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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南晴空     娇医难当txt下载     娇医难当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1章 坚持住

    夕阳西下,余晖遍地,掖庭笼上一层薄薄的红,让人没来由地感觉到血色;寒风一日冷过一日,不论是掖庭还是永安城,全都人心惶惶。

    女监大门内,魏大人正不安地来回踱步,眼神不时瞄向挂着红字白布的男监小窗,:“怎么还不回来?”

    跟随一旁的女皂吏没人敢上前劝慰。

    “魏大人,要不要我去看看?”陈虎自告奋勇,顺手想捞一件隔离衣,被魏轻柔抢掉,“哎,魏大人,别人不知道,您还不知道吗?我陈虎也是参加过殿前比试的!”

    “我大武殿试第一啊!”

    魏轻柔懒得搭理他,但是又烦他的碎碎念,随手向男监一指:“你能不能盼着他们点好的?看到那个幡了吗?他们好着呢!”

    陈虎抬眼望去,小窗边缘确实挂着一个红色十字幡,盯了一会儿,又不甘心似地念,“既然都好好的,也该回来啦!”

    “闭嘴!”魏轻柔自从地震以后,钟云疏主导大局以后,再也不随意打骂皂吏,脾气收敛了许多,但不代表她一直好脾气,比如这个大苍蝇似的陈虎,就让她莫名烦躁。

    正在这时,陈娘捧着一双浆过的布短靴,到魏轻柔面前福了一福:“魏大人,罪女琢磨着,沈姑娘的衣服手套浆过,可是鞋没有,就自作主张地做了一双。”

    魏轻柔的眼神柔和下来,拿起鞋子翻来覆去看了一遍,立刻敲定:“好,继续赶工,能做多少是多少!”

    陈娘点点头,又捧着布靴走了,不忘提醒陈虎:“钟大人那边不能缺人。”差不多得了,一直叽叽歪歪的,也不怕被人嫌弃。

    突然,陈虎大嗓门炸开:“魏大人,不好了!”

    魏轻柔“忍无可忍”一脚把陈虎踹到大门上:“给我闭嘴!”

    “嗷……”陈虎从大门上滑下来,还不忘用手指着男监小窗:“幡……”

    魏轻柔气得三步并作两步,恨不得废了他的手指,怒道:“翻什么翻?!”话音未落,猛地想到了什么,抬头一看,瞬间僵成石像。

    挂在男监小窗的“白底红十字”小幡,换成了“黑底白十字”幡。

    按事先约定好的,“黑底白十字”幡,意味着六人组陷入困局,无法脱身,将在男监过夜。

    魏轻柔恨不得把陈虎瞪出两个窟窿来,愤怒道:“去通知钟大人,情况紧急,启动二号和四号预案。”

    “……”陈虎揉着肚子,摇晃起身,一指魏轻柔,“你这么蛮不讲理,像头母老虎似的,谁会娶你?!”

    “滚!”魏轻柔说着一抬腿。

    “嗷!”陈虎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溜烟跑得老远。

    没多久,疫亭里的众人就集结到女监大门内,按沈芩培训的穿好隔离衣,正在这是,男监小窗里抛下两个木球,一个球点了红色,一个点了绿色,在石板上弹跳了一阵,滴溜溜滚得老远。

    一名女皂吏全身穿戴整齐,戴上手套,出去将木球捡回来,送到魏轻柔面前。

    魏轻柔也戴上手套,将绿色木球的木塞取出,倒出一个纸团,展开后一目十行地看完,整个人一个踉跄差点栽倒。

    这时,陈虎推着轮椅,把钟云疏送到,看着魏轻柔面如土色,刚想再说些什么。

    “陈虎,你再敢说一个字,”钟云疏先发制人,“我就让你以后都不能说话!”

    “……”陈虎紧紧把嘴巴闭上,像个受惊的河蚌。

    钟云疏这才戴着手套接过红色木球,倒出了六个纸团,按编号展开看完一个纸团就面沉如水,看完第二个纸团气得丢进预备的炭盆里。

    钟云疏收在疫亭的人,全都聚集在女监大门内,包括总是抱着藤球的毓儿,全都齐刷刷地盯着他看。

    “钟大人,是不是沈姑娘出了什么事?”

    “钟大人,只要您一句话,我们立刻冲进去把沈姑娘救出来!”

    “大人!”

    钟云疏一伸手,周围立刻安静,几次呼吸以后,仿佛全身竖起尖刺的怪物慢慢又变成稳如泰山的钟大人:“不必进去。”

    “魏大人,女监库房可有绞盘器具?”

    魏轻柔一怔,随即点头:“有!”

    钟云疏招来几个人,很是诚恳:“你们是大邺少有的能工巧匠,我现在要求你们,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可以连通这里到男监顶楼的输送绳索。”

    “男监的疫情严重超出我们的预估,救出的人突然发病,沈姑娘为了我们的安全,决定留守男监。”

    在场每个人都神情肃穆,毓儿紧抱的藤球掉在地上,滚了出去。

    “魏大人,把绞盘器械运下来,吩咐后厨照常准备吃食。等输送绳索完成,立刻往上输送他们需要的一切!”钟云疏把所有人都调动起来。

    “是!”异口同声地回答。

    有了钟云疏这根定海神针,慌乱的情绪消散无形,人群很快散开,各司其职忙碌起来。

    钟云疏坐在轮椅上,仰望着男监顶层的小窗,心中默念,沈芩,我在,你坚持住!

    ……

    男监库房里,时间仿佛就此凝固。

    隔离房内传出最细微的动静,都像尖刺般折磨着男囚们的神经。

    负责带路的男囚们在隔离房和男囚休息室之间来来回回,走还是不走?

    不走,会不会性命不保?

    走?女监那边未必会让他们进去,搞不好会被魏大人撕成碎片。

    一个人终于忍不住吼出来:“沈姑娘,你们还好吗?”

    “你们别进来!”沈芩扎紧的帽沿和口罩又一次被汗水浸透,扯高嗓音回答,“你们守住小窗,看好女监大门的方向,有任何动静都来告诉我。”

    “沈姑娘,”肆号气息微弱,眼神涣散,整个人只剩皮包骨,“你是好人,你能不能找到我妹妹……告诉她……我对不起她……我……”

    “她卖身葬父母才……”

    赵箭眼睛酸疼不已:“你放心,从今天起,你妹妹就是我妹妹,告诉我她叫什么名字,或者……你们有什么念想、胎记也行……不然怎么找?”

    “妹……后……颈有竹叶胎记……叫……叫……”肆号瞪着眼睛,突然垂了双手。

    “你好歹把话说完啊!”赵箭两眼通红,“你……”眼角瞥到沈芩,突然住了嘴。

    沈芩静静地蹲着,仿佛一尊石像。

第32章 最坏的打算

    沈芩从医多年,即使在医疗水平极为发达的现代社会,身为精英外科医生,即使身后还有庞大的外科亲友团,病人死亡也时常遇到,那时候什么情绪都有。

    霍乱因为呕吐腹泻不止,体液迅速丢失,只要静脉输注配比恰当的液体,纠正水电解质平衡紊乱,病人就能完全康复。

    此时此刻,面对着肆号大睁着闭不上的眼睛,沈芩却少见的大脑一片空白,明明可以救活的病人,却因为没有相关的输液设备和抗生素,眼睁睁地看着病人死去。

    “沈姑娘,”花桃从没见过这样的沈芩,小心翼翼地轻唤,“现在怎么办?”

    沈芩咬紧牙关站起来,因为蹲的时间太长,差点摔倒。

    赵箭和花桃同时扶住她,三个人衣服上满是污物,狼狈到了极点。

    “外面准备一个火盆!生石灰兑清水搅匀!”沈芩走到隔离房边缘,对着外面要求,“男监有没有棺木?”

    逃狱的男囚们也是接受过沈芩培训的,不到一刻钟全部准备完毕。

    沈芩带领赵箭和花桃,把肆号和隔离房清理干净,把他封装在男监预备的极简棺木里,用生石灰水消毒过后,让逃狱男囚们搁到另外的房子。

    一切安排妥当,沈芩又带着他们脱去隔离衣扔进火盆里烧掉,做完基本清洁和消毒,再穿隔离衣,以防万一还穿了两层。

    等候多时的男囚们招呼着:“沈姑娘,你们怎么坐在隔离房,为什么不坐过来?”

    沈芩疲惫地和花桃相互依靠,大家都全副武装地隔离着,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对他们一弯眼睛:“我们和病人接触过,现在自我隔离。”

    “你们还是听赵箭的,该吃吃,该喝喝……”

    男囚们面面相觑,什么隔什么离?

    赵箭本来觉得经过地震以后,就没什么可怕了,没想到面对疫病可怕没有底,听沈芩这么说,一时间心慌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沈芩取来纸笔,认真地写下:“肆号男,姓名无,二十上下,欲寻找后颈有竹叶胎记的亲妹妹,姓名无,年龄不详。”把纸晾干,小心折好,塞进一个木球里。

    花桃见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一直仰着头不让眼泪落下。

    赵箭想胡乱抹脸,可一看戴着手套的手,又生生忍住,安慰沈芩:“沈姑娘,您要不要先休息?您的身体也有些虚弱。”

    沈芩摇了摇头,思索片刻,站起来郑重其事地和对面男囚们商量:“肆号走以前留了遗言,不完整,但我还是记下了,搁在木球里。”

    “我们不会丢下大家,必当尽力而为,为了以防万一,你们有没有什么想说想写的,记下来,放在这个木球里。”

    “我只是提个建议,不强求,只是做最坏的打算罢了。”

    花桃取出一撂纸,以行动支持沈芩:“大家说,我来记。出去了,就一把火把木球烧了;出不去,可以把木球传出去,到时可以送到你们家人手中。”

    又是一阵死寂。

    一名逃狱男囚第一个站起来,向沈芩行礼:“沈姑娘大仁大义,佩服!我先说,我姓李,名二狗,家里排行老二。孤儿,没牵挂,就是惦记狗头村的李寡妇,如果我死了,破屋子就给李寡妇吧。”

    “二狗子,可以啊!”男囚们哄笑起来。

    “胡说,我们清清白白的。”二狗梗着脖子反驳。

    “哟……”男囚们荤腥不忌地开着玩笑,纵使赵箭假装咳嗽连声提醒,也丝毫不影响他们的兴致。

    沈芩听着他们犹如段子手似的笑话,哭笑不得。

    但是,真的有用,随着笑声越来越多,越来越肆无忌惮,库房里阴郁得掉渣的气氛随着哄笑声散去,笼罩的死亡阴影也淡了许多。

    花桃记得手酸,就换赵箭记,两人轮换,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都记完了。

    花桃想了想,写下自己的。

    男囚们立刻酸了:“女监的大人们比我们男监的好十倍!花桃大人,我们记下了!”

    赵箭呵呵冷笑:“记下什么?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花桃大人是你们能惦记的?!”

    “赵哥,你怎么这样?!我们记得花桃大人的恩情!”

    “当然啦,如果花桃大人不嫌弃……哎哟喂,啊!疼疼疼!”一个信口胡说的挨了几脚,忙把话圆回来,诌笑着,“我一定重新做人,花桃大人,您家缺长工不?”

    “不缺……”花桃正色道,可是肩膀却抑制不住直颤。

    沈芩也写了自己的,接过赵箭写的,一起塞进木球摇匀,然后填上木塞,用蜡封好,再用隔离衣包好打结,拍了拍,让逃狱男囚们从小窗扔出去。

    欢笑声在木球消失的瞬间,嘎然而止,每个人不约而同地想,大概就这样了吧?

    库房仍是一片寂静,比之前的更沉重。

    没过多久,快把小窗盯大一倍的逃狱男囚扯大嗓门嚷嚷:“女监那边竟然有工匠!”

    呼啦一下,跟着沈芩进入男监、像隐身人般存在的三人,突然挤到小窗前,兴奋地喊:“兄弟们,操家伙!开工啦!”

    两人奔到木推车边一阵翻腾,粗重的铁环、结实的强索、榔头、锥镐……丁丁当当摆了一地。

    库房里的每个人,包括沈芩都目瞪口呆,这些是什么时候准备的?难怪他们推车的时候好像很沉重的样子。

    “大家都退后,不要围过来!”

    “沈姑娘,花桃大人,你们都辛苦了,剩下的就包在我们身上吧!”

    “干活!”

    三人像训练有素的工兵,分工合作,配合默契。

    “当!当!当!”

    “哗啦啦……”

    沈芩注视着三人,一时间有些恍惚,疫亭里的人都这么能干的吗?先有聪慧的毓儿、然后是心灵手巧的陈娘、这几位她甚至从未注意过……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结实的铁环就牢牢固定在小窗边,穿过绳索以后一工匠高声喊道:“沈姑娘,再稍等一下,女监把吃食和汤药送上来啦!”

    “兄弟们,还楞着干嘛,帮忙拉呀!”

    逃狱男囚们冲过去,“哎哟!哎哟!”

    一个又一个食盒、药桶被绳索送进库房,库房里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第33章 灵光乍现

    沈芩瞥向空空的推车,原本计划是早晨带足一天的吃食、水和汤药,傍晚时分赶回女监。第二天把推车补满,再进入男监。

    可是,因为事发突然、要注意和处理的事情实在太多,沈芩完全没顾上空推车和其他的。现在看来,钟云疏在三人讨论以后,另外准备了应急预案,他怎么能想得如此周到,这让她很是吃惊。

    食盒、小药桶和更多成套的隔离衣,源源不断地从小窗进来,很快摆满了推车;一起送来的,还有涂了蓝色的小木球,按颜色分类,全是给沈芩的。

    沈芩急忙把小木球揽到自己身边,刚要拆开。

    这时候,花桃取了两份食盒,递了一份给沈芩,劝道:“沈姑娘,快吃吧,吃完早些休息。”

    沈芩忙接过食盒,打开盒盖,吃食的香味扑鼻而来,冲淡了充斥在鼻腔的药味儿,让她精神为之一振,以外科医生的速度,迅速扫光。

    花桃惊得目瞪口呆:“沈姑娘,您下次吃慢点,不然会撑着的。”

    沈芩浅浅一笑,又戴上口罩,看着花桃食盒里还剩下一半的食物:“嗯,太饿了,下次注意。”

    花桃吃完,把食盒收了,又用绳索送下去,然后再折回来,一副我决不离开你身边的架式,挨着沈芩坐下。

    沈芩注视着花桃的侧脸,真正的“粉面桃腮”小美人,回想自己在这个年纪,绝对没有花桃这么处变不惊。

    花桃感觉到沈芩的注视,投来诧异的眼神,“沈姑娘,怎么了?吃饱了吗?不够的话,还可以让女监送来。”

    沈芩轻轻摇了摇头:“我吃得很饱了,谢谢。”因为一直怕自己被人发现不是原主,除了面对钟云疏和魏轻柔,尽量少说话,可是少说并不代表不知道。

    自从进入掖亭,替魏轻柔诊过脚踝伤以后,花桃对自己的再三帮助,包括这次主动请缨陪同进男监,甚至抢救和照顾肆号病人的时候,她都不离左右。

    沈芩就知道,花桃似乎对自己有盲目狂热的信任,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连遗嘱都写过了,没什么不能聊的:“花桃大人,您害怕吗?”

    花桃一怔,摇了摇头,神情坚定:“跟在沈姑娘身边,我什么都不怕!”

    这下换沈芩楞住了,犹豫再三还是点破她的幻想:“你……也看到了……我真的救不了肆号……”医生最挫败的时刻,莫过于“无能为力”。

    花桃的眼神一闪:“我不怕,如果染上,沈姑娘一定会尽力救治;如果救不回来,那也是我命该如此。”

    沈芩惊得张大了嘴巴,大邺的医患关系这么牢固的吗?

    “沈姑娘,还是早些休息吧,”花桃说着,边整理了简单的床褥,“身上还带着伤呢,尤其是您的胳膊。”

    花桃的声音不大,但是库房够安静,每个人都听到了。

    赵箭正忙里忙外,插了一句嘴:“是呀,沈姑娘,绞链伤可大可小,还是多注意为好。”

    男囚们一听,登时坐直了,伸长脖子盯着沈芩看,不知道是沈姑娘的女犯身份,还是沈姑娘受了伤还赶来男监照看他们的举止,哪个更让人惊讶,或兼而有之。

    “嗯,那我休息一会儿。”沈芩一直处于紧绷状态,完全没顾上自己的身体状况,被花桃一提醒,忽然就有了疲惫不堪的感觉,同时忍不住纳闷,原主这么年轻的身体,应该很经造才是。

    花桃把沈芩安排在里间,自己在外间,没其他想法,只是当皂吏的职业警觉,怕哪个不知道死活的男囚,半夜三更做出什么糟心事。

    把男囚们都安顿好了,赵箭躺在花桃的更外面拿自己当护盾,一定要保护两位姑娘周全,哪怕花桃是强悍的女皂吏。

    沈芩原本只准备闭目养神一会儿,再去研究那些蓝色小木球,没想到自己会秒睡,而且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还做起梦来——

    浑沌的四周,黑暗与光明像掉进水中的染料,相互缠绕争夺,沈芩陷在缠绕的中心,始终挣脱不开,这时忽然有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芩儿,霍乱是否可内服汤药?”

    “爹爹,霍乱呕吐腹泻,汤药入口就会吐出,不仅白白浪费药,吐药时还可能导致药液误入气管,加剧呕吐,引发呛咳。病上加病。”

    “是啊,有什么法子可以让避疫汤和安内汤,服入又不吐出呢?唉……”

    声音很快散去,沈芩想挽回却发不出半个音,忽然又有声音响起:

    “给药途径明明很多种,为什么一定要选口服药?口服药经小肠吸收,还要通过肝酶代谢,药效大打折扣……”

    “可是,沈主任,口服给药最安全啊!”

    “那也要看轻重缓急!没有静脉注射和吸入设备,舌下含服吸收起效最快!”

    沈芩依稀记得,好像是哪次家庭聚会讨论自然灾害的急救,老爸说的一番话。忽然,两个场景混合在一起,仿佛染料相融成更多变的色彩……

    沈芩蹭地坐起来,看到被吓了一跳的花桃和赵箭,没等他们问出口,抢先说道:“我想了一个法子,说不定有效。纸笔还有吗?”

    花桃一骨噜爬起来,准备磨墨抻纸。

    沈芩从火盆里挑了根细长的木炭,浸到水里,拿出来直接在纸上写写画画。

    花桃和赵箭满脸震惊,见过沈姑娘拿麦杆在地上画,这次怎么又想到这样的法子?连墨都不用磨,还写得特别清楚,还不用晾干!

    沈姑娘真是冰雪聪明!

    沈芩很快就写满了铺在地上的纸张,标好顺序,揉在一起,塞进木球里,拽了一下小窗的绳索,就把木球扔了出去。

    舌下含服是个再好不过的点子,把止吐和止泻的药做成小糖丸,让病人搁在舌下含服,由舌下静脉丛直接入血,吸收起效都特别快。

    只要能减少呕吐和腹泻的次数、减弱程度,就能让身体有自我恢复的时间,再及时补充水分和电解质,病人的死亡率应该会有所下降。

    最起码,可以保住大部分的初期病人。

第34章 女监人才

    沈芩又躺回矮榻上,眼皮千斤重似的睁不开,大脑却异常清醒,思绪像游乐场的碰碰车一样东撞西蹿——

    女监收到熬药方法以后,要用多长时间才能出成品?能不能救到还在下面垂死挣扎的病人?

    陈娘日夜赶工做出来的隔离衣系列,明显感觉一批比一批更舒适,这么忙估计会瘦很多吧?咦,她这么忙,“不说话”的小机灵毓儿谁照顾?他为什么老是抱个球儿?

    陈虎因为独臂的关系,对不能进男监一直耿耿于怀,有机会要不要给他试着装个假肢?仿生假肢太有难度,保留基本功能的应该能做出来。

    一件件,一桩桩,思绪像扯乱的线球,四处发散,太多事情想做、太多问题要解决……沈芩在琢磨假肢材料的时候睡了过去。

    夜深人静,男监库房大门紧闭,只从铁门的缝隙里镂出一些光亮;从女监大门看去,只能看到小窗边缘的一点火把亮,整座男监都淹没在黑暗中。

    相形之下,女监可以用热火朝天来形容。

    钟云疏作为总调度,将女监空置的所有房间全部利用起来,为了达到沈芩要求的干净再干净,后厨囤积过冬的柴火消耗激增;熬药处又从后厨单独辟出,女皂吏们轮番上阵。

    按沈芩递出的消息,隔离衣一天用量保守些就要六十套,如果抢救病人用得就更多。缝衣间更是点了十几根火把,魏轻柔为了保质保量地赶工,又挑选了十名女囚,两班轮换。

    除此以外,沈芩还画了新图样,要求转交陈娘,尽快赶制出敷料、中单、大单这些医疗辅助用品。

    陈娘接过图样,没多久就交出了第一套订制物品,高效地让魏轻柔暗暗吃惊。她知道钟云疏在疫亭保护了不少能人,除去搭建简易索道的男丁们,陈娘最让她刮目相看。毕竟,当初以为她只是个奶娘。

    “魏大人!”守在女监大门的皂吏,飞奔过来,“沈姑娘刚才又扔下一个木球。”

    魏轻柔诧异地看到,木球上有红绿双色,这是让她和钟云疏一起看的意思,于是又赶忙找到钟云疏,两人在烛台下看得两眼一抹黑,沈芩给他们出了一个大难题,要炼制膏方。

    “这……”魏轻柔看向钟云疏,煎药人人都会,最多就是秤个重、放清水然后煮开,可是膏方这个东西,不管哪家药铺都需要专人专制,方法都秘不外传。

    钟云疏皱紧眉头,捏着轮椅把手,沉吟片刻:“去女监挨个问,有没有曾经在药铺做打扫杂事的,或者家里也是郎中的?我记得,沈家药铺被查封,有些制药匠人被收到掖庭来。”

    “钟大人,制药匠人哪有女的?”魏轻柔要不是对钟云疏足够了解,一定以为他脑子坏掉了。

    “不,”钟云疏斩钉截铁地回答,“有,我见过。”

    魏轻柔的小眼睛瞪得前所未有的大。

    钟云疏回忆着:“沈石松曾经招过一批女药匠,消息传开以后,遭到了强烈反对。明面上把她们遣散了,其实暗地里还在用,算是替沈芩留的一条后路,不至于到她可以独挡一面的时候,无人可用。”

    魏轻柔心头一颤,沈石松要是自己的亲爹该多好,想归想,还是脚步不停地往女囚室赶去。

    不到半个时辰,魏轻柔不仅从女囚中找到了女药匠,而且还把她从头到脚洗剥干净,按沈芩的要求换好了制药服,才送到熬药间。

    钟云疏凭着记忆,问了女药匠几个熬药问题,不仅对答如流,而且还说自家爹爹就是沈记药铺的药匠,自己也是经过沈家几番考验才成为女药匠的。

    果然,魏轻柔把沈芩的药方交给女药匠一看,只见她将草药名称、种类和用量细读一遍,就把药方还给了魏轻柔,惜言如金:“都记下了。”

    又在钟云疏的监督下,取药、秤药……举止间尽显沈家药匠的风范。

    魏轻柔向钟云疏示意。

    钟云疏跟随她出了熬药间,问:“还不放心么?”

    魏轻柔提醒着:“她确实因为沈家才当上药匠,这是寻常女儿家想都不敢想的,可是沈家被查,药铺被封,也许她的父母兄弟也因此受累。如果也关押在男监的话……”

    钟云疏沉默了,平日总是半睁不睁的眼睛,突然睁开显出罕见的异瞳色,反问:“你怕她心怀怨恨?”

    魏轻柔郑重点头。

    “敢在我眼皮底下耍花样的,”钟云疏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随即又被浓密的眼睫遮掩,“也不多见。”

    ……

    大约是想得太多,沈芩再次入睡反而一夜无眠,转眼到天明。

    赵箭先起身,见沈芩和花桃还躺着,就把男囚们叫醒,盯着他们洗漱更衣,然后又发了些吃食。

    花桃听到响动就立刻起身,看向身旁,沈芩也起了。

    沈芩一觉睡得不错,醒来才想起蓝色木球还没看,急忙挨个拆开,看一个往火盆里扔一个,看完以后被内容惊呆了。

    一位男囚打趣道:“沈姑娘,大清早的,不饿吗?再不来吃,连汤都没了。”

    “去,去,去,没看来吗?沈姑娘有心事,别捣乱!”赵箭一巴掌呼在男囚收紧帽沿的脑袋上,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沈姑娘,只要一句话,上刀山下油锅,我们都没二话!”另一名男囚急于表现。

    沈芩这才抬头,眼底暗藏笑意:“好呀,说话算话吗?”

    “一言为定!”男囚一跺脚站起来。

    沈芩慢悠悠地说:“去把下面清理一下?”

    男囚吓得一脚没站稳,凭空摔了一跤,库房里立刻爆发哄笑一阵又一阵。

    “吹!”

    “使劲吹!”

    “去啊!快去啊!”

    男囚被笑得很憋屈,可又撂不开面子,腆着脸商量:“沈姑娘,还有其他事吗?”

    “哈哈哈……”男囚们一个个笑得直拍大腿。

    赵箭啧啧摇头:“老兄,我把贱人的名号让给你,不用谢!”

    又一阵哄笑。

    沈芩注意到小窗边的绳索在动,急忙走过去。

第35章 亲笔打油诗

    男囚们不知是看沈芩恬静少言,还是看她好说话不生气,荤素不忌的玩笑此起彼伏。赵箭此时深深觉得,应该让陈虎来看看,和男囚们相比,他真是本性纯良、温柔敦厚。

    有沈芩、赵箭和花桃三人在,男囚们的情绪要多平稳就有多平稳。

    再加上女监的定时输送,似乎源源不断的吃食、汤药和隔离衣,包括按沈芩要求订做的隔离床用品。

    看着沈芩和花桃在隔离房里忙进忙出,如果不是身在掖庭、一门之隔就是生死的情境,男囚们真心觉得现在的日子堪比神仙——

    不愁吃喝、衣服管够、用完就烧……还有人在对面守着,生病管看,死了管入棺。

    花桃帮着沈芩把隔离床榻铺好,看了看隔离房内空空的几张病榻,灰墙黑地白病榻,莫名觉得和灵堂有些相像,忽然不安起来。

    沈芩忙完一阵,又开始琢磨蓝色木球里暗藏的内容,有一首怪里怪气的打油诗:“黄芩当归枣茴香,白芪地黄甘草甜。若以参须常相伴,自有妙手从中来。”

    黄芩、当归、白芪、地黄、甘草和参须,都是常用的中药。

    枣在大邺也就是个路边野果,远远没有现代社会的这么贵;茴香在现代的北方是种绿叶蔬菜,南方是种调味料,在大邺也是调味料。

    中药和野果调料掺和在一起,既组不成任何药方,又做不成什么菜,这首诗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既不藏头、又不对尾、中间也对不上,这到底在说什么?

    这首打油诗不是最让沈芩惊讶的,更惊讶的是这首诗是沈石松亲笔所写,一直被魏轻柔收藏着。

    魏轻柔在另一张纸上解释:沈家男丁流放出永安城,路遇大雨,山洪暴发,冲毁路基,不得不在掖庭歇脚。

    沈石松全家获罪的原因,永安城公之与众,掖庭许多男囚怀恨在心;刘能干刘饭桶和男皂吏们接了密令,只招待看押皂吏,沈家别说吃食连水都没一滴。

    沈石松带领沈家男丁们不卑不亢,默默承受直至晕倒。

    魏轻柔和花桃两人于心不忍,暗中送去吃食和水,看着沈家人相互谦让、平分食物,让她们倍受震撼。

    沈家动身前,沈石松只给了魏轻柔这首打油诗,嘱咐她如果遇上钟云疏和沈芩,两人互帮互助,就把这首诗拿出来。

    魏轻柔当时既要忍受男监主事们的气,还有来自其他力量的施压,迎合了这边,就得罪那边,想要两边迎合根本不可能,是风箱老鼠两头受气的典型。

    当场表示,她要将这首诗上交。

    没想到沈石松却意味深长地回答:“既然交给你了,就是你的,怎么处理都与沈家无关。”毕竟一个字联系都没有。

    魏轻柔当时就被噎到了,气愤之余也只是把打油诗扔到一边,没想到事情的发展就像沈石松说的,钟云疏在六个月后被扔到掖庭,没多久沈芩也来了。

    沈芩来的当天,魏轻柔受了刘能干的气,直接拿她撒气;但总算也记得沈石松的风骨,把她分到了疫亭,方便和钟云疏见面……

    沈芩看完蓝色木球里的所有内容,就地僵成一座石像;好不容易回神,女监就送来东西,又一阵忙活。

    而更让她头疼的是,钟云疏提出要她将霍乱防治的内容,全部以书面形式写出,他要让人快马扬鞭,把这些送到永安城,解一方苦厄。

    沈芩最讨厌写毛笔字,每个都写得像手足抽搐的状态下写的,让她写整套防治方案,还不如直接把她拉到菜市口、高声宣布:“这是妖女,大家快看!”

    现在可怎么办?

    花桃一直挤在小窗边,贪看清晨的朝霞,掖庭皂吏们也不容易,天天和囚犯待在一起,每天都要处理囚犯冲突、还要和男监斗法,整日不得安宁。

    忽然,花桃觉得早饭吃得有些撑,就在库房的隔离房外面走来走去。

    沈芩从纷乱的思绪中回神,就看着花桃撑着腹部,梗着脖子,走得特别怪异,出声询问:“花桃,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花桃先是摇头,然后又点头:“沈姑娘,我没事。大概是最近实在太累,我都不记得除了昨晚,什么时候睡过一个囫囵觉了。”

    沈芩却从花桃闪避的眼神,发现了什么:“花桃,我看出来了,你很不舒服。说实话,是不是想吐想泻?”

    花桃被沈芩直视以后,才慌得不知道该怎么才好:“沈姑娘,我很注意地听了你所有的建议,可是……为什么……呕……”

    赵箭一个箭步扑过来,抱起捂住陪面部花桃进了隔离房。

    沈芩望着花桃强忍痛苦的模样,心里一阵阵地难受,更让人难受的是,她依然只能像照顾肆号那样,花桃会不会有事?

    少顷,沈芩的大脑恢复理智,有条不紊地开始按压花桃手腕的穴位,边急救边嘱咐:“花桃大人,请记住,要吐的时候头偏向一侧,以免误入气管而窒息。”

    “沈姑娘,”花桃挤出一点笑容,可是戴着口罩也看不分明,“如果我有个三长两短,能不能替我带封信……”

    “不能。”沈芩立刻回答,没半点迟疑。

    “……”花桃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胸膛大幅起伏,眼神里满是不可思义,艰难地问:“这……都不能答应吗?”送一封信而已。

    沈芩忽然笑了,俯在花桃的耳畔,一字一顿:“自己的愿望自己实现,要送的信也自己送,要做的事自己做。”

    花桃的眼神一亮,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腹痛绞得坐立不稳,直接躺倒在了隔离房的病榻上,心里不由地苦笑,不知道娘亲见到沈芩在这里守护自己,九泉之下会不会很高兴?

    “呕……”

    “赵箭,帮忙!”

    “是!沈姑娘!”

    “呕……”花桃每吐一次,都感觉自己离死亡又近了一步,看到沈芩额头沁出的细密汗水,又觉得自己也要努力活下去。

    不能辜负沈姑娘的救治!

第36章 敲门声

    守在女监大门的皂吏,怀抱着一个小木球,再次奔向魏轻柔:“魏大人,小窗的挂幡换了!”

    魏轻柔一怔:“什么颜色?什么样式?”

    “纯黑色,没有图案。”皂吏如实相告,并把木球呈上。

    魏轻柔及时抓住石柱才没有摔倒,厉声说道:“继续守住大门,再有任何木球马上送来。”

    “是!”皂吏飞快奔走。

    魏轻柔用平生最快的速度冲到熬药间,差点撞上刚出来的钟云疏,嗫嚅着嘴唇,好一会儿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黑幡!”

    钟云疏撑着轮椅扶手,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随身保护的陈虎吓得大牛眼差点脱眶:“钟大人,沈姑娘有交待,她回来之前不准您站起来!坐下,快坐下!”说着,强行把钟云疏摁回轮椅。

    商量时,沈芩建议使用不同颜色分类,黑色最严重。

    魏轻柔不是不知道疫病的厉害,一夜绝村的惨状,她是亲眼见过的;可是,原本还有希望的掖庭,忽然就变成这样,她实在不愿接受。

    钟云疏把魏轻柔手中的木球打开,飘出一张纸条,上面只有七个字:“花桃疫,不得入内。”

    魏轻柔手一抖,木球滚得老远,心跳急速到不能呼吸,连花桃都染上疫病,其他人还能保得住吗?

    沈芩呢?

    沈芩怎么办?!

    钟云疏的浓密长睫遮了眼神,半脸大胡子遮了面部表情,一言不发,头也不回地进入熬药间。

    魏轻柔等了一柱香的时间都没见他出来,心惊胆颤地去做自己的事情。

    ……

    日上三竿,男监库房里,休息区的门沿边挤满了男囚们探寻的脑袋,齐刷刷地望着隔离区,连大气都不敢叹一声。

    隔离房里,不时传出脚步声、各种器皿碰撞的响动……气氛更是紧张地能掉下渣来。

    忽然,隔离布帘突然掀开,赵箭一手搭门边、双脚交叉,摆了个特别风骚的姿势,先向男囚们抛了个媚眼,扭捏着嗓子,竖着兰花指:“死样儿,人家会害羞了啦……”

    男囚们受不了这样的刺激,两眼发直地纷纷后退,不小心撞在一起,像人形多米诺骨牌倒了一片,哀嚎声不绝于耳。

    赵箭冷哼一声,秒变武官,怒目相向:“让你们保持距离的呢?!看什么看?药喝了吗?东西吃了吗?”

    男囚们忽然整齐地打了个寒颤,逃命似的奔回自己的地界,乖乖捧着各自的药碗,等着赵箭分汤药和吃食。

    “这才对嘛,要乖哟。”赵箭的眼神突然又充满了母爱。

    男囚们没有打寒颤,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安顿好男囚们,赵箭又回到隔离病房,默默按隔离原则处理掉污物,然后又像隐身人似的守在一旁。

    花桃在沈芩的救治下,呕吐和腹泻间隔的时间大大延长,精神和皮肤状况还算不错,只是整个人疲惫得很。

    沈芩换掉了两套沾了污物的隔离衣,累得东倒西歪,脑子却不闲着,正在琢磨花桃好转的原因。

    连日服用避疫汤的效果?花桃年轻力壮?又或者是沈芩急中生智的滴药法起了效果。

    滴药法的基础仍然是舌下含服吸收起效最快,只是分很多次、极小量地给药,对近距离接触的沈芩来说,却相当危险。

    无论如何,花桃的状况渐趋好转,这让沈芩觉得付出还是值得的。

    “沈姑娘,要不要休息一下?”赵箭有些担心,就算戴着口罩,沈芩的疲惫也掩饰不住。

    “谢谢,赵大人帮了许多忙,”沈芩就算急救中,也能注意到身边的事情,包括赵箭自毁形象吓唬男囚们。

    “不敢当,沈姑娘客气了。”赵箭立刻正色道。

    沈芩却有些抱歉:“当初在选人时,是我不用陈虎改选你的,现在拖累赵大人被困在这里,还要做各种杂事,对不住了。”

    “沈姑娘,这是赵某人的荣幸,”赵箭略一停顿,“姑娘还是歇息一下为好。”

    沈芩微一点头,眼角弯弯,又开始琢磨钟云疏交待的事情了。

    “……”赵箭无语望石壁,沈姑娘的温和果然是假象,内在倔得很,完全不听劝。不知怎么的,让他觉得这点和钟云疏有得一拼。

    一想到钟云疏,赵箭更担心了,以钟云疏对沈芩的重视,不知道在女监会担心成什么样儿?

    沈芩一心多用,观察着花桃,琢磨着打油诗,还想着怎么把毛笔字写得像样一些。

    正在这时,库房外的石廊传来脚步声。

    “……”

    “……”

    沈芩和赵箭面面相觑。

    休息的男囚们瞬间挺直腰板,大小眼睛都紧盯着库房大门。

    脚步声越来越近,即使是青天白日,这样的响动也够让里面的人毛骨悚然的。

    看守库房大门的逃狱男囚们,个个紧张得牙齿咯咯响:“沈姑娘……是女监派人来换的吗?”

    “我已经让你们挂黑幡,警告她们不要进来了!”沈芩忍不住皱了眉。

    那会是谁?

    是人?

    可是,能救的人都已经救上来了!

    不是人?

    逃狱男囚们的咽喉紧张得发出气音,恨不得和石壁融为一体,不用面对要不要开门?开了门又怎么办的艰难险阻。

    一直休息的工匠们操起推车里的工具,走到门边,打定主意,不管待会儿进来的是什么,一击即中、绝不手软!

    沈芩即使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此时此刻,也难免意志不坚定。

    赵箭快如闪电拎起箭囊,搭箭拉弓,闪着寒光的箭尖直对大门。

    这时,清晰的脚步声已经在大门外,所有人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睁大眼睛。

    “咚!咚!咚!”轻轻的敲门声突然响起。

    赵箭捏着嗓子问:“谁呀?”

    没有回答,敲门声也停止了,靠近门边的人还能听到隐隐约约的喘息声。

    “咚!咚!咚!”变得急促的三声。

    “咚!咚!咚!”又变像仿佛踢门的响动。

    “最靠近门的六号,趴在地上从缝里看一下,到底是什么?”赵箭额头的汗珠比黄豆还大。

    “啊?”六号哆嗦着跪下,把脸贴在地上,然后以眼珠脱眶的表情,颤抖着说,“……没……没……人……”

第37章 关心则乱

    一阵颤栗从沈芩脚底向上直达头皮,“怎么会没人?”

    “咚!咚!咚!”踢门声更响,更急促。

    “开门!老子连鬼火都当焰火看,怕个球?!”赵箭受不了这么钝刀割肉般的折磨,“让开,我来!”

    “咯啦!”门栓机关弹起。

    “吱呀!”厚实的大门缓缓打开一条缝,一个双头小身影毫无征兆地冲进来。

    “住手!”沈芩大喊出声,“是毓儿!”

    赵箭拉弓的身形几乎同时歪掉,工匠们手中的工具掉了一地。

    “当!”一声响,箭尖擦着小身影而过,射在大门上。

    “你个臭小子!”赵箭一把拽过毓儿,气得牙根痒痒,“你不要命啦?敢跑到这儿来?!”

    又是同时,看门缝的六号后脑勺挨了好几下,冲出男囚们的包围,抱着头满屋乱蹿:“我真没看见啊!”

    “毓儿!马上回去!”沈芩难得厉声说话。

    毓儿抱着宝贝藤球,坚定地摇了摇头。

    陈娘替他做了好几身迷你版隔离衣,口罩帽子布靴齐全,就连藤球都有个布口袋装着,系在他的肩膀上。都是灰白色的布料,现在看背影也像个双头小鬼。

    “赵大人,把他送下去!”沈芩转向赵箭,“他刚进门而已,什么都没沾上,从小窗那边下去就可以。”

    “可是……”赵箭迟疑又犹豫,“沈姑娘你也说,进入男监必须过了潜伏期才能回去,免得……”把疫病带到女监。

    毓儿一听他们这么说,突然挣脱赵箭,直奔隔离房里。

    “你怎么进来的?”被疫病磨去半条命的花桃,惊叫一声。

    “可是,他还这么小啊!”沈芩欲哭无泪,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这个毓儿不是胆大包天,而是天生没胆。

    “不行,”赵箭咬牙切齿地坚持,“女监那么多人,不能冒险!”

    沈芩浑身气血上涌,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毓儿面前的,大吼出声:“你知不知道进来可能会死啊?你就算不知道,总见过其他人死吧?”

    毓儿只是吸了吸鼻子,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亮亮的,戴着小小的口罩,冲着沈芩不出声地笑。

    还不知错?沈芩近乎本能地扬起右手,堪堪停在了毓儿的脸颊边下不去手,又变成手指着他发抖,最后却只吼出:“你……你……真是气死我了!”

    毓儿一副“我什么都没听见,但是我找到这里来了,我厉害吧,快表扬我呀”的样子,看着特别欠揍。

    沈芩放下右手,在库房里暴走了两圈:“赵箭,去找个笼子来,把他关进去!”

    “啊?”赵箭怔住了,“这……不太好吧?”

    “笼子外面蒙上布巾,就像个布盒子,可以给他多加一层保护!”沈芩气得呼呼直喘,恶狠狠地瞪毓儿。

    没想到毓儿继续不理,反而冲过来紧紧抱住沈芩的胳膊。

    沈芩虽然全身上下都换过,可是被他这么一抱,还是被吓得魂飞魄散:“离我远点!”

    “……”毓儿好像聋了似的,根本不松手。

    “赵大人,告诉女监,毓儿在我们这儿,”沈芩看着小不点儿,只觉得头疼欲裂,“没人带路,你怎么能找到这儿的?”一想到各种可能性,整个人都不好了。

    赵箭赶紧扔了消息木球,捂着胸口说出最残酷的事实:“沈姑娘,你可能还不知道,地震以后,找到你的不是我和陈大胖子,是毓儿。”

    这孩子简直是天生的行军奇才。

    男囚们个个盯着毓儿,这真的是个孩子吗?第一次进男监就找到库房,既没迷路、也没被吓到,这孩子是假的吧?

    赵箭惊归惊,落实沈芩的要求从不到半点折扣,很快就找到了大小合适的笼子,用今天新送来的布单包好,一个迷你隔离屋就做好了。

    “你,”沈芩强行扯开毓儿,“到那里面去,没我的同意不许出来!”

    ……

    守女监大门的皂吏,又接到一个木球,正要跑去交给魏大人,却遇上出来转悠的钟云疏。

    “给我。”钟云疏平静地伸手。

    皂吏交付完木球,又跑回去守门。

    钟云疏打开木球,取出纸条展开,蓝色和黑色的眼瞳骤缩!一拍轮椅扶手,站起来又坐了回去。

    魏轻柔跑出来透气,一见钟云疏的样子,忙问:“钟大人,不舒服吗?”

    “毓儿跑到库房去了。”钟云疏说这话时,没有半点语调起伏,可是手指却捏着轮椅扶手、指节泛白。

    “库房?”魏轻柔事情太多,一时没反应过来,“他一个小孩子……”话未说完,就被打断。

    “男监库房,”钟云疏说完,举手高高一指,“陈娘日夜赶工,怕是根本没注意到他,他跑去找沈芩了。”

    “什么?!”魏轻柔简直不敢相信。

    “刚来的消息木球。”钟云疏把字条一抻,确定魏轻柔看仔细了,直接把字条扔进火盆。

    “现在怎么办?”魏轻柔与钟云疏打交道多年,多少还算比较了解他。

    “熬药间的膏已经成形,晾干后就可以送到男监去,”钟云疏微微抬起头,目光先落在男监的库房小窗,最后落在了更远更阔的天空,“我亲自送去。”

    “你疯了吗?!”魏轻柔急得完全没顾上下官级差别,脱口而出。

    “保不住他们,”钟云疏停顿一下,“我的人生也就到头了。”

    “你……”魏轻柔仿佛挨了一道晴天霹雳,“你就这么想死吗?花桃都染上疫病了!更何况,你坐着轮椅怎么进去?”

    钟云疏推着轮椅慢慢回转,“你以为当年大邺为何要招蓦我父亲带领族人当蕃将?给官职、论功行赏、还赐美人?”

    “……”魏轻柔整个人都是懵的,他到底在说什么?

    “因为蕃将体格健壮,不是,”钟云疏慢条斯理地回答,“是因为我族蕃将从上到下,都精壮如锻铁,伤得再重,只要一口气在,十天半个月就能行走自如。”

    “你别忘了……”魏轻柔怒从心中起,不知道是因为钟云疏的人生到头论,还是其他,大吼出声,“你别忘了,你爹娘是殉国的!你们再厉害也会死!”

第38章 麻绳梯

    男监库房里,男囚们都缩着脖子躲在休息区,连头都不敢探。

    原因无他,“瞬间不是人”的赵箭让他们听话,“聪明得不像人”的抱球小孩让他们怀疑人生,更可怕的是,“沉静少言好说话”的沈芩处在暴发边缘。

    “毓儿,进去!”沈芩强压着怒火,指着笼门。

    毓儿从头裹到脚,只有一双黑白分明、转来转去的大眼睛露在外面,无视沈芩的怒意,小步蹲下,把球袋打开,走到火盆边,烧掉来时的隔离衣,换了一身新的,当然,也没忘记换掉“球袋”。

    沈芩一时间既想捂脸又想捂胸口,这孩子怎么能聪明到这种地步?出发到男监来的前晚,她拿着细竹棍当教鞭恶补急训,除了钟云疏,从魏轻柔到女皂吏们都挨过好几下才记住了隔离技术要领。

    毓儿在一边旁观,看得咯咯直笑,差点被恼羞成怒的魏轻柔一脚踹飞。

    等全部换完以后,毓儿又叉腰抱球地杵在沈芩面前,“你教别人时我都学会了,棒不棒?快表扬我!”的眼神,完全不把她的怒意当回事。

    此时此刻,沈芩也想一脚把他踹飞,眼不见为净。

    赵箭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沈姑娘,毓儿……还是个孩子……”事实上,她在疫亭以一根木簪抵六七的彪悍战斗力,他还记忆犹新。

    为了进男监,沈芩连木簪都没戴,可是这边能打孩子的东西实在太多了,真打出个好歹来可怎么办?

    “毓儿,乖,”赵箭秒变温柔阿姨,“不是把你当小狗关笼子,这里太危险,那是用来保护你的。”

    毓儿歪着大脑袋,眨巴眨巴眼睛,然后径直走到沈芩面前,拉开她的手,摆了个竖大拇指的手势,向赵箭显摆了一下,哧溜钻进了布笼里。

    “被迫表扬他”的沈芩差点吐一口老血。

    赵箭劝着沈芩:“看,这孩子就是淘,讲道理还是可以的。”

    突然,布笼的布帘拉开,毓儿摆了一个斗鸡眼儿小鬼脸,又飞快地缩回去了,不一会儿布笼子发出奇怪的嘎吱声,很明显,玩得还挺开心的。

    这次换赵箭想当众揍孩子了。

    沈芩气得磨牙,直奔小窗那边透气去了——

    生活如此美好,我却如此暴躁,这样不好不好……

    莫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生活如此美好,我却如此暴躁,这样不好不好……

    莫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沈芩足足花了五分钟才平息了怒气,又回到隔离房检查花桃的状况,发现仍处于平稳状态,鼓励道:“挺好的,等药膏出来以后,就不用喂这么多次了。”

    花桃强行挤出一点笑意,轻轻点了点头。

    沈芩这才觉得,生活真的美好。

    “沈姑娘,你赶紧休息一会儿,”赵箭又劝道,“花桃大人有什么不舒服,我立刻叫醒你。”

    “好,”沈芩躺平在床榻上,抓紧时间休息,忽然又睁眼,“赵大人,把男囚编号带肆的全都去掉吧,另编一个。”

    赵箭一怔,随即去休息区找人去了。

    没一会儿,沈芩就听到几名男囚又哭又笑的响动,最后被赵箭牌大巴掌给呼安静了,原本只打算闭目养神,没想到一闭眼就睡过去了。

    再次醒来,沈芩是被吵醒的。

    逃狱男囚们都是粗汉子,嗓门大,力气大,兴奋地大喊:“又送东西来啦,大家使劲拉呀!”

    “吵吵啥?”赵箭牌大巴掌又一阵工作,还压低嗓音,“能不能让沈姑娘好好休息?”

    “忘了!”男囚们压低嗓门,“一!二!三!”

    这次不知道女监送来了什么,特别沉。

    大家也只顾着拉,没去小窗看,只觉得越沉越是好东西,使劲拉准没错。

    沈芩有效地休息过了,精神大好,从隔离房出来,“你们拉什么呢?”

    “沈姑娘醒啦!”

    “一!二!三!拉呀!”男囚们的号子声突然高了好几分贝。

    “今天女监送了好东西,特别沉!”

    沈芩一楞,难不成女监已经把膏方做出来了?!走进往小窗走,想看个究竟。

    “沈姑娘,别去!”隐身人似的工匠们急忙拦住,“拉东西的时候,千万不要靠近。”

    “再说了,这小窗是突出石墙面的,下面真放了什么,也要到窗口才能看到不是?”

    “是我考虑不周,多谢。”沈芩又乖乖退回去,反正不急于一时。

    工匠们赶忙拱手:“不敢,不敢当。”又退到一边去了。

    “快了,快了!”逃狱男囚们看到粗麻绳上的红色标记,就知道东西快过半了,纷纷开始猜测。

    “会不会是肉啊?!”

    “不会吧?”一群人立刻两眼放光,咽口水的声音此起彼伏。

    “拉呀,拉呀!”

    “加把劲儿啊!”

    沈芩紧盯着小窗的方向,随着固定件的出现,很期待的这次送来的是什么?

    难道说,女监不仅做了许多膏方,就连沈石松的诊箱和药方都找到了?

    这么一想,沈芩更期待了。

    赵箭是久经沙场的弓箭手,不仅对时辰了如指掌,还有目测重量的技能。

    这几名男囚力气不小,个个拉得额头青筋直爆。

    食盒和药桶只有几种规格,掖庭吃食也就几种,女监库房里的东西有限,哪来这么沉的东西?

    莫非……

    瞬间,赵箭拿出弓箭手专用的盯梢小镜,套在简杆上探出小窗一看,“噗!咳咳咳……”

    “赵大人,送来的是什么?”沈芩难得看到赵箭活见鬼的样子。

    “咝……”赵箭一下子收了小镜和箭杆,“哎哟,我牙疼,我要去躺一会儿。”

    “你牙怎么了?我看看?”沈芩一听立刻跟过去。

    “不用,不用,老毛病了,”赵箭冲进隔离房躺平,“睡一会儿就好,一会儿就好。”

    花桃也诧异地抬起头。

    赵箭立刻比了个闭嘴的手势,就睡得鼾声雷动。

    沈芩一边挂记着赵箭的牙疼,一边盯着小窗,不管了,如果送来的是诊箱,很快就可以治好。

    “哎哟!”一声叫唤在小窗外响起。

第39章 拔箭相向

    “女监送人上来?”逃狱男囚们傻眼。

    “快啦呀,还楞着干嘛?!”陌生的男性嗓音突然响起。

    “拉!”男囚们把牙咬得咯咯响。

    工匠们怕绳环脱出,赶紧跑去帮忙,连拖带拽,终于从小窗拽进一个胖子!

    男监库房的人面面相觑。

    胖子跳着脚喊:“继续拉,不要停!还有!”

    逃狱男囚们大吃一惊,冷不丁与小窗外突然出现的另一双眼睛对了个正着,呼啦啦一声响,男囚们吓得同时脱手。

    “钟大人?!”工匠们飞扑过去,拽住飞泻而下的绳索,用力拉回到原来的位置。

    几乎同时,沈芩站在一旁,冷冷地盯着一黑一蓝的眼睛,厉声说道:“下去!”

    “以你的力量拉不开这把硬弓。”穿上了隔离衣的钟云疏,仍然是众人瞩目的焦点,面对近在咫尺的箭尖,还这么淡然,更是惊倒一堆人。

    “……”沈芩使出浑身力气都没把弓拉开,气得把弓随手一扔,右手持箭,冷笑,“在我这里,没弓的箭也是武器。”

    “试试?”钟云疏还被挂在小窗边缘,双手因为用力而紧绷撑起,素来半睁的眼睑睁到了正常范围,一黑一蓝的异瞳格外明显。

    倒了一地的逃狱男囚们吓成了一座群雕,他们,哦,不,整座掖庭男监,至少有六成以上的男囚是被钟云疏定罪、抓回的。

    钟云疏在男囚们的心里就是阴魂不散的魔鬼,异瞳就是最好的证明。

    “你真以为我不敢?”沈芩气是快冒烟了,一个个的不知道惜命,拿她的心脏当跳板玩得一头是劲。

    “好大的胆子?!”胖子被隔离衣捂了一身汗,大喝出声,“还楞着干什么?还不把钟大人拽上来?”

    沈芩完全没把胖子当回事。

    “放肆!”胖子一声刚出,没想到箭尖突转到面前,再盯着蒙了大半脸的沈芩看了一会儿,突然意识到眼前的人是谁,吓得双腿一软坐在地上,像坨陈列在冰柜里的饭团,“大胆女囚……”两眼翻白,晕了过去。

    工匠们汗如雨下,拉还是不拉,倘若这时候松手,钟大人会摔死的。

    钟云疏双手一攀窗沿,收腹蜷腿,瞬间翻进小窗里。

    工匠们吃重的力量骤然减轻,一下子退后好几步:“哇,这么多东西?!”

    钟云疏面对箭尖,若无其事地指挥:“把食盒药桶都取进来摆好,今日女监后厨加餐,每人一个白水煮蛋……”顺手把沈芩捏在手中的箭一把拽走,面无表情地挨了她的一脚。

    “……”男监库房所有人都对钟云疏多了三分敬重,对沈芩多了十分畏惧。

    “是,大人!”逃狱男囚们就地解冻,欢天喜地领东西去了。

    躲过暴风雨的赵箭捂着腮帮子迎过来:“钟大人,您怎么来了?!”

    沈芩一言不发,转身走进隔离房,拉上布帘。

    “大人,箭还是给小的收好吧……”赵箭赶紧把箭囊收好背上,决定以后睡觉都拿它当枕头,沈姑娘实在太可怕了。

    钟云疏眼神微妙地盯着赵箭看了一会儿,什么话都没说,箭也没给。

    赵箭吓得缩起长脖子,笑得特别谄媚。

    “赵箭,把差大人叫醒。”钟云疏站得挺拔,把玩着箭杆,与坐轮椅的气场判若两人

    “是,”赵箭下狠手掐人中,下手虽重,呼唤却轻,“大人,快醒醒,怎么就晕了呢?”

    差大人一想到自己进了男监,虽然是相对安全的库房,也吓得手脚发软,在钟云疏的眼皮子底下装晕太有难度了,猛地想到刚才发生的事情:“钟大人,哪来的大胆女囚,敢用箭指着您?”

    “放肆!目无法纪,蔑视上官,该当何罪?!来人啊!”

    敢在女监门边下黑手,害他颜面尽失,这次犯在他手上,不信钟云疏能饶得了她?

    库房里静悄悄,什么人都没应。

    男囚们看胖子的眼神,像看一堆长腿的肥肉,这是哪来的什么玩意儿,说的什么蠢话?!他们怕钟云疏是因为公正无私、秉公执法;敬沈芩,是她医者仁心,医术精湛。

    是个人就敢在这里叫嚣?!

    这里可是男监!

    钟云疏随手一甩,箭杆入箭囊:“差大人,您眼花了吧?哪有箭?”

    差大人被男囚们如狼似虎的眼神盯得浑身发毛,刚才明明是替钟云疏出头,怎么反而像得罪他似的?现在怎么办?还能活着离开吗?

    “这位是永安城派来的传信差役。”钟云疏平淡无奇地介绍,就像说这里是间库房,“来人,把库房门打开,让传信差役大人亲眼看看,男监牢区是什么样子?”

    赵箭向逃狱男囚们使了个眼色,摆了个陷密的手势。

    男囚们立刻会意,前呼后拥地把传信差役带到门边,把门打开一条只容侧身通过的缝隙,突然出手,把他推了出去,关门上锁一气呵成。

    说好听点,叫传信差役,直白些就是个送信的狗腿子,男囚们在心里鄙夷。

    “……”

    突然,外面传来炸雷似的哭喊声:“钟大人,快开门!”

    “这不是真的!”

    “都是假的!”

    “开门啊!”

    钟云疏身为“大理寺少年奇才”,现在也算是“大理寺青年才俊”,刑讯方面很有一套,在他看来,攻心远比上刑重要得多。

    传信差役终于在发疯的关头,被男囚们拽进库房。

    “大人,您的亲眼所见如何?”钟云疏不紧不慢地询问。

    “钟大人……无论您要送什么信,我一定替您送到!”传信差役缓过神来,突然明白过来,钟云疏设的什么局?

    “这些,是本官整理出来的关于疫病的措施,”钟云疏从隔离衣里掏出一撂纸,“不给监国,亲自送到陛下面前,你做得到吗?”

    “做不到呢?”传信差役咽下了后面所有的话,一想到刚才俯瞰下方的场景,就浑身哆嗦,“不,我做得到!一定做到!”

    “走吧,“钟云疏下了逐客令,“有劳差大人了。赵箭,送客!”

    “是!”赵箭把传信差役塞出小窗,动作相当粗暴。

第40章 含服薄片

    沈芩躺在隔离房,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花桃气力全无,外面的动静却听得一清二楚,小心地转身面对沈芩,静静地打量。

    女囚们进掖庭那日,花桃也在场,当时沈芩脸划花得很恐怖,她根本没认出来。可是,除脸花以外,相比起其他女囚哭哭啼啼、站都站不稳,沈芩却站得鹤立鸡群。

    即使沈芩被魏大人踢打,摇摇晃晃起身,也毫无惧意。

    之后少得可怜的几次接触,花桃都如履薄冰,掖庭暗藏着最复杂的人脉和眼线,每做一个决定都要思量再思量。接触下来发现,沈芩还是那个沈芩,温文尔雅、心地纯良。

    但是地震之后,花桃觉得沈芩变化很大,不论是偷袭传信差役,还是今天箭指钟大人,都像换了一个人。不过在她来看这是好事,至少不用担心沈芩被欺负。

    “沈姑娘?”赵箭自以为躲过了暴风雨,收好箭囊以后才发现,风雨过后还有冰雹,在钟大人凌利眼神的威逼之下,再次化身为忠诚的狗腿子,“我可以进来吗?”

    “赵大人,麻烦您守在隔离房门口,没我的允许,谁都不能进!”沈芩不留半点余地。

    “哎。”赵箭急忙掀了布帘进来,清晰明了地感到后背目光灼灼,钟大人还在外面呢!是不是傻?!

    下一秒布帘掀开,钟云疏大步进来:“沈姑娘,钟某有话要说。”

    沈芩翻了个身,后背对他。

    花桃硬撑着想起来,却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只能干巴巴地问安:“见过钟大人。”

    “辛苦了。”钟云疏颌首示意,“赵箭,出去守住,没我的允许,谁都不能进!”

    “是!”赵箭急忙答应着,刚迈出右腿。

    “不许走!要走,连闲杂人等一起带走!”沈芩咬牙切齿地,恨不得把石壁瞪出一口窟窿。

    “赵箭!”

    “赵大人!”

    沈芩和钟云疏同时开口。

    “哎……”赵箭立刻停住,右腿停在半空,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真是招谁惹谁了。内心激烈斗争了三秒,果断地抱起箭囊溜了。

    如果能起身,花桃也想逃,可是力所不及,只能装睡,一副沉睡的模样。

    “沈姑娘,膏方都在外面,要不要出去看看?”钟云疏平日观察入微,今天不用了,沈芩即使不给正脸,他都知道,她恨不得他赶紧滚。

    沈芩慢吞吞地掏了两个棉团,塞到耳朵里。

    “……”钟云疏隐在大胡子里的嘴角微微抽搐,掖庭一向都是他的地盘,敢这么对待他的囚犯,沈芩是第一个,这么不把他放在眼里。

    很不巧,花桃偷摸睁眼看了个正着,差点噗哧笑出声来,沈姑娘怎么像个孩子似的?隐隐腹痛、忍笑忍得好辛苦。

    “起来看看吧。”钟云疏放柔了嗓音。

    沈芩随手扯了个绷带,蒙了眼睛。

    “噗……咳咳咳……”再次偷看的花桃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个惊天动地。

    沈芩扯绷带扔棉团一骨噜爬起来,快如闪电扑到花桃面前,紧握住她的手:“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开始咳嗽了吗?不怕,有我在!”

    花桃好不容易缓过来,很想挖个地洞钻进去,只能急忙摇头:“沈姑娘,我没事,只是刚才呛到了。”

    沈芩给花桃把脉、摸颈动脉、听呼吸音……紧绷的神经又放松了一些:“我去外面看看膏方怎么样,可以的话,给你试吃看看?”

    “嗯。”花桃在钟云疏复杂眼神的注视下,僵硬地点头。

    沈芩站起身,想绕过钟云疏,不料,两人同时向左又向右,几次都避不开,索性推开他过去,目不斜视、面无表情,只当他是个会移动的柱子。

    “……”钟云疏垂着眼睑,格外浓密的长睫,在眼底投下一道阴郁的浅影。

    沈芩气冲冲地掀开布帘,差点与守在外面的赵箭撞个正着,险险避开后问,面对堆成小山的食盒,只能问:“膏方在何处?”

    赵箭瞬间化身指路牌:“那里,沈姑娘,有些重,我来!”三步并作两步端了一盒送到隔离房边。

    沈芩也不客气,端着走进去,搁在木料堆成的小几上,打开盒盖,咦?盒盖怎么打不开?试了又试,女监为什么突然换盒盖?

    钟云疏默默凑过来,轻轻打开食盒外隔,拉开一屉:“膏方得之不易,怕送上来时不慎打翻,就做了抽屉式的外隔。”

    沈芩立刻换了一副手套,膏方按照她的建议,做成了半透明的方形薄片,大小正好塞一口,带着浓浓的避疫汤的药味儿;安药丸配方,则做成了圆形薄片,色泽极好。

    “熬药间说,一块相当于一碗汤药。”钟云疏解释。

    “尝尝?”沈芩连眼皮都没抬,但是轻声细语地问花桃。

    花桃被钟云疏盯得头皮发麻,又被沈芩温柔询问,恍如冰火两重天、她刚好在中间,急忙张嘴。

    “赵大人,报时。”沈芩从小几下面抽出一张纸,拿着炭棍开始记录。

    “日高巳时三刻。”赵箭的声音有些颤抖。

    “花桃大人,记住含服时的感觉,完全含化时间,服药感觉……我要记录。”沈芩认真要求,顺便完全无视了杵在一旁当石柱的钟云疏。

    但是钟云疏身高腿长、隔离衣也是陈娘特制加长款,火把在隔离房边,所以,不管沈芩坐在哪儿都觉得笼罩在他的身影之下,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一个念头,没事长这么高干嘛?!

    他什么时候突然这么高了?

    “叭!”无辜的炭棍断了一截,差点戳到沈芩的手,也是,自她见到他以来,他不是躺着就是坐着,今天第一次站直。

    “你怎么了?有没有戳到手?”钟云疏长臂一伸,拽过沈芩的手左看右看。

    沈芩强行抽回自己的手,继续专注又温柔地观察花桃。

    花桃强忍着内心的恐惧,配合沈芩的询问。

    不到一刻钟,沈芩就记了满满当当三大张纸,然后叹息,虽然舌下含服吸收起效快,缺点也不少,以后要把薄片做得再小一些才好。

第41章 让我怎么办?

    “沈姑娘,我真的没事……”花桃热泪盈眶,一个时辰不到,沈芩替她把了三次脉、喂了两次吃食、五次水、两次药,照顾得比之前更无微不至。

    感动之余,花桃眼角余光一瞥到自始至终被无视的钟云疏,就尴尬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记得出发来男监的时候,他还坐着轮椅,站这么久真的没问题吗?

    充当门神的赵箭在外面站得腰有些酸,心里还在干着急,钟大人进去这么久了,怎么还没和沈姑娘说到话?

    为什么沈姑娘一直在照看花桃?

    难道花桃的病情加重了?!

    赵箭越想越慌,越慌就越想冲进去看个究竟,可是……不敢,只能憋着。

    “沈姑娘,休息一下吧?”花桃第无数次想溜之大吉,可心有余力不足,“我真的真的没事。”

    沈芩没有接话。

    “啊,对了,沈姑娘,离开女监两天了,要不要替钟大人把脉看看?”花桃很努力地牵线搭桥,“钟大人……站了很久……”

    钟云疏眼睫一颤,顺水推舟地伸出手腕,一蓝一黑的眼球在跳动的火光中显出异样的璀璨,深深地望着沈芩,显出旁人看不到也无法识别的脆弱。

    “……”沈芩注视着他拆了绷带的手,掌心里新伤旧疤一道道,一时有些心软。

    钟云疏进入男监,根本没指望沈芩会给好脸看,共同历经生死的几日,他就看透了她,可以温柔似水,也可以冰凌击船。

    花桃一句话,刚好提醒了他。

    不知道是沈家救死扶伤的教诲浸入骨血,还是其他原因,沈芩对待病人、哪怕是囚犯都非常温和,尽心尽力,不辞辛苦。

    所以,他又凝望着她,低声说:“不太舒服。”

    “哪儿不舒服?”沈芩做了这么事情,盛怒早就转移了,现在只是纯粹的生气,他一个危重病人不听话,现在突然喊不舒服,不由地有些慌乱。

    “哪儿都不太舒服。”钟云疏整日与三教九流打交道,装成形形色色的人,完全信手拈来。

    沈芩立刻拽着钟云疏,把他拉到床榻旁,强硬道:“躺好!”

    钟云疏迟疑片刻,仍然依言躺下。

    “毓儿,站住!不能进!”伴着赵箭的惊呼,“双头小机灵”毓儿冲了进来,笑眯眯地看着钟云疏。

    沈芩指着毓儿命令:“出去!这里你不能进来!”

    毓儿头一歪,扑过去抱住钟云疏的胳膊,一时间两双眼睛都看向沈芩,眼神出奇相同地“不驯”!

    沈芩连日的疲惫、担忧和恐惧终于冲出承受的极限,双手握成拳头,嗓音沙哑而颤抖:“沈家被查封,我没了家和亲人,现在只遇到你们这么几个出手相助的人,一起同生共死。”

    “这里是疫病之地,进来之前,我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出去,赵大人和花桃大人二话不说就跟进来,看到男牢疫水尸水横流还是尽全力帮助我。”

    “就在这个房间,编号为肆的男囚才十六岁,我用尽了办法,还是眼睁睁地看着他脱水得不成人形,遗愿都没说完就死了!”

    “我会不会死在这里,自己都不清楚!所以,我劝着所有人写了遗嘱,想尽办法护住每一个人,可是,花桃染上了!”

    “就算膏方做出来,我都不知道能不能治好她!就算治好,也不知道会不会落下病根?!”

    “你们俩呢?一个四岁的孩子,膏方性烈伤身不能吃;一个重伤未愈还硬撑,万一染上……让我怎么办!”

    沈芩说完,周围静得可怕,想看清发生了什么,才后知后觉自己的视野一片模糊,脸庞又湿又凉,心里空荡荡的,感觉自己像个飘荡无依的游魂。

    花桃的泪水夺眶而出,忍不住呜咽出声:“沈姑娘……”

    赵箭拼命昂着头眨着眼睛。

    下一刻,沈芩只觉得眼睛被什么抹过,视野恢复清晰,极近的、一蓝一黑的眼瞳里有个小小的自己,很快被火把晃动的光摇散。

    “我也是,”钟云疏用只有他俩能听清的音量,“如果毓儿和你都染上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沈芩的泪水瞬间决堤。

    一瞬间,他们像两个无依疲惫的孤魂各自飘泊了许久,忽然相遇,没有惊喜,有的只是彷徨不安。分不清对方是又一个幻象,还是一场美梦,不敢想,不敢动。

    “沈姑娘,那啥……这几天受累了,鸡蛋给你们留着,趁热吃啊……”男囚李二狗打破僵局,同时向其他男囚使眼色,打赌么?赌不赌?

    “你以为我们瞎啊?”另一名男囚无声嘲笑。

    “沈姑娘,大家都累了,先吃点鸡蛋吧。”花桃百感交集地劝说,从来没想过,自己在沈芩心里如此重要,忽然觉得体力又恢复了两分。

    赵箭急忙就坡下驴,捧着四个白水煮蛋,忽啦冲进来放好,又忽啦冲出去重新站好。沈姑娘真好,哪儿都好,哪哪儿都好。

    沈芩多年的冷静沉着,因为刚才一时应激,崩成碎渣。现在冷静下来,只觉得丢脸丢大发了。

    毓儿洗了手,把蛋壳剥干净,特别认真地先给了钟云疏。

    钟云疏没接,冷冷地看着他:“知错了?”

    毓儿眨巴眨巴眼睛,迅速审度一番,破天荒地乖乖点头,随手把剥好的鸡蛋递到沈芩面前,臊眉搭眼地对搓着两只鞋,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紧盯着鞋面。

    “……”沈芩哭笑不得地接过白鸡蛋,转身递给了花桃,“吃吧,先吃一小口蛋白,等两刻钟,没什么不舒服再吃一口。”

    花桃推辞不过,只得双手接过,小小地咬了一口。

    然后,钟云疏剥了一个鸡蛋,递给沈芩,低语:“你瘦多了。”

    沈芩第一次觉得,钟云疏连嗓音都透着妖异的魅力,在他真挚眼神的注视下,接过鸡蛋,默默地吃,吃完才发现,以前从不吃蛋黄的!

    钟云疏又从隔离衣里掏出一个小荷包,递给沈芩:“薄片里加了甘草,应该有甜味。但是你打小怕苦又娇气,收好,喝完药吃。”

    沈芩一时反应复杂,不知道是先否认怕苦又娇气?还是吐槽甘草甜?甘草甜个毛线啊?!甘草合剂难喝死了好吗?

    脑海里突然电光火石般的闪过一个念头,打油诗里有“甘草甜”三个字。

第42章 甘草甜?

    “想什么呢?”钟云疏没有错过沈芩眼中稍纵即逝的震惊,“还是想到了什么?”

    沈芩皱着眉头,努力搜寻原主的记忆,可是什么都想不起来,沉默许久,突然反应过来另一桩事情,很不爽地反问:“什么叫打小怕苦又娇气?”

    钟云疏的眼角闪现出些许笑纹,不说话。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笑,”沈芩觉得反正这次丢脸丢大发了,也没什么脸面可丢,索性“破罐子破摔”,毫不掩饰,“说!”

    “在这里说?”钟云疏的浓眉一挑,笑纹更明显。

    沈芩刚想点头,忽然想到原主的记忆不全,万一还能更丢脸呢?自我恐吓的担忧陡增,硬从舌尖齿缝里挤出一个“哼!”

    蹲角落认真扮乖的毓儿,看看钟云疏,又看看沈芩,大眼睛骨噜噜地转,像发现了什么新奇的玩具。

    因为看得太过认真,几乎凑到钟云疏身旁,被一把抓住。

    钟云疏半真半假地警告:“毓儿,这里极危险,再敢把汤药倒掉不喝,我就打你屁股!”

    毓儿灵动的黑瞳一颤,随即赤溜逃到沈芩身后,探出半个小脸冲着钟云疏扮鬼脸。

    “忘了问,毓儿为什么进疫亭?家里人呢?”沈芩之前要忙的事情实在太多,但她又是好奇心爆棚的人,现在满脑子问号快爆了,反正有的是时间,不问白不问。

    “路上捡的,”钟云疏随口回答,“他抱了个球蹲在路边,脖子上挂着一块木牌,牌上刻着一个毓字。我就把他领回去了。”

    “然后什么都问不出来,问多大就比四个手指,且当是四岁吧。”

    “过了几天,陈娘晕倒街头,身旁围得水泄不通,反正也没人敢讹到我头上,”钟云疏不以为然,“就把她捡回去,请了郎中来看诊,说没事,就是饿的。”

    “他俩不知道怎么的很投缘。陈娘死活不愿意离开我家,正好家里厨娘犯事辞了,就让她随便打理。没想到,她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从早忙到晚,不知疲倦。”

    沈芩猛地发现,似乎有“千人千面”钟云疏谜雾,到现在才露出一些温暖的底色,想了想又问:“家里丢了孩子,总会找衙门报失或者大肆寻找吧?”

    钟云疏摇了摇头:“当时询问了永安城以及附近的县镇郡州,没人找他。大邺的孩童,夭折的很多,要到十周岁才会登入户籍。”

    “再者,他这么聪明,万一遇人不淑、误入歧途,后果不堪设想,还是先养着吧。有我看着,总不会太坏。”

    “你怎么会……”沈芩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么有爱心的大部分都是女性不是吗?“随便捡孩子回家,你家人没意见吗?”

    “我家人?”

    “尊夫人啊……”沈芩答得理所当然,“虽然你身体状态很年轻,但怎么也有三十多了吧。”大邺婚配年龄,女子十八,男子二十,他不应该早就娶妻了吗?

    “噗哈哈哈……”赵箭一个没忍住笑得好大声,让钟大人平时没事刮刮胡子,偏不听,这下可好,被沈姑娘误会成这样,活该!

    “……”钟云疏的眼神立刻变得阴森危险。

    “沈姑娘……”花桃憋笑憋得太辛苦,实在忍不住,“钟大人尚未婚配,沈石松大人常常打趣,如果钟大人不蓄须的话,只怕……”然后被钟云疏一记眼刀封口。

    “只怕什么?”沈芩很好奇地看着花桃。

    花桃又睡了这去。

    “哎……花桃,你不能这样吊人胃口,”沈芩轻轻推她,无奈叫不醒装睡的人,语气无比幽怨,“我好奇心这么强的人……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钟云疏突然蹭地起身,从外面端了两碗汤药打帘进来,一碗递给沈芩,小半碗给毓儿。

    一下子,刚才还神采奕奕的好奇二人组,忽然就变成了霜打的茄子,焉不叽叽的,双手接过药碗,同时很默契地放到一旁。

    毓儿毫不客气地伸手指了指,比了四个手指。

    沈芩见毓儿盯着荷包,才想起来这是钟云疏给她的,里面十之八九装了糖,立刻把荷包打开,铺开数了数,一共六颗桂花糖。

    于是,沈芩更不客气地把毓儿的手指塞回去一根,“对半分!”

    四根小手指不屈不挠地伸着。

    “哎,总共才六颗好吗?”沈芩不开心,“一人三颗就可以了,为什么你要四颗?小孩子吃糖太多会蛀牙,牙齿会生虫!虫会把牙齿咬光,你就变成没牙小孩子。”

    “没牙小孩子,以后连肉都吃不了,只能顿顿喝粥。”

    四根小手指颤抖着,败为三根。

    “这才对嘛,”沈芩特别不客气地率先喝药,然后一口气喝完汤药,三颗糖全都扔进嘴里,“我先吃。”

    毓儿心不甘情不愿地,眼圈红红的,喝药吃糖。

    赵箭、花桃一外一内同时捂脸,沈姑娘,您还能再瞎掰一点吗?哪有大人喝药还要吃糖的?哪有大人和孩子抢糖吃的?

    钟云疏的双肩颤了一会儿,静静地看着一大一小两个闹。

    “你又笑?!”沈芩不干了,“有什么好笑的?!哼!”

    钟云疏的肩膀颤得更厉害了,连带着花桃和赵箭的闷笑声好像更响了。

    忽然,沈芩浑身一僵,脑海里排山倒海般地浮出一段场景——

    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儿,一边咳嗽,一边看着黑漆抹乌的汤药,小脸儿皱成一团,捏着鼻子,哭哭啼啼:“我不喝!太苦了!”

    “里面有甘草,甘草甜的,”大一截的男孩儿眼睛受了伤,绷带缠了半个脑袋还蒙住了一只眼睛,大人似的哄,“我喝过,你尝尝?”

    “我不喝……咳咳咳……”小女娃儿浑身写满抗拒,稚嫩的嗓音很柔软,“爹娘和哥哥都骗我,我把你当好哥哥,你也骗我!啊……你们都是坏人……呜呜呜……

    “我昨天去库房吃过甘草了!呜呜呜……一点也不甜……”

    “哈哈哈……”大一截的男孩子笑得前仰后合。

    “你又笑!呜呜呜……有什么好笑的……”小女娃儿哭得稀里哗啦。

第43章 自从相遇

    钟云疏观人于微,看沈芩两眼放空的样子,就知道她想起了“甘草甜”的往事,生怕像当初那样大笑到伤口崩裂,所以调息一番勉强忍住。

    还好意思问“打小怕苦又娇气”?就因为她溜进库房尝了甘草,顺便还打翻了好几十匾的晾晒草药,让沈家药材库房从上到下折腾了整整七日。

    沈芩经过几番思考,如果打油诗里的“甘草甜”有所指的话,一定是这件糗到让她想死的事情,只是“甘草甜”是指她溜进去的药材库房呢?还是指库房所在的竹林?

    于是,沈芩捞来一张“花桃特制”的白纸,拿炭棍写下:“甘草甜,库房?竹林?”然后就盯着白纸发呆。

    钟云疏垂着眼睑,老僧入定似的坐着,相比起其他的人和事,他与沈石松沈芩有交集,就只有小时候被义父送到沈家养伤的那段时间。

    正好,沈家小女娃儿感染风寒,天天为了吃药的事情哭唧唧;彼时,几乎没命的他,只休养了十日就可以下地活动了,一来是因为沈家医术精湛,二来是因为他异于常人的体质。

    沈石松大人对他的特别体质特别有兴趣,硬是在沈家留了一段时间,还说正好和他家女儿作伴,于是他就天天盯着这个特别可爱的粉嫩女娃儿。

    怕疼、怕苦、怕累,走不了多久就要抱……以至于那段时间,钟云疏都不敢大声说话,生怕吓着她。

    没想到三天以后,她就因为“甘草甜”大闹药材库房,还自觉受骗上当先向他哭诉,被他大笑以后还去指责爹娘哥哥都是骗子。

    平日管理极严的药材库房管事,正因为找不到罪魁祸首着急上火,最后得知是四岁的沈芩做的,更是惊掉了下巴。

    库房离她平日待的芩园还挺远,一路上要经过水榭、小溪、跳石……不仅如此,库房里药材众多,制药工匠们严格分类,像蜂巢般密集的药材柜,大人都看着眼晕。

    不知道沈芩是怎么做到的,楞是找到了甘草尝了,其他什么药都没碰。要不是听到外面有人进来,急着逃跑撞翻了晾晒架,根本不会有人察觉。

    事后沈石松心有余悸,这孩子如此聪慧果断,必须严加管教。

    于是,沈芩指责爹娘不成,反而受到重罚,每天都特别生气,动不动就哭……还觉得特别委屈。

    钟云疏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每次看沈娃娃气得小腮帮鼓鼓的,一边流泪一边描红,就笑得停不下来。

    但是等他痊愈后被接走,再也没了沈芩的消息,只知道沈石松像培养儿子一样培养女儿,她过着令永安少女们艳羡的日子。

    毕竟比起沈芩的辛苦和精彩,同龄少女们也只是女红梳妆等嫁人……这种一眼望得到头的日子。

    “又笑?你还笑?”沈芩回过神来,就看钟云疏坐着一动不动,笑纹越来越多,“你……”忽然又觉得甘草甜这事儿实在太糗,很想找个洞来钻,或者撞个药碗静静。

    钟云疏迅速回神,两人视线交集,忽然不知所措,很快移开。

    ……

    女监大门内,魏轻柔表面恭敬地送走了送信差役,看着差役逃命似的骑马狂奔,就知道掖庭事宜已经在钟云疏的掌控之中。

    这几日的辛苦奔波,女监库房里的存货消耗得厉害,男监库房根本没什么可用的,以目前的速度计算,最多支撑十日。

    魏轻柔让皂吏连呈了六次请补奏章,都被打回。监国那边以永安疫病如火、物资缺乏为由拒绝了。

    就在魏轻柔一愁莫展的时候,钟云疏提出只要好好利用送信差役,就会有法子度过难关。

    此时此刻,魏轻柔除了相信钟云疏别无他法。

    没想到的是,钟云疏会和送信差役挂绳进男监库房,也不知道上面是什么状况,快到顶的时候,绳索突然松开,眼看着钟云疏往下掉,她吓得魂飞魄散。

    花桃、沈芩、钟云疏都在男监库房,魏轻柔从没这么慌张过,每每看到男监库房小窗边飘着的黑幡,就觉得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们。

    每当这个念头闪过,魏轻柔就想把男监皂吏们扔出去喂野狗,凭什么这帮畜牲死皮烂脸地蹲在女监好吃好喝的,让女监的人去男监拼命?

    “来人!”魏轻柔喝道,“告诉他们,女监吃食紧缩,现在开始,每天只供一顿吃食,一碗汤药。”

    “魏大人……”女皂吏有些犹豫。

    “还不快滚?!”魏轻柔突然转身。

    “是!”女皂吏立刻飞奔离去。

    魏轻柔当然知道手下担心什么,只是从沈芩把男监抢回女监的那天起,不论她是否自愿,所有人都会把她和钟云疏看作一体。

    钟云疏深谈时所说:“墙头草两边倒,看似左右逢源,实则最落不着好。如果非要选一个立场,不如选一个为民谋福祉的,至少在你失位失势以后,你和家人仍然可以生存。”

    魏轻柔整晚没睡,如果没遇到钟云疏,她不可能成为掖庭女监主事,自然也没有现在面临的巨大压力和风险。

    后悔吗?

    魏轻柔摇头,偷东西偷到大理寺少卿身上,被抓之后还诬赖他非礼,假装投河自尽以证清白……没想到都游出好几里水路了,一冒头就被抓了个正着。

    到现在她都记得,钟云疏翘着二郎腿坐在拱形石桥的码头边,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的样子。

    浅金的阳光给他画了一圈光晕,微风轻轻拂过他月白色的长袍,罕见的瞳色让他看起来像刚出水的妖邪,语调却很永安:“水性不错,身手也可以,想当女皂吏吗?”

    魏轻柔当时三魂丢了俩、换气出错,在河里把自己呛了个死去活来,她这是小偷遇到骗子了吧?哪个大理寺少卿这样招人的?!

    然而,一切都是真的。

    进掖庭当值的第一天,钟云疏只嘱咐了一句话:“如果你恨在掖庭害死你父亲的人,就不要变成你恨的样子。”

第44章 诗谜之谜

    男监库房的隔离房里,钟云疏看着沈芩用炭棍的样子,若有所思。

    沈芩瞥一眼他,再瞄一眼纸和字,莫名心虚。

    “你还能写得更难看点吗?”钟云疏嘴角一抽抽,她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现在写的字,都没法和她小时候的描红比。

    沈芩本来写得只有自己认识,被他这么一说,,“所以,我……偷吃甘草是……先对你说的?”原主记忆中的小哥哥包了一只眼睛,外露的正好是黑眼睛。

    钟云疏的眼角又显出笑纹,微一点头,戏谑道:“被罚描红,还哭鼻子,大闹药材库房还觉得自己很委屈……”

    “钟大人,”沈芩转悠着手里的小炭棍,眯缝着眼睛威胁,“还能不能愉快地聊天了?”

    “写什么呢?”钟云疏出手极快,抢走了沈芩写的小纸条,蓦地皱起浓眉,“这是什么?”

    “打油歪诗,”沈芩慢条斯理地回答,“断案奇才钟大人,能看出什么来么?”

    “原纸呢?”钟云疏紧盯着沈芩。

    沈芩觉得钟云疏像头懒洋洋的猛兽,突然遇险炸毛甚至到了呲牙刨地的程度,一下子紧张起来,以为犯了什么大错,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回答:“烧了。”

    钟云疏的眼神在装睡的花桃身上停留片刻,拿起一张纸,夺了沈芩手中的炭棍,刷刷写道:“谁给你的?”

    “魏。”

    钟云疏察看四周,以极低的音量问:“沈家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

    沈芩的眼睛差点惊到脱眶,心里忐忑到了极点,要露馅了吗?

    钟云疏平日眼睛只开一条缝还好,可是被他这样近距离盯着,会生出自己说一点谎话都会被识破的错觉:“我……也不知道。”

    钟云疏许久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拍了拍沈芩的肩膀,再次以极低沉的嗓音拂过她的耳畔:“别担心,有我。”

    这话一出,沈芩没来由地头皮发麻,他这是什么意思?

    钟云疏的耳缘一动,在纸上写道:“黄芩当归枣茴香,芩当早回乡。”

    “白芪地黄甘草甜,芪,你长兄,甘草甜以后,沈大人震怒,芪为你求情,当时撒了一地的药就是地黄。”写完纸,直接扔进火盆,这样的角度,连花桃都看不到。

    沈芩直接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钟云疏是人吗?!

    “若以参须常相伴……”钟云疏停住了,后面两句,他也猜不到是什么意思。

    “你是说,这个打油诗暗指沈家诊箱和秘方的所在?”沈芩也没闲着,沙沙地写,写完在钟云疏面前一晃而过,同样烧掉。

    “何以见得?“钟云疏皱眉。

    “自有妙手从中来,妙手回春,是指医术精湛的郎中,可郎中看病,需要诊箱诊治、开方取药,不然两手空空也称不上妙手。”沈芩被打油诗困成绝地的思绪,经钟云疏的破解,忽然又灵动起来。

    “言之有理。”钟云疏点头。

    四句只剩下“若以参须常相伴”这一句,沈芩脑海中飞快地搜索沈家与参须有关的一切事物,参须在药材库房里,偶尔也会用来泡茶,“常”这个字,应该是时常出现的意思,除了库房,哪里还能常有参须?

    这样一来,如果是暗示隐藏地点,就是直指药材库房。

    “在药材库房?”沈芩兴奋地写下,雀跃地看着钟云疏。

    “库房被封,所有药材充公,”钟云疏的眼底流过一丝阴森,“想得到这些的人实在太多了,沈家被查当日掘地三尺,连假山都被挖倒。”

    沈芩一脸生无可恋,就算真藏了什么,也早被挖走了。

    “因为沈家事件重大,各方势力都在场,”钟云疏补充,“没有任何一方得到这些。当时我和刑部尚书雷霆在场。”

    沈芩又想了一点:“查抄时,家眷主人都在场,如果被挖走,应该就没这纸条什么事了。魏大人说,这纸条是爹爹借宿掖庭留下的。”

    钟云疏点头表示同意,所以“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东西还在沈家。”

    “爹爹……”沈芩异常纠结地写下两个字,忽然一揉纸条扔进火盆,想知道又不敢知道。

    “你问我答。”钟云疏简单四个字,却像是最郑重的承诺。

    “大家有没有因为这个受刑?”沈芩移开视线,被锁链绞过的两条胳膊忽然就开始隐隐作痛,只是绞链就让她以为要截肢,这些东西真的如此重要,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没有,”钟云疏非常肯定,“雷尚书统领大理寺,上下不得对沈家人用刑。”

    “明的没有,暗的呢?”沈芩被原主记忆中附带的情绪,纠缠得心神不宁。

    钟云疏不禁陷入了困境般的回忆,沈家贪污灾银、以次充好的消息传回永安,永安百姓就闹得不可开交,有替沈家击鼓鸣完的,也有往沈家大门泼秽物的。

    沈家男丁游街示众的时候,更是人山人海,鸣冤的和泼秽物的成为两派,各执己见,甚至判决公示,还在公示榜前大打出手。

    尤其是沈家女眷鸣冤自尽以后,掀起的民声巨浪几乎淹没永安城。

    民众有这么大反应,官场震动更胜数倍,一大批官员牵涉其中,刑部尚书雷霆亲自重审此案……钟云疏不眠不休地熬了好多日。

    可是,结局仍然未变。

    大案落定以后两个月未到,钟云疏的义父,刑部尚书雷霆溺水身亡,浮尸护城河,又在永安掀起暴风骤雨般的蜚短流长……

    往事不堪回首,钟云疏被沈芩从回忆中拽出来:“沈家上路,我派人暗中保护,传信之人说他们遇到山洪爆发,借宿掖庭之后就突然被撤回……”

    “谢过钟大人,”沈芩突然想到了另一个让人窒息的问题,“沈家女眷都自尽了,为何我没有?”

    如果说,沈家流放的都是郎中,那作为沈家同样从医的嫡女,肯定也在流放之列;退一步说,就算不流放,女眷都自尽了,沈芩也应该在里面。

    无论如何,沈芩被纳入掖庭都不合常理。

    钟云疏的手瞬间一抖。

第45章 一睡不醒

    沈芩没有忽略钟云疏瞬间的失常,一针见血地指出,“有人对沈家诊箱和秘方志在必得,男丁顽抗无望,爹爹对我的栽培与哥哥们别无二致,只是女本柔弱,在我这里更容易得手是吗?”

    钟云疏从沈芩手中扯过纸张扔进火盆,看火舌舔噬燃成灰烬,又写道:“等我官复原职以后再议。”

    沈芩双手一摊,未来太多未知,也不急于这一时,毕竟能不能安全离开男监都是个问题。

    “……”钟云疏看似平静,内心早已掀起惊涛骇浪,不管是谁给沈芩留了一条活路,这条路都会在他们找到沈家诊箱和秘方时变成死路。

    如何才能保住沈芩和沈家一门心血,钟云疏陷入了沉思。

    一直守在外面的赵箭清了清嗓子:“沈姑娘,花桃大人有没有再不舒服?要不要我进来收拾?”

    这时,沈芩才发现,花桃已经有三个时辰没有呕吐腹泻了,再次“望闻问切”一番,状况好转许多,不由地长舒一口气。

    花桃每次吃药喝汤以后都会觉得体力在恢复,按捺不住地问:“沈姑娘,怎么样?”

    “还会腹疼腹胀吗?”沈芩给花桃做完腹部触诊,腹胀消退了许多,趋于正常。

    花桃摇头:“好多了。”

    “恢复得挺好,”沈芩替花桃掖好薄被,又为了稳定人心,特意提高嗓音,“只要呕吐腹泻停止,明天就可以走动了。”

    “哦!!!”

    “太好啦!”隔离房外响起一片欢呼声。

    赵箭特别激动地冲进来,撞在了门沿上,咚的一下好大声。

    “哈哈哈……”

    “赵箭,说真的,你是不是看上花大人了?”男囚们一下子就有心情开玩笑了。

    “滚滚滚!”赵箭毫不留情地反驳,花桃恢复了,他和沈姑娘染病的机会就小了许多,“有多远滚多远!”

    “哟,还不让说了!”男囚们乐得忘乎所以。

    赵箭冲进去看到花桃明显好转的脸色和渐渐减轻的黑眼圈,心情大好,扭腰出去一挑兰花指:“刚才谁嘴贱污花桃大人的?都给我出来!”

    男囚们齐刷刷地消失在休息区的布帘里,整个库房静得好像只有隔离房四个人似的,就连毓儿都乖乖溜回“保护笼”里,睡得小肚皮圆鼓鼓的。

    “是爷们的给我出来!”赵箭心情越好,玩得越疯,俗称“人来疯”。

    钟云疏看着沈芩累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强行把她摁在榻上:“好好休息,免得落下病根。”

    赵箭在外面大压四方,得意万分:“怎么了?!”

    钟云疏掀了布帘出去,只一眼就让赵箭乖乖缩回守门处,像只哆嗦的柴母鸡。

    花桃明显好转,再没有新病人,或者钟云疏在身边,让沈芩紧绷了许久的神经突然放松下来,胳膊由隐隐作痛转为阵阵疼痛,渐渐的,睁眼和闭眼都没有多大区别,她彻底睡了过去。

    赵箭盯着男囚不准出声,钟云疏盯着随时变身的赵箭,男监库房里安静极了。

    “沈姑娘?”钟云疏盯了大半个时辰,太多事情要做却只能等官复原职,被吓破胆的送信差役有没有把事情办妥?什么时候才会有回音?一个又一个问题囤在脑海里,让他很难心平气和地在这里等。

    沈芩没有出声。

    钟云疏硬撑着忙活了许久,思来想去也躺到了赵箭的床榻上,闭目养神。

    又一个时辰过去了,花桃恢复正常吃喝。

    赵箭打下手,忙得不亦乐乎。

    沈芩没醒。

    天色渐晚,夕阳余晖透过小窗,把隔离布帘映得像熊熊烈火,也映在钟云疏常年偏苍白的额头上,将平日不易察觉的细小陈年伤痕呈现出来,仿佛白玉微暇的印记。

    女监又送来一波吃食和物品,男囚们又吃喝了一翻,赵箭管理他们也越发得心应手,指东不往西。

    钟云疏想叫沈芩起来吃些东西,依然没醒。

    夜深人静,女监那边静悄悄,没有任何物品送来,自然也没有传信差役的消息。

    钟云疏凝望着沈芩掩藏在薄被下、异常端正的睡姿,她小时候淘得让沈家头疼,没想到长大以后却如此沉静。

    沈石松是永安城谈论度最高的男子之一,夫妇二人郎才女貌、夫唱妇随,既不纳妾,也不允许儿子们纳妾,家教极为严格,却也很是公正,最讲究以身作则。

    所以,沈家人口简单,少了大户家特有的嫡庶之争、勾心斗角。

    沈芩大约是这种环境中长大,无论对谁都尊重、信任,所以在历经沈家大劫以后,还能在掖庭“悬壶济世”拼尽全力救助病患。

    就像现在,她还能在人多眼杂的库房里,睡得如此安稳,并没有恶梦连连。

    不知不觉,钟云疏想到了自己,父母亲都是蕃帮奴隶,如果不是率领族中奴隶叛逃,大概就死在高山草原之上,变成无人知晓的枯骨。

    贵族们像训练牲畜一样训奴隶,反正奴隶生养奴隶,和牲畜们也没多大差别,行军打阵时,奴隶是前锋是盾牌,能活下来就是幸运,论功行赏根本是痴人做梦。

    父亲母亲是奴隶中最骁勇善战的,却因为交战时中了埋伏而被活捉,所以,当大邺随行军医提着诊箱带着伤药来时,他们以为死期到了、奋力挣扎。

    最后的最后,随行军医为了替他们治伤,搞得一身狼狈;他们看着裹好的绷带和干净的衣服,以及满满的肉汤糕饼,以为一场美梦,真想一梦不醒。

    然而,当主将走进来,拿着纸笔写写画画,问他们是否愿意做大邺人,他们拒绝了,因为他们外逃会连累同宗同族的奴隶。

    主将哈哈一笑,大手一挥。

    父母亲就被放了,当他们心急火燎赶回出战营地时,等待他们的,是惩罚逃奴的重刑;七天七夜的天吹日晒,饥渴交迫,不由地让他们想到大邺营帐的温暖,以及大邺将士们在篝火旁休整玩笑的场景。

    父母亲不明白,同样是人,为什么会相差这么多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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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医难当介绍:
穿了!
OMG!罪女沈芩,还要替沈家申冤报仇啊?
沈芩左手中医右手西医,怎么也要靠自己过上“有钱有闲有美男”的精致生活,当个娇滴滴的女神医。
某人泼来一盆冷水:醒醒!女囚!
沈芩哼哼唧唧,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娇医难当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娇医难当,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娇医难当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