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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南晴空     娇医难当txt下载     娇医难当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06章 开棺抢人

    “大胆贱婢竟敢硬闯!”

    国公夫人猝不及防地被撞了个东倒西歪,勉强被婆子扶住,好不容易回过神来,“还楞着做什么?!还不快快拦下?!”国公夫人怒容满面地嘱咐。

    沁园大门轰地关上,婆子们生生撞在门上,听到里面传出落栓的声音。

    一片寂静。

    国公夫人和随从婆子们面面相觑,怎么也没想到,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竟然就被关在门外了。

    雷鸣恭敬而冷漠地吩咐:“来人,国公夫人多有劳累,快请去花厅喝茶!”

    忽啦啦一阵响动,雷宅的护院和粗使婆子们都围了过来。

    “大胆!”国公夫人怒喝,“谁敢碰我?!”

    雷鸣连脸上的假笑都没了:“所有人听着,这里是雷宅,不是国公府!”

    “国公夫人,请!”

    国公夫人怎么也没想到,平日里只知道查案的呆子忽然发威,竟然厉害到她心里发怵。左右婆子吓得直哆嗦,赶紧就坡下驴送国公夫人去花厅。

    ……

    沿着沁园里花岩铺成的主路,沈芩跑得飞快,像只领头大雁似的,边跑边转头向女使和婆子们竖起大拇指:“好样的!”

    贴身女使和婆子们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实在跟不上沈芩的脚步,只能勉强跟着,边跑边远远指路:“沈姑娘,不是那里,要向左拐!”

    沈芩小跳停住,哧溜拐弯,一气呵成。

    贴身女使拼了命地跟着跑。

    忽然,沈芩停住脚步,从双肩包里取出口罩,搁在一个攒角凉亭的石桌上,远远对女使说:“以防万一,你们把这个戴上。后面的路我认得,你们赶紧的!”

    女使和婆子们眼睁睁地看沈芩跑得不见踪影,实在跑不动了,只能在凉亭里坐着直喘气。

    沈芩一个气跑到雷夫人房前,只见小门前守着两个婆子,看着眼生,身形人高马大的竟然和魏轻柔有得一拼,只能立刻隐到假山后面,半探着身子看木格门光线透出来,有模糊的人影来回忙碌。

    一切都透着诡异的古怪。

    沈芩在假山的掩护下溜到屋子的边缘,刚想和婆子硬杠硬冲,转念一想,“救人要紧”,高效智取才是上策,绕到上风口,洒了一小包药粉。

    很快,门板似的婆子不住抓挠,越抓越厉害,很快就站不住……

    “咚!咚!”两声响,俩婆子应声倒地。

    沈芩用一根撑窗棍子把两人打晕后,又把棍子放进假山的石洞里。

    推开屋门,沈芩吓得倒退一步,里面的格局全变,一口纯黑的棺木在屋子正中央,家具陈设都被推到一边;绕着屋里转了一圈连个影子都没看到,雷夫人在哪儿?刚才在外面看到的人影又在哪儿?

    一阵寒意,悄无声息地顺着脚底直蹿脑后,沈芩只觉得浑身发凉。

    突然,屋门大开,喘过气来的女使和婆子们闯进来,“沈姑娘!我们来了!”

    沈芩吓得跳起来:“我也刚进来,这屋子里还有什么暗道暗门什么的吗?我进来就是这样,也没见到夫人!”

    一个婆子盯着棺木发着呆,忽然叫起来:“盖棺了!”

    一群人围在棺木周围,果然,棺盖已经合上,只是还没钉死。

    沈芩的脑子一团乱,不对,不对,大声说道:“封门落窗!守住这个屋子,我们开棺把雷夫人搬出来!”

    女使和婆子们急忙照做,确认每扇窗户和门都关上了,又面面相觑。

    沈芩正吃力地想移开棺盖,无奈棺盖实在太重,使出全身的力气也只移动了一点点,喘着气回头:“搭把手吗?”

    女使和婆子们因为清儿的痊愈,对沈芩有近乎盲目的信任,二话不说一起用力!

    “一!”

    “二!”

    “三!”

    “用力啊!”

    “雷夫人,我知道你听得见,坚持住!”

    “坚持住啊!!!”

    沉重的棺盖渐渐移开,移到可以把人放出来的时候,沈芩急忙凑过去,饶是久经职场,突然看到全身被裹满白布的“尸体”,还是吓了一大跳。

    女使婆子们凑过来,也吓得齐齐后退,“啊!!!”

    沈芩不断告诫自己,冷静,冷静,然后从容地吩咐:“大家赶紧找剪刀,把这些都剪了!”

    “啊?!”众人一时反应不过来,“夫人,已经……”

    沈芩摇头:“头面部白布透着血迹,血是鲜红的,证明人还活着!被白布缠得太紧,气息微弱,快!找剪刀,把这些都撕了!”

    贴身女使浑身颤抖地问:“沈姑娘,是真的吗?你没有骗我们?”

    “一个郎中连死人活人都分不清,还当什么郎中呢?你们看,鼻尖部的布絮还在轻轻地动,有呼吸,大家动作快!”沈芩尽量清楚地解释。

    女使和婆子们一看果然是,立刻打了鸡血似的,翻出了六七把剪刀。

    “先剪脸上、颈项、胸口、腰……竖着剪断,不急着扯开,先让夫人透气!快!快!快!”沈芩说完,急忙让婆子搬来三张矮几拼成临时病床。

    “这位婆婆,天凉,铺一层被褥在上面。”

    “哎!哎!”

    “你抱头、你托腰臀、你抱住双腿……对,一起用力,把夫人抱出来,搁在这上面!”沈芩格外欣慰,贴身女使很聪明,婆子们也是上次一起训练过的,合作很愉快。

    “那位婆婆,想办法去弄些温热的米汤软食来,不要被人发现。”

    “嗯,老婆子马上就去。”

    一阵咔咔咔嚓嚓嚓的声响后,雷夫人的脸庞露出来,不是死人的青白,而是憔悴的活人脸庞,双目紧闭。

    女使和婆子们不约而同地长舒一口气,忽然就落下泪来。

    “嗨,美人们,有眼泪就憋着,救人要紧!”沈芩冷静地近乎冷血。

    “是,沈姑娘!”

    “哎!”

    很快,雷夫人浑身破烂白布,躺在临时病床上,呼吸明显了一些,但还是微弱,而且任凭女使和婆子如何呼唤,仍然不醒。

    “再抱一床被褥来,生两个火盆,找干净的贴身衣服,替夫人换好,如果发现身上有伤或者出血,立刻告诉我!”沈芩又拖了一张矮几当操作台,把双肩包里的简单用具摆开。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暴力撞门的声音:“咚!咚!咚!”

    “里面的人快出来!”

    凌乱的脚步,混杂着完全陌生的声音。

    女使和婆子们被吓得浑身哆嗦,不约而同地盯着沈芩大救星。

    沈芩示意她们继续:“放心,钟大人和雷大人还在外面呢,这里是雷宅,怕什么?!”

第107章 获救

    “咚!咚!咚!”又一阵撞门声,门框花窗都被震得哗哗作响。

    “沈姑娘,怎么办?”平日温婉的贴身女使站都站不稳。

    沈芩的视线迅速掠过整间屋子,不假思索地嘱咐:“搬柜子堵门!快!”

    只是短短几分钟,众人一心把能搬动的家俱都堵了门窗。

    “咚!咚!咚!”撞门声一波接着一波。

    大家围在雷夫人周围,都不眨眼睛地盯着沈芩,不管是清儿重病,还是刚才,她似乎不管发生什么都有办法应对,比如现在牢固了许多的门窗。

    不曾想,沈芩的视线在门窗边晃了几好圈,又说道:“外面撞门很厉害,撞进来无非是要我们的命,特别是雷夫人的命。”

    “只堵门窗不够,万一撞开了,我们要反击!”

    一群人诧异地盯着沈芩,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你们听好,钟大人在雷宅外围,雷大人在沁园门外,我们在屋子里。他们很可能不知道这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所以,一时不会过来。”

    “我们能守住门窗,就能守住雷夫人,也就保住了自己的命!”沈芩说完,注视着一双双惊恐的眼睛,从容浅笑。

    “咚!!!”撞门声仿佛惊雷,炸得屋子里的人浑身一颤,除了沈芩。

    “沈姑娘,要是……要是……门撞开了,我们怎么办?!怎么反击?”贴身女使慌乱地问。

    沈芩从背包里取出一支炭笔,迅速在地上画出一个人形:“头部这里是要害,现在冬日穿的衣服厚重,最容易被攻击的就是头部,其次是脚。”

    “去,找你们觉得称手的木头,万一攻破,你们就照着要害打!一击即中!”

    女使和婆子们简直不敢相信,沈姑娘竟然会教她们这些?!

    可是,沈芩找遍屋子,大邺还没有桌椅,家具都堵了门窗,除了剪刀再没有其他可以当武器的东西,只能拔出自己的匕首,安排她们:“你和我守住夫人,你们每人拿把剪刀,守在窗口和门边,对!”

    “不管谁冲进来,用剪刀扎眼睛或脖子!我们的机会不多!”

    “放心,如果你们受伤,我负责治好你们!医术这个,我不敢说大邺第一,至少我也算厉害。”

    “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死!为了我们的家人朋友,不能害怕!听到了吗?!”

    “……是。”每个握剪刀的手都哆嗦着。

    “现在,我们一齐喊救命!”沈芩向她们灿烂一笑,“一,二,三!救命啊!”

    “啊?!”女使傻眼,她刚鼓起的勇气突然泄光了。

    “不然,雷大人和钟大人怎么知道?!就算他们听不到,经过的仆佣们也会去禀报不是?!他们就能赶来啦!”

    一席话,燃起了她们的潜能和希望,积累了整夜的恐惧都从“救命啊!”这个出口喷涌而出,素来温婉的贴身女使的尖叫声堪比武器!

    婆子们的嗓门粗旷豪迈!

    沈芩呢?

    沈芩往耳朵里塞了两团棉花,守在雷夫人旁边,密切观察着生命体征,按照自己预想的检查身体状况,边拿笔作记录和分析——

    呼吸、心跳和脉搏,都还算稳定,却没被这么多“救命”声吓醒,雷夫人真的很淡定,淡定得不正常。

    雷夫人越淡定,沈芩越担心,必须尽快让她醒来,不然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事?

    不得已,沈芩捏住雷夫人的鼻子、同时托紧她的下颌,临进造成缺氧,刺激大脑神经,并唤道:“雷夫人,快醒醒!”

    “轰!”一声巨响,房门连同堵门的家具都被撞飞,掉得到处都是,屋子里的尖叫声达到了最高峰值,忽然停顿一下,之后就叫得更响了。

    女使和婆子们被恐惧逼出了全部潜能,举着剪手冲到房门破口,准备决一死战。

    沈芩紧紧捂住雷夫人,一边喊:“夫人醒醒,快醒醒!”

    “再不醒!就醒不过来啦!”

    突然,撞门的用具咣当滚落在地的巨响,紧接着就变成短兵相接的丁当砰啪,没一会儿连打斗声都没了,空空的门洞,楞是没人冲进来。

    围在门口的女使婆子们面面相觑,这是怎么回事?!外面发生了什么?!

    “沈姑娘!”雷鸣脸上身上沾了不少血迹,手持长剑冲进来。

    好几把亮闪闪的剪刀,向雷鸣各处要害扎去!

    “大家住手,是雷大人!”沈芩惊出一身冷汗。

    女使和婆子们的剪刀掉了一地,刚想去迎接雷二公子,不曾想全都双腿发软瘫在地上,气若游丝:“雷公子,快,夫人……”

    雷鸣瞬间冲到雷夫人面前大喊:“娘亲!快醒醒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鸣儿?沈姑娘?”雷夫人缓缓睁开眼睛,眼神迷茫地问,“你们怎么来了?”

    “呼……”沈芩再把了一次脉,长舒一口气,坐在了临时病床旁,“夫人,您总算醒了。”

    贴身女使奔过来,拉着雷夫人的手放声大哭:“夫人,我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您终于醒了……”

    雷夫人怔住了,女使打小就跟在身边,机灵聪明又温婉,怎么忽然就这样了呢,只能轻声安抚:“这么大人了,怎么还像个孩子似的哭?”

    雷鸣急忙上下打量雷夫人:“娘亲,你有没有哪儿不舒服?我离家才三日,怎么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

    “国公夫人到底把您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啊?”

    雷夫人只觉得脑袋一片空白,仿佛缺了什么,可是雷鸣着急上火的样子,又让她心里直发慌,忙乱中迅速移开视线,才发现了那口大黑棺材!

    “我的屋子怎么了?”

    “为什么有棺材在我屋子了?”

    “鸣儿,到底怎么了?!”

    沈芩瞥了一眼棺材,补雷鸣一刀:“雷大人,雷宅是怎么看家护院的?沁园被搅得一团乱,你竟然不知道?!”

    “还有,这副棺材又大又沉,怎么到雷夫人房里的?”

    贴身女使看着困惑的雷夫人和雷鸣,小声问道:“夫人,国公夫人来找,说要和您单独聊天,到底说了什么?”

    “……”雷夫人摇头,“不记得了。”

第108章 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不记得?”沈芩心里咯噔一下,直接扯了口罩,紧盯着雷夫人,“夫人,您好好想想,不记得什么,记得什么?”

    雷鸣也不错眼珠地盯着娘亲。

    雷夫人想了好一会儿:“将国公夫人迎进屋子,让彩云退下……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沈芩用力推雷鸣:“封掉雷宅大门,连在沁园撞门的,一个人都不能放过,包括国公夫人!快!”

    雷鸣不明白沈芩为什么这么激动,反问:“你疯了吗?谁敢拘禁国公夫人?!”

    沈芩盯着雷鸣,一脸恨铁不成钢:“算了,我去找钟大人,你们给雷夫人换个屋子,就是之前预备给清儿轮换用的屋子,那里干净又安全!快!”话音未落,往外跑。

    雷鸣立刻抱起雷夫人,吩咐四下:“彩云,带我去预备的屋子,快!”

    “你们,把娘亲日常用的东西,全都运过去!”

    “是!”彩云学着沈芩的样子,一路疾走。

    “是!”婆子们立刻行动起来,

    雷鸣抱着雷夫人,绕过撞门木时,又嘱咐护院,“把这些人全部捆绑结实,堵了嘴,押入柴房严加看管,等候问话!”

    “是!二公子!”护院们从门洞里看到了里面的情形,顿时怒火中烧,这帮混帐竟敢在雷宅撒野,当他们都是死人吗?!

    一时间,捆的捆的,堵嘴的堵嘴,一共捆扎了六个壮汉、连同门板似的婆子,全都锁进柴房,牢牢看住。

    ……

    沈芩凭着记忆,一路狂奔出了沁园,没想到在回廊转角和一个人撞了满怀,顾不上撞疼的鼻子和疼得飙泪的惨样儿,头也没抬地道歉:“对不起,请问你知道钟云疏钟大人在哪儿吗?”

    “义母有没有受伤?你有没有受伤?”钟云疏双手扳住沈芩的肩膀,借着微光上下打量她,确定她没受伤,才一把将她搂进怀里,生怕她只是个幻影:“我就是。”

    “……我没事,雷夫人暂时没事。”沈芩被惊得脑海里一片空白,他平时不是小气得连睁眼都是仁慈吗?现在竟然主动抱她,难不成今晚有月食?!

    “没事就好。”钟云疏紧紧地抱着沈芩,一点都不想放开。

    从小到大,他喜欢的人事物不多,总是尽量陪着,只有一次没有跟随父母出征,他们以身殉国,再也没回来;只一次没有陪义父参加晚宴,就收到了他溺水而亡的消息。

    带着沈芩进入雷府,他生怕见不到义母,可是刚捆了刘能干,一抬头却发现沈芩不见了,一瞬间,钟云疏又以为会发生可怕至极的事情。

    旁边的家仆说,沈芩被雷鸣带走了,他才长舒一口气,这里是雷宅,应该不会有大事的。

    可是万万没想到,没过多久就听到沁园方向传来撞击声和呼救声,钟云疏循声赶去,与在花厅的国公夫人,一内一外地对峙,然后就见到了她脸上的难以言喻的微笑。

    长年在官场宫庭行走的钟云疏,自然知道这些位高权重的贵妇们,日常的细微表情,国公夫人带着如沐春风的得意,让他瞬间进入应激状态。

    直觉告诉他,出事了!出大事了!

    “钟大人!”沈芩对钟云疏这样的美型男怀抱,很没有抵抗力,可是事关重大,不得不拼尽全部的毅力和理智,才能稍微推开他,“我有事!很重要的事!”

    钟云疏回忆中的“出大事”和沈芩的“我有事”相撞,仿佛一道天雷骤然落下,忙问:“怎么了?!什么大事?!”

    沈芩急得快跳脚了:“国公夫人走了吗?!绝对不能放她走!”

    “还有那个刘能干!”

    钟云疏一怔,“国公夫人在花厅喝茶,刘能干被我绑了。”

    沈芩这才放松下来,直视他的双眼:“你说之前调查大泽河活祭,活祭过的村民都说不记得;雷夫人说不记得;还有,还有……”

    “你慢些说。”钟云疏从没见沈芩这么着急上火的样子。

    “我,我用了所有的办法,都想不起很多事情,你之前看到的墙上的那些空白,我到现在也填不了……”

    “我觉得他们有一种药物,不知道是什么做的,这种药物很可怕,可以随意抹去人的记忆。参与活祭的村民,雷夫人,还有我……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钟云疏全神贯注地跟从沈芩的思绪:“义母怎么了?为什么不记得?”

    “我们把雷夫人从棺村里抢出来,她浑身缠满白布,好不容易醒了,棺材哪来的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也不记得……”

    “她说,只记得国公夫人进屋,让下人们都退下,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沈芩一想到药物的可能性,整个人就在应激状态的边缘。

    “……”钟云疏的瞳孔微颤,不轻不重地握住沈芩的手,“走!”

    走到空地时,钟云疏从怀里掏出夜信往上一扔,只听到啪啪声响,一朵带着荧绿尾光的红色五瓣烟花,在夜空绽放,停顿了将近二十秒才消失。

    就在烟花消失的同时,沈芩听到了细微的类似机械运作的响动,很轻微,却像从四面八方传来一般,随处都有。

    “我们去和国公夫人好好聊聊,”钟云疏的眼里充满肃杀,“敢在雷宅放肆的国公夫人,还真的不多。”

    “还有,”沈芩回握着钟云疏的大手,她像游走在悬崖绝壁边缘,他是那根细细长长的安全绳,“你记得吗?上次说,清儿身上的符纸就是国公夫人送的!”

    “和今天的国公夫人,是同一个吗?!”

    “还有还有,我不记得今天的国公夫人,可是,我觉得我见过她,想被毒蛇咬过、侥幸活下来的兔子,下意识地觉得她很恐怖!”

    沈芩脑海里喷出无数个念头,那些曾经毫无头绪的纷乱碎片,似乎因着某个契机,可以粘出两三片,甚至于更多片来。

    “到了!”钟云疏轻轻地拍了拍沈芩的肩膀,“欲速则不达,不要着急,我们有的是时间。”
正在这时,花厅里传出国公夫人优雅冷漠不耐烦的怒意:“长安城宫里我都来去自如,怎么,今儿个我连雷宅都出不了?”

    “你们好大胆子!”

    清脆的碎裂声响起,不大,在寂夜里却惊心动魄。

第109章 花厅对峙(一)

    沈芩不着痕迹地往钟云疏手里塞了口罩和棉花球,只见他行云流水地走进花厅,连脚步都没半点改变。

    “义公子到!”守在花厅外的护院,高声通传。

    沈芩深吸一口气,却见彩云捧着自己换下的衣服,正是她随手扔给雷鸣的那些,外加双肩包,赶紧道谢。

    彩云对沈芩佩服得五体投地,殷勤地带她去更衣,还替她梳好了适宜的发式,又恭敬地把她送到花厅门边。

    “沈姑娘到!”护院继续通传。

    沈芩垂着眼帘走进去,温雅行礼:“见过国公夫人。”

    国公夫人端庄优雅地坐着,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当没看见。

    沈芩维持着行礼的姿势,琢磨着要不要再装一会儿,要装多少呢?然而下一秒,钟云疏把她扶起来,“沈姑娘请上座。”

    国公夫人没有半点不悦,一伸双臂,绣纹华美的宽袖闪出一片绚丽,双手交叠收好在膝上:“方才本夫人要告辞,说没有主家同意,不能走。”

    “现在,既然钟大人来了,本夫人就回国公府!告辞!”说着,就起身向外走。

    沈芩惊讶于国公夫人做下谋杀重罪,竟然还如此坦然淡定,连繁复的发饰都没乱分毫,这心理素质也是一等一的。

    “带刘能干来!”钟云疏冷静地吩咐,“关门!”

    “哗!”四扇花门立时关紧,差点撞了国公夫人保养得宜的美丽脸庞。

    “钟云疏,你敢!”国公夫人怒容尽显。

    “国公夫人,”钟云疏站在花厅门边,“三更半夜在雷宅沁园,棺藏义母,阻拦雷家人,想一走了之?!”

    国公夫人眼神满是轻蔑,仿佛钟云疏和沈芩是一堆碍眼的狗屎,“怎么,好友突染重病,家中无儿无女,我车马劳顿地请来太医,说是染上烈疫。又赶紧请人按最新的烈疫处置,忙活了这么久,还被关着不让走。”

    “雷尚书和雷夫人是怎么教养出你这么个孽障出来?!”

    沈芩却在国公夫人气得转身的瞬间,看到了她挂在腰带上的玉坠,坠子是黄色的,动物形镂空图案,看不出雕刻的是什么,却觉得莫明眼熟。

    国公夫人看起来四十上下,最显眼的是略肿的眼周,敷粉颇厚,华衣翠饰也掩饰不了岁月留下的痕迹,放在膝盖上略显粗糙的双手。

    言行举止都极有规范,仿佛为礼仪而生,即使静坐不语,都有强大的气场。

    中介,沈芩直觉这位国公夫人过得并不好,夜已至深、黎明将即,在雷宅停留这么久,外面没有等归的国公规制马车,连软轿都不见一顶,甚至于连询问的家奴都不见一个。

    这是……国公府的弃妇么?开口三句就失控骂人了?

    钟云疏仿佛对国公夫人的嘴脸习以为常:“国公夫人夜不归宿,滞留雷宅,父母又是如何教养的?”

    “放肆!”国公夫人蹭的坐起来。

    “砰!”花门一声响,刘能干被凭空扔进来,门又关上。

    “啊!!!”刘能干重重落下,摔得不轻,看到钟云疏和沈芩,满脸都是惊恐;再看到国公夫人还在,胖脸瞬间面如土色。

    “此人,姓刘,名蛋,对外宣称是太医院院判刘大人的亲戚,刘家医派的弟子。其实,是个连药材都认不全的混混,花钱买了掖庭医监的补,打着刘大人的招牌作威作福,自称刘能干。”

    “这样的下三滥,竟然是国公夫人请来的太医,不知是钟某的耳朵出了问题,还是国公夫人的眼睛出了问题。”钟云疏不留半分情面拆穿。

    刘能干怎么也没想到,以为能骗吃骗喝半辈子的老底,就这样被戳穿,一时间浑身抖得完全停不住。

    国公夫人的脸色精彩极了,复杂的眼神变了又变,就在众人以为她又要发难的时候,忽然又停住了,盯着刘能干:“你竟敢欺骗国公夫人?!”

    “来人!拖出去活活打死!”

    “呜呜呜……”被堵了嘴的刘能干额头青筋爆起,使出浑身解数才站起来,跪到国公夫人面前,拼命磕头。

    沈芩冷眼旁观,这国公夫人是打算当众灭口啊?可是,她也不看看这是哪里?这是钟云疏最在意的雷宅,被害的是他最敬重的雷夫人,真是……作得一手好死。

    “来人!把他拖到屋角,”钟云疏开口,“扒光搜身,头发里都不许放过!”

    两名护院立刻进来,把刘能干拖到屋角,卸了膀子,一拉屏风,扒衣搜身。

    “你!”国公夫人立刻转过脸去,气得嘴角抽搐,哧啦拧破了手里的绸帕。

    很快,打回原形的刘蛋,全身没有半点遮蔽,冻得浑身发抖,所有衣服都被仔细搜查,连衣服里的棉花都掏了出来……

    “回义公子,搜出了这些东西。”护院捧着一个木盒,盒里放着小张油纸、极小的麦杆儿、火折子……看起来都是乱七八糟的东西。

    钟云疏屏住呼吸,戴着手套仔细查看,然后让人把这些送到沈芩面前。

    沈芩毫不客气地往鼻子里塞了棉花,戴了口罩,看着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忽然有了特别的想法:“钟大人,以刘能干的品性,这些绝对不是好东西。”

    “他也不会轻易说实话,在雷宅动私刑不好,所以,把麦杆塞到他鼻子里,再用火折子烧一烧……”

    护院立刻过去照做,刘能干吓得脸色惨白、拼命摇头。

    “住手!”国公夫人站起来,“鬼眼,你敢当着我的面滥用私刑?!”

    钟云疏半睁半闭的眼睛,完全睁开,在灯笼的光晕下,一黑一蓝的清亮眼瞳映着浅浅的橘,透着白日没有的诡异,静静地注视着国公夫人。

    几乎所有人都瞬间感受到了无穷的压迫感,本能地想躲避这双眼睛。

    “来人,”钟云疏面无表情地下令,“把国公夫人刘蛋身旁,把她坐的地榻仔细搜查一遍,还有,她刚才往屏风后面扔了什么东西,一起查。”

    国公夫人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突然炸毛:“放肆!”

第110章 花厅对峙(二)

    护院大步流星往屏风边搜,国公夫人猛地冲过去要捡,眼看着她的手指就要碰到的时候。

    谁也没想到最快的是沈芩,飞起一脚把地上的东西直接踢得腾空而起,沿着一道漂亮的抛物线,精准地落在钟云疏戴着手套的手里。

    护院们和国公夫人目瞪口呆!

    沈芩心情大好地看向钟云疏,忽然想到一桩事情,直接以口形提醒:“沁园!”

    钟云疏微一点头,表示已经在查了。

    国公夫人眉头紧锁,不断地揉搓着手中的帕子,仿佛帕子就是沈芩和钟云疏,下了狠劲要他们死得难看,脸色越来越难看,连厚厚的敷粉都盖不住:“我是二品诰命夫人!”

    钟云疏毫不在意:“国公夫人,安国公亡故多年,膝下无子亦无女,其他子女皆是庶出,连个七品官都没有。国公府全靠你一人苦撑。”

    高贵优雅的国公夫人,像画中美人落了色,成了一张纸皮。

    “义母虽然只是四品诰命,但是,长兄是钦差大臣,钟某是大理寺少卿,鸣弟暂代刑部侍郎一职。而你身为命妇,谋害前刑部尚书遗孀,诬构烈性疫病,故意拖延阻止救人……”钟云疏就像看到将死之人,“数罪并罚,不知国公府会变成何等模样。”

    “你……”国公夫人像被人掐住了咽喉,脸涨得通红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你……”

    “国公夫人,人贵有自知之明,你仗着与义母多年的情份,从雷宅得了多少好处,心里再清楚不过。现在恩将仇报,到底受了谁人指使?!”

    钟云疏捏着手中的小纸包,走到国公夫人面前:“这是哪儿来的?谁告诉你刘蛋是太医?谁给你的胆量,让你敢在雷宅做下这种事情?”

    “我……”国公夫人尽管吓得快要晕厥,嘴巴却咬紧的蚌壳,不露半点消息,“我没有!”

    “国公夫人,你睁着眼睛说瞎话,也要有个限度吧,”沈芩实在忍不住了,“你让自家婆子堵沁园园门,不让我和雷大人进去,半个雷宅仆佣都看见都可以作证。”

    “哼,你们雷宅的仆佣,还不是照搬主子的说法?”国公夫人不以为然。

    “无妨,我也可以让锁在柴房的国公府仆佣们说清楚,为什么不请自来,被关到雷宅柴房!”钟云疏又补一刀。

    “我……”国公夫人咽下所有的话,打定主意死撑到底,毕竟国公府和雷宅比起来,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她就咬紧牙关什么都不说,没人能拿她怎么着。

    花厅里突然静下来,只能听到刘蛋冻得咯咯的上下牙打架的细微响动。

    时间像凝固了一般,缓缓流逝,直到花窗外隐约泛白。

    天亮了!

    钟云疏崴然不动,胸有成竹。

    国公夫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渐渐的又保持了平日的优雅,仿佛她刚才仓促间被钟云疏戳穿的画皮,不知什么原因又修补成了盾牌。

    沈芩冷眼旁观,花厅看似平静,却暗流涌动,以至于她熬了整晚却毫无睡意。

    钟云疏似乎在等什么,国公夫人似乎也在等什么,沈芩憋了满肚子问题。

    知道钟云疏不可能在雷宅对国公夫人动手,可他也不把她带到大理寺或者直接进宫,这又是为什么?

    虽然知道钟云疏不会对国公夫人手软,可他这样一直拖着,到底有什么打算呢?

    想着想着,她的视线落到了国公夫人腰间的玉坠,时不是时抚摸着,仿佛这个玉坠是国公夫人的护身符,而且这图案看着实在眼熟。

    突然,沈芩站了起来,之前毓儿画图案时,她只以为他画画水平太差,完全是鬼画符,现在看来不是,而是这个玉坠本来就刻得怪模怪样。

    钟云疏立刻投来询问的眼光。

    沈芩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把视线移到国公夫人的玉坠上,相信这些日子的相处,这点心照不宣的默契还是有的。

    钟云疏瞥了一眼,又移开视线。

    沈芩明白,国公夫人不是毓儿所说,在兽苑里养黄羊的人。

    但他们之间一定存在着某种关系,凭借着腰间玉坠,在诡谲多变的朝堂之上、宫墙内外,维系着某种秘密的约定。

    只是变换了几个念头,沈芩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恢复冷静的国公夫人,眼神里充满了看到希望的光彩,渐渐的期待越发明显。

    沈芩悄悄向钟云疏使了个眼色提醒。

    钟云疏仿佛没看见似的,突然下令:“来人,备马车,我要带国公夫人和刘蛋进宫。”

    冻得实在受不了的刘蛋嗷嗷出声:“钟大人,小的有眼不识泰山,饶了我这条狗命吧!我不敢冒充太医,真的不敢……”

    “我在路上走得好好的,被这个恶毒妇人抓住换了太医服,让我跟着她来这里,谎称雷夫人得了烈性疫病,要立刻就地火化……”

    “我也不敢啊,我真的不敢啊,她说我不照做,就杀了我全家,不敢不从啊……”刘蛋哭得稀里哗啦,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当然大半是冻出来的。

    “你胡说!”国公夫人蹭的站起来,“明明是我在惠民药局等太医,你出来就上了我家的马车!”

    “恶毒老婆子,我要是胡说一个字,就天打雷霹不得好死!”刘蛋气愤难当,说好的银两一个子儿都看见,像摁光猪似的捆了半夜,冻得半死不说,还要被拉来垫背。

    沈芩心中了然,钟云疏看透了国公夫人和刘蛋,故意晾着他们,忽然说要进宫,于是他俩毫不意外地开始狗咬狗,相信很快就能咬得真相大白。

    此时此刻,钟云疏像垂针钓鱼的姜太公,悠闲自在,鱼上钩了。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快,花厅门突然被撞开,赵箭背着箭囊奔进来,喘得很厉害:“钟大人,昨晚一群不知道哪来的畜牲,用火箭奇袭掖庭!”

    “掖庭受损严重!钟大人,快回去看看吧。”

    沈芩心里咯噔一下,糟了,调虎离山!

    国公夫人哈哈大笑:“钟大人,你身为掖庭主使,还是受限的,彻夜不归,掖庭被毁。还扣押国公夫人,该当何罪?!”

第111章 花厅对峙(三)

    钟云疏抓着矮几边缘的指节泛白,俊逸的脸庞近乎扭曲,咬牙切齿地从嘴唇和牙缝里挤出字:“伤亡如何?”

    赵箭满脸悲愤:“陈虎伤得很重,如果沈姑娘在,一定能救回来!可是……”

    “魏大人断了一条腿,花大人全身烧伤得很厉害,囚犯们都跑光了。钟大人,怎么办?”赵箭泄愤似的捶了好几下地榻,“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沈芩以为做了恶梦,狠掐了一下胳膊,却疼得厉害,怎么会这样?!

    “哈……哈……哈……钟大人……”国公夫人笑得畅快无比,“钟大人,还进宫吗?走不走呀?!”

    刘蛋怒骂:“你这个疯婆子!进什么宫?!”

    赵箭再次抬头,才看到沈芩,怔怔的,说不出话,却红了眼:“沈姑娘,救救魏大人和花大人吧……沈姑娘……”

    “走!”沈芩猛地站起来,“现在就走!”

    “慢着!”钟云疏的胸膛剧烈起伏,身体紧绷得像负荷过重的强弩,随时可能绷断,“来人,把朝食送到花厅来。”

    “是!”守在外面的家丁立刻赶去厨房。

    “忙了一晚上,你们吃些东西再走,免得撑不住。”钟云疏凝望着沈芩,把花厅里搜出的东西全都归置到一个木盒里。

    刘蛋尖着嗓门喊:“钟大人,行行好,让我穿上衣服,再赏我一口热乎的吧。”

    国公夫人哼一声,鄙夷地注视着刘蛋在屏风的投影,在雷宅作了恶,还敢吃这里的东西,他活腻了吧?

    看着脸色苍白的钟云疏,国公夫人的心情大好,主家果然神机妙算。

    雷夫人疫死火化,雷家三子必须守孝三年,这样不管是钟云疏还是雷鸣,都只能交出明查暗访的所有资料和证物,然后滚出大理寺。

    就算老不死的陛下要“夺丧”,中间还是要交割证物资料,只要交出,主家上下就可以高枕无忧。

    英明无比的主家还设连环计,提前广发悬赏令,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那些亡命之徒见到“五千两真金白银”,立刻会变成一群疯狗去围攻掖庭。

    打探好了围攻日,同时在雷家下手,就算雷夫人不死,也能牢牢拖住雷鸣和钟云疏,掖庭遇袭受损严重,官吏受伤,钟云疏身为受限的掖庭主使,擅自进入永安城,不死也会脱层皮。

    钟云疏因掖庭问责,哪怕老不死的陛下有心维护,总要按章办事,到时,一样要把明查暗访的人证物证转交,只要转交,主家就高枕无忧了。

    至于身为国公夫人的自己,自然有万全的退路,毕竟雷夫人什么都不记得,既当不了证人,也说不清楚什么,既没人证,钟云疏搜到的物证没人认识,更加没人会用,物证就是个摆设。

    现在,钟云疏死定了!

    国公夫人春风满面地又问:“钟大人,还进宫吗?不进宫的话,请恕我不奉陪,告辞!”

    “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还抓我?笑话。”

    钟云疏慢慢站起来,背负了着高山巨石般的沉重,异常艰难地吩咐:“来人,替国公夫人更衣梳妆,用过朝食后,再用马车送夫人回国公府。”

    “是,义公子。”外面回话。

    片刻之后,一队女使捧着梳妆镜、铜盆布巾等物品鱼贯而入,将国公夫人扶到屏风后,梳妆更衣,伺候地无微不至。

    国公夫人坦然受之,笑得意味深长,手指还不忘抚摸玉坠,果然有了黄羊神庇佑,就能逢凶化吉,从此以后,定然高枕无忧。

    等国公夫人梳妆完毕,走出屏风时,立刻被扶着双手迎到矮几前,地面已换上如意纹地榻,矮几上摆满了各色朝食,热气腾腾,香味扑鼻,女使环绕,服侍妥贴。

    “钟大人,请教一桩律令之事。”国公夫人温婉大方地问。

    “请。”钟云疏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眉头紧锁,双手握拳。

    “受限掖庭主使,深夜脱岗,掖庭被毁,囚犯逃脱,”国公夫人笑得格外温雅,“钟大人该当何罪啊?”

    钟云疏半晌才回答:“回国公夫人的话,轻则罢免官职,重则罢官流五百里。”

    “身为掖庭医,深夜擅离,官吏受伤未能及时医治身亡,”国公夫人意味深长地瞥了沈芩一眼,“又该当何罪啊?”

    钟云疏僵成一座木像,答得艰涩:“回……国公夫人话,罢官免职,死一人,入掖庭为囚徒;死一人,重伤两人者,罢官流三百里。”

    流三百里,是什么概念?!

    沈芩如遭雷击,只有一个念头,完了,这倒霉到家的穿越,这憋屈到极点的罪女人生,真的还能更糟的!

    完了,这下真的完了。

    “哎哟,说不定你俩还能同天上路流放呢?”国公夫人笑得很是舒展,“你这个鬼眼坏了我们多少好事?有没有想过,会有今天啊?哈哈哈……”

    钟云疏的双拳握得咯咯响,面对国公夫人,深深一揖:“请国公夫人,看在义母的面子上,能否……放过沈姑娘。”

    沈芩纷乱的思绪化成无名的悲愤,冲着钟云疏大喊:“流放就流放,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准你求她!”

    钟云疏慢慢闭上眼睛,笑得温和:“我说过此生守护你一人,拼去这一条命,能护你周全又何妨?”

    “你!”沈芩当场暴发,“你们一个个地要守护我,一个个的为我拼命,为什么要我一个人活着?让我怎么办?!”

    “你们都觉得为我好,可有没有人问过我,我想要什么?!”

    “啪!”国公夫人扇了沈芩一记耳光,笑骂道:“真是被偏爱的有恃无恐,被这么多人如此珍爱不但不知道感激,竟然还觉得委屈?!”

    “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沈芩被一记耳光打蒙了。

    “还有你鬼眼,”国公夫人抬腿就是一脚,重重踢在钟云疏身上,“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要闯进来。大邺冤案错案无数,你查什么不好,偏要查符纸?”

    “你和谁作对不好,偏要和我们主家作对?!”

    “你这个断案奇才也不过如此,到现在还不是自身难保?!”

    “告诉你们,再怎么求我都没用,惹怒主家的人,必须死!你们就等着死在流放的路上吧!”

第112章 将计就针

    “主家神机妙算,你们凭什么和他斗?”国公夫人有些歇斯底里,“凭什么?!”

    钟云疏仿佛这时候才明白:“你在雷宅对义母下手,她视你为亲妹妹,从不设防;长兄在外,我受限于掖庭,鸣弟整日奔忙,你失手的可能性极小。”

    “义母突然身亡,我们兄弟三人必须守孝三年,移交所有职务、人证物证……到时,雷家失去官职庇护,沦为刀上鱼肉。”

    “不仅如此,还有巨额悬赏,在五千两黄金白银面前,亡命之徒就敢伏击朝廷命官、火袭掖庭,我是掖庭主使,罪责不轻,必须放下手中一切事务,配合调查。”

    “无论如何,我和鸣弟调查得来的证物,一移交就会落到你们手中。”

    “到时,调查还没开始,我和沈芩就会死在狱中。”

    “哈哈哈……”国公夫人这些年都没笑得如此畅快。

    赵箭气得拉弓瞄准:“你竟然暗算钟大人?看我把你射成豪猪!”

    钟云疏一把摁住赵箭,慢慢起身:“查案的是我,义母又有什么错?她把你当亲妹妹一样疼爱,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国公夫人笑得前仰后合,笑得泪流满面:“我长得比她好看,生得比她显贵,嫁得比她好……一直都是她巴结我的!”

    “可是为什么?夫君对我不冷不热,我膝下无子无女,国公府只有个空壳……而她呢,雷尚书多疼她?她有了两个儿子,竟然还收了你这个怪物当义子……”

    “宫里宫外,人人都赞她温柔善良,敦厚亲和;不管她做什么都是对的,而我不管做什么都是错的?慢慢的,我要巴结她了,就算死了夫君,她一样什么都有!”

    “亲儿子对她死心塌地,连你这个鬼眼都对她敬重无比!”

    “就连随便捡的死丫头,”国公夫人愤恨地盯着沈芩,“竟然都医术高超,为了救她都可以连命都不顾!凭什么?!”

    “老天爷瞎了眼啦!”

    国公夫人气得把矮几上的吃食全都扫落在地,“凭什么?!”

    钟云疏换了一种嗓音:“安国公夫人,串通混混刘蛋,蓄意谋害雷家主母,人证物证俱在。义母,您可听到?”

    花厅的左面墙壁发出奇怪的转动声,墙面向两边分开,代理刑部侍郎雷鸣、脸色还未回复的雷夫人和贴身女使彩云,从里面走出来。

    雷夫人的身体仿佛被掏空一般,泪水涟涟:“云儿和鸣儿多次苦劝我,不要和你来往,可是我觉得你孤苦无依,这么些年能帮就帮,你却想着灭我全家,我果真是瞎了眼。”

    “云儿,是为娘的错了。从今日开始,雷宅与安国公府,老死不相往来。”

    国公夫人的眼睛瞪得几乎脱眶,脸色惨白,浑身颤抖。

    钟云疏明显觉得这种刺激还不够,又转身右边:“国公夫人幕后指使之人,悬赏重金,围攻掖庭;义母病急,调钟某和沈医离开掖庭,双计双行。人证物证俱在,各位大人,意下如何?”

    花厅的右墙整面翻转,刑部各官员、大理寺丞及一众捕快,从里面走出,纷纷拱手:“钟大人有劳了。”

    国公夫人像僵硬的提线木偶,整个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不,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主家神机妙算,不可能失败的……”

    “来人,将国公夫人拿下,押往内府审问!”钟云疏停顿一下,又开口,“彻查混混刘蛋,重金买官,混入掖庭,贿赂上官,只手遮天,奸虐女囚致死、男囚买人头顶替坐牢……等数项罪行!押回大理寺严审!”

    “是!”

    大理寺捕快押着刘蛋离开花厅,刑部各官员齐齐离开,赶着处理这桩惊天大案。

    “放开我!我是诰命夫人!一生守节!不准你们碰我!”国公夫人疯了似的挣扎,最后被大理寺牢狱女管事,用力拖走。

    女使们忙着清理摔了满地的朝食和碗碟碎片,收拾干净立刻退出去。

    一切的纷乱、阴谋诡计,似乎都随着满地狼藉被打扫干净,而消退无痕。

    钟云疏静静地站着,凝望着沈芩,几次欲言又止。

    “赵箭赵大人,”沈芩却径直走到赵箭面前,心里憋得慌,“你说的哪些是真话,哪些是假话?”

    赵箭嘿嘿一笑,下意识抱紧箭囊退了五步远:“掖庭确实被火攻了,但是陈虎应对得当,再加上我回去增援,没人受伤,偷袭者已经全部抓获!”

    沈芩给了赵箭一个极度阴森的假笑,转而看向钟云疏。

    赵箭知道沈芩生气了,赶紧远远地劝:“沈姑娘,您千万别往心里去,这不是没办法的办法吗?是吧?长痛不如短痛嘛,哈哈哈……”

    好一个长痛不如短痛!

    沈芩不知道应该高兴、还是担心?

    救出了雷夫人,让国公夫人和刘蛋伏法,看他们的狼狈和歇斯底里,应该高兴,可她却高兴不起来。

    钟云疏全身动作略显僵硬,应该是昨晚反伏击时受了伤,之前的事情太多太乱,她没有察觉,现在忧心忡忡的,想替他好好检查。

    可是,一想到他说着会慢慢坦诚,转身就是连环计和将计就计,让她觉得自己智商堪忧,宛若智障。

    想到这些,沈芩就恨不得长叹一声,她最恨被欺骗,可是偏偏对着钟云疏,破口大骂吧,骂不出来;揍他一顿吧,又舍不得!

    只想找个角落躲起来,思考人生。

    于是,沈芩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正在这时,雷夫人步伐不稳地拦在沈芩面前,拉着她的双手不放:“好孩子,彩云和鸣儿对我说了,是你救了我的命,……让我怎么谢你才好啊?”

    “好孩子,你要是不嫌弃,以后可以叫我雷姨,”雷夫人拉着沈芩往外走,边走边说,“云儿说,你喜欢吃桂花糖……是不是困了,饿不饿,怎么不说话?”

    “……”沈芩就这样被雷夫人心肝宝贝似的拽走了,没正眼看钟云疏,不,连余光都没有。

第113章 恶梦笑声

    冬日暖阳,透过窗格,照进花厅,给钟云疏裹上了一层柔光,他静静的,看着雷夫人拉着沈芩的手,离开花厅,走进回廊,穿过水榭,然后再也看不到身影……怅然若失地站着。

    熟悉钟云疏的赵箭,看着他越石化越心慌,看看四下,准备脚底抹油,刚伸出一只脚,突然传来声音:“我让你走了?”

    赵箭吓得一哆嗦,磨磨蹭蹭地挪到钟云疏身旁:“钟大人,熬了一晚,早些休息吧?属下这就赶回掖庭报平安。”

    钟云疏一言不发,周身气场充满幽怨。

    赵箭明白装傻行不通,一缩脖子:“钟大人,沈姑娘直爽率性,您这将计就计走得实在太凶险了,换我也生气……是吧?啊,当我没说!”说着又想开溜。

    “回来,”钟云疏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和颈项,“不说出方法,别想走!”

    “什么?”赵箭惊骇莫名,“钟大人,什么法子?”

    钟云疏再次睁开魔力双眼:“怎么才能让沈姑娘不生气?”

    赵箭被箭囊绊了一下:“钟大人,沈姑娘看着直爽随性,好像都是假的;她有脾气,而且脾气不小,我瞧上的姑娘都柔情似水,没有经验,求放过!”

    钟云疏不置可否地抬眼。

    “钟大人,”赵箭被盯得浑身发毛,“沈姑娘和我们离得远,和您离得最近,真的,她对你可不一样了!”

    “不,不,不,沈姑娘和大邺姑娘都不一样,大不一样,但是呢,她讲理,明理的人最好劝了不是?”

    “钟大人,您看,您的长相、样貌、身形、才艺,随便挑哪一样,就甩我们好几条街,您只要真心诚意好好解释,等她气消了,自然就好了。”

    钟云疏斜了赵箭一眼:“从今天开始,你陪沈姑娘过招,她什么时候气消,就什么时候换成陈虎。”

    “啊?!”赵箭想死的心都有了,和气头上的沈姑娘过招,这不是自寻死路吗?要陪到她气消,真是头大如斗,“钟大人,行行好吧?”

    “钟大人,我不是您啊,我哄她,一哄就乐了。解铃还需系铃人不是?”

    “这事,您必须亲自去,真的……”

    一刻钟后,赵箭逃也似的离开雷宅,发誓以后凡是报信的事情全都让陈胖子来。

    钟云疏回到自己的舒园,更衣沐浴,简单地处理了一下遇伏时受的伤,然后独吃一份朝食,拿起筷子的时候,莫明觉得……少了些什么。

    忽然,一只雷鸟扑楞楞地从花窗飞进来,落在矮几上,亮亮的眼睛盯着钟云疏,侧头梳理羽毛。

    钟云疏拿出雷鸟食罐和水碗,随意洒了些在矮几上,雷鸟也不客气,大吃起来。

    没想到,又飞来一只,两只雷鸟并排蹲着大吃大喝,还时不时互相梳毛。

    “……”钟云疏这才吃起来,细嚼慢咽,直到全部吃完,招呼下人收走,关门关窗,点了火盆,开始拆雷鸟信。

    第一封,亡命徒火攻掖庭不成,反被陈虎率人反杀,伤亡惨重,直接被关入男监,连夜审讯,得到不少有用的消息。

    第二封,雷鸣布置的刑部联合神机营抓捕,昨晚奇袭狗爬地附近的村落,一举抓获“黄羊教”巫师、祝师和信众一百五十六名,缴获符纸十六箱,真金白银难以计数。

    钟云疏放走雷鸟以后,破例背上了陈娘特别订制的双肩包,骑上大黑马,向着皇宫的方向一路狂奔。

    ……

    时间往回退一些。

    雷夫人带着沈芩走进静园,问道:“彩云,小园子收拾好了吗?”

    彩云立刻上前:“回夫人的话,按照您的吩咐,小园子已经收好了,在荷池旁边,四季都有花草。”

    “沈姑娘,如果不嫌弃,就叫我雷姨吧?”雷夫人仍然拉着沈芩的手,“我啊,一直想要个女儿,想啊想啊,全都是儿子……”

    “有一天,老头子说给我带个画人似的孩子回来,我一听可高兴了,像画似的美,一定是女娃儿吧,等真的到了那一天,那孩子是真的美真的可爱,”雷夫人叹气,“还是儿子。”

    沈芩没忍住噗哧了一声,开始想象,钟云疏小时候是怎样的颠倒众生。

    “那时候整个永安城都传开啦,说我养鬼孩子,”雷夫人又叹气,“我听了也不高兴,老头子说,先见嘛,见了再说。”

    “我不乐意,就和他闹,让他睡厢房。可是真到了那一天,云儿到了府上,我一眼就心软了,多好看的孩子啊。”

    “偏偏吧,云儿也是倔脾气,防贼似的防我,我就奇怪了,我都认他当义子了。到了晚上,嘱咐下人给他沐浴,我在旁边看着才知道,这孩子浑身是伤啊。”

    沈芩本来还在生闷气,听着听着,就觉得小时候的钟云疏格外萌,忍不住问:“雷姨,我听说钟大人是殉国蕃将之后,得了很多抚恤和恩赏,怎么会浑身是伤?”

    “恶仆欺主,家里的财物田产很快被偷被抢。他那时才十岁,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和善的心,却总是挨打挨骂,走到哪儿都被避着,慢慢的就浑身是刺。”雷夫人说着,就心酸起来。

    沈芩还想听更多,却不知怎么的,眼皮沉得睁不开,撞了雷夫人。

    彩云和婆子们手忙脚乱地扶好,总算没摔着雷夫人,也没撞着沈姑娘。

    雷夫人这才想起来,沈芩忙了整晚,眼看着快到晌午,还没合过眼。

    赶紧把沈芩带到布置一新的小屋,强行把她按倒在床榻上,以不容置疑的语气,嘱咐她好好休息。沈芩开始还声称认床,可是真躺下,三秒睡着。

    可是,沈芩只睡得并不踏实,没来由地做着许多奇怪诡异的梦,每个梦里都充斥着国公夫人的笑声,或近或远,怎么也摆脱不了,来来去去地缠着她不放。

    好不容易醒过来,沈芩一身冷汗,一脸懵地打量着布置简约美的屋子,抬头望着绣着花纹的白纱床幔,发呆。

    补眠补得比救人还辛苦,算了,不睡了!

第114章 太娇贵

    虽然睡不着,可沈芩还是困,又担心恶梦缠身,强打起精神下床。

    洗漱过后,跪坐在矮几前,沈芩从双肩包里取出纸笔,回忆着国公夫人的点滴,初见时的高贵矜持的微笑、谈话时的轻蔑直到笑得丧心病狂……越发熟悉的感觉。

    然而再熟悉,都犹如隔着一片浓雾,只隐约看到人影,再怎么靠近也看不分明。

    想着想着,头又习惯性地疼起来,沈芩长叹一口气,决定暂时放弃,郑重加上标注:“安国公夫人,似曾相识。”搁进收录夹里,接下来做什么呢?

    按沈芩的习惯,一定要把事情做完,可是现在的身体相当娇气,用脑过度会头疼、会恶梦连连;奔忙了一晚,现在腰酸背痛、浑身上下没一处是舒服的。

    没有娇滴滴的命,空有这么娇贵的身体,真是……太难了。

    沈芩从矮几旁起身,活像八十多岁老人家似的,先撑起上半身,然后慢慢移动腰背,再膝盖加力,总算站了起来。

    “沈姑娘,”彩云在屋外叫门,“睡醒了吗?”

    “醒了,”沈芩用了不力气才走到门边,平日轻而易举的动作,现在做起来格外费力,“稍等。”

    房门一开,彩云被呲牙咧嘴的沈芩惊到了:“沈姑娘,哪儿不舒服吗?”

    沈芩苦哈哈地如实相告:“哪儿都不舒服,像被人从头到脚揍了一顿,啊……”立刻扶腰。

    彩云见怪不怪:“夫人听说,沈姑娘和钟大人夜骑赶回很是辛苦,让人烧了热水,沈姑娘还是泡一下,我再给你按一按,不然明天会更严重。”

    “还能更糟?”沈芩觉得更不舒服了,“哦,好,有劳了。”

    很快,屋子里有了装满热水的浴桶,弥漫着浓浓的草药味儿,沈芩泡进浴桶,酸胀疼痛反而更严重了。

    正在这时,雷夫人推门进来,径直绕过屏风,出现在沈芩面前:“傻孩子,谁穿着内裳泡药浴啊?”

    “……”沈芩大囧,不习惯在旁人前脱衣服,即使在掖庭泡澡也是一个人。

    “彩云,你退下。”雷夫人一眼就看出沈芩的防备。

    彩云立刻退到外间。

    “好了,”雷夫人轻轻摇头,“我第一眼见你就觉得熟悉,可一时想不起来,现在才知道,你的脾气和云儿像极了,看着温和,心里主意多着呢。”

    “对人防备得紧,这也一样。进府那年云儿十一岁还没到,我替他洗澡,他也是,穿着个内裳泡在水里,一脸防备。”

    “……”沈芩大囧,“雷夫人……”

    雷夫人笑着一戳沈芩的额头,“快,把内裳脱了。”

    沈芩缩进水里,把内裳甩在木桶边缘,赫然发现右手臂外侧青紫了一大片,双膝和腿上也是青青紫紫,精彩得厉害。

    雷夫人的微笑登时凝在脸上:“什么时候受的伤?怎么伤得这么厉害呢?快,快出来!”

    沈芩想麻利地出水,现实很残酷,慢得像闪电,雷夫人的脸色更难看了。

    “彩云,快,去库房拿金创药和伤药过来,”雷夫人心疼得眼圈都红了,“伤得这么得为什么不说呢?都是傻孩子……唉,快,赶紧擦擦,躺床上去。”

    “哦……”沈芩慢吞吞地、扶着老腰,挪到床上躺下,长舒一口气,这是要完的节奏啊。

    彩云的动作很快,拿了金创药来,就和雷夫人一起替沈芩上药,“夫人,刚进门的时候,我也以为沈姑娘是骑马赶路累着了,怎么伤得这么重啊?”

    雷夫人忽然想起什么,问得急躁:“沈姑娘,难道是你硬闯沁园救我,才受得伤?彩云,你有没有怎么样?”

    彩云双手不得空,只能摇头:“回夫人的话,我没受伤。”

    沈芩梗着脖子想了想:“我们夜骑赶回的时候,中了埋伏,钟大人带我跳马,可能是那时候摔到了……后来,又和他们打了一场,被踢了几下……啊……”

    “再然后……咝……啊……”

    雷夫人惊得拿不住药膏:“跳马?!跳什么马?”

    “呃……就是我们骑两匹马,前面有绊马索,钟大人就拉我摔到官道旁的野草堆里……”沈芩还没说话,就被雷夫人和彩云的倒吸气声打断。

    “你们俩傻孩子,不要命了吗?!”雷夫人一想到钟云疏骑马有多快,再想到他俩跳马摔倒,立刻呼吸不畅。

    “当然要啊,”沈芩趴在榻上,“两匹好马,可以跳过六条绊马索,但是如果驮着人,就跳不过了,所以我们先跳,立刻对设伏的人出手……既保住我们,又保住了好马,对不对?”

    雷夫人捂着胸口,高兴又难过,高兴的是,钟云疏对自己的敬重,难过的是,昨晚那样危险,他们就这么不管不顾地冲回来,救了她的命。

    更何况,沈芩还带着仆佣们硬闯沁园、开棺抢人救人,雷夫人百感交集,眼泪毫无征兆地落下来。

    这时才明白,为什么国公夫人会这样嫉妒自己,相形之下,老天实在厚爱她。

    “沈姑娘,”雷夫人拿帕子擦掉眼泪,“你说吧,让我怎么感谢你。”

    沈芩笑:“雷夫人,能救出你来,是大家齐心协力的功劳,哦……当时我们被国公夫人拦住,是彩云和几个婆婆一起硬闯硬撞,我才进得了沁园的。”

    “我一个人哪推得动那么重的棺盖呀?”

    “屋门被撞的时候,也是大家一起搬家具堵门……还拿着剪刀守在门窗边,雷宅的女使婆子都胆识过人,真让我刮目相看。”

    惊心动魄的事情,在沈芩呜哇叫疼的三言两语中,一带而过。

    雷夫人诧异地望着彩云:“彩云,你平日连老鼠都怕……”

    彩云满脸绯红:“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看着沈姑娘总有用不完的法子,每个法子都有效……就跟着做了。”

    沈芩慢慢拍地想到一桩事情:“等一下,我都伤成这样了,钟大人岂不是伤得更重?他现在在哪儿?”

    雷夫人一怔:“门房说,云儿背着奇怪的包袱,骑马出门去了。”

    “……”沈芩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钟云疏是刀枪不入的怪物吧?

第115章 脚气病

    等雷夫人替沈芩上完药,天已经黑透了,过了晚食的时间,钟云疏不见人影,雷鸣也不知去向。

    雷夫人问了门房好多次,都没有他们的消息,叹口气,对沈芩一摊手,说:“你看,我有好儿子,可是呢,儿子很忙。一周都聚在一起吃个晚饭,都很难。”

    “我有好夫君,可是夫君在世时,比好儿子还忙,一个月能吃满一日三餐,不超过三日。偌大的雷宅,总是剩我一个,只有她常来聊天、拉家常,陪着我。”

    “唉,真不知道她有什么好嫉妒的?”

    雷夫人摇了摇头,忽然意识到自己失态,急忙拉着沈芩的手:“别见怪啊,老了,话就是很多,我也觉得烦人。”

    沈芩轻轻摇头,偌大的雷宅,独具匠心的园子好几个,仆佣一大群,更显得雷夫人孤零零,考虑到还要替她排查晕倒的病根,必须好好聊天。

    “不会啊,既没有白发,皮肤又白又嫩,身段一点没变,哪里老?!”

    “倒是我,走路歪歪扭扭,比较像老人家。”

    没有女人不愿意被夸永葆青春的好话,尤其是沈芩句句说到了雷夫人的心坎上,既不阿谀奉承,也不夸得天花乱坠,实话实说款的赞美,让雷夫人很受用。

    “这孩子,”雷夫人脸颊微红,“怎么拿我这老婆子打趣?”

    彩云在一旁提醒:“夫人,时候不早了,用晚食吧,不要再等了。”

    “行,不等了,”雷夫人越看沈芩越喜欢,这孩子经过这么大磨难,心性不变,太难得了,“今天好歹有沈姑娘陪我。”

    很快,彩云就布了两矮几的饭菜,都是做得很精致的米食、面食,肉不多,蔬菜更加没多少……

    “雷夫人,你平日也这么吃吗?”在沈芩看来,这样的饭菜,营养很不均衡,“最喜欢吃什么?”

    雷夫人啊呀了一下,满是歉意地吩咐:“看我这脑子,彩云,让厨房把蒸鱼和炖肉传上来。”

    “雷夫人,我不是,”沈芩在掖庭吃得粗糙单一,全靠陈娘高超的厨艺才不那么难吃,相形之下这些饭菜精致得多,“彩云说,您最近时常眩晕,双腿发麻,胃口也很不好……”

    彩云听沈芩这样说,立刻开了话匣子:“夫人不爱吃肉,平日吃肉要哄,自从……走了以后,夫人吃素吃得更多了……”

    “彩云,别胡说,”雷夫人的脸色一沉,“吃饭。”

    晚饭就在这样怪异又略显忧伤的气氛中开始了,沈芩不挑食,什么都吃,凭心而论,雷宅大厨真的很用心,把普通的米食面食做得非常好吃。

    不知道是上过药油还是身体恢复得快,沈芩的胃口很好,吃了不少,吃饭时还逗雷夫人开心,哄着吃了些鱼和肉。

    沈芩吃完以后,又哄雷夫人“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绕着园子走了不少路,美其名曰是消食。

    等彩云扶着雷夫人回房睡觉,沈芩才回到自己的临时小屋,坐在门边望着夜空发呆——整理思绪。

    晚饭和饭后散步的了解下来,雷夫人偏食很严重,而且胃口不好,睡眠质量也很差,如果在中医来说,就是忧思伤身。

    换成西医,肯定要做血常规,看雷夫人的脸色,贫血是跑不掉的,如果有微量元素检测,结果应该是雷夫人得了脚气病。

    在大邺这个时空里,得了脚气病,没有合适的药物治疗,死亡率还挺高。

    沈芩靠坐在石栏上,努力回忆哪些食物富含维生素B族,反正睡不着,不如做一份加强版的食谱出来。

    回到屋子里,沈芩刚铺开纸张,窗格就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吓得手一哆嗦,在纸上划了长长一道,只得揉成一团。

    窗格又响了两下。

    沈芩小心翼翼地打开窗,就扑楞楞飞进来一只小鸟,很自来熟地落在手上,呃……不是飞鸽传书吗?这看着不像鸽子。

    但是小鸟腿上确实绑着东西,取下东西拆开一看,是钟云疏的字条:“安,等我。”短短三个字,意思倒是很清楚,他没事,等他回来。

    从沈芩醒来,觉得沉甸甸压在胸口的什么,被这三个字消弥无形,相当残酷的事实,他再三骗她,可她仍然关心他,关心的程度超出了想象。

    沈芩一脸震惊地躺在床榻上,明明气还没消,药浴时看着遍身瘀青,就想到夜骑时钟云疏总拿自己当垫子保护她,想到他可能受伤不轻,就担心得不行。

    怎么会这样?!

    猛地从床上起来,强迫自己回到雷夫人的维生素B加强食谱上,不敢再往下细想,更不敢相信,可是……

    沈芩闭上双眼,在这个时空,医患并没有道德绑架的紧张关系,能救就救,不能救就算,既不会有医闹,也不会被追责扣奖金工资责效。

    为什么还要拼命救雷夫人?

    因为雷夫人是钟云疏的义母,对他照顾有加,是他最敬重的人……混乱了,实在太可怕了!

    沈芩倏地瞪大眼睛,拍着自己的脸问:“沈芩,还记得你当初怎么说的吗?”

    “好不容易穿一回,怎么也要当个娇滴滴的女郎中,治疑难杂症收大笔诊金,游山玩水,吃喝玩乐,看遍大邺美男,万草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一定是这样,一定会这样的。

    事实上,沈芩并没有机会纠结很久,因为想着想着,积累的疲惫和辛苦就把她拽进睡眠深潭,很快就睡得人事不醒。

    只是这一次睡到了自然醒,梦里没了国公夫人各种各样的笑声,也没了乱七八糟的梦境,更没有让人心烦意乱的压抑,却有一双蓝黑眼睛的猫陪伴着她。

    醒来的沈芩,头发乱七八糟,两眼发直,为什么梦里会有猫?她明明喜欢狗来着。迷迷糊糊下床,草草洗漱,瞥到了矮几上的雷夫人加强食谱,立刻清醒。

    以雷夫人的情况,严重偏食已经严重影响健康,再不赶紧调整过来,会出大状况。

    在没有维生素B药片和注射液的情况下,就连沈芩也不可能救回来。

第116章 心病还需心药医

    沈芩刚把食补方收到背包里,窗外就传来彩云焦急的询问:“沈姑娘,醒了吗?”

    “醒了。”

    “夫人又晕倒了!”彩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什么?!”沈芩背上包,哗的拉开房门,跟着彩云赶过去,怕什么来什么。

    “夫人昨晚还好好的,今天起身就觉得不舒服,”彩云语速极快,“又不想进早食,我们怎么劝都没用……整理帐册的时候就晕倒了。”

    “夫人平日都不进早食的吗?”沈芩心里暗暗叫苦,一日三餐都保证不了,雷夫人是多不珍惜自己的身体?

    “以前尚书大人还在,夫人不是这样的。”彩云除了急,还是急。

    “唉。”沈芩叹气,径直奔向雷夫人的居所。

    进屋一看,雷夫人床榻旁围满了女使和婆子,见到沈芩就像看到救星一般,立刻让出到两旁:“沈姑娘,快请!”

    “沈姑娘,您赶紧给瞧瞧吧。”

    沈芩微微点头,三步并作两步走去,雷夫人静静地躺着,黑中转黄的发丝里隐着不少白发,呼吸急促、愁眉不展,脸色苍白、嘴角发炎、口舌生疮,似乎一晚上不见,又清减了。

    查生命体征、检视全身状况,沈芩全部检查完毕,彩云才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来,双手扶膝喘得像七老八十的老奶奶。

    “彩云,来得正好,”沈芩从双肩包里取出食补方,“把这个交到厨房,让他们照着这个准备一日三餐。”

    彩云接过食补方,又匆匆离开。

    雷夫人长期偏食、喜静不动,阳光晒得少,皮肤虽然白晰,却很脆弱。掐人中这种强烈刺激,十有八九会留下青紫压痕。

    想了想,沈芩继续“缺氧催醒”法,捏鼻托下颌,从一开始数,数到六十,雷夫人就幽幽睁开双眼:“沈姑娘,你来了呀?”

    床榻两旁的女使和婆子们轻呼一声,迭声念阿弥陀佛。

    “我想和雷夫人单独聊一聊。”沈芩刚才的诊断结果很不乐观,雷夫人不仅身体不好,精神状态也很差,必须赶紧让她调整过来。

    雷夫人微微点头,仆佣们很快退到门外,屋子里只剩两人。

    沈芩扶雷夫人靠坐起来,开门见山地很直接:“夫人,您的身体,其实心里有数的吧?”

    雷夫人一怔,幽幽地叹了口气:“我快四十五了,人老了,不都是这样吗?”

    “……”沈芩简直不敢相信,四十五就自称老,“雷夫人,您才四十五啊,这哪儿能算老呢?”

    雷夫人笑得凄苦:“沈姑娘,你不懂。我小时候也有很多伴,国公夫人被抓走,就只剩我一个了。嫁人遇人不淑的,不是难产死,就是操劳过度走得太早。”

    “有夫君宠妾灭妻的,郁郁而终的。”

    “还有子女不孝,生生气死的。”

    “我是她们最羡慕的一个,夫君一走,我的心里就空了……孩子们都长大了,偌大的雷宅更像是旅店,每天人来人往,我都是一个人……”

    雷夫人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把有钱有闲的生活说得这样凄凉,听得沈芩忍不住想翻白眼,终于实在忍不住了,问:“雷夫人,要不咱俩换换?”

    “什么?”雷夫人好不容易找着沈芩这个倾诉对象,总觉得说着说着就要落泪,没想到她突然来了这一句,以为自己听错了,“你想过我这种死水一样的日子?”

    “雷夫人,我好羡慕你现在的生活呀,衣食无忧、身份尊贵、想做什么就什么,还有一堆仆佣围绕着你……我们换一换吧!”沈芩说得真诚极了。

    雷夫人从没见过这样不按常理出牌的回答:“我……”

    沈芩现在明白,雷夫人的病在于自苦,简单来说是“闲得慌”,转了转眼珠:“雷夫人,清儿还需要您好好照料呢。”

    小宝宝专治“闲得慌”,清儿绝对能让雷夫人忙到头大。

    雷夫人叹了一口气:“沈姑娘,再过半个月,我家老大就回来了,然后就要携家带口去更远的地方,清儿也会跟着一起去。”

    沈芩明白了一些。

    “我不舍得,可是我一想到清儿病了,国公夫人拿来符纸就不管不顾地给她贴,要不是沈姑娘你来了,清儿可能就死在我手上了。”

    “鸣儿云儿,几次三番地劝我,不要和国公夫人来往,可是我执意不听,差点把命都丢了,又害得你们奔忙一晚,瞧你一身的伤,我真是个累赘……”雷夫人停下了,不住地叹气,“云儿从不叫苦,现在不知道带着伤在哪儿奔波?”

    “又老又没用,还处处惹祸,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沈芩恍然大悟,心病还需心药医,雷夫人的心病不轻,该下什么猛药呢?

    正在这时,彩云端着今日第一份维生素加强餐,带着扑鼻的香气,走了进来:“夫人,沈姑娘为您订了一份食单,嘱咐厨子每日照单做的,您尝尝吧。”

    雷夫人两眼一热:“沈姑娘,你这么费心,我……”

    “雷夫人,您觉得自己没用,”沈芩想了想,“我觉得你可有用了!”

    “我?”雷夫人不明白,“你又哄我呢。”

    “雷夫人,您知道沈家发生的事情吗?”沈芩深吸一口气,“我昨晚睡前想了很久,为什么我在掖庭知道您病危,就这么一路跟着钟大人硬闯过来?”

    “你我非亲非故,钟大人也不过是和我有约,其实我犯不着的。”

    雷夫人一脸错愕,花了些时间才想明白,沈芩这么直白的话,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慢慢地点了点头。

    “钟大人是个很好的人,坚毅不屈、智勇双全,”沈芩停顿了一下,“您是他最敬重的人,无论如何他都想护您周全,哪怕豁出性命也可以。”

    “云儿是个再好不过的孩子。”雷夫人很欣慰。

    “雷夫人,其实,我很羡慕钟大人还有可以为之拼命的人,因为我已经没有娘亲了。哪怕将来的某一天,沈家沉冤得雪,我娘亲也回不来了。”

    “哪怕她像您一样老了,反应慢了,偏听偏信,只要她还在,我就还有家,有互相关爱的爹爹娘亲在的地方,才是沈家。”

    “不然,那只是一个大宅子。”

    雷夫人瞪大了眼睛,惊了半晌,一下子明白过来,泪水夺眶而出。

    “雷夫人,先把早食吃完,不准浪费。”沈芩笑盈盈地劝道。

    “好,我吃,”雷夫人的泪水落在肉粥碗里,努力地吃,“嗯,好吃。”

    彩云在一旁看着,既高兴又难过,直抹眼泪。

    沈芩以最快的速度走出屋子,才胡乱抹了一下脸,这心药太猛了。

第117章 沈芩遇袭

    沈芩站在屋外,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阳光渐淡,远远的,一只孤雁在厚重的云层里忽高忽低地飞,仿佛失去了方向,让人担忧不已。

    “沈姑娘,”彩云追出来,感谢之情溢于言表,“太谢谢你了,夫人的早食都进完了。”

    “啊?”沈芩瞬间变脸,“那么多都吃完了?”

    “嗯,胃口很好呢。”彩云不太明白,为何沈姑娘不太高兴。

    “啊……”沈芩仰天长叹一声,重新走进屋子,见雷夫人又习惯性要躺回床榻上,立刻把她扶住,“夫人,饭后百步走,不然会撑到的。”

    雷夫人怔住,立刻明白沈芩的意思,“哎,我,我起来走走。”

    “我们去看看清儿,”沈芩真是服了雷夫人,要么吃几口,要么全吃完,身体弱的人这样折腾几次,肠胃肯定吃不消,“看看清儿今天吃了什么,喝了什么?”

    “哎,”雷夫人感激又歉疚地注视着沈芩,“好孩子,不要再叫夫人了,叫我雷姨吧,我想好了,你现在住的园子小而精致,一会儿让人做个牌匾,叫芩居。”

    “雷宅总有一个地方,属于你,不要推脱。”

    “还有,雷姨知道掖庭医的辛苦,以后你休沐、逢年过节,就来雷宅过,风雨无阻,雷姨等你。”

    “就这么说定了啊,”雷夫人拍着沈芩的手,瞥到手腕手背手心的旧伤疤,又是一阵心疼,“这是雷姨的心意。”

    沈芩真没想到平日慢条斯理的雷夫人,能一下子说这么多话,插嘴都插不上,只得“恭敬不如从命”,认真行礼:“谢谢雷姨,如果不见外的话,叫我芩儿也可以。”

    “哎,好……好好……”雷夫人心满意足地揽着沈芩的胳膊,拐了几个弯,就到了清儿住的屋子。

    清儿本来窝在奶娘怀里好好的,一见到雷夫人,立刻两眼放光,坚定地伸出小短手,咿咿呀呀地要抱。

    雷夫人看着粉嫩嫩的清儿,心都要化了,赶紧乖啊宝啊地抱着,想到抱一天少一天,心里说不出的难过,更加舍不得放下来。

    沈芩低声说道:“放心,清儿已经记事了,她不会忘记祖母的。”

    雷夫人一脸不可思议:“她这么小,哪会记得?”

    沈芩浅浅笑,向清儿伸手:“清儿,认识我吗?我守了你好几天哟,你还让我换了两身衣服呢。”

    清儿忽着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先是一眨不眨地盯着沈芩,然后就咧嘴咯咯笑,斜着小身体要她抱。

    “看吧,清儿很聪明,”沈芩抱着清儿,“我只陪了她几晚,她就记得这么清楚了,哪能忘记最喜欢的祖母呢?”

    雷夫人连日的积郁顿时消退得无影无踪,抱着清儿讲故事、唱歌谣,与早晨病恹恹的样子判若两人。

    彩云和其他婆子,真恨不得跪下来感谢沈芩。

    沈芩见能劝的都劝了,雷夫人吃那么多,也没有半点不舒服的样子,也不想打扰她们为数不多的相处时间,嘱咐彩云,三餐按时定量,少量多餐。

    嘱咐完以后,沈芩愉快地走回自己的暂住小屋,刚经过荷塘,赫然看到“芩居”牌匾已经挂在拱门上,雷宅的效率真高。

    房门一推就开了,沈芩望着门发楞,一时想不起来,自己跑得太快,离开时到底有没有锁门?

    想了半天也没能想起来,愉快地不为难自己,推门而入。

    进屋的瞬间,沈芩就惊呆了,原本还是极简的矮几、地榻和床榻,忽然多了一个大立柜,谁进来过?!

    小心翼翼地打开柜门,沈芩被里面满满当当的各种高档材质、四季都有的美衣华服,惊掉了下巴!

    量身裁衣不是要花很多时间吗?就算是从她第一次到雷宅开始算,这么多衣服,也要做很多时间吧?雷宅的效率这么高的吗?!

    太可怕了!

    沈芩对着每件美衣发了一阵又一阵的呆,一件都没换,她是掖庭医,在掖庭那样的地方穿这些衣服,除了拉仇恨值,没有半点好处。

    这么美的衣服,弄脏也又不会洗,算了吧,先在柜子里待着。

    等沈芩好不容易平复了“突然暴富”的激动情绪,拿出纸笔,继续自己的寻找回忆、研究国公夫人的难题,写着写着,又听到窗格外的响动。

    打开花窗,不意外的,又飞进来一只小鸟,还是眨着亮亮的眼睛,啾啾地看着沈芩,腿上绑着一根麦秸。

    一回生,二回熟。

    沈芩取下之后打开,小鸟就扑楞着翅膀飞走了,看到“今晚吾归,切勿离开。钟”心里咯噔一下。

    什么意思?雷宅外有危险?

    想到这两天雷宅突然多起来的护院、总是紧闭的大门,甚至晚上都有巡夜的脚步声,沈芩不由地紧张起来,下意识地摸了摸藏在衣袖里的匕首,又稍微放心了一些。

    夜骑回永安城遇伏时打退了四名伏击者,事实证明,她的空手道战斗力很强,加上熟知人体要害,只要不用阴招,一般都不在话下。

    沈芩又放心地继续写写画画,忽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耳畔响起被伏以前,钟云疏说的话,“傻,设伏拿赏金的人,你还指望正大光明过招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沈芩立刻起身关窗,到关门上栓的时候,听到一阵劲风,想要避开,突然后颈骤疼,就不省人事了。

    一切就这样发生了,快得让人来不及作任何反应。

    ……

    正午时分,彩云到芩居,只见房门紧闭,门锁上挂着一张纸“我回掖庭了。”

    彩云敲了敲门,没人开,只得拿着纸张,赶到雷夫人那里去复命。

    雷夫人看着纸,说不出的奇怪,纸是芩儿惯用的纸、字和笔也是她的,可是……她有什么事情要走得这么匆忙,连声招呼都不打?

    “彩云,去门房问一下,沈姑娘何时离开的?”

    彩云应下,急忙去找门房,过了一刻钟又匆匆赶回:“大门房说,沈姑娘牵着褐云走的,说是掖庭有急事,要赶紧回去。请门房转告夫人和二公子,还有义公子。”

第118章 更迭

    雷夫人猛地想到钟云疏和沈芩夜归被伏击的事,立刻嘱咐道:“让刘护院带人去追,把芩儿安全护送到掖庭再回来。”

    彩云应一声,匆匆去安排。

    不出一刻钟,雷宅的大门打开,奔出两匹马,径直向掖庭的方向追去。

    ……

    大邺国都永安城大诚宫殿群,无论阴晴雨雪、四季更迭,甚至于地震天灾,大诚宫靖蓝色琉璃瓦顶和白色宫墙,构成了蓝与白最简约最极致的美伦美奂。

    熬了好几日、终于得一刻闲的钟云疏,站在大诚宫最高处的钟楼上,任寒风吹得衣袂飘飘,向着雷宅的方向张望,可惜,什么也看不到。

    一刻钟没到,邺明帝的贴身侍官就来催请,陛下召见。

    钟云疏整束官袍衣带,跟着侍官前往邺明帝病卧的长生殿,这几日陛下的脸色,与长生二字,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大邺建国至今,传到第十一任国君,邺明帝。

    邺明帝萧河二十二岁即位。

    用五年时间,驱南蛮、逐北夷,招蕃将充军营,结束了战乱纷乱;之后,兴修水利、减赋降税、救百姓于倒悬,把大邺从风雨飘摇、岌岌可危的状态下振兴起来,开创了长达三十年的安定局面。

    可惜,时间不为任何人减缓流逝,两年前,邺明帝萧河老了也病了,幸而子女众多,杰出者也多。遂任命大皇子萧瑾为监国,主持朝政。

    钟云疏走进长生殿,只见形容憔悴的明帝靠坐着,地上跪着一波刑部和大理寺众臣,对他而言,实在见怪不怪,不用问发生什么事,只要静静听好即可。

    “噼哩啪啦……”邺明帝额头青筋暴跳,摔了一地的杯碟,上好的器皿摔出了悦耳的响声,“要你们这群废物何用?!”

    “臣知罪。”众臣念经似的惶恐完,又集体缄默。

    “还是你们觉得,孤时日无多,早早地替孤定下未来的国君,盼着孤早点死?!”邺明帝喘着粗气,脸色红润得异常,却无损多年杀伐决断的威严和气场。

    “臣不敢!”众臣跪倒了一片。

    “不敢?”邺明帝喘了一阵,见到了鹤立鸡群的钟云疏,眼中有了暖意,“云疏……按大邺律刑令书,第三百一十二条、第三百二十九条、第三百四十四条,孤今日要肃清刑部!”

    众臣趴在地上,头磕在光可照人的镜砖地面,浑身抖得像筛糠,明帝明明病得快死了,怎么忽然又变回以前“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煞神模样?

    “孤是病了,”邺明帝的呼吸都很艰难,“但是孤不糊涂、也不是傻子!”

    “陛下息怒。”钟云疏看到,跪了一地的人里面还有雷鸣,可是雷鸣背对着自己,连个眼色暗号都没使。他不担心跪倒一片的,只担心邺明帝别气死了。

    邺明帝怒极反笑,“大理寺的黑岩狱,全大邺最坚固的大狱,最森严的守备,最强干的捕快巡监,没人里应外合,连大门都进不去!”

    “现在你们告诉孤,大理寺的重犯被劫走了!”

    “陛下息怒,臣等知罪,已经发海捕文书,调大理寺所有精锐追拿!”刑部尚书的脸色比死了亲爹还难看,头都不敢抬一下。

    “云疏拟旨,”邺明帝布满皱纹的眼周,双眼却炯炯有神,“革去刑部尚书、刑部左右司丞……一干人等官职,雷鸣任刑部侍郎,你任刑部尚书!恢复前刑部尚书所辖人等的职务!”

    满座皆惊,被点名的众臣,除了刑部尚书和雷鸣,其他的当场晕厥。

    “是!陛下!”钟云疏走到矮几前,接过侍官备好的笔,不出半个时辰,六份沉甸甸的圣旨就拟了好,“请陛下过目。”

    邺明帝阅过,颤抖着双手盖上了玉玺大印,监国两年,他还没死呢,当年一起浴血沙场、同甘共苦的老臣却死的死、伤的伤、贬的贬……

    内侍官当场宣读圣旨,侍卫、内侍一拥而上,一众大臣被扒了官袍、摘了官帽,轰出长生殿。

    内侍官和侍卫又匆忙携带圣旨,在永安城各处宣旨,传达面圣口谕。

    邺明帝等一众人退下,就体力不支瘫了回去,望着明黄的织纹纱幔顶,问:“云疏,传孤旨意,将晋王萧瑾押入天牢,削王职除藉,与黄羊教一案并论并处。”

    “陛下,传旨容易,只怕晋王不服。”钟云疏一针见血地戳穿。

    “不服?我这天子还不敢自封为神,他倒好,当了两年监国就开创了黄羊神教,他属羊,爱养黄羊,黄羊就一步登天,成了黄羊神。哈哈哈……”

    “君权神授,他还没成国君,就视上万百姓性命为刍狗!这个混帐东西!把孤小心翼翼守护了这么多年的大邺当成什么?!”

    钟云疏的劝,也就是随便一说,此时此刻,他与萧瑾已是生死之争,没有半点缓和的余地。

    邺明旁躺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坐起来,下了重大决定似的,吩咐道:“云疏,替孤再拟份旨意,由韩王萧珂暂代监国一职,若有半点闪失,与萧瑾一并论处!”

    “是,陛下。”钟云疏又拟了两份圣旨,盖了玉玺印,由内官捧去大殿宣旨。

    邺明帝昏迷了六个月才苏醒,醒来以后发现江山摇摇欲坠,只能每日咬牙切齿地拼命硬扛,希望能争取到更多时间力挽狂澜。

    而钟云疏,就是邺明帝的左膀右臂,可以随意进宫面圣,随时奏请批示,自然而然的,成为了心怀不轨的满朝文武的眼中钉、肉中刺。

    但是,钟云疏并不在意,因为从他们一家进入永安城那天开始,就始终如此,不管用什么方法也无法改变。

    “云疏,你不怕老头子我,忽然就嗝了?”邺明帝活了大半辈子,经历了太多世事,此刻通透得像老顽童。

    “陛下,谁都会死,我也会,早晚而已。”钟云疏温文尔雅地回答,算不上恭敬。

    “唉……”邺明帝觉得太难了,辛苦保江山要花几十年,毁江山只要两年,为了大邺江山,他必须活得久一些,再久一些,至少要找到真正合适的王储才行。

    “陛下,臣告退。”钟云疏慢慢退出去,以最快的速度赶往雷宅。

第119章 追逃

    寒冬的夜色降临得很早,钟云疏赶回雷宅时,天色已经黑透了,不见星月。想到沈芩会和雷夫人一起等他吃晚食,不由地加快了脚步。

    可万万没想到,他兴冲冲地走进静园,只看到孤单的雷夫人殷勤盼望的眼神,“义母,吃了吗?”

    雷夫人盼了大半日,终于见到了钟云疏,赶紧迎过去:“云儿啊,沈姑娘上午陪着我,中午去请她吃饭的时候,留下了这张纸说是回掖庭了。”

    钟云疏抓过纸张,心中一凛,随即问道:“她何时离开的?”

    “我让彩云问过门房,晌午不到骑马离开的,”雷夫人被钟云疏少见的紧张和愤怒惊到了,“我见过芩儿的字,还是不放心,就派两个精干护院追过去,说来也怪,他们到现在都没回来!”

    钟云疏吹了几声奇怪的唿哨,几只鸟儿腾空而起,向四方飞去。

    正在这时,彩云领着两个人匆匆跑进来:“夫人,出大事了!”

    雷夫人只觉得头皮发麻:“出什么事了,好好说!”

    两人就是雷宅派出的护院,是雷尚书的忠实下属,向雷夫人行礼禀报:“回夫人的话,我们出门后一路追赶,追到掖庭都终没见到沈姑娘;又向掖庭打听,不曾想掖庭轮值的女皂吏一个字都不肯说。”

    “我们软硬兼施足有半个时辰,直到出示了雷宅的令牌以后,她们才说掖庭无事,沈姑娘不在掖庭。”

    “我们又快马赶回,夫人请恕罪,回来路上,我们连沈姑娘的影子都没见到。”两名中年汉子额头尽湿。

    钟云疏吩咐:“把雷宅所有的门房全都找出来,让彩云去认,今日回话的是哪一个?”

    “是!”两名护院脚步匆匆地离去。

    雷夫人的脸色惨白如纸,拉着钟云疏迭声问道:“云儿,义母是不是又做错了?我当时想派人去找你,可是……我也不知道去哪儿能找到你……”

    “就想着,雷家护院也不是吃素的,一定能护着芩儿的,可是……”

    钟云疏的胸膛激烈起伏,耳畔嗡嗡作响,随手向夜空扔了一朵消息烟花,等烟花散去才强作镇定:“义母,沈姑娘这几日住在哪里?带我去看看。”

    “来人,送义公子去芩居,快!”雷夫人很有自知之明,一切都以越快越好为目标。

    钟云疏在女使的带领下,进了芩居,看着凌乱的书案,纹丝不动的床榻以及装满华衣美服的衣柜,心越来越慌。

    横行了整整两年的萧瑾,监国被撤,晋王号被削,押入天牢;大理寺抓住的黄羊教众一干人等,被劫走……一件件看似毫无关系的事,强行扭结成了一桩大事。

    钟云疏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冲出芩居,跑到马厩翻身上马,径直向大诚宫的天牢方向一路狂奔,随手扔出一个又一个消息烟花。

    将静谧无声的夜空,映出了光彩夺目的变幻色。

    钟云疏策马狂奔到半路,差点和马车撞到一起,雷鸣死里逃生跳下马车,很是无语:“新刑部尚书钟大人,大晚上的发狂骑马,是几个意思?”

    “沈芩被抓走了!”钟云疏一把揪住雷鸣的襟口,“我之前就对你说,义母出那么大的事情,雷宅的门房和护院肯定有细作,让你赶紧查!”

    “对不起,哥!我完全忘了!”雷鸣指着自己硕大的黑眼圈,“这几日我和你一样忙,而且今晚你还能回家休息,我还要协同抓捕劫狱的,没有十天半个月根本见不到娘亲!”

    钟云疏气得松开雷鸣,转身在石墙上猛捶了几拳,异瞳双眼布满血丝,像头异变的暴躁怪物。

    “哥,你别急啊!”雷鸣太熟悉钟云疏了,别人看不出来,他早知道了,他千年冰山万年大海的义兄,终于动了凡心!把一颗心都放在了沈芩姑娘身上!

    “你怎么确定她被抓走了?”雷鸣观人于微,对沈芩印象极好,同时也对她有些畏惧,毕竟随身带匕首的女子,绝对不好惹。

    “她留的纸字有问题,”钟云疏从怀里掏出纸张,“她平日写字和我们不太相同,很明显这字不是她写的!”

    “雷鸣,我要动用大理寺和刑部的力量,寻找沈芩!”钟云疏完全不管雷鸣生吞鸭蛋似的震惊表情,“我放了所有的雷鸟,相信很快就会有她的消息,越晚找到她越危险!”

    雷鸣浑身僵硬地仿佛一块木头:“哥,今晚大理寺、刑部和暗杀门联合行动,根本抽不出人手来找沈姑娘!你虽然是新上任的刑部尚书,可是这种紧要关头这样做,相信我,不到十日,你又会被扔到掖庭去刑讯!”

    钟云疏甩开雷鸣,吹了一声呼哨,翻身上马:“我现在就去找她!”

    “哎,哥,你回来!”雷鸣很是无奈,都这么大人了,做事老是变个没完,“我们可以好好商量,怎么找到沈姑娘!”

    正在这时,一名大理寺官员飞马来报:“雷侍郎,天牢被劫!”

    “什么?!”雷鸣恨不得自己是道闪电,把这些关押的祸害全都劈了,大理寺被劫已经让他焦头烂额;大诚宫的天牢都能被劫?!

    萧瑾这次大约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要自立为王,可是陛下还稳如磐石,任了怎么折腾,都做不成什么大事。

    雷鸣抢过马僮手中的鞭子,大喊一声:“驾!”马车得得地追着钟云疏离去的方向,马不停蹄地一路狂奔。

    “义兄!等等我!还有一件大事!”

    “钟尚书,你给我等下!”

    雷鸣咆哮道:“钟尚书!事态严重!快停下!”

    钟云疏知道雷鸣平日不靠谱,一惊一乍的非常孩子气,但是他公私分明,从不越界犯错,只得调转马头。

    雷鸣凑到钟云疏耳畔:“萧瑾跑了,天牢被劫!”

    “刚升职还没来得庆祝,事情出得一桩比一桩大!这算是怎么回事?”

    钟云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理寺劫狱,整个大邺总共发现生两次;从大诚宫的天牢里逃出来,根本连想都不敢想!

第120章 宫变

    “哥,我也不信,”雷鸣万分同情地拍了拍钟云疏的肩膀,倒霉催的“新官上任第一天”,就遇上了大邺从未有过的劫天牢,“咱俩怎么这么惨呢?”

    苦命的难兄难弟,不知道要忙到什么时候才能完?!

    “通知兵部、永安城统领和城外玄机营,”钟云疏从石化中缓回来,“即日起永安宵禁,关闭大诚宫所有宫门,护城河开闸放水,谨防宫变!”

    雷鸣被寒风吹得打了一个冷颤,头皮阵阵发麻,两眼发直:“哥,这么严重吗?”

    “晋王萧瑾刚愎自用,目空一切,能创黄羊教,能从天牢逃脱,必是留了后手,”钟云疏一脸肃杀,“沈芩多半在他手中。”

    “是!雷鸟联系!”雷鸣当场卸了马车,策马急驰到大诚宫警钟楼下,咚咚咚敲起急集鼓和金锣。

    漆黑的夜,永安城八大钟鼓楼火把熊熊燃烧,鼓声震天,锣声齐鸣,楼上巡夜的变成披坚执锐的铁甲军。

    坚固沉重的城门徐徐放下,宽阔的护城河水声轰鸣。

    驻扎城外的玄机营从四面八方,向永安城驰援。

    巍峨的大诚宫灯火通明,永安城家家户户闭门不出,流落街头的百姓惶惶不可终日,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雷宅里,雷尚书留下的精锐护院,从库房中领出铠甲和兵器,

    ……

    钟云疏的双眼自带亮出御赐令牌,通过重重盘查,进入养心殿时,邺明帝正披着厚软的大氅站在高高的汉白玉栏杆前,望着重重夜色,仿佛看到更遥远的地方。

    “陛下。”钟云疏恭敬行礼。

    邺明帝仿佛没有听到,不管内侍官如何劝说,都不愿意躺回床榻,仿佛满屋的锦绣珍奇像噬人的恶兽。

    内侍官一见钟云疏,赶紧溜步过来。

    钟云疏轻轻摇头,静静等着,这种时候谁劝都没用。

    片刻以后,寒风陡然刺骨起来,强撑的邺明帝被吹得一阵猛咳,咳得腰都直不起来,内侍官吓得快晕过去了。

    邺明帝咳完,才极缓慢地转过身来:“云疏,你来啦。”

    “是,陛下。”钟云疏仿佛刚到一般。

    邺明帝晃晃悠悠地躺回床榻上,悲凉地开口:“孤方才和苍天打了个赌,如果孤能撑足两刻钟,就放瑾儿一条生路,可惜啊,孤老了,很老了,连一刻钟都撑不到。”

    “陛下……”内侍官唤一声,转过身悄悄抹去眼泪,再强打起精神。

    邺明帝的视线极慢地移到钟云疏身上,看了又看,从上到下一遍又一遍,为何你不是吾儿这句话,始终没有说出口。

    钟云疏无意揣测邺明帝的想法,只是静静的,当个摆设和树洞。

    “云疏啊,当年孤和你父亲一起南征北战,睡过草地,也睡过雪地,受过很多伤,有次被围完全没有胜算,你父亲问孤,大邺前几任陛下连永安城都不出,孤为何要跑这么远受这么多罪?”

    “孤想了想说,孤不愿看大邺江山支离破碎,也不愿意孤的子孙每日过得惶惶不安,为了他们,孤死在这里也无妨。”

    “你父亲笑孤,说儿孙之命有天地眷顾、更靠自己,没有谁能为子孙打理好一切。孤要是知道,会有这样一日,大概那日就冲不出重围了。”

    “孤悉心教导他们,却不曾想会出现今日这样的局面。孤的大皇子,年幼时还下过地,住过农家,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换作其他人,必定会对邺明帝掏心掏肺的话,感激涕零,多不容易啊,陛下与下官谈心。

    可是,钟云疏却开口:“陛下,事已至此,为防事态恶化,不如早作准备。”时间不会倒退,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你这孩子,”邺明帝非但没生气,反而面带慈祥,像嗔怪晚辈的老者,“孤抱怨一下都不愿意听,嫌弃孤这个老头子了?”

    “陛下,”钟云疏强压着几乎要爆发的焦躁,“若陛下已作万全准备,臣告退。”

    “云疏,你有牵持了,”邺明帝病重却不瞎,“你方才向外看了三次,夜枭队已经出发半个时辰了,沈家女儿会平安无事的。”

    “……”钟云疏默然,即使昏迷不醒六个月,醒来的邺明帝仍然是多年前“千手千眼”的一代帝王。

    “孤儿女众多,他们对孤恭敬无比,背后怎么样,孤也知道个大概;要说亲厚,你反而更像孤的儿子,哪怕你没有长在孤的身边。”邺明帝长叹一口气。

    “云疏啊……”

    “臣在。”钟云疏知道夜枭队有多厉害,心里就有多紧张,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邺明帝手中的大权到底握在谁的手里。

    “他来了,”邺明帝闭上眼睛,“孤有许多话想对你说,可你偏偏挂记着沈家丫头,唉,云疏大不中留啊……”

    钟云疏浅浅笑:“陛下,您的心意,臣知道。您允诺臣调查旧案,臣自然会践行约定。还有,陛下金口玉言不要忘记。”

    邺明帝一拍床沿:“你小子,得寸进尺!”

    “陛下所托几乎要臣的性命,”钟云疏活得异常通透,伴君如伴虎,哪怕邺明帝是头年迈慈祥、从未对他出过爪的猛虎,“不讨要一些,臣心有不甘。”

    长生殿外的石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兵器铠甲摩擦声、内侍出面阻拦血溅当场的惊叫……复杂地传向内里,听得环立四周的内侍官脸色惨白。

    “咣当!”一声,殿门大开,夜风呼啸而入,卷走一室温暖。

    本该在天牢的晋王萧瑾,一身崭新的蟒袍帝冕,在兵部几位大将和大批甲卫的簇拥下,走进长生殿。

    见殿内只有六名内侍官、一个快死的邺明帝,还有蓝黑眼睛的钟云疏,很是得意。

    “儿臣见过父王!”萧瑾倨傲地微一点头,“父王几日不见,别来无恙!”属下立刻将内侍官押住,唯独没动钟云疏。

    邺明帝轻轻摆手:“孤的好儿臣,怎么来得这么晚?来人,拿棋盘来。”

    “父王,”萧瑾拍了拍手,属下立刻呈上一份禅位诏书,“您年事已高,何必如此操劳?禅位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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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医难当介绍:
穿了!
OMG!罪女沈芩,还要替沈家申冤报仇啊?
沈芩左手中医右手西医,怎么也要靠自己过上“有钱有闲有美男”的精致生活,当个娇滴滴的女神医。
某人泼来一盆冷水:醒醒!女囚!
沈芩哼哼唧唧,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娇医难当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娇医难当,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娇医难当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