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宫变(二)
邺明帝最忠心的内侍官挣扎怒喝:“放肆!啊!”
一把尖刀刺入内侍官的咽喉,银光闪过,颈动脉喷出的鲜血溅出三步以外,短短数十秒就摔倒在地,圆瞪的双眼满是愤慨,殷红的鲜血顺着光滑的镜砖,蜿蜒出触目的痕迹,沾染了废晋王萧瑾的靴子。
只可惜靴子是黑色的,染多少血都看不出来。
萧瑾不避不让,踏着内侍官的尸体,又向邺明帝逼近三步,笑得阴森森:“父王,禅位吗?”
其他内侍吓得倒退几步,再也没人吱声。
邺明帝靠坐在床边,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冷漠开口:“萧瑾,现在退下,你与孤仍是父子,否则……”
萧瑾一双黑瞳登时布满血丝:“父子?!自古无情帝王家,哪来的父子!萧河禅位!”
邺明帝移开视线,叹息着摇头:“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你不配!”
当啷啷一声响,萧瑾将搁着诏书的托盘砸在地上,像被激怒的猛兽发狂,”我不配谁配?!”
“来人!给本王杀光这里所有的人!”
几声金属刺破皮肤的响动,所有内侍连挣扎都没有,割喉倒地无一幸免。
一瞬间,整个养生殿,邺明帝和身边的钟云疏,周围满是闪亮铠甲和硬弓强弩,只要他们敢稍稍乱动,不出两秒就会被射成豪猪。
内侍们脸上的表情凝成永恒,而钟云疏俊逸淡漠的脸庞连一丝惊讶都没有,沉默地注视着萧瑾。
“孤不会授意禅位,你死了这条心。”邺明帝尽管病重,面对这样的宫变,却镇定地仿佛刚点了一出折子戏,静待好戏开场。
萧瑾伸回刚迈出的腿,阴毒的视线转到了钟云疏身上,从宽袖里取出一柄匕首:“钟云疏,本王知道你是父王的一条忠犬,哪怕父母殉国而亡,你仍然忠心耿耿。”
“这把匕首眼熟吗?!哈哈……”一身登基帝装的萧瑾笑得有些神经质,“这是你父亲留下的遗物,惟一的一件。”
“你这个人不祥得很,父母双亡,义父横死,这把匕首就像你一样,在谁的手里就是索谁的命,闻到上面的血腥味了吗?熟悉吗?”
这把匕首应该在沈芩身上,此刻在萧瑾手里,只意味一件事情,她在他手里,从怀疑变为实证。
钟云疏的颌肌绷紧,额头青筋暴跳,并没如萧瑾心愿暴怒抓狂,只是紧盯着他把玩着的匕首:“是啊,这把穿云匕首,本就是古物,死了多少主人才到我父亲手中,并不稀奇。”
“钟云疏,你这个冠姓丧家犬,人人唾弃你,躲避你,却又不得不求助你,”萧瑾一点一点刺激着他,“得救以后,转身就可以捅你一刀,你活着有意思吗?”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钟云疏早已不是当年,蟋蟀似的青涩少年,稍微被激惹一下,就能变身疯子与人打得至死方休。
“是啊,可是现在有个人,她是真关心你,也是真想帮助你,”萧瑾最痛恨钟云疏总是淡定的脸,像偶人一样没有生气却又无泄可击,“她在我手里。”
“要么他死,”萧瑾的视线瞥向邺明帝,“要么她死,”说着继续把玩匕首。
邺明帝浑身一颤,“萧瑾,你已经沦落到这种地步,还有什么脸到这里来提禅位?!孤子女众多,选谁也不会选你这种禽兽当储君!”
“既然这么说,”萧瑾嬉皮笑脸、眼神却冷酷得令人发毛,“父王,得罪了!来人,动手!”
钟云疏抽出九节鞭刚要迎上去。
“住手!”邺明帝高举一手,满脸的皱纹都诉说着不甘与畏缩,“瑾儿,你过来,父王有东西要给你。”
萧瑾看着邺明旁喘不过气的样子,不顾下属阻拦,推开横在身旁的长矛,大步走到床榻旁:“有话快说。”
邺明帝喘着粗气,越喘越厉害,声音越发微弱。
萧瑾不得不凑到邺明帝嘴边:“遗诏?你说什么?!大声点?!”
说是迟,那时快。
邺明帝宽袖中一把乌黑短刀,顺势插进萧瑾的胸口,自己儿子的心窝,病得再厉害也不会认错。
萧瑾瞪大眼睛望着胸口渗血的短刀,疼得浑身剧颤,单手勉强撑起,最后双腿一软跪倒在床榻边,嗫嚅的嘴唇,唇角不断渗血,大口大口地咯血。
萧瑾下属惊得上去抢人,靠着最近的,被钟云疏的九节鞭击中要害,瞬间身亡;方才的情形,分毫不差地重新上演,其他人吓得连连后退几步。
钟云疏嘴角上扬,“擒贼先擒王,”重病在身的邺明帝给众人上了一堂刻骨铭心的实践课。
萧瑾惊恐得注视着微笑的邺明帝,嘴角不断溢出鲜红的血沫,“父王……你……”
邺明帝温和一笑:“你是孤的儿子,孤刺偏了,你不会死,但是……你……噗……”话音未落,喷出一大口鲜血。
父子二人,一高一下两两相望,鲜血滴答滴答地落在镜砖上。
“孤拼尽毕生精力,守护的大邺,不能给你这种畜牲糟踏了;王作舟,民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孤的百姓们不能这样死得不明不白!”邺明帝伸手给了萧瑾一巴掌。
萧瑾挣扎着起身,可哪里动得了,“你偏心弑子……会遭天打雷劈!不能这么偏心!你……不得好死……”然后,慢慢地从床榻旁滑落,泡在血污里,进气少出气多。
“姓钟的……你也一样……不得好死……啊!!!”
萧瑾惊恐万分地盯着钟云疏转动插在胸口的短刀,躲不开逃不掉,“你……”
“沈芩在哪儿?”钟云疏语气冰冷,“不说的话,我就用这把匕首把你削成一堆枯骨。”萧瑾被死亡和疼痛折磨得濒临崩溃边缘,这种时候再嘴硬只会死得更快,而他不想也不愿意死,活着才有希望:“她在沈宅……我把她藏起来了。”
“她是我的!她活着,是我的人!她死,也是我的人!”
“我死了,她就要跟着一起陪葬!”
“她是我的!”
第122章 沈宅里
“你这个疯子!”钟云疏湛蓝的眼瞳瞬间充血,俊逸的脸庞扭曲得仿佛地狱恶鬼。
“哈哈哈……”萧瑾笑得鲜血不断从嘴角逸出,“我得不到的……谁也别想得到……沈家是这样,沈芩也是这样……”
“消息已经放出去了……她是我的……”
“你!我杀了你!!!”钟云疏的脑袋里一片空白,对着萧瑾一记又一记重拳,几下就把他捶得面目全非。
“云疏……”邺明帝喘得厉害,“你答应过孤……”
“哥!”雷鸣突然冲进养心殿,勒住钟云疏的颈项和肩膀奋力往后拖,“哥!不要听他的,我们去找沈宅,翻遍永安城一定能找到沈芩。”
“哥,沈芩才不是任人拿捏的蚂蚁,连赵箭陈虎都敬她怕她,她会没事的!”
“哥!”雷鸣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钟云疏拖拽到一旁,生怕他再挣脱,仍然勾紧了肩膀,把自己当人形枷锁。
钟云疏的理智重新占了上风,嘱咐雷鸣:“传太医、等监国来处置。”之后,头也不回地离开养心殿,跨出门槛的瞬间,扭回头,“陛下,君子守信,请放心。”
雷鸣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素来稳妥的哥,竟然丢了这么大一个烂摊子:“哥,你去哪儿?”
“沈宅!”钟云疏消失得只剩下回答。
雷鸣望着一片狼藉、满地血腥和尸体的养心殿,外加一帮群龙无首的银甲兵,深吸一口气,吼道:“逆贼萧瑾已死,你们还不束手就擒?!”
走廊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刚上任两个时辰的监国萧珂与驻扎城外的玄机营汇合,杀尽永安城叛军,夺回大诚宫的管控,顾不上擦掉脸上的血迹,几乎连滚带爬地赶到了养心殿。
“束手就擒!”兵部精锐将养心殿团团围住,将士齐声呐喊。
哗啦啦一阵波浪似的金属碰撞声,养心殿内的萧瑾随从,丢盔弃甲掷出手中的武器,跪倒在地。
萧珂行事慎密,进养心殿时,连太医和其他内侍一并带过来,“父王,儿臣护驾来迟,请父王恕罪!”
“刘太医!快!”
邺明帝的呼吸总算平顺了,对刘太医摆了摆手:“照看萧瑾,孤无大碍。”
“父王!”萧珂跪倒在地,心里纳闷,萧瑾一党倾巢而出,怎么会在养心殿被扎成这样,思绪纷乱之中,勉强找回理智,“请让太医诊治。”
“陛下!”刘太医跪倒在地,“臣才疏学浅,不敢自比扁鹊……”
“诊治萧瑾,他若死了,你们刘家就等着陪葬。”邺明帝冰冷开口,永安城暴发疫病,堂堂太医院院判束手无策,还是沈芩献计献策,才勉强扼制住疫病暴发之势,真是废物。
“是,陛下。”刘太医强作镇定,颤着双手,替萧瑾处置前胸刀伤。
一场毫无征兆的宫变,被邺明帝和钟云疏联手一招“擒贼先擒王”,还了大邺一个清静的日出。
……
天刚蒙蒙亮,被震成残垣断壁的沈宅,除了破破烂烂的屋子,飘满枯叶的池塘,到处都是枯黄的野草和掉光叶子的大树,连个鬼影都看不见,几只乌鸦站在枯枝上呀呀怪叫。
昏沉,疼痛,嘈杂。
沈芩醒了,却没有睁开眼睛,扑鼻而来的霉腥味、被捆绑的手脚,都明示自己的处境堪忧,继续装晕。
昏沉胀痛的大脑,慢慢恢复常态,开始有条不紊地运转。
所听所闻,基本可以肯定,她被捆成棕子吊在一个废弃许久的破屋子里,落下病根的胳膊隐隐作痛,似乎随时会撂挑子直接断开。
要老命了!
沈芩侧耳倾听,屋子除了漏风的呼呼声,并没有其他活物,悄悄睁开眼睛又迅速闭上,眼前的一切都让人脚底生寒。
除了她,周围还挂着无数招魂幡似的布帛,黑白两色交叠地轻轻摆动,像庞大的异形蛇类在舞动;更让人汗毛倒竖的是,这间正是沈家女眷悬梁自尽的屋子,不少挂绳还在房梁上,地面堆积着不知明的糊状物。
此情此景,沈芩非但没觉得熟悉,反而格外陌生,脑海里有悬梁自尽的画面、低沉的、几乎发不出的呼救声、拼命踢动的双脚……熟悉的头疼又一次席卷而来。
头疼,好疼,疼得脑袋像要裂开一般。
忽然有人大步走进来,格外用力的手劲在她腿上狠狠地拧了一下,又啪的扇了两个耳光。
沈芩用平生最强大的意志控制,硬挨得一动不动,连呼吸都没变化。
“还没醒?!”国公夫人熟悉的声音响起后,又走远。
国公夫人不是被抓到大理寺去了吗?她怎么会在这儿?!
沈芩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是刑部出问题,还是雷鸣和钟云疏出问题?!
没有答案。
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却见国公夫人去而复返,手里还拿着什么,又迅速闭上。
国公夫人拿来小香炉,随手点了一根细香,又转身离去。
完蛋了!
沈芩极力屏住呼吸,这根细香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能闻,绝对不能闻!
正在这时,一股若有似无的、熟悉的异香味,幽幽地进入鼻腔,沈芩尽量维持自己的基本呼吸要求,能闭气就闭气,可是……人体有缺氧保护,片刻后,她大口大口呼吸。
没多久,那些始终蒙尘的记忆、飞散的碎片似的点滴,仿佛被什么吹走了浮尘,露出那些或血腥、或震惊的过往。
一点一滴的,让沈芩觉得天都黑了,这是什么可怕的大邺?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时间到!也该醒了!”国公夫人仿佛和谁讨论着事情,边走边说,直到走进屋子,毫无预兆地迎上沈芩出奇愤怒的眼神,冷笑道,“醒了?!挺好。”
“听说你的记性大不如从前,”国公夫人惟恐沈芩不生气似的,轻蔑地仿佛在看一堆垃圾,“连沈家报仇这么重要的事情你都给忘了,不知道沈石松在九泉之下,是哭还是笑啊?!”
沈芩完全不上当:“家父为人
谦和,把恩怨看得很淡,只怕要让国公夫人失望了。”
第123章 活祭
国公夫人一怔,随即笑得阴险至极,高声喊道:“她醒了!”
瞬间,破败的门边出现了一群身着黑衣镶奇特绣纹的人,奇怪的发型、奇特的发饰、令人不安的眼神……沈芩几乎可以肯定,这些就是李二狗形容过的主持活祭的人。
一个干巴巴的小老头儿,满脸深重的皱纹,仿佛承担了世间所有的愁苦,眼神却比猛兽更凶狠。
“……”沈芩沉默又淡然,先开口就输了气势,对峙第一要点。
“果然是你,”小老头儿绕着沈芩转了几圈,“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她可以当祭品!”国公夫人撕了平日温婉的假面,毫不掩饰眼神中的怨毒,可是她的愤怒和气场,却对沈芩没有半点影响,不由地更加愤怒。
小老头儿的皱眉更多了:“沈石松在大泽河与我们作对,害我们死了好些兄弟,丢了多少金银,我们要她的命,父债女偿天经地义。不知……国公夫人……”
国公夫人的喉咙发出了奇怪的声响:“我家?!我家和沈家有不共戴天之仇!”
沈芩傻眼,明明是雷夫人接济国公府,还不共戴天之仇?夫人的脑子正常吗?
“沈石松害死了我家安国公!”国公夫人突然泪流满面,如果眼神是实物,沈芩大概已经被凌迟三千万了。
“胡说!”小老头儿指责。
“安国公病了,太医们束手无策,我放下国公夫人的面子,去沈记药铺求医,可是你知道吗?他们让我排队!”
“我堂堂国公夫人,低声下气地去求医,已经是给了沈家天大的面子,他们竟然让我排队?!!!真是岂有此理!”
“沈石松说,要先诊治他危重病人!我堂堂二品诰命夫人,他让我在一边等着!”国公夫人怒火中烧,伸手扇沈芩两记耳光。
沈芩被捆得像粽子似的,除了挨打挨骂,还真是什么事都做不了!更别提反抗了!不,这国公夫人的精神状态很不稳定,也许可以刺激一下。
“我爹爹手中的危重病人,是山里人用背篓背着,走了三天三夜的山路,才找到沈记药铺的,病人很严重,所以……”
“山里人?哈哈哈……山里人的贱命,能和我夫君相提并论吗?!”国公夫人像只急于争斗的斗鸡,容不下一点不同。
“国公夫人,头上三尺有神明,在这种时候撒谎,你不怕晚上恶鬼缠身吗?!”沈芩冷笑着,“国公夫人尊贵无比,当场下令驱逐沈记药铺所有病人,要抓我爹爹去国公府,我记得清清楚楚。”
“我爹爹提着诊箱,离开药铺,在路边替他们看完的病,并且遵守承诺,去了国公府出诊。一路上,国公夫人家丁驾马车驱赶路人,惊了路边两匹马,惊马踩死了三个孩子踩伤六名老人……”
“国公家的马车被愤怒的百姓围住,直到永安统领出门才制止,一路上都被人指指点点,堵到深夜才到达国公府,这也能怪我爹爹?”沈芩冷笑着反问。
那株细香,将原主缺失的记忆全都唤回来,那一桩桩令人发指的事情,就这样毫无遮掩地在沈芩脑海中铺开。
“生病的国公因此被大理寺传唤,你打坏大理寺马车,连人带国公家的马车被暂扣大理寺。生病的国公还要为你东奔西走,到处奔波。”
“等你释放的那天,国公病重不治,驾鹤西去。”
“你自己做下的累累恶事,竟然还要全都归到我爹侈身上?把国公的死因说成沈家医术不精!国公夫人,你要不要脸?”沈芩全身上下,能动的只有嘴巴,要说伶牙俐齿,一点都不过分。
“你……”国公夫人恼羞成怒,从地上抓了个铜质香炉,就要往沈芩头上砸。
“住手!”小老头儿大声喝斥,“休要破坏陛下的计划,看到信息烟花,再将她活祭,记得,她是陛下亲自挑选的祭品,你敢擅自动手,休怪小老儿不客气。”
国公夫人神智回归,却仍然心有不甘地站到了屋子边缘,似乎试图让寒风吹散自己的爆怒、和对沈芩的恨意。
她没错,她从来都不会犯猎。
突然,远远的传来一阵呼哨声。
小老头儿蹭地站得笔直,双手平摊状:“陛下传来消息,美人活祭开始!”
国公夫人迅速退到了屋子外面,沈芩一脸莫名其妙,这个疯女人到底要做什么?!
可是,沈芩四处张望,没见到国公夫人做什么,但是看到了那些穿黑衣绣纹的人,正不停地往花窗边摆麦秸,一排又一排,从她的脚下开始堆放。
以螺旋形排列方式,蜿蜒到屋子外面。
小老头儿举起熊熊燃烧的火把,跳着奇怪的转圈舞,戴着更怪异的帽子,一步一步往屋外退去。
沈芩浑身一个激零,拼命思考要说些什么,才能让他们放过自己?可惜,当她看到一个又一个黑衣绣人往花窗堆麦秸杆,心里凉透了,完蛋,她要体会火刑了吗?!
小老头口中念念有词,不断挥舞着衣袖、做着各种奇形怪状的Pose,其他黑衣人也紧跟着他,一遍又一遍。
沈芩拼命挣扎,可是使老劲儿,也动不了一文一毫。
小老头举起明亮的火把,迎着阳光升起的地方,将火把扔到屋子里,然后面无表情地观察屋子里的行动。
火把当啷掉落在地,火苗在撞击息灭的瞬间,引燃了地上堆出图案的麦秸,轰一声响,火苗上蹿,很快就将沈芩包围。
沈芩紧闭双眼,感受着灼人的热浪和燃烧带来的臭味儿,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不能死,尤其不能在她知道所有真相的时候死!
火苗很快从屋子里烧到了屋子外!
“救命啊!!!”沈芩大喊一声。
国公夫人在外面远观,笑得花枝乱颤,笑得无比温和以及让人难以相处。
忽然,一道人影冲进屋子里,砍断绑着沈芩的绳索,打横抱起她,撞破花窗冲到了外面:“我来了。”
沈芩听到耳畔熟悉至极的嗓音,又惊又喜。
第124章 怕吗
“轰”一声响,看似牢固的屋子在火苗吞噬中坍塌,火星火苗四溅飞散。
“啊!!!”国公夫人因为离得太近,被突如其来的火舌舔了衣服,火借风势,瞬间着了半边,吓得状若颠狂,“救命啊!!!”边喊边跳,在火烟四起中,迷失了方向,冲进了熊熊火海,叫得悚人听闻。
不多时,国公夫人就与火海融为一体,再也没了声音。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不过是眨眼的功夫。
钟云疏紧抱着沈芩,只来得及躲避四溅的火苗,根本没顾上,两人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好半晌,沈芩靠在钟云疏怀里,幽幽叹气:“雷姨要难过了。”
“傻瓜,”钟云疏一阵阵地心疼,把她护在怀里,“命都快没了,还想这些?”
“对了!国公夫人那里有一种细细的香,”沈芩急着告诉钟云疏很多事情,“可以让人恢复记忆!我想起来了,我想起了很多事情……”
“啊,还有,那些主持活祭的人都在这里!他们都在……说是收到信号,要把我活祭……”
“沈芩,听我说!”钟云疏抱紧她,“黄羊教的人都被抓了,都锁在外面,陛下的夜枭队来了,这次他们没机会逃跑!最严厉的刑罚等着他们。”
沈芩被熊熊火焰的屋子刺得眼睛疼,脑子里却奇异地生出一个念头,屋子没了可以再建,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迭声问出一堆问题:
“还有还有,他们能把我从雷宅抓走,雷姨安全吗?”
“掖庭的大家都好吗?”
“……”
钟云疏有些笨拙地轻拍沈芩的后背,她被吓坏了吧?从没见她这样惊慌失措:“没事,大家都没事,
还能走吗?我们回雷宅。”
“回雷宅,我再告诉你所有的事情,我答应过你的……”
对沈芩而言,钟云疏低沉的嗓音有安人心神的力量,尤其是现在,她很快被安抚好,浑身酸疼又充满力量,然而,当她想双手借力站起来的时候,“哎!!!”
“怎么了?”钟云疏好不容易才驱散失去沈芩的恐惧,“他们对你做什么了?打你了吗?”
“我的胳膊,”沈芩紧皱着眉头,“旧伤复发了,啊,疼……”
“夜枭队的专属郎中是沈大人亲自培养的,治疗外伤很有一套,我现在就带你去。”钟云疏的心,像晃荡在悬崖峭壁的边缘,一时安全,一时危险,左右拉扯着,心跳快得难以控制。
“不用了,”沈芩被额头滑落的冷汗迷了眼睛,“能感觉疼,就表示神经没有损伤,大概休养几日就能好。我被绑的时间太长了,咝……”
“真的?”不是钟云疏不相信沈芩,而是此妞打小怕疼怕苦,前科太多,看郎中特别难;以往只有沈石松能制住她,现在……
“真的,”沈芩忽然眼珠一转,“夜枭队都是男人吧?看整条胳膊是要把上衣脱光光的哟?反正大邺也没有比我更厉害的外科郎中了,我自己可以治。”
钟云疏一怔,顺着沈芩的说法想了想,立刻抱起她,大步往外走:“行,回雷宅。”
穿过垂着干藤枯枝的长廊,沈芩见到上了重枷的黄羊教教众,乌泱泱地铐了一地,包括满脸皱纹的老头儿;还有全身软甲的从头裹到脚、只露一双眼睛的夜枭队精锐。
“钟大人,一定要找出那些香,抹去记忆的香,唤回记忆的香……”沈芩提醒着。
“夜枭听令!”钟云疏稳稳地抱着沈芩,“押解巫神教众回大理寺,搜遍沈宅每个角落,不放过任何一种香以及可制香原料。”
“是!”夜枭队四散而走。
沈芩放松地靠着钟云疏,他的胸膛宽又厚,心跳沉稳中有些急促,他有野兽般的恢复能力和怪力,一点也不担心自己太重压着他,好奇又懒懒地开口:“钟大人?”
“哪里疼?”
“你冲进屋子就没考虑过危险吗?今天我们差点就死在里面了,像国公夫人一样。”
“……”钟云疏注视着沈芩黑亮的大眼睛,看到里面隐含的水汽,从他冲出养心殿的那一刻,就只剩救出她这个念头,再无其他,直到安全救出她,才有思考其他的能力。
沈芩也回望着钟云疏,浓密的长睫毛像小刷子似的微颤,湛蓝的眼瞳能让她想起宁静的湖面,黑色的眼瞳却暗流涌动,他在想什么?
平日的他优雅内敛,哪怕站在掖庭灰不啦叽的石墙边,都有复古明信片的即视感。可是,赵箭说他曾经在大殿上舌战兵部众臣,引经据典怼得众人哑口无言。
所以,只取决于他是否愿意说。
他为什么不想说呢?
钟云疏尽量无视她炽热的视线,走得很平稳,一是怕她的胳膊伤上加伤,二是他终于不再禁锢自己。
从十岁以后,他和所有人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对他关心的人,更是如此。
不管他是不是真的不祥,如果保持距离能让大家都好好的,他不怕孤单,可以只在雷家需要的时候回去,也不在意是不是独自一个人,只要能守护他们,不管怎么做都无所谓。
等到他完成与邺明帝的誓约,完成与雷霆的约定,就能不带半点留恋地离开永安,回到茫茫草原和高山之上,晨看日出夜赏星月,如果哪天老去,自然有猛兽虫蚁替他收拾残骸。
可是沈芩突然出现了,地震时她依靠他,震后她保护他,有天马行空的点子,还有令人震惊的医术。
她独一无二,举世无双,可是,她说他的眼睛很好看,还常偷看他的眼睛。
她像一颗奇石,震动着他沉比死水的内心,让他生出不敢想象的念头。
他想留在她身旁,守着她,护着她。
“钟大人?”沈芩使尽全力,两条胳膊废了似的一动不动,只好向他眨眼睛,看我看我。
“什么?”钟云疏深吸一口气,“你乱动什么?”
“你不怕危险吗?”沈芩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执意想要他的回答。
“不怕。”钟云疏嘴脸上扬,只要她平安。
第125章 脸好红呀
站在沈家大门外,钟云疏看着不时打响鼻的大黑马墨云,沈芩双臂再次受伤,没法再骑马坐马,也没有马车可坐。
“钟大人,”沈芩脸皮再厚,也扛不住大街上人来人往的注视,“我可以走。”
钟云疏想了想,小心翼翼地把沈芩放下,再三确认她可以走路,才放开双手,单手牵着墨云的缰绳,把她护在他和大黑马之间,“这里离雷宅只有两个街坊,你慢些走,不要着急。”
“嗯。”沈芩日常扮乖,不过现在是真的乖,认真而小心地走路。
“你被绑时间过长,慢行有利于血脉通畅,又不至于伤身。”钟云疏受伤次数太多,在外伤方面,也算是小半个郎中。
“嗯,”沈芩点头,走在薄薄的晨光下,惊讶地发现,震后受损严重的房屋正在拆解,横七竖八落在路中央的大树枝、碎砖乱石,也有人在清理,“终于开始着手重建了吗?”
“是,”钟云疏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生怕有马车顽童冲出来撞到沈芩,“陛下宣布、停止早朝十五日,十五日之内,大邺六部各司其职,把永安及震区重建做出个样子来,不然……”
“回家种地?”沈芩调皮地回头一笑。
钟云疏的心跳又加速了一波,阳光照得她黑眼圈更重、形容更憔悴,但是双眼充满活力,仿佛一株九死还魂草,久旱时萎缩成一团,只要些许滋润就能抽条发叶,生机勃勃。
“陛下的原话是,不做出个样子来,就拖家带口回去种三辈子地。”
“……”沈芩活见鬼似的再扭头,“三辈子?”
“三辈子,就是本人、儿子和孙子,三代之内不得考举、不得入官场。”钟云疏平静地解释。
在大邺,即使高门显贵之家,也需要出类拔萃的年轻人支撑,后辈越出众,门楣越兴盛。再大的家族,三代不得考举,就意味着在朝堂之上,再无立足之地。
看着沈芩毫不掩饰的震惊,钟云疏心底又起微澜,她从容沉着、处变不惊,平日把内心藏得极深,他对她而言,是否也是不同的?
下一秒,钟云疏撞在了沈芩身上,眼看着她没有双手维持平稳、径直往泥地上摔,以最快的速度抱起来揽着,两两相望,无比尴尬。
“刚才你撞我?”沈芩忽闪着大眼睛。
钟云疏下意识地清了清嗓子,“不小心。”
“钟大人?”沈芩的声音刻意温柔。
“什么?”
“你的脸好红啊。”沈芩笑得眼角弯弯。
玉树临风、温文尔雅的钟云疏大人,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额头脸庞耳朵甚至牵缰绳的手都红透了,欲言又止,与沈芩对视片刻,迅速移开视线。
沈芩转了转眼睛,又转了转,没想到他的底色竟然这么腼腆,哈哈哈,为什么有种挖到宝的感觉?大笑三声,哦不,还是憋笑吧,免得被当成傻子。
“走吧,义母会担心的。”钟云疏总算找了个理由。
“好呀。”沈芩浅浅笑,在钟云疏和大黑马的保护下,顺利走到了雷宅门前。
钟云疏还没来得及叩门,大门就吱呀一声打开了,老门房斜着身子完全不怕扭了老腰、伸长脖子往里面喊:“夫人,回来啦!”
“义公子回来啦!”
“沈姑娘也回来啦!”
老门房话音未落,赵箭背着半人高的箭囊率先冲出来,又惊又喜:“钟大人,沈姑娘!”
雷夫人挣脱掉彩云搀扶的手,跌跌撞撞地走出来:“云儿!芩儿!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啦!”
沈芩见雷夫人眼睛又红又肿,到嘴边的撒娇紧急煞车,嘿嘿一笑:“没事,好好的,你看。”说完,还借助钟云疏这堵人墙转了一圈。
雷夫人心细如发,急急地上下打量,一下就发现了问题:“芩儿,你的脸怎么了?怎么这么肿?”
赵箭的眼睛最亮:“沈姑娘,谁打你了?告诉我!”
沈芩干笑着向一旁的钟云疏使眼色,赶紧找话题岔开呀。
钟云疏清了清嗓子:“义母,先进屋吧,我们都饿了。”
“哎,厨房什么都准备着,都热乎着。”雷夫人反应过来,赶紧伸手要拉沈芩。
沈芩一时僵住,这要是被拉一下可惨了,怎么办?
钟云疏不着痕迹地隔在雷夫人和沈芩之间,想了想还是如实说:“义母,沈姑娘的胳膊旧伤复发,不能碰,家里还有没有以前沈大人赠送的伤药?”
雷夫人惊得一哆嗦:“哪条胳膊伤到了?怎么回事?”
钟云疏全盘托出,“她之前在掖庭上过绞链,落了病根,治好过,昨天吊在横梁上刚放下来,旧伤复发得厉害,需要静养一段时间……”
雷夫人的泪水立时决了堤,咬紧牙关吩咐:“彩云,快,让厨房传菜摆在花厅,再去把我仓库里的金创药和伤药都拿出来。”
“再吩咐烧热水,选两个细心的丫头,你先领着她俩在芩居伺候,一定要教好。”
“是,夫人。”彩云学着沈芩的样子,一路飞跑。
一群人到了花厅,跪坐在地榻上,沈芩慢慢蹲下,身体微微前倾,没了双手的支撑,重心不稳,咣当脸朝下砸在矮几上,咚的一声撞在地榻上。
好痛!
沈芩被钟云疏一把抱起来的时候,疼得眼泪夺眶而出,可见到雷夫人自责又担心的眼神,又抬头想把眼泪眨回去。
“啊,雷姨,不疼的,其实我还着了点凉,眼泪鼻涕一直有。是吧?钟大人?”
“是呀,义母,沈姑娘医术惊人,不会有事的。”钟云疏深深地看了沈芩一眼,急忙帮了一下腔。
因为有了完整的记忆,沈芩知道雷夫人是个温柔善良又果敢的奇女子,实在不忍心看她歉疚不安的样子。
雷夫人又红了眼圈:“你这傻孩子,我夫君是刑部尚书,我会不知道绞链和吊挂是什么东西?会不知道你有多疼吗?”
守在旁边的赵箭,鼻子一酸,强行把脸扭向花窗外。
“咕……噜噜……”沈芩窝在钟云疏身侧,颇有些尴尬地望着大家,“我饿了……”
第126章 胳膊疼
沈芩的喊饿还没结束,端着各种糕饼、粥类等等早食的女使们就鱼贯而入,摆了满当当的四个矮几。
彩云把雷夫人的订制早食,单摆一处;就走到沈芩面前蹲下,准备喂给她吃。
“啊?”沈芩打小就很独立,要像小朋友一样被喂,那真是太尴尬了,“谢谢,我自己来就行。”
雷夫人急了:“芩儿傻孩子,手不能动!”
彩云也急了:“沈姑娘,彩云不笨的。”
“不是,不是,”沈芩想摆手却动不了,只能使劲摇头,“我只是不习惯,真没有其他的意思。”
钟云疏拿筷子插了一块桂花糕,递到沈芩面前:“快吃吧,再饿就更傻了。”
沈芩很不客气地啊呜一口,把桂花糕咬进嘴里,最喜欢的香甜在口中弥散开来,心情好得飞起,同时也笑眯了眼。
雷夫人和彩云傻眼,这样也行?
赵箭却吃得很开心,知沈姑娘者何人?钟大人也。
“然后呢?”钟云疏拿着筷子问。
“云豆糕要两块,还要小烧饼。”沈芩觉得这种距离很舒服,惬意地开始点菜,“我还要喝豆浆。”
“等我。”钟云疏从矮几前起身,大步走出花厅。
“啊?”沈芩不明白,吃得好好的,出去做什么?
彩云急忙跟出去,又被钟云疏客气地赶回花厅。
片刻后,钟云疏拿着一根煮过的麦杆进来,随手放进豆浆海碗里,对沈芩说:“喝吧。”
沈芩笑眯眯:“钟大人,厉害呀。”把麦杆当吸管用,豆浆很快就喝完了。
钟云疏低头继续吃喝,嘴角微微上扬。
雷夫人这才有心情吃自己的订制食物,一看就惊到了:“芩儿,这一大早的就吃肉啊?怪腻的。”
“雷姨,肉吃得少容易气血不足,这肉粥饨得很香,”沈芩吃饱喝足,很有耐心地劝,“尝尝,是咸的,还有,白水煮蛋也要吃,如果嫌噎得慌,可以拌在粥里吃。”
雷夫人看沈芩笑意盈盈的样子,再不想吃,也打算硬撑着吃完,可是尝了几口粥以后发现,这些味道真的不错,虽然有肉但是不腻,闻着很香。
很快的,雷夫人的订制早食也进完了。
彩云被外面的女使请了出去,然后又进来:“沈姑娘,热水已经烧好了。”
“好。”沈芩一听赶紧起来,却被钟云疏一把摁住又扶了起来,她暗暗吐了吐舌头,如果没有他扶着肯定会像刚才一样,估计又是脸着矮几胳膊着地,想想就觉得惨。
钟云疏自然不能跟沈芩回芩居。
雷夫人和彩云,护着沈芩回到芩居,帮她除掉衣服,再小心地把她扶进浴桶。
当沈芩泡在药浴桶里时,终于忍不住惨叫一声:“啊!”
雷夫人看着沈芩两条细胳膊上麻绳缠出的瘀青印记,就忍不住难过,托着胳膊放进热水的动作都很轻柔。
不知道浴桶里放了什么活血化瘀的草药,沈芩泡在浴桶里,只露出脖子以上,最初的惨烈疼痛,神奇地迅速减轻,略烫的水温变得合适在时,胳膊已经不疼了。
好舒服啊……
沈芩愉快地闭上眼睛,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不知不觉的就泡睡着了。
雷夫人和彩云花了不少力气,才帮累极了的沈芩、擦干更衣,拿布巾固定胳膊,不让她睡着以后翻身压着。
事实上,沈芩这个娇滴滴的身体,经过这么激烈的折腾,躺平在床榻上以后,一睡就是十个时辰。
期间,彩云、雷夫人和雷家的婆子们,轮流守在床榻旁,生怕她胳膊疼着。
……
另一边,钟云疏等到彩云来回话,确认沈芩的胳膊没有大碍以后,才有心情去考虑其他事情。
现在他已经是大邺最年轻的刑部尚书,不能像之前当大理寺少卿时随心所欲;每日要上早朝、点卯,还要开六部晨会,再开统领刑部的会议……
按照他的估计,在雷宅的清闲时光屈指可数,最多一个时辰,少则……雷鸣随时可能蹿出来找他。
不出所料,钟云疏在自己的屋子里,有效地打了半个时辰的盹,雷鸣的大嗓门就在耳边响起。
“哥!你堂堂刑部尚书,竟然在刑部最忙乱的时候,躲在家睡觉?!”雷鸣遍寻永安城都找不到钟云疏,最后只能到雷宅碰碰运气。
没想到,钟云疏竟然白天睡大觉!
真是岂有此理!
“黄羊教众审讯得如何?”钟云疏迅速更衣。
“一群死鸭子嘴硬,”雷鸣愤愤地絮叨,“怎么问都不开口!”
不出钟云疏所料,目前大诚宫的天牢、大理寺的黑牢,最难对付的就是黄羊教众,戴面具活祭的小老头儿更是块硬骨头。
“招了几个?”钟云疏也不指望雷鸣获得所有人的口供。
“……”雷鸣没有回答,避开钟云疏的视线,后来实在没办法,只能以实相告,“哥,一个人都没招。”
钟云疏一脸了然于心的样子,又问:“长生殿的事宜处理得如何?”
雷鸣像懵圈学生忽然宣布考试,满怀忐忑各种不安,却意外知道考试得分和题解,立刻从容应对,“陛下身体虽差,一时并无大碍。”
“萧瑾又被关进天牢?”钟云疏瞥了雷鸣一眼。
“是的,他本身就关在天牢,不过换了牢房和狱监,看得像户部金库一样严实,”雷鸣不明白钟云疏为什么这样关心萧瑾,“哥,他罪有应得不是吗?”
“他胸口的伤怎么样了?”钟云疏问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这……哥,你别生气啊……”雷鸣忽然说话就有些不畅,不为什么,只因为他看到了钟云疏眼中的杀意,“刘太医在处理,只是据说凶多吉少,只怕很像活过今晚。”
“陛下什么反应?”钟云疏又问。
雷鸣挠了挠头:“哥,陛下让沈姑娘进宫,替萧瑾医治。让我来传话,可是我琢磨着,连你都不会同意,更何况沈姑娘?”
钟云疏一把将雷鸣推出屋子:“转告陛下,沈姑娘的胳膊一个月以内完全不能动。而且,她性情刚烈,绝对不会同意医治萧瑾。”
第127章 逼宫余波
雷鸣如遭雷击,怔忡半晌:“沈姑娘的胳膊怎么了?!”
“她在掖庭刑舍上过绞链,如果不是魏轻柔抢人及时,连命都没了,”钟云疏垂了眼帘,那时候他还困在疫亭,什么都做不了,“刘蛋干的,国公夫人带到雷宅的那个混混。”
“我现在就去大理寺,”雷鸣火冒三丈地往外走,“让他把所有刑罚都尝一遍!”
钟云疏颇无奈地摇头,雷鸣在外面有多青年才俊,在他面前就有多幼稚,想一出是一出,肆无忌惮,反正到最后,他总能想出更好的解决方案。
“你回来!”
雷鸣立刻停住脚步,颠颠地转回来:“哥,你说。”
“刑部事务重大,光凭你我二人之力,远远不够重振刑部,”钟云疏站起来,从书案上摆放整刘的一撂书中翻出一份名单,“这些都是义父的旧部,两年内受了打压,现在把他们召回来。”
“哥,你是不是糊涂了?”雷鸣简直不敢相信,“刑部人事任免,哪里是我们说了算的?”
钟云疏:“十五日不上朝,就没有人事任免这一说。机会是给有准备的人,十五日就是他们的机会,想重回刑部就靠能力说话。”
“是!”雷鸣收好名单,忽然想到了什么,“哥,人心易变,你怎么知道他们回到刑部不会暗中搞鬼?”
“这是义父留给他们唯一的机会,”钟云疏把另一撂纸卷交给雷鸣,“这是黄羊教的卷宗,十个时辰之内,必须让他们开口。”
雷鸣快速翻看卷宗,惊得目瞪口呆:“哥,你这两年总不回家……是不是为了保护民我们?是不是因为这个,才被诬陷进掖庭的?”
“幕后主使、敛财去向和涉及豪门显贵的名录,”钟云疏对提问充耳不闻,“你没时间提问了!”
雷鸣愤愤地咬紧牙关,捧着性命般带着卷宗离开,走出去几步又折回来:“可是陛下那里……”
“陛下让沈芩救萧瑾,不是父子之情,而是他藏着太多的秘密,不查清楚后患无穷。救下他,才能知道更多消息。”钟云疏冷漠地回答。
“沈姑娘那个样子可怎么办?”雷鸣很担心,“哥,君命难违,她不去,不知道后面还有多少事情在等着她。”
钟云疏绕着书案转了两圈,从暗格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白瓷瓶,递给雷鸣:“这是沈大人研制的续命,可以暂保十个时辰,我也只有一粒,含于舌下。”
“沈家变故以来,沈芩不断受伤,没有机会好好休养。你告诉陛下,就说是沈芩给的,必须让萧瑾的身体平稳一段时间,才能继续治疗。”
“等她情况好转,我会立刻送她入宫,”钟云疏交待完,“快去!”
雷鸣很快消失在门外。
钟云疏关上房门,去芩居向雷夫人告别,牵着大黑马墨云,离开了雷宅。
……
从清晨到日暮,短短四个时辰,从地震以后就死气沉沉的永安,慢慢有了生机。
工部和兵部,出匠师出将士,户部出钱,三部联合。
玄机营以“关门打狗”的方式,处理完萧瑾余党以后,又联合服过兵役的百姓,把“永安十二大道、四市和八大居住区”,按沈芩提交的污物处理方法进行清扫。
人多力量大,到日暮时分,已经清理了五分之一。
随着萧瑾逼宫失败,黄羊神教全教被抓,所有变相售卖符纸的大小寺庙,全都被征来安置无家可归的灾民。
当然,这种齐心协力的时候,但凡头脑清醒一点的、有政治觉悟的住持,都把寺庙功德箱全部打开,清点整理搬上牛车,不辞辛苦地送往户部,“上天有好生之德,寺庙自然也有。”
有一就二,有二就能更多,在户部大街要求“救助灾民”的住持排成了一条长龙。不仅如此,还主动要求承担灾民的衣食。
新上任的户部尚书自然求之不得,一天十二时辰不间断地收钱收领人份额,乐得就差回家满地打滚了。
百姓过日子,无非就是吃饱穿暖能养活孩子,几大项举措一出来,准备聚众闹事的混混们,忽然招不到人了。
寺庙虽多,但规模都不大;规模大的,路途太远。
所以,高门大户纷纷开设粥场,在临街搭建简易棚房,让年老体弱、赶不了远路的灾民有口吃的,保证不让自己家路边和附近,出现冻死饿死的百姓。
礼部和吏部相对来说,就无用多了,可规章是死的,人是活的,他们承担了最让人头疼的事情,宣扬健康的生活方式,保持大街小巷整洁、减少疫病产生。
就这样,六部松散联合,八个时辰,就让永安城大不相同。
相对来说,刑部就忙乱得太多,萧瑾余党被源源不断送来,很快大理寺黑狱爆满,没办法,官员都往天牢关押,还是不够,只能往掖庭塞。
第二天一大早,魏轻柔和花桃看到一大群男囚罪女们,以及一大波杂粮补给时,当场傻眼,这么多人?!
震惊过后,事情还是要做,“二害相权取其轻”。
掖庭男看守严重不足,也没有新上任的,被逼急了的花桃灵机一动,之前按期回掖庭的男囚们,比如李二狗之流,都变成了临时小狱监,忙得脚打后脑勺地安置囚犯。
女监皂吏完整,收起来有条不紊,还是人多好办事。
一下子,之前“做隔离衣、打扫等等事务,有良好表现的”女囚们,将功赎罪,都提前释放了。个别表现特别好的,也变成了小狱监,分管杂事。
腾出不少囚室,用来塞哭天抢地的女眷们。
饶是如此,魏轻柔和花桃还是忙得焦头烂额,正在这时,一辆马车又载着传信差役来了,还是那位。
公文宣告:“掖庭女监主事魏轻柔,连升三级,任掖庭主使,统管男监女监;女皂吏长,花桃任女监主事。即刻施行。”
当晚,临时食堂里充满了欢声笑语,陈娘操持了满满当当的美味佳肴,庆祝魏轻柔和花桃升职。
所有人都很开心,只有陈虎不高兴:“钟大人就是嫌弃我只有一条胳膊,只招赵箭去永安。”
第128章 入宫(一)
一觉睡到自然醒,沈芩睁开双眼,发现屋子里亮着灯笼,一时间想不起这次睡了多久?不知道是不是药浴的关系,胳膊疼得没那么厉害了。
雷夫人推门进来,就看到沈芩醒了,正忽闪着眼睛犯迷糊,急忙走过去:“芩儿,怎么了?胳膊还疼不疼?”
“饿吗?渴吗?要起还是再睡一会儿?”
沈芩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满头雾水地问:“雷姨,我睡了多久?”
雷夫人忍不住叹气:“十个时辰,饿坏了吧?”
“……”沈芩又一次被自己的睡神潜力惊到了,雷夫人不说还好,一说真的就感觉快饿死了,这才慢慢拍地点头,“雷姨,我饿了。”
“彩云,赶紧的,芩儿饿了。”雷夫人既心疼又开心,开心的是她一觉醒来,苍白发青的脸色好了许多。
沈芩小心翼翼地看着被绑住的胳膊,既不会勒到,又不会活动度太大,眨巴着眼睛问:“雷姨,您绑的?”
雷夫人赶紧替沈芩拆开缠绕的布条,拆到一半问:“昨晚上了伤药,现在胳膊能动了吗?”
沈芩动了动、顺便扭了扭睡僵的颈项:“可以,但是使不上力。”
“慢慢会好的。”雷夫人安慰沈芩,也安慰自己。
正在这时,彩云提着大食盒走进屋子:“夫人,义公子回来了,问能不能进?”
“进来吧,”雷夫人从没见钟云疏对哪个姑娘这么上心过,“反正我也在,没什么男女之嫌。”
钟云疏应声而入:“义母。”
雷夫人点点头,招呼道:“坐吧,一起吃点。”
沈芩不要别人帮忙,自己缓慢而稳当地下床,坐到矮几前,问:“钟大人,有什么事直说。”
彩云布完菜,钟云疏很自然地替沈芩用筷子戳菜,递过去,边吃边说:“吃完,随我入宫一趟。”
“啊?”沈芩惊得筷子差点掉地上,“入宫?”
“入宫面圣,”钟云疏表面看着不动声色,“陛下要见你。”
“???”沈芩怀疑自己还没睡醒,才会做这种无聊又可怕的梦,偷偷地踢了一下矮几,感觉才回归真实。
“陛下要你治疗萧瑾。”钟云疏挟起一块肉放进嘴里。
“什么?”雷夫人率先惊呼出声,“芩儿都这副模样了,如何能进宫?而且外面已经漆黑一片了,不能明日早晨吗?”
沈芩叹气,顺便提要求:“钟大人,我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还救治萧瑾?这难度也太大了吧?”
“圣命难违,你敢不去就是抗旨。”钟云疏也无可奈何。
沈芩看了看胳膊,灵机一动:“雷姨,能不能让女红不错的女使,替我做一副臂挂?”
“什么挂?”雷夫人完全不知道沈芩说的是什么?
“宽窄合适的布带,缝上大三角巾,挂在颈项上保护我的胳膊,”沈芩想了想,才说出自己的诉求,“以防到时再伤着。”
“成!”雷夫人立刻吩咐下去。
不出半个时辰,沈芩刚饱,臂挂就已经完全了,宽紧适中,非常合适。
吃饱喝足,钟云疏没有半点耽搁,带着沈芩上了早就等在门外的马车,两人并排坐着,向大诚宫的方向驶去。
钟云疏近乎习惯性的,将沈芩揽靠在怀里,下巴搁在她的头顶:“别怕,我一直都在。”
沈芩点点头,就凭他这句话就知道,进宫有风险。
……
下了车,沈芩站在大诚宫最外围的石墙边,瞻仰高高的宫墙、以及顺地势起伏而上的重重宫阙,即使在深夜,这座宫殿仍然在宫灯的映照下,美得不像话。
入宫之路一重重,沈芩环顾四周,忍不住想看到更多。
钟云疏不断出示令牌,不断地变换引路人,小心地护着沈芩,不让她双臂撞到任何东西,哪怕一根树枝都不行。
“先见陛下。”钟云疏提示。
“哦。”沈芩扒拉着原主的记忆,赫然发现,原主进宫的次数相当多,进宫理由也各不相同,简而言之,曾经的沈家确实荣宠多年。
终于到达养心殿外,钟云疏和沈芩退到一旁,等候面圣。
万万没想到,内侍官直接就把他们领进去,关上门以后退下了。
“臣,钟云疏见过陛下。”钟云疏念完就退到一边。
“民女沈芩见过陛下,”沈芩双臂挂在胸口,只能小心地深福一下,免得摔跤。
“平身,”邺明帝睁开眼睛,“胳膊怎么了?”
“回陛下,在掖庭上过绞链,侥幸逃脱,落了病根。前两日被人吊在梁上不少时间,旧伤复发,现在胳膊完全使不上劲。”沈芩不卑不亢地回答。
邺明帝沉默了,好半晌才开口:“如果你完全不动胳膊,找医术高超的郎中或太医给你当助手,你还能不能继续替人治病?”
“看情况,主要看病人的严重程度,”沈芩如实回答,简明扼要,“我现在的样子,谁都救不了。”
“左胸口插了一把尖刀,刀短背厚,并没有贯穿。”邺明帝更沉默了。
“回陛下,这个我治不了,还请陛下准许民女告退。”沈芩回答得直白,堪称不留半点情面,戴壁挂也就是为了抽身方便。
“太医院院判刘大人,殚精竭虑地熬了整晚再加白日,也没想出来,如何在拔刀的同降低死亡率。”
沈芩笑得特别天真:“陛下,太医院院判都束手无策,我区区一个小女子,哪有这么大能耐?”
“沈丫头,孤也不为难你,你们先去天牢看看,”邺明帝哪会被沈芩的皮笑肉不笑骗过去,很快找补,“太医院刘大人也在,也可以问。”
沈芩知道,如果今晚不能让萧瑾好转,估计要长住这里;而且邺明帝看起来根本不像垂垂老矣的,这次治病并不简单。
来不及细想,沈芩就在钟云疏的保护下,走了不近的路,到达了传说中的“天牢”,可还没走进去,就差点被一位飞奔出来的内侍官,幸亏钟云疏心急手快,一把拉住,才没有酿成撞车现场。
万万没想到的,陛下所说的“一把尖刀,刀短背厚,并没有贯穿。”竟然如此写实。
第129章 入宫(二)
沈芩和钟云疏一出现,萧瑾牢房里的刘院判及属下就如临大敌,视线全都聚集在他俩身上。
刘院判立刻迎上来,笑容可掬地招呼:“钟大人,啊呀,沈姑娘也来了?”
沈芩秒变职业脸,坦然迎接众多视线,顺便打量刘院判。
刘院判就是顶替父亲位置的刘太医,至今都和蔼得像肯德基老爷爷似的人物,站在父亲身边没有半点存在感。
经过沈家大难以后才知道,此人城府极深而且不择手段。
刘院判身后的太医们先是面面相觑,随即不着痕迹地挡在了萧瑾面前,个个目光不善。
沈芩心中了然,他们的出现就是陛下在打刘院判的脸,不管她是不是圣命难违,以他的性格,必定已经写在仇敌小本本了。
“沈姑娘这是受伤了吗?”刘院判笑得诚恳,不管是谁见到这种笑容,都会以为他是真诚地招呼故交之女,“刘某虽不才,治疗外伤还是有些见解的。”
这刘院判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谦虚又温和。
沈芩和钟云疏互看一眼,刘院判的意图再明显不过,不让他们靠近萧瑾。
钟云疏是刑部尚书,官级比太院医院判要高,所以只需点头示意:“刘大人,陛下命钟某带掖庭医监来天牢,救治萧瑾。”
话音未落,沈芩敏锐地注意到刘院判及众太医的脸色骤变。
“这,”刘院判停顿了一下,惊讶道,“钟大人,病人胸口中刀,刀深几近穿透胸膛,不论是拔刀还是把脉,沈姑……哦,不,沈医监都不太方便吧?”
沈芩慢慢走近,微笑一下:“见过各种大人,刘院判,我不动手,只是来看一下病人情形如何。”
挡在萧瑾面前的太医们,一动不动。
沈芩仍然微笑着:“各位大人,麻烦让一下。”
刘院判的心中火烧火燎,陛下病重不让他诊治,已经是不信任的态度;好不容易把萧瑾交到自己手里,再治不好,只怕这院判就当到头了。
所以,他绝对不能让沈芩插手,哪怕她真的有办法。
于是,刘院判一动不动,太医们也一样。
看样子,打算硬拦?
沈芩皱眉,横竖已经在刘院判的小本本上了,再得罪一点也没关系吧?刚要说话,就被身后的声音打断。
邺明帝新上任的内侍官忽然扯高尖细的嗓音:“传陛下口谕,命掖庭医监沈芩,与刘院判共同医治萧瑾,所需用物皆由太医院提供,不得有误。”
刘院判扑通跪倒在地,身后的太医们也跪了一地。
沈芩在钟云疏的搀扶下,按规矩行礼。
刘院判急忙要施展“袖里乾坤”,和新上任内侍官拉交情,没想到还没来得及出手,内侍官就扬长而去。
一时间,他的心又凉了两分。
须臾,内侍官又转回来:“钟大人,沈医监,陛下嘱咐,有任何需要只管提,必须保住萧瑾性命。”
“杂家,候在天牢外。”
钟云疏和沈芩楞了一下,这位内侍官亲和得有些怪异,但此时此刻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沈芩深呼吸,清了清嗓子:“麻烦各位大人让一下,沈某要察看病人。”
内侍官看着极年轻,脸色眼神却老辣得很,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刘院判,就让刘派太医们压力倍增。
“沈医监,”刘院判勉强挤出笑意,“请。”
沈芩在心里吐槽这低下的效率,快步走到萧瑾的榻前——
只见他的鼻翼旁粘着棉絮,可以观察到呼吸微弱、无力而急促,符合胸口中刀的体征。
脸色苍白中微微泛青,后仰摆位的颈项,可以看到快速跳动的颈动脉,指甲苍白没有血色,是出血量大的临床表现。
然后,沈芩又糟心了,用眼睛只能观察到这些,而且不知道什么原因,萧瑾的衣服很完整,很明显,刘院判根本不敢碰他。
“内侍大人,我需要一些东西和准备,对谁说?”沈芩认真请教。
“沈医监,但凡需要只管向杂家开口,这边有记录,”内侍官客气又恭敬,“请说。”
沈芩就不客气了:“需要一间干净的牢房,四周封闭,用生石灰水喷洒、再用食醋薰蒸半个时辰,尽量驱除房内的外邪,需要多少时间才能准备好?”
内侍官不假思索回答:“半个时辰一刻钟。”
“内侍大人,我想请你把病人的衣服都剪掉,再全身清洗干净,他穿这么多,没法观察得更仔细。还有,到新牢房里,我们需要更衣再进入。”
内侍立刻吩咐下去,很快就有年龄略大的内侍,拿着剪子、净桶等等东西鱼贯而入。
刘院判急了:“沈医监,你是女子,如何能检视男病人全身?!你们沈家是如何教养的?”
沈芩努力压制怒火,闭上眼睛又睁开:“刘大人,病人性命重要,还是礼数重要。作为医术世家,医者父母心这五个字,可还知道?!”
喵了个咪的,萧瑾鼻青脸肿得像个猪头,还浑身血迹,她是多重口味,才会想看他的身体?!真是恶寒!
内侍官似乎坚定地站在沈芩这一边,吩咐道:“还楞着做什么?”
内侍们一拥而上,剪衣服的、热水擦身的、更衣的、架火盆的,不出一刻钟,萧瑾就被处理干净,一身伤痕再无掩藏。
“钟大人,麻烦帮我戴个口罩,”沈芩心中再不愿意,也不敢违抗君命,“谢谢。”
钟云疏打开沈芩的双肩包,取出口罩替她戴好,又像来时一样把包背在自己身上。
沈芩上下左右地检查了一遍,转过身来问:“刘大人,你们准备如何拔刀?何时动刀?还是不准备拔刀?”
刘院判的眼神阴戾起来:“沈医监,下刀处正是心脏,拔刀必死,你不知道吗?”
沈芩眼角一弯:“刘大人,再不拔刀,病人也是一死啊。不如死马当活马医啊。”
“混帐!”刘院判的白胡子颤抖着,“陛下有命,若是萧瑾死,我们刘家要陪葬!你这是要明害刘家吗?”
沈芩呵呵:“刘大人,如果没有雷大人送来的药丸,病人已经死了,还用得着我走到这里来害你?”
第130章 拔刀(上)
刘院判老脸一沉:“沈医监,病人是金玉之躯,不得以刀剑冒犯,你可知道?”
沈芩差点笑出声,好歹忍住了:“刘大人,您是不是太累了?拔刀,不是以刀剑冒犯,而是为了救人性命!”
这老狐狸是真急了。
内侍官忽然开口:“沈医监是不是有了主意?”
沈芩转身问:“内侍大人,有冰块吗?如果有的话,等屋子一准备好,就搬冰块铺成冰床,再把病人放在上面。”
“……”满牢寂静,包括钟云疏。
下一秒,刘院判怒发冲冠,指着沈芩的手直发抖:“胡闹!”
沈芩不紧不慢地回应:“刘大人,我双手不便,所以陛下才让我和你们一起救治病人。原本打算,我出主意,你们动手。”
“可是现在,我真的怀疑,刘大人,你想不想医治病人?不然,为何我说什么都是错?”
刘院判的和蔼面具终于挂不住了:“我是太医院院判,行医数十年,你一个无知女子做了掖庭医监,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么?”
沈芩冷笑着转身:“内侍大人,您也看到了,刘大人是堂堂太医院院判,我只是不起眼的掖庭医监,这病人让我怎么救?”
“刘大人,告辞!”
“钟大人,我们走!反正这病人我本来也不想救!”
钟云疏护着沈芩往外走。
刘院判自上任以来,还没受过这种窝囊气,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身后的太医们,也是神情各异,隐隐觉得刘大人职位不稳。
“钟大人,沈医监,请留步。”内侍官召来小内侍,低声嘱咐几句,又吩咐其他人,“先按沈医监的要求准备,用我的牌子到冰仓取冰来。”
内侍们领命而去。
刘院判气得脸都白了,多年苦心经营,好不容易把沈石松赶走,才坐上院判的高位,不曾想威风不到两年,就遇上霍乱这种烈性疫病……他不是想医治,而是他实在没有办法。
先是疫病,忽然就遇上宫变,摊上这样的苦差事,他的人生怎么如此艰难?
钟云疏、沈芩以及新上任的内侍官,明显是一伙的。
刘院判救不了人,根本没有任何办法扳回一局来,现在只能任沈芩在这里作威作福,“冰人”从来没听过,可是看她胸有成竹的样子,又不像是胡言乱语。
一来二去,刘院判的神经前所未有地紧张起来,现在怎么办?
钟云疏颇有些担心地注视着沈芩,他小时候住高山上,父母会把猎到的动物搁在雪地里,等到要吃的时候再烤熟,可以放很久。
可是,“冰人”这算是怎么回事?和拔刀又有什么关系?
沈芩迎上钟云疏询问的视线,不着痕迹地轻轻撞了他一下,眼角一弯,没问题的!
然而,等待的时间显得格外漫长,长到沈芩都有些不耐烦,留给她的可操作时间不多了,双手不能动,更别提伤口缝合这样精细的事情了。
想到这里,沈芩走到刘院判面前,问:“请问各位大人,在场谁的刀针科缝合最好?现在可以预备缝针和线了。”
又是一阵死寂。
刘院判仿佛受了奇耻大辱:“沈芩,你欺人太甚!”她要从他的手下挑人出来怼他,这分明是当场打脸!
沈芩忍无可忍:“刘大人,救人如救火,容不得半点私心杂念。是你们拖延了这么长时间,没法很快拔刀,置病人于危险境地。”
“陛下才让我来看一看,要我们齐心协力救治病人。我一直在想办法,而你,身为太医院院判,病人身旁大呼小叫,推三阻四,病人还要不要救了?!”
“如果你们不愿意与我合力救治,请直说。要么,你们另选合作之人;要么,我找其他人帮忙,反正偌大的永安城,又不止你我这么几个郎中太医。”
言下之意,爱救救,不救滚!
“你!”刘院判这两年还没受过这种气,登时浑身发抖,“休得猖狂!”
正在这时,小内侍跑回来了,踮脚凑到内侍官耳边嘀咕两声。
内侍宫随即开口:“陛下有令,救治病人,能者为之。请刘院判三思而后行!”
一句话,将刘院判嚣张气焰灭得一干二净。
没有对沈芩目无长官的斥责,也没有对刘院判这把年纪熬了两天两夜的体恤,只有冷冰冰的四个字“能者为之。”
在内侍官看来,刘院判是在作死的路上,越走越远了。
很快,又有内侍来报,密封屋和冰床已经准备好,可以将病人搬过去。
刘院判一干人,面面相觑,这病人怎么搬?
沈芩走到萧瑾身边,对着他的耳朵说:“放心,好人不长久,祸害留千年,只是换个房间,一定能撑过去的。”
钟云疏简直不敢相信。
刘院判差点再喊大胆,总算在内侍官的注视下,把到嘴边的话强行咽了下去,窝着一肚子熊熊烈火。
沈芩又走近了一些,完全无视他们的怒火:“一人抱胸,一人托双臂,一人抱腰臀,一人抱双膝,各位大人请动作轻巧、起放一致。不然,病人可能就此死了。”
刘院判再不愿意,也不敢在内侍官的眼皮底下生出事端,只能硬着头皮嘱咐:“照做就是。”
一下子,四名太医动作整齐划一地将萧瑾抱起,搬到预备的屋子里,看着沈芩指挥内侍们调整冰块的摆放顺序,然后让他们把人轻轻放下。
刘院判迈着八字步,气得在屋外团团转。
“内侍大人,要更多冰块,把病人埋起来,露出头面部、手指和脚趾,”沈芩继续要求,然后边在钟云疏的帮助下,套上隔离衣,“枕后以及这几处需要用棉布包裹,另外,多准备火盆。”
内侍官还是照做,虽然脸上不显,倒是很期待“冰人”到底能达到什么效果?
沈芩又问一次:“各位,谁最擅长缝合,谁就留下,其他无关人士全部退到屋外,就是现在!”
刘院判的脸由白转红,再转黑:“什么?老夫为何不能留在屋里?”不在屋里,怎么看沈芩出糗搞砸?!
第131章 拔刀(中)
沈芩哪能不知道刘太医这群人的心思,他们根本把她当成死敌。
这里除了钟云疏,就连始终支持的内侍官,都抱着看好戏的心,毕竟要向邺明帝回话,自然是越详细越好。
沈芩彻底没了耐心:“刘大人,问您最后一次,这里谁的缝合做得最好?”
刘院判愤愤地扭头,看向一旁的太医们。
太医们的视线立刻满屋子乱飘,没人回答,也没人站出来。
刘院判的脸上隐隐有得意之色。
沈芩绕着萧瑾走了一圈,低头感受冰块的寒度,观察手指脚趾的血液循环,最佳的拔刀机会近在眼前,这群人竟然还在推托,真想骂脏话。
“刘大人,您身为太医院院判,不如您亲自上阵?”
“沈姑娘,此话怎讲?”刘院判继续打官腔。
“其他太医大人呢?”
“……”依然没人回答。
“内侍大人,您也看到了,陛下让我出主意,让刘院判和太医大人出力,现在我主意出了,拔刀迫在眉睫,可是他们连个缝合的人都不肯出。”沈芩转而走向内侍官。
“沈医监,杂家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内侍官凛然回答。
“内侍大人,我需要品质上佳的缝线和缝针,干净的纱布棉花一箱……”沈芩略微停顿,视线再次从刘院判身侧扫过,他们就是笃定她没法动手,既可笑又可耻,“污物桶、晾凉的熟水、高度纯酒……”
内侍官很快就人把东西全部备齐,送进临时手术室。
沈芩走到钟云疏面前:“钟大人,麻烦您把挂臂取了,然后把闲杂人等请出去。”
“内侍大人,我需要您和其他人的帮助。”
内侍官会意,徐徐走到刘院判跟前,一伸手,很客气地开口:“刘大人,太医大人们,请吧。”
刘院判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什么意思?!”竟然敢赶他走?!
其他太医也惊到了,质问:“沈医监,我们走了,谁来救治?!”
内侍官略使眼色,一队内侍一人请一位:“大们们,请。”
刘院判暴跳如雷:“沈医监,你好大胆子!竟然敢做出这等无耻之事?!”说着就要上脚,却又慑于钟云疏的威名,堪堪停住。
要知道,刘院判在太医院说一不二,轻则骂人,重则动手,呼风唤雨好不威风!
“内侍大人,时间不等人,不能再拖了。”沈芩缓慢地活动着胳膊,小幅活动不成问题,需要花力气的完全不行。
“走!”内侍大人一声令下。
刘院判和其他太医被轰了出去,关在牢房之外,个个气得头顶冒烟。
沈芩竖起双臂,宽袖倏地落到胳膊肘:“钟大人,帮忙绑个袖子呗,太碍事了!”
内侍官见沈芩两个前臂布满青紫勒痕,一时呆住:“沈医监,您的手?”
沈芩举着双手,由着钟云疏收拾宽大碍事的衣袖,正色道:“我的双臂确实受伤严重,使不上力气,我只缝合伤口。其他的事就要麻烦各位内侍大人,还需要钟大人的配合。”
所有人一致点头,年轻的内侍们第一次见这种大场面,个个紧张得像木头人。
“时间很紧迫了,大家听好……”沈芩简明扼要地把所有事情交待清楚,“钟大人拔刀、内侍大人顺势压住伤口,我会接着消毒、缝合……”
“对了,其他内侍大人,先把病人四肢固定在床榻上,避免疼痛乱动,然后按设置好的位置架好铜镜,那是我向你们借的光,越稳定越好。”
“明白了吗?”沈芩边讲边演示,“我们只有一次机会,现在开始!”
不约而同的,响起一阵太过紧张而咽口水的声音。
萧瑾的四肢被固定好,内侍们调好亮光折射的角度,一个高亮光区正好落在他的胸膛上,光源就位。
沈芩把各种各样的药摆到了萧瑾面前,方便取用,然后开口:“钟大人,开始!”
戴着手套的钟云疏摁住萧瑾胸口,瞬间拔刀又迅速避开,出人意料的,没有骇人的鲜血喷涌而出。
“钟大人,高纯度酒。”沈芩伸手接过,两人配合默契。
内侍官也戴口罩和手套,用布巾摁住伤口周围,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叹一下,心里直打鼓,拔刀不见血,难道萧瑾已经死了?!
沈芩先消毒,然后用纱布吸干,撑开伤口一看,忽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邺明帝病得严重,下手却如此精准?!
短刀从胸骨与肋骨的间隙斜刺而入,贴着肺与纵膈的间隙进入,并没有伤到肺部大血管,短刀尖端擦着心包边缘,心脏缓缓搏动的时候,几乎与尖端相贴。
这个角度,简直难以想象!
“沈医监?”内侍官见沈芩一动不动,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立刻提醒她。
“短刀没有伤及脏腑,只需把里面的积血清理干净,就可以缝合了。”沈芩迅速开始清理创面,反复冲洗以后,又迅速进行缝合。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全盯着沈芩的动作,因为口罩和隔离衣的关系,她只露一双眼睛和一小段鼻梁,可是她缝合的动作迅速、飞快打结、擦拭渗血……有条不紊,专注的她更引人注目。
“内侍大人,病人冰了多久?”沈芩又一次冲洗伤口,清点缝合物品,将最外层的皮肤缝合完毕。
“大约一个时辰。”内侍官的额头闪着亮晶晶的汗珠。
“把冰块全部撤走,”沈芩把东西全部整理完毕,“给身体保温,免得病人冻伤。”
“铜镜撤走!”
“把沾血的布料全部拿去烧掉。”
“将预备的衣物给病人换上,多放几个火盆,每半个时辰检查一遍。”沈芩说着,忽然停顿,“检查的事情,还是我来吧。”
手术以后6小时是伤口出血高发期,沈芩虽然非常累,但是多年的行医经验,让她不放心交给任何人,更何况,这里面只有自己才是正经的外科医生。
“内侍大人,从现在起的十二个时辰之内,我都必须守在这里。”
沈芩很无奈,圣命难违,不得已才动手,可是现在刀也拔了,人也救了,半途而废不是她的作风。
“麻烦准备些吃的喝的,热的就行。”
内侍官立刻应下。
第132章 拔刀(下)
内侍官离开牢房前,还特意调拨了两名伶俐的年轻内侍,听候钟云疏和沈芩差谴。
“内侍大人,请坐,”沈芩温和地向内侍打招呼,“观察时间有点长,大人可以趁这个机会稍作休息。”
内侍们互看一眼,坐在方便行动的地榻上,活动着久站僵硬的腿脚。
沈芩揉着胳膊,不由地皱紧眉头,专注手术的时候,自我感觉特别良好,现在事情一完,两条胳膊又疼得不行。
“胳膊又疼了?”钟云疏轻轻摇头,她从小就很要面子,这点到现在都没改变过。
“嗯,”沈芩点头,“早知道进宫要这么久,我就把药都带来了。”
钟云疏从自己的背包里,取出几个瓷瓶,递到沈芩面前:“都给你带来了,快吃吧。外敷的,暂时停了。”
沈芩不由地瞪大眼睛,这人竟然这么细心的?随即向他甜甜一笑,不吃药可以吗?
钟云疏又取了水囊,给沈芩倒了一杯桂花甜茶:“乖,把药吃了。”
沈芩咧咧嘴,瞪着药丸好一会儿,好像瞪着血海深仇的对手,又眼神凶狠地把药吃了,一口喝完甜茶,满脸都写着高兴:“还要喝茶!”
在钟云疏看来,沈芩不管多孩子气都不习惯,她平日很多时候也就是个半大孩子。
可是在内侍看来,这情景实在太可怕了!
“鬼眼”钟是大诚宫最独特的人,他是唯一可以直接面圣的官员,还持有精忠木牌,再加上特别的双色眼睛,又是刑部尚书的义子。
往哪儿一站,都能吸引众多关注。
大诚宫内外,想巴结他的,想拉他入伙的官员,比比皆是。
可是,钟云疏既不恃宠而骄,也不飞扬跋扈,独来独往;不与任何人同行,也不加入任何小团体,独立于“党争”之外,让人琢磨不透。
也有不长眼睛的官员,认为他独木不成林,用阴损招式暗算他,可是每次他都安然无恙,下手的统统遭殃。
宫中内侍,最重要的是“识人”,近年有个不成文的约定,惹谁都不能惹鬼眼,敢惹了必定会付出惨痛代价。
就是这样一位让人又敬又怕的钟云疏,刚才竟然哄沈芩吃药。
两位内侍的眼睛几乎脱眶。
不是说,钟云疏天生孤独命,粘谁谁倒霉,所以他独来独往;沈医监大概不知道吧,知道的话,应该不会让他靠近,还就着他的手吃药喝茶?
还有,他俩在手术时的默契,简直让人不敢相信。
钟云疏的心思全在沈芩受伤的胳膊上。
而沈芩的心思又全都扑在还没醒的萧瑾身上,以现在的条件,萧瑾六个时辰不醒就是没救了;如果现在发现手术伤口出血,也没有什么有效的治疗方式。
所以,沈芩不得不把救人重压寄托在了神佛身上,不是她迷信,而是这世上的事情,实在很难说得清楚。
沈芩按时间认真检查病人,直到累得实在不想起来,就靠着钟云疏耍赖的时候。
一度以为醒不过的萧瑾,悄无声息地睁开了眼睛,只觉得浑身像被人从头到脚猛捶了一通似的,竟然还在天牢,愤怒的情绪倾刻间燃烧起来。
“钟大人,病人醒了。”沈芩轮转过好几个科室的重症监护室,养就了一身观人于微的好眼色,“只要病人好好的,我们就没事了。
内侍们一见萧瑾醒了,就下意识要行礼,可是一想到萧瑾已经被贬为平民、还关在天牢,又觉得没什么可怕的。
萧瑾清醒以后,来不及回忆,就被胸口的剧烈疼痛逼出一身冷汗来,好不容易才勉强不惨叫出声,却发现,自己的双手双脚都被捆得结结实实。
此时此刻,他终于认清了残酷的事实,逼宫失败,沦为阶下囚,比恶梦还可怕。
即使是阶下囚,萧瑾也准备维持住王族颜面,咬紧牙关默默忍受;可是忍不了多久,又觉得很冷,冷得连牙齿都不住地打颤。
沈芩重新上了挂臂,口罩还戴着,走到萧瑾的床榻边:“胸口插的短刀已经拔掉,伤口也全部缝合好了,并未伤及要害。”
萧瑾的视线一转,震惊不已:“你缝了我的心?”
沈芩强行咽下到嘴边的脏话,这人脑子是不是有问题啊?明明说的是缝伤口,什么时候说缝心的?
“芩儿,是你吗?”萧瑾的眼神突然炽热起来。
沈芩生生哽了一下,芩儿?
他们根本不熟!
“内侍大人,想办法让他闭嘴,”沈芩实在受不了这种眼神,可还是盯着他嘱咐,“你不能情绪起伏过大,否则会有性命危险。”
“短刀虽深,但角度奇巧,并没伤及要害,不要再说话了!”
“当然,如果你想死的话,尽管说!”
沈芩从他说话的力量、挣扎的模样来判断,萧瑾的身体底子很好,也许没有钟云疏那么野兽派,但是与常人相比,也是很强壮的身体。
只要萧瑾好好躺着,不乱折腾,恢复期会比常人短许多。
果然,沈芩的话一出口,萧瑾就安静地闭目养神。
即使沦为阶下囚,也不想死吗?
钟云疏打量着萧瑾,以防他再折腾。
牢房又安静下来,忽然,沈芩想到一桩事情:“钟大人,刘院判和太医们,不在外面骂街了,他们回家了?”
钟云疏打开房门看了看,又退回来:“外面没人。”
“钟大人,以你对刘院判的了解,他现在会做什么?”沈芩有些好奇。
钟云疏沉思片刻:“刘院判擅长权衡利弊,却又拈轻怕重,今日风头完全被你抢了,定然不甘心就此落败,所以……”
“所以什么?”沈芩饶有兴致地盯着。
“多半是去陛下那里告状了,俗话说的,恶人先告状。”钟云疏轻轻摇头。
出去打听的内侍,证实了钟云疏的猜测:“钟大人,沈医监,刘院判一行人正在养心殿请陛下安,内侍总管大人也在殿内。”
“老废物!”萧瑾慢悠悠地骂了一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连我的短刀都不敢拔,一会这一会那儿,茶喝了多少,点心吃了多少,什么主意都没想出来!”
第133章 天牢走水
“……”沈芩的脚步一顿,“把他的嘴堵了!”
内侍立刻扑过去。
“唔唔……”萧瑾被布巾堵了嘴。
沈芩瞥了他一眼,四仰八叉大字形束缚在床榻上,活脱脱就是待宰羔羊,哦,对了,钟云疏说他属羊,喜欢养黄羊,真贴切。
可是,一个逼宫未遂、被亲爹捅了一刀侥幸没死的权谋家,对刘院判愤怒的原因,一是治不好自己,这很正常;二竟然是在旁边吃吃喝喝,拿不定主意。
这种阴谋家不应该只有远大理想,根本不在乎吃喝这种细节的人吗?
沈芩老觉得,这个鼻青脸肿、完全看不清本来面目的萧瑾,只怕是个傻子。
钟云疏放心了,萧瑾的身体底子,一定能恢复很好。
沈芩想了想:“钟大人,您也去回个话吧,三人成虎,那里有六只笑面虎呢。”说着,就把钟云疏往外面推。
钟云疏迟疑片刻,决定照沈芩说的做,刘院判是个两面三刀的小人,即使有内侍官作证,也不得不防,“你们多加小心。”
沈芩又窝回地榻上蹲着,继续观察萧瑾。
“唔唔……”萧瑾猛甩头想吐出嘴里的布,不小心呛到了,“咳咳咳……”咳得牵动了伤口,疼得肿胀的脸有了褶子。
沈芩生怕他伤口崩开,急忙把布扯出来,不得不替他顺着胸口,减缓呛咳感。
萧瑾不可思议,把眯成缝的眼睛撑大了一条线:“芩儿,你关心我?!”
“……”沈芩非常确定,原主记忆里没有这号人物,这自来熟外加自恋妄想狂,真的是阴谋家吗?
“你虽然没有伤及脏腑,但是伤口很深,我缝了好几层。”
“咳嗽、大笑,甚至于大声说话,都会牵扯伤口,严重的会崩开。缝合时,你还昏迷着,并不会太疼。但是现在,你醒了。”
“清醒的时候缝合伤口,你不会想体会的。”
“所以,保持安静,听懂了吗?”
沈芩说得非常不客气。
萧瑾楞了一下,慢慢点头,小心地问:“伤口再崩开,我会死吗?”
“会。”沈芩的胳膊疼得厉害,还碰上这样的病人,真是身心俱疲。
“哦。”萧瑾彻底安静了,和刚才的傻子判若两人。
沈芩轻轻摇了摇头,让内侍用煮好的麦杆给萧瑾喂水,并作好记录,来转移焦虑和担忧的负面情绪。
如果萧瑾身在现代社会,在日常消毒的手术室、有成套的手术器械、有麻醉师、有各种检查设备,她就不用操这么多心。
可是,这里是“外伤存活全靠命大”的大邺,所以,萧瑾一定会发热,得术后并发症的概率很大。
一想到这些,沈芩就很难淡定下来。
想了又想,她开始设计萧瑾的食疗单,优质高蛋白、补充足够水分、补铁、丰富营养……等钟云疏回来,写在纸上,交给内侍照做就行。
等着等着,完全没了时间概念的沈芩,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内侍们按照她的要求,照顾萧瑾,不敢有半点怠慢;如果说,逼宫是他们此生最难忘的凶险,沈芩的拔刀术就是第二难忘。
沈石松的医术名满大邺,本以为沈家遇险,会从此一蹶不振;万万没想到,沈家嫡女沈芩,双臂受伤,还能赶到太医院院判和太医,只靠几个人就处理完了伤口。
这要是搁以前,他们想都不敢想;佩服和敬重,在他们的心底滋长。
萧瑾仍然疼得厉害,每一秒都特别难熬,哼哼出声不是他平日会做的事,只能在沈芩巡视的时候,眼睁睁地看着她。
“很疼吗?”沈芩在转了第三个来回,才问。
萧瑾点头,已经疼得汗湿了一身衣服。
“内侍大人,麻烦替病人更衣,”沈芩秀眉微皱,“这些药里面,哪一瓶有止疼的效果?”
内侍赶紧过来,从一堆药瓶中,拿出一支深蓝色瓷瓶,倒出一粒极小的药丸:“这是沈家的贡药,效果极好。”
沈芩接过药丸,凑到鼻前嗅了嗅,确实以后,才让萧瑾张开嘴,含在舌下。
萧瑾含服了一刻钟不到,全身的疼痛缓解了许多,不由地长舒一口气,闭上眼睛睡着了。
正在这时,沈芩忽然听到外面有响动,示意内侍们打探一下。
没想到内侍出去看,提着一个大食盒走进来:“沈医监,这是御膳房送来的吃食。”
沈芩打开一看,荤素俱全、色香味都有,可是胳膊疼得厉害,一点胃口都没有,只得招呼道:“内侍大人,你们辛苦了,先吃吧。”
两名内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互相看了一眼,又看着沈芩,确定她没有戏弄他们,仍然不敢动手:“沈医监,这些是为你和钟大人预备的,我们不能吃。”
要在大诚宫中立足,最重要的是“知进退”,沈医监让他们吃是客气,他们不吃是应当的,吃了才是上下不分的傻蛋!
沈芩斜依在房内的石柱上,胳膊一时有力一时无力,到底是什么状况,她“医不自医”,心里也没数。
正在这时,屋外又传来一阵急促的响动,就听到有人大喊:“走水啦!”
“救命啊!”
“走水啦!”
年轻内侍吓得魂不附体,想冲出去逃命,又不敢扔下沈芩和萧瑾;不逃吧,又害怕得不行。
沈芩迅速环顾四周,石顶、石墙、石柱,木门……脑袋里迅速有了对策:“你们听好,我有办法。”
“屋里有水,把门泼湿,锁门封窗。布贴浸水,堵住门缝和窗缝。以防劫狱!”沈芩迅速嘱咐完。
内侍们仿佛一下子找回了主心骨,与沈芩一起,把这个屋子封得严严实实。
没一会儿,他们从门里可以清晰地听到,屋外有激烈的打斗声和兵器相交的响动,没有水枪队哗哗的水声。
“敲紧急锣!有人劫狱!”
“当当当……”清脆的锣声响彻天牢,无数混杂的脚步从屋前经过,又往返,最后停在他们的屋前。
内侍们吓得双腿打颤:“沈医监,这些人是冲着我们来的吗?”
第134章 再劫天牢
“砰!砰!砰!”大力拍门的响动,把门里的三人吓得差点跳起来!
沈芩下意识地摸宽袖里的匕首,忽然想起来,进宫那一道道关卡,把匕首没收了。迅速环顾四周,这房间干净得只有一个矮几和一张床榻。
唯一能用的,只有矮几,这是走了什么霉运?!
“你们习武吗?”沈芩问。
两名内侍面如土色,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沈医监,我们不会。”
完蛋。
沈芩想了想,指着矮几:“这是天牢最坚固的牢房,等闲进不来,光是把门砸开就需要不短的时间。所以,你俩别怕,扛着这个,谁进来就砸谁!”
“天牢守卫森严,很快就会围堵他们,所以,不用担心,我们在这里面很安全。”
两名内侍原本手脚发软,听沈芩这么一说,忽然就不怕了,谁说不是呢?!
沈芩大步走到萧瑾面前,问:“你能走吗?”
萧瑾很真挚地摇头。
沈芩没好气地吐槽:“你都这样了,还安排什么劫狱啊?!这次缝合得很凶险,你三天之内要绝对卧床休息。”
“就这样被劫走,我只怕你连天牢大门都出不了,伤口就崩开,不出两个时辰,你就一命呜呼。”
“何苦呢?!”
萧瑾仍然摇头,轻浅呼吸以减少疼痛:“我没有安排,也安排不了。”
“那外面敲门的是谁的手下?!”沈芩有些傻眼,成王败寇,像萧瑾这样逼宫失败、身受重伤的,确实不会再有人闯天牢救他。
“我已经这样了,”萧瑾喃喃自语,“劫出去还能做什么?”
外面的撞门声和打斗声不绝于耳,赶来灭火的水枪队木桶相撞、脚步凌乱的响动,混杂在一起。
沈芩寻思着,这牢门外的路很窄,怎么能容得下这么多人?!以及,什么时候才能平定下来?!
突然,赵箭略显尖细的嗓音响起:“沈姑娘!在不在?!千万不要吃东西!什么都不要吃,连水都别喝!”
“咳咳咳……什么都别吃啊!咳咳咳!”
沈芩还戴着臂挂,三步并作两步奔到门边,差点摔倒,贴在门边喊:“赵大人,口罩沾水戴起来!可以防烟雾薰呛!趴在地上爬,不要站着!”
“钟大人,沈姑娘醒着呢!快!”赵箭三箭齐发,瞬间射中三人,猛地一转头向远处的钟云疏喊,“戴口罩沾水,低处行进!”
钟云疏一手九切鞭,一手短刀,凌空跃起、侧转避让、落地翻滚,眨眼间,放倒了六人,而他连身上的官袍都干干净净,一滴血迹都没沾到。
“赵箭,屋顶左上还有三个!”
赵箭搭弓开射,刷刷几下,几个人中箭从高高的屋顶一头栽下,以怪异的姿势自由落体,砰砰砰!三下!
“赵箭,右转有四个!小心!”钟云疏大喊一声。
赵箭四箭并射,躲在暗处的四人中箭身亡,再也没了响动。
“水龙队,这里!快!”钟云疏嘱咐道,心里七上八下的,又一次,他离开沈芩,她又陷到这么危险的境地!
“钟大人,可以收网了!”赵箭拿出附属箭囊,向着四散逃跑的劫狱者射去。
“嗖!”
“嗖!”
几下响声以后,劫狱者们三三两两地被箭网捆住,应声倒下,既挣脱不开,又逃不掉。忽然就两眼翻白、口吐鲜血地死了。
赵箭骂了句脏话:“钟大人,他们自尽了!”
激战维持了不短的时间,钟云疏领着天牢看守、银甲精锐,把数量惊人的劫狱者杀得片甲不留,等火势全灭以后,他才松了一口气。
赵箭领人清扫,去之前还拍了拍钟云疏的肩膀,奸笑两声:“钟大人,机会难得,一定要好好把握!”
“什么?”
“安慰沈姑娘!”
钟云疏懒得搭理他,径直走到手术牢房前,按约定的方式敲门:“沈医监,我是钟云疏。”
沈芩躲在屋子里,听着外面的打斗,甚至能听到鲜血溅在石墙上的声音,厚重的石墙挡不住弥漫开来的血腥味。
内侍赶紧把门打开,并没有全开。
钟云疏推门而入,见到沈芩,上下打量以后,才问:“有没有受伤?”沈芩摇头,反问:“你呢?!”
钟云疏伸出双手:“皮外伤,不碍事。”
沈芩一看他鲜血淋淋的双手,急着要去掉挂臂,却被他阻止。
“我自己来,”钟云疏生怕沈芩的胳膊恢复得不好,舍不得她随便动手,“沈大人教过我,你别担心。”
沈芩等他处理完手上的伤口,才真正感觉他回来了,又在最关键最危险的时刻赶来,平息劫狱恶徒,就等于变相救了天牢里的四个人。
可是,看钟云疏处理伤口,她又没来由地一阵心疼,“久病成医”,他要伤多少次,才能熟练得像出色的外科医生?
她静静地看着,眼中泛着水光。
赵箭在外面禀报:“钟大人,死十二人,抓活口六个,重伤七个……这些人如何处理?”
钟云疏沉吟片刻回答:“把他们带去刑部,先验明正身,然后刑讯。必须问得清楚细致,赵箭,你能做到吗?”
“能!”赵箭双手一揖,转身领人离开。
沈芩长长地舒了口气,又问:“钟大人,赵箭说什么都不要吃,是怎么回事?”
“刚刚巡夜发现,御膳房的值夜御厨,被扒了外服捆在后花园里,”钟云疏将食盒打开,看着原封不动的食物,“所以我让赵箭赶紧来通知你。”
“你们真的一口都没吃?”钟云疏看了看内侍,又看着沈芩。
沈芩一阵后怕,“胳膊疼,吃不下,没胃口。”
内侍赶紧跟上:“沈医监上我们一起吃,我们不敢,就也没吃。”
钟云疏浓眉紧锁,收了九节鞭,又收了短刀,走到萧瑾身旁:“你知道是谁吗?”
萧瑾被断断续续的疼痛折磨得快要发疯了,听他这么一问,立刻变成毒舌:“我要知道还躺在这里?!”
“钟云疏,打人不打脸!你对着我的脸可劲打,到底是为什么?!”
第135章 声东击西
“喂!钟云疏!”
“……”钟云疏在内侍的帮助下,拿银针仔细地试食盒里的每份吃食,大块的还要切成小块,认真而专注,完全把萧瑾当空气。
萧瑾只觉得出重拳打在棉花上,半点回音都没有,气得胸口疼,恨不得拿什么东西砸过去,可偏偏被绑得动弹不得,只能呼哧呼哧地喘气。
沈芩立刻出声训斥:“萧瑾,你想把自己气死吗?调整呼吸!”
萧瑾一听,立刻变得委屈巴巴:“钟云疏把我打成这样!”
钟云疏微一抬头,黑蓝眼瞳的视线扫来,冷漠地说出事实:“陛下让我们尽力救治你。”
“……”萧瑾突然哽了一下,重新认识自己的处境,心有不甘:“钟云疏,我是他一手带大的儿子,跟着他南征北战,建了多少功勋,晋王是我拿命换来的……可是,他都能一刀将我捅穿!”
“你四处奔波为他卖命,有没有想过自己的下场?”
“我死了,好歹还是平民,自然会有人给我下葬。你呢?你为他得罪了那么多人!你有朋友吗?!就连雷宅都难得回去,他们对你什么样儿,你心里没数?”
“你傻不傻?”
“你……唔唔唔……”萧瑾瞪大眼睛,不敢相信沈芩拿布堵了他的嘴。
“萧瑾,我说最后一遍,你再不安静地待着,我也救不了你!”沈芩赶紧把手搁在挂臂里,躲避钟云疏带着谴责的视线。
钟云疏仍然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地看了沈芩一眼,嘴角微微上扬。
沈芩乖乖的,内心最大的震撼是,萧瑾那张猪头脸竟然是钟云疏的杰作?他什么时候下的手?看他现在平静无波的样子,萧瑾明显不是他内心的对手,怎么会到出手的地步?
钟云疏把吃食验了个遍,什么毒都没试到。
“怎么样?”沈芩蹭到他身旁,低声问。
钟云疏摇头。
“那……这些能吃吗?”沈芩狐疑地打量着,银针只对重金属毒药有效,其他毒药是验不出来的,局限性太大,也不安全。
钟云疏从自己的背包里,取出几个叶包,搁在矮几上,招呼沈芩:“你吃这个吧,义母硬塞的。”
沈芩看他打开叶子包,登时乐了:“哇,桂花糕啊,为什么不放我包里呢?”
“怕你累着。”钟云疏颇有些无奈,雷夫人现在完全把沈芩当女儿看,既心疼又担心;倒是他这个义子,因为实在太强太厉害,完全没人操心。
沈芩就着钟云疏举的筷子,一口半个桂花糕,吃得特别开心;却不知道为什么,之前对食盒里精美的点心吃食,半点兴趣都提不起来。
两名内侍再次走神,一时不确定那么有耐心、嘴角带笑的钟云疏是不是真的,毕竟,他们这些年一直远远地仰望他,而他仿佛从云端落到地面的谪仙,独自悲喜,从来不曾这样与人亲近。
“你要不要休息一下?”钟云疏先喂饱了沈芩,怕她身体受不住。
“就算在这儿搭个床榻,我也睡不着,”沈芩叹气,“有个喜欢吵吵的危重病人,我太难了。”
“唔……”萧瑾使劲抗议,被钟云疏和沈芩同时投来的视线,吓得住了嘴。
钟云疏在地塌上正襟危坐,顺势把沈芩揽靠在自己身旁,她明明应该在雷宅休养,却被卷进这趟浑水里,让他很不是滋味儿。
可是,现下形势不明,在这里,至少他还能不离左右地守护着;回雷宅,又离开他的视线。
他不敢冒这个险!
沈芩望着完全没人动的食盒,叹气。
“怎么?”钟云疏还在寻思御膳房御厨被打晕的事情。
“银针,只对部分毒药有效,”沈芩很惋惜地看着精致糕点,还是浪费了,“绝大多数毒药都有刺鼻的气味,或者鲜艳的色彩,真正无色无味的毒药,少之又少。”
“很多毒药不容易保存,很快就会失效。”
“你想说什么?”钟云疏的眼中闪过一抹光。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沈芩突发奇想,“我们来下毒吧。”
两名内侍正在给萧瑾按摩四肢,免得生褥疮,沈芩的话让他俩倍受惊吓,下手不免重了几分,连忙辩白:“沈医监,我们不会,真的不会。”
“嗷唔唔……”萧瑾疼得哆嗦。
“假设嘛,我先来,”沈芩两眼放光,“你们看,天牢里有我们五个人,这是极干净的屋子,吃食有异味儿,一定闻得出来,对吧?”
“你们看,食盒里一共八种糕点,每种糕点都有六块,有桃红色、粉白色、鹅黄色……有一些杂色,我们就能看出来,所以呢,要下无色无味的毒药。”
两名内侍听得直点头。
“我们五个人,爱吃的东西不同,不可能同吃一块糕点。所以,我觉得,食盒糕点下毒,成功率不大。因为无色无味的毒药很稀有,所有糕点都投毒,一是代价太大,二来毒药没这么多。”
萧瑾听着猛点头:“唔唔唔……”
“刚才劫天牢,他们打算救萧瑾出去,那就没道理毒死他,对不对?”沈芩停顿一下,“所以……”
“下毒的目标不在天牢,”钟云疏蹭的起身,“跟我走。”
“啊?”沈芩正玩推理游戏玩在兴头上,“去哪儿?”
“走,”钟云疏看沈芩在地榻上扭动着还起不来,二话不说,打横抱起,转身嘱咐内侍,“除了我们,任何人不得入内,保护萧瑾。”
内侍们立刻起身,正色回答:“是,钟大人。”
“封门。”钟云疏跨出牢房门。
内侍们赶紧把牢房门关严、上栓,回头又见萧瑾“唔唔唔……”也不敢拿掉他嘴里的布巾,继续替他翻身按摩。
牢房外,沈芩很不习惯:“钟大人,我能走。”
“太慢了。”钟云疏抱着身高腿长的沈芩,完全没有重量似的,健步如飞。
“啊?”沈芩眨巴着眼睛,不明白。
“目标是养心殿,御膳房是障眼法。”钟云疏说完,打了声唿哨,这招声东击西的障眼法,差点连他都骗过去了。
“钟大人!”一身黑衣的赵箭从屋顶倒挂下,像只巨大的蝙蝠。
“去养心殿,截住一切进嘴的东西!快去!”钟云疏厉声吩咐。
“是!”赵箭翻身上屋顶,几纵之后就消失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