英面色严肃,快步走了进来:“姑娘,三少爷在外面想见你。”

    芳菲赶紧吞下瓜碎,诧异道:“要见我?他不是在客房里休养着吗?”

    “有两个小厮搀着他。”

    芳菲紧蹙眉头,周粟乔却好奇的往外张望:“四妹妹,难道你不愿意见三表哥?三表哥多可怜啊,他这次是吃足了教训,我听小丫鬟们传,其实三表哥是在学里得罪了人,暗中被教训了一通,才险些丢了小命。如今正是脆弱的时候,咱们要不见,不管不理,他一准儿伤心难过。”

    芳菲冷笑:“表姐可怜他没错,但当初他怎么对我......表姐总不会忘了吧?我每每想起就觉得心凉。好歹我们也是同父兄妹,叫两个丫鬟陷害我,大太太许多日不待见我。表姐难道没瞧见?”

    周粟乔当然都清楚,只是,那会儿她和闵芳菲并不如人这样的交情,自然难体谅对方的艰难。

    如今在京城寄居这段日子,两个女孩儿从前少不了矛盾,可每日低头不见抬头见,渐渐竟也都和气了起来。

    芳菲暗自品了品,觉得周粟乔这姑娘本性并不坏,就是爱计较了些。喜欢郭潇,或者说是爱的痴迷。郭家很久没有消息传来,芳菲猜,就算有,大太太和老爷也会在前院截住源头。

    周粟乔每天在后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外界的消息只能从小丫鬟那里得来。

    时间一久,自然没趣儿。

    周粟乔又是个挺懂得生活的小女孩,没有爱情上的寄托,只好把眼前的日子过的紧绷充实。于是芳菲这里就成了她扎根的窝点,每天必来,雷打不动。

    如此,论起亲疏远近,周粟乔对闵云凯的感情当然远远不及闵芳菲。

    听了芳菲刚刚一番质问,她也犹豫起来:“我也是可怜三表哥......”

    “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芳菲淡淡道:“我不惹他,不代表我就怕了他。闭门不见也是为大家好,见了面,又说些什么呢?无非就是斗嘴赌气!他又爱耍心眼,我可不愿防不胜防。”

    周粟乔想想也是,忍不住笑:“促狭的丫头,三表哥叫你分析的好透彻。”

    “姑娘,姑娘!”外面紫英拦不住闵云凯,只好往里面大声呼救。

    几个小丫头都出去拦,可见了摇摇欲晃,面无血色的三少爷,谁又都不敢凑前了。

    这要是突然噗通一声倒在谁身边,讲都讲不清。

    “芳菲,我有话和你说。”闵云凯拄着根拐杖,戾气盈满双眼。

    周粟乔一见此状便后悔刚才多事,果然不该劝芳菲见三表哥。为弥补,她忙陪笑道:“表哥,你身子还没好,出来做什么?对了,厨房做了云吞面,我叫人盛些给你送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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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不敢明说,真凶是他

    闵云凯的脸上强挤出一抹笑:“表妹,你的心意我领了,只是先请你和丫鬟们出去坐坐,我有一件要紧的话和四妹妹说。”

    闵云凯今日的低三下气,远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

    周粟乔有些不知所措,回头看了看芳菲,见对方轻轻颔首,这才闪身出了西厢。

    屋中南北通透,前后四面窗户大开,在这闷热的傍晚,清风徐徐,吹去了芳菲因吃云吞而生出的一身热汗。她手一指旁边的小圆墩:“坐吧。”

    “四妹妹。”闵云凯忽地丢下手里的拐杖,不由分说的就往地上跪:“四妹妹这次一定要救我!”

    芳菲忙道:“你先起来,这是干嘛?叫人看见还以为我刻意为难三哥呢!”

    闵云凯抵死不肯站起来:“四妹妹还肯叫一声三哥,可见不是真的恼了我!过去不管多少矛盾,三哥在这儿给你赔罪,四妹妹千万不要就此忌恨上我。邱家姐妹的事儿都是哥哥糊涂,信了那两个臭丫头的鬼话,以为压住了四妹妹,太太和老爷就能高看我一眼。”

    芳菲笑的只见嘴角上翘:“太太和老爷一直高看着三哥你呢!”

    闵云凯苦笑:“四妹妹这个时候就别拿话刺我了。你就瞧在三哥我诚心诚意跪在这儿的份儿上,四妹妹也不能见死不救啊!”

    末路逼死英雄汉。

    闵云凯自诩为英雄硬汉,却也被如今的险境逼的节节败退。刚刚就在客房,他在生死之间徘徊,眼见小命就要休矣,多亏了父亲那一嗓子,吓退了凶手。

    他现在才明白,什么荣华富贵,什么加官进爵,在小命面前,都是过眼浮云。

    保住自己这颗脑袋,比什么都强。

    闵云凯哀求道:“四妹妹,太太最听你的话,你去帮三哥求一求,叫管家将我送回富春,”他手脚并用,往前匍匐两步:“我跟你保证,只要送我回去,我今生再也不踏出老家半步。”

    芳菲讶然:“三哥这是被谁吓的,好像还不轻?”

    闵云凯贪婪的本性和大老爷如出一辙,要不是真的吓个半死,他绝不会说出今天这种话。

    回老家?

    这不是要了闵云凯的命吗?

    “我记得三哥说过,你要在京城立下一番大事业,今后还要大哥哥对你毕恭毕敬。和婕妤娘娘联手,撑起闵家的门户?”

    “哎呦,我的好妹妹,你就别讽刺我了。”闵云凯急的从地上站了起来,说话就往前迈步:“我再不走,他们真要杀我性命。”

    芳菲用手挡在身前,急促道:“你站在那儿别动。”狗急跳墙,她可不敢担保闵云凯不生邪念。

    闵云凯见状,连忙妥协:“好好好,我不动就是。四妹妹帮了我这一次,回到老家,三哥愿意帮你孝敬邹姨娘,今后,邹姨娘就是我的生母,我把她当老太君似的供奉着。”

    “三哥不是一直坚信,你的生母是......”

    闵云凯就怕芳菲说出那几个字,脸色骤变:“好妹妹,祸从口出,千万别说。”

    屋子前后窗户都开着,不知多少双眼睛,多少只耳朵关注这里。闵云凯唯恐秘密别人知道,所以才哀求道:“就因为我知道的太多,所以才有人要杀我灭口。三哥诚心诚意为你好,要想活的长久,就千万别再提这件事。”

    芳菲淡淡道:“我不提,不代表别人不提。旁人我不知,老爷却一直忌恨这件事。刚刚在前院客房,究竟发生了什么,老爷干嘛口口声声说撞见有人要杀你,三哥为何又要欺瞒所有人......尽管你咬的死,但是老爷愿意相信吗?这个家终归是他在做主。”

    闵云凯何尝不懂这个道理?

    但他害怕。

    害怕性命不保,害怕凶手卷土重来,害怕影太嫔知道自己并不是她的亲生骨肉。

    “那,四妹妹给我个活路,只要救了三哥一命,今后你说什么我便做什么。”

    芳菲见他又要下跪,颇不耐烦道:“你站好,容我细问你。”芳菲压低声音:“究竟是谁还害你,三哥到底清楚不清楚?”

    闵云凯难堪的摇头。

    芳菲无奈叹气:“三哥这是不信任我?”

    “并非不信任四妹妹,而是我......”

    芳菲冷笑:“你要是不清楚,当时干嘛不和老爷说真话?干嘛当着所有人的面儿说老爷看花了眼?分明就是不敢得罪行凶的人......既然三哥不愿说,我不问也罢,只是今后再也不要提‘帮忙’二字。”

    “我说我说,”闵云凯迟疑半晌:“那人的脸虽然陌生,似乎戴了面具,但我不会看错,他,是平南郡王世子郭潇。”

    一定是郭潇。

    闵云凯虽然没有十足的把握,但九成九不会认错。郭潇在老家住了两个多月,和他也算是相熟,闵云凯一直暗暗羡慕郭潇生来就是世子的身份,所以常常暗自观察对方。

    他发现,郭潇有一个特别明显的印记。

    这个人常年练剑,虎口很粗糙,但连着手背的地方却有一道三寸来长的疤痕,像蜈蚣一样攀附在手上,十分骇人。

    郭潇在闵家时,总是用细脂擦抹在疤痕上,试图遮盖住这道疤。不过就算遮掩,还是被闵云凯识辨了出来,

    郭潇的背后是谁?是平南郡王郭霭。

    郭潇要杀他,实际上就是郭霭要杀他!

    “四妹妹你一定要信我。郭家没安好心,他们......”

    闵云凯的话还没说完,周粟乔气势汹汹,推门就往里闯。

    她单手指着闵云凯的鼻尖骂道:“胡说八道,四妹妹恨你果然有道理,你这种损人不利己的勾当,活该叫人掐死!”

    周粟乔挥舞着手要与闵云凯拼命。

    此时的闵云凯气息正是虚弱时,一见周粟乔挥舞着小拳头,吓得连忙用胳膊去遮挡。

    芳菲抢步上前拦住周粟乔:“表姐!”

    “四妹妹你别拦着,我不能叫郭哥哥的英明毁在他手里。”周粟乔要甩开芳菲的钳制,可手劲儿用了几次,就是挣脱不开,反而被芳菲拉到了圆桌后。

    芳菲冷着脸:“你们要闹,去院子里,去太太那儿,去老爷面前,我一根手指头都不拦着你们。可在我这西厢闹......偏不能叫你们如意。”

    二人被芳菲这厉声喝住,都呆呆的望着她。

    芳菲叫来门外的紫英和文鸢:“把三少爷扶回去,表姑娘也累了,请她回去,我要见太太。”

    闵云凯和周粟乔不知芳菲葫芦里装的什么药,心中惴惴不安。又眼见着她大踏步出了房门,互相也不敢再厮闹,都翘首往大太太的正房看。

    ......

    芳菲气鼓鼓,沿着回廊就来到李氏的房门口。小丫鬟坐在门槛上外的小杌子上翻花绳,瞧见芳菲,立即笑着打帘子:“四姑娘来了。”

    芳菲没做声,径直进了内室。迎面而来的宝莲见她这个模样,不禁低声笑道:“谁惹着了四姑娘?”

    芳菲揉揉僵硬的脸颊,苦笑道:“我那儿一通的乱,出来躲躲。太太呢?”

    宝莲扭头往里一使眼色:“陪着大老爷吃了一碗云吞面,大老爷说身子不舒服,歇息在了暖阁,大太太在屋里写信。”

    “是写给大哥哥?”

    宝莲点头微笑:“刚刚驿站送来大少爷的信,太太就叫我们都去外面伺候。”

    大太太每月都要往富春老家送上三四封信,驿站来往,通讯十分便利。闵云泽的近况,老宅子里的近况,大太太就从这些信件中知晓七八分。

    而今大少爷科举在即,大太太恨不得每日三封信传给儿子。

    芳菲理解大太太的心情,便没有唐突进门,只叫宝莲搬了把小杌子坐在帘子外。

    伺候的小丫鬟手执蒲扇,时而轻时而重的摇。

    芳菲低声笑道:“你去玩吧,这里我自己歇着就是。”

    小丫鬟有些不敢,刚刚宝莲姐姐叫她在这儿伺候四姑娘,若是跑了,怕宝莲姐姐骂她。

    “不碍事,宝莲要是问起,便说是我的主意。”

    小丫鬟早想去外面跟着翻花绳,一听四姑娘这样讲,便不再顾虑,高高兴兴把蒲扇交给芳菲。

    窗外已是黄昏,夕阳穿破了云层,将云霞染的火一般艳红。

    余晖无拘无束的洒在屋中角落里,芳菲一面闭眼假寐休息,一面单手摇着蒲扇乘凉。

    她的心情也随着这习习凉风渐渐趋于安静,手中的动作也越来越慢。

    不知几时,屋中传来啜泣声。

    芳菲眼皮一动,忽然睁开。侧耳倾听,声音的确传自于太太的卧房。

    “太太?您睡了吗?”芳菲试探的低声询问,可没有人回答,哭声也好似戛然而止一般。

    “太太?”

    芳菲锲而不舍,又连问几声,都没有得到回答。她干脆撩开帘子往里进,一进门就瞧见大太太李氏正背对着自己坐在花桌旁边,袖口浅藏,似在拭泪。

    “母亲?”芳菲脚步迟疑,没有立即上前。

    大太太也没有转身,只是忍着哭腔,勉强镇定道:“四丫头,你几时来的?”

    芳菲这才断定大太太是出了事儿,她立即走上前:“母亲,是大哥哥的信里有什么问题?”

    大太太的泪珠子再也遮掩不住,啪啦啪啦都掉了下来:“我的儿,你怎么这么命苦!”

    李氏伏在花桌上失声痛哭,袖口中的信笺掉落在地。芳菲捡起细细一读,短短数句话,却叫她如雷击一般,身子摇摇欲坠。

第170章、傲娇皇子,欢快同行

    伯母亲启:

    大哥于三日前不慎落马,摔断右腿,群医无策,依老太太之意,盼送长兄京中医病,以免酿成后患。

    信中只几十个字,却叫人触目惊心。

    “母亲,这怎么可能?大哥骑马的技术传自于祖父,不敢说十分精湛,但要说落马......我绝不相信。”

    大太太擦干眼泪,心中已经绝望:“千真万确,老太太怕我不相信这信里的话,特意叫孔妈妈的孙子骑快马,一并随驿站进了京城。如今人就在前院。”

    孔妈妈是大太太的陪房,也是大太太的心腹。这次他们一家没有随京,一半原因是大太太吩咐其照顾闵云泽,另一半原因,是担心长房走后,二房在府里独大,所以留下自己的心腹暗中打探。

    孔妈妈对太太尽心竭力,绝不会有背叛之心,更不会叫孙子千里迢迢送来一句假话。

    芳菲捏着信:“二哥说送大哥哥进京诊病,这信一来一往也有十余天,想必人已经在路上?”

    “正是,我估算着行程,大约三日后就可抵达通州。”大太太看着芳菲:“云泽是什么脾气,你这个当妹妹的应该有所知晓,摔断了腿,不能参加秋闱还是次要,就怕落下病根儿,一辈子与仕途绝缘。他的心性,未必承受的起这个打击。我思来想去,只有叫你去通州接他一程,才可叫我安心。”

    芳菲毅然道:“那我明天早上就收拾东西。”

    大太太紧紧拉着芳菲的手:“我这心里七上八下,就怕你大哥哥出意外。四丫头,叫你去,是盼着你能开导开导他。我也不求靠着他今后为我挣个诰命,只要你大哥哥平平安安,我死而无憾。”

    芳菲连忙道:“母亲再也不要说这样丧气的话。大哥哥福大命大,都说十年磨一剑,这次秋闱不成,或许还是件好事。”

    “但愿你说的对。”

    如今大太太也不求儿子什么,只要人平安无事就好。

    二人商量妥当,次日一早说给闵朝宗听。大老爷惊的好久不能回神,一个儿子半死不活,另一个儿子竟也摔断了腿。

    难道家里最近冲撞了煞星?

    大老爷连忙问闵云泽病情,大太太哽咽道:“只说腿断了,富春的大夫们都不敢乱用药。”

    闵朝宗一听,心顿时凉了半截。

    富春的大夫可都不是庸医,若他们都不敢用药,那长子的腿就不是一般的骨折而已。

    万一儿子脚跛了,又或者终身不能再站起来,闵家长房这一脉就算是彻底与仕途绝缘。

    那芳华在宫里拼死拼活,又为谁?

    闵朝宗断然道:“云泽的腿一定要救好,不管花多少银子,不管求多少名医,只要存有一线希望就不能放弃。”

    大太太望着丈夫:“老爷果然这样想?”

    “这是自然,家里心疼儿子的可不单单是你一个人。”闵朝宗道:“要不是皇上那里的差事缺我不可,又何必叫四丫头去通州?不过话说回来......放任何一个人去,都不如四丫头更叫我放心。”

    闵朝宗面对芳菲少有和蔼之色,今日却例外,他低声道:“你大哥哥要是心情不好,千万要多担待,别耍小姐的脾气。”

    芳菲应道:“父亲放心,我一定护送长兄平安归来。”

    闵朝宗长吁一声:“但愿他能平安度过此难关。”

    三人商定出发时间,又叫管家随行,芳菲的侍女中只带了紫英和靖童。前者稳重聪颖,后者泼辣爽利,都是芳菲的左膀右臂。

    芳菲特意将文鸢留在家中,其意更加明显。文鸢深受信赖,自己也兢兢业业,不肯拖累姑娘后腿,更不肯叫人小瞧了她们。

    去通州一事就这样被定了下来,闵云凯得知此信,拖着病躯来见大老爷,大老爷开始还不待见他,为受骗一事耿耿于怀。可听说闵云凯在场院里磕的头破血流,这才撑不住,快步来至门外。

    闵云凯不求别的事,只为能随芳菲去通州,再从通州折返富春。

    大老爷大吃一惊:“你说你愿意回富春?”

    闵云凯头扎在地上,血迹早顺着眉梢落进眼睛里,模样更加狼狈。可闵云凯根本不去擦,只是苦苦哀求:“父亲准我回富春,儿子才能为父亲去孝敬祖母。二叔虽然好,却终究不是咱们这房的人,若儿子回去侍奉祖母,族中的亲戚们见了,也只会说父亲教子有方。”

    闵朝宗被说的怦然心动,可是......

    长子的腿万一真的断了,小儿子就更应该留在自己身边。

    闵云凯见大老爷迟迟不下决断,只好将目光落在芳菲身上,苦求之意赫然在目。

    芳菲便笑道:“父亲,女儿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讲。”

    闵朝宗近来也受大太太影响,加上心里厌恶王屠夫,自然而然就高看了闵芳菲:“你说。”

    “并不是我这个做晚辈的非议长辈,可祖母偏心二叔,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女儿想,长兄被迫来京诊病,咱们这一房确实没有人在老家盯着。家产都是死物,只要您说不动,没人敢轻举妄为。可父亲在故里留下的那些好名声呢?没有人维护,没有人替您说话......女儿怕被人有可乘之机。”

    闵朝宗深觉此言有理:“我竟没想到这一层。”

    “父亲为陛下鞠躬尽瘁,不记着这种小事也是应该的。”芳菲瞧了瞧闵云凯:“三哥的性子嘛......”

    闵云凯用一双带血的眼睛,巴巴儿的瞧着她,渴盼着从芳菲嘴里吐出有利于自己的字眼儿。

    闵朝宗催道:“老三性子如何?”

    芳菲淡笑:“三哥这人,攻城不足,守城倒还绰绰有余。”

    她这一贬一褒的话,若换了以往说,闵云凯非恨死她不可。然而今时大不同往日,他非但不生气,还感激的要命。

    良久,闵朝宗才勉强答应。

    两日后,府中一拨队伍开拔,前后两架车,芳菲在前,闵云凯在后。周身护着七八个家丁,还有大太太从镖局请来的拳脚师傅。

    闵朝宗一开始听说,还只埋怨花冤枉钱。认定通州到京城不过一日的路程,天子脚下,谁敢乱来?

    可大太太非但不肯,还请了京城最好的镖师。

    事实证明,大太太往往具有远见,对于紧密防护的车队,出城前这一路上倒也平安。

    一到城门口,守门的偏将还是当初闵家进城时遇上的那位。

    当日,这位偏将和闵朝宗套上交情后,曾多次往金安街拜访。后来芳华进宫,闵朝宗炙手可热,此人更是送了不少礼物。算得上是闵府常客。

    这人一见管家,便连忙跑了上来,见管家截到城门洞的角落里:“这车上坐着的可是府上四姑娘?”

    管家嘴巴严,不敢乱开口,只是陪笑道:“将爷在这儿忙着呢?昨儿老爷还念叨您,说家里存了好酒,盼着您去。”

    那偏将笑骂道:“先别说这些没用的,我只问要紧的事儿。那车里要坐的是贵府四姑娘......”

    偏将偷偷一勾手,“瞧见没?有位祖宗要见你们姑娘呢!”

    管家眯着眼睛,往城门洞另一侧瞧。那边儿就已经是出城的方向了,近日来许多达官贵族为来往于行宫和城中之间奔波,城门处常有身世显赫的小祖宗闹事,管家一听偏将的话,就害怕的想躲开,准备折返回去,另走西城门。

    那偏将赶紧拉住管家:“你要是走了,我可如何与六皇子交差呢?”

    “你说,六,六殿下?”

    “可不就是这位祖宗?不知怎么,打听到你们四姑娘今日要出城,早守在了外面。我要是放你们离开,六皇子非当场砍了我的脑袋。”偏将心有余悸,赶紧扯住管家往对面走。

    且说六皇子正等的满心不耐烦,几次要走,却都忍住没动。忽见前方偏将揪了个人跑来,一甩马鞭:“你,再去打听打听,闵四......”

    偏将笑嘻嘻道:“殿下不用再问,这个就是她们府里的管家。后面车中是四小姐与三少爷。”

    六皇子面色一喜,丢下二人就奔往车队前。当下几个镖师都是严阵以待,六皇子身边的大内侍卫更不弱丝毫气势,两拨人马间隐隐有剑拔弩张之险。

    六皇子却犹不自知,隔着帘子叫道:“闵家小丫头?我有话和你说。”

    芳菲正和紫英闲谈,突然外面来了这一嗓子,她一时还没闹清是什么人。等掀了帘子往外探头,才发现六皇子堆着满脸笑容站在离马车几步远的地方。

    “六殿下?您怎么在这儿?”

    “等你一起出城啊!”

    芳菲诧异:“等我?等我干嘛?”

    六皇子原本欢快的笑容顿时凝结在脸上,不敢置信的瞪着芳菲。

    芳菲被这小眼神唬了一跳,可思来想去,没不记得她二人之间有什么约定:“殿下,您是不是记错人了?”

    她和这位小爷交际不多,也就两面之缘。

    芳菲想的简单,可六皇子却不这样想。就见他把脸一沉,轻哼道:“记错人了?谁当初托本殿下为她表姐撑腰来着?如今事情办妥了,这又翻脸不认人......真是可恼!”

    芳菲茫然:“殿下替我办成了什么?”

    六皇子气的要吐血:“你表姐不是一直为白门喜纠缠吗?本殿下出手,没有办不成的事儿,以后你大可以放心,白门喜再不敢纠缠你表姐啦!”

第171章、荒野村舍,刺客出没

    说到这里,六皇子忍不住自己的得意劲儿。

    白门喜,那可不是一般人,京城里出了名的二世祖,吃喝嫖赌样样精通,是彻头彻尾的纨绔子弟。

    白家从不招人待见,却偏偏是圣懿皇太后的娘家亲戚,因为有这层关系,白门喜欺男霸女,鱼肉百姓,竟无人敢吭声。

    李红绸不是白门喜唯一看重的姑娘,被他蹂躏过的良家女子不知多少。原本,李家就算骨气硬,也禁不住白门喜的下作手段。然而万幸的是,先帝故去,万岁正愁找不着机会对圣懿皇太后下手呢!

    白家心知肚明,遂不敢轻举妄动,也只不过是悄悄地在富贵人家里散播流言蜚语,败坏李红绸的名声。

    许多人都怕白家,先别说白家此刻还不是丧家之犬,就算被新君打压的不能抬头,可只要圣懿皇太后还活着......那白家就总还有熬出头的一日。

    白家依仗着圣懿皇太后,圣懿皇太后依仗的是九皇子。

    一环扣一环,这也是京城许多人家迟迟未有动作,只是观望的心态。

    不过,六皇子才不学他们。

    从新君登基那一刻起,六皇子就下定决心站好了队伍。

    帮闵芳菲,实际上也是帮他自己。

    “实话告诉了你,”六皇子用手半掩着嘴,偷偷道:“万岁现在处处看白家不顺眼,大约要收拾他们家呢!你大可以派人知会你表姐,再忍耐些时日。圣母皇太后给白门喜指了一婚事,娶的卫明讳的大女儿。”

    芳菲忙截住他:“这绝不可能,都说陕甘总督的大女儿卫月言要进宫做皇后娘娘,指婚的旨意就等皇上从行宫回来颁布呢!难道你瞧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好糊弄?”

    六皇子嗤笑,斜眼瞪她:“所以才说你们不懂装懂。谁说卫月言才是卫明讳的长女?她是嫡出不假,但上面还有个庶姐,叫卫月语,今年和白门喜年岁相仿,二十了,老闺女一个,还没嫁人。”

    卫家这番进京,声势不可不谓之好大,卫月言的大名更是响彻深闺内外。也就是后来凭空蹦出来一个闵芳华,堪堪遮掩住了其锋芒。

    但是卫月语......

    芳菲还真是闻所未闻。

    她轻笑道:“这下好了,白家与卫家还有亲戚关系,想必再不会出闹出康小姐的悲剧。”

    六皇子歪歪嘴角:“那是你不知道卫月语有什么不妥。她呀,据说在陕甘一带相当有名,是当地的交际花,与诸多男子都有牵扯。我和太后娘娘一说,娘娘当即就应允了。白门喜和卫月语嘛,‘天作地设’的一对儿!”

    芳菲并不放心:“圣母皇太后下了这样的旨意,难道圣懿皇太后就不过问?”

    六皇子冷笑:“圣懿皇太后忙着自保,她可无暇顾及一个娘家外甥的死活。对了,你是不是要出城?本皇子和你一道。”

    六皇子的卫队足足百余人,他们囤聚在城门口本就惹人注意,芳菲可不想招人闲言闲语,传进大老爷耳朵里,非成祸患不可。

    她赶紧赔笑:“我们不同路,殿下是要往行宫去?我们却要前往通州。这一东一西,出了城门楼就掰成了两个方向。”

    “所以才巧!本殿下也要往通州去接人。同路同路!”六皇子笑眯眯的堵住了芳菲所有退路,下定决心要并成一队。

    有皇家卫队出面,这城门一行格外通常,两旁百姓无不毕恭毕敬的回避退让。芳菲的车马被一群侍卫严密包在其中,大太太聘请的镖师们反而可怜巴巴被挤到队伍的大后方。

    车队快马兼程,只在途中歇息了两次,然而到天黑时也没瞧见通州的驿馆。

    六皇子的侍卫长不敢再疾行,只好请示歇息在路上的村庄里。

    这小村子里统共只有四户人家,平日也有往来通州和京城的客商僧侣们借宿,靠这个一年也有些收益。不过像今晚这样,如此多的人来借宿,他们还是头一次。

    芳菲和闵云凯住了一户,六皇子住在隔壁院子。百十号侍卫和衣倒卧在场院里,将两户人家紧紧裹住,守备森严。

    单单说芳菲住的这户人家,主人早将正房挪让了出来,又是烧水又是做饭,一家子忙的团团转。

    芳菲叫紫英拿了些钱给他们,主人家却不敢要。

    “贵人早赏了,草民不敢接......”

    这是个小康人家,主人虽非大富大贵,可也有七八间屋子。房后一片菜园,此时节刚巧有许多新鲜的果子瓜熟蒂落。主人献了好大一个沙瓤西瓜,“请小姐品尝。”

    芳菲笑道:“大叔和大婶千万不要客气,咱们暂住已经是叨扰麻烦,何必再叫你破费?”她见主人家身边站着个憨厚的小姑娘,脸膛红扑扑的,略显粗糙,一看就知道在家常做农活儿。

    芳菲冲着她招招手,将随身带着的络子送她:“拿着玩吧。”

    小姑娘赶紧背住手往后躲,眼睛偷瞄爹娘。

    “使不得,使不得!”农户两口子连连摆手:“乡下人家的丫头,不配用这样好的络子。还请小姐歇着,丫头烧了热水,小姐要用,只管打发她去提。”

    芳菲这车里颠簸了一整日,骨头都要硬了,脑瓜仁儿麻酥酥的疼,正缺热水解乏。她不敢叫农户家的丫头提滚烫热水,只叫靖童和紫英去做。用滚水泡了脚,芳菲长舒一口气,才觉活了过来。

    “还有热水,你们也趁势都洗洗。明儿到了客栈也不知是什么情况。”

    紫英和靖童面面相觑,这才露出笑颜,也不嫌挤,都把脚伸进盆子里。水已经有些变凉,不过在这夏日里还是热的满头汗。

    丫头正好进来取水壶,看见水盆里撒着好多东西,没忍住好奇:“姐姐,这是什么?”

    她从没见过谁家洗脚盆里这样乱七八糟一大堆东西。

    芳菲笑着朝她招招手:“这里面是丹参、山茱蓃和白芍,用来泡脚最好。我送你一包!”

    丫头拨浪鼓似的摇脑袋:“爹娘说,不能要小姐的东西。”

    虽这样说,可眼睛还是恋恋不舍的看着芳菲随意搁在桌上的络子。

    芳菲心中会意,亲手戴在丫头腰间,“去玩儿吧。”

    小姑娘高高兴兴的去了,靖童看着蹦跳出去的背影,一脸醋相:“姑娘早说那络子送我,转眼却给了别人,可见不是真心疼我。”

    芳菲笑骂道:“这个醋你也吃。等回去,我编十几个送你,叫你每天不重样的换着戴。”

    靖童连连拍手,紫英也闹着要,三人说笑,旅途中的疲惫之意去了大半。

    小姑娘提着空水壶,另一手攥着刚得的络子,一路走一路看,场院里的镖师和侍卫们三三两两聚着,见了这小姑娘也不甚在意,有的见她可爱,还报以微笑。

    然而,等这小丫头走到无人角落里时,脸色渐渐沉下来,她将水壶轻轻放在台阶上,将络子往怀里一掖。从这里上去是农户夫妻俩暂住的小厢房,二人正在等待小姑娘。

    “怎么样?”夫妻俩一见小姑娘进来,忙起身:“那水都用了?”

    “嗯,三个人都泡了脚,药效虽然不及饮用,可也够她们睡上一觉。”小姑娘翻脸如翻书,“麻烦的是院子里,那些镖师都饮自带的酒,咱们送去吃的,喝的,他们都不肯用。”

    “不怕,几个小镖师,咱们还不放在眼里。要紧的是那些侍卫......姑娘,六皇子身边可不乏高手,咱们那些蒙汗药也不知道管用不管用。”

    小姑娘冷笑:“就凭咱们几个,你们以为还能要了六皇子性命?不过闹闹场子,然后赶紧脱身才是正经。对了,我瞧六皇子对这个闵家四小姐很看重,等会儿觑着侍卫们都在六皇子的院子,你们俩摸进去,让她见见血光。”

    二人毫不迟疑,欣然领命。

    夜色袭来,渐渐地,远处天际连月牙儿也被乌云藏在深处。左右相邻的两个院子里,到处都有侍卫巡视。

    尤其是六皇子所居之处,七十个人分三班,每隔一个时辰换岗巡视。

    芳菲和衣睡在床榻上,紫英和靖童的铺盖在不远处,院中时而就有人举着火把在周围走动,芳菲便拿衣角遮在眼睑上,睡的很不踏实。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见远处传来响动,半睡半醒中的芳菲立即从床上跃起,“靖童你听,是什么声音?”

    靖童打着哈欠,揉了揉眼睛往窗口瞧:“好像是六皇子那边的院子。嗨,姑娘也不用担心,六皇子脾气大,说不准谁惹了那祖宗,闹腾闹腾也不稀罕。”

    芳菲却侧耳听了听,可越听越不对,她忙起身:“我怎么听着有刀剑声?”

    才说完,屋子外就有人敲门,正是管家大力拍着门板:“四姑娘,四姑娘,出大事了!”

    三个女孩儿睡意全消,靖童用身子堵着房门,扭头看芳菲:“姑娘?”

    “开门!”

    靖童当下不再迟疑,立即取下门闩,外面管家一脸焦急之色:“姑娘,六皇子的院中闯进了刺客,这会儿侍卫都在围战,几个镖师怕顶不住,说要护着姑娘出去躲躲。”

    荒野村舍,怎么就冒出了刺客?

第172章、小女魔头,一刀毁容

    刺客比大家想象中的要少,六皇子那边的院舍看着闹哄哄一团乱,其实也就十几个黑衣人。可难就难在,这十几个人都是绝顶高手,那些保护六皇子的卫军们也算是厉害,但面对十几个黑衣人,一时间竟也束手无策,只能看着他们在房顶上跳跃。

    闵家雇的十几个镖师力主退到后山避难。

    这个四户人家的小村落里,三面都是通途,只有后背依靠两座矮山。山梁上种的都是果树,在夜色迷茫下,确实是个避难的好去处。

    不过,也正因为它果林茂盛,芳菲才不敢轻举妄动。

    “我不赞同。”她断然拒绝管家的提议:“你们瞧六皇子的院舍,刺客明显不敌,若逃走,只会往林中逃窜,我们往里躲,岂不是叫人堵个正着?”

    管家也急,本以为和六皇子同行,再没有比这更稳妥的,谁承想目标越大,危险越多。

    这边的小院暂且还是安全的,主人夫妻和小姑娘慌慌张张从屋里跑了出来,都是衣衫不整,睡眼惺忪。

    芳菲怕吓着他们,忙高声喊:“快进去把房门堵上,别出来乱走。”

    那夫妻俩好像听不懂话一样,茫然的站在原地,倒是二人的女儿小姑娘受到莫大惊吓,捂着耳朵往这边跑。

    等跑到近前,芳菲拉住她:“别怕,隔壁院子里在演戏呢,等会儿就散,妹妹你听话,先和爹娘在屋子里等着。”

    小姑娘闷头,两只手死死拉住芳菲的衣襟。

    紫英见状,只好过来掰扯,可手才碰到这丫头,就觉得腕子凉飕飕一阵麻,紫英低头去瞧,映着镖师们高举的火把,她发现自己的手腕不知几时划开一道四寸来长血痕。

    紫英大骇,下意识抽手,“姑娘,小心有诈!”

    话音一落,小姑娘潜藏在袖口中的匕首就直奔芳菲门面而来。

    饶是芳菲动作敏捷,却也还是被这一刀划开了脸皮儿。

    她只觉得疼痛钻心,等手从左脸颊上抽回时,早已沾满鲜红。

    这个年代,男尊女卑,女孩子的脸是出嫁的资本之一,行凶者如此狠毒,可见坏透了心肠。

    芳菲要往后退,然而,小姑娘动作更快,举着手里的匕首就往上劈。紫英想也不想,空手要夺,那小姑娘便不再掩饰自己的本领,也不知她用了什么巧劲儿,明明比紫英还矮,却将紫英推了个趔趄,又一脚踢翻准备靠近的靖童。

    一切都只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快的连身手最好的镖师也没能及时挽救。

    关键谁也不会在意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更不会想到她才是这院子里安插的钉子。

    这十几个镖师出自同一家镖局,名叫昌德。其中有位德高望重的老镖师,就是这昌德的元老,原本依他的辈分是不用来走这一趟的,可大太太出的银子多,昌德少东家便央求着这位老镖师带队。

    大伙儿刚一出城的时候还挺窃喜,觉着闵家这位小姐本事大,能与六皇子同行,一路上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山野匪类见着这阵势,还不远远的都躲了?

    后来见护卫军连住宿下榻的地方都帮着找好,诸人就更是乐的悠闲。明知道少东家最讨厌有人在走镖的时候饮酒,可还是有人暗中偷喝。

    老镖师一辈子没有失手过,今天却叫个小丫头砸了手里的招牌,恨得牙根痒痒。

    他也顾不上去瞧芳菲脸上的疤,只知道人还活着,遂抽出长虹宝剑,直刺小女魔头心口。

    一人用长剑,一人用短刃,二者交缠在一处,招招都是致对方死地的要害。

    余下人反应过来,立即围攻那对夫妻。

    紫英和靖童三人早就是慌不择路,勉强将芳菲搀扶到墙角处,眼见三少爷的房门近在咫尺,紫英忍着疼说道:“姑娘,咱们先进去躲一躲。”

    彼时,芳菲的疼早变成了麻木,血顺着脸颊往下颚淌,滴滴答答,流水儿似的落在地上,形成一条红线。

    即便手边没有镜子,芳菲也能感觉到,那一刀极重,不知道有没有露出白骨。

    靖童的心窝挨了一脚,看着没事儿,其实嘴里都是腥甜味儿。她不敢告诉姑娘,只有一口口往下咽。见房门就在眼前,靖童抡圆了拳头使劲儿砸在门板上:“三少爷,快开门没让我们进去。”

    敲了四五下,里面死寂一般,仿佛从没有过人往来。

    芳菲嘴唇惨白,勉强道:“越过院子去求救。”

    她的潜意识告诉自己,就靠这几个镖师根本挡不住那三名凶匪。而此时,这间院子里原本的护卫军都跑去了六皇子身边,芳菲要想活命,就得冒险。

    果然,她猜的不错。围攻那夫妻二人的镖师们立即败下阵来,被打的几乎无招架之力。也就是老镖师那里还没显出败落之意,但与之对战的小魔头却越斗越勇,前者溃败只是时间问题。

    芳菲不敢用手去捂伤口,只拉紫英和靖童,三人躬身,紧贴着墙壁往院门口篱笆墙的方向去。

    只是她三人才到拐角处就被小魔头用余光扫了正着。

    “哪里跑!”小魔头虚晃一招甩开老镖师,袖口倏地一抖,从里面窜出几道白芒,直奔芳菲而来。

    “姑娘快躲!”

    靖童一把推开芳菲,等自己想要闪身时却早已是来不及。

    “靖童!”芳菲脸色狰狞,叫着昏倒在地的靖童,紫英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死命推着芳菲,不叫她去管:“姑娘,快走,快走!”

    已有三四名镖师遇难,这边人越斗越少,六皇子那边闻听到不妥,赶紧来人帮忙。

    小魔头三人见势不妙,这才施展轻功,跃上房梁,狠狠瞪了芳菲一眼,转瞬后就消失在屋后的果林之中。

    “四姑娘,四姑娘!”躲起来的管家此刻才连滚带爬从角落里跑了出来,一见满脸是血的芳菲,吓得几乎没抽过去。

    老镖师端着宝剑,院子里火光冲天,只要不是瞎子都瞧见了闵家四小姐脸上的惨状。他脑子里迅速闪过各种补救方法,却可悲的发现,自己想的那些都无济于事。

    “闵芳菲,你没事儿......”还没等说完,急匆匆赶来的六皇子一见芳菲的惨状,立即瞠目结舌。

    “这群混蛋,本殿下非回禀圣上,宰了他们。”六皇子不忍直视芳菲受伤的脸,说话的空档,将头偷偷扭到了一边。

    而另外一边,闵云凯做贼心虚,开了房门,只留一条缝往往偷窥。

    见芳菲毁容,他反又暗自窃喜,刚刚的恐惧立即化为兴奋,远远盯着芳菲那张血粼粼的脸蛋,满意的瞧个不停。

    芳菲不理这些人,更不记得自己的伤口还在淌血,孤身扑到靖童跟前,使劲摇晃着心腹丫鬟:“靖童,你醒醒。快醒醒!”

    六皇子出来,护卫军中焉能没有大夫。立即有人跑上前,取下那几根白芒绣花针,等瞧清楚上面的毒,长舒一口气:“没事儿,是寻常的麻药,是这姑娘惊悸,吓过去了而已。”

    六皇子忙道:“先别管她,你快去瞧闵四小姐。”

    军医踉跄上前,立即有人手持火把凑上前。

    “嘶......”大夫强忍着没有别过头去,“姑娘这伤要赶紧用药。”

    芳菲一听,心就像坠入无底洞,立即沉进深渊。

    大夫的要箱子里尽是上好的金疮药,但女孩儿的脸不比那些护卫军们,皮糙肉厚。加上有六皇子盯着,大夫更不敢乱用。

    烈酒蘸着棉球,擦干血迹,露出外翻的皮肉。

    芳菲身子跟着一阵阵哆嗦,疼的忍不住时就急促,低声的抽气。

    六皇子见状,气的只骂那大夫无用。

    大夫被吓的更是手脚局促,脑子发懵。

    还是那位老镖师站了出来:“殿下,四姑娘,我们常在江湖行走,身上倒备用了些好药。刀伤剑伤最惯用,只是不知道对四姑娘的脸......”

    六皇子显然不信来这些江湖人。

    在他看来,刚刚就是这些镖师坏了事儿,弄的闵芳菲被人暗算。

    “不信,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也敢拿出来用。这张脸要是毁了呢?”

    芳菲听着六皇子鸡蛋里挑骨头,坐在椅子上冷冷道:“安师傅,你放心用药吧。左右这张脸是救不回来了,”

    芳菲终究还是太年轻了,虽然知道这件事不该迁怒,但总还是埋怨六皇子的多事。

    几个时辰前,若没有他在城门口堵自己,大家也不会一并同行,没有同行借宿,就不会招来那些顶尖的此刻。

    芳菲越想越是委屈,越想越觉自己无辜受牵连,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滚落。

    老镖师忙道:“四姑娘千万不能哭,这一哭,伤口可受不住。”

    他出去寻来自己的包裹,在包袱里掏出一个小圆铁盒,等一揭开,中药呛的人眼睛发疼。

    “请四姑娘用手指肚剜一块抹在伤口。”

    死马当活马医,芳菲觉得,再不济,这脸也不会比现在更糟糕。

    她用指甲盖抠了整一小块,对着镜子涂在伤疤上,说来也奇怪。这药虽然难闻的很,但涂抹上去以后,格外舒服。

    凉飕飕,伤口也不觉得像刚刚那样火辣。

    芳菲还要抹第二遍,老镖师忙道:“四姑娘别急,这药后劲儿大,一遍足够。”

    他将药盒恭恭敬敬递给芳菲,忽然一抱拳。

    “安师傅,你这是......”

    “没护住四姑娘周全,我们德昌镖局对不住你。”老镖师抽出腰间佩剑:“我自断一臂,向四姑娘赎罪!”

    ****

    亲们不要担心,芳菲的脸会好起来滴,不过考验男主的时候到啦!

第174章、落脚客栈,线索苗头

    村子小,处理起来就容易。

    镖局里的镖师们都同情这四户人家,用了短短半日,简单在后山挖了墓穴,甚至连最基本的棺椁都没有,只能草草浅葬了她们。

    这些人之中,年纪最小的,大约也就十一二岁,可能死前还在睡梦中,无声无息就离开了这个世界。

    芳菲戴上帏帽,扶着紫英,登上马车前最后一次回首眺望这座平静的小村落。

    想必从此以后,前往通州的路上便再也没有这样一个供人歇脚的地方。

    镖局护着两架车一路缓缓前行,抵达通州时天色刚暗,街上好几家驿馆酒楼,酒幡子在习习晚风中伸展飞扬。

    安师傅与通州本地一家客栈有交情,老板热情好客,与镖局多年的交情,黑白两道通吃。一见安师傅,店老板先是亲亲热热的往里让,可等见了随行镖局的损兵折将,店老板不由得大吃一惊。

    德昌镖局在业界口碑卓越,远的不说,就单说这京城到通州的地界上,就没有哪家山大王敢得罪他们的。

    尤其又是在安师傅亲自带队,还损失如此惨重,可不叫人吃惊?

    这店老板通情达理,先清了一间僻静整洁的小院给芳菲等人住,见安顿妥当,才将安师傅请去前面说话。

    安师傅不敢离开芳菲和闵云凯半步,死活不肯,还是芳菲见那店老板热情有礼,又言辞恳切,便道:“安师傅一路辛苦,还请掌柜的替安师傅置一桌酒席,账就暂且记在我们身上。”

    店老板喜笑颜开,拉着安师傅就出了小院。

    “你们这位女东家好气魄,说话也爽利,一路上没着麻烦吧?”

    安师傅苦笑:“老弟,别提了,镖局这次恐要遇难。”

    店老板慌的忙问缘故,等知道前夜村中惨案,又得知这位女东家乃是今朝闵婕妤的亲妹妹,更是神色大变:“安老哥,你们究竟惹的是哪路煞星?我虽远在通州,但京城的绯闻也是有所耳闻。那位闵婕妤现在炙手可热,闵家也算是半个外戚了,你们德昌镖局不是素来少做这样的买卖,这回怎么......”

    安师傅长叹道:“换了新东家,一门心思买官,你不是外人,我才说句实话。东家就是看中了闵家现在的前途,所以才要贴上去。”

    店老板对德昌的近况也有所耳闻,那位少东家一看就知道是个好高骛远的,一身花架子,没有真本事。

    “安老兄,你听弟弟的话,这次回去,索性就金盆洗手吧。不是我说晦气话,就你们那位东家,德昌镖局迟早在毁在他手里。”

    安师傅思虑良久,闷声道:“老弟就是不说,我大约也要这样做。这次害了闵家四小姐,我心中难安。替她找到凶手,报仇雪恨,这也是我的承诺。”

    店老板大惊失色:“安老兄,你这不是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嘛!敢去刺杀六皇子......”

    店老板忙掩住嘴,提防的往私下瞄,见无人发现,这才道:“敢去刺杀六皇子的人,那是什么来路,你一个小小的镖师,就算黑白两道上有关系,可不过是江湖人士,真正的豪门望族,多少腌臜事儿,你敢去碰吗!我这个当弟弟的必须跟你说,趁早远了这事儿。”

    安师傅心志坚定:“老弟别再劝。不但是我,这次凡是走镖的人,有一多半愿意替闵四姑娘出头。其实也不单单是为闵四姑娘,还有那些枉死的兄弟,我这个做师傅的,总不能叫大家不明不白。”

    店老板眼见自己劝不住安师傅,只好拉着他来至屋中,遣走一干伺候的丫鬟。

    他与安师傅一人各占一张太师椅,清茶香茗,无人留心是否润口。

    “安老兄,既然你执意要查,我倒是想起来一件事。”店老板和安师傅推心置腹道:“这通州在半个月前来了一批人,无人知道来历,无人知道去向。住的也是我这客栈,出手豪爽,一掷千金。包下了整个客栈,不准生人靠近。就连每日三餐也不用我们的厨子,说是自己带了人。安老兄知道,我在黑道上也有几个过硬的门路,悄悄请人看过,说这些人讲话口音,穿戴打扮,却像是甘肃的天水帮。”

    安师傅不愧是多年的老江湖,一听这名字便有所印象:“天水帮?我记得这个帮派亦正亦邪,而且因为地域原因,少与中原武林来往。怎么会......”

    店老板哼笑:“安老兄有所不知,天水帮总坛虽然在甘肃,但大股力量却在川北,川北有个赵武远,这几年不断打压天水帮。进京......也许就是为寻出路。”

    安师傅心思一动,忙看向店老板:“老弟,我听你这话里似乎有话?”

    店老板低笑:“安老兄,你那个女东家不是闵家的小姐嘛?你只管把这些告诉她,要她是个聪明人,不用你自己梳理,她一听就能明白。”

    安师傅将信将疑,也不等摆好酒席,辞了店老板就往偏院去。

    等安师傅一走,店老板脸上的笑意全失,躬身进了内室,谁想,室中另有一道暗门,出去后别有洞天。

    “主子,按你所说,已经告诉了他们。”

    一白蟒袍中年男子背手而立,听见店老板的话,转身低声笑道:“赵武远是个能人,这些年将天水帮打压的彻底,要不是没了活路,那些人也不会大老远背井离乡来到京城。”

    店老板脸上尽是赔笑:“所以才说主子有鸿运呢!不过,那些人下手也太狠了些,一刀就把人家小姑娘的脸划开了,闵家要是不肯善罢甘休怎么办?”

    中年男子哈哈大笑:“不肯?要是换了他们家大小姐闵芳华还有可能,小小的庶女,朝宗老弟不会不顾全大局的。”

    店老板点头附和:“也是,主子和闵大人是知己,对方心思你一定了如指掌。只是,奴才觉得此事还是不要叫闵大人知道真相。毕竟,主子和闵大人有几十年的交情。”

    中年男子脸色一冷:“多年的交情!”

    哼,要真是在乎朋友之情,当年他苦求影太嫔而不得的时候,闵朝宗就该放手成全自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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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事有转机,不肯放弃(二更)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单说安师傅如获至宝,得了消息后,一路健步如飞,匆匆回了偏院。

    院中还没收拾妥当,他请门外的紫英传过信息后,才敢进门回话。

    “四姑娘,我这儿才得个重要信息,不知该不该讲。”

    芳菲已经卸帏帽,但脸上的纱布还是触目惊心。

    “安师傅既然有话,不妨直说。”

    如今靖童身子还虚弱,仍在静养,芳菲身边得用的丫鬟也就只剩下了紫英。紫英既要忙前,又要忙活,很不容易。

    芳菲打发她出去歇着,自己亲自斟茶给安师傅:“您请。”

    安师傅本不欲饮茶,可茶香扑鼻,味道还十分熟悉,似乎刚刚在店老板处,品的就是这一款。

    可惜安师傅自觉是个粗人,对茶道这些东西知道的不多,也没什么兴趣,先暂且丢在了一遍。

    他将刚刚听来的消息逐一说给芳菲听。芳菲越听脸色越沉,越听心情越重。

    “四姑娘,你是官宦人家出身,可知道这位赵武远?”

    芳菲微微颔首:“略有耳闻。”

    实际上,大老爷虽然不愿意去得罪小崔大人,但闵云凯伤的不清不楚,这件事总要有个说法。何况崔家去川北打探消息,想要彻底瞒住闵家,也无这个可能。

    芳菲从大太太那里早听说,有人冒充赵武远的儿子赵智诚谋害闵云凯,但赵智诚几年前就已夭折。

    如今安师傅提到的这个天水帮,又和赵武远有瓜葛,芳菲难免要多想。

    “据我所知,川北将军赵武远驻扎之地常年有匪患,他与陕甘总督卫明讳交情颇深,两家似乎还是早年间的姻亲。陕甘总督执掌地方大权,川北又是邻近边防之一,这二人联手,不客气点说......他们俩在当地只手遮天。若照安师傅所言,天水帮或许是想要求个活路,才进京走动。不知哪位贵人看六皇子不顺眼,所以才借了天水帮之手害我至此。”

    安师傅连连点头,对此番话深信不疑:“四姑娘说的一点不错。当下只要找到天水帮,就能寻到幕后真凶,为四姑娘报仇。”

    芳菲冷笑着摇头:“我寻幕后真凶何用?六皇子遇袭,说白了,最终目的肯定不在我身上,只是那个女魔头临时起意,要害我。我的仇人不是别的,就是她。安师傅只要帮我寻着此人,我感激不尽。”

    安师傅见芳菲要跪拜,忙起身连连后退:“四姑娘万万不能如此这,折煞我也!您放心,那魔女不除,我一日不金盆洗手。”

    当晚,诸人便在这客栈中歇息栖身。

    第二日一早,管家去通州码头打探消息,听说闵家的船队还未曾到,众人也只好等待。

    到午后,店老板来告罪,说六皇子要包整个客栈,想请芳菲等人都挪移到另一家歇息。

    几个年轻镖师都是血气方刚,大伙儿都见着了六皇子待闵四姑娘是怎样一个态度变化,心里都跟着气愤。

    倒是芳菲没所谓:“带好东西,咱们去另寻一家。”

    店老板自知这件事做的不地道,忙陪笑道:“闵四姑娘要是信得过在下,在下与这通州另几家老店有些交情,闵四姑娘住过去,一样干净又清净。”

    芳菲便点头笑着应下:“恭敬不如从命。一切有劳店主了。”

    店老板神通广大,在通州城也算是个手眼通天的人物,替闵家找个客栈还是轻而易举的。芳菲特意叫人走偏门,尽量避免与六皇子的人撞上。

    安师傅以为闵四姑娘还在伤心难过,想了想,还是上前安慰:“四姑娘,您要是心里还惦记放不下,咱们可以去远些的地方住。这通州城里也有好几家客栈,还有与码头更近些的。”

    芳菲笑道:“不必麻烦。其实住在哪里无所谓,只要清净,适合养病,我什么都无所谓。安师傅别误会,我不愿意与六皇子碰面,并非心中放不下,而是避免大家见面尴尬。我并不是那种趋炎附势之辈,六皇子既然不待见咱们,咱们也不用往前凑。就像安师傅说的,通州城偌大,总有咱们的容身之处。”

    安师傅见她如此明白,悬着的心也渐渐放下。

    她们赶在六皇子的队伍抵达客栈前,先一步离开了此地。

    且说靖童在养病,里里外外都是紫英在服侍芳菲。安师傅的药膏虽好,但脸上的伤痕太深。安师傅帮忙找来通州城几个有名师傅,大伙儿见了芳菲的脸,都无奈摇着头去了。

    唯有一人迟疑许久,都已经走到了客栈外,却又返身折了回来。

    “闵四姑娘,你若信得过老朽,老朽给你推荐一个去处,或许能救姑娘的容貌。”

    紫英和安师傅都是精神一震,忙帮着问是何处。

    那大夫神情肃穆,低声开口:“通州往西十里外,有个须眉山,山中有位得道仙长,据说能通阴阳之辨,能做起死回生之术。闵四姑娘的脸要想复原,不妨去拜会此人。”

    须眉山,芳菲脑子凌乱,自己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此名。

    “姑娘你不记得了?大姑娘进宫前,老爷和太太曾派人去这个须眉山为大姑娘批命,不过没有答复。”

    那大夫听了紫英的话,笑道:“小姑娘说的不错,须眉山为仙山,听说有缘人能抵达仙庭,得见仙长。无缘人只将仙山看做是一处草木茂生之地,无缘得见。”

    这么神秘!

    芳菲起了好奇心,“先生可知,如何才算是有缘?”

    大夫摇头抱歉:“闵四姑娘难为住了老朽。老朽只是听说有这么一个地方,至于如何抵达,也是道听途说。不过本地还真有个年轻人,据说孩童时期偶得机缘,成了仙长的童子。有道是鸡犬升天,这几年,他们家步步高升,风水像变了个大模样,处处顺当,件件事都稳妥。”

    安师傅看向芳菲:“姑娘的意思呢?”

    “我总听长辈们说,机缘天定,可也有一句话,叫我不敢忘。人定胜天!”

    门外闵云凯鬼鬼祟祟,偷听了一大半,芳菲话音才落,这个混蛋就拄着拐杖摇摇晃晃进了屋子,他进来不说,嘴里还不肯消停。

    一个劲儿说泄气的话。

    “四妹妹,不是我说你,子不语怪力乱神。想你在家里的时候也好歹念过书,知道些东西,并不是那种愚昧无知的村妇。四妹妹,什么仙山,什么仙缘。你真以为有?”

    闵云凯嗤之以鼻:“好,就算真有,就凭你现在的倒霉模样,难道还真以为可以拜见仙师?别痴人说梦了。我这个当哥哥的该好好开导你,如今你该替家里做的,不是拜山见师,而是去庙里好好给咱们兄妹四个请块神牌,拿回家去供着。”

    闵云凯满心怨愤:“我这身子叫人毁了,大哥断了腿,四妹妹你的脸又花了。哪个不是倒霉透顶?就算婕妤如今圣宠正隆,可听说,王美人怀有身孕,等生下皇子,她可就与婕妤平起平坐了。你这个当妹妹的,就该在这方面多花心思。”

    芳菲头不抬眼不睁,对闵云凯的狂吠好不在意。

    闵云凯见自己说了一大通,对方却毫无知觉,很是气愤:“你听也好,不听也罢,我这个当哥哥的不好再说。你不是偏心闵云泽吗?等他上了岸,瞧怎么回复你。”

    闵云凯甩袖而去。

    安师傅迟疑半晌:“四姑娘,要不,我先去那位仙童家探探口风?或许仙师真有这个本事,姑娘救回脸,报仇的时候才可无后顾之忧。”

    紫英也劝,那大夫一听,愿亲自带安师傅前往。

    及至傍晚,安师傅空手而归。

    “你们瞧瞧,我时候什么来着?”闵云凯心里得意;“我早说过,神佛怪乱一事不能信。你偏不信邪,白白虚度了这耗时间,要按我的意思,早去打听哪家庙里的香火鼎盛,你去撒银子来的更快。”

    芳菲没理会闵云凯神神叨叨的絮语,她也没好脸色,只叫外面小厮将闵云凯架出去。

    闵云凯过了嘴瘾,却也不想将人给逼急了,心情大好的回了自己的房间。

    紫英看着姑娘沉默的样子心疼,想和靖童说说,靖童却仍在床上养病,每日吃药,多半时间在昏迷。

    “姑娘......”

    芳菲摆了摆手,只是与一旁的安师傅道:“还要劳烦安师傅你帮忙多打听这件事。或许,或许等我长兄抵达通州后,我们兄妹会一起去须眉山拜访。”

    安师傅见闵芳菲态度坚决,当下也不推让拒绝,只是去城中各处打探关于须眉山的消息。

    不打听则罢了,这一问,还真问出许多线索来。

    原来须眉山原叫九眉山,山中灵气旺盛,珍奇野兽频繁出没。通州百姓开始不知缘故,还常三五结伴往山中狩猎,然而多半是空手而归。

    空手而归也就罢了,但凡去过的,迷路走失还算小事,动静大些的,直接丧命在了深山老林。

    没多久,九眉山附近的百姓就疑神疑鬼,纷纷搬离村镇,往通州迁移。

    后来有几个心地善良的老樵夫在山脚下砍柴,偶然得了些仙缘,大伙儿才知,这九眉山中有位须眉先生,神通了得,能引鬼神之术,能做前世今生推算。

    ***

    三更要很晚,大家可以明早来看!

第176章、惊觉线索,离奇失踪

    芳菲听了安师傅的话,不由得笑道:“既然传的这样神,怎么都只是听说,难道就没什么人见过须眉先生?”

    安师傅忙道:“怎么没见过?这城里有几个后生就说曾得仙长教诲。但我去问,他们却支支吾吾,不肯明言。我见他们口径一致,猜想或许是这位须眉先生统一传授过。姑娘要是愿意,我明日就去须眉山探探路?左右十几里远,我当日便能回。”

    芳菲却摇头:“镖局离不开安师傅,何况你孤身一人前往,人生地不熟,我也不放心。不如再等等,等我家船队到了,咱们一并去会会这位须眉先生。”

    “也好,四姑娘趁这段时间养伤,我再各处打探打探。或许总有好消息。”

    如今对于芳菲而言,没有坏消息就是好消息。

    没有任何一个女孩子在面对毁容之后,还能每日活的淡然。

    芳菲也是如此,她唯一好些的是没有疯癫疯魔,没有大哭大闹。

    不是芳菲不会,而是她不愿意在容颜尽毁之后,还像个泼妇一样让自己心生厌恶。

    每天紫英帮她换药,芳菲都不愿去看铜镜里的自己。

    安师傅走后,紫英见自家姑娘又坐在窗前发呆,心里一阵阵酸楚。

    自从出了事情之后,姑娘便常常这样发呆,有的时候一坐便是几个时辰。目光木讷,神情僵硬,似乎就沉浸在自己缥缈的世界里。

    紫英虽说伺候的时间短,可心里早将姑娘当做了真正的主子。这次出京,她听说姑娘只带自己,而不是文鸢时,还暗暗兴奋了好久,觉得没有辜负自己一番付出,姑娘总会看到她的好。

    但出了这档子事情后,紫英只要看见姑娘发呆,心里便跟着难受。

    等回去之后,文鸢一定恨死了自己。

    “姑娘,喝口茶吧。”紫英强撑笑脸,将从家里带来的盖碗呈上。

    芳菲将头偏过去,并不愿意饮,只是说道:“这是平南郡王府送的茶叶,我见安师傅似乎喜欢,等会儿你叫个小厮送些过去。”

    紫英低头看了看茶盅,无奈点头:“是。”

    平南郡王手握重权,每年去孝敬他们家的好东西不知多少,有些连皇上都品尝不到的东西,他们府里却可以随意送人。这些香茗来自产地偏远,并非寻常人熟知的名茶,可味道极好。

    每年平南郡王都叫人送些给闵家。

    今年大家住的近,连芳菲也得了一包,吃着很好,出发前顺便带了些。

    这茶味道清幽,每沏到第二遍时,颜色才上来,味道清冽似淡酒,香氛绵密,口感惊人。

    安师傅正要出门去须眉山,却见闵家的小厮捧着个纸包过来。

    “安师傅,这是我们四姑娘叫送来的,”小厮不敢对这些江湖人士不恭敬,来的时候紫英姐姐可是叮咛过了,要敢在这个时候给姑娘丢脸,回去挨个收拾。

    安师傅接过茶包,闻了闻,味道越发觉着熟悉,“这是什么茶?好像在哪儿闻过。”

    小厮脸上赔笑,可心里却不以为意。

    这些跑江湖的,听说都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油滑的很。况且四姑娘送的这是什么茶?平南郡王府孝敬的,在外面根本见不到。

    小厮道:“安师傅许是在我们姑娘那儿吃过一次,这可不是寻常茶叶,如今京城里也就平南郡王府有些,我们家还是因为与郡王交情深,所以才得了这些。”

    不知为何,他才一说完,就见安先生脸色骤变,忙推开小厮往外走。

    那小厮不明情况,急忙跟上。却见安师傅要出客栈,小厮急了,转身回去给紫英通风报信。

    紫英觉得事情有蹊跷,便悄悄说给了芳菲听。

    “姑娘不觉得安师傅出去的匆忙?听小厮说,他还是拿着姑娘那包茶叶走的。”

    芳菲没理会,专心致志捣着药瓮中的白芷和松眉果。《美人志》里记在,这两样东西混在一处,涂抹在伤口上,可使肌肤迅速生长。

    白芷好寻,松眉果却是个稀罕东西。好在通州为连接京城与南北的交通要塞,往来客商货物极多,想要寻到并不是难事。

    松眉果的果仁碾碎,可渗出淡淡的果油,与白芷掺杂在一起,是上好的美容圣品。

    芳菲只专心捣药,头也不抬的说道:“江湖人士,来往行踪不定,性情也是如此。安师傅为人豪爽,重义气,明事理。我们不要随便猜忌人家。茶叶既然已经送出去,就没有多问的道理。”

    果油已渐渐和白芷粉交融在一处,芳菲这才将药瓮交给紫英:“替我敷药。”

    紫英端着药瓮,自知不好再说什么。

    到傍晚,镖局里的人见安师傅还未回来,心里不免着急,有人记得安师傅临走前见过闵家一个小厮,便来询问。

    那小厮将安师傅的异常说给了众位镖师听,大伙儿没一个听出端倪来。

    芳菲想了想:“安师傅为人谨慎,要出门不会不打声招呼,咱们细想想,他能去的地方也不多。一个是须眉山,不过此地路远,安师傅就算要走,也会赶在清早出发。另一个就是咱们昨日住过的客栈,老板是安师傅的熟人,或许安师傅察觉到了什么,所以特意去问问。”

    几个镖师连连点头,立即派人出去找。

    通州城是商贸要塞,来往客商极多,流动人口数量大,每日的宵禁其实就是个形势,认真遵守的并不多。

    这些镖师们身手矫健,来往奔驰速度快,从此客栈到彼客栈,也不过几刻钟的功夫。

    六皇子的护卫军有些与他们打过照面,知道是闵家雇佣的镖师,也没多难为,还进去到里面帮着通禀。

    彼时,六皇子正在用晚饭,通州城最红的花魁胭脂正在庭院中妩媚起舞。

    六皇子一面品酒,一面走神的看着胭脂。

    “殿下,闵家有几位镖师在门口,殿下可要见见?”

    六皇子一怔:“闵家也住在此?”

    “殿下放心,卑职早命店主清了人,此地防范缜密,不会有外人出没。”护卫长迟疑片刻:“卑职以为,或许是闵四姑娘遇到了麻烦,听说殿下住在这儿......所以想寻求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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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早的更新,其实是昨天的更新,⊙﹏⊙,昨晚准备小憩一下,结果睡着了,五点爬起来码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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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女芳菲介绍:
闵芳菲的最大愿望:嫁个寻寻常常的百姓家,衣食无忧,夫君上进,子孙满堂。
可现实偏偏不尽人意。
她的这个夫君......未免也太上进了吧?
自己一个不小心,竟然成了一品诰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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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作品《红楼夜话》、《红楼多娇》、《御朱门》、《金科玉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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