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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小庄     热血国主txt下载     热血国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章 京将军

    两个内官战战兢兢,看来对京将军很是畏惧。这两人走在京布之前,连步子也慌乱了些。

    京布走到晋王面前站定,用余光扫视一下周围,当看到周道身后站着的赵武时,眼光停留了一下,赵武心中一凌,赶紧避开。等把周围的人打量个仔细,京布这才跪了下去。

    京布身材高大,面白须疏,结实得像是一块磐石。微微凸起的额头下,是一双小而有神的眼睛,里面射出的精光让人看了心里发虚。

    京布给晋王行了礼,又给周道行了礼,这才从地上站起。内官已经在下首放了一张案几,摆了酒品果子。京布坐在下首,揉了揉膝盖处,往酒壶里看了看,大声道:“听说有大王有上好的竹叶青酒,怎么没有拿出来给公子也尝尝?”

    京夫人正拿了一块肉要塞进晋王嘴里,听到京布说话,晋王朝着内官摆摆手,道:“听将军的,去把那酒拿一壶出来!给将军倒上!也给公子拿一壶。”

    内官拿了两壶酒,一壶放在了周道案上,另一壶则轻轻放在了京布岸上,蹑手蹑脚躲在一旁。

    周道一脸惊讶,自己现在的地位已经不如一个外戚了,真不知道京布这样的一个人能有什么样的神通,在晋国有如此权势,似乎这里的每个人都很忌惮他。

    之前从来没有听过京布有什么战功,看来也全是晋王恩宠过度。想到这些,周道心里明朗了许多。

    没有内官上前给京布倒酒,京布一人自酌自饮,过了一小会儿又觉得不过瘾,直接拿起酒壶开始往嘴里倒。

    在晋王面前如此饮酒,旁若无人,完全不合规矩,可是他依然毫无顾忌,我行我素。

    终于等京布将军喝尽了酒壶中的最后一滴酒,这才扬起硕大的头颅,看着周道。

    “听说公子回国这一路经历了不少波折,可有此事?”

    说完他举起拳头,朝着空中用力一挥,周道从斜光中看到了这拳头背后透出的狰狞与强势。

    周道点了点头,声音柔和,“没有什么大事,没想到京将军居然知道了,还如此挂念!”

    周道说完,指了指身后的伍甲和赵武,“还好有他们两个一路护送,要不然我恐怕是要死在关外了!”

    京布眼光掠过伍甲和赵武,右侧短眉轻轻挑起。“是什么样的人,胆敢刺杀公子?公子告诉我,我这就带兵去把他擒来!”

    这话明显是在装糊涂,颇有黄鼠狼给鸡拜年的味道。

    晋王这时别有深意地摇摇头,右手食指指向周道:“听京布说你一剑斩杀了一位将军,寡人还向大臣夸你剑法高超。可是又听说你假借寡人的名义,还杀了几名士兵,这事做的极为不妥,你让守关的将士怎么想?”

    “守关的姬亥勒索过往的客商,罪有应得,杀了他也不用可惜。副将刘忠很是忠心耿耿,这样的人才是晋国需要的将才。”

    周道的话引起了晋王的不满,边关将领这么重要的位置,每个人都很清楚对于晋王来说意味着什么,那是晋国的门户,是除了晋王之外任何人都不能触及的敏感地带。

    “放肆!将领的安排暂时还轮不到你指手画脚。在晋国是寡人说了算,再说了还有京将军,哪里轮得到你来安排!”

    晋王的脸色阴沉起来,说话的声音也陡然提高,周道这才发现,坐在自己下首的京布居然是一脸幸灾乐祸。京布见周道不做声,嘿嘿冷笑一声。

    “就是几个守关的小卒,不值得大王动怒。公子处事果断坚决,我是从心底里佩服!”

    京布解下腰间的佩剑,扔在案上,“听说公子只是一剑就杀死了姬亥,我很是好奇,公子是怎么做到的?姬亥可是身经百战,怎么在你手下就过不了一招?还是说公子得到了高人的帮助?”

    京布的这番话说完,眼光落在了周道身后的赵武身上,赵武不敢和他直视,将脑袋垂了下去。

    这步步紧逼的意味很是明显,要么周道拿起剑来和京布较量一番,要么京布拿下赵武,随便给他安插一个罪名,再把他拖出宫去,一刀在市口给斩了。

    周道若是应战,赢了京布,那也还会有一个擅杀边将的罪名。

    无论如何,看来他今天是逃不过这个劫了。可是在这么多人面前屈服也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很多事情还是水来土掩,兵来将挡的比较好。

    “京将军,我学艺本来不精,可谁知道那守关的姬亥简直就是个草包将军!除了会欺负来往的路人,实在是不堪重用。”

    一直沉默的周道终于开口说话,话语中对京布的暗讽实在刺耳,任何人听了都会坐不住,尤其是在晋王面前。

    周道终于激怒了京布,气得他一张脸由白变红,由红变紫。在京布眼里,周道就是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可如今说出这话来,还真是拿他没有别的办法。

    京布很快恢复了平静,他冷笑一声,站了起来,走到晋王面前,拱手道:“大王,今日饮酒,席间无以为乐,不如大王看我和公子比剑如何?”

    晋人尚武,晋王平日里也喜欢看人舞剑为乐,可是这种玩法还是少见,当下拍掌叫好,点头答应了京布的请求。

    “借大王宝剑一用!”京布借了晋王的剑,双手捧着,递给了周道,这下也算是默认了京布的要求。

    京布原本想着周道不会应战,可是他没有想到的是自己太低估了眼前的这个少年。

    “刷!”京布拿起案几之上的佩剑拔了出来,“公子,可不要留情面!”

    周道一手拿起酒壶,猛灌了一大口,拔出了剑,将剑鞘扔给赵武。

    “将军可要手下留情!”周道放下酒壶,把剑横在胸前。

    京布看见周道只注防守,放松了警惕,他不相信周道能一剑杀死一个关口的守将,更不会相信周道会有多高明的剑术。

    一心觉得稳操胜券的京布在刺出了一剑之后,终于尝到了轻敌的后果。

第三十一章 剑法不错

    京布刺出的这一剑,周道看了差点咧嘴笑出来。这么昏头的招式也敢使出来,周道本想一剑结束了这场闹剧,可是“庖丁解牛”的典故又浮现在脑海里。这次索性把京布当成一头肥牛来试试。

    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彼节者有间,而刀刃者无厚;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

    周道口中念念有词,这段话闲暇时也曾琢磨了不下百遍,可惜始终想不通其中的要领,今日再念这一段文字,则是存心要戏弄京布。

    京布第一剑就把命门漏了出来,这对剑客来说是大忌。只要趁虚而入,一剑刺进他的小腹,他就一命呜呼了。

    “节者有间……”周道并没有刺进,而是挥动手中的剑,两把剑在空中交在一起,周道手中的剑沿着京布手中的剑锋划下,发出一阵阵刺耳的声音。

    晋王和京夫人慌忙捂住了耳朵。

    京布霎时脸色苍白,他明白了周道的意图,他也明白了方才是自己轻敌,想要赢得眼前的少年,并不是什么易事。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现在是除了硬着头皮应敌,再没有别的办法。

    周道并不急于攻进,他的剑锋几次都是贴着京布的剑身顺势划下,有几次都差点割到京布的手腕。

    等又过了几招之后,周道终于体会到了”无厚入有间”的含义。不管京布的剑招再快,周道都能避开京布的锋芒,游走在他的剑隙之间。京布接连几招都没有占到便宜,心绪大乱。

    周道在和京布又过了几招之后,终于体会到了“游刃有余”的感觉。这个时候他觉得不能再等了。

    于是周道剑招再次划下的时候,没有避开京布的手腕,等剑锋快到京布手腕处,突然梦地一抖,划下了京布的臂弯。

    京布大惊之下,手中的剑脱手飞了出去。等到回过神来,周道的剑已经指向了他的咽喉。

    京布面如死灰,败在了周道手下。虽然在一开始就知道了会有这样的结局,可他还是心有不甘,这下已经颜面荡然无存。

    伍甲和赵武几乎在同时为周道叫好,这也算是给他们出了一口气。

    “将军,见笑!”

    京布听了周道的话,恨不得马上在众人面前消失。晋王兴致很是不错,自己的儿子赢了手下的将军,这当真是一件好事。

    看来之前送到太学的金子不仅没有白花,还花得很值。

    内官早已捡起了剑递给了京布,京布也不接剑,气呼呼地坐了回去。内官只好把剑还入鞘中,放在了案几之上。

    晋王高兴,京夫人也跟着喝彩,顺便还拍了几下手掌,嘴里不住称赞周道:“公子果然剑法了得,大王有福!”晋王听了京夫人的恭维,更是高兴,问京夫人道:“一流剑客,想来也不过如此吧?”

    京夫人毫不思索道:“那些只会逞勇斗狠的粗鄙莽夫怎么能跟公子相提并论呢?公子智勇双全,晋国之内只怕是无人能及。”

    晋王哈哈哈大笑,右手托起了京夫人的下巴,道:“夫人,果然极会说笑。这小子要是真如夫人所说,那才真是寡人之福,晋国之福。”

    周道把剑交还晋王,晋王笑吟吟地接了过去,挂在腰间。右手在周道左肩拍了几下,道:“果然没有看错你!剑法不错!”

    周道嘻嘻一笑。有些话是不能全信的。

    京布如斗败的公鸡,坐在下首一言不发。金夫人却是不肯放过这个绝佳的追击机会。

    “大王,公子的剑法如此之高,那看来他一剑杀了姬亥的传闻也是真的了!”晋王开怀大笑道:“连京将军都败在了公子的剑下,那公子杀死一个边将岂不是易如反掌?”

    晋王这样的回答正中京夫人下怀,京夫人笑道:“如此说来,大王也相信是公子杀死了姬亥?”

    晋王醒悟过来,京夫人口中一直不离“姬亥,”这分明是要借姬亥来做文章。

    “这件事还要一直再提吗?”

    京夫人粉脸一沉,跪在地上,大声道:“大王,公子假传王令,依律当斩;公子擅杀边将,依律当斩;公子现在又勾结杀害太子的凶手,也是死罪!”

    “如此胆大妄为,现在都敢如此肆无忌惮,那再过一些时日,岂不是也不把大王放在眼里了?要是在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来,那还怎么得了?”

    “大王,我听说只有在火苗弱小的时候扑灭它,才不会酿成灾难。现在就是扑灭火苗的时候了!”

    晋王沉吟不语,京夫人看出了他的犹豫,看来是时候替晋王做决定了。

    一个白瓷杯子摔在了地上,花园的矮树后面,突然跳出了几十个甲士,手持劲弩,将周道和赵武围了起来。

    “将军,把杀害太子的凶手周道拿下!”京夫人声色俱厉,京布站起身来,用剑指着周道,“不许妄动,谁敢乱动,乱箭射死!”

    晋王被眼前的变故吓呆了,他还没有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几个内官已经把他挡在了身后。

    “救驾!救驾……”一个内官刚喊了一声,瞬间就被几十只短弩射穿了身体,倒在一片血泊之中。

    在这个时候,京夫人终于撕下了自己的伪装,连掩饰都懒得掩饰。

    京布对站自己身旁的甲士道:“把大王带走!”两个甲士上前拉住了晋王的衣服,几个内官想要上前阻拦,又是一阵乱箭射了过来,内官应声倒在了地上。

    周道虽然也早料到京布不可信,但是也没有想到变化如此之快。他手摸向腰间,发现是空的,自己入宫的时候,剑被收走了。

    赵武这时挥动着一双铁拳,打飞了两个甲士,伍甲也不甘束手就擒,和几名甲士斗在一起。

    周道正要一掌拍向京布,突然胸口一痛,紧接着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失去了知觉……

    等到周道再次醒来,只见碗口粗的木栏,地上铺了一层枯草,空气中弥漫着着枯草腐烂潮湿的气息……

    这是在晋国的大牢里。

第三十二章 被拘

    周道差点儿在这呛人的气息中晕过去,后背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在竭力挣扎了几次之后,还是向背后插着的短弩妥协了,然后安安稳稳地趴在了地上。

    这支短弩没有夺去周道的性命,但是却让他在一个时辰前被京卫趁机夺去了自由。如果不是这支短弩,只怕在京卫面前,周道还有逃脱的机会。

    还好的是,身上没有枷锁,也没有绳索和铁链,也就是说京卫对于周道已经完全放弃了戒备。

    阴暗的大牢内,几级台阶回转而上,通向门外,这是一个地牢。一道阳光刺斜着照了进来,停在地牢的入口处,光与暗在这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日之前还是万人之上的晋国公子,现在成了晋国的阶下囚。

    接下来是吉是凶,周道还不清楚,不过只要活着就有一丝的希望,这个时候哪怕是一根稻草,也得牢牢抓住。

    周道也没有想到晋王会被一个碌碌无为的将军要挟。很多事情到现在已经水落石出,周道心里终于第一次跟明镜似的。

    周道环顾四周,空荡荡的牢房内除了他之外,再没有别的人,连个看守的狱卒都没有。

    这里也没有伍甲和赵武。

    “水!还有活着的人没有……?”周道喉咙里一股甜腥涌了上来,他急需喝上一碗水压下去。可是回应他的是空荡荡的牢房里死气沉沉的回音。

    “水?”

    挣扎了几下之后,周道再次晕了过去。

    等到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夜里,黑夜清冷如水,将他冻醒了。透过窗棂看到天上的点点星光,昏睡了许久之后,周道终于积攒了一点儿力气。

    又饥又渴又冷,周道再也无法在黑暗中睡去,背后的疼痛阵阵袭来,让他更加清醒。

    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背后的短弩拔出来,周道用力站起,伸出右手,他摸到了冰冷的箭杆。

    一阵剧痛再次袭来。周道拼尽力气,用手指夹住了箭尾,把那支短弩拔了出来。

    在暗淡的星光之下,依然可以清楚得看到箭尾上斑驳的血迹已经凝结成痂。周道将短弩用衣襟擦拭干净,从衣服上扯下一块将它包好,小心地放在了衣袖里。

    该还的总是得还回去的。

    周道又昏昏睡了过去,等到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这个时候的牢房里,又多了一人,这人正是昏死过去的伍甲。

    伍甲已经是浑身血污,遍体鳞伤,一张脸上布满鞭子打过之后的血痕,密密麻麻,错综复杂。

    “伍甲,快醒醒,醒醒!”周道用力掐着伍甲的人中,想要把他叫醒,可是伍甲没有一点反应。

    不用说,这也是京布和京夫人干的。

    周道扶起伍甲,把他的头放在自己腿上,想要让伍甲舒服一些,想起以前的种种过往,眼泪差一点儿滴落下来。

    现在被困在这里还真是束手无策,不知道怎么样才能逃脱这个牢笼。

    一个故事突然浮现在周道的脑海里,这是关于前朝文王天子的。文王天子还是诸侯的时候,被抓进了监狱。为了逃出来,文王在狱中装疯卖傻,除了忍受各种羞辱和各种折磨。最后为了让人相信他疯了,文王天子把监狱的积粪也吃下了肚。

    文王天子是周道的先祖,这个故事一直流传下来,是为了给后人讲明天子的暴虐和先祖的英明。这是一种在夹缝中生存下来的英明,之前周道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心里是满满的不屑。

    英雄是应该拔剑而起去拼命的,而不是躲在阴暗的角落里任人侮辱践踏,这样得来的英雄不值得炫耀。

    可是没有让他想到的是,这一次自己还真遇到了这样的机会必须要去思考这样的问题。

    整个牢房里除了这一堆烂掉了一半的干草,还真找不到可以吃下能让人当做是疯子的东西。

    伍甲醒来一次,周道刚要和他说话,突然又晕了过去。周道也不知自己被关了多久,这段时间里,粒米未进,饿的头昏眼花。

    看着伍甲睡去,周道也趴在地上睡了过去。

    “噗通!”

    一阵响声传来,把周道从昏睡中惊醒,两个狱卒由把一人扔了进来,然后用手腕粗的铁链把牢房门给锁上了。

    “等下。我有个东西给你俩。”看见狱卒,周道就像是溺水之人看见了一根稻草,除了紧紧抓住,再没有别的办法。

    狱卒听到有人说话,停下了脚步,好奇的把脑袋伸进了牢房的木栏。“什么东西?”

    周道把腰上的玉带解了下来,上面有两个带扣,是金子做的。金子在阳光下是要闪光的,闪光的金子是可以换来良田美宅的,谁见了能不心动?

    狱卒伸手来接,周道又收了回去。“去拿一壶水,再拿些吃的。给你一个带扣,最好是有肉还有酒。”

    狱卒露出贪婪的目光,就差咽下口水。“好的,公子稍等。我这就去办。”

    两个狱卒像是得到了巨大的奖赏,几乎是同时从牢房飞奔而出。等到两个狱卒离得远了,周道这才发现狱卒刚才“噗通”一声扔在地上的是赵武。

    赵武的伤势比伍甲更为严重,身上的衣服已经被被浸透了。周道把赵武在伍甲身边放好,这才坐下等着狱卒拿来东西填肚子。

    不多时,两个狱卒又是飞奔而至,手里除了两只鸡,一个狱卒还拿了一壶酒来。

    周道很是爽快的解下了一个带扣,从木栏处塞了出去。两个狱卒看了很是高兴,慌忙接了过去。

    “小哥,怎么称呼?”周道问这俩人。

    两个狱卒一个又高又瘦,另一个则是又矮又胖。矮胖些的狱卒回答道:“我们哥俩都姓梁,这是我哥哥,我俩是亲兄弟。”

    周道点点头,道,“梁兄,能不能帮帮忙,再去药店买一些能治创伤的药来,我还有重谢。”

    矮胖的狱卒还在迟疑,高个子很爽快地答应了:“为了公子,做什么都愿意。只是想要带进来,会有些麻烦。”

第三十三章 带钩

    等周道将狱卒送来的那只鸡吃下去一大半,这才恢复了一些力气。那一壶酒分量甚大,但是味道和之前周道在酒宴上喝的竹叶青酒相差甚远。这是只有在地里刨食和靠臂膀吃饭的糙汉子才会喝的酒,用来消除疲劳最好不过。

    也许这就是狱卒心中最好的酒,可以配得上足有一两之重的金带钩。等半壶酒下了肚,周道终于恢复了七八分力气。

    撬开赵武干裂如砺石的嘴唇,周道把水给灌了下去。粗糙的瓦罐用来存水,清冷甘冽,等一口水喂了下去,赵武的嘴唇蠕动了几下。喂水起到了效果,周道又灌了一口下去。

    “咳,咳……咳!”几声咳嗽连带气喘之后,赵武睁开了眼睛。一个铁塔般的汉子现在犹如狂风中摇曳的小树,已经被折磨得没有人样,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公子,我……什么都……没说!”

    赵武嘴角含笑,似乎是做了极其了不起的事情,能在京卫的拷打之下还铁骨铮铮,确实是个硬汉子。

    “晋王呢?”

    “晋王?”赵武摇摇头。

    周道指了指酒壶,酒壶里散发出的是酒的浓香,赵武点点头。周道拿起酒壶喂了他几口酒,赵武原本惨白的脸上开始泛红。周道把他小心的了下来。

    “我一定会你救你出去!”

    响声惊动了一直沉睡的伍甲,他被周道惊醒,问了一句:“公子,你的伤,不要紧罢?”

    “没事了!”周道心里涌来一阵暖意,他伸出食指贴在嘴唇上,示意伍甲不要讲话。多说一句话,就要多消耗一份体力,这个时候最需要做的,就是尽一切可能去保存体力。

    伍甲会意,一双布满血丝眼睛里流露出关切的眼神。周道小心的喂了他几口水,又拿来剩下的半只鸡塞到了伍甲嘴边。鸡肉的香气难抵身上的疼痛,伍甲咬了一口,却没了咀嚼的力气,连着一颗牙齿一起吐了出来。

    周道一拳锤在了地上,想要发泄一下内心的愤怒。这一拳没有发出巨响,只是扬起了地上的浮灰。

    “咚咚咚”的脚步声渐渐近了,周道立刻警觉起来。

    一个矮胖的身影出现了牢房门口,手里提了一个硕大的葫芦,正是姓梁的狱卒。周道这才放心下来。

    狱卒把葫芦放下,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公子,你要的东西,在这里了。”一双肥手透过木栏又伸了进来。

    “外边查得严,只好装在酒葫芦里。都是极好的创伤药。公子以后还要什么只管吩咐。”

    周道将剩下的一个带钩放进了那只油腻的肥手里,脸上不由得苦笑一声。可怜的腰带只有两个带钩,要是再多几个,也许还能再多吃上几只鸡,再多喝上几壶酒。

    想不到之前花钱如流水,现在已经是囊中羞涩买不起一壶劣酒了。

    葫芦的分量很重,姓梁的狱卒办事很是可靠。周道一把拽下了葫芦上的木塞,浓烈的药味伴着一阵白烟飘了出来。

    这是行伍之中最常见到的创药,药效极强,止血消毒,化瘀止痛,一般的刀剑伤用了不出十日便可大愈。

    周道用指尖挑了一点,弹在酒壶中,晃了晃,喝了两口。周道看不到自己的伤口,外敷是太难了。

    葫芦中剩下的药,周道又拿了一些出来,敷在了伍甲和赵武的伤口。有些伤口已经溃烂了。

    等一切收拾妥当,周道刚想要坐下来休息。一阵阴恻恻的笑声传来过来。

    “这个时候,公子还是有酒有肉。看来晋阳城中还有不少公子的同党。”这次来的可不是什么狱卒,是晋王宠爱的京夫人。

    京夫人一袭红衣,身后跟了两个内官,款款下了台阶,隔了一道木栏,站在周道面前。

    “来人啊,去给公子拿点酒食。万万不能怠慢了公子。”京夫人似乎对一切都胸有成竹,“这些下人吃的东西,怎么能给公子吃呢?快去一个人把这些都给公子扔出去。”

    一个内官哆哆嗦嗦掏出钥匙,试了几次也没有把牢房的门打开。京夫人再也看不下去了:“真是笨蛋。换个人来,要是再打不开,一人打五十鞭子。”

    一个年轻的内官上前接过钥匙,很快把牢房的门打开,把原来散落在地上的酒肉都拿了出去。

    京夫人这才故作惊讶,呵斥身后的狱卒:“公子的房间里还有别的人,这不是扰乱公子清净吗?去把他们拖出来。”

    两个甲士领命,躬身进了牢房,将伍甲和赵武拖了出去。牢房的另一头,一个木架被竖了起来。很快,伍甲和赵武都被绑了上去。

    周道在这一边看得清清楚楚。京夫人看着两人被绑得结结实实,咯咯笑道:“公子,传言太子是你杀的?传言是真的吗?”

    周道狠狠看了一眼京夫人,再看看远处的伍甲。一个甲士已经脱去了上衣,露出浑圆结实的臂膀,他正在把鞭子在浸在水中。

    “我怎么听别人说太子是你杀的?这话是真的吗?”

    京夫人又是咯咯一笑。如果不是在这样的牢房中,很多人大概会被眼前的美貌所迷惑。

    “公子还真是交友广阔。是谁说的我杀了太子?是你说的,还是赵武?”

    京夫人笑嘻嘻的凑了过来,一张粉脸上满是不屑,“要是说出来,你就还回洛邑读书去。”

    周道对眼前的京夫人很是厌恶,慌忙躲开,“要是说了,你可一定得杀了他。千万不要让他活着。”

    京夫人又凑了一步,“那你说,谋害太子的人,我帮你杀。要你是凶手,那我连你也杀。”

    “我说太子是你杀的呢!”周道原本躲开的身体向前挪了一下,“你该怎么办?”

    京夫人再也掩饰不住原本一直压抑着的愤怒,大声道:“把公子的两位仆人好好问一问,千万不要遗漏什么。”

    一声声惨叫声从牢房的另一头传来,鞭子发出的“呜呜”声犹如一阵阵呜咽。周道不由得心里一紧,把手伸进衣袖,将那支短弩紧紧握在手里。

第三十四章 太子

    晋国,晋阳,晋王宫。

    晋王宫并没有被几天之前的风波受到影响,依然歌舞升平。寅时未到,前来觐见晋王的大臣已经集结在王宫之外。这些大臣嘴里打着哈欠,一只手拿了笏板,一只手揉着眼睛,想要赶走这积累已久的困意。

    平日里想要觐见晋王只要过了卯时就可以,今日却是大有不同。子时刚过,晋王的使者已经挨家挨户敲响了这些贵人们深宅的大门。这种情况极少,上次大臣们这么早被吵醒,还是因为齐国攻破了郑国,郑国派了使者来求救。

    大臣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猜测着是发生了什么大事。除了几个脚步匆匆的内官一闪而过,整个晋王宫内再看不出一点端倪。

    京布姗姗来迟,等他出现在晋王宫门前时,大臣们早已进了大殿候着。晋王刚刚在高台上坐下,行过了君臣之礼,京布才在殿前脱去了布履,神态自若,进了大殿。

    京布停在大殿中央,俯身道:“大王,有喜了。”

    刚才紧张凝重的气氛缓和不少,一众大臣把目光投向京布,等着他说一个喜讯出来。

    “昨日夜里,夫人所居甘宁宫赤气上腾,百里之外可见。内臣皆以为是宫殿着火,所以城内纷扰,扰了诸位大臣。然而甘宁宫并未曾失火。臣以为这是天降祥瑞,所以贺喜大王。”

    晋王在半夜里被内官叫醒起来避火,等逃出宫外才发现是一场虚惊,这时他心中迁怒内官的怨气还未完全消散。全凭瞪着一双铜铃大的眼睛来抵消睡意。

    对于这样扯淡的贺喜,晋王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喜出何来。

    “甘宁宫是公子周扬居所。由此可见公子周扬乃非常人也。”京布见晋王脸上并无喜色,心里顿时不安起来。朝堂之上的大臣可不是好骗的。很多事情想要在这里瞒天过海,很不容易。

    “京将军,你说下去。”

    “太子新丧,国不可不立储。公子周扬聪慧贤德远超常人,又顺应天命,臣觉得应立公子周扬为太子。”

    公子周扬是京夫人所生,还是个三岁的孩童。如果说到立储,公子周道才是最合适的人选。周道做了太子,晋国和楚国就是姻亲国。周道又和大周太子交好。

    京布说完,没等晋王应声,有大臣当即站出来表示反对:“自古立长不立幼。周扬公子年纪不过三岁,实在是……实在是难当此大任呐!”

    “公子周道,是先太子同母弟,出身尊贵,久居洛邑,求学于太学,又是诸公子中最年长者,是做太子的……做太子……”

    大臣一边说话一边偷偷瞄着京布,说话吞吞吐吐,立太子是国家大事,不吐不快。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京布又发话了:“公子周道万万做不得太子。先太子被杀,是公子周道勾结太子侍从赵武。不忠不悌之人,怎么做得晋国的太子?”

    此言一出,朝堂之上大臣一片哗然。

    “这怎么可能?太子十年来未曾踏入晋国半步,现在却说是他谋杀了先太子。说这话的人,其心当诛!”

    “当诛九族!”

    牢房之内,周道还在忍受莫大的煎熬,两个狱卒手中的鞭子一刻也没有停下。伍甲和赵武被轮番吊在木架上打,这俩人的惨叫从一开始就没有停下过。

    两人的惨叫声和鞭子打下的声音让周道心内对京夫人的恨意,犹如决堤的水漫延开来。

    他们这样做的目的无非就是为了折磨周道。周道把双手插进头发,一缕头发掉在了地上,这种折磨简直要把周道往绝路上逼。

    酒食是不缺的。那些丰盛的食物堆在牢房的地上,像是一座小山。京夫人不愿意看到周道因为别的事情分担伍甲挨打的痛苦。

    两个狱卒在换班的时候先后停了下来,惨叫声变成了低沉的呻吟。周道注视正在注视着这两个人,可惜他们连抬起头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牢房的门口守着梁姓的狱卒,因为连日的劳累已经疲惫不堪,他俩备靠木门,坐在那里打盹。

    突然,他俩躬身站起,恭恭敬敬的站在一边。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走了进来。

    那老者先伸手去把了一下赵武的脉搏,然后走了过来。

    等到那人走近,周道这才把来人的五官看得清楚。在之前的印象中,并没有这样一个人存在。

    那人走到周道面前,摘下毡帽。既不行礼,也不拱手,而是双眼一眯,“公子,谁给你安排的这地方?这里又湿又冷,不如我给你安排一个别的地方?”

    周道心知来者不善,可也不惧:“说正事!”

    老者上来碰了钉子,一张老脸很是尴尬:“好,好。那就说正事。老夫是晋国太常姬器,也是公子周扬的老师。”

    周道点点头,之前在晋国的时候就听过姬器的名字,只是这些年来,被人提起的少了,没想到现在做了公子周扬的老师。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然后呢?你是来牢房里交朋友?先生果然好兴致。”公子周扬的老师,那十有八九是京夫人派来的。

    姬器命人在牢房里放下一张案几,摆了一桌酒食,毫不客气坐在了周道对面。

    “古有文王囚于羑里,今有公子囚于晋阳,也是名士风度。难得。还好今日有酒,可以与公子喝个痛快,也是幸事。”

    周道在原地不动,姬器问道:“公子莫不是怕了?老夫的酒里可不会有毒药!”说完,姬器先自饮了一杯,然后把酒杯翻转过来,果然没有一滴酒滴落出来。

    周道哈哈一笑,上前两步,盘腿坐在了低上:“死都不怕,会怕了这壶酒?就是有毒,也要和你喝上一杯。”

    “公子果然大气。可是你有些小看老夫了。”姬器把一杯酒推到周道面前,“可惜公子很是惜命,这让老夫有些看不起。你鸩杀了太子,还要嫁祸给这两个人,似乎不是英雄手段。”

    周道听了姬器这一番言辞,不由大怒,举手掀翻了案几,一步迈到姬器身前,伸出右手扼住了他的喉咙。

第三十五章 认罪

    姬器没有犹豫,也没有丝毫躲闪。金夫人的人就埋伏在门外,只要里面有点儿响动,他们就会冲进来,把狱中关着的这位公子剁成肉泥,本来就是案板上的一块肉,只不过什么时候来切一刀得看夫人的意思。这些全是在他走进这个小门之前,夫人就和他商量好的。

    被人扼住咽喉的时候,姬器眼前一黑,周道右手力道奇大,想要大喊一声,却说不出话来,最终还是发出了一连串的“咕咕”声。两只手在空中胡乱划了几下,没有任何一根可以抓住的稻草。

    周道看看门口,没有一个人从屋外冲进来。一道略显狰狞的笑容出现在他脸上,手上的力道又加了几分。

    姬器脸色骤变,先是因为惊慌变得苍白,最后因为窒息。可能在最后一刻,姬器才明白一开始这就是个圈套。可惜已经晚了。

    周道心中一种说不出的痛快。

    等过了足足有一刻钟之久,京夫人的人才冲了进来,十几个人手持劲弩,弩机却是空的,根本没有一支箭在上面。他们没有因为地上的姬器感到意外。

    走在最后的人是京夫人,她的眼睛扫过地上的尸体,快走两步,猛然停住,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扑在了姬器身上。

    “先生!”

    京夫人悲愤一声,死死盯住姬器的脖颈中,那里有两道明显的指痕。

    “你连先生都杀,当真是丧心病狂。你今日终于是露出了本来面貌。看你还怎么狡辩?”

    周道刚才犯了一个愚蠢的错,这个时候想要后悔,已是晚了。现在不仅把自己搭了进去,还连累了赵武和伍甲。

    京夫人哭声震天,站在一旁的侍卫看到这副模样,也不敢靠近。等京夫人把

    指桑骂槐的一干陈词讲完,她这才站起身来,在脸上胡乱抹了几下,装作擦拭泪水。

    京夫人冷冷的看着周道,“绑了吧,和那两个废物扔在一起。”

    六个甲士一拥而上,四个人紧紧抓住了周道的手足,两人拿了牛皮做的绳子,将他捆得结结实实。

    三个人被从牢房里拖出来,留下了两道长长的血迹,然后扔到了院子当中。

    阳光灿然,万里无云,这是一个好天气。

    若是再平时,邀上郑洲,带上伍甲,在院子中摆上一张桌,泡上一壶茶,想起来都惬意,可是以后没有这样的日子了。

    京布出现得很及时,京布很是平静,似乎眼前的一切都理所应当。他冷冷的看着周道:“恭喜公子,公子的弟弟公子周扬马上就是晋国的太子。很快就要大赦天下,公子还真是幸运。还有你的那两个倒霉下人,你们都能再多活上几天。”

    周道冷哼一声,现在做了人家刀下的鱼肉,就只有任人宰割了,何况现在又落了实证在人家手里,更是连解释都不用了。

    “公子,你之前有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被人砍下脑袋然后挂在城门上,埋在乱葬岗的野狗肚子里?”

    京布满心欢喜,总算是没有浪费之前的一番苦心。他走到京夫人面前,“姊姊,承蒙晋王大人厚爱,准了我的提议,上奏天子的文书已经派人写了。先给姊姊道喜。”

    京夫人依然是面含悲戚,“可惜姬先生死了。你还要上奏晋王,要以大夫之礼厚葬。姬先生虽是公子所杀,可他也是为晋国而死。一定要给先生追加一个合适的谥号!”

    京布点点头,“还是姊姊放心。姬先生也不能白白死了,我一定会禀告晋王,请他定夺!”

    京布本来以为能得到一句夸奖,哪知道换来的却是京夫人的责骂:“蠢货,郑国的使者昨天已经到了晋阳。”

    “郑国的使者?来做什么?”郑国跟晋国相比,实在太小,京布自然也不放在眼里,言语之中满是不屑。

    京夫人没有京布这般轻松,“太子是郑侯的外甥,你觉得这个时候晋国的使者是来吊唁还是来贺喜?”

    大周国的爵位其实只有王,公,侯,伯,士这五种。晋王因为是天子的哥哥,才能称为晋王,而其他的诸侯国主,除了楚国和秦国之外,大抵是跟郑侯一样的爵位。楚王倚仗国土辽阔,人员众多,所以自立为王,而秦国则是相反,秦国国主只能被称为秦伯,大周的诸侯之中,秦地位最低,国力最弱。

    “郑国的使者,太常去接待就好。”京布应道,接待外方使者的事,一般也轮不到他头上。

    “总是要小心才好,万万不可节外生枝。”京夫人再次嘱咐,这个时候稍微出点儿纰漏,就会功亏一篑,“公子周道这几日的作为,也要一字不差告诉使者。切记不要隐瞒。”

    京布和京夫人说话间,一个内官走了过来,内官的神色比平日里更为恭敬,“将军,晋王接见郑国使者,晋王特别吩咐说了让一定要让将军和夫人同去!还有要带上公子周道。”

    京布眼皮上翻,“带这个废物干什么?丢脸还要丢到郑国去吗?”内官见京布有气,压低了声音道:“这个是使者向晋王请求的,晋王答应了。”

    晋王以为郑国的使者是来问罪的。使者一进晋阳就直奔晋王宫而来。太子被杀,周道被囚,郑侯当然不能眼睁睁得看着姐姐的两个儿子死得不明不白。

    使者见过晋王,就先问了太子的消息,接着又问了公子周道的近况,晋王很多事情说不上来,只好让人来叫京布。

    两个内官把周道从地上架起,刚走出两步,被京夫人拦了下来:“怎么能绑着去见使者呢?赶紧给公子解开,把公子松开。”每当京夫人颜色和悦说话的时候,周道总能想起来洛邑街头那说书卖艺人讲的精灵古怪(这个词不合适)。

    现在他就是这样的感觉。牛皮绳在地上堆了下来,几乎已经没过了周道的脚踝。周道浑身上下顿时轻松了不少,早已麻木的手脚这才能活动几下。

    不等内官来扶他,周道已经向前迈了几步,不知道接下里等待他的,会是什么。

第三十六章 郑国使者

    几十个身披重甲的武士从大殿两侧鱼贯而入,将周道包在中间,整个队伍动作整齐划一,只有沉闷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在大殿上回荡。

    郑国的使者早已在等着周道,在使者的面前,是一匹生绢,一副玉圭还有一斗五谷。使者身后的随从手持一面旐旗,上面写了一个一尺见方的“郑”字。表明了来者的身份。

    这样的礼物按照礼节本来是要准备三份,一份是给周道的母亲,也就是郑侯的姐姐,一份是给太子,最后一份是给周道的。可是现在,使者只献上了一份礼物,显而易见,这是给公子周道的。

    使者献上的礼物,还有一种含义,代表了郑侯对周道的问候。

    两列武士走到大殿中间站定,相向而立,各自后退一步。看见京布带着武士上殿,使者脸色微微一变,很快又恢复了镇定。等周道停下,使者跪了下来,手中捧着刚才那副放在地上的玉圭。

    玉圭是大周国的礼器,用来赏赐功臣,祭祀天地,觐见君主,出使召回之用。郑国的使者奉上的玉圭被周道双手接过,捧在胸前。

    “郑国使臣祝之武代郑侯问候公子!”

    祝之武是郑国的能臣,曾领兵攻打过宋国的彭城,仅仅一万披甲之士就斩杀了两万宋人,周道没想到的是郑侯居然派了这样的人来。

    周道想要把祝之武扶起,手中的玉圭无处安放,京布上前一步想要接过,周道却对他视而不见,把玉圭放到了祝之武身后的副使手中。

    这一幕被晋王和祝之武看在眼里。这意味着周道对郑人的信任比对京布更强些。

    祝之武从地上站起,躬身禀告晋王:“大王,郑侯听说了太子的事后,命臣前来慰问。”

    晋王似乎对祝之武心怀忌惮,道:“等你回到郑国,一定要代寡人传达对郑侯的谢意。”

    这时一个内官奉上了一册竹简,晋王打开看了,很是满意点点头,对京布道:“赏郑国使臣金珠一升,绢十匹,白壁一个。京将军去办。”

    祝之武听了晋王的赏赐,脸上并没有因为这丰厚的赏赐变得喜悦,他直起身子道:“郑侯让臣询问大王:太子是因何而死?何人所杀?凶手是否抓获?凶手如何裁决?”

    晋王听到祝之武质问自己,显得很不自然,指着京布道:“京将军,你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使臣。”

    京布听了晋王的话,并不着急回答,反问祝之武道:“太子之事,乃晋国家事,何故使臣在朝堂之上如此咄咄逼人?是觉得晋国无人吗?”

    京布的意思就是晋国的事怎么轮得到郑国来管?

    祝之武微微一笑,双眼微微眯了一下,然后抖得睁大,问京布道:“先太子和公子是郑侯的外甥,将军觉得郑侯不配过问吗?”京布只觉得祝之武眼中杀气十足,不由得心内生惧。

    祝之武双手扶住腰间悬着的长剑,厉声道:“我现在代表的是郑侯。我再问一遍:太子是因何而死?何人所杀?凶手是否抓获?凶手如何裁决?如果将军不能对答,请大王换一个能臣。“祝之武转向晋王,声音又提高一些:“恕臣不能和尸位素餐之流说话。听说也是他把公子周道囚禁了起来,大王,可有此事?”

    京布气得肺都要炸了,可是这个时候能说什么呢?

    晋王哈哈一笑,替京布打圆场:“是找公子问话。事关重大,当然是要谨慎为好,周道和他的侍从都逃脱不了嫌疑。将军也是想早日查明真相,也好替公子洗去不白之冤,也好堵住众人悠悠之口。”

    趁火打劫被说成了伸张正义,被人颠倒了黑白还只能忍着。对于祝之武的强势周道很是佩服,甚至还觉得有那么一点的爽快。

    “大王考虑果然周全。那现在可曾证明公子是清白的?”祝之武没有放弃,继续追问。

    “这……”晋王语塞,回答不上来。

    “不管怎样,太子之死和公子周道有重大干系。”京布见晋王不发话,只好这样回答祝之武。

    “这么说,将军是觉得公子杀了太子?可有人证?可有无证?可有公子招认?”祝之武怒气更盛,继续追问京布。这样的理由连牵强都算不上,他不会满意。

    祝之武绕着周道转了一圈,这才发现他衣服背后破了一个洞,从里面透出来的是箭弩留下的伤口。

    “这想必是你留下的?”祝之武指着伤口问京布,脸上的怒气又增了几分。没等京布回答,祝之武问晋王道:“臣听书上有言: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大王怎么忍心让公子屈尊受这样的侮辱?公子这等尊贵的身份怎么能被这样的人用对待普通人的刑罚来处置?”

    晋王不能回答。

    京布道:“太子内侍赵武勾结公子,刺杀太子以后潜逃洛邑。后又和公子周道潜入晋国,擅杀函谷守将。囚禁期间,又杀死公子周扬的老师姬器。”

    说到此处,京布滔滔不绝,满嘴飞沫,颇有指点江山的感觉,“那我来问郑国使臣,如此好杀之人,对晋国可有半点好处?”

    祝之武听了京布这一番话,没有惊慌,脸上反而流漏出一丝喜悦,“如果将军说的都是实情,那这人罪大恶极,确实该杀。可是你说的这番话,可有实据?”

    京布只想着置周道于死地,这种想法太迫切,就漏出来了几个没有意识到的破绽。“不信,你可以问公子。函谷守将,先生姬器是不是你杀的?”

    祝之武转身问周道:“公子,守将是你杀的?”

    “是。”

    “为何杀他?”

    “函谷守将姬亥,勒索过往客商钱财,连我也不愿放过,还想加害于我,所以刺死了他。”

    “公子,可有人证?”

    “副将刘忠,其余守关士卒,皆可为证。”

    “姬器呢?”

    “是我杀的!”

    “所为何事?”

    “我在狱中倍受折磨,百般煎熬,这老贼无端辱我骂我。所以…”

    祝之武抚掌大笑,问京布:“平民辱骂天子宗室,该何罪?”

第三十七章 清白

    京布突然意识到自己掉进了祝之武之前给自己设下的圈套里,可是这个时候已经晚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这个时候想要耍赖是不可能的。

    祝之武曾经仅凭三寸之舌说退了齐王对郑国的进攻,使三十万百姓免受战乱之苦。看来今天在费了一番周折之后,也成功得替公子周道解围。

    可惜的是,京布还没有完全放弃对祝之武最后的抵抗,“怎么证明姬器辱骂你在先?又怎么证明太子之死跟你无关?怎么证明赵武跟你无关?”

    “姬器的事情,你问这些武士就行!”这个问题有些愚蠢,周道的回答也很呆萌,这些京布的亲信能不能如实讲出真相,那只能赌一把。“这么些人,总有人看见的吧!这些人的话,你也会信的吧?”

    京布一笑,道:“自然会信。”说完眼光缓缓扫过众人。京布的眼神让武士们很是畏惧,大家不由得低下头去。京布很是满意大家的表现,问道:“公子的话你们都听到了,谁来说下事情的的真实经过?有没有人?如果有人能如实讲述,赏金十两。”

    大堂之上寂静无声,没有人回答京布的话。

    “没有人来给公子作证?”京布再问了一遍,“可是十两金子的赏钱。”

    等到京布问了第三遍,站在周道身旁的一名武士终于站了出来:“大王,我愿意为公子作证。公子所言属实。”

    周道见有人愿意替自己说话,对这名武士躬身行礼,道:“壮士,还是把经过详细讲给大王和使者听才好。”

    这武士果然也不含糊,将姬器从走进牢房到被周道制伏的经过一五一十讲得清清楚楚。当说到激烈的地方,甲士用右手扼住自己的喉咙,学着姬器濒死前的样子,嘴里发出“额,额,额……”的窒息声。

    滑稽的样子引起众人哄堂大笑,气得京布脸上白一块,红一块,恨不得走上前去,狠狠地给他一巴掌。

    等武士讲完整个过程,周道早已笑得直不起腰来。虽然大笑在朝堂之上很是失礼,可是实在难忍啊。京布的脸由红变白,由白变红,最后变得惨白。

    祝之武质问道:“将军果然是冤枉公子了。不过遇到这样的事,谁也不能保证明察秋毫不是?”

    京布无语。

    现在祝之武可以说是已经完全摆脱了周道的被动局面,不过即使证明了姬器的事周道罪不当死,可是太子的事还是十分棘手。

    坐在高台之上的晋王沉默不语,在台下和京布争论的似乎不是他的儿子,对于周道的热心,他甚至比不上郑侯,也比不上祝之武那般热心。

    这种冷漠让周道无所适从。

    祝之武问京布:“将军心中是否还有别的疑惑,如果有的话,我现在可以为你解答。”

    京布还是不语,他在心里盘算怎样做才能扭转这种局面。

    祝之武似乎看穿了京布的心思,对京布道:“将军,如果这个时候我说公子无罪,你只怕还是不能相信。可是我要是说起一个人,只怕你能想起一些事情来?”

    京布不由好奇,问:“你说的人是谁?”

    祝之武没有答话,一直站在周道身后的郑国副使摘下了自己的头冠,站到了京布面前。

    “咦……”京布不由大惊,怎么之前一只盯着赵武,把这个人给忘了。

    让京布惊讶的人之前也是太子的侍卫,之前抓捕的时候还是有漏网之鱼。稍微慌乱了一下,京布马上冷静了下来。

    “先太子侍卫姬成,想不到你居然叛逃郑国?”京布嗓门提高不少,叛逃故国,这可是重罪,是要株连族人的。

    没想到的是姬成对京布的斥责不为所动,只是风轻云淡的说道:“将军,公子周道是冤枉的。”

    “如果不是将军将太子的各位侍卫一一迫害致死,我怎么忍心背井离乡躲到郑国避难?这一切可都是拜将军所赐。”

    “将军刚才也已经见识到了,手下的人早已是对你不堪忍受,背心离德。将军仍无居安思危之心,这是自取灭亡啊!”

    京布哈哈一笑:“你现在身处险境还不考虑后路,在这里杞人忧天担心起我来?我看你才是自取灭亡!”

    听见京布的反讽,姬成小心道:“有一件事忘了提醒将军,之前的一百两黄金,我可是一两没有也没有拿。”

    听到说黄金,京布刚才脸上浮现的一丝得意消失得干干净净。

    “将军,小人没有什么本事,不能尽心侍奉太子,可是小人的记性极好。”姬成后退一步,躲在了祝之武身后。

    这个时候,姬成只要有一点不小心,就可能丢掉小命。这这种场合,如果自己多说出什么,也会让对面站着的那位丢掉性命。

    这不是大家想要看到的结果。

    祝之武对京布道:“将军是不是现在也觉得公子是被冤枉的,还得再查一查?”

    京布点点头。

    周道在一旁插话道:“京将军,伍甲和赵武也不能受到牵连。将军也应该好好查一下?”

    京布点头如小鸡啄米,道:“该查该查。”

    晋王这时对祝之武道:“一定要细细查。万万不能再和之前一样武断,冤枉了公子。哦,还有一件事,郑侯为什么要和秦伯联盟怎么没有通知诸侯?这样是违反礼制的!”

    祝之武冷笑一声:“礼制?大王现在说礼制怕是已经晚了吧?我从郑国出发的时候,秦国的大军已经驻扎在函谷三十里之外了。”

    晋王大惊:“为什么没有收到边关的急报?京将军。”

    京布道:“边关确实没有急报传来。”

    祝之武道:“大王和将军不会收到急报。只有等公子性命无虞,臣回到郑国,郑侯才能撤兵。”

    京布急道:“公子自然性命无虞,请转告郑侯放心。”这话抢去了晋王的风头,晋王也没有太在意。

    祝之武笑道:“那我就禀告郑侯,说大王和将军已经保证公子安全。”京布讨好地点点头。

    祝之武和姬成走出大殿,姬成问:“先生,刚才应该揭穿京布才好。”

    祝之武回过头,看着身后的大殿,意味深长得说道:“留这么一个草包做将军,也是郑国之福。看来以后公子才能做太子。”

第三十八章 应战

    似乎晋国和秦国之间的战争不可避免。这是两个时代为仇的国家,从上到下的积怨深厚,没有妥协的余地。

    战争是一件极端耗费民力,财力和物力的事。可是这次要爆发的战争毫无征兆。

    秦人从在西戎牧马开始,就做了大周的子民。而这之后的三百年里,秦人一直都没有被大周的天子正眼看待。直到秦人击败西戎的进攻,占领了西戎的故地之后,大周天子索性顺水推舟,把秦人占领的土地赏给了他们。

    得到了大周天子的恩宠,秦人成为了大周西方一道坚实的屏障,阻拦在西戎和大周之间。这样的情况一直延续到现在,在这个漫长的过程中,秦国也终于成为了大周西部最强大的国家,虽然和晋国相比,实力稍微逊色一点儿,可是现在晋国之内并无可用人才,这就给了秦人一个绝佳的机会。

    祝之武离开晋国的第二天,来自函谷的急报送到了晋阳,和战书一起的还有是秦国的战书。

    秦国的战书语言极其嚣张狂妄,这符合秦人的一贯作风。书上痛斥了晋王的昏庸无能,还顺带着痛骂了一顿晋王重用的几个权臣,京布将军的名字也赫然在列。

    这些七拼八凑的理由据说把京布的鼻子都气歪了,晋王更是气得暴跳如雷。

    整个晋国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争开始变得混乱。

    晋王现在要做的是迅速集结在边境集结军队,准备粮草,挑选主将。这每一件事都做的比往常异常艰难。

    晋阳。

    晋王宫大殿之内充斥着官吏翻动卷轴的声音和内官来往匆匆的脚步声。各地官员上奏的文书已经来不及召集大臣廷议,几个小吏正把堆成小山一样的竹简按照钱谷,兵戎,行伍依次分类,而只有那些非常紧急的卷宗,才会被平摊开来,放到晋王和京布面前,这样才能节省他们异常宝贵的时间。

    “曲沃的钱谷数上报没有?”

    “晋阳的禁军行进到了何处?”

    “昨日派出的探马怎么还没有收到消息?”

    ……

    相互质询的声音在大殿回荡,已经没有人在意尊卑之别,也没有人在意那些谦称和敬称,那些繁文缛节都被抛到了脑后。

    根据昨天的探马回报,秦军已经拔寨驻扎到了离函谷不到十里的地方扎营,而今天他们到了哪里,还没有人前来汇报。

    如果函谷一旦失守,不但晋国,包括洛邑在内,都将危如累卵。

    一个一丈见方的沙盘也被几个精通地理的小吏做了出来,这是他们苦熬几个日夜才做出的成绩。沙盘之上,清楚的标明了大山,城池,河流,关隘。秦军驻扎的位置则用的是一面小黑旗表示,因为秦人尚黑,晋军驻扎的位置则用的赤色小旗来标记,晋人崇尚赤色。

    用染上黑漆的碎石堆砌起来的山脉,用细土所堆积起来的平原。而在密集的黑色小旗和赤色小旗之间的,则是两国拼力争夺的函谷。

    晋王双臂撑在沙盘北侧,宽大的衣襟敞开,头上的冠冕左右晃动。这个时候的晋王一筹莫展。

    在他对面,是他宠信的将军京布,这次能不能击退秦国,全得倚仗京将军。

    “要递交给郑侯的国书写好了吗?”晋王环顾了一下在大厅上忙碌的众人,一位穿了青色袍子的小吏慌忙把一册简书呈了上来。

    晋王看了一眼,竹简上密密麻麻的小字,看得眼晕。“写好了就赶紧派使者送出去,可是给郑侯送上点什么礼物呢?”

    青衣小吏低头沉吟片刻,抬起了略显青涩的脸庞。“听说郑侯喜爱宝马。”

    “马?”晋王稍微犹豫一下,叮嘱道:“那把寡人的黄骅马送给郑侯吧。只要郑侯以后不和秦国结盟,一匹马能算得了什么。你这就去把马备好。”

    小吏领命而去,刚要离去,晋王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叫住了小吏问道:“出使郑国可有合适的人选。”小吏这次没有像刚才一样犹豫,说话语速极慢,“京将军本来是最合适的人选,可是现在他忙于军务,不能脱身。那只能再派他人,我看公子周道就很适合。”

    “理由呢?”

    “郑侯和公子周道有舅甥之谊,出使郑国,一来可以表示大王求和的诚意,二来可以解除郑侯对公子周道的担忧。如此一来,郑国不仅不会趁火打劫,我们晋国稳定住了后,可以全力对付秦国。如果前线失利,也许郑国还能帮我们一把。所以公子最合适不过。”

    晋王点点头,眼神里流露出些许赞赏,“公子周道重伤未愈,受不得舟车劳顿,去不得。不过寡人看若你替公子去郑国,肯定也能不辱使命。如何?”

    青衣小吏听了晋王的话,先是一愣,紧接着满心喜悦,“感谢晋王厚爱。小臣愿意前去郑国,万死不辞。”

    这样的重担对于任何一个小人物来讲都是一个可以改变命运的机会。青衣小吏这样低的品阶能有这样的经历,先不说仕途会如何顺畅,就是做饭后谈资,也能吸吸引一大批的围观者。

    小吏满心欢喜离去,等待他的,是全新的征途。

    站在晋王对面的京布这时忧心如焚,小吏有多得意,现在他就有多失意。这个时候如果挺身而出,面对的强大的秦军,胜负未卜。如果要是做了缩头乌龟,那只怕以后就跟荣华富贵无缘。

    自己思量了一番之后,京布觉得还是小命最要紧,所以如何保命是现在最需要考虑的。

    “京将军,这次可要仰仗你了。”晋王的眼睛里满是对京布的信任和对战胜秦国的希望。

    “这,这是臣分内之事。哪怕粉身碎骨,也要保护我晋国百姓免受战火荼毒。”京布眼珠一转,想出了一个主意。“大王,现在钱粮的筹备太过缓慢,要是再不能如期出发,只怕函谷不保。”

    “那怎么办?总不能坐以待毙。这次可是人家找上门来的!寡人可不想以后会盟的时候坐在最末的席子上!”

第三十九章 对策

    “自然不能让大王失了面子。可是情况如此危机,臣想到了一个万全之策,可保晋国和大王平安。”京布满脸谄笑,这话说得小心翼翼。

    “寡人就知道只有你才能为我分忧解难。既然将军有良策,那当然要讲出来。”对于京布的良策,晋王当然敢兴趣。

    ”大王可曾听说过退避三舍的故事?”京布一边说话,一边小心打量晋王的神色,生怕有什么异常。

    晋王点点头。

    这是一个发生在很早之前的故事,也是发生在晋国和秦国之间。听了京布的话,晋王明白了他的用意。

    虽然这件事已经过去了近百年之久,可是现在说起来依然敏感,会触动很多晋国人的神经,尤其是晋王。秦国经历了那场战争之后,终于有了可以和中原大国一较高下的实力。而秦国的进步则代表着大周天子实力衰退和晋国实力的衰退。

    看见晋王没有马上反对,京布觉得很有必要再阐述一下这个策略的具体实施方案。如果晋王同意,那自己也是奇功一件。

    “我听说秦伯本人喜爱钱财,生性贪婪,又一直想着能攀附中原诸侯。要是我们派一位能言善辩的大臣,前去出使秦国,赐给秦伯一些金银。也许秦伯就会退兵。这样晋国和秦国就能免于刀兵。对于百姓来说,也是一件好事。不知大王意下如何?”京布本想把和亲的事也讲出来,可是一想,晋王也没有适龄的女儿,不说会更好些。

    “如果要给秦国钱,那给多少合适?太多的话,寡人也负担不起。少了的话,秦伯那么贪婪,肯定不答应。”京布见晋王同意了自己的想法,心里顿时轻松不少,这个问题,之前也早益问过了国中的税官。

    “仅需十万钱足矣。”京布把之前在税官处查得的晋国一年赋税呈给晋王。竹简上的字密密麻麻,晋王看了一眼,又扔还给了京布。“把这上面的说给寡人听就行。这字看着也太小了些,看的寡人眼睛都花了。”

    京布俯身道:“臣的错。在这本册子上,任何一项都远超十万钱。可是这些钱给了秦国,那就是很大一笔钱,想来秦伯还是会答应的。”

    晋王道:“要是和秦国真打起来,恐怕十万钱是远远不够吧?”晋王的肚子高高隆起,那是久坐的后果。

    看来十万钱晋王也能答应,京布终于松了口气,马上就是自己想要的结果。“给将士的抚恤,封赏,钱,粮,兵器,车马。这些,只怕每一项都要花费百万之多。十万钱与这些花销相比,当真是九牛一毛。”

    晋王对京布的意见很是赞同,他在京布的肩膀上拍了三下,喜道:“将军果然是高见,如此一来,当真可以节约不少钱粮。不过…”晋王和京布走到一僻静处,放低了声音。

    京布很是意外,这样的情况可是不多见,什么事非得偷偷摸摸地说?

    “以后要是见了其他诸侯,寡人被人家说出来,只怕是颜面扫地,这样置我于何地?何况百年之后,寡人只怕是无颜面的先祖。还是不妥。”晋王的担心很有道理,钱财事小,失节事大。他是不愿意受到天下人的耻笑。

    晋王犹豫之间,先前出门的青衣小吏已经做好了出使的准备,特地前来向晋王辞行。

    青衣小吏浑身透漏出一股精干之气。京布看见小吏恭敬有礼,很是满意。

    “恭喜大王,又得到一员干吏。臣之前就想给大王举荐,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没想到大王还是慧眼识珠,将此人委以重任。”京布的话说的晋王心花怒放。

    “能为大王和将军效力,是小臣的荣幸。”青衣小吏对着京布俯身行礼。京布的话让小吏心底一阵莫名的感激。京布的赞扬更加激起了他的一腔热血。

    晋王问小吏道:“那匹黄骅马呢?现在在哪里?”小吏听见晋王问黄骅马,指着殿外的空地,道:“已经配了一副上好的马鞍,正在殿前饲喂。马奴说一定要喂上好的粟米才行。所以耽搁了一些功夫。”

    沿着小吏所指的方向,果然一匹金黄色的高头大马正停在院中,一个灰衣人正在从一个白布做得袋子里拿出什么放在地上。

    晋王看见自己的马,从殿中快步走出,京布和小吏急忙跟了出来。那马看见晋王走来,嘴里发出一阵嘶鸣,它想要奔过来,可是被马奴手中的缰绳给拉住了。

    晋王伸出右手小指轻抚马的耳朵,那马极是温顺,把头低了下去,鼻子里喷出的气吹在地上,出现了一个浅浅的小坑。马奴刚才撒在地上的粟米也被吹得不见踪迹。

    马奴弯下腰去,把缰绳递给了晋王。晋王眼中满是怜惜,很是不舍。他的大手在黄骅马的背上轻轻拂过,那马眼中似有泪水滴落。青衣小吏看到这一幕,方才知道这匹马对晋王意义重大。这下心里更加感激晋王的信任。

    晋王接过缰绳,马奴俯在地上做了骑马的杌子,让马的主人很轻易翻上了马背。牛皮做的鞭子轻轻落下,黄骅马前蹄高扬,重重落下,这才奔了出去。

    黄骅马穿过晋王宫的庭院与空地,扬起了阵阵尘土,溅起了几颗碎石。

    晋王回到大殿之前时意犹未尽,等他下了马,对马奴道:“这副鞍子留下吧,换上天子赐的那副鎏金鞍,一并都给了郑侯罢。”

    马奴小心卸下马鞍,用衣袖擦去上面的灰尘,小心递给晋王。晋王接过马鞍递给京布,指着马奴对青衣小吏道:“把他也带去,把这马好生喂养着,不要饿着了也不要累着。”

    青衣小吏谢过了晋王,让马奴牵过黄骅马,走了出去。晋王将头扭到别处,不忍再看。

    依依惜别的这一幕被远处的周道全部看在眼里,做为晋国的公子,他现在的地位还不如一匹晋王坐下的马。这种长了毛的畜sheng居然如此尊贵,一股凉意浮上心头,然后是内心一阵悸动。

第四十章 随军

    周道在经历了这些波折之后,对于自己的凶险处境又多了几分认识:在这个离自己最亲近的地方,只要稍有不慎,就会身陷囹圄,甚至于丧命。但是并不是每一次都会有这样的好运气。

    在送别了祝之武之后,周道有了些许时间苟延残喘。狱卒送来的药很是霸道,周道在敷了三次之后,伤口已经不痛,有新肉长了出来。看来狱卒对周道的交待的事极是用心,一个金钩也是值了。

    狱卒的药还剩了不少,这下刚好可以给伍甲和赵武用上。这两个倒霉鬼,跟周道一起回到晋国,就是来挨打的。

    尤其是赵武,看着五大三粗,膀大腰圆,可是每次见了京布,就像是老鼠见了猫,害怕得不行。

    好在这两人在京夫人的威逼利诱之下,没有诬陷自己的主子。这所有的一切都让周道很是欣慰,恨不得能拉上两人跑到无人处歃血为盟,结为兄弟。

    晋王还在为向秦国赔钱的计策急得焦头烂额。“国之大事,在戎与祀。”像是用兵这种事情,自然也是要让群臣讨论一下,尤其是对于京布,更需要有一帮大臣来附和他。

    要是给人落下独断专行的把柄可不好。

    可是让所有人意外的是,他的话刚说出来,就遭到了几乎是所有人的反对。

    “大王,今非昔比。昔日里是晋王文公曾兽秦人恩惠,这才不得已退让三舍之地。而如今,秦国放肆无礼,我晋国当要替天子进行惩戒,以儆效尤。”

    “应当奏明天子之后,在攻秦国,名正而言顺。正义之师,焉有不胜之礼?”

    “若是赔钱给秦国,不论钱数多寡,一则有损大王颜面,有损天子颜面,二则助长秦人之贪欲,今日要钱十万,明日要钱二十万,再过数载,岂不是要花费百万之巨?”

    “请大王出兵,迎击秦军。”

    “拒秦人与函谷之外,可保全洛邑,也可保全晋国全境。如此一来,大王有功于大周宗室,有恩于天下百姓。大王何不为?”

    “灭秦国气焰,团结我臣民之心,全在此一役。大王应亲征秦国。”

    “大王应早下决心,切勿犹豫不决,赔钱之事,万万不可。有损晋国尊严,有失天子体面。”

    京布原本想着自己的计策一讲出来,肯定和之前一样,会得到很多人的称赞,可是今天却是大家一致的反对。

    在大家眼里,能出这种计策的人,简直该死!很多人就差站起身来指着鼻子骂他了。

    更过分的是,居然有大臣提议,让晋王亲征,理由是之前文公对秦国作战就是亲征,那晋王自然也要效法祖宗才是。

    不过京布没有想到的是,也有人提议让公子周道带领晋军出征,理由是周道做为公子最年长者,自然也要替晋王分忧,为父尽孝,为国尽忠。

    差点儿没把京布气死。让周道顶替自己,简直都不用想。简直就是不给人活路。

    大臣众说纷纭,等着晋王定夺。既然这么多人反对,那就只能出兵。

    “各位大臣一心为国,如此甚好。既然大家觉得不能求和,那就出兵。寡人最近身体日衰,为了鼓舞士气,可以让太子......公子周扬替寡人前往。”

    公子周扬,那可还是一个孩子。一众大臣很是诧异晋王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在他们看来,只有公子周道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重点就在于晋王对周道的无视。

    京布见状,急忙上奏:“大王英明,言之有理。可是公子周扬年幼,不谙世事,应当派一年长者随军,替大王犒劳军队。”

    京布的话很是明显,也赞同大臣的意见。这件事要是一意孤行,只怕会被这帮老头子骂个狗血喷头。

    要是听从大臣的意见,不但能赢得大家的好感,把公子周道带在身边也更能放心。

    “公子重伤未愈,不知道是否能随军前行,还是要好好问一下医官才行。“为了体现对公子周道的关心,京布又加了一句。

    在最末端的医官地位甚低,军国大事,一直也没有说话的机会。现在被将军提到,站了起来。奏道:“大王,将军。公子周道年富力强,伤势已经恢复了五成。也多亏是上天庇佑,公子现在已无大碍。”

    听了医官的话,京布大喜,道:“果然是天助大王。公子周道在军中,再差一医官服侍左右就好。臣以肩上脑袋担保公子安全。”

    晋王抚掌大笑:“如此甚好。那就由京将军领兵,公子周道监军,一同前往。”

    一众大臣齐声称赞晋王英明。晋国上下统一了出兵的意见。

    “召公子周道入殿,余人退下。”晋王身边的内官高声令下,大臣纷纷起身走出大殿。

    大殿之外,群臣散去。一人身穿紫袍的大臣在阶下站住,等着身后的同僚。

    “华喜大人,刚才你那番陈词,让小臣听得是内心激荡。小臣若是再年少几岁,一定主动请缨,为国迎敌。”

    被叫做华喜的大臣其实也只是晋国的一位小官,平日里在朝堂之上建言献策,也不会引起什么人的重视。可是今日实在是心气难平,连之前的愤怒也一起发爆发出来。

    华喜见有人称赞,自然少不了一番谦虚,道:“哪里,哪里。只是希望能为大王分忧而已。”华喜看看别的大臣都走得远了,这才放心,低声道:“公孙大人,我有一事不明,还想请教。”

    公孙大人拱手道:“华喜大人不必谦虚。单说无妨。”

    华喜道:“刚才大人在大殿之上,为何一再坚持劝谏大王亲征?小臣愚昧,也能猜到大王是断然不会答应的。”

    公孙闻言大笑,道:“晋人本就尚武。亲征也不是不可。只是如果不说大王亲征的话,只怕大王还是要坚持和秦国谈和。所以只好以退为进。”

    华喜若有所悟,问道:“大人果然高明。那劝谏公子周扬随军,可是为了让公子周道随军。”

    公孙摇摇头,道:”自然不是。那是京布将军想把公子周道带在身边,便于监管。在晋阳城中,只怕他不放心后方。此乃用兵大忌。”

    华喜这才终于明白。

第四十一章

    京布仓促之间征集了上,中,下三军之后,从晋阳出发前往函谷。周道因为伤势没有痊愈,跟在负责殿后的军中。伍甲和赵武本来是要留在晋阳养伤,可是京布不许,说是他俩在军中可以照顾公子。

    于是这两人被装在马车中,也跟着周道一起出发了。说是照顾公子,还不如说是给公子周道找点事做。

    周道给两人喂了药,又吩咐一个军士给他们准备了些吃的。这才从马车上下来。

    道路两旁全是犒军的百姓,他们手中拿的有干粮,有的拿了御寒的衣物,有的拿了酒水,还有几个年幼的儿童,手里居然拿了刀剑和弩箭。周道从一个妇人手中接过一壶酒,喝了一口。妇人左手挎了一个竹篮,看见周道和了自家的酒,顿时高兴,又从篮子中拿出一块煮熟的羊肉递了过来。

    这酒果然是清冽,比齐国的酒也不差。喝一口酒,再吃上一口肥美的羊肉,果然心中大快。那妇人见周道衣着华贵,款款拜了下去,道:“恭祝贵人早日凯旋。”

    周道一眼望去,路旁送行之人络绎不绝。看来国人还是都想着要战胜秦国的。

    跟在周道之后的,是随行的粮草和辎重。押解粮草的副将是京布一手提拔,先前和周道也并不认识。出了晋阳城之后,副将也没有来打扰他,也没有人监视他的举动。

    这一路上并无波澜。只是这粮草军行进缓慢。伍甲和赵武少了很多颠簸,又有周道伺候,伤势好得很快。

    赵武受到周道得赵武,心里很是不安。看是再看伍甲一副心安理得的样子,也就舒坦了许多。

    “伍甲,这次是个绝好的立功机会,你可一定要好好把握才是。”

    伍甲的伤大都在背部,只能趴着,幸亏周道的马车宽敞很多,两人可以随意坐着或者躺着。

    “是的。一定要多杀几个秦人,为公子争光才是。”伍甲的回答中气不足,像是说话心里发虚,没有底气。

    “多杀几个秦人,那是本分。可是我说的是比这更重要的事。”赵武是个粗人,这个时候卖关子有些卖弄的嫌疑。

    “还有什么事能比这个重要的?”赵武成功引起了伍甲的好奇。

    “一看你就不懂晋国之内的情况。”说到这里,赵武的声音压低了,“不过也怪不得你。我说的是要保护公子的周全。千军万马之间,稍有闪失,可就没命了。”

    ”那是自然。”伍甲看了一眼赵武,觉得这件事也是本分之中,“不过公子剑法远在你我之上,谁护谁还不一定呢!”

    赵武一双白眼上翻,“我是想说。不要让公子以身返险。你以为公子这次跟在军中是真的为了替大王亲征?”

    伍甲道:“每个人都是这样说的,那想来就是真的了。”

    赵武一个巴掌打过来,拍在伍甲脑门上:“你还真是笨。别人说什么,你信什么。要是替大王亲征,怎么可能会负责殿后?是应该打前锋才对。”

    伍甲恍然大悟:“这个倒是真的。听说楚王和天子作战,楚王自己做前锋。这么说来,我们要提防的人可就多了。”

    赵武道:“这个是要用脑子的。不过看来你现在还没有,以后你还是听我的比较好。”

    ”听你的当然也没问题。本来你也比我年长,现在我们一同侍奉公子,叫你一声大哥也是应该的。可是有件事你到现在还不清楚吗?“现在换做伍甲来卖关子。

    “哪件事?”

    “只要你一动脑子,我就挨打。我猜你动脑子是在琢磨怎么打我。”

    周道听见两人争吵,大笑。

    探马把战报给押粮副将送了一份,这才来向周道禀告:京布已经带着上军和中军到了函谷。只等粮草和辎重到了之后开始进攻。秦军依然在关外十里处驻扎,这几日也没有什么动静。

    周道问:“秦军这几日按兵不动,不是贻误战机吗?秦国的将军是谁?这么蠢的吗?”

    探卒回道:“秦将是魏硕。魏硕行军谨慎,京布将军说不可轻举妄动,只要密切关注秦军的动向才好。”

    魏硕?

    周道在洛邑的时候曾经听到过这个名字,也是从赢当嘴里。想到这里接着问探卒:“秦国是哪位公子在军中?”

    探卒摇摇头,道:“不曾探到秦军中有公子在。”要是赢当在,也许还有机会光明正大一较高低。听了探卒的话,周道有些失望。

    探卒又道:“京将军说要是公子到了函谷之后,请派人通知他。他要设宴款待公子。”

    京布居然有这般好心,只怕又是什么阴谋。

    “没别的事,你先退下吧。”

    等周道到了函谷关,已经是第三天的早上。经过路上这几日的休整,周道的伤已经好了八分。伍甲和赵武也好了大半。

    京布派人接收了粮草之后,整顿兵马,号令诸将,准备主动出击魏硕。京布认为这次胜利很容易。魏硕坚守不出很可能就是出于对晋国的畏惧。

    周道自然也是要跟着京布一起。为了保护他,伍甲和赵武也跟着一起出阵。

    两军对垒,秦军居然不是传说中的那样军容整齐,军旗散乱,看着士气也很低落。等秦军布好阵脚,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

    京布挥动军旗,晋军先行鸣鼓,待三通鼓过后,秦军魏硕也才开始鸣鼓。

    魏硕的副将在阵前开始大声宣读国书,周道代替晋国在阵前开始宣读国书,斥责秦国的无礼于反复无常。

    等两人宣读完国书,伍甲的肚子都快饿了。他没有想到的是,打仗不是乱砍乱杀,而是这样繁琐的程序。

    终于,车兵从阵中驰出,开始冲阵。步兵跟在车兵之后,砍杀掉了那些从车上掉下来的驭手和弓箭手。

    周道终于再忍不住。

    伍甲手中捧着的是周道的戊戌剑。如今是它们大显神威的时候。周道从木匣中抽出双剑,冲了出去。秦军像是潮水一般,涌了上来。可是他们碰到周道,都从中间一分为二,犹如是一股潮水撞在了礁石上,裂成两半。

    周道所到之处,杀得秦军人仰马翻。

第四十二章 杀敌

    周道手持双剑杀入阵中,伍甲和赵武自然也不甘落后,强忍疼痛冲了出去。三人合在一处,把秦军阵型冲得大乱。

    秦军主将魏硕在远处看见,召来五十名弓弩手,朝三人乱箭齐发。箭如飞蝗射入,中者纷纷坠下马来,伤者中居然全是秦军。三人互为依托,或躲或闪,或拦或挡,居然毫发无损。

    晋军士卒看见周道如此英勇,军心大振,也纷纷奋不顾身和秦军杀在一起。这一冲撞,秦军中军大乱,折损了不少车兵,排头的步兵也损耗殆尽。

    如此下去,只要再有一轮攻击,秦军必败。

    只见秦军之中,帅旗张起,紧接着两幅黑旗升了起来,向帅旗靠拢,发出了左右两翼掩护中军的信号。

    秦军的鼓声“咚咚”响起,三通鼓过后,只见秦军左右两翼从两侧突袭过来,想要把和中军站在一起的晋军合围在一起,趁机消灭。

    秦军的骑兵很是彪悍。秦人久居西戎,极善养马,骑兵的坐下之马的速度和耐力远胜晋国骑兵之马。眨眼之间秦军骑兵已经冲过左侧防线,到达中军。右侧骑兵也是瞬间即到。

    周道三人被围了个水泄不通。三人左右拼杀,还是不能杀出重围。

    “赵武,你杀了几个人?”周道大声问道。

    “公子,我......大概......大概是有十一个。”赵武一边大声回答,一边挥动右手中的长剑将一名秦兵刺翻,另一只手中的短弩射出一支利箭,射中了伍甲身后一名正把剑举高的秦兵。

    “现在大概有十三人了。伍甲,我刚才救了你一命,你刚才那个人也算我的。”

    伍甲显得有些慌乱,赵武跟他讲话的时候,他肩膀上差点中了一剑。还好周道反应迅速,将他救了下来。

    “赵武,保护公子!”伍甲仓促应对赵武的话,“我的功劳可以都算你的!”伍甲的眼光始终在周道身边游荡。

    “秦兵越来越多了!公子!”伍甲急道,“赵武,我们护送公子冲出去!”

    原来跟在三人身边的晋军被秦军的骑兵冲的七零八落,然后一个个被刺翻在地。附近的晋军越来越少,而援军还是久久不到。

    监阵的副将在远处高地上看见公子周道被秦军围在中间,而将军京布居然按兵不动,再这样下去,不用一个时辰,晋军的先锋就要全军覆没。

    副将跳下高台,一路疾奔,来到京布面前。“将军,公子被围住了!得要出兵急救!公子危急!将军。”

    京布见副将很是慌乱,不由大怒:“阵前慌乱失态,是要扰乱军心吗?”扰乱军心可是大罪,京布话一说出来,副将立刻止住脚步,正色道:“小将不敢。请将军恕罪。公子被围在秦军阵中,很是危急,请将军派兵驰援!”

    京布左手紧紧按住悬在腰间的长剑,右手“刷”一声拔了出来,用力掷向副将。那长剑一下没入副将面前的空地上,剑身依然不住晃动。吓得副将浑身颤抖。

    “你能看见,难道我看不见?你懂兵法,难道我不懂兵法?那你来做将军,如何?”

    副将浑身如筛糠,战战兢兢道:“小......小......小将不敢!是小将妄言。是小将该死。”

    “滚!”

    副将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溜烟跑回了远处。一个士兵拔起插在地上的剑,交还到京布手中。京布道:“派左翼骑兵袭扰秦军后方!牵制秦军。再派一卒长前去救下公子!”

    一卒是一百人。这点人数和对面数万秦军相比,就像是一把沙子撒进了沙漠,掀不起一点波澜。

    等这队人马冲到秦军阵前,已经被秦军射杀了大半。剩下的几十人依然奋不顾身的冲了上去,和秦军站在一起。

    这一小股晋军彪悍异常,面对百倍于己的秦军毫无畏惧,很快他们就和周道汇在了一处。三个人这时候已经是满身血污,伍甲肩胛中被砍了一剑,赵武也被刺中了右臂。所幸伤势不重。

    卒长看见周道,欣喜若狂:“公子,京将军让我来救你!公子跟在我身后,我来护着你!”

    三人也是大喜,看见晋军,信心大增,赵武喜道:“伍甲唉,我们再多杀几人。等你回到晋国,还能再多置办几亩良田。”

    伍甲勇猛更胜方才,”能有什么办法?之前攒的那点金子,还不是被公子给挥霍光了?“伍甲的铠甲已经被浸湿。他身形比赵武瘦弱不少,也更加灵活。

    “谁不是呢?本来在洛邑过得好好的,现在一文钱没了,还落了一身伤。公子,要是这一次我们回到晋阳,公子要怎么赏我才好?”

    周道和卒长背对而立,手中长剑翻动,本来在计算这次斩杀敌人的数量,赵武这一声大喝,打断了他,让他忘了数量。

    “那你想要什么赏赐?宅子?良田?金银?官爵?”周道打趣问道,三人的说笑急得卒长大叫:“公子,情势危急。我们赶紧出去。不能再耽误了。”

    说话之间,刚才跟着卒长一起土味进来的晋军又倒下了数十人。

    “秦军太强悍了,公子。我们得撤了!”卒长拉住周道,七八名晋兵挡在身后。周道接连又刺死两名秦军,这事撤退,心中很是不舍。

    赵武在一旁大叫:“公子,我们赶紧冲出去,秦军越来越多了!”周围的晋军多了,赵武手中的短驽也用不上,索性扔了。不过好在秦军也怕伤了自己人,射过来的箭也逐渐变少。这给了赵武喘息的机会。

    晋军阵前士卒看到公子周道如此英勇,齐声呐喊起来:“公子威武!公子威武!公子威武!”紧接着,晋军中所有士卒都跟着喊了起来:“公子威武!”

    等三人冲出秦军的包围,周道身边只剩下了卒长和不到二十名晋军。一队盾兵不等京布下令,急速冲出,护住了众人。这时,秦军的箭雨点一般射了过来!

    京布这时令人鸣金收兵。这一仗,公子周道名声大噪,成为了晋军中的英雄。

    晋军首战告捷。

第四十三章 公子之怒

    公子周道的英勇在秦晋两军之中流传开来,他还没有回到晋军的辕门,就被迎出来的一干副将围了个结实。大家把他举过头来,高高地抛了出去。这是军中欢迎英雄的仪式,一直陪伴在他左右的赵武和伍甲也享受了这一殊荣。

    可是目睹这一幕的将军京布却被气得脸色发青,如此一来,首战的功劳似乎都归于周道。这可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

    晋军中响起周道的名字,军中的呼喊声响彻整个函谷,连对面的秦军也听得清清楚楚。

    秦军主将魏硕可是凭借战功从一名普通的士卒做到主帅的位置,这样的人怎么能够容忍秦军会有这样的败绩。他亲自动手,用一名副将祭旗之后,亲率大军出阵,其实更让他吃惊的是阵中的一位锦衣少年,居然能在秦军阵中出入自如,而且,安然无恙。

    魏硕时年三十五,在这之前,他一直以为这次的对手是京布。现在,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和这位晋国的年轻将军一决雌雄了。

    英雄和英雄,总会惺惺相惜。

    秦军中的战鼓“隆隆”响起,魏硕单人单马,从秦军阵中飞驰而出,来到晋军阵前叫战。晋军的弓弩手稀稀疏疏射出了几十支羽箭,拦住了魏硕的去路。

    小卒跑去报告京布。听说秦军有一人一骑阵前叫骂,京布自然大怒,指着秦军驻扎的方向也是破口大骂,当然也少不了对秦国老小的问候。原本在帐中服侍左右的副将,随从等一干人等早躲得远远的,谁也不愿意去触那霉头。

    等泄过了胸内的一口闷气,京布这才想起自己回到阵中之后,早已解去披挂,让小卒去挂在大帐之后等着晾干。披甲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尤其是重甲。

    “来人,来人,来人......”等京布接连吼了数遍,才有一个小族掀起大帐的牛皮门布,跑了进来。京布一脚踹了过去,“还不赶紧给老子披甲!”

    这一脚力道大了些,小卒仰天栽倒,还顺带着把京布放在案几之上的文书,笔墨,沙盘的一部分全都打翻在了地上,“哗啦啦”散了一地。

    小卒慌乱中从地上爬起,却吓得不知道是该去拣东西,还是该去那京布的那件重甲。小卒的慌乱让京布更是恼怒,“刷”一下,京布抽出剑来,“铛“一声砍在案几上。

    ”给老子披甲!“

    小卒吓得面色蜡黄,已经说不出话来。主帅的重甲本来是两个人才能拿得动。小卒手忙脚乱间,居然一人抱了过来。果然,恐惧的力量是可怕的。

    等小卒把甲身、甲裙和甲袖给京布依次穿好,然后又拿过来了兽面护心镜。京布看见护心镜,一把夺过,扔出了帐外,“这玩意儿除了好看,就是个累赘!”

    京布披挂完毕,走出帐外,翻身上了自己那匹黑马,长槊横在手中,冲出了辕门。

    魏硕还在阵前兀自骂个不停,看见晋军阵中有人出来,这才住口。他仔细打量来人,这人似乎不是之前的少年。

    魏硕曾在高处看到过周道:身材柔弱但是身体颀长。而眼前的莽汉除了年纪大了些,举止也粗俗了一些。

    ”来人可是晋国公子?”魏硕拍马上前,拦在京布面前,一双本来就不大的眼睛眯起,看着京布,脸上的疑惑表达了内心深处的失望。

    “来人可是魏硕?”京布不敢大意,小心翼翼的应对着眼前的一切,不敢有丝毫疏忽,为了掩饰自己的惬意,话语中略带淡淡嘲讽,这一句话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说出来的。

    “秦人魏硕。来将请报姓名。”魏硕语气平淡,生死相搏时的平淡是源于对自身实力的自信。魏硕的经历用身经百战来说,一点儿也不夸张。从血海种走出来的魏硕,对于眼前的这种厮杀,实在是再熟悉不过。

    魏硕这句话让京布感到有些许的羞辱,做为一方的主帅,居然这样被人问这样的问题。京布的脸因为愤怒而扭曲,他冷冷道:“等一下你就会永远记住我是谁!”

    晋军中战鼓响起,这是为主将壮威的信号,也是进攻的信号。鼓声一落。空旷的黄土地上立刻扬起了两团黄尘,最后合在了一处。

    京布手中的长槊很有先发优势,在距离魏硕一丈之远的地方,京布长喝一声,手中的长槊如同蓄势已久的毒蛇,吐出了毒信。

    这一招很是毒辣,目标也很直接。可是未等长槊刺到,魏硕已经上身后仰,躺在了马背上,手中的长戈也是顺势举起,拦在双眼之前,护住了自己的咽喉和整个脸庞。

    “铛!”

    两金相交,迸出了几星火花。京布只觉自己肩膀处微微发麻。魏硕在马上受了重击,依然是稳如泰山,就是坐下的马也依然是稳稳地撑住了。

    顺风扬起的灰尘让魏硕看不清京布的面容,也猜不到京布下一步的招式。他从马背上直起身子后,转了马头退出了这团黄尘。

    就在拨马转身的那一刻,京布又挥动长槊,朝向魏硕的后背刺了过去。可惜京布还是慢了,魏硕的马实在太快,一跃已经在一丈之外了。

    京布两击不中,心里变得焦躁起来。京布刺出的长槊在收回的瞬间,魏硕已经回转了身来,手中的长戈直直刺了过来。

    借助马的速度,魏硕这一刺,力道极大,就是一块青石,也能刺个窟窿出来。京布的长槊还未及收回,魏硕已经刺到了京布的心口,只要在近三五分,这场厮杀就结束了。

    京布连躲闪也来不及,失去了青铜兽面护心镜的庇护,他现在已经跟一张小羊皮一样薄弱。

    “留下姓名,杀你不迟。”

    魏硕手中长戈猛地收回,他等的就是这个答案。

    “晋人京布!”京布心有余悸,回答的声音因为紧张又高了几分,可是手中的长槊可没有停下,又挥向了魏硕。

    “你不是对手!放你回去,去把你们的公子叫来!”魏硕这次躲也没躲,手中的长戈指向京布,“我要杀的是你们公子!让他赶紧出来,不要做缩头的懦夫!“

    京布闻言更是大怒,简直是狂妄,欺人太甚,心一横,手中的长槊又刺了出去,这一次他刺向的是魏硕的小腹。这里只是一小块皮甲,魏硕的长戈想要护住这里,很是不易。

    哪知魏硕在马上身体侧倾,居然又躲了过去。

第四十四章 不杀你

    京布再击又是不中,心里乱了方寸。现在他明白了魏硕的实力,刚才三个回合之间,魏硕其实是一边在试探自己的勇力,一边则是在等着他讲出自己的名字。刚才是太过鲁莽,要是问清楚底细,也许还能避免现在的尴尬境地。

    这个时候总不能退下阵来,让周道替上自己。在自己背后,说不定有多少眼睛在盯着呢。要是稍有疏忽,以后在三军面前可就抬不起头了,又怎样去号令三军?

    还好扬起的扬起的灰尘实在太大,两个人对面都看不大清楚,总算是有个东西可以遮羞。

    因为紧张和心急,京布后背直冒冷汗。这个时候总得有个什么法子脱身才好。要是有可以飞升遁地的法术就好了。

    魏硕早已知道了京布的底细,敌方主将不过如此,那就不用放在心上了。而至于那位年轻的公子,还是不能小觑,要比过才知道。

    想到这里,魏硕手中长戈朝着京布虚晃一下,想要把京布逼开。可是京布没有看明白魏硕的用意,赶忙躲闪,然后手中长槊又顺势刺了出去。

    对于这样的招式,魏硕已经很熟悉了,这次他很容易就躲了过去。现在他要做的,就是及时把眼前这个对手摆脱掉,省下体力来对付实力更强的周道。

    这一次,魏硕没有主动出击,对于京布的进攻来讲,他也一直是处于防守的位置。

    秦军阵中的监阵副将在远处看到魏硕久战之后还是没有回来,再次敲响了战鼓。从这隆隆的鼓声中,京布感到了死亡的临进。要是再没有什么主意。只怕就要血染黄沙,被马皮裹着扔在乱葬岗上了。

    魏硕见京布还不退去,也是大急,他是不介意自己的长戈刺穿谁的身体,也不介意地上再多一句尸体。

    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之后,魏硕终于主动刺向了京布。被刚才的虚招骗到的京布,这次吸取了之前的教训,不仅没有躲闪,还调转马头,准备再次进攻。

    可惜,这一次,京布失策。

    魏硕的长戈刹那间刺了过来,锋利的刃口毫不留情地刺在了京布的马上。

    长戈直直透过马的脖颈处,留下了一个血洞。不等魏硕收回长戈,京布坐下的吗“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四肢扑腾了几下之后,安静下来。那眼睛盯着的是魏硕的方向。

    京布被摔出去有一丈多远,手里的长槊也在倒地的瞬间被扔了出去。这下算是死到临头了。

    令人意外的是,魏硕没有趁机追过来,也没有下马步战。而是死死得盯着京布,那一双眼睛里,满是不屑。

    “滚!”

    魏硕怒吼一声,京布听了,知道自己能活下来。

    “去把你们公子叫来!秦人魏硕求战!”魏硕摘下原本挂在身后的硬弓,又从马背上的箭壶中抽出一支箭来,搭在弦上,对准京布,拉了一个满月。

    地上的浮土几乎要把京布淹没。京布也恨不得有个地方可以让自己躲起来。万分狼狈中,京布捡起地上的长槊,看了一眼那匹黑马,蹒跚着脚步走了回去。

    等走得远了,京布朝着魏硕大骂:“有种的,再来一百个回合,杀马算得什么本事!”

    为自己的马口头报仇之后,京布还是觉得不解恨,站在辕门之外继续大骂:“要是有能耐,秦贼,你把本将军杀了。”

    可惜的是,这个时候魏硕都不一定能听见他在骂什么了。晋军之中的小卒冲了出来,四个人把京布给扶了回去。

    周道三人正在帐内休整,门口围了一堆人在伸直了脖子正在往里拼命看。

    “公子,刚才你那一剑,可真是高明。我就看见你就这样一挥,居然就解了那样一剑,还顺便刺中了那人的小腹。嘿,这一招真是精彩。”赵武嘴里叼了一块肉干,说话呜呜哇哇,他怕周道听不明白,手里不停比划。

    “就是这样。你看,手腕这样翻转一下,然后剑这样刺过来!”伍甲在一旁看得明白,拿出剑来给赵武耐心讲解一番,伍甲说完,又问周道:“公子,是这样吧?这一招我练了不下百遍,还是没有你那招厉害!”

    周道原本是坐在大帐正中,他给这两人敷完药,静坐下来,开始把之前的一幕幕再仔仔细细想了一遍。几十把同时刺向自己的长剑,几十只同时射向自己的羽箭,又或者是......或者是十几支长戈。

    “有了。原来是这样的。伍甲,快把《庖丁解牛》那篇文章再背上一遍。”周道猛地一声喊,把伍甲吓了一跳。从公子的表情中,伍甲可以看出的是,周道终于明白了这篇文章的内涵。

    “什么解牛?”赵武读书不多,这样的文章之前也没有读到过,就多了一句嘴。

    “......依乎天理,批大郤,导大窾,因其固然。技经肯綮之未尝,而况大軱乎!良庖岁更刀,割也;族庖月更刀,折......”伍甲对这一段话很是熟,之前自己也在暗中背了不少遍,可是一直也没有能明白其中的道理,今天再背诵出来,一个字都不带差的。

    周道拿了一把剑,开始在大帐之中跳起舞来。赵武拍着手,当作是舞蹈的节拍。“继续诵读,不要停!”周道手中的剑越来越快,赵武的手掌渐渐乱了节奏。

    “......今臣之刀十九年矣,所解数千牛矣,而刀刃若新发于硎。彼节者有间,而刀刃者无厚;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

    突然间,周道手中的剑停了下来,直直刺向了赵武,赵武惊骇之余,急忙向后躲闪。周道忽然反转手腕,剑尖朝内,剑柄朝向赵武,道:“接剑!”

    赵武接过周道手中的剑,怔怔举了起来。只见周道如跳舞一般,左右手同时挥动,伍甲在一旁急道:“快点跟上公子的剑法!”说完,也跟着周道的样子舞动起来。

    赵武这才明白,周道是在教自己剑法。有过了片刻,赵武忽然明白了解牛的意思。这分明就是自己之前在洛邑时干的营生。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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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国势渐衰,诸侯之国纷纷割据一方,不服王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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