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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南晴空     娇医难当txt下载     娇医难当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61章 天降神医

    吃完饭,陈娘把屋里收拾干净,带着毓儿去休息。

    沈芩向工匠们说了自己想要的东西,需要注意的细节,工匠们连连点头表示不是难事,也各自散了。

    陈虎赵箭左右两尊门神,站得一动不动。

    沈芩、花桃、魏轻柔和钟云疏四个人围坐一起,跳动的火把光亮映出了“灯下看美人”的效果,没有疫病、女囚们也歇下了,难得清闲。

    沈芩自从穿越过来,第一次有了踏实的感觉,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魏大人,当初我和钟大人被他们救回来,谁替我们处理的伤口?”

    钟云疏蓦地抬起浓密的长睫毛,盯着魏轻柔。

    魏轻柔双手一摊:“我不知道,花桃找的。”

    花桃连连摆手:“不是,我没找。”

    一时间,四个人面面相觑。

    魏轻柔简直不敢相信:“我收到钟大人让沈芩传的消息,立刻组织疏散女囚,整理物资……忙到后半夜,地震来了,我们各自躲避;地震不停,我们也不敢出来。”

    “虽然人员没有伤亡,但是有些地方还是震裂震塌了,花了不少力气才收拾好。”

    “等赵箭他们把你们抬进来时,我才知道你们没能逃出去,只能把你们安顿好,立刻派人出去四处寻找郎中,大半天过去,半个人影都没找到。”

    “花桃,我让你看着的。”魏轻柔隐隐地开始不安。

    “我刚开始确实看着,沈姑娘在一处,钟大人在另一处,我就两头跑……也两边都顾不上,后来被人叫走,等到我再回来,他们的伤口已经全部处理好了。”花桃怎么也没想到会有这种事情。

    “所以,我以为是魏大人派人找了郎中处理完就离开了。”

    “那你怎么会以为是我呢?”魏轻柔的脚踝又隐隐作痛。

    “我在三层之间到处跑,只能抬头低头的时候瞥一眼,看到你进沈姑娘那里的背影,没错,我看到的就是你啊……”

    “后来,我忙完一阵,再抬头,又看到你走进钟大人那里的背影。”花桃狠狠掐了一下胳膊,这事情真比恶梦还可怕。

    “我……那时候正在外面和男监那帮狗腿子抢东西……”魏轻柔不仅脚疼,连头都开始疼了。

    钟云疏转而问沈芩:“有没有见到替你处理伤口的人?”

    “没,”沈芩苦笑,“我昏了不知道多长时间,醒过来就那样了。你呢?”

    钟云疏过目不忘,可是那次实在伤得重了,连睁眼都不曾睁开过,摇了摇头。

    花桃看着魏轻柔,魏轻柔看了看沈芩,又转向钟云疏。

    钟云疏转而问魏轻柔:“沈家人上次停留以后,真的离开了吗?”

    “我亲眼看着上路的!”魏轻柔一条缝似的眼睛瞪成了月芽。

    沈芩一脸懵,天降神医,做好事不留名?

    四个人当面谈都谈成这样,估计再怎么也查不出来。

    魏轻柔的太阳穴突突跳,有人趁乱溜进女监,还来无影去无踪,无论这事是否属实,作为主事,她不允许女监有任何闪失。

    花桃不禁怀疑自己的眼睛,如果她看到的不是魏轻柔,那又是谁?眼花的人,是没法当皂吏的。

    “你没什么想说的?”钟云疏注视着沈芩。

    沈芩参观她们微妙又纠结的表情变化,深刻体会到女囚的好处,随意一摊手:“就当老天开眼,怜惜好人吧。”

    对于穿越人士来说,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还是别深究了吧,万一是穿越大神呢。事实上,多年以后,沈芩每次想到此事,都觉得自己太傻白甜了。

    可就在沈芩悠闲自在的时候,忽然想到另一桩事情:“我……今天来这里的时候,在二层与三层交界的廊道上,感觉有人看着我。”

    “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之前我和钟大人休养的屋子,好像就是二层和三层交界的地方。”

    一时间,屋子里的气氛有些诡异。

    沈芩看着神情不定的三人,小心地问:“那个地方,有没有什么密道之类的?”

    “花桃,立刻带人去查!”魏轻柔蹭地站起来。

    “是!”花桃冲了出去,差点和门神赵箭撞上。

    “沈姑娘,时候不早了,你回去歇息吧。”钟云不打算让沈芩继续费神,这些日子连魏轻柔都轻减了不少,更何况她。

    “好。”沈芩很识趣地回到自己的特别牢房,躺在床榻上,寻思着穿越以来发生的一切。开始就仿佛绝壁走钢丝,稍有差池就粉身碎骨,也不知道走了多少狗屎运。

    “至少现在还活蹦乱跳的。”沈芩安慰自己,闭上眼睛很快就进入梦乡。

    第二天一大早,沈芩被石廊来来回回的脚步声唤醒,睁开双眼吓了一大跳,魏轻柔正门神似的杵在床榻旁,看样子像守了整晚。

    魏轻柔听到动静立刻睁开眼睛,轻声说道:“那里确实有密道,我下令封死了。”

    言下之意,就是什么都没查到,沈芩忽然有些后怕。

    “今天开始,你和花桃一起住,”魏轻柔慢吞吞起身,脚步不太稳,刚要走就被沈芩拽住,有些不解,“怎么了?”

    “魏大人,躺好,”沈芩一咕噜下床,把她摁倒在床榻上,“您的脚踝再不好好治,真的会落下病根的。”话音未落,就脱靴拽袜,果然看到之前骨裂的部位青紫肿胀,比以前更严重了。

    魏轻柔怔忡地注视着沈芩,她是怎么知道藏在长裙短靴里的脚踝伤更严重的?

    “你等着,我去找工匠订制一些东西,今天开始,你还是躺着吧!”沈芩把魏轻柔摆好脚高悬挂位,先按压穴位、疏通瘀积的血脉,把自己打理好就径直出门。

    跨出木门的瞬间,沈芩眼角余光瞥到不远处转角,双手环胸、靠墙而立的钟云疏,从头到脚,崭新的官帽、官袍和官靴,绣纹腰带勾勒出极好的身材比例,真正的宽肩细腰大长腿,英气逼人之余,再配上那双独一无二的黑蓝眼睛,简直了。

    沈芩一时没忍住多看了好几眼,问:“钟大人,早,工匠们在吗?我想找他们做些东西。”

    钟云疏微一颌首,看到沈芩眼中的惊艳,心情不错地从袖子里取出一块木牌,递给沈芩:“这个收好,我去永安城。”

    沈芩双手接过木牌,翻来覆去地看,觉得有些眼熟。

第62章 古今有别

    “魏大人,出发了!”钟云疏微微侧转,向里面轻唤。

    “来了!”魏轻柔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沈芩把木牌挂到胸前,塞进外衣里,冲进里面:“魏大人不准动!

    魏轻柔只来得及动了一下脚踝,就疼得倒吸气。

    沈芩又跑出来:“钟大人,魏大人的脚伤必须静养,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魏轻柔只觉得脚踝疼得更厉害了。

    “……”钟云疏拧着眉心,“花桃!”

    “钟大人,花桃今日当值走不开!”魏轻柔急了。

    “魏大人,把采购名目给我。”钟云疏几乎瞬间作出决定。

    沈芩接过魏轻柔从衣袖里掏出的厚厚一撂纸,小跑几步,双手送到钟云疏手中。

    钟云疏大步流星地离开。

    沈芩又一溜小跑地找到工匠们,请他们做了有固定作用的厚实夹具,再找到陈娘给夹具做了柔软的垫料;最后和花桃去了库房,把所剩无几的药材搜刮干净,配成一味汤药。

    魏轻柔以头低脚高的姿势躺在沈芩的床榻上,不知道沈芩去了哪儿,心头慌乱地厉害,万一脚伤真的无可挽回,她该怎么办?到时,女监主事肯定会被罢免,最低的官职能不能保住都不确定。

    越想越慌,越慌越想,魏轻柔急性子地想起来,可是稍微一动,脚踝就疼得一身冷汗。

    “魏大人,能不能听话点?”沈芩小心翼翼地端着药碗,“你再不听话,我让花桃把你捆在床榻上!”

    魏轻柔仍然霸气:“她敢?!”

    花桃一听,立刻双手捂脸:“沈姑娘,你饶了我吧。”上次要绑钟大人,这次要绑魏大人,要几条小命才够用?

    沈芩笑得特别温柔:“行呀,魏大人,打晕你、苦死人的药一天六碗、每天倒挂两个时辰,选一个呗。”

    “你!”魏轻柔第一次遇到这么……不同寻常的沈郎中。

    “好好看看你的脚踝和脚丫子!”沈芩瞬间唬着脸,“不想要直说,我现在就给你做截肢,干脆利落,既不用按摩又不用吃药……永绝后患,试试吗,亲?”

    “……”魏轻柔把头使劲向后仰,脸色惨白,沈芩不会是认真的吧?

    “知道怕就好,”沈芩把药碗搁在矮几上,从袖子里掏出一根洗煮过的麦杆,放在碗里,“魏大人,转头,小口小口地吸进去。你们库房里连甘草都没了,所以,嗯,良药苦口你懂的。”

    魏轻柔只吸了一口,差点喷药,苦死了!

    花桃知道沈芩抛开沉静的外表,骨子里其实很皮,却想不到她能皮到这个地步。

    魏轻柔为了快点好转,以壮士断腕的决心,把汤药喝得一滴不剩,比以前瘦了许多的脸庞皱成苦瓜。

    “厉害!”沈芩对魏轻柔吃苦耐劳佩服得五体投地。

    魏轻柔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她,哼了一声,闭上眼睛,眼不见心不烦。

    花桃见这里没什么事了,又去忙活女监的日常事务。

    沈芩每隔一个时辰,就解开护具,替魏轻柔按压穴位、疏通筋络;每隔一个半时辰,就给她喂一次汤药……除此以外的时间,就坐在矮几前写写画画,想让陈娘做个双肩背包和斜挎包,以及各种日常物品。

    魏轻柔确实有些小心眼儿,但不是不识好歹,面对沈芩,实在气不起来,沉默许久才开口:“沈姑娘,我已经奏请你为掖庭医了。”

    “钟大人带着奏请去永安城,短则七日,快则半月,就会有批文送来。”

    “谢谢魏大人。”沈芩答得真诚。

    “沈姑娘在吗?”外面传来工匠的声音。

    沈芩出去一看就惊到了,24小时没到,工匠们已经把要用的木炭笔、便笺纸夹和硬垫板都做好了,看了又看很喜欢,犹豫了半晌才问:“这要用多少工钱呀?我现在没钱。”

    工匠们急忙摆手:“不用,不用的,沈姑娘能用就很好了。”

    “啊,我这儿还有些东西,”沈芩冲进屋子,又把一撂草图交给工匠们,“麻烦你们看看,能做就做,不能做就算了。”

    工匠们看一眼草图就收下了:“放心,沈姑娘要做的东西,一定能做出来。”然后又匆匆离开,脚步很是轻松。

    沈芩特别开心地回到屋子里,把魏轻柔从头低脚高倒悬位解放出来,改成平卧脚高位,又兴奋地看着一矮几的东西,问:“魏大人,你说,我请工匠们做这些,给多少工钱比较好?可是我现在也没钱。”

    魏轻柔真是恨铁不成钢:“你是不是傻?!”

    “啊?”沈芩莫名其妙。

    “整个女监,如果没有你的主意,现在就和男监一样死得差不多了。”魏轻柔真想拿手指戳她,“你请他们做些东西,还给工钱,有这么恶心人的吗?”

    “一码归一码呀。”沈芩虽然有原主的记忆,但是多年的医院工作经验很现实,治好病人是一回事,拿病人东西不给钱那是绝对不行的。

    “……”魏轻柔直摇头,沈家清高的风骨在沈芩的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真不知道是好是坏。

    沈芩冲着魏轻柔扮无辜,决定入乡随俗:“嗯,我知道了,以后这事就不提了。”

    魏轻柔没想到沈芩这么容易妥协,这和沈石松的倔强又有很大的不同,不知不觉中,她放心了一些,愉快地再找些话题:“沈姑娘,火烧男监的事情,钟大人去永安城以后,也会有分晓。”

    沈芩点头:“可是工匠们还没想好更周全的措施,所以这事暂时急不来。”烧人不是简单的事情,而男监囚犯区受污染的程度,增加了更多难度。

    处理好,可以解决大部分后患;处理不好,就是捅马蜂窝了。

    正在这时,花桃匆匆走进:“魏大人,沈姑娘,逃跑的男监皂吏们又回来了!”

    “这帮丢人现眼的狗腿子,还有脸回来?”魏轻柔毫不掩饰鄙夷之情。

    “回来干嘛?求医么?”沈芩的指节转动着木笔。

    “是,他们带着家人跪在掖庭外求医!”花桃抹掉汗水。

第63章 死也要在掖庭

    “让他们有多远滚多远!”魏轻柔回答得简单粗暴。

    “魏大人……”花桃转而看向沈芩,“沈姑娘……”

    沈芩扔笔到空中转了好几圈,伸手接住,回答得也很直白:“没药材看我也没用啊,而且,他们怎么出去的?我记得进男监以前,嘱咐过你们要把他们隔离的。”

    花桃看向魏轻柔,对啊,当初她也听到了沈芩的嘱咐。

    魏轻柔冷笑一声:“女监忙得脚不点地,他们不帮忙还摆官威,对伙食挑三挑四,我一怒之下把他们关起来,没想到趁夜翻墙跑了。”

    “跑了也好,还省点口粮。”

    花桃听了差点咬到舌头:“魏大人,宁可得罪君子,也不能得罪小人啊。”这帮下三滥是不折不扣的小人,万一他们到永安嚼舌头可怎么办?

    沈芩自从知道大邺的局势,凡事就往最坏的地方想,问:“他们几日前逃走的?”

    “十日!”

    “花桃大人,他们的家在哪里?”

    “在掖庭附近的村镇,也有在永安城的,来去大约三五天。”

    “花桃大人,转告他们,掖庭疫情严重,冒然进入只怕会病上加病,”沈芩心里有了计较,“男监封锁,女监缺衣少食药材耗尽,请他们另寻出路。”

    “我这就去。”花桃微一点头,沈芩这套说辞简直无可挑剔,立刻快步离去。

    “沈姑娘,是钟大人对你说过什么了吗?”魏轻柔直来直去惯了,能当主事自然也不缺心眼儿。

    “说什么?”沈芩有些诧异地反问。

    “……”魏轻柔把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敏锐地感觉到沈芩和以前不一样了。

    沈芩继续窝在矮几前写写画画,偶尔直个腰,总觉得长期这么下去,颈椎腰椎都会出问题,干脆又画了桌椅的草图。

    魏轻柔对沈芩的感觉很复杂,一方面,自己的身体和性命都曾经捏在她的手里,说是救命恩人一点都不为过;另一方面,钟大人对沈芩的态度,让她很担心。

    钟云疏对魏轻柔来说,无异于九天之月,高不可攀;只可远观,只能尊敬。再加上他平日疏离有礼,让她觉得没人能进他的眼。

    可是,每隔一段时间,她都能感觉到他俩之间莫名的情愫,以及日渐增加的默契。她的九天之月,正慢慢变得触手可及,悲伤的,却不是她的手。

    沈芩把各种草图都画完,见花桃还没回来,以为已经打发了,愉快地伸了个大懒腰,站起来活动颈椎肩膀,一套动作还没完成,忽然听到石廊上的脚步声。

    果然,花桃冲进屋里:“他们说,宁可死在掖庭。”

    沈芩习惯性皱眉,这样都赶不走?

    “不滚是吧?不滚就让他们待在外面吧。”魏轻柔不以为然,掖庭外面已经很冷了,男监那帮软骨头肯定不禁冻,想到这儿不禁嗤笑一声,“看他们能赖多久?”

    花桃觉得这不是办法,可是一时半会儿,也没有更好的法子。

    “花桃大人,要不把女囚们日常吃的干粮送他们一份,告诉他们,我们实在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这是仅剩的口粮。”沈芩又出了个主意。

    魏轻柔哈哈大笑:“沈姑娘,这种东西他们会吃才有鬼!”

    沈芩特别认真地回答:“毕竟他们是趁钟大人一行人离开以后才来的,现在掖庭长使是钟大人,女监主事是魏大人,我们也不能让人觉得钟大人魏大人束下无方是吧?”

    花桃笑了:“沈姑娘,真有你的!”愉快地去准备了。

    没多久,毓儿小调皮哧溜进来,使劲拽沈芩的袖子,小手指着外面。

    “你想带我出去?”沈芩有些不解,“先说好啊,我不能出掖庭大门。”

    毓儿点头。

    沈芩转身问魏轻柔:“魏大人,我出去一下?”

    魏轻柔冷哼一声:“你都答应了还问我?”

    沈芩被毓儿拽着在石廊里来来回回地走,不知怎么的,经过一个角楼,毓儿指了指楼里的小窗。

    “你要带我看什么?”沈芩不明就理地凑过去一看,好嘛,这小鬼怎么能聪明成这样?竟然在很短的时间里,找到了监视掖庭大门的最佳角落,连说话声音都听得到。

    沈芩弯腰看着实在酸腰,愉快地半蹲着看,毓儿硬挤过来,两人凑在一起,就见花桃端着食盒,举止恭敬地送出去,又好脾气地解释。

    男皂吏们的脸立时就挂不住了:“当我们是要饭的叫花子吗?”砰的一声,就把食盒打翻。

    花桃把食盒捡起来,又把碎在地上的干粮收好,气得浑身发抖:“这是我们女监唯一可以吃的东西了,现在好心好意地拿出来,你们看不上就算了,打翻骂人是什么意思?”

    “各位,掖庭的情况我已经如实相告,你们还是快走吧,女监都快饿死了,供不起你们这些大佛!”

    说完这些,花桃转身离开,掖庭侧门紧闭。

    这下,男皂吏和家属们慌了,敲门不应。

    皂吏们背的时间长了,双腿直发颤,用力过猛热得出汗,很快又被寒风吹得透凉,时冷时热的,眼看着就快撑不住了。

    沈芩冷眼旁观,皂吏确实是皂吏,可是家属就不一定是真家属了。

    之前闲着无事,沈芩和花桃讨论过掖庭皂吏这份差使。

    不论男监女监,皂吏工作时间很长,例银却不多,想过得滋润,就要盘剥囚犯和家属;可是盘剥所得,还要往上孝敬,真正装进自己荷包里的,基本就是攒吧攒吧,年末给家人做些新衣服,日常吃食宽松一些。

    所以,皂吏鲜少有胖子。

    看这些家属各个气色不错,身材圆润,活像一头头肥猪骑在瘦驴身上,真是为难这些皂吏了。

    到底是哪个脑袋被驴踢了的货,想出这样的锼主意?当掖庭女监的人都是傻子吗?

    沈芩忽然敛了笑意,这种时候,皂吏背人铁了心要进掖庭是为了什么?

    “男监的囚犯死成那样,女监人人安好,真亏你们撒得出这种谎!”一名家属抬手给皂吏当头一下,“害我们哥几个跑到这里来送死!”

    “真的,大人,我们说的都是实话!”

第64章 气不过

    “放屁!掖庭皂吏每日角楼轮巡,就算男监死光了,女监角楼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当我刘贵是傻子吗?!永安疫病,连太医院院判刘大人都说无力回天,陛下都下罪己诏了,你们这些个腌臜货泼皮无赖,竟敢编出这样的谎话?!”

    “哎哟,刘郎中,你下手轻点儿,我还背着你呢!”

    “我们这一趟要是找不着治理疫病的法子,大家都活不成!”

    “不会,女监魏贱货靠的是沈石松的女儿!”

    “沈芩在女监?老实说,你们是不是已经享受过了?!这么好的事情竟然不知晓我们?!”

    “哪儿能啊,魏轻柔那个贱货根本没让她露脸,直接扔到疫亭去了!”

    “阴阳眼不也去疫亭了吗?地震怎么都没死?!”

    “命硬啊!没见他十岁的时候就克死父母和全族,连义父都克死了?!”

    “雷老爷子也是眼瞎,收养谁不好,去收那个阴阳眼,还闹得亲父子反目……”

    毓儿蹭地跑出去几步,捡了块石头就要往下扔,被沈芩一把拦住。

    沈芩这才反应过来,阴阳眼指的是钟云疏,有那么一瞬间,很想去弄些什么药粉让他们全身溃烂不得好死,最后理智堪堪占住上风,知道他们来掖庭的目的,这就足够了。

    “……”毓儿气得磨牙,一直拿手指下面。

    沈芩捏着毓儿的大耳朵,说:“不行!”

    毓儿紧紧抱着沈芩不撒手,还扮乖扮萌地撒娇。

    “好吧,毓儿真聪明,”沈芩又狠狠地夸了他一翻,才把他哄下去。至少知道这些贪生怕死的货色为了找治理疫病的良方而来,想抢功劳。

    “走,你去陈娘那儿待着,我去找魏大人。”沈芩说着,先把毓儿送到陈娘那儿,然后回到自己屋里,坐在矮几前沉默不语。

    魏轻柔有不逊男子的强悍,对郎中说的话基本只听一成,但是沈芩的话还是听进去九成的,乖乖躺着。本以为沈芩被毓儿拉出来闲逛回来,心情会很好,没想到带着怒意。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有点累……”沈芩移到床榻旁,头靠榻沿闭目养神,想着他们怎么盘算自己,怎么骂魏轻柔钟云疏的,就想捶死他们!

    “都气成那个样子了,还没什么?!”魏轻柔冷笑。

    沈芩一怔,诧异地看着魏轻柔,表现得那么明显吗?

    “说来听听,哪个王八羔子把你惹成这样?”魏轻柔一拍床沿,豪气万千,“老娘亲自给你出气!”

    沈芩把听到的原原本本一说,越说越生气。

    魏轻柔不怒反笑:“骂的又不是你,气成这样干嘛?那些下三滥只敢背后嚼舌头过嘴瘾,一到钟大人面前就像老鼠见了猫,有什么好生气的?”

    “都是些踩人无恨人有的货色,置气不值当。”

    “你当初,不,就是现在的脸也甩永安绝大部分女子几条街,那些癞蛤蟆垂涎你也是人之常情。在掖庭这种地方,还能保留风骨的,除了你们沈家和钟大人,我再没看到其他人了。”

    “钟大人又不是三岁孩子,这些老说词多少年了,换个花样都不会。他们觉得自己有冤了,就去求他申冤;没冤了,就拿他消遣。”

    “对钟大人又敬又怕,背后巴不得他早点死,免得自己被克死。”

    “至于我,瘦的时候他们只想白占我便宜;胖的时候,打又打不过,骂也骂不过,又事事不如我,觉得我碍眼。”

    “……”沈芩更生气了,回忆着搜刮库房药材的时候,好像还能弄些什么药粉出来,于是头也不回地大步出去了。

    “沈姑娘,你出去做什么?你回来!”魏轻柔大喊。

    两刻钟以后,沈芩又溜回角楼边,先看风向再看角度,突然眼睛就被什么蒙了,慌乱中摸到了“黑手”,一转一扭,砰的一个过肩摔,然后傻眼:“毓儿!”

    毓儿揉着摔疼的肩膀和严重受创的小屁股,眼泪哗哗流,还不忘一手指着沈芩藏在袖子里的东西,再一手指向魏轻柔所在的方向——

    威胁的意思特别明显,什么好玩的都要带上我,不然就去告状。

    沈芩冷冷地与他对峙五秒,就败下阵来:“行,但是要听我指挥,这是个精准的事情。”

    毓儿两手一抹脸,眼泪像拧了关的水龙头,一滴不剩。

    沈芩满脸黑线,这个臭小鬼!

    “听好,你蹲那边,我要看风向,算角度,这药粉不能弄在自己身上,”沈芩拿出口罩和手套,把两人保护好,“让你倒就倒,要小心地洒,不能让人看出来。”

    毓儿特别严肃地点头,忽然就瞪大眼睛,往后退一步。

    “你干嘛?”沈芩不明白,“怎么了?”

    毓儿指了指沈芩背后,哧溜一下就跑得没影了。

    “大白天的还能见鬼吗?切!”沈芩站起来,回头就看到一黑一蓝的眼瞳,近得可以把自己装进去。

    钟云疏伸出一只手:“交出来!”

    大白天真能见鬼的!

    沈芩慌了三秒,随即嘿嘿一笑:“钟大人,您回来啦?我怎么没看到马车呀?”

    “交出来!”钟云疏回掖庭抄近路,从不为人知的侧门赶车进入,第一时间去看沈芩,没想到只有魏轻柔……赶到这里,就见沈石松倾尽全力教出来的“救死扶伤为己任”的沈姑娘,带着毓儿,正准备下药。

    沈芩决定装死到底,立刻扮乖地伸展双臂,就地旋转一圈:“真的没有。”

    “教唆毓儿做坏事是大罪,知不知道啊?沈姑娘!”钟云疏不由分说出手,暴力压制,从沈芩袖子里掏出两个小纸包,“这是什么?”

    “不知道。”沈芩欺负钟云疏不认识药材,就地装傻。

    “跟我走!”钟云疏不由分说,抓着沈芩的手腕,一路回到魏轻柔那里,把木门一关。

    沈芩一副“你能把我怎么着”的样子,眼观鼻,鼻观心地坐着。

    魏轻柔从钟云疏手里接过小纸包,闻着味儿就没敢打开,七分震惊三分好奇地问:“沈姑娘,药材都用光了,你哪儿去找来的?”

第65章 掖庭医

    “花桃!”魏轻柔大喝一声,“进来!”

    “嘿嘿,魏大人,钟大人。”花桃在石廊上远远看见沈芩被钟云疏拽走,也不知是担心,还是什么,就顺便溜过来,还什么都没听到呢,就被发现了。

    “你怎么能给沈姑娘如此烈性的药材?!”魏轻柔责怪道。

    “不是,”花桃怔住三秒才反应过来,“不,不,这不是我给沈姑娘的药材!库房已经空了,一点药屑都不剩!”

    钟云疏拧了眉心,总觉得自打和沈芩熟悉以后,睁开眼睛的次数越来越多,偏偏她总能避开他的视线。

    “沈姑娘,你哪弄来的?”魏轻柔盯着沈芩,就算借花桃十个胆子,她也不敢在自己和钟大人面前撒谎。

    沈芩还想装傻,意外迎上钟云疏的视线,满脑子的胡言乱语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人前说人话鬼前说鬼话的能力,在他面前基本不存在。

    “还不说实话?!”钟云疏突然提高嗓音。

    魏轻柔和花桃吓了一大跳。

    “大门内外有狗娃花和附地菜,围墙边有荻花和盾果草,碎石堆旁的点地梅、灯笼草和打碗花,哪儿都有啊……”沈芩窝着一肚子火还没出掉,现在火气更大,“冬天了,没剩多少。”

    钟云疏、魏轻柔和花桃,纵使三人性格完全不同,此时也不约而同地觉得后颈生凉。掖庭大门、围墙、碎石堆,他们每日都要经过无数次,就是些不知名的杂草!

    为何到了沈芩手里,就会变成这样?

    “你说清楚!到底想拿这些去做什么?!”钟云疏脸上显出严厉之色,“别忘了沈大人对你的教导,你不能用医术伤害无辜的人……”

    “我就是拿这些配成了碎粉,打算去出口恶气!”沈芩的火气更大了,“男皂吏们在疫病来临时,贪生怕死,害得男监那么多人白白枉死!”

    “他们背着的人根本不是什么至亲,是永安城的郎中,因为对疫病束手无策,想建功立业又不走正途,装病人跑掖庭来偷治疗之法!”

    “他们骂你阴阳眼,克死多少人;骂魏大人贱货……”

    “他们凭什么这样做?又凭什么赖在门外不走?他们算无辜?!”

    “他们要是无辜,死了的男囚们又算什么?!”

    沈芩一口气吼完,觉得有些喘,“我只有你们,没有谁能随便欺辱我的朋友!我找魏大人,她却劝我不要和他们计较!”

    “你们到底做了什么错事恶事,我到底做了什么,沈家又做了什么恶事?要被他们这样污辱?!为什么你们要这么好欺负?!”

    “……”三人都无语地注视着愤怒的沈芩,心里忽然有些动摇。

    “钟大人,父亲的确教导我,病患就是病患,必须一视同仁;可我不这么认为,上次我答应你,凡是你想救的人,我一定会救!”

    “但是,我反悔了!这些人渣哪怕死在掖庭大门外,也别想我去看他们一眼!”沈芩说完,大步走过去打开木门,不料,又被钟云疏毫不客气地拽回来。

    “你……回来……”钟云疏握着沈芩的手腕,这小妮子一生气就要走的性子,让他有些发愁。可是,这是第一次有人为他抱不平,第一次。

    “……”沈芩凝望着一黑一蓝眼瞳里复杂至极的情愫,随即移开视线。

    “……”魏轻柔敏锐地感觉到钟云疏对沈芩的无奈,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的话,自己心中压抑的怒意越来越难平息。

    无怨无恨,心平气和地当女监主事,这根本是痴人说梦!

    花桃只想溜出这个屋子,起初只知道沈芩沉静又坚强,后来知道她其实挺皮的,现在真切地见识到她的过人能力,一时间,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态对待。

    “花桃,带人把掖庭的杂草全部清理干净。”魏轻柔看花桃的样子,就知道她吓得不行,赶紧给她找了个离开的由头。

    “是,魏大人。”花桃趁机脚底抹油,遛之大吉。

    “不要气了,再气都要气胖了,”钟云疏打趣道,“瞧瞧你的样子。”

    沈芩瞥了他一眼,又被他一脸无所谓的样子给噎到了,直截了当地回:“钟大人大人有大量,魏大人巾帼女英难,你们历经世事,心平气和。我生什么气?”

    钟云疏摸出一个纸卷,微笑着哄她:“你的文书下来了,即日起,擢升为掖庭女监郎中,也称掖庭医。”

    “女庭一干医药事务,全都由你负责。可以在女囚中找帮手,也可以张贴告示去外面寻找。例银五百贯。”

    沈芩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以她现在的女囚身份,能做掖庭医已经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可是一想到男监皂吏和那些郎中的嘴脸,就兴趣缺缺。

    “怎么?”钟云疏没从沈芩脸上看到半点喜色,反而显出忧虑之意。

    “我一点也不想见男监皂吏。”沈芩皱着眉头,满脸都写着不高兴。

    “你若是女囚,自然要敬着他们;可你现在是掖庭医了,”钟云疏为自己能轻易看出沈芩的想法,暗自庆幸。

    “让他们走有许多法子。”魏轻柔帮腔,钟云疏不仅官原原职还兼做掖庭长使,单这两点就够他们喝一壶了。

    “先换上掖庭医的衣服,我在外面等你。”钟云疏观人于微,知道沈芩只是表面平静,实则暗藏怒气。

    既然他们先做出这样的无耻勾当,那也就别怪他钟云疏不留情面了。

    沈芩在魏轻柔的指点下,把掖庭医的衣服全部换好,走出木门就见钟云疏还是那个玉树临风的模样儿,心里一跳。

    “他们都是小人,”钟云疏说得很自然,仿佛只是闲逛聊天,“绝对不能落下把柄,所以,让他们走要多花点心思。”

    “一定要让他们哑巴吃黄莲,有口难言。”

    沈芩这才反应过来,搞半天钟云疏一直在做表面好人。

    “现在开心了?”钟云疏无奈地轻轻摇头,“怎么这么孩子气?”

    “喂,我只比你小六岁好吗?你好像多成熟似的?”沈芩不依不饶地反驳。


第66章 半斤八两

    日头渐西,棉絮般的云朵层层叠叠,阳光只能从缝隙透过,微弱地被寒风一吹而散。

    掖庭外的皂吏和郎中们,唏哩唏哩地吸着快控制不足的鼻涕,饥寒交迫,个个面有菜色。

    “她们难道要看着我们饿死冻死在外面吗?!”一名姓刘的郎中,气得跳脚。

    “一群混帐东西!”又一名郎中揉着咕咕直叫的肚子。

    “该死的钟……”刘姓郎中浑身一哆嗦,咬着了自己的舌头,“钟大人……”

    所有人都顺着郎中发呆的视线望去,瞬间都被一阵猛烈的寒风吹得瑟瑟发抖,钟云疏什么时候来的?他什么时候咸鱼翻身官复原职了?!

    还有,他身边的女子不是女囚沈芩吗?!为何穿着掖庭医的衣服?!

    皂吏们浑身一哆嗦,下意识地拔腿就跑,可钟云疏只一眼扫来,就让他们的双腿生了根似的,一步都挪不开,仿佛掖庭大门外多了几根人形野草。

    郎中们先一步想跑,却在慌不择路的两步以后撞作一团,被钟云疏的视线扫过,个个都没了爬起来的力气,一个字都挤不出来。

    原来,掖庭大门仍然紧闭,侧门却不知道何时打开了,一身崭新官袍、“温文尔雅”的钟云疏站在门边,阳光将他异于大邺人的面部轮廓色勒得愈发明显,冰蓝色左眼里映着阳光,美得惊心动魄。

    另一半却在黑暗之中,在他们眼里,仿佛只等阳光尽失的瞬间,就会出来噬人生魂的鬼怪。

    没有人说话。

    皂吏和郎中们是被吓的。

    钟云疏和沈芩,是被他们怯懦无耻的嘴脸恶心的。

    沈芩盯着每一张面如土色的脸庞、每一道惊慌不已的视线,呼吸陡然急促起来,不知道怎么的,已经痊愈的胳膊毫无征兆地酸疼起来,那些被强行压制到记忆深处的一幕幕又翻涌而出:

    被拽着头发一路拖行的屈辱无助、绞链加身的剧痛、男监里污秽横流的场景、濒死男囚们的痛苦呻吟……头皮被生生撕扯的疼痛、被鲜血染红的衣物、令人窒息的恶臭、一双双意识涣散闭不了的眼睛……

    濒死的男囚们伸出枯枝般的双手,争先恐后地向沈芩靠近,一张张因为失水过度而干瘦的脸庞、几近凹陷的嘴唇,无声地喊着“为什么不救我们?”

    无声的呼喊像无形的漩涡裹挟着沈芩,不断下坠、被淹没、无法呼喊也无法呼吸……谁来救救我?

    无尽的黑暗中,忽然伸来一双格外白晰却遍布伤痕的手,用力拽住沈芩的手,几缕阳光顺势而入,光亮越来越多,浓墨似的黑很快驱散。

    沈芩涣散的眼神渐渐清明,那双手是钟云疏的,自己正在他怀里,耳畔有快得像鼓点的心跳声,也是钟云疏的,张了张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都过去了,忘了吧。”钟云疏的声音有着极致的温柔,似乎有愈合一切伤口的力量。

    “我怎么了?”沈芩混乱的思绪渐渐理顺,理智占了上风,不得不承认,似乎有些PTSD(创伤后应激)。如果不好好调整自己,会有很大影响。

    “你……”钟云疏浅浅一笑,“怒气冲冲的来收拾人,一见人就晕过去了,这还怎么整人?”

    沈芩倏地站起来,闭上眼睛默念“一、二、三!”,深呼吸睁开双眼:“走!收拾他们!”

    钟云疏眼底一抹惊艳转瞬即逝,只是睁眼闭眼,分明是同一个沈芩,却像完全换了一个人,然后随手握住她的手腕。

    沈芩心情复杂地望着他,似乎不管她的手藏在宽袖的哪个角落,他总有办法一把握住,异瞳还有透视功能?

    “想怎么收拾?”钟云疏没有走动一步,“必须一击即中,不让他们有再来的借口。”

    沈芩兴致勃勃地看着钟云疏,一直知道他有不少假象和面具,这样的他还是第一次见:“你会怎么做?”

    钟云疏仍然浅浅笑:“用植物粉末会脏了你的手,相形之下,用你的医术、官职去震慑他们,不是更好?你也看到了,既不用发怒、也不用动手,他们就已经吓成那样。”

    “他们欺软怕硬又趋炎附势,我们越好,他们就越恐惧,还不得不听我们差遣……到时,我们哪怕一皱眉,他们都会因为过去的所作所为而胆战心惊……”

    沈芩先是吃惊,听到最后满脸震惊:“钟云疏……其实你是真的妖怪吧?”这完全是心理恐怖级别的惩罚了,省事又高效。

    钟云疏扬起嘴角,笑得温柔还带了一分腼腆,眼神炯炯:“现在害怕还来得及。”

    沈芩被这忽如其来的笑容溺了,随后双手一摊:“相比鬼怪,最可怕的是人心,你有什么好怕的?”

    “我克……”

    沈芩翻了一个大白眼,“沈家死的人少么?男监死的人少么?得了吧,你我半斤八两,谁也别嫌弃谁了。”

    钟云疏怔忡须臾,随即笑出声来,不是假笑,也不是礼貌的笑容,而是真的大笑,震动胸膛的、传得很远的大笑声。

    钟云疏仗着宽袖的遮掩,握着沈芩的手腕,走出掖庭侧门,两人站到皂吏和郎中面前。

    皂吏们先扑通跪下,膝盖撞在石板上的声音听得扎耳:“钟大人饶命啊!”

    “钟大人,我们也是被逼无奈!”

    “钟大人!”

    钟云疏温和开口,似乎完全忘记在受刑几乎丧命的事情:“你们也是奉命行事,何罪之有?何必求饶呢?”

    这么大一个台阶,还不知道顺势下的,脑子一定被驴踢了。

    “谢钟大人明鉴!我们只是奉命行事!”一群人喜不自胜。

    “天色已晚,回永安路途遥远,”钟云疏微一转头,视线与沈芩交汇,“你们就住在男监吧。”

    “谢钟大人!”皂吏们急忙深深一揖,就在抬头的瞬间,忽然想到男囚都死得差不多了,现在住男监,不要命了吗?!

    “男监大门内,还有几个耳房,住进去应该无碍。”钟云疏说得温和,神情却不是那么回事。

    “不,不,不!”皂吏们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

第67章 锁进男监

    “怎么?难不成住女监?”钟云疏仍是一派温和,没有半点不耐烦。

    “这……”男皂吏们面面相觑,忽然就有一个看钟云疏脸色不错的二楞子开口,“钟大人住哪儿,我们就住哪儿?”

    沈芩差点笑出声来,刚才还吓得连跑路的力气都没了,现在就敢和钟云疏相提并论,还真是少见。蹬鼻子上脸的货,真是不知死活。

    通常,位高权重者,怕被人看出端倪的,基本都“喜怒不形色”,让人难以琢磨,于是就有了“面瘫脸”;钟云疏刚好相反,脸上从来不缺表情且表情生动,可表情再生动也只是表情,与他的真实内心并没有什么联系。

    沈芩倒不担心钟云疏气出好歹来,只想知道他准备怎么收拾他们。

    “你们的意思是,钟某把屋子让出来给你们住?”钟云疏友好地像要尽地主之谊的乡绅。

    “嗷!”二楞子一声好没来得及喊出口,就被身边的人猛踩一脚,抱着脚直跳,“干嘛踩我?!”

    一名看起来像皂吏班头的男子立刻跪倒:“不敢!钟大人,我们立刻回去!”其他几人在他的眼神之下,把二楞子硬生生摁住,恨铁不成钢地恨不得再踹几脚!

    钟云疏的语气有些微妙的变化:“大邺令,掖庭皂吏与掖庭同在,不论天灾与否。地震以后,你们强抢女监药材和物品,不采取任何手段,导致男囚死于疫病者,十之八九。”

    “大邺令,掖庭皂吏渎职、怠慢者,杖二十;造成逃狱或死伤后果,按死伤人数杖责,超过五人,杖二十;超过十人,杖四十,男囚死了多少人,你们这笔帐总会算吧?!”钟云疏的脸上没了笑意。

    皂吏们死死地趴在地上,浑身颤抖,连饶命都喊不出来。

    “传信差役已将男监情形如实上报,你们也不用惦记住在哪里了,各自回去等着押解至永安城杖毙吧!”钟云疏居高临下俯视着皂吏们,平静得让人心惊胆寒。

    一名皂吏浑身颤抖,吓得瘫倒在地。

    二楞子皂吏蹭地站起来:“钟大人,这不关我的事,都是他们让我这么做的!违抗上官命令,我也是死路一条啊……”惯常的狗咬狗似乎就要开始了。

    沈芩微一侧脸,正好与钟云疏的视线对上,毫不掩饰自己的疑惑,你和他们废什么话?

    钟云疏给了她一个“稍安勿燥”的神情,随即移开视线。

    “放肆!”一名郎中抢先喝斥,“上命之上还有皇命,你视大邺令为何物?还敢大放厥词?!”

    “刘郎中,这些都是你们刘家医派的徒子徒孙吧?”钟云疏的神情不变,语气里揶揄不少,“打听别家医术是医派大忌,别告诉我你们为拯救黎民百姓于水火,才出此下策?!”

    一句话,刘郎中像被掐了喉咙的大白鹅,老脸通红:“这些日子……刘大人茶不思饭不想……瘦了一大圈……我也是忧愁不堪,医者父母心啊,我难过啊……”

    “所以,刘郎中从永安赶到掖庭,不以郎中身份,而以疫病患者身份候在掖庭大门外,是为了寻找解救疫病之法?”钟云疏一针见血地戳破谎话。

    “是,不是,是,是,是……”刘郎中连连点头。

    沈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人还能更无耻一些吗?

    钟云疏的嘴角微微抽搐,随即开口:“皂吏听令!”

    男皂吏们浑身一哆嗦,齐刷刷抬头,像看食人魔一般注视着钟云疏。

    “刘郎中带领徒儿们来掖庭寻查治疗疫病之法,可怜医者父母心,”钟云疏在父母心上提高了音量,“你们即刻进入男监,住在一层耳房,为男囚们治病!”

    “此等悬壶济世之心,钟某敬佩!”钟云疏不让他们有插嘴的机会,“皂吏们,钟某给你们将功补过的机会,护着郎中们安全,来日在大理寺杖刑之时,钟某必定为你们美言几句!”

    刘郎中突然两眼一翻白,摔倒在地。

    “恩师,你怎么了?!”其他郎中扑过去,眼泪鼻涕一把地诉苦,“钟大人,恩师积劳成疾,这可如何是好?”

    “怎么?”沈芩冷笑,在掖庭医面前装死,这刘郎中的脑子里装的是什么?“你们身为郎中,连自家老师都不知道如何救治吗?在这里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有辱师门!”

    郎中们一听,立刻垂泪:“我等无能,恩师积劳成疾还硬要来掖庭,没能拦得住。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还请钟大人允许我等带恩师回去休养。”

    沈芩一撸宽袖:“连恩师都救不了,你们这群废物也好意思当郎中?都闪开,让我来!”说着就气势汹汹地走过去。

    忽然,人事不醒的刘郎中睁开双眼,无比虚弱、眼神迷茫地问:“徒儿,为师这是怎么了?”可是睁眼看到沈芩的脸,吓得立刻清醒,“不要过来!”

    钟云疏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来人!天色已晚,将皂吏和郎中送入男监休息一晚!”

    魏轻柔担心钟云疏和沈芩,早就让花桃带领女皂吏跟过去,她们把之前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直犯恶心,听到钟云疏下令,齐刷刷抽出佩刀:“请!”

    佩刀透着寒光的刀身,在极淡的夕阳之下,映得异样的红,而女皂吏们的眼神也清楚地透着厌恶和不耻。

    这时候,装傻充楞、装晕卖老,根本无济于事。

    钟云疏闲闲地加了一句:“女监的粮袋已经见底,今晚钟某和大家一起辟谷;火把也已经用完,大家赶紧趁着现在的光亮进男监,免得磕着碰着。”

    男皂吏们浑身颤抖着,一步一晃地往男监走去;刘郎中脚底一滑,被其他人扶住,活像被拖走的肥大的口袋。

    花桃将路带到男监门边,拿佩刀一指:“进去吧!”

    一名男皂吏该要暴起,就被等在一旁的魏轻柔一脚踹翻;另一名想夺佩刀,被陈虎大力一甩,狠狠撞在男监厚实的大门上。

    男皂吏们在一群人的注视下,拖着双腿走进去;郎中们哭丧着脸,互相搀扶着踏进去,刚进到里面,只听侧门吱呀一声响,门被封死了。

    各种鬼哭狼嚎的声音立刻从里面传出。

第68章 大功一件

    “钟大人,放我们出去!”

    “钟大人,恩师晕倒啦!”

    “钟大人……”

    一门之隔的惨烈,凡是进过男监的人都终身难忘,花桃忍不住向沈芩看。

    沈芩回花桃一个笑容,都过去了,没事。

    “花桃!”钟云疏突然开口,“放他们出来!”

    花桃一怔,没有立刻行动。

    “按沈姑娘所说,男监大门内干燥无水,是相对安全区,”钟云疏慢条斯理地开口,“开门就是,魏大人,替他们准备隔离衣口罩手套。”

    片刻以后,一切准备就绪。

    赵箭自告奋勇将男监侧门打开到只能供人侧身而行的窄缝,里面的人一拥而出,因为用力过猛,一个个摔倒在冰冷的撒了生石灰粉的青砖石面上。

    “钟大人!”刘郎中扑通跪倒,想抱住钟云疏的大腿,不料扑了个空,好不容易爬起来又摔了一跤。

    男皂吏们吓得脸色惨白,郎中们根本爬不起来。

    “赵箭,教他们怎么穿戴这些,”钟云疏嘱咐道,“你们看清楚了,钟某、沈医、赵箭……我们都进过男监,是这些东西保住了我们的性命,只教一次。”

    刘郎中的肩膀颤得不停:“钟大人,您要我们做什么?!”

    钟云疏不着痕迹地倒了半步:“经沈医同意,我已经把疫病的防护之法呈送到陛下面前。陛下对此事将信将疑,所以,我给你们悔过的机会,向陛下证明。”

    “赵箭,开始!”

    赵箭随手把自己的外袍解了,扔给陈虎,在陈虎羡慕嫉妒恨的眼神中,干净利落地戴好口罩,一抖隔离衣,探双腿进身,系紧帽沿,最后戴好手套,一气呵成。

    “男监已成疫病之源,不能让这里成为疫病之患。陛下同意钟某,可以派人焚毁男囚牢区,据说男皂吏都知道,每层都有硫磺和木屑暗格,万一遇上劫囚天灾,如何让人只进不出。”

    “石壁耐火,所以,你们现在穿戴好一切,拿出皂吏苦训时的魄力,焚遍三层男囚牢区,等悉数化为灰烬以后,才能出来。此是掖庭首功一件。”钟云疏给了无数大棒,才扔出这个硕大无比的萝卜。

    胆战心惊的男皂吏们,眼中立刻有了光采,求生欲望占据第一,可是男囚牢区整个焚烧,需要不少时间。

    “钟大人,我们是郎中,焚烧不是专长啊……”刘郎中有气无力地申辩。

    “永安城的疫死之人四处堆积,无法处理,陛下忧心如焚”钟云疏刻意一顿,“钟某奏明陛下,陛下特许钟某召集郎中们旁观焚烧之法,将实施的详细之处回禀永安城。”

    “事成之后,也是首功一件。”

    刘郎中和其他郎中面面相觑,忽然茅塞顿开,这简直天下掉馅饼的大好事!

    “天色渐晚,寻摸机关和准备事宜,费时费力,首功都是你们的!”钟云疏话音刚落,这群人立刻动作迅速地除掉外袍、穿戴起来。

    赵箭又嘱咐了注意事项,再次打开男监侧门,一群人鱼贯而入,侧门再次封闭。

    沈芩猛地发现,男监外通的石壁通气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全部都糊了薄薄一层……

    这是什么?

    很快,女监大门内就看到男监一层的男囚牢区亮起了火光,先是极小的一点,渐渐的越来越多;二层各个通气窗口也火光四起;紧接着三层。

    工匠们将索道大改模样,穿上全套隔离衣,每隔一段时间,就往石壁通气口糊上一层。燃烧的光亮越来越旺,却没半点异味飘散出来。

    沈芩被钟云疏暗藏的工匠们惊呆了,他们怎么做到的?太厉害了!

    “赵箭留下!”

    “是!”

    “女吏今晚穿隔离衣照常巡夜!”

    “是!”

    “钟大人,我呢!我呢!还有我啊!”陈虎被得瑟的赵箭,气得满脸通红,“我也可以巡夜!”

    “死胖子!等你胳膊长齐了再说吧!”赵箭怼陈虎毫不手软。

    “死贱人!你这不是欺负人吗?!”陈虎心大如牛,因为武功造诣极高,又是殿试第一,从不认为自己少条胳膊有什么,可此时此刻,难免怒火中烧。

    “就欺负你怎么样?死胖子,天天找我麻烦!”赵箭回得直接了当。

    “沈姑娘,贱人欺负我!”陈虎心大并不傻,环视一周,觉得最有可能帮自己说话的,只有人美心善的沈姑娘。

    沈芩见识过工匠们的能力,再辅以陈娘的针线功力,浅浅一笑安慰陈虎:“没事,等工匠师傅们闲下来,给你做一个。”

    “做什么?”陈虎傻了。

    “装一条胳膊,”沈芩微微笑,“当然,这胳膊不可能和自己的那样好用,但是,普通的拿个东西,拎桶水什么的,应该问题不大。”

    众人皆惊,包括钟云疏。

    陈虎的嘴张大得能塞下一枚鸭蛋,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沈姑娘,你打我一下,你说的是真的吗?我以为做梦呢!”

    赵箭的眼睛从没瞪这么大过:“沈姑娘,你,你,开玩笑的吧?这胖子虽然心宽,但是这玩笑不能乱开,他会哭死的。”

    “放屁,老子流血不流泪!你个死贱人!”陈虎凶巴巴地恶虎咆哮,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准备工作有许多,材料呀什么的,可能要准备个半年一年的,”沈芩说出的话也不能收回,刚才一时兴起说的,“你别急,只能做着看。”

    “你也不能催我,主要看工匠师傅和陈娘,”沈芩又补了一句,“也许会失败几次,但是一定可以做出来的。”

    陈虎抹了把脸:“沈姑娘,就冲你这份心意,陈虎感激你一辈子!”

    沈芩又一次被大邺和谐的医患关系惊到了:“我……什么时候能成也不知道,只是觉得做出来,可以帮到很多人。”

    在场所有人都注视着沈芩,默默地,像要把她铭记在心底,恭敬地深深一揖。

    沈芩慌得后退一步,连连摆手,早知道不嘴快了。

    正在这时,陈娘从二层角楼探出头来,招呼道:“钟大人,沈姑娘,魏大人,都上来吧,晚饭做好了!”

    “哎,来啦!”沈芩向陈娘大救星甜甜一笑。

69 米贵如珠

    对沈芩而言,“何以解忧,唯有陈娘好厨艺。”

    兴冲冲地开溜,到二楼石廊拐角处,毓儿牌鬼脸伴着跺脚声,突然出现,沈芩吓了一跳!

    “毓儿!”沈芩牙根痒痒的,“你是认定我不揍小孩儿是吗?”

    毓儿三分得意七分笃定,沈芩话音未落,撒腿就跑。

    “你给站住!”沈芩一阵风似的追过去。

    赵箭、陈虎和钟云疏三人,望着一大一小风驰电掣般消失在拐角处。

    “钟大人,沈姑娘小时候比毓儿还皮吧?”陈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刚才还是仙女似的姑娘,怎么说变就变呢。

    赵箭“啪”的拍在陈虎肩膀上,哥俩好似的地问:“你见过?”

    “没……”陈虎摇了摇头。

    钟云疏的心情有些复杂,脸色苍白如纸的是她,现在活蹦乱跳的也是她,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她?

    一盏茶的时间,大家陆续走进临时食堂坐下,围观沈芩欺负毓儿——既没打屁股,也没罚站墙角,而是咯吱大法。

    毓儿被咯吱得眼泪都出来了,像个小肉虫似的满地打滚,换成其他孩子早就笑疯了,他却没有一点声音。

    “沈姑娘,毓儿,都别闹了,快,坐好。”陈娘把一盘又一盘菜端上来,最后端上超大份热腾腾香喷喷的白米饭,笑着招呼道,“钟大人说了,今儿个米饭管够!”

    大家小小的欢呼一下,很快每个人都捧着饭碗,埋头吃起来。

    毓儿飞快地盛了一碗,硬生生挤到沈芩和钟云疏中间坐下,带着满足的笑脸开动。

    “噗哧!”陈虎一个没忍住,“毓儿,你这是给自己找爹娘吗?”

    沈芩看看毓儿,又看看钟云疏,这毓儿真有意思。

    陈娘忽然绷着脸:“陈大人,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沈姑娘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家,以后还要嫁好人家,这话要是传出去,沈姑娘如何抬起头做人?!”

    赵箭飞快地在矮几下踢了陈虎一脚,充满威胁地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陈虎险些被钟云疏冰冷的眼神盯得一口饭喷出来:“我,我……沈姑娘,我……错了……”

    所有人都严肃地盯着陈虎,吓得他胡乱扒拉了几口,逃也似的溜了。

    毓儿却不管,吃一会饭,看一眼沈芩;吃一口菜,再看一眼钟云疏,美得冒泡的表情,怎么也挡不住。

    沈芩知道大邺民风是什么样,有陈娘出面警告,相信这里的人都能管得住嘴,就愉快地吃饭。

    边吃边感慨,自打穿越过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吃大邺的白米饭,因为制作工艺粗糙许多,这里的米饭远不如现代社会的白净,微黄还有些噎人。

    好在,陈娘做的菜很对沈芩胃口,很快就把米饭吃完,放下碗筷以后,后知后觉的想到一个问题,转而看着钟云疏:“既然采买回来,为什么只是今晚米饭管够?”

    钟云疏语气淡淡的,不见半点情绪起伏:“永安城先地震后瘟疫,各米铺的囤仓全部震毁,米粮外露来不及收,又连下大雨,米铺老板们血本无归。”

    “各米铺外大排长龙,米铺只有极少的囤米可卖,永安城现在米贵如珠。”

    “地震又震坏官道,需要先修官道,然后才能从其他囤地调粮入城,粗粗估计一下,至少需要三十个晴天。”

    沈芩闭上眼睛又睁开,心中神兽咆哮,说什么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都是骗子!好不容易当了掖庭医,满心欢喜地以为,以后可以吃穿不愁专心医术了。

    果然,只是自以为。

    沈芩颓了双肩,气若游丝地问:“药材呢?”

    “永安城各大药铺也是如此,药材比米更贵,”钟云疏掏出一叠银票,“今日采买,只买到了现在的十日口粮。再过三日,探亲的囚犯们要回掖庭……”

    “米和药材,有价无市,有银票也买不到多少。”

    赵箭举手:“沈姑娘,赵某可以证明,我们跑遍了永安城,能买到十日口粮,还是因为米铺老板感激钟大人的救命之恩。”

    “药材铺……都被刘家把持着,我们一点都买不到。”

    赵箭一想到买药材求人,就窝着一肚子火:“还有,永安城附近的寒月寺和土地公庙,又有很多人在求符。说是求,其实是买,买回去泡符水。”

    “一百文一张最次的符,最贵的符竟然卖到两吊钱!”

    “典当铺的生意特别红火。”

    沈芩沉默了,药铺没指望,病急乱投医的病人和亲属,只能把精神寄托在神佛上,疫病四起的关头。设身处地思考一下,都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始终冷静理智。

    “赵箭,陈虎,”钟云疏见沈芩一直不言语,凡事向前看,随时解决事情已经成为他的习惯,“明日一大早,去掖庭外的森林里找些吃的回来。”

    “是!”赵箭应道。

    “是!”陈虎就着听壁角的姿势,在众目睽睽之下,现了原形。

    赵箭眼急手快地把陈虎推得老远,这胖子的脑袋里到底装了些什么?

    “我也去,”沈芩以最快的速度调整心态,“万一能找到草药,岂不是一举两得?”

    “我曾经送沈大人出永安城,渡过大泽河,一路上采药无数。我认得。”钟云疏还维持着端正的坐姿,谋划着日后的安排,“如果我采不到,你再去森林?”

    沈芩犹豫片刻,还是点头。

    “现在各自休息,明日一早在女监大门内集合,带好采药锄和药箩。”钟云疏像台按部就班的人形机器,似乎天大的事情都难不住他。

    临时食堂里的众人渐渐散去,只有沈芩怕影响钟云疏思考问题,悄悄起身准备开溜。

    “沈姑娘,请留步,”钟云疏半闭着的眼睛,“有要事相商。

    “钟大人,请直说。”沈芩又坐回原位。

    “沈家的事,我在陛下面前提了一次,”钟云疏停顿片刻,“只怕……”

    “只怕什么?”

    “陛下身体极为虚弱,已经无力主持国事,”钟云疏微微一叹,“目前监国的是大皇子,除非人证物证具在,证物确凿。否则,沈家很难翻案。”

第70章 “蛇吞象”的大功劳

    “难怪……”沈芩心里呵呵,果然如此,“想来,这位大皇子并不是新陛下的首选吧?”

    钟云疏半闭的眼睛突然睁开,随即又恢复半睁的日常,嘴角上扬:“沈大人告诉你的?”

    “父亲从不私下议论朝政,我瞎猜的。”沈芩虽然不了解大邺,但是在现代从小被逼着看医书以外,还看史书,一朝天子一朝臣是颠簸不破的真理。

    前户部尚书、前太医院院判、包括钟云疏这个刚刚官复原职的大理寺少卿,陆续遭殃,这事实再明显不过了。

    “钟大人,你被扔进掖庭险些丧命,也和监国大皇子脱不了干系吧?”沈芩不错眼珠地盯着他,想从眼神里看出一些端倪。

    偏偏,钟云疏这人既大方又小气,自从上次夸他眼睛好看,现在除了生气发怒,根本不给全眼,暴殄天物。

    不出沈芩所料,她稍稍凑近,钟云疏就垂着眼帘,活像负隅顽抗的河蚌,得,别指望他能漏什么口风出来。

    钟云疏沉默半晌,缓缓睁开双眼,仿佛蜇伏许久的怪物刚刚苏醒。

    沈芩惊到了,都说女人心海底针,钟云疏的心大概是大海沟深海生物,完全猜不出。于是干脆坐等回答。

    可不知道怎么的,钟云疏又恢复原样,只是淡淡地说:“嗯。”

    沈芩毫不掩饰失望,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又不死心地戳他:“前户部尚书能把毓儿托付给你,家父对你欣赏有加,想来,在监国眼中,你是陛下那边的。”

    钟云疏既没点头,也没摇头。

    在沈芩看来,不否认就是默认,于是压低嗓音:“那,我悄悄问一句。”

    钟云疏微扬下颌,示意请便。

    “陛下病重,却不宣布王储人选……”沈芩离钟云疏越来越近,恨不得戴上放大眼镜研究他的微表情,“陛下心中的人选是谁?”

    钟云疏猛地后移一步:“无可奉告,但是钟某答应你的事情,一定会做到,只是时间问题。”朝廷暗涌四起,纷争不断,未来如何,谁也不知道。

    沈芩一手托腮,心里呵呵,得,又把天聊死了。

    天彻底黑了,但是男监的火光从石窗外透进来,把食堂映得一片通红,沈芩呆呆地看着跳动的火光,男监小窗都封住了,没有空气流通,怎么烧得干净?

    贪生怕死的男皂吏和郎中,会不会半夜逃跑?会不会操作不当染上疫病?还有,如果真是钟云疏所说的大功一件,为何不让赵箭陈虎去做?让女监皂吏去做不是更好?

    沈芩突然联想到最初方案的难点,焚尸无法向男囚家属交待,毕竟自古以来,挫骨扬灰是最严酷的刑罚:“男皂吏和刘郎中一行人,完成焚尸重任以后会如何?”

    “不止男监,疫亭下面也会让他们处理,”钟云疏平静无波地回答,“全部处理完毕,男皂吏会擢升班头,甚至是男监主事。刘郎中是刘家医派的旁支,可能入职惠民药局吧。”

    沈芩不相信他会这么放过他们:“再然后呢?”

    钟云疏对沈芩的套话功力很是佩服,她总能在闲聊中碰到他的底线,迅速离开,既不打破砂锅问到底,也不会胡搅蛮缠无理取闹。

    冷静又聪慧,将“适可而止”表现得很分明。

    “运气好的话,也许升职以后能平安;运气不好的话,祖坟都会被刨掉。”钟云疏看似给了他们立首功的机会,但是到最后,他们的下场也只是比杖毙好一些而已。

    “回永安城复命的我也会举荐他们,若是永安城也处理极好,也许还有面圣的殊荣等待他们,”钟云疏的嘴角勾起一点弧度,“再往后的事情,谁能未卜先知呢?”

    到时,亲者痛仇者快,谁也脱不开干系,自己也一样。

    “他们得到的殊荣越多,恶名昭著得越厉害,”沈芩啧啧有声,“钟大人,他们满心希望地闯掖庭争功,想来也是心甘情愿的吧。”贪心不足蛇吞象,这功劳建得舍生忘死,到手时不是烫手山芋,而是炽烈的岩浆。

    “为何不说我借刀杀人?”钟云疏从沈芩黑白分明的眼瞳里,既没看到震惊,也没有鄙夷,只有小小的自己。

    “你只是做了很多人想做、却不愿意做的事情,而且经过这件事情,你的名声也不会更好吧?还可能因此得罪某些人。”沈芩心里百感交集。

    “义父收我之前,要我立下重誓,让大邺善恶终有报,哪怕因此粉身碎骨,再所不惜。”钟云疏从未向旁人提起此事,虽然他一直这样做。

    “钟大人,”沈芩浅浅笑,丹凤眼角微微向上,“我也相信,善恶到头终有报,可是正义从来不会自己申张,除了医术,我还可以帮上许多忙的。”

    钟云疏的双眼倏地睁大,喉结上下滚动:“你说什么?”

    “本人姓沈名芩,擅医术,知道人体要害,有自保之力,天文地理历史自然都略懂一点点,现在毛遂自荐,您瞧着能用么?”沈芩的浅笑变成微笑,缓缓绽放笑容。

    “……”钟云疏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出现了幻觉。

    “还有,你我克人的功力不相上下,”沈芩双手一摊,“也不会增加谁的危险对吧?”

    “再还有,虽然本人小女子,但是素来言而有信,这样行吗?”

    “一言为定!”钟云疏伸出右手,掌心遍布陈旧伤痕,“不得后悔。”

    “好!”沈芩伸出左手用力一拍,咝,这人的手心是铁做的么?“不后悔!”

    “明日,你跟我一起进树林,有什么能用的,只管吱一声。”钟云疏很有自知之明,他需要沈芩,不止是医术,还有她与人沟通的能力。

    他一直踽踽独行,筋疲力尽,需要像沈芩这样强有力的帮手。

    也许对他而言,她是穿透漫天阴霾的一缕阳光。

    “好,我这就请陈娘再帮忙做些东西,大家都用得着。”沈芩说着,走得飞快,她可是有满脑子的鬼点子,等着逐一变成实物呢!

    不管未来如何,申冤这个事情,她一定竭尽所能,作为现代女汉纸,合作之道,自然是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就算没钱没力也可以出点子。

第71章 两难之间

    第二天一大早,陈娘和工匠们再次让沈芩刮目相看。

    成套的桌椅,不仅高矮合适、坐着舒服,还很贴心地装了大小不一的抽屉。沈芩坐了没一会儿,就把桌面摆满了。

    工匠们还不满意:“沈姑娘,材料不够,不然抽屉还能做成阴阳锁扣。”

    “你们……”沈芩真不知说什么才好,只能迭声道谢,“辛苦大家了。”说完,总觉得有点空手套白狼的意思,很快又在草图上写写画画出一叠纸。

    工匠们看着图纸,先是一怔,再细看时,不由地心里一热,双手接过:“谢谢沈姑娘美意,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一点心意,”沈芩向他们认真行礼,只是针对他们容易受伤的部位,画出了防护具,“现在没有急用的东西了,你们先把自己保护好。”

    工匠们再三道谢后离开了。

    陈娘今日是发了狠心一定要看住毓儿,在他和自己的手腕上系了根不短的绳子,送完东西没多久,就把毓儿提溜走了。

    沈芩一想到毓儿憋屈的小脸儿,就笑得停不下来,把必需物品都装进双肩包里,又把自己里外检查了一遍,这才大步走出自己的牢房。

    出人意料的,钟云疏并没有在外面等她,完全不知去向。

    反而是,女监大门外赵箭陈虎不停地向她挥手:“沈姑娘,快下来!”

    沈芩进入掖庭以来过得极为煎熬,好不容易出去一趟,还是对抗男皂吏和郎中。难得天气晴朗,跟在一群人身后,穿过小门忽然看到异常广阔的青石场地时,忽然有了“身在梦中”的感觉。

    穿过广场就是荒地和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官道,道路两旁杂草疯长,虽然几近枯黄,却仍然充斥在视野里,比人还高。

    陈虎仗着力大身不亏,用一块特制的宽大木板,木板左右两头系着麻绳,麻强又挂在他的颈项上,踏着木板向前走。

    每走一段,赵箭就替换陈虎,继续开路。

    硬生生在杂草荒原里开出了一条极为宽敞的草路,草路的尽头就是荒山野岭。

    沈芩第一次走这么长的不平草路,从最初的饶有兴致,到中间的气喘吁吁,走进荒山时,双腿灌了铅似的沉重。

    山上有不少松树,沈芩指着一颗颗松果:“把这些采下来,种子可以吃,外壳可以烧火。”

    陈虎先是大笑出声,然后指着在枝头跳跃的松鼠:“沈姑娘,我们饭量很大,就算全采回去,也不够我们塞牙缝啊!”

    赵箭突然伸腿就是一踹,陈虎差点一头栽在地上。

    “贱人,你做什么?!”陈虎怒火中烧。

    “让你做就做,废什么话呢?!”赵箭瘦而高,一步抵旁人两步,突然对着露出地表的树根处就是一脚。

    “哗啦啦!”无数个松果像暴雨般落下。

    “砰!”赵箭又一脚,松果掉得更多。

    沈芩看到松树上受惊的松鼠四散逃蹿、飞鸟胡乱飞翔,急忙阻止:“采一半留一半!”

    正准备踹第三脚的赵箭,猛地收腿,向下一棵松果累累的松树走去。

    大概是钟云疏嘱咐过的,大家对沈芩有求必应,不管她是上树采木耳、还是挖草药、又或者是摘些大邺人碰都不愿意碰的野草、蘑菇和藏在地下的植物根茎。

    至于采摘过程中,绊倒、手指划伤等等事情,都被沈芩视为常态。

    很快,随行的箩筐、大小布袋等等凡是算得上容器的东西,都装满了。

    一群人再吭哧吭哧地背着东西,原路返回,这一路走得艰难,迎着晨曦出掖庭,迎着晚霞回。

    好不容易安顿好所有的东西,天已经黑透了,钟云疏还没回来。

    吃晚饭的时候,沈芩手中的筷子拨着饭粒,小鸡啄米似的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算算时间,外放的囚犯们这几日就会回来。

    今天虽然收获不小,但是采回来的东西,基本只能塞牙缝,想吃饱实在太大。

    “沈姑娘,今儿个的饭菜不合胃口吗?”陈娘杵在沈芩面前不少时间,才鼓起勇气提问,饭菜都是自己尝过的,不应该呀。

    “啊?”沈芩这才回神,立刻保证似的开口:“不会啊,陈娘做的饭菜很好吃。”说完,赶紧认真地吃起饭来。

    陈娘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时,先吃完去守门的陈虎大声嚷嚷:“钟大人,怎么去那么久?您没事吧?”众人立刻循声望去,发现钟云疏总是略显苍白的脸庞上,一道道细微的伤痕,让人心惊胆战。

    “沈姑娘,钟某有话要说,吃完出来。”钟云疏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沈芩以为钟云疏又找到了什么破绽或者线索,赶紧把饭菜吃完,兴冲冲地奔了出去:“什么事?”

    “永安城又出现几种疫病,与霍乱不同,城内郎中束手无策,包括太医院,”钟云疏的语气有些焦灼,“你可以去看看吗?”

    “我……”沈芩调整呼吸,又深啄一口气,“今日确实挖到不少草药和可以裹腹的东西。可是,如果太医院无能为力,我去又能做些什么呢?”

    “钟大人!钟大人!”在角楼巡逻的女皂吏,突然发现有人正在往外墙处靠近,因为天色昏暗看得不太分明,“有人要闯掖庭。”

    钟云疏立刻大步过去,沈芩立刻一溜小跑地跟着,一直跟到掖庭侧门旁,不由地怔住:“李二狗?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名为李二狗的男囚,身穿农家耕种的粗布衣服,突然就跪在地上,放声大哭:”钟大人狗爬地的百姓都病倒啦!”

    “钟大人,只有我一个能跑能跳的活物啊!”

    “什么?!”沈芩简直不敢相信,随手取出舆图在上面找“狗爬地”,按图上所示,水源与掖庭的水源完全不同,狗爬地在半山腰上,按说不会有任何影响。

    “钟大人!”李二狗哭得声嘶力竭,“沈姑娘!其他村说,狗爬地惹到山神才会如此,我骂人打架,说他们胡说八道。这分明是生病了。”

    “沈姑娘,求求你救救他们吧!”

第72章 山神震怒

    沈芩忽然体会了一次“头大如斗”,走钢丝似的从掖庭霍乱中全身而退,皂吏郎中昨天开始焚烧疫病源头,本以为有足够的预防措施,从此就和疫病永别了。

    永安城大乱,毕竟是大邺国都,新任太医院院判再不济,也不至于搞不定全城瘟疫,可是从钟云疏凝重的神情来看,疫病势态很严峻。

    似乎还嫌她不够忙,李二狗又奔回掖庭求救。

    除了全套隔离衣、森林里挖来的为数不多的药材,沈芩实在没有其他手段了。

    钟云疏望着阴郁的沈芩,静等她回答。

    不然,也许可能,还是去看一下吧,沈芩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还是觉得应该去看一下。

    李二狗见沈芩迟迟不回答,慌得不知该如何是好:“沈姑娘……”

    “你先起来,把话说清楚,”沈芩皱着眉头,“只有一个村病了,还是其他村也有病人?病人是什么样的表现?你回家十几日,怎么全村都病了,只有你一个人活蹦乱跳的?”

    “我……回家的路塌了,我爬山绕回去的,我……我……”李二狗突然两眼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沈芩惊呆。

    “……”钟云疏近乎本能地将沈芩护在身后,却不知接下来要怎么做才好。

    沈芩大脑中短暂的空白,随即又飞速运转起来:“钟大人,通知魏大人,按照我们之前商定的。掖庭四周,开始疫病警戒距离,之前准备好没用到的帐篷搭在掖庭外,准备火盆,隔离衣,吃食……”

    “赵箭听令!”钟云疏冲着正在二楼偷瞄的赵箭,低喝一声。

    “是!”赵箭应声而去,很快石廊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女监再次忙碌起来。

    两刻钟以后,掖庭广场最外边一座帐篷搭好了。

    沈芩、钟云疏和赵箭,全身隔离衣。

    沈芩再次叹气,要器械啊,要听诊器啊!!!

    李二狗满头大汗,脸色苍白,头发散乱、粗布衣服满是泥土、光着脚,毫无知觉地躺在简易竹榻上。火盆的炭木发出噼啪的细微响声。

    沈芩替他把脉、看眼睑……最后塞了一颗糖到李二狗的嘴里,无比庆幸现在是秋冬,如果是夏天,她估计会被闷是中暑。

    “怎么样?”钟云疏的视线不离沈芩片刻。

    “多日疲累没有进食,跋山涉水的,多半是饿的,”沈芩既没有血糖仪,想数个脉搏连手表都没有,只能拿几缕棉絮粘在李二狗的鼻孔边,看棉絮起起伏伏,粗估一下呼吸,“最多一盏茶的时间,应该会醒。”

    换作以前,赵箭不慌不忙是不可能的,但是自从平安度过“水痘”以后,就对沈芩产生了极为盲目的信任,只要她不慌,他就能当门神。

    果然,没过久,李二狗猛地睁开眼睛,一骨噜爬起来,又重新摔回去,竹榻吱呀吱呀响个不停,还是火烧火燎地急切:“沈姑娘,您什么时候能去我们村瞧瞧?”

    沈芩很无奈,隔着口罩闷闷地问:“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现在听好,我问你答,尽可能详细。”

    “好!”李二狗猛点头。

    “你们村的病几时开始的?”

    “我回去就花了十天,早晨进村的时候就觉得不对,狗爬地一共有二十四户人家,每户隔着几十步,也算住在一起。没有做早食的声音,也没有孩子来回跑,家家户户门都关着。”

    “我以为他们上山打猎去了,可是也不见女人和孩子,担心寡妇两口子,就一路跑过去,门没栓上,一推就开,寡妇倒在灶台上,孩子在地上躺着,都有气,但是叫不醒。”

    “有气,叫不醒?嘴唇什么颜色?”沈芩拿着炭笔和记事本,写得刷刷的,“身边有没有吐的东西?有没有失禁?”

    “嘴唇什么颜色?”李二狗使劲挠着头,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屋子里怪暗的,我没注意,我……”

    “所有人都在家里吗?你走进门,闻到什么味道了吗?”沈芩继续问,李二狗说得太详细也是个问题。

    “有几户人家没人,有人的全倒在家里,什么味道啊?”李二狗又是一阵挠头,“我是糙汉子,而且山里人过得糙,身上什么味儿都有,头发里有虱子……”

    “……”沈芩小叹一息,“继续说,然后呢?”

    “我喊救命,没人来,然后看到邻近村的人在山路上指指点点,有人洒黑狗血、有人烧纸钱,还堵了山路不让我去找郎中,我气不过就和他们理论,反被揍了,我也不卖帐,和他们打起来了。”

    “洒黑狗血,烧纸钱?”沈芩看向赵箭,“赵大人,什么时候要做这些事情?”

    赵箭啧了一声:“山中有精魅,就洒黑狗血赶走;现在算是初冬了吧,烧纸钱一般是为了祭祖祈福……还有,纸钱样子多,意义也不同。”

    “什么样的纸钱?”沈芩再次提问。

    “圆的,有点黄,”李二狗想了好一会儿。

    “瞎扯蛋,圆黄纸钱是死人用的!”赵箭嗤笑,“二狗,你脑子被驴踢了还是被门夹了?”

    “不是的!”李二狗一梗脖子,“他们说狗爬地犯了事儿,触怒山神才会地震!地震把山路震塌了,只断了狗爬地的路,就是证明。”

    “他们说,山神震怒要赔罪,不然还会再地震!”

    不知道怎么的,沈芩突然想到了“河伯娶亲”的故事,随口问道:“怎么赔罪?”

    “他们要烧死寡妇和孩子,说她克夫克婆家,狗爬地不该收留她!”李二狗面红耳赤,像大猩猩似的猛捶竹榻,一阵响动。

    “……”沈芩傻眼。

    赵箭一脚踢到火盆,火星四溅,脸色冷峻:“这帮子人真稀罕嘿,连打了好几年仗,死在外面的男人多了去了,孤儿寡母也多了去了,山神会因为这个震怒?!”

    “山神瞎了眼吧?!”

    “……”钟云疏的眼睛突然睁开,仿佛伺机而动的野兽带着杀意,“他们是什么时候到你们村的?”

    “今年开春,他们晕在山路上,我把他们背回去的。”

第73章 祭山神

    “她自称从哪里来?”钟云疏看似漫不惊心地问。

    “家在大泽河旁,”李二狗活到今天,还没出过永安城地界,“家里遭了疫病,她带着孩子一路逃难过来,盘缠被偷了,全身上下只一个包袱。”

    “住狗爬地的人家,往上数都是苦哈哈的逃难人,见她和孩子瘦得皮包骨,性子却好,给吃给喝的都记在心里,不贪人半点。受了帮助,总想着回报。”

    “所以,我们就把村头的废屋收拾干净,让他们安身,每家每户挤点吃的喝的还是有的,主要是孩子乖,再饿再谗从不伸手,母子俩身体稍好一些,就能搭把手。”

    李二狗一说起寡妇就滔滔不绝:“狗爬地的人都姓李,她说为了感谢我们,也姓李,叫她李寡妇就行。”

    “一个妇人一个孩子,能怎么报恩?”钟云疏若有所思,“狗爬地是出了名的苦地方,养活自家人就够呛,你们却愿意养两个累赘,这是为何?”

    “……”沈芩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看见李二狗气红了的脸,这才慢慢拍地明白了钟云疏意有所指,呃……这个……

    李二狗从竹榻上蹦起来:“钟大人,是,狗爬地都是下九流,斗大的字一个都不认识,村里还有骗子,有抢山路的,去年还有被判流刑的。”

    “你以为我们愿意啊?!”

    “我从狗爬地一路走到永安城,茶肆酒家连粗工都不愿意用我,想去屠户家当长工也不收,就连只管吃住的帮工……就算我磕头下跪、拿命当担保,都没有愿意雇我!”

    “你们让我们怎么办啊?!”

    沈芩瞥向钟云疏,本以为他会有一些尴尬,没想他云淡风轻地仿佛在看风景。

    “就连邻村的人都看不起我们!”

    “你知道他们晕在山路上的样子多惨吗?!”

    “你知道孤儿寡母相依为命的日子多难熬吗?”

    “我们连他们都欺,我们还是人吗?!”

    李二狗说得乱七八糟。

    赵箭终于忍不住打断他:“行了,行了,下九流多了去了,你再这么胡扯,天都要亮了!”

    “他们打算什么时候祭山神?”沈芩的话刚出口,心里就咯噔一下,“你回家用了那么多时日,赶回掖庭又是几日,还来得及吗?”

    “我打不过他,被关到今天早晨才逃出来,”李二狗被赵箭戳到要害,“下山路陡还难走,北坡树多,我裹着旧衣服连滚带爬地下山。”

    沈芩看了看他们三人,“李二狗,我必须告诉你实话,但凡让人晕倒、喊不醒的病,不管是什么原因拖了这么久,就算我们现在动身,等赶到村子里,估计也没法救了。”

    李二狗一下子瘫在竹榻上,喃喃开口:“沈姑娘,连你都这么说,我……”

    沈芩皱着眉头:“还有,祭山神用孤儿寡母这个,听着怎么这么奇怪?一般不都是家畜啊,童男童女,美貌的少年少女吗?”河伯娶亲,就是娶美少女呀。

    赵箭和钟云疏互看一眼。

    “难道李寡妇特别好看?”沈芩自言自语。

    李二狗一怔:“是!别说狗爬地,算上邻里几个村,大姑娘都没她好看!还有村上的读书人想娶她为妾……”

    沈芩暗暗叹了口气:“然后呢?”

    “她把脸划花了!告诉媒婆,此生不改嫁!”李二狗说着,眼神满是敬佩。

    赵箭嘴角一抽抽,眼神不自觉地落到沈芩蒙着口罩的脸上。

    钟云疏下令:“赵箭,带几个人,拿我令牌,去狗爬地坐镇,不允许山民私祭山神!如遇反抗,不致残不伤性命即可。”

    “是!”赵箭走出帐篷,大步向掖庭走去。

    “把这些东西都吃了,”沈芩端出一份吃食递过去,“你跟着赵大人一起回去,注意安全。”

    “哎!”李二狗把吃食一扫光,“我不认识字,认山路,我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很快,李二狗、赵箭和陈虎,准备好成套的隔离衣和防护用品,背上沈芩设计、陈娘出品的双肩背包和腰包,举着火把上路了。

    李二狗带路走在最前面,陈虎第二,赵箭背着强弩和箭囊断后,即使他们用了最快的速度,到达山下也已是深夜。

    李二狗打小在山里长大,陈虎赵箭也是经过沙场征战的强兵,比起李二狗,尤其是儿臂陈虎,还是有些吃力。

    三个人互相帮助,终于在黎明前夕抵达了狗爬地,出乎意料的是,狗爬地有人声、有孩子的笑闹、还有早起炊烟。

    陈虎痛打李二狗狗头:“你丫的睁眼说什么瞎话?!什么人都晕倒了?”

    李二狗抱着头到处跑,刚想冲进去忽然向后跑,压低嗓门:“不是!不是!”

    “不是什么?!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他们不是我们村的!一个都不是,连孩子都不是!”李二狗忽然一指向北的山坡,“李寡妇和孩子绑在柴垛上!”

    果然,一个妇人和孩子被麻绳缠在木桩上,动弹不得,嘴里堵着布巾,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满眼都是惊恐绝望。

    赵箭皱着眉头不说话,向东奔西跑的两个二货比了个闭嘴的手势,又向陈虎打起复杂的战地手势。

    陈虎一见,示意李二狗继续上山,寻找有利地形。

    赵箭迅速隐藏起来。

    正在这时,狗爬地最大的两间草屋,走出一个身形高大的汉子,旁边站着一个行将朽木的矮小老头儿,草屋四周摆着松柏树枝缠成的人形,足足有六个。

    矮小老头儿身穿五颜六色拼布的长袍,右手握着藤杖,从旁人手里接过巨齿獠牙的红脸面具,认真戴好,左手摇铃,走得曲折又迂回,慢慢向柴垛走去。

    草屋里陆续走出了很多人,男女老少都有,都跟在小老头儿身后,转圈、绕远、跳近、左摇右摆地腾挪跳跃……

    很快,山谷里响起诡异的风声,如泣如诉,如咽如呜。

    赵箭、陈虎和李二狗三个人,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呜呼!敬之山神!”小老头儿跪在柴垛前,用力砸了一个空碗,碎片四溅,落地就变成鲜血似的殷红。

    “山神庇佑!”男女老少神情肃穆,穿着清一色的黑衣黑袍,绣着红色的纹路,齐声呐喊,“敬之山神!”

    “喈吁!山神威严!”小老头儿绕着柴垛旋转跳跃了一圈又一圈,随后又砸了一个空碗,碎片落地瞬间变成宝蓝色。

    “山神震怒!”男女老少齐齐跪拜、五体投地!三呼山神!

    “祭山神!”小老头儿接过火把,引燃柴垛。

    寡妇和孩子拼命挣扎,眼睁睁看着柴枝燃起,绝望地闭上眼睛。

第74章 活祭之风

    时间往回退一些。

    掖庭广场上静寂无声,沈芩站在帐篷外,目送赵箭他们离开,只希望李二狗没有吹牛,能来得及救下母子俩;叹了一口气,思绪又沉入狗爬地的“怪病。”

    “沈姑娘,什么病会让全村人同时晕倒?”钟云疏和沈石松虽是忘年交,却因为两人都是四处奔波的状态,相聚的时间极少,他连粗通医理都算不上,关于疾病除了问沈芩,再无其他来源。

    “跟我来!”沈芩从自己的双肩包里取出记事本,撕下四张纸沾水粘成一大张,在上面写写画画,边画边讲解。

    “能让人突然晕倒的无外乎几种,低血糖、各种原因产生的休克、头部肿瘤压迫动脉、心脏问题……还有头部外伤,但是这些都不会传染,所以都可以排除。”

    “传染的,就是经蚊虫叮咬的各种脑炎,可现在是初冬,叮咬人的蚊虫基本死光了,留下的也不具备传染性,所以,也可以排除。”

    “人吃五谷杂粮,体质各不相同。你看,同样是霍乱,那么多人死在男监,却依然有人活得好好的,比如李二狗。所以,除非是比霍乱更暴烈的疫病,麻风病、天花、出血热、黑死病、炭疽这些。”

    “可是,这些疫病发作特征非常明显,屋子里光线再暗,李二狗也能分辨出来。”沈芩在各个疫病名称上打叉。

    只一盏茶的时间,所有疫病都打了叉,只有最先排除的非传染性疾病。

    沈芩的手指花式转笔、抛起再接住,无奈地向钟云疏苦笑:“无解!哎,钟大人,你不要一直盯着我看,我黔驴技穷了!”

    钟云疏急忙移开视线,打开舆图,察看狗爬地和附近村落的地理位置,看着看着,双眼突然迸发光彩:“沈姑娘,如果李二狗说的都是真话,那有没有可能是这个!”他的手指向“外伤”两个字。

    “狗爬地在半山腰,隔山跑死牛,为何李二狗叫了救命,没多久就看到有人来,邻村人在山路上祭祀驱邪……山里人粗野嗓门大,李二狗就是最好的证明,为什么?因为喊能听得到,可以少跑多好路。”钟云疏在沈芩梳理的基础上,又往前推进了一大步。

    “所以……”沈芩作为资深技术宅,对山区实在没概念。

    “李二狗在男监亲眼目睹了那么多疫死之人,所以他才会怂恿男囚逃狱,”钟云疏停顿一下,“他记挂村里人,回家的路又崩塌了,赶到村子里,见乡亲都倒地不起,他下意识就会以为狗爬地也发生了疫病。”

    “所以……”沈芩终于跟上了钟云疏的思路,“狗爬地的村民护着母子俩,邻村人想拿他们祭山神,不打倒村民是不可能的。李二狗突然回去,正好撞见他们刚刚得手的时候。”

    钟云疏微微点头。

    “那赵大人和陈大人,这样跟着李二狗回去,会不会寡不敌众?”沈芩难免有些担心。

    “别看他俩平日嬉嬉哈哈没个正形,除了天灾人祸,他俩很少受伤。”钟云疏完全不担心。

    沈芩放心了,指尖戳向纸上的“外伤”,不料钟云疏也突然伸手,两人的指尖就这样叠在一起,须臾像被蜇了似的,迅速抽走。

    两双眼睛的视线四处游移,却不知怎么的,却老是遇到,沈芩的视线忽然就被粘住了:

    钟云疏喉结上下滚动,侧转扭头时,颈项的肌肉线条格外清晰,眼角被跳动的火光映得微红,难得睁全的双眼,总是隐藏在浓密长睫的眼神没了平日的疏离冷淡,带着暖意。

    有那么一瞬间,沈芩印象中,摄人心魂的精魅钟云疏双脚着地,沾染了人间的烟火气,真实地分明起来,不再隔着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隔阂。

    “你干什么?!”钟云疏如果不看沈芩,自然也就不会知道沈芩在看自己,这话出口,就觉得有些烫嘴。

    两人站得极近,近到能闻到她身上若有似无的药香味,他被她眼中毫不掩饰的真挚欣赏惊呆了,“女孩子家,视线这么直白,小心以后没人要。”

    “古人说,食色性也。我喜欢看美丽的花儿,听美妙的乐曲,顺便看看赏心悦目的钟大人,”沈芩还是忍不住在心里说,好帅啊,怎么这么帅,“钟大人,我纯欣赏可以吗?”

    “我又没想对你做什么?!”沈芩胡扯完,转身装出很忙的样子,老天,她刚才是发花痴吗?

    钟云疏整个人不易察觉地紧绷,官袍腰带勾勒出极好的身形,更显得身姿挺拔,像入鞘的利剑,沉默许久,才开口,“旁人都对我避之不及,你……”

    沈芩赏过美人心情很好,“我才不是旁人,我有一双擅于发现美的眼睛,嗯。”

    “……”钟云疏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没有说话,猝不及防地被沈芩扯掉了口罩,白晰的脸颊显出异样的红色,整个人更加生动了。

    沈芩又看呆三秒,然后扒自己的口罩和隔离衣,随手甩进火盆:“排除疫病就别戴口罩了,闷死我了!幸亏是冬天,要是夏天我一定会中暑死掉。”

    钟云疏将口罩隔离衣手套扔进火盆,看火舌腾起,灰烬明灭:“大邺的绝大部分地域早就禁了活祭,永安附近更是如此,但是自从大泽河泛滥成灾、疫病四起以后,活祭之风又死灰复燃,今年初大泽河流域被献祭的童男童女,数目过百。”

    “今年天灾不断,疫病不息。此风在各地愈演愈烈,活祭的不止童男童女,还有家畜、供奉的纸钱、米粮……每次活祭,不知道有多少百姓家破人亡!”

    “沈石松大人在治理大泽河疫病时,率领众多郎中,与活祭符纸之风对抗,得罪了背后的势力……”

    “现在永安城家家素缟、户户带丧,虽然没有活祭,符纸之风却盛行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符纸价钱不一,当铺前大排长龙,日夜不散。”

    “……”沈芩沉默了,钟云疏短短几句,道尽了大邺百姓的苦楚,听得怒从中来,“新任太医院院判是死人吗?惠民药局布施的汤药没有一点效果吗?”

    “你不是把掖庭治理疫病的方案报送上去了吗?永安城上下就没有采取措施吗?!”

第75章 永安夜诊

    钟云疏看怪物似的瞪着沈芩,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那样的痛心疾首,大约只有沈石松才能教导出这样仁心的女医吧。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飞速靠近。

    沈芩探出头去,和一匹大黑马头毫无征兆的来个了亲密接触,吓得急忙后退,不小心绊在帐篷的绳索上,整个人失去重心划拉着双手向后仰去:“哎,哎……”

    一双有力的手及时挽住沈芩的腰。

    沈芩迅速借力站好,闭着眼睛喘气:“谢谢啊……”

    “放手!”钟云疏低喝一声。

    沈芩睁眼一看,一名全身黑衣的高大男子,正单手揽着自己的腰,吓得急忙推开:“谢谢啊。”然后不着痕迹地溜到钟云疏身边。

    “雷大人,你来掖庭做什么?”钟云疏带上日常客套的面具。

    “这位就是沈芩姑娘吧?”黑衣黑发黑眼睛的雷大人,并不介意钟云疏的态度,向沈芩璀然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雷大人,您好。”沈芩三秒回神,和刚才的冒失鬼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家有急症,来请沈姑娘出诊!”雷大人极有礼貌地长臂一伸,“请!”

    “谁病了?!”钟云疏的嗓音难得拔高。

    “清儿高热不退,娘亲急了一整日,”雷大人方才的戏谑消失得无影无踪,“现在一直抱在手里,再熬下去,雷家就有两个病人了。”

    “上我的马车!”钟云疏拽着沈芩走出帐篷,一声唿哨,马车颠颠地跑来。

    “……”雷大人嫌弃地瞥了一眼,“这么瘦的马,这么破的车,要猴年马月才能赶到永安?”

    钟云疏拽过雷大人手里的缰绳,双臂用力捞起沈芩安放在马上,一跃上了马背,一甩马鞭:“你的马借用一下!”

    “我骑什么?!”雷大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大黑马扬起的灰尘扑了一脸,咬牙切齿地上了破烂马车,刚喊了声驾,大黑马带着两个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算这臭小子还有点良心!”雷大人捏捏鼻子,赶着马车也向永安城去了。

    寒风凛冽,土路坑坑洼洼,高低树影幢幢,一路驰骋,马鞍硬梆梆,沈芩双手紧紧扒着马鞍前面,被颠得眼冒金星,脑袋像团浆糊似的想,电视剧里潇洒纵马也是骗人的!

    骑马真是太难受了!

    “砰!”沈芩的头顶和钟云疏的下巴,第一百零一次撞出响声后,终于远远看到了永安城的……残垣断壁。

    钟云疏却像铁人似的,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从马鞍旁的皮袋里取出一个帷帽,扣在沈芩的头上。

    沈芩知道钟云疏的意思,完全没有二话,可是越来越近以后,看到沿街睡满了平民、震毁的房屋和街道完全没有清理、甚至于疫死的病人横亘街头路边……

    “国都城啊,都这样了也没人管吗?”沈芩参加过地震后救援,不论刮风下雨还是烈日炎炎,消防、武警官员和各路救援都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展开。

    万万没想到,堂堂大邺国都城的永安,第一次见到竟然是这副鬼样子!

    钟云疏扯着缰绳,绕过好几个堵塞的路口,才进入雷府所在的街坊,沿路上全是头上插着草标的游民、经过的每间当铺都大排长龙、而茶肆酒楼也灯火通明地招待客人。

    沈芩脑海闪出一行诗“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就这样撞进视线,又飞快地掠过,“钟大人,那边大排长队的又是什么?”

    “求符纸的。”钟云疏回答得格外冷漠,“坐好,快到了!”

    沈芩忍不住扭过头回看,在原主印象里,但凡遇到瘟疫,沈石松基本就是太医院、惠民药局和沈记药铺三头跑,十天半个月不回家是常事。

    可是,刚才经过惠民药局偌大的铺面,连盏灯笼都没有,黑漆漆的门前,既没有施药的木桶和碗,也没有施粥的大桶,连个人影都看不到,仿佛是座荒宅。

    “草菅人命!”沈芩气得牙根痒痒。

    钟云疏只是默默地拍了拍沈芩的肩膀,什么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又拐过几个街口,马头和前蹄高高扬起,停在一个大宅子门前,沈芩这才看到大红灯笼上醒目的“雷”字,这就是前任刑部尚书家?

    钟云疏扶着沈芩下马,把缰绳扔给候在一旁的家丁,嘱咐说:“去禀报夫人。”

    “是!义公子。”家丁应得干脆,走得飞快。

    片刻之后,家丁提着灯笼迎出来,“义公子,夫人说不用多礼,请入静园。”

    钟云疏立刻拉着沈芩七拐八拐地走入静园,主屋前,两名丫环赶紧掀开厚软的布帘,请他们进去。

    “云儿!”雷夫人只穿了秋日常服,用帕子拭着额头的汗珠,匆匆迎出来,迭声问道,“沈姑娘可请来了?”

    沈芩刚取下帷帽就被屋子的热浪薰到了,再看到烧得极旺的火盆,后背立刻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水,好热啊!

    “义母,清儿怎么了?”钟云疏也被热到了。

    “清儿浑身烫得像火炉似的,我也不知道她怎么了!”雷夫人虽然一把年纪,但是“年老貌美”,看着最多四十,“我就给她捂汗,可是大半日了,一点不退,也不出汗。”

    “雷夫人,”沈芩照常行礼,“病人在哪儿?”

    雷夫人拽着沈芩的手就往屏风后面走,“清儿啊,祖母给你找郎中来了,清儿,你醒醒啊,不要再吓祖母啦。”

    沈芩转过屏风,往笼了层层纱幔的床榻上一看,差点爆粗口,六七个月大的孩子,穿了冬袄还盖了两床被子,会“捂热综合症”的!

    立刻三步并作两步,掀被子,脱冬袄,摸额头、探鼻息,可怜的孩子,已经捂得口鼻发白了。

    “沈姑娘,如何才能退热啊?”雷夫人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你把这些都掀了,还怎么捂汗啊?”

    “留两个火盆,准备一木盆温热干净的水。”沈芩摸着可以煎鸡蛋的小额头,整个人都不好了,这雷夫人看起来聪明能干,能干到把孩子捂得中暑了!

    “沈姑娘,你这是要做什么?!”雷夫人完全不明白。

    “赶紧把体温降下来,不然会把脑子烧坏的!”沈芩一着急就会变得暴躁,嗓音就会升高。

    “不行!”雷夫人厉声制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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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医难当介绍:
穿了!
OMG!罪女沈芩,还要替沈家申冤报仇啊?
沈芩左手中医右手西医,怎么也要靠自己过上“有钱有闲有美男”的精致生活,当个娇滴滴的女神医。
某人泼来一盆冷水:醒醒!女囚!
沈芩哼哼唧唧,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娇医难当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娇医难当,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娇医难当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