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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南晴空     娇医难当txt下载     娇医难当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6章 意外连连

    事实上,大邺的亲和态度,是预设好了代价的,大邺国君姓萧名河,看中了蕃帮奴隶们堪比钢精铁骨的体质。

    萧河大力招安的条件,是钟云疏的父母投诚并作为向导,带兵攻打广袤的大草原,得胜归来,以父亲为头人的部族就可以得到在大邺生活的权利。

    另外一个最重要、也最让他们无法抗拒的诱惑,就是沈石松家治疗疫病的药物。

    母亲是被从边境掳走的大邺孤女,性格刚烈、果敢,趁人不备逃进高山,慌不择路,迷失在大山深处,意外被钟云疏父亲所救,取名“雪莲”,两人一见倾心。

    钟云疏的父亲名叫赤虹,祖祖辈辈都生活在群山峻岭之上,与世隔绝,村落名为“赤云”,本意是“看日出的人”,以打猎为生,猎物是在悬崖峭壁上如履平地的大岩羊。

    自然生存法则,适者生存。所以,赤云族人,练就了平地人无法企及的敏捷、速度和技巧,甚至于有野兽般的复原能力。

    唯一的缺点是,生活在优美如画的高山白水之间太久,可能是太过干净,禁不住疫病侵袭。

    每逢地震、山体滑坡,族人就会生病,族医束手无策,钟云疏的父亲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族人死去。只能下高山寻草原,找到大草原部落头领,请求施药。

    药求到了,族人救活了,头领把他们都招蓦起来,要求“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随着时间的推移,头领把他们当成奴隶使唤,反正他们什么都不懂、不骗白不骗。

    赤云人生性平和、淡泊名利,知足乐天;直到他们明白,头领要他们当杀人刀、压命箭,两军交战,他们为了活命奋力反抗,战斗力震惊大草原头领和大邺。

    从此以后,萧河用尽一切办法,打听到了赤云族的底细,他们知恩图报,阵前只抓活的、给药治伤衣食无忧;他们抵抗不了疫病,沈家避疫之药,取之不尽。

    如果注定要成为杀人工具,为何不让自己和族人都过得好一些?

    赤虹和雪莲带领族人叛逃,里应外合,将大草原盟军打了个七零八落。捷报频传,赤云族人被萧河派的特使,迎入大邺。

    萧河为了安顿赤云族人,特意在大邺永安城辟了一个坊,亲笔题名“赤云长街”,牌匾高挂,赐姓为“钟”(与忠谐音),更为族长之子赐名云疏,房屋、田产和仆佣都是现成的。

    赤云一族人做的所有美梦都没有如此美好,入住后,很快成为大邺群臣竞相结交的对象。

    然而,赤云族待人真诚、性格豪爽,完全不明白在这样瑰丽壮观的永安城,会有怎么样的勾心斗角和尔虞我诈,更看不清殷切的问候和抱拳中,暗藏了多少杀机陷阱。

    大草原联盟瓦解,各部落四散奔逃,赤云族“除恶务尽”,却不明白“兔死狗烹”的迟早会到来。

    一次常规围剿,赤云族全灭,只剩下钟云疏一人,在赤云长街游荡。

    两年后“赤云长街”还在,住的早不是钟姓人,成为能工巧匠们聚居的工匠坊。

    偶尔路过的人会指指点点,毕竟他这双瞳色不一的眼睛,自从进入大邺以后就被视为“不祥”。孩子会非常直白地骂他:“害死父母的瘟鬼。”

    所以,年仅十岁的钟云疏,经历过“眼看着高楼起,宴宾客,人去楼空,又宴宾客”的世态炎凉,沦落为街上的乞儿,仗着钢筋铁骨,动不动就用拳脚说话。

    整日的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每天都像兽困一样,为了吃喝生计而拼命。直到偷了当时还是刑部侍郎的雷霆的荷包,被抓个正着,钟云疏无法挣脱,情急之下张嘴就咬。

    雷霆是个直截了当的人,说:“怪眼小子,我看中你的才能,你认我为义父吧。”

    脏成泥猴的钟云疏也很爽快:“打仗不去,其他可以。”

    然后,钟云疏使出浑身解数,让雷霆出奇满意,成为最年轻的大理寺少卿。

    这次,钟云疏同样使出了浑身解数,一定要保住掖庭里的人,官复原职,才能保住更多无辜的人,比如沈芩。

    传信差役带走的那封信,不是薄薄几张,而是厚厚几撂,这么有分量的价值,不知道能换回什么……

    “钟大人?”赵箭小心轻唤,生怕惹到他,“沈姑娘还没醒,要不要叫她起来吃些东西?”

    钟云疏这才发现,做了一个漫长又无趣的梦,也是关于父母仅存的回忆,而比他早入睡不少时间的沈芩,竟然还没醒:“赵箭,沈姑娘睡了几个时辰?”

    “回钟大人的话,已经五个半时辰了。”赵箭很紧张地盯着沈芩。

    “沈姑娘,醒醒……”花桃硬撑着要起来,却只能干着急。

    “沈姑娘?”钟云疏也觉得不太对劲,“先起来吃些东西垫垫。”

    沈芩纹丝不动,连个身都没翻。

    隔离房内的几个人瞬间紧绷,这可怎么办?

    钟云疏迅速起身,一把将沈芩半抱起来,轻轻晃道:“沈姑娘?醒醒!”同时一指探鼻息,一指探颈侧。

    “钟大人!”花桃急了,男女受授不亲。

    钟云疏置若罔闻,轻拍着她的脸,凑到耳畔提高了些许音量:“沈芩!起床!”

    沈芩还是一动不动,还因为隔离衣浆洗过的关系,慢慢往下滑。

    每个人的心都咯噔一下,沈姑娘不会出什么事吧?

    现实却相当残酷,就算沈芩出了什么事情,整个掖庭也找不到一个郎中可以诊治。

    “大人,别慌,”赵箭只觉得胸口一阵阵地发闷,额头不知道怎么的沁出汗珠,“您想想,自从进掖亭,沈姑娘睡了几个囫囵觉?估计是太累了,所以睡得沉。”

    花桃看看沈芩,又看看赵箭:“赵大人,你怎么了?”沈芩好歹脸色尚佳,可是赵箭外露的皮肤却突然白了不少。

    赵箭突然脱力,捂着胸口哼哼:“可能是火盆多,口罩太闷热……咚!!!”

    一声响,赵箭和后背的箭囊重重摔倒在地。

    “赵大人!”花桃惊叫。

第47章 小水疱

    钟云疏有那么一瞬间僵住,随即赶紧把赵箭扶上病榻,学着沈芩的样子,摸颈侧、探鼻息,触手就是烫手的额头,以及被口罩和隔离衣闷得通红的脸庞。

    沈芩不醒,赵箭昏迷,从小到大只看过一次郎中的他能做什么?

    “花桃,距掖庭最近的药铺在哪里?”钟云疏以非同寻常的意志强迫自己冷静,“掖庭还有马车吗?”

    花桃一怔,“前阵子掖庭整改缩减开支,把马车减到四辆,最后一辆应该是被刘能干他们赶走了。”

    “钟大人,永案大乱,掖庭医都调走了,寻常药铺大约也自身难保;永安疫病如火,也许外面还不如掖庭。”

    钟云疏硬挨了一记穿胸箭似的浑身一颤,掖庭偏远荒芜,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去最近的村庄快马也要两个时辰,现在连马车都没了。

    他还能为沈芩做些什么?

    忽然,一声惊雷炸响在顶楼上空,隔离房外的伸长脖子张望的男囚们吓得缩回原位,怎么忽然就打雷了?!都快入冬了,怎么还打雷?

    又一阵雷声压着房顶滚过,要把这楼震塌似的强烈。

    钟云疏的侧脸被雷前的强光照得惨白,随即被怀里的动静吓了一跳,沈芩被雷声惊醒,人还有些迷糊,下意识抱紧了他的胳膊。

    “沈姑娘,动了!”花桃又惊又喜。

    钟云疏提到嗓子眼的心又落回原位,这姑娘从小怕打雷,这些年真是光长个子,其他的都没长,哭笑不得地摇晃她:“沈姑娘,醒醒!”

    雷声不断翻滚而来,气势强大地让人怀疑是不是掖庭罪孽太多,被雷公电母盯上了?哗啦啦!又一记雷炸响了!

    沈芩蹭地坐起来,吓得满头大汗,还差点与钟云疏撞个正着,睡眼惺忪地脱口而出:“下雨了?!”

    “沈姑娘,你可吓死我们了!”花桃突然放松,重重摔倒在病榻上,“赵大人,您快看看……赵大人!”

    沈芩从熟睡到完全清醒,只要三秒时间,心里默念一二三,甩甩头睁开眼,又是神采奕奕的状态,黑亮的眼睛闪着光:“赵大人怎么了?”

    “沈姑娘……我没事……”赵箭气若游丝、还硬撑坚强人设,“就是有点闷,还有些热……”

    沈芩这才发现,自己整个人都扑在钟云疏的怀里,这是怎么回事?立刻起身,砰的一声,头顶撞在了钟云疏的下巴上。

    两个人忍痛了一会儿,才各自分开。

    沈芩走到赵箭身旁,刚要问。

    “他热得烫手。”钟云疏先开口。

    “口罩太闷了。”赵箭把口罩扯了,就听到花桃的惊呼声。

    “赵大人,您的脸……”

    只见赵箭的额头、颧骨和下巴内侧,全都是亮晶晶的小水疱,在发热变红的脸庞映衬下,小水疱带着浅浅的粉色。

    沈芩迅速换了一副手套,招呼道:“外面的帮个忙!”

    “沈姑娘只管说!”

    “看住那个孩子,不要让他出来!”

    “好嘞!”一名逃狱男囚特别干脆地坐在布笼前,干瞪眼儿地盯着。

    “赵大人,麻烦把衣服都脱了。”沈芩思绪飞快跳跃,水疱外加发热,有很多种成因,需要更多的检查体症。

    赵箭的脸更红了:“沈姑娘,这……不太好吧?”

    “什么?”沈芩一时没反应过来。

    钟云疏有些受不了,三两下用布弄了个小屏风,把赵箭和自己拦在里面,说:“沈姑娘,要看什么地方,我替你看。”

    赵箭猛地捏紧衣襟口,在钟大人面前宽衣解带也是压力重重。

    “钟大人,检查赵箭全身有多少地方有这样的小水疱,你也换手套,不要直接触碰,看完以后告诉我。”沈芩也不客气。

    隔离房的几个火把,隔着有风自飘的布帘,把赵箭和钟云疏的身影投得格外巨大。

    “快点!”钟云疏很不耐烦。

    “钟大人,我的身材比您的差远了,我自卑!”赵箭磨磨唧唧地一件一件脱,“两位姑娘,非礼勿视啊……”

    “钟大人,这帘子不会突然掉了吧?”

    “再不快点,我来动手!”钟云疏的恐吓非常有效。

    很快,布帘上就显出赵箭放大了的“瘦竹竿”的影子,真够竹竿的。

    “沈姑娘,颈部后项、前胸后背,全身到处都有……”钟云疏边看边说。

    赵箭感觉自尊受到了最严重的伤害,“钟大人,真的别看了……”

    “闭嘴!”钟云疏懒洋洋地封口。

    “钟大人,我冷!”赵箭嘤嘤嘤,生生地把寻常的检查现场,硬拗成严刑逼供的即视感,“大人,我真的冷,您看,我的双手都青了。”

    “可以了。”沈芩在纸上画草图,两个人形上标满了小水疱,只知道他发热,没有体温计也不知道发到多高,但是按烫手的程度,怎么也在三十九度左右。

    赵箭如蒙大赦,兴高采烈地赶紧穿衣服,偏偏在这时,沈芩插话:“衣服不能过紧,水疱破裂会诱发感染。

    “……”赵箭哭丧着脸,“钟大人,您不能让我就这样站着呀。”

    钟云疏扔给他两件隔离衣:“快穿上!”

    赵箭忙不迭地把衣服套上,这才长舒一口气,本想惬意地伸个懒,一想到浑身亮晶晶的小水疱,立刻改为打了个呵欠:“沈姑娘,我这一身都是什么?”

    “前两日是不是也发热了?”沈芩要搜集更多的发病资料,才能确诊。

    “是,沈姑娘,”赵箭有些兴奋又紧张,还有些恐惧,“我到底得了什么病?”

    沈芩在纸上写写画画,水痘出疱以前,会连续发几天高热,等水疱出来,热也退得差不多了,只要不合并病毒性的并发症,完全可以自愈。

    只是,赵箭为何现在都高热不退?

    赵箭的提问没有回答,心里七上八下,很快就把自己吓唬住了:”沈姑娘,您倒是说话呀,为什么不说话?放心吧,不管您有什么要求,我一定全部办到。“

    沈芩转着手里的小炭棍,有太多话想说,又忽然失语的感觉:“只要你小心谨慎,一般不会留疤。”

第48章 死于水痘?

    赵箭穿好衣服,麻利地滚到沈芩面前,紧张不已:“沈姑娘,我这是怎么了?”

    沈芩把手中的小炭棍转出了花:“疼么?”

    “……不疼……”

    “痒吗?”

    “咝,沈姑娘你这一问,我就浑身痒痒了。”

    “忍住,不能抓。尽可能地身体悬空,不要蹭破皮。”沈芩想了想,先说这些吧。

    “沈姑娘,您说实话,到底是什么?”赵箭只觉得心跳得飞快,快蹦出嗓子眼了。

    “大概率是水痘……”

    赵箭瘫在地上,两眼发直:“水痘啊……”

    “轰隆隆!哗啦啦!”又一阵电闪雷鸣,小窗外,瓢泼大雨倾泻而下。

    沈芩替赵箭把完脉以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幸好是水痘,不严重,我还能应付得了。”

    钟云疏、花桃和赵箭,都以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注视着明显放松的沈芩。

    沈芩睡饱了以后,精神状态很好,与他们对视片刻:“真的没什么大问题,赵大人。”

    赵箭简直不敢相信:“沈姑娘,我娘生了五个儿子,四个因为水痘夭折,只剩了我一个!哪里不严重?”

    “……”沈芩眨了眨眼睛,水痘也能死人是个什么鬼?转念一想,又问,“怎么治的?”

    赵箭激动地打开了话匣子,大邺的传统,孩子得了水痘是因为惹怒了痘神,孩子高热要捂汗,身上水疱要挑干净,家里不能通风,免得让其他人过了病气……

    沈芩越听越觉得魔幻,这样折腾,就算健康的孩子也会去半条命吧?

    孩子高热要捂汗,衣物不经常清洗,汗水粘腻细菌众多,这个时候再挑破水疱,就是让细菌轻松进入破损皮肤,诱发感染……持续高热会扰乱身体免疫系统,感染病程发展起来特别迅速。

    感染再引发高热,反复几次,在没有抗生素和抗病毒药物的时代,孩子就没命了。

    “呼……”沈芩长叹一声,这让人说什么才好?

    赵箭说到娘亲抱着死去的哥哥弟弟放声大哭时,就哭得说不下去了:“沈姑娘,我娘亲只有我这么一个独苗了,您一定要治好我。不然,她会活不下去的。”

    沈芩小声敲了敲矮几,无比严肃认真地回答:“水痘,外邪入侵,先发热,再起痘,也可能痘热同起,只要好好休息,煮散痘方饮用,饮食合理,保持身体清洁,水疱破了也要小心处理,十天半个月就痊愈了。”

    三双惊愕的眼睛盯着沈芩,好半晌都没说出一个字来。

    “除了极少数会并发其他疾病,绝大部分都可以自然痊愈,”沈芩补充完最后一点,“得过以后,不会再得。”

    “沈姑娘,我有个姐姐也是水痘死的。”花桃的声音有些发干。

    “还有两点,不要捂汗!不要挑疱!”沈芩此时此刻特别想痛骂封建迷信害死人,可是再一想,这是生产科技水平低下导致的后果,认知水平有限,只能无奈地轻轻摇头。

    “就这些吗?”钟云疏忽然出声,“为什么沈大人没有对外公布?”

    沈芩心里咯噔一下,可是仔细一想又觉得哪里不对,原主记忆里沈家的孩子都出过水痘,没有一个夭折,都活得好好的。

    “我好像也得过,”沈芩脑海中原主的记忆渐渐清晰,“那段时间,永安城里有不少孩子都染了水痘,爹爹在惠民药局和沈记药铺,都张贴了痘贴,但是……没人听。”

    “我那时候起着高热,并没有捂汗,想吃什么有什么,娘亲在旁边照顾我哄我,然后爹爹每日晚上回家都会先看我怎么样,有一次特别难过地说,百姓们宁可花重金去寺庙买符、买香,也没人听他的。”

    “我那时候烧得迷迷糊糊,就听到什么符水,说刘家怎么可以这样做……具体姓刘,还是姓柳……记不太清楚了。”

    赵箭猛地想起来:“对,我娘当了陪嫁的首饰,在庙里磕破了头才买到的符水,给哥哥们喝……说喝下去就会好的,可是……”

    花桃一下子坐起来:“姐姐热得很厉害,娘亲和爹爹不让我见她,有次我带了一块桂花糕偷摸过去,想给她吃,就听到爹娘在吵架。”

    “爹说,沈大人贴了告示,不要捂,孩子想吃什么都可以……不要喝符水,拿买符的钱给孩子买些好吃的……”

    “娘说不行,就这是招了痘神,孩子不能贪吃,一定要捂汗,挑针和符都要做……”

    沈芩听得心好累,但还是硬着心肠问:“最后,你姐姐是不是浑身脓疮,天天喊疼,什么都吃不了……那样去的?”

    花桃的眼泪刷地下来了,连连点头。

    沈芩脱下手套,挽起隔离衣袖口,露出手腕内侧的一个小白点:“看,小水疱会消退,留下一点小印子,再过几年就看不到了。”

    花桃的眼泪更多了。

    赵箭恨不得满地打滚,却咬紧牙关,他的四个哥哥啊!

    “刘家?”钟云疏没有家人死于疫病,也不想假惺惺地装感同身受,“沈姑娘,你仔细想想,到底是刘家还是柳家?”

    沈芩想破头也没想清楚,只能运用心理学的情境法,仔细回忆:天气很好,屋子里装了很多纱,有点暗,娘亲来睡觉,轻轻地拍,爹爹回来了……脚步很重,把矮几上的茶壶直接对嘴喝,最后气得把茶壶摔了……

    “姓刘的怎么能这么做!”沈芩突然想起来,“爹爹气得在屋子里转圈,平日在太医院就各种手段……”

    钟云疏打断沈芩的话:“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沈芩的思绪一下子没煞住车,眨巴着眼睛。

    “你不用明白。”钟云疏的眼神泛着寒意。

    又一阵震耳欲聋的雷声,大雨把挂在窗外的黑幡淋成了一坨。

    沈芩忽然站起来,跑到小窗边看了一下:“这么大雨?!”

    “怎么了?”这次钟云疏有些不明白。

    “大雨加重疫情,疫病会传播得更广,如果正好有疫死之人掉在水中,后果不堪设想!”沈芩不由地想到了疫亭,“钟大人,掖亭疫死之人是如何处理的?!”

    “掖亭与疫亭的整体地势如何?”

    “这需要看掖庭图才能知道。”钟云疏更不明白了。

第49章 忘了吧

    赵箭此前只佩服过钟云疏,现在佩服的又多了一个人沈芩,尤其是她露出手腕内侧的白点时,让他看到了希望之光。

    听沈芩这一问,立刻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沈姑娘,疫亭处置人的地方你去过。”

    沈芩不明所以,掰着手指点盘算:“疫亭、魏大人的主事房和这里……就没其他地方了。”

    钟云疏清了清嗓子,向赵箭瞥去一眼。

    赵箭浑然不觉:“地震的时候,你和钟大人摔了几处,最后就落到……”

    “赵箭!”钟云疏的声音带了一些不同以往的严厉,“注意休息。”

    “钟大人,这是正经事!”赵箭继续,“疫亭处置死人是这样的,铺一层生石灰,埋一层人;再铺一层,埋一层……四周用青石板封闭,密不透风……”

    沈芩的手指忍不住抖了一下,牙齿粘着舌尖微颤着问:“地震的时候,青石板裂开,我们掉进去了?”

    “对啊!”赵箭竖起一个大拇指,“不然,那么多层青石板,你们可不就摔死了吗?!”

    沈芩只觉得胃部猛地一抽,喝下去的汤药吃食在里面翻腾起来,几次深呼吸以后这种感觉才减弱一些,恍忽之间,回忆起那片坠落地混杂的、令人作呕的气味、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一瞬间,头疼欲裂。

    “闭嘴!”钟云疏直接把赵箭摁倒在病榻上。

    遥远的、被遗忘的记忆,忽然潮水一样袭来,沈芩的意识不由自主地在里面颠倒,想起在黑暗中摸索到的棍状物,语带颤抖着问:“那我敲出声音的……是什么……”

    赵箭竖起两个大拇指:“沈姑娘,这就是我佩服你到五体投地的原因了,我们进去的时候,你敲了一地碎骨头!”

    “呕!!!”沈芩冲到污物桶旁大吐特吐,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的惨烈。

    花桃怎么也没想到,沈芩竟然经历过这些,想起来扶她一把,却死活起不来,猛地恶狠狠地盯着赵箭:“不说话会死啊你!”

    “没听到钟大人让你闭嘴吗?!”

    “我……”赵箭手足无措地跳起来,“沈姑娘,对不起,我对不起你……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

    剩下的话,消失在钟云疏难得睁开眼睛的异瞳色注视中,让他第一次觉得死亡近在眼前。

    “呕……”沈芩连吐了好几次,明明已经什么都吐不出来了,胃腕部痉挛得直不起腰,冷汗布满额头,睫毛上都凝着汗珠,视野一片模糊,眼神涣散。

    钟云疏温柔又不容抗拒地将沈芩搂进怀里,让她的侧脸贴靠着自己的胸膛,轻声哄道:“过去了……都过去了……”另一只手轻抚着她的后背,又被隔离衣下硌手的触感,扎得一阵阵的心疼。

    沈芩整个人都处在应激状态里,周遭的一切都仿佛隔着透明的屏障,只有近在耳畔的略快的生动的心跳声,连通着回忆和现实——

    “都过去了,忘了吧……”一声又一声,温柔又低沉的嗓音震动着耳膜,后背上一下又一下轻抚,带着让人安心的温暖。

    好不容易,沈芩理智回归,整个人脱力得像刚从水里捞起来一样。

    “想做什么都可以。”钟云疏凝望着怀里颤抖的沈芩,她打小娇气又怕苦、怕打雷,吃药时似乎从没长大过,可此时此刻,她又有惊人的胆识和勇气,拼尽全力地克制和隐忍,在恢复。

    “真的吗?”沈芩像溺水的人,双臂紧紧地抱住钟云疏,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嗯。”钟云疏的下巴抵着她裹着隔离衣的头顶。

    “我要洗澡洗头洗手,洗个几十遍。”沈芩浑身上下仿佛几百只蚂蚁在爬。

    “傻瓜,这里是男监库房,”钟云疏轻笑了一声,“外面下大雨去不去?”

    “好!”沈芩想起身,却被不轻不重地摁着。

    “十月了,想染上风寒吗?”钟云疏还是轻拍着她。

    “可我一想……”沈芩的话被打断。

    “忘了吧!”钟云疏的呼吸有些急促,心跳也加快了许多。

    “忘不掉……”沈芩想挤出一个微笑,可是面部肌肉都不听控制,卡成面目狰狞。

    钟云疏一记手刀敲在沈芩的后颈,把她从污物间抱出来,轻轻地放在病榻上,小心谨慎仿佛捧着绝世珍宝,嘱咐道:“赵箭,再提起此事……”

    “我什么都不知道!”赵箭仿佛被扼了脖子的鹅,他真不是故意的,只是想夸一下沈姑娘,真的。沈姑娘吐成这样,他也很心疼。

    花桃忧心忡忡:“可是,钟大人,外面大雨可怎么办?沈姑娘也不能一直昏着!”

    “等她醒来,这事十有八九会不记得,不要再提。”钟云疏说得云淡风轻,眼神却凌利似刀。

    “是!”赵箭啪的站成军仪。

    “是!”花桃被沈芩刚才的强烈反应吓到了,可仔细一想,如果换成是自己,大概已经疯了吧。疫亭之下,她想都不敢想。

    钟云疏沉思许久,“花皂吏,写信给魏大人,让她派人去探察疫亭破口,判断地下疫水的流经方向,准备围堤,不能让疫水外溢。”

    花桃立刻在赵箭的帮助下,写了一封信塞进木球里,扔进女监大门内,看到有皂吏捡起迅速往里跑,这才走回隔离房。

    忽然赵箭跳起来:“钟大人,这雨下起来,永安城会怎么样?”娘亲还在永安城里住着。

    花桃一个激灵:“按沈姑娘的说法,不知道会有多少种疫病传开,这可怎么办?”亲戚朋友们不在永安城,就在附近的村镇。

    钟云疏沉默了更久:“等雨停,如果送信差役还不回来,我可以让你们趁着夜色回家看一下情形。”

    “谢大人!”赵箭开心地蹦起来,忽然又沉默了,“沈姑娘说,水痘传得很快,我……还是不回去了。”

    花桃的笑容凝在脸上:“沈姑娘说,五天后我才能离开这里。”

    小窗外,大雨倾盆,掖庭附近的小河很快蓄满,河水外溢,土路官道到处都是混杂了不知道多少东西的积水和雨水,在众人的忐忑不安中流向四面八方。

第50章 就是娇气

    沈芩悠悠转醒,听到噼哩啪啦的雨声,一骨噜爬起来,只觉得眼前有一群蜜蜂嗡嗡地飞,在花桃的惊呼声中,又倒回床榻上思考人生:

    低血糖?体位性低血压?还是最近实在太忙,精神耗损得太严重了?

    花桃想扶沈芩起来,却心有余而力不足,只敢偷瞥钟云疏。

    赵箭脖子一缩,迅速远离沈芩:“沈姑娘,我……还是离你远点。”

    没一会儿,沈芩又坐了起来,不过这次慢了许多,揉着隐隐作痛的后颈,百思不得其解,什么时候睡的?难道睡落枕了?

    “醒了?饿吗?进些吃食?”钟云疏力持镇定。

    沈芩点点头,走路摇摇晃晃,连脑袋都昏沉沉的,琢磨着是不是高热先兆?还是大病一场的征兆?

    钟云疏打量沈芩走路的姿势,心里像七八面鼓在敲,慌得不行。

    沈芩趴小窗上看大雨,钟云疏在她身旁。

    沈芩看雨腻了,回隔离房拿着纸和小炭棍写写画画,回忆参加地震救援时的细节,钟云疏也在边上看。

    “钟大人?”沈芩觉得钟云疏有点奇怪,即使在隔离房,他也是一副忙着盘算、非请勿扰的样子,现在是怎么回事?“您不是有很多事情要忙吗?”

    钟云疏眼角一弯:“不碍。”

    赵箭和花桃面面相觑,沈姑娘这是怎么了?生病了吗?

    “魏大人去察看……”沈芩说到一半,就觉得不太对劲,脑袋里空荡荡的,好像忘了什么事情,“看什么?”

    “我已经吩咐下去了。”钟云疏的视线在沈芩的后颈徘徊,可是衣领遮住,什么也看不到。

    花桃有些着急:“沈姑娘,你之前说,下大雨会让疫情更严重是真的吗?”

    “嗯,”沈芩掰着手指说,“不管是土路还是官道,大雨积水,河水外溢,路面上什么都有,如果有外邪,河水和路面的雨水会加速传播速度。”

    “就没有什么好办法可以阻止吗?”花桃一想到永安城和附近的亲朋好友,就心急如焚。

    沈芩突然想到:“有,弃用河水井水,改用未曾落地的雨水,煮沸后可以饮用。”说完又忍不住摇头,地震救援时,好歹还有矿泉水压缩饼干和过滤水装置,这里什么都没有,雨水算是比较安全的了。

    “花大人,立刻通知魏大人,女监接雨水使用,暂停河道取水和井水,还是煮沸以后才能喝。”

    花桃立刻抻纸,很快写完装进木球扔了下去。

    沈芩一会把头歪左边,一会又歪向右边,总觉得后颈不舒服,可是碍于手套和隔离衣,只能稍微蹭蹭。

    “工匠们,”沈芩又在纸上写写画画,凭着记忆,画了简易的净水装置,包括取水管、滤芯(砂石、炭粒、碎岩、用煮过压扁的羊毛当过滤膜)、出水管等等,“麻烦你们过来一下,这些东西能做出来吗?”

    隐身人似的工匠们立刻围过来,七嘴八舌地问了沈芩许多问题,问到最后,沈芩也被问懵了,毕竟会用冰箱的,不是造冰箱的;只会净水装置开关的她,也不知道那么多细节。

    工匠们看着沈芩为难的样子,又拿着草图到角落琢磨去了。

    “这些东西都要处理得非常干净才好,”沈芩把滤芯部分画了黑圈,“如果可以的话,越早做出来,就能让更多人免于疫病之苦。”

    工匠们微一点头,表示知道了,又转过身去继续埋头研究。

    “哎哟,咝……“医不自医,沈芩没法判断自己到底怎么了,只能缓慢地转动颈项,一圈又一圈,可是隐隐作痛的感觉并没有缓解多少。

    钟云疏与工匠们讨论完细节,坐到沈芩身旁:“我向沈大人学过一些推拿,你……要不要试试?”

    沈芩活见鬼似的转头:“哎哟……你真的会?”

    “坐好。”钟云疏的嗓音放得很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不要了,谢谢啊,”沈芩婉言谢绝。

    “为什么?后面要做的事情还有许多,你一直如此可怎么办?”

    “我自己能处理好。”沈芩总觉得钟云疏有点怪,而且,最关键的是,她不只怕苦,还怕疼,更可怕的是她怕痒痒,有一身奇怪的痒痒肉,脖子耳后都不能随便乱碰。

    万一,钟云疏一边按,她一边狂笑尖叫,让她的脸往哪儿搁?!

    拒绝才是上策。

    花桃却生怕沈芩的颈项出什么问题,想着钟大人能挥手刀,自然也能让她的颈项舒服一些,劝道:“沈姑娘,钟大人和家人们曾长居塞外,推拿按压之类的,确实有独道之处。”

    沈芩满脑子都装着自己出大糗的画面,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不用了,钟大人操持掖庭很辛苦,不敢当。”

    赵箭眼看着钟云疏的眼神越来越冷漠,立刻帮腔:“沈姑娘,你一定是睡的时间太长了,让钟大人给你松活一下筋骨,就像花大人说的,之后还有得你忙呢。”

    “不……啊……哈哈哈……”沈芩再次拒绝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钟云疏的双手捏住了后颈,吓得缩着脖子,完全没了形象。

    “别乱动,”钟云疏的双手很大,沈芩的颈项比较纤细,似乎稍微用力就会受伤,只能威吓她,“别动!”

    沈芩瞬间僵成一座人像,心里七上八下,这是什么情况?就是借她十个胆子,也不敢拿钟云疏当按摩师用啊。

    “啊……”沈芩的胡思乱想终止于摁住后颈的大力拇指,“哈哈哈……痒啊……”

    “疼!!!”

    “哈哈……啊……”

    花桃忍不住想捂脸,沈姑娘医术没得说,可是,怕苦怕痒怕疼的,连毓儿都不如,这算是怎么回事?

    赵箭整个人再次抖成筛子,憋笑憋得肚子好疼,沈姑娘怎么会这么娇气?只是捏个后颈,至于嘛?!

    钟云疏这下十分肯定,什么不用谢谢,都是幌子。自从离开沈家,沈芩真的只长了个子和学识,其他方面和小时候完全一样,根本没差别。

    怕苦又娇气,除了沈芩,就没其他人了。

第51章 女监告急

    两刻钟以后,沈芩趴在床榻上,眼泪汪汪地盯着钟云疏,说是按压后颈,这又痒又疼的谁受得了?总觉得穿成罪女够惨的了,没想到还能更惨。

    赵箭伸长了脖子看着沈芩,又看了看:“沈姑娘,你当初进疫亭可不是这样的?”那时候她简直是个女杀神。

    “我……当初……什么样儿?”沈芩自觉丢脸丢到姥姥家了,索性破罐子破摔。

    “以一对六,还是以一对八,一根木簪把陈虎扎得哇哇叫,”赵箭看着她现在软趴趴的样子,老觉得是自己高热烧坏眼睛,“你怎么做到的?”

    沈芩继续哼哼:“你们饿得东倒西歪,我吃得饱穿得暖,当然打得过……才怪!靠运气吧。”

    花桃是亲眼见过沈芩偷袭送信差役抢回魏大人的,历历在目,但是被钟大人这么一按,光辉形象崩塌得连渣都不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花大人,有什么直说呗,我受得了。”沈芩看花桃几次欲言又止,索性挑开说。

    “……”花桃被沈芩这么一问,一肚子话都化为乌有。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沈芩自然知道他们是什么意思,“我这么大个儿人,怎么也比兔子强吧?”

    “好好休息,”钟云疏有些想笑,就刚才和现在的样子,她还好意思说比兔子强,“再过会儿,女监又该送东西上来了。”

    沈芩忽然想到一件事,悄悄向钟云疏勾了勾手指,无声地对他说:“有话要说。”

    “……”钟云疏有些难以置信,从来没人这样和他说话,犹豫一下,还是走过去,浓眉紧锁,一脸怒气。

    “女监库房还能撑多久?”沈芩压低嗓音。

    钟云疏心里咯噔一下,摇了摇头,他也不清楚,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小窗。

    小窗外大雨不停,天阴沉得厉害,分不清白天还是傍晚。

    忽然,守望的逃狱男囚们都挤到小窗前,兴奋地喊:“女监大门开啦,又送东西来啦!”

    “今天东西真多真沉!”

    很快,小窗旁堆满了大小木盒、药桶。

    钟云疏一怔。

    沈芩因为急着要取治疗赵箭水痘的汤药,盯着一大堆东西,隐隐感觉不太对劲:“钟大人,我记得女监库房的东西已经不多了。”

    “是。”钟云疏点头,他也在奇怪。

    “钟大人,魏大人的木球。”赵箭病倒,逃狱男囚们接替所有的事情,负责整理分发物品,不偏不倚的,出人意料的可靠。

    钟云疏接过木球,打开看到魏轻柔的书信,小半张纸寥寥几行字,看完以后顺势递给了沈芩:“女监一层被淹,药材食物几尽,十八名女囚身体有恙,急。”

    沈芩又打开舆图:“花大人,写信告诉魏大人,将一层女囚移至二层和三层,单独隔开,按疫病之人观察。”

    “是。”花桃很快写完,装进木球扔了出去。

    沈芩垂着眼帘,长叹一口气,今天这一批是女监能凑出的最后一点药材和吃食了,最节约也只能撑足一日三餐而已,接下来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怎么办?”沈芩看向钟云疏,什么大难不死必有后神福,全是骗人的,“还有其他办法吗?”生活还能更惨的!

    “……”钟云疏浓眉紧锁,沉默不语。

    一盏茶的时间,钟云疏才开口:“这些是女监送来的最后一批物品,在永安的物资送来以前,大家尽量节约。”

    男监库房的人,都是人精,尤其是逃狱男囚们,一众人面面相觑。

    “我们会困死在这里吗?”有名男囚喃喃自语。

    “……”没人回答,答案再明显不过。

    等待的时间显得格外漫长,偌大的男监库房只剩下呼吸声,还没摆脱疫病,就遇上这样的困局。

    这件事情不论发生在什么时候,男囚们一定会暴动,可是现在,都只剩安静。

    关在掖庭的都不是重犯,无论他们之前犯了什么罪,作了什么恶,都罪不至死。人心都是肉长的,女监大人和沈姑娘,甚至于钟大人都陪着一起窝在这里。

    他们好不容易从男监逃出来,遇上这么好的郎中和大人们,却遇上永安大乱这样的事情。大人们都尽力了,他们很清楚。

    “不知道永安的物资何时会运过来?”钟云疏估摸着应该快有回信了。

    男囚们又燃起希望。

    花桃和赵箭互看一眼,永安大乱,运送物资来这里的机会……实在不大。

    小窗外天色放亮了一些,一名逃狱男囚激动地大喊大叫:“钟大人,掖庭外有马车!”

    “快看!”

    “要不要出去迎接?!”

    “谁去迎接?!”

    “几辆马车?”钟云疏问道。

    “只……只有一辆!”男囚看了又看,真的只有一辆马车,没有带来任何物资,刚燃起的希望瞬间扑灭。

    沈芩看着钟云疏,两人的视线交汇又各自移开。只有一辆马车意味着,没有救援物资,最后一线希望也没了。

    男囚们和工匠们都望着钟云疏。

    钟云疏沉默许久问:“沈姑娘,这里的人有谁可以离开了?”

    沈芩更换了一套隔离衣,将逃狱男囚们逐个检查:“他们通过观察期了,目前身体状况稳定。”

    钟云疏微一点头:“给你们一个机会,将功赎罪。”

    逃狱男囚们听沈芩这么一说,顿时喜出望外,又听到有机会,简直欣喜若狂。

    “掖庭大门主通男监,你们从小窗绳索下去,把马车上的人和东西全部接到这里,”钟云疏不顾众人惊掉下巴的模样,“安全送上来,我给你们半个月时间回家探望。”

    逃狱男囚们简直不敢相信,呆在原地好一会儿,才一跃而起。

    花桃和赵箭都惊呆了,此事一旦传出去,钟云疏有可能再次丢官。

    “快去快回!”钟云疏嘱咐道。

    “是!”

    工匠们加固索道,逃狱男囚们一个接着一个下,通过石壁顶翻到掖庭外墙,从墙上跳下,直奔马车。

    男监库房顶楼的视野极佳,掖庭大门看着不算远,可是真要“不走寻常路”,却要花不短的时间。

第52章 两害相权取其轻

    沈芩在小窗边盯得不错眼珠,雨幕之下,攀爬的男囚们因为石壁湿滑,好几次差点摔落,生生地吓出一身白毛汗。

    在这个没有X光检查和各种骨钉骨水泥的时空,从至少六米的高墙上摔落也意味着等死。

    钟云疏把沈芩的担忧尽收眼底,只能感叹沈家的悲悯之情大约是家传。

    雨忽然变大,又忽然停止,下得比盛夏的雷阵雨还要变幻莫测。

    平日大约走一刻钟的路程,男囚们足足用了一个时辰,才互相搀扶着回到索道下方;为了行动方便,只有名叫李二狗的男囚一人爬上来。

    李二狗落水狗似的出现在小窗旁时,抹了满脸的雨水,就骂道:“钟大人,送信狗腿子没一个好东西,车里根本没人。”

    沈芩很不雅的翻了一个白眼。

    李二狗分三次上下,从小窗递进一个木箱,两个包袱,才跳进窗里,刚落地就抖了一地雨水,呼哧带喘地说:

    “马车被我们栓住了,想着兴许大人们还能用得上,车里只有这些东西。”

    “赶紧去把衣服换了,免得着凉。”沈芩嘱咐道。

    李二狗憨憨地笑了:“沈姑娘,我们这些野汉子都糙惯了,好话也不会说,就是扛造,寒冬腊月下河淋雨,都不是个事儿。”

    沈芩有些无奈,也只能点点头。

    李二狗生怕钟云疏改主意似的,急匆匆地问:“钟大人,东西都拿来了,您可以派人搜身,我们真的什么都没私藏。”

    沈芩点点头,示意其他人也上来,有事情要嘱咐。

    不一会儿,逃狱男囚们都回到库房。

    沈芩算了算时间,看着外面的雨又停了,掏出好几包用油布裹的隔离衣:“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儿,这些衣服你们带好。”

    李二狗简直不敢相信:“这些都给我们吗?”

    沈芩嘱咐道:“第一,你们只是暂时通过隔离期,万一路上突然不舒服,就别回去了,免得传给亲朋好友;第二,如果家人感染得严重,把这些穿上,保护自己。”

    “哎!哎!好,好的。”李二狗记性很不错,和其他人一起宝贝似的收好。

    钟云疏接过木箱和包袱,走进隔离房才打开,木箱里装着一套大理寺少卿的官袍、官帽、印章,一封信,以及一块柳木刻牌;包袱里装着大大小小的瓷药瓶,还有一撂银票。

    钟云疏看过信以后,将这些东西原封不动地收好,掀开布帘:“十名逃狱男囚,在这里记录姓名、户籍、摁下手印,半个月以后返回男监。”

    “谢谢,钟大人!”逃狱男囚们齐刷刷跪下,向钟云疏拜谢,起来后又齐刷刷地向沈芩、花桃和赵箭,深深一揖。

    “大恩不言谢,我们都记着。”

    钟云疏微一点头:“早去早回。”

    逃狱男囚们登记完毕,都顺着小窗的绳索下去了。

    剩下的男囚们眼巴巴地看着,再互相看着都不说话。

    隔离房内,花桃忍不住说道:“钟大人,私放囚犯回家是重罪……如果他们一去不回……”

    钟云疏一抬手:“两害相权取其轻,我意已决。”

    “沈姑娘,”一名男囚实在忍不住问,“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走?”

    沈芩算了算:“按理说,你们没有大碍,再过两日也通过观察期了。”可现在,女监弹尽粮绝药材光光,这观察期怎么过?

    钟云疏向沈芩使了个眼色。

    沈芩又进了隔离房:“你不会让他们也走吧?”

    “可以么?”钟云疏问得有点假。

    “其实,他们是接触得最早的,这种近距离接触,潜伏期都很短,”沈芩停顿了一下,“算起来,现在不发病的话,基本就不会发作了。”

    钟云疏掀了布帘出去,问:“你们的家离掖庭多远?回去要花多少时间?”

    男囚们纷纷自报家门,综合算来,步行的话,基本都要一至两天。

    钟云疏又看了看天色:“这样,今晚依然留下,明日一早雨停,你们同样登记好,半个月之内回来继续服刑。如果有蓄意逃脱的,我能抓你们一次,自然能抓第二次。”

    “第二次被抓,就不是收在掖庭了。”

    “谢钟大人!”男囚们异口同声地回答。

    只有工匠们没人吱声。

    沈芩看了看工匠们,问道:“你们想回家看看吗?想的话,现在也可以。”

    工匠们很是感激,却回答:“沈姑娘心善,我们都是光杆一条,无牵无挂的。还是跟在钟大人身边吧。”

    接下来的时间,沈芩继续观察花桃和赵箭,花桃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赵箭服了女监送来的汤药以后,现在热也退了,精神也好了许多。

    钟云疏写了封亲笔信,塞进木球里,扔到了女监大门内。

    沈芩看着他沉静的、被口罩遮住大半的侧脸,小声问道:“女囚们是不是也一样放回去了?”

    钟云疏诧异地看向沈芩,随后又问:“我们何时能离开?”

    “花大人完全恢复,再过五日;赵大人的情况并不严重,现在离开也无妨;我嘛,再过两日也可以了,”沈芩停顿一下,“您和毓儿,必须在这里留足六日。”

    “尤其是毓儿,他从里面上来的。”沈芩至今都不敢相信,要多少好运才能让毓儿一个四岁的孩子从男监小门溜进来……走过迷宫一样的廊道,避开所有垂死的男囚和污秽,才能顺利到达库房大门外。

    这个概率,比现代社会中五百万大奖的机会,还要小得多。

    这孩子,简直是熊孩子中的战斗机,还是阿帕奇款的。

    男监库房的火把整晚都燃烧着,钟云疏强令沈芩休息,自己盯着马车送来的物口,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大早,守在小窗旁的工匠们招呼道:“钟大人,沈姑娘,女监侧门打开了,女囚们也回家了。”

    从小窗往远处看,只见火柴棍大小的女囚们,都背着小包袱,一个个鱼贯而出,用了两刻钟的时间,女监侧门才再次关闭。

    钟云疏叹息:“回家的女囚一半都不到。”

第53章 不得闲

    沈芩顾不上这些,对着男囚们嘱咐道:“等我检查完毕,你们也可以回去了。”

    男囚们一跃而起,面带喜色地围过来,却被钟云疏的冷眼,吓得退后三步,排好队等检查。

    把脉、看舌苔……逐一检查,忙而不乱,一个时辰以后,男囚们领着附送的隔离衣,向钟云疏下跪行大礼,也向沈芩深深一揖,逐个顺着索道滑下。

    从石壁顶走过男监的外墙,再翻到掖庭外墙,消失在沈芩和钟云疏的视线里。

    沈芩站在小窗旁,伸了个毫无形象的懒腰,都康复了!堪称奇迹!

    花桃带着口罩都掩不住的喜色,在库房里来来回回地走,从没觉得清晨的阳光这么珍贵而美好。

    钟云疏不得不承认,哪怕沈芩穿着从头兜到脚的臃肿的隔离衣,看起来还是很纤弱,那日硌手的触感,直接刻进心里。

    记忆中圆圆的、白嫩得像小包子的小女娃,抽条长大,再也回不去了。

    赵箭带着诡异的笑容,黄雀在后似的看着钟云疏,感觉他终于有了些人味儿。

    偌大的男监库房,只剩下七个人,空荡荡的。忙惯了的沈芩,忽然不知道要做什么,在里面兜圈子,实在闲得无聊,走路都绕着八字。

    钟云疏一把拽住她:“累了这么多日,能不能好好歇着?”

    于是,沈芩又躺床榻上,拿了块布巾蒙住眼睛,决定睡到自然醒;忽然就想到了一桩事情,又蹭地坐起来。

    钟云疏、花桃和赵箭刚躺下,就被沈芩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

    “沈姑娘,怎么了?”花桃误以为她不舒服。

    “男监的那些,你们打算如何处理?”沈芩指了指库房外。

    赵箭一想到男囚区,头皮都麻了,转向花桃:“花大人,以往是如何处理的?”

    花桃摇头:“掖庭建成到现在,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我也不知道。”

    钟云疏征询的目光投向沈芩:“你有什么想法?”

    沈芩有原主的记忆,知道大邺民俗依然是入土为安,火化尸体的可行性很小;可是,就目前来看,火化是最安全的。

    以大邺目前的综合力理,想把男囚区清理干净,又不染上任何疫病,无疑是天方夜谭。

    “想到什么尽管说。”钟云疏看出沈芩的犹豫。

    “火可以吞噬森林和一切生灵,外邪也可以。”沈芩停顿一下,“最安全可靠、节省人力物力的措施,就是把男囚区燃尽,冲洗以后再重建。”

    “什么?!”赵箭和花桃异口同声地惊呆,火烧男监?!

    “来时路上,我观察过了,男监石壁坚不可摧,男囚区以木栏为主,木料会吸收空气中的潮气,自然也能吸收外邪。”沈芩随手把舆图打开,指给他们看。

    “永安城身染疫病而死的人呢?”钟云疏立刻想到了疫亭下面有什么,却怕再次勾起沈芩的回忆,换了个说法。

    “病人及随身衣物,一起火化。”沈芩说归说,却并不抱什么希望,大邺的民俗风情要改造到现代社会的程度,只凭他们几个人,根本就是痴人做梦。

    钟云疏的长睫低垂而轻轻颤动,轮廓深遂的侧脸隐在口罩里,几缕长发垂在耳旁,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才轻声开口:“三位意下如何?”

    三名工匠面面相觑,一位年纪较长的工匠站出来:“钟大人,焚尸之事非同小可,万一被人传到永安城,只怕……”

    “钟大人,掖庭本就恶名在外,出了焚尸这样的事情,只怕……”花桃觉得钟云疏的乌纱帽刚找回来,就要做这样的事情,真不怕丢官吗?

    赵箭哆嗦了一下,硬着头皮劝:“钟大人,您一心为百姓考虑,可是也要他们能接受,就像当年沈大人张贴水痘榜,应者寥寥。”

    “我一人承担,”钟云疏掷地有声,“你们只需要相出化解浓烟和臭味的方法。”

    花桃和赵箭劝说未果,又看向沈芩,虽然知道这是好法子,可是……百姓不会接受的,那么多人都化成飞灰,该如何下葬?

    只怕到时,掖庭也会被百姓闹得不可开交。

    沈芩知道他们的想法,抻开舆图,指点道:“掖庭身下原是半山腰,地势本就较高,下雨后所有的污水都顺管路向下……会污染田地庄稼,污染村落的水源……”

    赵箭看着舆图,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百姓们有些连柴火都买不起,”花桃幽幽地开口,“让他们坚持喝熟水吃熟食,实在太难了。”所以,焚尸真是最节约财物的法子。

    经过舆图一指,大家再不愿意也看出其中的利弊来。

    钟云疏不以为然地躺下,舒展着四肢:“一切都等工匠们的结论再说,现在先休息。”

    正在这时,毓儿偷摸从布笼里溜出来,解决完大小问题,又火速躲回布笼。

    “毓儿,这些都是你的。”沈芩把自己省下的吃食和水,都递进布笼里,这孩子实在太不让人省心了。

    毓儿掀开布帘,斗鸡眼鬼脸做到一半,生生卡住,又飞速躲进去。

    沈芩噗哧乐了,隐隐感觉眼前阴影有些大,回头一看,钟云疏正站在身后注视着布笼。原以为这小鬼天不怕地不怕,没想到他怕钟云疏,真不容易。

    忽然,一个装在布袋里的球从布笼里滚出来,最后落在了沈芩的脚边,三秒后,毓儿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她。

    沈芩对这个球很是好奇,为了维持成熟大人的模样,还是好心地把球扔进布笼里,又走回隔离房躺好。

    “我要大睡三天!”沈芩憋半天,才憋出这样的豪言壮语,话音未落,球儿又滴溜溜地滚到了床榻下,不偏不倚地落在她面前。

    “你不要了吗?”沈芩有些不怀好意地转了转眼睛,“那就归我了!”

    哧溜,毓儿像条飞鱼,冲出布门抢走小球,又以最快的速度冲回布笼里。

    沈芩惊到了,这小鬼怎么这么快?要放在现代社会,绝对被选进体育学校,或者成为跑步特长生。

    钟云疏悄无声息地凑到沈芩,以极低的音量说:“过几日,我带你回沈家。”

第54章 平安回女监

    “……”沈芩盯着钟云疏,觉得他应该检查一下身体。按他所说,各方势力都盯着沈家,他还敢带她回去?

    于是,沈芩脱了手套,手掌贴在钟云疏的额头,又碰了碰自己的,没发热啊。

    “……”钟云疏从不闲着的脑海忽然一片空白,额头残留着沈芩微凉手掌的触感,有些痒,有些凉,还有些酥麻的感觉,不知怎么的,后背一阵颤栗。

    好半晌,钟云疏才找回理智,唬着脸:“怎么回事?”

    “呃……”沈芩总不能直说,觉得他脑子坏掉了吧?只好装傻卖萌,“有点担心你,没什么。”

    “……”钟云疏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她知不知道这是出言调戏?但是很快的,就从她清澈无邪的眼神里,看到了真切的担忧。

    这小妮子,是怀疑他的能力吗?

    赵箭默默躲进角落,“铁面无私”堂堂大理寺少卿官复原职的第一天,就被沈姑娘调戏了,而且钟大人竟然没翻脸?!

    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上一个敢对他对手对脚的姑娘,十分确定以及肯定的,现在大漠欣赏日出呢!

    可是,千真万确的,钟大人看着心情还很不错,嗯,赵箭觉得他被苦死人的药灌坏了脑子,眼前的一切都是幻觉。

    花桃觉得很窝心,沈姑娘这么关心钟大人,真好。

    沈芩忽然觉得有什么异样,一转头吓一跳。

    明明躲在布笼里的毓儿,一手托下巴,一手抱球,忽闪着大眼睛充满好奇地盯着沈芩和钟云疏,然后把小脑门伸到沈芩手边。

    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沈芩哭笑不得,这小鬼真是……好吧,拿手摸了摸小脑门,再贴回自己的额头,“嗯,毓儿也挺好的,没有发热。”

    毓儿笑得见牙不见眼,心满意足地抱着球溜达回布笼。

    花桃突然开口:“好像一家三口呀。”

    “……”沈芩眨巴眨巴眼睛。

    “……”钟云疏满脸黑线。

    赵箭把自己缩成一团,假装自己不存在。

    男囚们心存感激,把口粮和汤药都省了一天的量,确保沈芩钟云疏一行人能度过后面的观察期。

    没有病患,又吃喝无忧的时间过得飞快,沈芩睡了早觉,又补午觉,晚上继续大睡特睡;其他人也有样学样,男监库房第一次有了轻松的氛围。

    第二日,天空放晴,此后的每一天都是大晴天。

    第六日,掖庭外的水洼慢慢消失,官路土路上的泥水也都挥发得干干净净,天空也水洗过似的格外蔚蓝。

    度过隔离期的众人,拆了小窗外的黑幡,顺着男监小窗的绳索,缓缓下到女监大门外。工匠们把各种食盒和物品,依次放下。

    脱隔离衣,丢进火盆,大家都换上干净的衣服。

    魏轻柔率领女皂吏们早就等候在一旁,看到瘦了许多的众人,尤其看到了完好如初的花桃,眼泪夺眶而出,两人抱在一起失声痛哭。

    被疫病阴影笼罩的日子,随着火盆里燃尽的隔离衣,一去不复返。

    进入女监大门,一层的女囚区已经清空,积水也已经退去,魏轻柔按照沈芩的建议,铺上干草全部烧过,又用生石灰泡清水全部喷过。

    喷洒用具自然是钟云疏护住的能工巧匠们,只要沈芩想得出,他们就能做得出,除了污水过滤装置暂时没有办法。

    坚持留守在女监的女囚们,几乎都是之前日夜赶工的那些,一来是自己进了掖庭就没指望能活着离开,二来是就算回去,败坏家门的女人,也会被赶走。

    所以,留在女监,有沈姑娘的保护,再加上钟云疏坐阵,反而安全得多,毕竟大家都是女囚,谁也别看不起谁。

    陈娘看到连根头发都没少、还长胖了一点的毓儿,冲过来紧紧抱住,泣不成声。

    让沈芩刮目相看的是,“让人头秃”的毓儿还小大人似的轻轻拍着陈娘的后背,一再冲着陈娘笑,还不时地指着沈芩和钟云疏。

    女监大门内的所有人,在魏轻柔的带领下,整齐地向沈芩钟云疏行礼:“谢沈姑娘、钟大人救命之恩。”

    沈芩被这感谢的阵仗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看向钟云疏。

    钟云疏被苦主的跪拜大礼谢惯了,只是淡淡地开口:“各位免礼。”

    众人起来。

    钟云疏又说:“对抗疫病,不是几人之力可为,大家日夜赶工,功不可没,不用谢。当然,沈姑娘以最少的人力物力,最大程度地保住了掖庭性命,当居首功。”

    魏轻柔拉着沈芩,问:“沈姑娘想吃什么喝什么,尽管说。”

    沈芩寻思着女监库房基本光光了,半信半疑地问:“什么要求都可以吗?”

    “那是自然。”钟云疏接话。

    沈芩不假思索:“我要洗头洗澡!洗五遍!”

    “成!”魏轻柔爽快应下,“花桃,带沈姑娘沐浴更衣,洗多少遍都行!”

    沈芩被花桃带去魏轻柔的浴房,洗了个痛快,泡在温热还有浴盐的水里,感觉整个人都像重生了一样。

    等沈芩洗够了,又被花桃带到隔间。

    隔间里,挂着各式各款的女式衣裙,一件件颜色素雅,搭配合宜,关键是还很合身。沈芩目瞪口呆,女监还有布料做衣服的吗?

    花桃轻推了一下沈芩:“沈姑娘,魏大人说随便穿随便挑,都是送你的。”

    沈芩摇了摇头,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魏轻柔的原话是,沈姑娘救下掖庭众人的性命,大恩大德无以为报,这些是我以前穿过的衣服,还请姑娘不要嫌弃。

    花桃很快就明白了:“轻柔以前不是现在的样子,沈姑娘,你要不要每件都试一下,你长得这么美……”剩下的话就咽回肚子里。

    沈芩皎好的脸庞,已经下狠手毁了,骇人的伤口已经痊愈,但疤痕还很清晰,现在与好模样已经没了关系,一下子花桃心里又苦又涩。

    沈芩不以为然,迅速挑了几件耐脏、款式极简的衣裙,笑着说:“花桃大人,就这几件吧,够穿就行了。其他的都收起来,用不着。”

    “行。”花桃又一次因为沈芩而动容,她哪里娇气?

第55章 此生不能离开

    花桃收拾完毕,把沈芩带进魏轻柔的房间,没有意外,这里再次成为临时会议厅。

    两名女皂吏守在房外,陈虎赵箭守在门内,魏轻柔和钟云疏隔着矮几对坐,之前摆满矮几的吃食都消失不见了,只有厚厚一撂银票。

    沈芩和花桃手拉手走进去,一屋子人都有片刻的呆滞。

    最寻常的粗布衣服,一根质朴的木簪挽了最简单的发式,清洗干净的沈芩,脸上带着疤痕,也让众人移不开眼睛。

    然而,沈芩向大家微笑,一坐下来,就对厚厚的银票起了不小的兴趣:“能看看吗?”

    钟云疏微一点头。

    沈芩就把银票一张又一张,翻来覆去地看,对光看,在边角折一折……忽然灵机一动,满眼憧憬地问:“钟大人,您说地震时救人有赏银,震后救人有赏银吗?”

    “哈哈哈……”陈虎没忍住,笑得好大声,沈姑娘本就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少女,钻在钱眼里做什么?

    钟云疏的眼角一跳,说沈芩平日总是天马行空吧,偏偏她在对抗疫病时考虑全面让他自叹不如;说她心思慎密吧,却总是想一出是一出,时常让人摸不着头脑。

    魏轻柔短暂地惊讶以后,用力一拍沈芩好姐妹:“沈姑娘,在押期不得使用银票,你要这个有什么用?”

    “等我离开掖庭就能用啦……”沈芩理直气壮地回答。

    花桃听了眼睛一热:“沈姑娘,你被判入掖庭没有期限。”

    “什么……”沈芩不明白。

    魏轻柔取来厚厚一本公文,递给沈芩:“你……自己看吧。”

    沈芩翻了一页又一页,每张文书都有年限,短的六个月,长的十年……好不容易翻到自己的,年限空白。

    “如果沈家无法翻案,”钟云疏第一次觉得说话如此艰难,“你此生都不能离开掖庭。”

    晴天霹雳!

    沈芩素来温和的眼神,瞬间显出“山雨欲来”的阴沉,捏着公文的指尖泛白,手指微颤着。

    赵箭一抹脸,低声念道:“还有没有天理了……”

    陈虎盯着赵箭,迭声问:“贱人,为什么啊?!为什么这么判啊?”

    钟云疏想握沈芩的手,指尖碰触的瞬间,她却突然收了手,瞥来的眼神像把利箭插进他的胸膛。

    沈芩被原主记忆中的愤怒、屈辱和悲凉,堵得透不过气来,好一会儿才强作镇定地起身:“魏大人,我的牢房在哪儿?”

    魏轻柔被沈芩苍白的脸色惊得心头一颤,“沈姑娘,你想做什么?”

    “沈姑娘……”花桃从来没这样慌张过,“进男监之前,我就和魏大人想好了,荐你为掖庭医,只要我们在,没人能为难你。”

    “我想一个人待着,”沈芩面对众人惊慌的眼神,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放心,我不会寻短见的。”

    花桃求救似的看向魏轻柔,魏轻柔又看向钟云疏,怎么办?

    钟云疏眼神一闪,嘱咐道:“带沈姑娘去牢房就是。”

    “可是……”花桃原本还想让沈芩和她住在一起。

    一刻钟后,沈芩被带进了打扫干净的牢房,没有蜘蛛网,也没有老鼠,地上铺了厚实的还带着阳光味道的干草,有张摆着书本的矮几和一张真正的床榻。

    沈芩躺倒在床榻上,双手垫在脑后,瞪着房顶的木梁,脑海里千头万绪,眼睛一阵阵地酸胀,不知道怎么的,想到了原主从房梁上被救下来,老胡头的咆哮:

    “犯了事就该受罚,有冤就留口气去伸冤,要不是上头让我看着你,你以为我愿意管你这人不人鬼不鬼的触霉头吗?”

    又想到当初和钟云疏商议的结论,想留她一条活路的人,就是图谋沈家诊箱和秘方的人,如果沈家被冤是事实,那么,这拨人即使不制造冤案、至少也知道案子的始终。

    沈芩翻来覆去地回忆,想从原主的记忆中搜出什么来,可是没有,就好像原主度过再平常不过的一天,突然沈家被查抄,女眷们自尽在家中……

    没有公审,不合逻辑,原主就被押解赶去掖庭,为了自保而自伤……头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剧痛起来,真正的头疼欲裂。

    仿佛原主受了巨大的身心创伤,大脑选择性遗忘许多事情,现在想了解一些过往,就会触发最强烈的反应。

    “沈姑娘,你怎么了?”钟云疏和魏轻柔把采购计划订完,就匆匆赶来,一进牢房就看到沈芩脸色苍白、眼神涣散,“怎么了?”

    “……”沈芩没有反应。

    钟云疏一把抱起沈芩搂进怀里:“沈芩,我在,哪怕粉身碎骨,我都会替沈家申冤……沈芩,不怕,我在,我一直都在……”

    钟云疏温暖的大手抹去额头的冷汗,独一无二的蓝黑色眼瞳,轻轻摇晃的熟悉的身体……沈芩从强烈的应激反应被唤醒缓,惊慌地开口:“我不记得很多事情,怎么也想不起来……”

    “如果我想不起来,没有更多的线索,你怎样才能替沈家申冤?”

    “以后有的是时间,别急,”钟云疏再三保证,“我已经官复原职,有许多办法可以得到线索。”

    “不,”沈芩挣脱钟云疏的怀抱,斩钉截铁地回答,“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然我不会这样!为了沈家申冤,我一定会想起来!”

    钟云疏见过无数个受害苦主,申冤也好,求饶也好,沈芩却独一无二地清醒而理智,因为剧变而遗忘事情的苦主经常遇到,勉强回忆起来的过程有多痛苦,没人能体会。

    “行,”钟云疏收回再次伸出的手,“等女监采购事宜完成,我带你回沈家,看看你能想起来多少?”

    沈芩点头应下:“钟大人,我想看沈家的案卷,想知道如何处理与审查的,可以吗?”

    钟云疏沉默片刻:“案卷封存在大理寺内,调出来很难,但也不是没有其他办法。前提是……你能随机应变。”

    沈芩苍白的脸颊透着极淡的水光,眼神清明而坚定:“钟大人,我很聪明,绝对不是累赘。”

第56章 赤云誓约

    钟云疏注视着沈芩,一时移不开视线,好半晌才反问:“申冤之路极难,你不怕吗?绝大部分人都会跪着恳求我,却不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毕竟,喊冤递完状书,接下来就是大理寺的职责所在。”

    沈芩不由地楞了一下,随后接话:“正义不会自己申张,既然是我家的冤屈,自然要全力以赴!”

    “钟大人,我也可以给您一个沈家的承诺,只要是您想救的人,我绝无二话。”

    钟云疏伸出右手:“好。”

    沈芩一时不知道伸手这是什么仪式,但为了表示诚意,还是伸出右手,接着就诧异地被握住右手,扣在钟云疏的胸前。

    “这是赤云的誓言,”钟云疏紧紧地握着沈芩的手,见她满脸问号,“我是月山赤云族唯一的后裔,在那里我叫赫连月。”

    沈芩一时反应不过来,干巴巴地挤了几个字:“好名字。”

    钟云疏嘴角微微上扬:“月山是大草原最高峰,峰顶终年积雪。我出生时,皓月当空,星辰璀璨。”

    “……”沈芩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很美吧,你的家乡。”

    “山涧有瀑布,阳光会投出一道彩虹,绿草如茵,参天大树成林,林子里有白鹿,大岩羊,天空有雄鹰,有许多奇花异草,用沈大人的话来说,满山遍野都是宝。”钟云疏轻声说。

    沈芩听得两眼放光:“这么美的吗?”

    “嗯,”钟云疏的眼底涌动着复杂情愫,嗓音忽然低沉了许多,“十多年前,部落连年征战,伐木烧炭,奇花异草都采光了,猎尽动物肉用做军粮,什么都没了。”

    沈芩又一次词穷,哥俩好似的拍了拍钟云疏的肩膀:“只要战争停止,再过个百来年,还能变回以前的样子。”

    钟云疏吃惊不小,黑蓝的眼瞳里像盛满了阳光般灿烂。

    沈芩心里却琢磨着,无论是钟云疏的眼神、还是身体语言,都让人觉得十分慎重而严肃,犹豫片刻:“赤云誓约这个,好像很隆重的样子,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你说过,只要我想救的人,你都会救。”钟云疏嘴角再次上扬,“足已。”

    “嗯,我也是言出必行的人,放心吧。”沈芩就差拍胸保证了。

    钟云疏暗暗叹息,沈芩绝对是他见过的最奇特的女子,没有之一。他是无论对着任何人都能侃侃而谈的人,可是对着沈芩,他总是不想说话,似乎只要待在她身旁,就很心平气和。

    沈芩原本自觉身高手长,可是每次钟云疏站在身旁,就觉得自己怎么这么矮?而且最关键的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她只要看到他,就觉得很放松。

    两人都不说话,眼神多次交集又立刻移开,就这样,忽然一室寂静。

    “明日一早,我会离开掖庭采购,”钟云疏的眼神一闪,“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药材也可以。”

    “等一下,”沈芩立刻就在矮几上的纸张,寻摸半天没找到炭棒,这里也没有笔墨纸砚,“呃……”

    “你直说即可,我记得住。”钟云疏很淡定。

    “柴胡、黄莲、黄芩、白芪……”沈芩一口气报了几十种药材,“常见的疫病,有这些就比较好打发。”

    “还有,陈娘在厨房拾掇了一桌吃食,大家等你。”钟云疏带话结束,转身离开。

    “钟大人,”沈芩愉快地决定扬长避短,“能不能让工匠们帮我做些东西?”

    “工匠们也一起吃晚饭,你尽管提。”钟云疏明明有一百零八桩事情要处理,可双腿就像生根一样,一点也不想离开,好不容易理智占了上锋,出门时差点撞了木栏门。

    沈芩见了,使劲憋住,不让自己笑出声。

    钟云疏走出几步,又半回头嘱咐:“尽量早去,不要让大家久等。”

    “嗯!”沈芩应道,然后想了想,“钟大人,您有时间还是刮个胡子吧。”

    “怎么?”钟云疏又折回来,“为何?”

    “据说永安大乱,疫病四起,你们明日出发口罩什么都要带好,胡子吧,挡光线又不容易打理,非常时期,清洁干净最重要。”沈芩眨巴着眼睛,表示自己很认真。

    钟云疏的眼神莫测地盯了沈芩片刻,既没点头,也没摇头,脚步一顿就走了,人高腿长,迈出几步就进了拐角。

    “生气了?”沈芩满脑子乱糟糟的想法,“嗯,我好像管得有点多!事儿妈似的!”然后就开始寻摸自己急需要订制的东西,比如铅笔、便笺纸、薄木板等等的东西。

    理出头绪以后,沈芩顿时安心不少,取了帕子擦干汗水,又把头发重新编好,想了想还是插上古朴的木簪,毕竟这是手中唯一的沈家之物了。

    走出牢房,习惯性想锁门,一看木栏,沈芩不由地想笑,牢房标配的沉甸甸的大锁都没有,花桃放水也放得太厉害了。

    花桃的照顾让人动容,沈芩心头的阴郁消散得干干净净。是,沈家的冤屈要申张,但也没必要让自己时刻处于紧绷的状态,该做什么做什么。

    这样想着,沈芩的脚步渐渐轻快起来。

    走过回廊,踏上石阶,又转过角楼,望着透风窗外的天色,沈芩隐隐觉得有些怪异,又说不出哪里奇怪,似乎有谁在暗中注视着自己。

    可是左右两侧全是厚重的石墙,前后都通道,连个藏人的地方都没有,半晌觉得一定是自己刚才头疼得太厉害,以至于大脑过度敏感,产生了幻觉?

    当沈芩走过转角时,这种感觉又消失了,奇怪。

    还没走到魏轻柔腾出的聚餐房,沈芩远远地就闻到了“诱人垂涎”的饭菜香味儿,有清蒸鱼,有炒蔬菜,还有炖汤……

    一时间,被各种干粮汤药折磨了许久的肠胃,发出了最强烈的抗议声。

    沈芩三步并作两步,还嫌太慢,最后一路小跑着冲过去;忽然,一个圆圆的藤球滴溜溜地滚过来,眼看着就要踩到。

    “哎!!!”沈芩突然急停又原地转了两圈,才堪堪停住,捡起了球。

第57章 蹴鞠球

    毓儿忽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小手指着沈芩手中的球。

    沈芩还他一个鬼脸,嘿嘿怪笑:“想要你的球吗?来呀!”

    毓儿奋起直追,一大一小,径直冲进了聚餐房。

    花桃有那么一刻很想捂脸,沈姑娘怎么会这么……皮?

    屋子里,陈娘把所有的菜都上好,正拿围裙擦手,忽然看到沈芩风一样地冲进来,紧接着毓儿追进来,屋内的布帘被他俩掀动了两次。

    两人你追我赶,最后沈芩跑不动了,把球儿高高举起,得意洋洋:“来呀,来呀,你够不着。”

    “叫我姐姐,就把球还给你!”

    陈虎单手拍胸膛:“毓儿,叫我叔叔,我就帮你把球抢回来!”

    没想到毓儿只把他当空气,连眼神都没停顿,直接搬了张脚垫站了上去。

    赵箭笑得直拍大腿:“胖子,你这人缘也太差了!连孩子都不爱搭理你!”

    陈虎嗷一声跳起来:“毓儿,你等着,不叫叔叔我也给你抢回来,沈姑娘!”说完,把左手举高。

    沈芩冷冷地看了陈虎一眼:“陈大人,脚还疼吗?”

    陈虎看了一眼插在发间的木簪,咽了一下口水,脚忽然就疼起来了,瞬间从张牙舞爪的人形大猫,缩回弱小无助的小猫咪:“沈姑娘,我错了。”

    “毓儿,不是陈叔不帮你,实在是……敌人太强大。”

    赵箭笑出猪叫:“胖子,哈哈哈……”

    陈虎不甘示弱:“你行?你行你上啊!去,把球抢回来!”

    赵箭秒变高僧入定,四大皆空地双手合十:“我不行。”

    “噗哧,”花桃忍不住笑出声,看到毓儿的注视,只能捂脸,“毓儿,花姐姐……也很不行。”

    沈芩一下就得意了:“叫我姐姐,不然不给你。”

    毓儿扫过每一个人,哧溜一下就跑出去了。

    “哎,你别跑啊!”沈芩的得意凝在脸上,这小朋友怎么能不按常理出牌呢?玩不下去就跑,算个怎么回事?!

    “他能跑哪儿去?!”陈虎不以为然。

    沈芩有些慌了:“他哪儿都敢去!”急忙把球装进袋子里,追了出去。

    经沈芩这么一提醒,陈虎赵箭都慌了,这孩子人小鬼大,连男监都闯过,还真没他不敢去的地方,两人朝不同的方向追了出去。

    “毓儿,你回来!”沈芩连走了两道石廊,都没看到他的人影,不由地加快脚步,冷静地思考,这孩子估计天生智商奇高,什么都不放在眼里,一群大人里只怕钟云疏。

    下一秒,悲剧就这样发生了!

    沈芩思考得太认真,转角砰地撞上了一堵结实的墙,捂着撞疼的鼻子,呲牙咧嘴地抬头,瞬间目瞪口呆。女监竟然有这么英俊的男人?!

    哪儿冒出来的?

    不对,这熟悉的蓝黑眼睛?!

    沈芩咕咚咽了一下口水,呃……钟云疏刮了胡子?

    “怎么这么莽撞?”钟云疏强忍住揉胸膛的冲动,皱着眉头,意有所指。

    沈芩一脸震惊,从络腮胡子大叔切换成英气逼人的青年才俊,对钟云疏来说大概只是半脸胡子的差别。真是太帅了!

    毓儿从钟云疏身后探出半个头来,扮鬼脸吐舌头,又躲回去。

    赵箭和陈虎听到响动,很快围过来。

    陈虎笑兮兮地凑过来:“沈姑娘,我们钟大人长得如何?哎哟……赵贱,你又踢我?!你干什么你!”

    赵箭踹走碍事的陈虎,很不客气地反驳:“会不会说话?我们钟大人玉树临风,萌动了多少淑女芳心,只是分身乏术,疏于打理……”

    话音未落,赵箭被钟云疏的死神视线盯上,乖乖溜走。

    沈芩这才发现,自己刚才好像也许大概表现得太震惊了,不行,见识过各款帅哥的她,怎么能表现得这么没见过世面呢?

    赵箭向陈虎挤了挤眼睛,有戏!等着看好戏吧!

    一行人走回聚餐的屋子,陈娘直叹气:“毓儿,又到处跑?上次乱跑,我还没找你算帐呢!”

    毓儿笑得见牙不见眼,把球袋抱进怀里,果然,找到钟云疏就能要回球。

    钟云疏视线瞥向沈芩,意味深长得特别明显。

    沈芩的脸颊有些烫,本来就是闹着玩儿的,也不打算再玩抢球这种幼稚可笑的游戏,却对这个球有了极大的兴趣,问:“这是藤球吗?”

    “蹴鞠球。”钟云疏回答。

    “毓儿,借我看看,”沈芩伸手,“看一眼。”

    毓儿大眼睛转了又转,把球从袋子里掏出来,递到沈芩手里。

    沈芩拿到球觉得挺沉的,这球不是被抱着、就是装在袋子里,这一看忽然有些震惊,用深蓝色丝线打底、金银丝线绣成规整的烟花图案,完美地混合出“火树银花”的球面。

    真挺漂亮的,难怪毓儿喜欢得紧,到哪儿都要带着。

    沈芩拿着球抛来抛去,问:“毓儿,你不觉得沉吗?很有分量的。”说着就把球递给钟云疏。

    钟云疏掂了掂,轻松的神情忽然有些凝固。

    沈芩眨巴着眼睛看向钟云疏,“这手工做得极精致,这个球应该不便宜吧?”

    “陈娘,你看看这个线,”钟云疏把球递过去,“孩童玩的球,应该不是这个重量。”

    陈娘把球看了好几遍,越看越吃惊:“这是上等青色丝线,一劈四混缠而成,金丝银线十二股,里面似乎还有沉香的味道……钟大人,您给毓儿这么贵重的蹴鞠球?”

    钟云疏摇头:“这球是毓儿的。”

    陈娘思来想去,又继续:“我曾在织球坊帮工,这要搁在永安的织球坊,标价起码二十两白银。”

    沈芩、陈虎、赵箭、花桃,甚至于魏轻柔都惊呆了。

    钟云疏立刻嘱咐赵箭:“明天去永安,你按着这球的重量大小去查。”

    “是,钟大人,”赵箭立刻应下,还不忘捂着胸口泣血状,“毓儿,叔叔小时候只玩过两个铜钱的球啊……叔叔心好痛……”

    “给孩子玩的话,这球太大了些,”陈娘边回忆边说,“而且这球也太重了。”

    毓儿突然把球抢回去迅速藏好,像被夺了财宝的巨龙一样愤怒,只是龙的个头有点小。

第58章 最勇敢的孩子

    “啪!”毓儿生气地打了沈芩的胳膊。

    “毓儿,胡闹!”陈娘拽过毓儿,“说过多少次了,沈姑娘是好人!”

    毓儿大眼睛泛着泪光,一眨不眨地瞪着沈芩。

    “……”沈芩一脸懵,可是感受到毓儿的怒气,又试探着问,“这个球只是给我看一下,不能让其他人知道是吗?”

    毓儿眼睛瞪得更大了。

    “因为我是好人,所以,你的球可以给我看是这个意思吗?”沈芩努力回忆儿童心理学的内容。

    毓儿点头又摇头,把头一扭,继续生气。

    沈芩皱了眉头,“钟大人也是好人,所以,球只能我们两个看是吗?”

    毓儿又把头扭回来,盯着沈芩和钟云疏。

    钟云疏把毓儿拉到身旁,忽然下令:“除了沈芩,其他人都去守门。”

    一行人立刻散得干净。

    “毓儿,我说你听,如果我说对了,你就点点头,”沈芩展开儿科心理咨询模式,“我要是说的不对,你可以摇头,也可以打我一下,好吗?”

    毓儿点头,表示可以。

    沈芩思来想去,才开始询问:“给你球的人,和这个球,对你来说都很重要是不是?”

    毓儿点头。

    “这个球里面是不是藏了什么东西?”

    毓儿考虑了不短的时间,才再次点头。

    “这里面的东西,我们可以取出来吗?”钟云疏单刀直入。

    毓儿捧着球,这次考虑的时间更长,突然摸了一下钟云疏光洁的下巴。

    “……”沈芩傻眼,这是干嘛?

    “……”钟云疏握住了毓儿的手,没想到被他挣脱。

    毓儿将蹴鞠球用力摇晃三下,一声机械的咔嗒声响,清脆悦耳,又拽着钟云疏的右手,捏住修长的中指,戳进一朵银花中间。

    嚓!

    嚓!!

    嚓!!!

    机械转轴声接二连三地响起,蹴鞠球裂成六块,滚出一个木质圆球,光滑的表面似乎浑然天成。

    毓儿把六块拼成蹴鞠球,又把木质圆球放在钟云疏手里,看到他俩还是不明白,又摸了摸钟云疏的下巴。

    钟云疏虽然有断案鬼才之称,此时此刻也有些恍惚。

    沈芩没有错过毓儿的任何表情和动作,他不是简单的摸下巴,更像是几个动作的组合,跳跃思维前所未有的活跃,忽然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念头:“有人让你把球交给钟大人是不是?”

    毓儿抱着球,开心地跳了一下。

    “这个人认识钟大人对不对?”沈芩虽然觉得这个有点扯,但是顺着毓儿的表现,只能这么想。

    毓儿再次点头。

    “为什么要摸下巴呢?”沈芩托着下巴,琢磨着刚才毓儿的动作,“你再摸一次下巴看看?”

    毓儿严肃极了,又摸了一下钟云疏的下巴,这次表现得更像是捋胡子。

    “钟大人,你有没有一位熟悉的人,是这样捋胡子的?”沈芩说出了最不可思议的想法。

    钟云疏身形一晃,双手撑在膝盖上,盯着毓儿好一会儿,眼神复杂至极地问:“你是姓钱?”

    毓儿郑重其事地点头,开心地蹦蹦跳跳。

    沈芩一时间不知道该有什么表情,看看毓儿,又看看钟云疏。

    钟云疏双手支撑在膝盖上,坐姿僵硬,仿佛重压从天而降,被压得透不过气、却仍然咬牙硬扛似的轻叹一声:“你祖父是姓钱名益。”

    毓儿大力点头。

    沈芩的好奇心一向旺盛,但是再旺盛也知道在这诡谲多变的掖庭里,知道得太多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可是一想到,自己已经决定替沈家申冤,怕也没什么用,干脆顺应内心,小心翼翼地问:“很熟吗?”

    “前户部尚书钱益,九代单传的独苗嫡孙钱毓,家住永安城青云长街,”钟云疏缓缓转头看向沈芩,“他家被查抄三个月后,沈家也被查抄了。”

    “然后呢?”沈芩一想到沈家男丁全部流放,想来钱家也好不到哪去。

    钟云疏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如果他没被我捡到,也就没他了。”

    沈芩如坠冰窟,这个大邺到底是怎么了?前户部尚书全家被抄,前太医院院判全家被抄……林林总总,到底牵涉到了多少人?

    毓儿紧紧地咬着嘴唇,几乎见血,眼巴巴地盯着钟云疏,眼神中最直白的渴望,说明了一切。

    “毓儿,来,”沈芩把他揽进怀里,心中的酸楚积沙成塔,又搅动了强行压抑的负面情绪,反复调息以后才继续,“你是我见过的最聪明、最勇敢、最可靠的孩子,没有之一。”

    毓儿紧紧抱住沈芩,哭得唏哩哗啦,却始终没有声音。

    “毓儿,这个怎么打开?”钟云疏拍了拍他的小后背。

    毓儿吸了吸红通通的鼻子,很不见外地拿沈芩的袖子抹了把鼻涕,指了指自己摇摇头,然后又指向钟云疏。

    “……”沈芩的心疼瞬间变成牙根痒痒的窝火,这孩子不能拿块帕子吗?让她怎么直视这个衣袖?

    “你不知道?”钟云疏只是旁观,就学会了沈芩的询问法。

    毓儿点头。

    “要我想法子打开?”钟云疏不太确定。

    又点头。

    “你别说不知道怎么开啊?”沈芩一脸不可思议地盯着他。

    “这是设计成球状的机关盒,”钟云疏把木球放进宽袖里,“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样式。”

    “啊?”沈芩更不明白了。

    “没有预先约定的正确的打开方法,这就是个球,”钟云疏说得更直白一些,“但是,我和他没有约定任何事,现在无从下手。”

    “……”沈芩苦笑一番,只能安慰钟云疏,“有总比没有好对吧?你身边工匠那么厉害,说不定哪天就有法子了呢?凡事都要向前看嘛。”

    钟云疏的黑蓝眼睛里仿佛掠过霞光,冷漠的脸庞缓缓地绽放一个笑容:“是。”

    “……”沈芩忽然就脸红了,慌忙移开视线,“这么多菜,还不吃吗?”

    “大家都进来吧,菜凉了就不好吃了。”钟云疏招呼道。

    忽啦一下,一行人都挤进来,围坐在拼装矮几旁的地榻上,没人多问一个字。

    魏轻柔捧着一坛酒,豪气地搁在矮几上。

第59章 新酒绿

    沈芩擅长心理“关门”,见到这么敦实的酒坛,立时进入好奇状态:“魏大人,这是什么酒?”

    “今年份的新酒,”魏轻柔空手捶封泥,又揭掉了坛口的红布,摆开一排酒盅,挨个倒满,招呼着,“大家伙儿尝尝?”一时间酒香四溢。

    沈芩满怀期待地接过酒盅,看到新酒的瞬间,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这酒竟然真是绿的,而且不是澄清透明的绿色……这粗糙的酿酒工艺,既不蒸馏也不过滤,晃了晃酒盅,愉快地放下闻个酒香。

    每个人都捧着酒盅浅尝一口,再放下,闭上眼睛品味新酒的好滋味;沈芩为了不显得异类,也有样学样,神同步地做下来,一滴酒都没沾到。

    钟云疏观人于微,清晰地捕捉到了沈芩脸上转瞬即逝的嫌弃,不仅如此,还假模假样地空喝一口,她怎么这么……挑剔?

    大约“食不言寝不语”,共吃晚饭的人不少,基本没人说话。

    沈芩认真吃蒸鱼,没有黄酒和葱姜,但是好在鱼肉够新鲜,配有其他不认识的调味料,自有一番清甜的滋味,看众人都不怎么吃,愉快地挟了一块又一块。

    陈虎有些惊讶:“沈姑娘,这鲫鱼刺很多,你不怕梗着么?

    “不会,”沈芩又吃了一块,“很好吃啊。”

    毓儿看看沈芩,又看看鱼,把自己的小碗推到沈芩面前,忽闪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呀眨呀。

    沈芩认命地给他剔鱼刺,等面前堆了不少刺,把鱼肉搁在碗里,又淋了些汤汁,才推回给毓儿。

    毓儿吃得特别开心,吃了不少,还不满足,索性挤到沈芩身边,挟了一块鱼在自己碗里,又给她挟了一块,再次眼巴巴地看着她。

    “想学怎么吃鱼?”沈芩向来欣赏自力更生的孩子,很乐意教导一番,“我教你,吃鱼要单吃,不要和米饭混吃,鱼头连着鱼骨,对就是这个大的……”

    “鱼腩肥美,就是鱼肚子上的肉,,只有鱼鳍这里有两根大刺……对,就是这个。”

    毓儿不说话,偏偏沈芩还能解释到点子上,大家都停了筷子,看着他俩堪称神奇的交流。

    陈虎一脸不可思议,问大家:“毓儿确实不说话吧?”

    被大家群嘲了无数个白眼。

    “可是沈姑娘怎么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呢?”陈虎挠头,他分明只看到毓儿点头和摇头,怎么沈芩就能说这么多呢?

    赵箭一下抢走了陈虎碗里的肉:“沈姑娘冰雪聪明,你嘛就差了点意思,连毓儿都不愿意搭理你,大家都懂的。”

    “你个贱人,又抢我的东西吃!”陈虎后知后觉夺回自己的肉。

    两个大人开始争抢吃的,被钟云疏一记眼刀制止,各自缩回去扮乖。

    “陈娘,今天的鱼做得真好吃,”沈芩从不吝啬赞美,“特别是这个酱汁,简直完美。”

    陈娘平日总带着一丝愁苦的脸,立时红透了,很不好意思:“我……随便做的……沈姑娘喜欢吗?喜欢我……以后常做就是了。”

    沈芩和毓儿不约而同地竖起大拇指。

    陈娘被他俩夸得心都要化了。

    一顿特别美好的晚饭,沈芩吃得有些撑,毓儿更是吃得小肚子圆滚滚的,同时,她也没忽略其他人,大家好像对酒的兴趣更浓一些。

    沈芩被大家真切的品酒震惊了,这么绿糊糊的酒,还飘着浮渣,怎么喝得下去呢?

    “沈姑娘,这酒你不喝吗?”赵箭不愧是弓箭手,眼力极好。

    “我不太能喝酒。”沈芩有些心虚。

    “这边都是自己人,”钟云疏才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她,“你有什么话别藏着掖着。”

    沈芩心里一群神兽咆哮,刚才只是不经意和钟云疏的视线相撞,又急忙移开视线。这家伙的异瞳自带透视功能吗?还是会读心术?为什么又被他看穿了?

    “因为看你们大家都特别喜欢,”沈芩犹豫了一下,“所以,我也没好意思劝说。”

    “什么意思?”魏轻柔的脸有些挂不住了,“我好不容易买来的。”

    “不是,魏大人,”沈芩一想到解释这个,就有些头大,“我个人建议,大家以后少喝这种绿酒。”

    沈芩稍稍摆手,“这种酒在酿造过程中,变数太多,既不过滤,又不蒸馏,简单来说可能对身体有影响,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有人参加夜饮以后眼睛忽然看不见了。”

    满屋子一片寂静,除了毓儿,每个人都像看到鬼怪一般,视线全都聚集在沈芩身上。

    陈虎蹭地站起来,语无伦次地回答:“有!有!两年前,就在我家邻村上!里长家老爷子米寿大摆酒席,半个村的男人眼睛瞎了,还死了好几个!”

    “所以,这是酒的原因?不是人为下毒?!”

    “沈姑娘,你,不,您给我们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沈芩蘸水在桌上写了“醉”字,盘算着怎么讲得简单易懂,“酒有香味,喝多会醉。这个大家都知道吧?有香味、能让人喝醉的,是因为酒里面的乙醇,是发酵过程产生的。”

    “但是酿酒的时间很长,阴晴雨雪都有,除了乙醇,还可能生成一种东西,叫甲醇。”

    “甲醇对人体有害,大概千家万户同一时间酿酒,可能会有几家的酒里生出这个。轻则,让人双目失明;重则丢了性命。”然后,沈芩又蘸水写下“醇”字,“大概有千分之一的机会吧。”

    满屋一片倒吸气声,惊愕写在每个人脸上。

    钟云疏突然拽起沈芩,大步走出聚餐房,拉到了自己暂时休息的地方,确定四下无人,才问道:“这些都是真的吗?”

    沈芩想抽回手腕没成,直视钟云疏的双眼:“你都说了,他们是自己人,我为什么骗自己人呢?”

    “我知道这么说让大家很扫兴,以后都没法愉快地喝酒了,可是……”

    钟云疏的右拳捏得咯咯作响,眼神阴沉得可怕,似乎用尽全身力气才能不失控:“我的义父,前刑部尚书雷霆,应邀参加夜饮未归,第二日浮尸护城河。”

    “他文武兼修,水性极好,仵作验尸我在场,全身没有伤痕。”

    沈芩觉得手腕快被钟云疏捏断了:“疼!”

第60章 死无对证

    钟云疏一个激灵,闪电般松了力道,却没有放手:“对不起,我失态了……”

    “……”沈芩从没见钟云疏这么慌乱过,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你继续。”

    “当场认定他是酒后失足落水而亡,”钟云疏不松不紧地握着沈芩的手腕,仿佛溺水垂死的人抓着救命稻草,“所有人都这么认为。”

    “文武兼修,水性极好……”沈芩眨着眼睛,“你觉得与酒有关?”

    “如果他饮酒中毒,双目失明,就有可能。当时我觉得不是,可是仵作也找不到证据。”

    “钟大人,夜饮的习惯是众享一坛酒,”沈芩语气温和却很肯定,“那种酒只凭眼睛根本无法分辨,没人亲口尝试,谁也不知道酒有没有毒。那晚夜饮还有哪些人?他们中毒了吗?”

    不知是沈芩的气定神闲,还是因为其他,钟云疏在这极短的时间里恢复了平静,忽然脱力般坐在地榻上,一蓝一黑的眼瞳毫无隐藏地凝视着她。

    钟云疏思索许久:“受邀之人我都认识,没有其他人中毒。”

    沈芩单手撑着下巴、咬着下嘴唇思量,甲醇对视神经和视网膜有选择作用,可是以大邺的水准,仵作肯定不会检查死者眼球,也无法知道身体代谢性酸中毒的一系列症状,在变成浮尸以后会有什么相应的变化。

    所以,就算当时众人在场,仵作验尸不得其法,也是死无对证。

    更何况,除非有人预先知道那坛酒里有甲醇,给死者单独喝一份。

    忽然,沈芩想到了另一个问题:“陈虎所说的寿宴投毒案,后来是如此处理的?这个案件发生在你义父中毒前,还是中毒后?”

    钟云疏握着沈芩的手突然松开,半晌才艰难地回答:“如果真是酒中有毒,后续就是桩冤案。当地县衙认定,是与主家结怨的赵家人所为,都判了斩立决。”

    “……”沈芩嘴唇动了又动,半个字都挤不出来,只能长叹一声。

    “这桩案子虽在县衙办理,却因为死伤太多,大理寺派人专门下去审理,最后结案的是义父。”钟云疏多年的冷静崩塌得一点不剩,喉结不断上下滚动,额角淌落着汗水,连手心都一片湿凉。

    沈芩自觉实在安慰不了钟云疏,想转移话题又觉得不合适,又问:“验尸的是同一个仵作吗?”对史实很不了解的沈芩,对大理寺完全不了解的原主,完全没有任何办法。

    钟云疏站起来,平日沉静偏冷漠的眼神,有些混乱:“第一个仵作事后不久就告老还乡了,第二个是关门弟子是……”忽然他仿佛被无形的冰水当头淋下,瞬间恢复了清明。

    “嗯,现在的状态,可以好好查案了,”沈芩单手托腮,斜睨着他打趣,“钟大人,你平日也这么……变化无常吗?”

    钟云疏分明是“关己则乱”,事关他的义父,不慌乱是不可能的,可是按说以往也曾发生过惨烈的事情,他都忍住了,不知为何在沈芩面前,他更容易失控。

    “钟大人,反正明日您要去永宁城采买,官复原职去大理寺调案卷也是理所当然,”沈芩慢条斯理地建议,“毕竟时间长了记忆也会骗人,看到案卷以后再想也不迟。”

    钟云疏浓密的长睫轻颤,眉心拧紧,视线停在沈芩被捏红的手腕上,白晰的微尖耳缘泛不易察觉的红:“对不起,谢谢。”

    沈芩哼哼一下:“客气什么呀?”

    与此同时,一门之隔,陈虎把耳朵贴在石壁上,什么都听不到,又把耳朵贴在木门上,还是什么都听不到,问:“贱人,大人不会把沈姑娘那什么了吧?”

    赵箭有些哆嗦:“你竟然把我拖过来偷听?钟大人什么耳朵?你存心找死吗?”

    “嘘小声点!你不说大人怎么会知道?!”陈虎对自己的武功底子很有自信。

    “说,你是不是看上沈姑娘了?”赵箭突然灵机一动,“不然,你为什么这么关心她?”

    “你放屁!我明明是关心大人的名声……”陈虎啐了一口,“我是怕万一……”

    钟云疏整个人突然紧绷,一下把沈芩护在身后,比了个安静的手势,悄无声息地走向门边。

    沈芩好奇地跟着,后背起了一点凉意,有人在外面偷听吗?

    “哗啦!”门一打开,“哎哟!”

    赵箭和陈虎两个滚进来,因为惯性小跑两步才停下,赵箭腆着脸嘿嘿笑:“钟大人!沈姑娘!陈娘又做些汤羹,怕凉了不好吃,催着我们来请。”

    “不是!不是!”陈虎觉得自己特别机灵,“是我刚梗了鱼刺,特别噎得慌,想找沈姑娘。”说完还觉得自己天衣无缝,向赵箭得瑟了一下。

    沈芩没想那么多,信以为真,走向陈虎,却被钟云疏叫住,蓦地回头:“怎么了?”

    “陈娘擅长做各种鱼,你先去尝尝,凉了会腥,”钟云疏在他俩的视线里,强忍住了想拉沈芩手的冲动,“我和他们有话说。”

    “可是,陈虎说他卡到鱼刺了,没关系吗?”沈芩的视线在三个男人身上来回转了一圈,没发现陈虎说谎是不可能的。

    “没事,没事,没事……”陈虎直觉自己可能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沈姑娘,快去。”

    赵箭被钟云疏平静无波的眼神吓得欲哭无泪,他宁愿去森林趴三天三夜,也不要被留下单独谈话啊!!!要被陈虎这个蠢货害死了!

    沈芩回到聚餐房,果然看到陈娘临时加做的汤羹,毫不客气地喝了两碗,心满意足地搁了汤匙,看到赵箭陈虎和钟云疏鱼贯而入。

    赵箭和陈虎一脸天都要塌了的表情。

    钟云疏又恢复了平日的神情步态,仿佛刚才抓走沈芩的不是他,而是其他人,温和有礼地接过陈娘盛好的汤羹,一口接着一口喝起来。

    沈芩看着他温文尔雅的样子,心里却想着更可怕事情,前任太医院院判、前任户部尚书、前任刑部尚书,接二连三地遭殃,大邺是怎么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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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医难当介绍:
穿了!
OMG!罪女沈芩,还要替沈家申冤报仇啊?
沈芩左手中医右手西医,怎么也要靠自己过上“有钱有闲有美男”的精致生活,当个娇滴滴的女神医。
某人泼来一盆冷水:醒醒!女囚!
沈芩哼哼唧唧,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娇医难当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娇医难当,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娇医难当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