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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南晴空     娇医难当txt下载     娇医难当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37章 跟随

    钟云疏又一次皱了眉头:“绥城城主可曾上任?”

    报信护卫点头:“刚上任六日,忙得焦头烂额,是城主请属下赶来送信的。城主说,病人一日比一日更多,不少全家都传上了,照此情形,绥城可能全灭。”

    “除了城主,其他人事可曾补足?”

    报信护卫再次点头:“回钟大人的话,其他人事都已经补足,但是他们对绥城并不熟悉,这几日都在城中走动,有两名也起热了。”

    “你有没有见过病人?或者像我们这样的距离说过话?”沈芩听完整个人都不好了,“如果见过,能不能说说他们身上的疹子和脓包是什么样的?”

    报信护卫摇头:“城主说,这疫病来势汹汹,不知何起,说不清道不明,就选了从未见过病人的属下前来报信。”

    得,一问三不知。

    “有劳了。”沈芩实在问不出什么来,就请护卫回舱待着,然后三人一起盯着地图。

    钟云疏把绥城地势最高、最低、河流经过等等标注出来,问沈芩:“打算如何进城?”

    沈芩把自己从隔离衣里解放出来,随手扔进了火盆里:“当初在掖庭,人群密集而且不能活动,所以爆发得快,死亡人数也多。”

    “绥城就不同了,人口松散,走动频繁,有人发病早,有人发病晚,情况千差万别。这么多日下来,整个城区都不安全。”

    “所以,我们最好在城外建一个安全区域,相当于掖庭女监,严加防护,保证隔离衣和口罩以及三餐日常的供应。”

    沈芩说着,取出一张纸,将流行病防控的安全区、非安全区、接触区分别画出来,又把急需的用物列成表单,然后一齐递给阿汶达。

    “文师兄,你看看有什么要补充的?”

    阿汶达看了又看:“这些已经足够了,剩下的,要等我们确定传播途径以后,才能采取相应的措施。”

    “可是,报信护卫出发的时候,绥城已经惨烈;等我们赶到绥城,还来得及吗?”

    “……”沈芩捂着额头,脑海里又一次浮现出极力忘记却始终忘不掉的记忆,是第一次进入男监时的情形,一时间浑身冰凉,立刻转移注意力,“我们什么时候出发?路上要花多少时间?”

    “大船回绥城是逆行,水路太慢,殿下准备让大船靠岸,然后换马车和马匹上路,这样可以缩短四天到达。”

    “上岸以后,我们还要采买各种物品,日夜不停地赶路,至少需要三日三夜。”

    “希望来得及。”沈芩长叹一口气,千万别像掖庭那次。

    “我会带一批船工过去,在绥城外建一个安全区,让你们医治病人时无后顾之忧。”钟云疏尽管经历过掖庭的疫病,仍然止不住的担忧。

    “好,”沈芩收了规划草稿,“我去给陈娘打个下手。”

    “钱师弟,你还会那个啊?”阿汶达满脸震惊。

    沈芩这才想起来,自己不擅长做这个:“不会啊,我是去提要求的,文师兄要不要一起?”

    “噗哈哈……”阿汶达嘲笑沈芩绝对不留半分颜面,“我还以为你……啊……那什么了呢,哈哈哈……”

    “哼!”沈芩回他一个大白眼。

    “护卫长,有什么向我们游过来了!”一名在船头巡防的护卫大叫。

    护卫长敏捷地连跃几下,一看就楞住了,赶紧过来向沈芩一揖:“钱公子,您的白鹿呢?”

    沈芩一怔:“此行凶险,我没带它过来。”

    护卫长一指船侧:“它游过来了!”

    “什么?!”沈芩惊得扔掉了纸卷,冲到船舷侧一看,真的是白鹿,一时间又急又生气,指着它一顿吼,“你是鹿不是鱼啊!你不要命了吗?!”

    “都和你说了,不要跟来!”

    白鹿更加奋力地在滔滔江水中游动,鹿嘴微张,喘得厉害,眼看着就刨不动水了。

    护卫长赶紧指挥船工:“快,把白鹿接上船。”

    船工们早就听到动静,拿了大网和捆绳从各处跑来。

    一番折腾以后,浑身滴水的白鹿裹着沈芩的大布巾,毫无节操地赖在她怀里撒娇,护卫和船工们看得目瞪口呆,这鹿怎么比狗还忠心呢?

    沈芩摸着体温偏低的白鹿,既生气又心疼,只能抱着它,先替它擦干皮毛。

    钟云疏摸着鹿头:“真没想到,它这么勇敢。”

    沈芩也不得不赞同,抬头的瞬间,再次受惊过度:“赵大人,你怎么跟来的?”

    钟云疏回头,看着赵箭从船舱的另一头走来,臊眉搭眼地躬身行礼:“钟大人,钱公子。”

    “我不喜欢走水路,再者当初掖庭疫病时,我也学了不少,现在正是缺人手的时候,多个人多份力嘛,是吧?”

    “钱公子,陈娘呢?在做衣服吗?我也可以去帮忙!”话音未落,赵箭就逃也似的离开了,临时抓了一个护卫带路找陈娘。

    沈芩抱着白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怎么一个比一个不省心?

    钟云疏再怎么生气,也不会在运药大船上处置抗命的赵箭,向沈芩微一点头:“去挑选人手吧,护卫和船工随便你选。”

    “选好以后,就按你在掖庭女监那样教他们,多学一些,也能多些活着的机会。”

    “成。”沈芩把白鹿身上的水擦干,等它体温恢复正常以后,才放开它。

    两刻钟以后,沈芩挑选了十名护卫和十名船工,取出陈娘新制的隔离衣和口罩,给他们讲解穿脱法和进入疫区的注意事项。

    韩王护卫都是百里挑一的能士,学习东西非常之快,而船工们则是上过战场的勇士,学习能力都非常强。

    这一讲,就讲到了很晚,而且不止被挑选的人员,没被选上的也情绪高涨地要求一起听课,于是沈芩讲着讲着,就发现他们的好学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讲解了两个时辰以后,护卫和船工们各自一揖,由衷地感谢沈芩为他们所作的一切。

    沈芩拍了拍手:“明日一早,我要全程考核。记住,学得越快越深刻,去绥城的安全性越大。”

第438章 盼名医

    沈芩说到做到,第二天在运药大船船头,进行了一整天的隔离相关技术考核,包括穿脱隔离衣、戴手套、转运物品、搬运病人等等方面的考核,结果不如人意。

    信心满满的船工们和护卫们受到了沉重打击,个个垂头丧气像霜打过的茄子,万万没想到平日沉静又和气的钱公子,竟然能严苛到这种地步。

    韩王全程旁观,也面有菜色,护卫们没有一人合格,觉得老脸都丢光了。

    沈芩注意到了低压气氛,笑着解围:“这可是几代名医和郎中们积累了许多年的经验,你们一晚上就学会了,他们的面子往哪儿搁?”

    “噗!!!”韩王怎么也没想到,沈芩竟然能想出这样的理由。

    一时间,船工们和护卫们的脸色顿时多云转晴,隐忍笑意。

    沈芩继续:“现在只是考试,如果真的进入绥城,只需一日,你们就能传染上,到时我孤掌难鸣,就只能和大家一起全灭在绥城了。”

    “韩王殿下和钟大人,把你们交到我手上,我就有责任把你们完好无损地带回来,所以,现在不是垂头丧气的时候,多加练习啊!”

    “丑话说在前面,考核不通过,我不会带走,”沈芩想了想又补充,“等你们通过考核,下面还有更高难度的练习等着你们。”

    “还有一夜的时间,为了拯救绥城的百姓们努力吧。”

    “是!”韩王护卫们摁剑行礼。

    “是!”船工们找回了战时热血沸腾的感觉。

    沈芩离开船头时,望着江面的夕阳,闭上眼睛祈祷,希望这次能救出更多人。

    ……

    残阳斜照,夕阳的余晖撒满绥城,本该是家家炊烟的时候,可是城内有将近三分之一的人家静寂无声。

    绥城家家户户大门紧闭,不论是已感染的,还是没感染的,或者还在潜伏期没有发病的,无一不流露出绝望的神情。

    郎中都染上了,还能有什么指望?

    县衙大门紧闭,绥城新任城主王雷蒙着布巾,连饭都顾不上吃,和同样蒙着布巾的同僚商议如何处置才能挨到韩王派名医来?

    同样新上任的主簿席地而坐:“王大人,您真的觉得,韩王殿下行军打战,随军郎中们擅长刀针科,并不擅长疫病啊。”

    “就算他们赶来相助,不知道有没有用呢?”

    王雷苦笑:“你有所不知,韩王的随军郎中正在绥城内,有三成也染上了疫病,现在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形?”

    “什么?”主簿惊到了,“怎么会?”

    “韩王殿下救了被卖的囚徒,都安置在城西大宅里医治,主治就是韩王麾下的随军郎中。没想到有百姓去求治,他们就派人出来医治,然后就染上了。”王城主勉强硬撑。

    “是他们告诉我,殿下那里还有更厉害的名医,所以我差了韩王护卫中的精锐,赶去报信。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主簿抹了一下额头的汗水:“我在永安城遇上了地震和疫病,这次外放想着绥城偏远无事,没想到又遇上了疫病,真是流年不利。”

    王城主听了两眼放光:“王某还没去过永安城,想来太医院的名医更多,所以即使有疫病,也能治理得当。”

    主簿一听,立刻拢了双手:“此事我们这里听过即可,万万不能传出去。”

    王城主和其他人马上点头。

    “永安城先是地震,然后才起了疫病的。那时候大街小巷完好的不多,百姓流离失所,又遇上疫病,到处都有病死的。”

    王城主后背又起了一层冷汗:“你可不能瞎说啊。”

    主簿摆摆手:“我要是瞎说,不得好死!”

    “惠民药局施药无效,太医院院判和太医们连人影都见不到,你们不知道啊,我那时候去燕子巷买东西,真恨不得一路闭着眼睛走过去,太惨了!”

    众人蒙在布巾后面的脸,顿时变了颜色。

    “那后来呢?”皂吏班头伸长了脖子追问。

    “最初半个月,日日如此,整个永安城连婴儿的啼哭声都听不到,我们只敢一天吃一顿,根本不敢出门。”

    “我以为我们全家都活不到小雪了,就那一日,城中的铁甲、皂吏和巡逻忽然开始行动,清理路边的尸体,无家可归的流民们都安置到附近的寺庙里……”

    “巡逻敲着大锣到处喊,喝熟水、不喝生水、不去河中洗涮……家中所有的器物全都要煮沸,各人用各自的碗筷……”

    “工部派了好些匠人修葺损毁的房屋……”

    “我们本以为是院判和太医们终于有了主意,后来才知道,真正的名医是收在掖庭女监的沈家嫡女,沈家就是前任太医院院判沈石松一家。”

    “掖庭分男监女监,就因为沈家嫡女在,女监一人未损,男监近乎死绝。”

    王城主将信将疑:“女郎中?不能吧?哪有女子当郎中的?”

    主簿笑了:“不瞒你说,我起初也不信啊,后来暗中问了不少人,据说是沈家嫡女幼时抓阄决定的,天生是当郎中的料,奇女子。”

    “而且我告诉你们,现在的太医院院判特别不是东西,还说那些医治之法是他研究出来的,太医们去实践的……”

    “要不是钟云疏钟大人,还真的被他们骗过去了!”

    王城主又呆了一下:“钟大人?鬼眼判官?”

    “可不是?”主簿见所有人的视线和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甚是得意,把这几日彼此磨合的不满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钟大人当时在掖庭暗访,就把这法子报到了永安城里。”

    王城主由衷地赞叹一句:“要是韩王殿下的名医是这位沈姑娘,该多好啊。”

    主簿听了这句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停地摇头。

    “你这是怎么了?为何不接着说啊?”其他人听得兴起,都指望从这里看到一些希望。

    主簿幽幽开口:“大年初一,钟府爆炸,钟大人受了重伤从此闭门不出,沈姑娘……伤重不治,埋在了乱葬岗。”

    “什么?!”众人异口同声地吼道,带着出奇的悲愤。

第 439章 生离

    主簿连连叹气,心酸不已:“真的,沈家姑娘因为治理疫病有功,被破格擢升到太医院监事,还没上任就……”

    “会不会弄错了?”王城主心中刚升起的希望,突然就这样湮灭,堵得慌。

    “不会弄错的,很多百姓跟着钟家送葬的马车,一直跟到乱葬岗。还因为她是罪女,连个木牌都不能立。”

    王城主和其他人神情各异。主簿叹了不知道多少气,幽幽地继续:“听人说,沈家姑娘除夕还去燕子巷逛庙会了,钟大人陪着一起,买了好多东西,那些因为疫病没法做生意的商贩们不知道多感激!”

    “还有啊,我前段时间离开永安城的时候,因为地震伤残的百姓,有些已经装上义肢了。”

    “什么只?”王城主脱口而出。

    “木头做的,按在身上,腿断的可以双脚走路,手断的可以提个水桶什么的……”主簿举起手,“我离开永安城的时候,亲眼见过一个断臂汉子抱着义肢又哭又笑的。”

    “别说了!”王城主实在听不下去了,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其他人或立或坐,全都没精打采。

    忽然有个人开口:“我听说,沈家是冤枉的。”

    王城主一怔:“这话哪是我们可以说的?安排好今晚的轮值,然后各自散了。”

    主簿赶紧把轮值名录念了一遍,忽然想到了一桩事情:“对了,还有,永安城疫病那段时间,出入诊治的郎中和太医们,都穿着很奇怪的衣服、脸上蒙着布,从上到下都裹住了。”

    “后来,不止郎中和太医们,就连处理疫死人和修葺房屋的工匠们都穿成那样。”

    “你们还别说,他们出入不少人家,有些甚至还要处理疫死人的尸体,都没有传上的。”

    “真的?什么样的衣服?能从上到下都裹着?”王城主很是困惑。

    主簿比划着:“我只是远远地看过,那一群人走过去,都是白的……看着还挺吓人的。像我们现在穿的衣服,就没法穿那样的衣服。”

    轮值的众人刚走出去几步,一听又折回来:“到底什么的?我们也弄一些穿呗?”

    主簿拍着脑袋在屋子里团团转了好几圈,一咬牙就把外袍都脱了,比划着:“就像把亵衣和亵裤缝在一起,亵衣上还装了帽兜,连鞋子都不一样……”

    众人傻眼:“这也叫衣服啊?这可怎么做得出来?”

    主簿赶紧把外袍穿上,系着布带一边说:“不知道,是掖庭女监日夜赶工出来的,不少女囚因此受到嘉奖减了押期,出去的时候还领了工钱。”

    王城主奔到县衙的院子里,扑通跪倒在地:“苍天啊,你开开眼吧,看看绥城的百姓多苦啊,求您让韩王殿下的名医们快些来吧。”

    “如果有跟沈家姑娘学过的郎中,能救得绥城百姓,王某人日日茹素,决不后悔!”

    众人看着王城主拜了又拜,鼻子一酸,纷纷走到院子里,跪了满地:“苍天啊,开开眼吧,只要救得满城百姓,我们都茹素!”

    “求韩王殿下派名医来吧,快些来吧!”

    ……

    运药大船一夜无眠,船舱内挂满了灯笼,照得如同白昼。

    多层长木廊上,船工和护卫六步一站,认真练习隔离技术和操作,沈芩穿梭其中,不断指出他们的违规之处。

    韩王在自己的舱隔内坐了许久,然后派人把沈芩招进来。

    沈芩进了舱隔,有些纳闷地看着韩王,事态已经如此紧急,还叫她来做什么?

    韩王清了清嗓子:“本王记得,绥城有两千多人,日常还有数百商人,你只挑选二十人远远不够。”

    沈芩心里咯噔一下,是啊。

    “本王和钟家小子商量了许久,明日一早,你把所有符合要求的人手全部带走。”韩王异常冷静而沉着。

    “殿下,运药大船如此重要,我把人都带走了,你们怎么办?”沈芩惊到了。

    “本王已经传出消息,召集旧部在下一个漕运码头上船。”韩王胸有成竹。

    “您还有什么旧部啊?”沈芩一针见血地戳穿韩王,“别以为我不知道,银甲护卫已经是您的底牌了。久不问政事的山野殿下,哪来这么多可以用的旧部?”

    “你……”韩王的镇定有了裂纹,还是钟家小子了解沈家丫头,全都被他说中了。

    官场也好,人情也罢,向来都是“人走茶凉”,经历过太多事情的沈芩,才不相信韩王还能拿出多少旧部。

    韩王一拍大腿:“现在只有两条路,你带走所有能用的人手,本王留下钟家小子,他是出了名的战族之后,如此就可以两全。”

    沈芩一楞,反复考虑了不少时间,觉得这事情可行:“可以。”

    韩王大嗓门出声:“钟家小子,你出来。”

    沈芩惊讶地看到钟云疏从窗格后走出来:“什么意思?”

    韩王故作轻松:“你同意了是吧?钟家小子不同意,你说服他才行。”

    钟云疏凝望着沈芩,一言不发。

    沈芩回望他许久,才缓缓开口:“钟大人,您说过要替沈家申冤。运药大船太重要了,我信不过韩王殿下,能不能请您代为押送?”

    韩王额头立刻爆出两根青筋。

    “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也是唯一可以信任的人。”沈芩走到钟云疏面前,拽着他的颈项,踮起脚尖亲了他的额头。

    “……”钟云疏浑身僵成一根木棍,他怎么也没想到,沈芩竟然敢在韩王殿下面前亲他。

    “离别是为了重逢。我答应你,一定会活着回来;你也答应我,好吗?”沈芩深深地望着钟点云疏,再一次将他刻进眼底,刻进心里。

    “好。”钟云疏僵硬地点头。

    沈芩绽出甜美的笑容,强忍着脸红,“韩王殿下,等我们再见时,能不能给我们当个证婚人?

    韩王的眼睛差点脱眶,真是太……太……放肆了……

    “哦,还有,万一哪天陛下要赐婚,麻烦您告诉他,钟云疏是我的!”沈芩为了让钟云疏平安,相当豁得出去。

    钟云疏将沈芩揽进怀里,紧紧抱住,完全不想松开:“殿下,如果陛下要赐婚,请代为转告,我和沈芩此生必定结为夫妻,生死不渝。”

    韩王看傻了,还是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好!”

    ……

    第二天,天还没亮,沈芩已经站在船头,开始第二轮考核。

    运药大船内的每个人都挂着黑眼圈,却也都神采奕奕。大船的船头上,已经堆满了要运下船的物资。

    “还有一个时辰,大船就要靠岸,”沈芩站在船舱的最高处,提高嗓音,“这是各位最后的机会!”

    “是!”整齐划一的回应。

    “现在,领取隔离衣和口罩!”

    “是!”

    沈芩最先穿上全身装备,然后在每个人面前停留,直接指出不正确的步骤,按完成度的不同给预不同颜色的标记。

    最后的选择结果是,运药大船靠岸时,沈芩选走了八成人手、所有的马车和战马,以及七辆马车的物品。

第440章 活久一些

    绥城城西的大宅里,韩王的随军郎中主事,对内部的格局做了极大的调整,将染病的郎中单独安排进了小屋子,每日定时送三餐。

    郎中们现学现用,保留了钱公子和文公子教的病例记录法,认真记录着染病郎中从起热、浑身无力一直到起疹的全过程……

    同时,还保留了定人定餐具,煮沸消毒的措施。

    看着同僚在小屋子里忍受病痛,每位郎中心里都很不滋味儿,可是各自还有不少病人要治疗,只有在每个深夜,才能聚集在小屋附近(距离两米以上)大声闲聊。

    而小屋里的同僚也只有在这时,才有自己没被抛弃的感觉。

    主事大人每日忙得焦头烂额,还要稳住大宅里的人心,好不容易到了晚上闲聊的时间,嗓子早就哑得说不出话来,可是他还要说。

    “诸位,算算时日,韩王殿下已经收到消息,相信用不了几日,钱公子和文公子就能赶回来。”

    “主事大人,他们来真的有用吗?”

    主事郎中跟在韩王身边将近二十年,能抵寻常百姓几世的见识:“老夫这样对你们说,如果钱公子和文公子来都没有用,那就是我们的命数到了!”

    “韩王殿下当初请他们来,不止你们不服,老夫也不服,觉得他们如此年青,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嘛,是不是?”

    “可不是吗?他们才多少岁?二十多?不对,钱公子看起来面嫩得很,二十都不到……”一位郎中附和。

    “结果呢?”郎中主事,“他俩一上午处置的病人,比我们一群人处置得还要多,又快又好,不服不行啊!”

    一群郎中不约而同地低了头,现实摆在眼前,不低头不行。

    郎中主事哈哈大笑:“你们知道去年底,永安城地震和疫病的事情吗?”

    “知道啊,哪能不知道!”郎中们七嘴八舌地回答。

    郎中主事摇头:“不,你们不知道。”

    “太医院院判和太医们,惠民药局的郎中们,全都束手无策,疫病当前能避则避,能躲就躲,整个永安城随处可见疫死之人的尸体。”

    众人惊愕,怎么可能?

    “真的!”郎中主事比个手势,“这事情老夫只说一遍,你们听完就算,事后要作证老夫也不认!”

    郎中们笑了。

    “掖庭离永安城挺远的,一样地震一样疫病。说来你们不信,掖庭男监几乎死绝,女监一人不少。”

    “不仅如此,女监主事魏轻柔,还派人去了男监,救出了幸存的男囚,去的人里面,无一人感染。”

    郎中们震惊了!

    “主事,你吹牛,掖庭郎中都是下三滥,没有这种手段!”

    “就是,吹牛!”

    郎中主事打着哈哈:“当初殿下讲这些的时候,别说你们,老夫也不信啊,掖庭有这种神医,不是活见鬼了吗?掖庭是个什么地方?”

    “殿下捋着胡子呵呵一笑,秋后掖庭收监,收到了沈石松嫡女沈芩姑娘,你们现在信了吗?”

    郎中们恍然大悟:“难怪啊,她是大邺唯一的女医啊,尽得沈家真传!”

    “这其中的事情呢,殿下也没有细说,点到为止。”

    “只有一点,乱成一锅粥的永安城,因为沈姑娘的建议,很快扼制了疫病,而且因为防护有度,城中太医郎中工部的工匠们,并没有染上疫病。”郎中主事说得百感交集。

    郎中们再次集体震惊,大宅里静悄悄,只剩下众人的呼吸声。

    郎中主事感叹道:“不瞒大家说,老夫确实自视甚高,可是啊,听完殿下所说,老夫真心觉得,医术能达到那样的境界,哪怕只是一日,老夫死而无憾。”

    “殿下能把沈姑娘请来吗?”一位郎中总算从震惊中缓过来,脱口而出。

    郎中主事又笑了:“你们觉得钱公子和文公子不如沈姑娘?这些日子,我们开了多少眼界,积累了多少心得?”

    “更重要的是,比起我们平日行事,他们不藏私,有问必答。”

    郎中们的面红耳赤,隐藏在深夜的阴影里,是啊,太羞愧了。

    “殿下不会坐视不管,我们打起精神来,撑到二位公子回来的这一天!”郎中主事激动得高喊,“到时候,我们拿着这些记录本给他们,可以节省摸排走访的时间。”

    “既然我们技不如人,就做好我们能做的!”

    “好!”郎中们异口同声地回答,“要我们做些什么,只要主事大人一句话。”

    郎中主事深吸一口气:“二位公子常过,我们要先保住自己,才能救治更多的病人,所以,现在吃完宵夜就去睡觉。”

    “明天后天大后天,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还能做更多事,救更多病人!”

    “好!”郎中们整齐划一地行动,奔向食堂,向宵夜进攻。

    小屋外,郎中主事高声传话:“屋子里的,大家听着,打起精神来,一定要熬到二位公子回来的那天!”

    屋子里染病的郎中们泪流满面,虽然浑身乏力,却也拼尽所有力气回应:“好!”

    “我们一定活久一点!”

    郎中主事喊完话,胡乱用袖子抹去泪水,头也不回地去了食堂。

    ……

    通向绥城的漫长官道上,韩王护卫长、银甲队长骑着战马在最前面,长长的马队后面跟着马车队,留下一路扬尘。

    马车和车队经过顺路的集市,还会采购米面干粮等食物,偶尔还会买战马买马车。

    按照沈芩和阿汶达商量的计划,马车和马队的人员每隔两个时辰更换一次,在车上好好休息补充食物和水,这样不会太过疲累。

    在不知名的疫病面前,自身的抵抗力尤其重要。

    就这样,抗疫大军保持着良好的体力和状态,向着绥城日夜不停地进发。

    三日三夜后,银甲队长迎着清晨的阳光,吹起了悠长嘹亮的号角;紧接着护卫长也拿出了行军鼓,敲起了振奋人心的鼓点。

    长长的战马队、马车队,按照原定计划,在绥城外十里就地驻扎,船工们用最快的速度将临时军帐、木屋按要求搭好。

第441章 盼来了

    清晨时分,城主王雷和主簿走了半夜正抗着睡意发懵,忽然就听到远处传来的号角声和鼓点。

    “王大人!”主簿用力推了推王雷,激动得不能我已,“醒醒!快醒醒!”

    “怎么了!”王雷吓得一下子坐在地上。

    “来啦!来啦!”主簿使劲揉了揉眼睛,“红色十字!王大人,名医们来啦!”

    王雷目瞪口呆:“什么什么红色十字?那是什么?”

    “快去开城门!城门大开迎名医!”主簿头也不回地跑向城楼的石阶,“那个红色十字在永安城也有,是治病救人的地方!”

    “等我!”王雷连滚带爬地起来,追着主簿一路逛奔,“等等我!”

    没多久,绥城封闭许久的大门缓缓打开,城主王雷骑着快马,冲出了城门,循声驰去,一扫多日的阴霾,从未觉得阳光如此美好。

    此时此刻,临时驻扎地已经整装完成,一顶顶方形帐篷外侧刷着大红色的十字,分布在既定区域内,连进出都有固定的程序。

    帐篷外,全套隔离用品穿戴整齐的沈芩、阿汶达和赵箭望着城门大开的绥城,以及快马奔来的人影。

    沈芩嘱咐道:“赵大人,看你的了!”

    “好嘞!”赵箭信心满满拉弓连发六箭,每支箭上都缠了信件,包括进入营区的详细指示。

    王雷正热血沸腾地一路逛奔,忽然远远看到放箭,吓得一勒缰绳,马立刻惊得直踢前腿,左右转了好几下,才勉强稳住。

    六支重箭整齐有序地排列在距离王雷百米以外的地方,仿佛军中前哨。

    王雷先是被三人从头裹到脚的素白模样吓了一大跳,又立刻想到了主簿所说的怪衣服,一时间欣喜若狂,韩王殿下真的送了永安城名医来了?!

    太好了!

    绥城有救了!

    王雷猛挥一鞭箦马向重箭进发,下马一看,重箭上还挂着信,赶紧拆了一封信,还因为太过激动,差点拆不开信。

    一封又一封,王雷看完最后一封信,咬紧牙关把外袍和靴子脱了,只剩了亵衣亵裤和袜子,径直往帐篷走去。

    经过第一道护卫岗,王雷就照着护卫的示范,穿上了隔离衣、戴上口罩和手套、套上了布靴,浑身僵硬地继续往里走,二十步不到就是一身汗。

    “吾乃绥城城主,姓王,单名一个雷字,请问哪位是永安城名医?”王雷不知怎么的,热归热,却觉得很安心。

    赵箭一个箭趟拦下:“王大人,吾乃大理寺督事,姓赵名箭,方才只是给王大人指路,还请大人海涵。”

    王雷激动不已:“赵大人,您太客气了,太客气了!”

    赵箭继续介绍:“这位就是永安城名医钱公子,这位是名医文公子,都是韩王殿下请回的名医。还请王大人多多照应。”

    沈芩和阿汶达躬身一揖:“王大人,辛苦了!”

    “不辛苦!一点也不辛苦!”王雷躬身回礼,一想到这些日子的心力交瘁,眼泪哗哗地流进口罩里,“二位名医,无论有任何要求,王某一定竭尽全力去办。”

    “王大人,城西大宅里有许多郎中,是韩王殿下的随军郎中,您能不能请里面的郎中主事出城相见?”沈芩客气地问。

    “这是为何?”王雷以为他们会立刻跟进城,怎么还要见韩王的主事郎中呢,但是此时,哪怕二位名医说天是红的、太阳是方的,他也一定同意,“稍等,王某立刻去传。”

    正在这时,前哨的银甲护卫高声禀报:“钱公子,郎中主事大人也出城了!”

    “……”沈芩望着骑在马背都不太稳当的郎中主事,这么大年纪的老人家,能不能悠着点?万一摔伤了可怎么办?

    “护卫大人,你们有没有远程联系的方式,旗语什么的?要让主事大人,按照王大人的步骤过来!”

    银甲护卫立刻吹了声唿哨,撕下披风的下摆,绑在剑上,用极快的速度打起了旗语。

    沈芩忽然有些想笑,她也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真的有旗语啊?

    不出十分钟,郎中主事就翻身下马,把王雷搁着的书信认真地看完,随手扯了外袍和鞋子,这身衣服他熟悉得很,天天看二位公子穿。

    很快,郎中主事就一溜小跑到了沈芩和阿汶达跟前,喘得差点跪下:“二位公子,你们终于来啦!来了就好!”

    “护卫大人,给主事大人倒些水喝吧,”沈芩轻拍着主事的后背,生怕他激动得背过去,“我本来正要麻烦王大人去请你出来。”

    主事双手接过竹筒水杯,一口气喝完,忽哧忽哧地又喘了一阵,才能顺利回答:“老夫听号角声和鼓点多年,一听就知道你们来了,所以随便骑了马就出来了。”

    “二位公子请放心,染病郎中的病程和治疗,我们都记下了;因为你们之前有教过,所以,并没有在大宅里传开,还是那几个。”

    “染病的同僚们都安置在小屋子,我们一日三餐给他们送去,大家一起约好,一定要等到二位公子回来!”

    “真的就把你们盼回来了!”

    ……

    时间往前退一些,城西大宅里,郎中主事听到了隐约的号角声和鼓点,从行军床上翻身起来,手忙脚乱地穿衣服,边穿边喊边推醒一通铺的郎中:“大家快起来!”

    “二位公子回来啦!”

    郎中们喜出望外地一骨噜爬起来,整齐划一地穿好衣服,“起了!起来了!”

    “你们等着,老夫去把二位公子迎回来!”主事顾不上洗漱,蒙了布巾翻身上马,径直往东城门方向一路狂奔。

    郎中们走出屋时,主事已经不见人影。

    “太好了!”

    主事一嗓子嚎完去接人了,大宅里热闹起来,无论郎中还是病人,全都面带喜色,激动得好像过年一样。

    “二位公子会来我们这里住下吗?”郎中问郎中。

    “不知道。”

    “不管啦,还是再收拾几间屋子出来!”

    “好!”

    一时间,郎中们和稍微能动一下的病人们,齐心协力在晨光之下做着清扫工作,不停地在心里默念,太好了!太好了!

    终于盼来了!

第442章 防护装备

    救人如救火。

    主事隔着口罩说话很闷:“二位公子,不是疟疾、不是霍乱,不是麻疹……不是我们现下已知的任何一种疫病。”

    城主王雷听了倒吸一口冷气,脑袋里嗡嗡响,绥城会全灭吗?

    沈芩和阿汶达面面相觑,不是已知的任何一种,这是什么?

    于是,两人也顾不上客套,盯着郎中主事,从染病初期开始,所有的症状和病人反应,全都问了一个遍。

    沈芩让赵箭取来了绥城舆图摊开:“王大人,我们带了许多物资来,往返取用太费时间和人力,请将没有病人的区域圈出来,我们打算在那里建应急库房。”

    王雷雀跃地回答:“自从韩王护卫送信以后,王某就和同僚们一起动手,把城内所有闲置、无主的屋宅全都清理干净了。”

    “这些屋子大都是供来往客商囤放的库房,离百姓居住的街坊有些距离,现在就可以用。”

    “还要什么尽管开口。”

    阿汶达插嘴:“王大人,我们需要蒸过多次的好酒;需要你们带路,排查城中所有人家……”

    王雷一口应下,忽然瞥见帐篷里探出半个白鹿头,惊呼:“白鹿!”大邺白鹿祥瑞的说法,已经不知道延续了多少年。

    只冲着这头鹿,王雷更加放心了。

    沈芩忽然想到一件事情:“王大人,主事大人,城中有没有牲畜染病的?鸡鸭鹅牛羊马这些,有没有突然暴毙,或者和人一样染病的?”

    王雷和主事郎中两人看了看:“光顾着人了,哪还能注意到牲畜?”

    “护卫大人,麻烦看好白鹿,我和文公子现在进城。”

    王雷的心情已经不能用喜出望外来形容了,但还是克制地提醒:“你们长途奔波,要不要先休整一下再进城?”

    “不用了,”沈芩答得干脆,“我们轮流休息,先进城。”

    “好!”王雷赶紧带路。

    沈芩和阿汶达各领三人,背上必需的物资,一起进城。

    护卫长背着旗,赵箭背着硬弓和箭囊,都不放心地跟着:“王大人,城中可有人闹事?”

    王雷这点还是可以肯定的:“虽然人心惶惶,但是已经明令禁止涨价、禁止断供……百姓还算听话。”疫病算是天灾,他新官上任绝对不能容忍人祸。

    很快,一行人通过了六支重箭的区域,各自上马,向绥城大门急驰。

    绥城东城门内,摆了三道木栅栏,主簿已经率领皂吏等候多时,见他们这样驰来,笑成了一朵花儿:“你们看,这衣服怪不怪?是不是和我说得一样?”

    “韩王殿下真的把永安城名医送来了?”

    “太好了!”

    “不只衣服怪,他们背后大包也看着奇怪!”

    “穿成这样会不会闷死啊?哎哟!”挨了一个爆栗子。

    “来了,来了!”

    “快!快!快!把木栅搬开!”

    几个人行动起来,刚搬到一半,就听到王雷大喊:“别搬!不要搬!”

    主簿楞住了,还是乖乖站好。

    王雷翻身下马:“来,大家伙儿把外袍脱了,也不用害羞了,剩个裤衩就行。这衣服闷得不行,快换上。”

    “啊?”主簿目瞪口呆,“王大人,真脱啊?”

    王雷呼哧呼哧地喘:“我还嫌脱少了!快!快!后面还有许多事!“

    这当口,什么斯文都顾不上了,性命要紧,主簿一咬牙开始脱衣服,其他人看了也只能有样学样。

    于是,绥城县衙所有人站在城门下,宽衣解带,好生诡异。

    赵箭蹭到沈芩面前,挡住她的视线。

    “……”沈芩瞪他,什么意思?

    阿汶达不厚道地怪哼一声,钟云疏的手下还挺解闷的,当着韩王殿下的面秀恩爱,呵呵,被管死了吧?

    等他们按照阿汶达的示范,穿上全套防护衣物时,沈芩看着有些斑驳的城门,忽然有种生化危机末世来临的感觉。

    王雷吩咐众人:“按我们之前的划分,先去和各街坊的乡绅、名士们打个招呼,让他们派出抽出壮丁,准备料理衣食住行等事宜,然后在那里等候。”

    “记住,人与人必须间隔两米距离站立,再闷都不可以脱掉任何物件!”

    “是!”众人行礼,主簿回答得最大声。

    “二位郎中,会分成两路,粗略走访每户人家,”王雷嘱咐,“还有,每户排查以后,没有人染上的会在门前挂个一块绿布,一个染上挂蓝布,两个染上挂橘色布,三个挂红布,全家染上挂黑布。”

    “听清楚了没?”

    “是!大人!”众人再次行礼。

    “各位大人请留步,”沈芩从一个背包里取出竹筒做的简易水壶,每人发了一个,水壶上有麻绳,可以绑在腰上,“穿这身衣服极热,容易中暑,渴了就到没人的地方,把口罩取下,就着麦杆喝。”

    “这竹筒里的水,也是秘制的,味道可能有些怪,但是对身体有益。”

    “谢名医!”众人如获至宝,赶紧把竹筒绑在腰间,向各自的分区大步走去,名医的出手就是不一样。

    沈芩又给其他人发了竹筒水壶,双手递给郎中主事:“郎中大人们做得很好,我会尽快赶去与你们汇合。”

    郎中主事向沈芩一拱手:“老夫先去大宅,按您吩咐的处置,先行一步。”

    沈芩郑重点头,问道:“现在就劳烦王大人和主簿大人,为我和文公子带路。”

    王雷赶紧站到沈芩身旁:“王某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主簿走到阿汶达面前躬身行礼:“文公子,你们请随我来。”

    绥城东门被木栅封住,两队人马向南向北进发。

    阿汶达上马以后不放心地嘱咐:“有什么事情,紧急烟花联系。”

    “放心吧,文师兄!”沈芩上马挥手,第一百零一次感谢钟云疏在掖庭时,教会自己骑马,现在不说是高手高手高高手,起码也算得上骑马好手了。

    赵箭一挥马鞭,紧跟在沈芩身后,就算临行时,钟云疏没有嘱咐,他也会尽心尽力守护沈芩平安。

第443章 排查(上)

    东城门到第一个街坊的路上,绥城城主王雷向沈芩介绍了舆图上没有的基本情况。

    绥城户籍登记上,总共有两千两百人,六周岁以下的孩童不算在内,整个城区分成南北两个大区,中间有条小河穿城而过。

    南区又分布衣白丁聚集的素衣坊、手工匠人聚集的铜铁市、富户乡绅居住的丹桂坊三个中区,中区按路的官窄分成若干小巷,还有许多小池塘,南区常住人口一千四百九十四人。

    北区的分布与南区相仿,有跑马商人聚集的互市口、猎户、屠户、鞣制皮毛等行当的猎刀口等四个中区,还有一大片市集和库房,北区常住人口一千不到,经常有人十天半个月甚至更长时间才回自己家里。

    王雷领着沈芩去的第一个站,就是南区布衣坊,骑马两刻钟的路程:“钱公子,这么多人家要查,辛苦了。”

    对沈芩来说,生活在动辙千万人的大城市里,这两千多人还抵不上一个小区的住户,略有不同的是,绥城的绝大多数人家都蓄养牲畜,民居都大得离谱,走着有些费劲。

    沈芩一行人跟着王雷,把马匹栓在素衣坊前的大树上,没几步,就遇上了前来迎接的坊长。

    坊长是位结实的中年男子,看他们的眼神堪比看到白无常,“哎哟喂呀,这……这……”没命似的向里面逃。

    “我是城主!”王雷大喝一声。

    坊长急急停住,后退了几步,仔细端详一番,这才折回来:“王大人,草民这小命都要吓掉半命啊……”

    “停!”王雷谨记一米五间隔,“每家每户都要进。”

    “大人,您莫耍草民,家家户户都进,到今晚都查不完,”坊长灵机一动,“要不,先去草民家里?”

    王雷刚要答应,忽然又看向沈芩,恭敬地问:“钱公子,您打算怎么个走法?”

    “尽量不走回头路,用尽快查遍每家每户,”沈芩看了一下天色,微微皱眉,太阳已经升得很高,要动作快一点才行,“王大人,请带路,没有多少时间了。”

    王雷一挥手:“坊长,快走,第一家!”

    坊长赶紧领着他们穿过素衣坊的大牌坊,停在了一户柴枝编门的人家,大声解释:“王大人,这家是对老夫妻,儿子媳妇都染病死了,人很和善,就是胆子有点小。”

    “刘老汉,我领着王大人和郎中来看你们啦。”说着,就推开柴门走进去。

    “王大人,还记得城外我们说的手势吗?”沈芩提醒道。

    “记得。”王雷第二个进去。

    即使外面阳光灿烂,走进屋子还是有些暗,沈芩清楚地看到老夫妻脸上、外露的手背和脚背上,布满了圆形斑疹,密密麻麻,神情木然。

    屋子里散发着一股浓重的异味儿,介于臭味儿和腐味儿之间,隔着口罩也让人头皮发麻。

    “老人家,我姓钱,是一名郎中,能告诉我这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吗?”沈芩怕老夫妻耳背,凑近了一些。

    没想到,老妇人蹭的站起来:“你们滚!越远越好!”

    老汉也吼道:“不要进来!滚出去!”

    两位老人家步态不稳地扛着扫把赶人,粗布衣服有不少污色斑驳,异味儿更浓了。

    赵箭立刻拽着沈芩出去,护卫们看不下去差点要动手,坊长和王雷也跟着跑出去,两人望着被骂的沈芩,不停抱歉:“对不住啊,他们平日挺好的,对街坊邻居挺和气的。”

    沈芩从包里取出黑布,牢牢系在了柴门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没事,白发人送黑发人,愤怒难平也是人之常情。我们去下一家吧。”

    “哎!”坊长点点头,继续在前面带路。

    王雷对着沈芩上下打量,迭声问道:“钱公子,你没伤在哪里吧?”

    “王大人,我没事。”沈芩的眼角一弯,继续走,刚才幸好躲得快,不然会被喷一脸,而且在他们张嘴骂人的瞬间,清楚看到了他们口腔里舌头上的斑点。

    等他们走远了,老夫妻极慢地走进院子里,柴门上的黑布在风中轻颤。

    “他们走了吗?”老妇人气息不稳,喘得厉害,“我看不见了。”

    “走了,走了,我们不会传他们的,”老汉伸长脖子看了好一会儿,放心地回答,忽然脸色一僵,“哎呀不好,这些个孩子去别家了!”

    “啊?这可怎么才好?”老妇人慌了,“他们怎么不赶紧逃呢?听着声音,他们比咱家石头还要小啊!”

    “你个傻子啊,他们就是城主大人说的,韩王殿下派来给我们治病的!他们敢来,怎么会就这样走了呢?”老汉抹了一下眼睛,“这可怎么办才好啊?”

    “要是叫他们爹娘知道了,该多担心啊?”老妇人慌得手足无措,“不行,你快去,拿着扫帚把他们赶走,赶得远远的。”

    “老婆子,我没力气了,走不动……我们就跪死在菩萨面前吧……”老汉扶着老婆子,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相互支撑着,慢慢走回屋里,跪到小佛堂里。

    老妇人眼泪汪汪,泪水已是粉色:“菩萨啊,我们一辈子没做过坏事,想来生病呢,也是命数到了。您要带我们走就走吧,别带走那些孩子……”

    老汉颤颤巍巍地在蒲团上磕了一个头:“菩萨啊,你已经带走了我们家的石头和媳妇,连小孩子也带走了……够了吧……”

    “不够的话,把我们也带走啊……”

    ……

    柴门外,折回来牵马的一干人等,听得鼻子发酸。

    坊主哽咽着:“草民……草民……就说,他们是和善的人啊……”

    王雷赵箭护卫们都齐刷刷地抬头,想把泪水眨回眼睛里。

    沈芩不断告诫自己冷静,冷静,不能冲进去救他们,他们已经不行了,还有更多能治好的病人等着他们呢。

    沈芩翻身上马,“我们走,别让他们的心意白费!”

    一行人纷纷上马,马鞭声响,径直向下一户人家去。

    没人发现,白鹿正小心翼翼地尾随。

第444章 排查(中)

    沈芩骑马也不闲着,琢磨着这绥城地处偏远,地广人稀,城内百姓人均居住面积至少一百平方米,而且左邻右舍隔着不少距离。

    宅子的规制都差不多,门前有篱笆墙围出的院子,留个柴门进出,然后才是宅子的正门,房子大为了出行方便,都有侧门和后门。

    这样的建制和格局,并不利于疫情传播,怎么会传得如此迅速?

    还没琢磨完,坊长就翻身下马,示意第二家到了。

    众人一起下马,跟着坊长推开柴门走进去,发现大门紧闭,敲了不少时间门,也没人应门。

    赵箭纵身翻过墙头,里面转了一下,又跳过来:“没人。”

    王雷一怔:“坊长,这户人家去哪儿了?本官之前也嘱咐过你,不能让百姓离城,免得祸及别处。”

    坊长有些磕巴:“王大人,这家有十六口人,草民每日走动,都能见到,今早还见到了。”

    赵箭听了,又翻墙进入,从里面把大门打开:“都进来分头找。”

    一行人鱼贯而入。

    沈芩走了一会儿发现,第二家的屋子比第一家的更大更深,没有第一家门前的异味儿,但是安静得让人心里发慌。

    疫病流行时,不怕哭天抢地,只怕静悄悄,那就意味着……染病死了。

    “快找!”沈芩有些着急。

    一行人四散开来,很快就听到回应:

    “马棚里的马和马车都在,草料都有,没人。”

    “牛棚有牛有草料,没人。”

    “厢房没人。”

    “主房没人。”

    “柴房也没人。”

    坊长急了:“这家有祠堂!在最后面!”

    于是,大家都往屋子最后面跑。

    赵箭速度最快,推了推门,发现里面没有人声,门是反锁的,抬腿就是一脚:“咣当!”

    祠堂的门轰地倒了,映入众人眼帘的是一双双高悬的脚,地上是倒得横七竖八的脚凳。

    自缢了?!众人的大脑全都一片空白!

    这一幕与沈芩记忆深处的场景相重叠,只觉得心跳呼吸都停了,整个人都在发抖,迈出的脚没站稳,撞在了门框上,疼痛唤回理智,肾上腺素急速飙升,大吼:“赵大人!”

    “在!”赵箭仿佛突然被人解绑。

    “接着!”沈芩掏出藏着的匕首,扔给赵箭,“断绳救人!”

    “是!”赵箭飞身踢踩柱子、直奔房梁,拿起短刀,割断一根又一根绳索,悬在半空的人一个个掉落在地。

    护卫们配合默契地在下面接住,然后让人平躺在地上,与沈芩一起探鼻息、摸颈侧,惊呼声在祠堂响起:

    “钱公子,孩子还活着!”

    “妇人也活着!”

    “老人家活着!”

    坊长和王雷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问:“都活着吗?”

    沈芩挨个检查完,差点瘫坐在地上:“都活着。”

    “谢天谢地!”坊长不住念佛祖保佑。

    王雷扶着门框,差点站不住,手软脚软地对着地上的人碎碎念:“不是说好的吗?本官一定能请到名医来,让乡亲们不要怕!”

    沈芩见过老夫妻浑身斑点的惨状,却有些理解,接了话:“王大人,他们都染上了。”

    “老身见过王大人。”沙哑的嗓音突然响起。

    众人吓了一跳,没想到最先醒来的是这个家里年龄最大的。

    老人家慢慢爬起来,恭敬地行了个礼:“王大人,我们等啊等啊,等得都染上了……您没看到坊口第一家石头死的样子啊,太惨啦,早死晚死都是死,我们……就想死得痛快些。”

    说话的功夫,其他人也都转醒,冷不丁见到浑身素白的怪身影,男女老幼都吓得抱在一起瑟瑟发抖,老妇人惊讶道:“老头子,怎么这么多白无常,他们怎么不拖长舌头呢?”

    坊长和王雷一时间哭笑不得。

    沈芩清了清嗓子:“我是王大人请来的郎中,姓钱,大家可以叫我钱公子,钱郎中也行。穿成这样是为了不染上疫病。”

    “现在每人保持两米距离坐好,我问什么,你们答什么,回答得越详细越好。”

    小孩子瞪大了乌溜溜的眼睛,满是恐惧。

    沈芩对付孩子有的是法子,从背包里掏出一个小布袋:“来,小手并拢放放好。”

    小孩子天生的好奇心战胜了濒死的恐惧,看了看娘亲,又看了看曾祖父,小心地把长满了疹子的小手并拢放好。

    沈芩观察着孩子最细小的举动,评估他的身体状况,抽开布袋的系带,倒出了一颗桂花糖:“甜甜的,很好吃,给最勇敢的孩子。”

    小孩子盯着晶莹剔透的三角形糖果,毫不犹豫地放进嘴里,立刻笑开了花儿:“爹,娘,好甜呐,真的甜……”

    孩子的爹娘却忍不住哭了起来,忙乱又费力地爬起来,因为体力不支又跪在地上:“钱公子,您行行好,救救我家的孩子吧,已经死了三个,只剩这根独苗了。”

    沈芩异常沉重地点了点头:“孩子比你们轻得多,我尽量。”

    “现在,你们告诉我,家里谁第一个不舒服,起初都是什么样?去过哪里?我要查找感染外邪的原因,才能对症用药。”

    一屋子人七嘴八舌地说,沈芩席地而坐,拿着纸笔沙沙地记下。

    等询问完毕,沈芩从背包里取出两张纸,问道:“坊长,麻烦你照着这个,告诉这里的乡亲们”

    坊长接过纸页看了一会儿,完全不明白,“这两张纸上都写得啥呀?只认得自己名字。”

    沈芩的两张纸是家居日常防护的内容,习惯性地写满了字,压根没想到不认识字的问题,想了想,又拿出一些纸,随手开始画,边画边说:“人与人一扁担距离,每人待一间屋子,吃喝用物都煮过,喝熟水,布巾蒙面……”

    “这样明白吗?”

    坊长连连点头:“这个好!这个最好懂!”

    沈芩又嘱咐一番,然后挑了最干净的屋子,让孩子住进去:“你爹娘就在对面的屋子,可以这样说话……”

    “如果你能乖乖的话,我可以再给你一颗桂花糖。”

    孩子可开心了:“我一定听爹娘的话,不哭不闹不害怕!”

    沈芩却有些想哭。

第445章 排查(下)

    离开第二家时,沈芩又在柴门上系了黑色布带,再次上马时,心情沉重,一家十六口全部染病,死了三个孩子,还剩十三个,其中三个重症,五个中症,其他轻症。

    “钱公子,你的反应真快。”王雷骑马追上来,由衷地敬佩。

    “王大人能在疫病时采取各种措施,坚守绥城与百姓同甘共苦,钱某才佩服。”沈芩回以微笑,反正隔着口罩,只要眯一下眼睛。

    “钱公子,第三家有些远,后面的就近了。”坊长心里暗想,城里三个郎中治病时,恨不得让病人待在药铺外面,那嘴脸别提多恶心了,王大人请来的名医果然与众不同。

    对孩子都这么有耐心,还把孩子哄得服服贴贴的,一定是位大名医!

    这样想着,虽然烈日酷暑,坊长带路就更用心,更有力气了。

    坊长在前,王雷第二,赵箭第三,沈芩第四,后面是护卫们。

    护卫们望着钱公子的背影,心里的敬意更多,他们都是平民,多少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才成为了韩王亲随护卫。

    历经生死多了,却是第一次跟着郎中对抗疫病,说不怕是假的,也担心有来无回,可是钱公子却说,他有责任把他们完好无损地带回去。

    感动之余,经过世态炎凉的他们还保留着一线理智,万一钱公子只是表面客套。可是刚才,给第二家看病,无论男女老幼,认真仔细而且高效,不嫌脏苦。

    护卫们既庆幸又感动,只希望钱公子这样的名医越多越好。

    坊主远远看到第三家时,忽然心里凉了半截,这家是绥城最有名的混帐东西和泼妇,还生了几个糟心孩子,百姓们宁可绕路也不从他们家门前经过,这可怎么办?

    要不然,就直接骑过去?

    于是,坊长在岔路口提着马头左转,打算从侧门蹿过去,可是万万没想到,侧门大开,一个五大三粗的黄脸妇人衣衫不整地在树下乘凉。

    不是别人,正是第三家的黄脸泼妇。

    “哟,坊长,骑这么急赶投胎呢?!”黄脸妇人突然蹿到小路中间,伸长手臂拦马,“下来!”

    坊长只觉得眼前一黑,要命了!撞她肯定不敢,只能下马劝道:“阎王氏,你别胡说……”

    沈芩来到大邺以后,还第一次看到敞了衣襟的女人,一时间有些好奇,坊长叫她什么来着?阎王氏,这名字可真……贴切。

    “哟,后面这一大群的都什么人啊?大白天的闹鬼呢?!”黄脸女人的夫家姓阎,本家姓王,人称“绥城第一泼妇”阎王氏,本人还颇为得意。

    “怎么说话呢?城主大人带着请来的名医,给乡亲们治病的!”坊长只觉得脸上无光,见城主和钱公子的眼神瞥过,立刻厉声斥责。

    “哎哟喂,叫你一声坊长,拿自己当城主啦?”阎王氏的一大爱好是撒泼,无理争三分,“名医?哪个是名医,给老娘下来!”

    “瞧你们一个个脸上没毛、带着奶骚味儿,还名医?!哎哟喂,可笑死我了!”阎王氏捏着半敞的衣襟扇风。

    护卫们一下子移开了视线。

    王雷什么人都见过,就是没见过这么没皮没脸的妇人,骑在马上,高声说道:“本官是绥城城主,今日带名医来排查,还不让开?”

    “我呸!名医?”阎王氏指着一干人,“名医会到绥城这个破地方来?你大白天扮鬼就算了,还骗人活见鬼?要不要脸?!”

    王雷自带两分书生气,一时间有些秀才遇到兵的感觉。

    沈芩仔细观察,然后侧身和赵箭小声说,“她没染上。”

    赵箭小时候在渔船长大,泼妇少说也见过一船,但是这么不把官府放在眼里的,倒也少见,就静静地看王雷怎么收拾她。

    “名医,下来,给老娘诊一下,看不出什么来,就别想找我家门前过!”阎王氏的小眼睛很亮,看人准,一眼就看出坊长怕她,城主对付不了她。

    疫病这么厉害,她就不信有什么狗屁名医能治得好?!

    沈芩看了看天色,时间很紧了,不能再和阎王氏干耗着,回答:“你没有染病。”

    “哟,”阎王氏这才注意到马背上声音年轻、眼睛特别好看的年青人,“你就是名医啊?哎哟喂,你是用眼睛给人治病的吗?”

    “啧啧啧,真看不出来,老娘倒是觉得,你一双水汪汪的眼睛能勾人呐!治那些小娘皮的思春病,肯定一治一个准儿!”

    这话在众人听来,是对男子最大的羞辱。

    王雷气得不行:“放肆!”

    护卫们进城时没有佩剑,身上都藏着暗器,一时间很想把这泼妇捅成马蜂窝。

    坊长不认识字,但也认得人,傻子都看得出来,后面那些特别强壮的是护卫,就是保护这位名医的,这阎王氏平日招子也挺亮的,怎么今天这么瞎?韩王殿下请来的名医,是好惹的吗?!

    可惜沈芩不是男的,也比较满意自己的眼睛:“多谢夸奖。”

    在场所有人都怔了一下,包括阎王氏,这……还是男人吗?被说成这样,非但不生气,反而还答谢。

    沈芩翻身下马,走到阎王氏面前,对视片刻,发现她长得还挺高,像掖庭魏轻柔的三分之二版本:“你脸上胳膊上身上没有疹子,说话中气十足,身形健壮,没有染病。”

    “来人啊,非礼啦!”阎王氏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直接扯了外衫,哭天抢地,“什么名医啊,非礼良家妇女啊!”

    坊长的脸色极为难看,这泼妇怎么敢对名医如此不敬?怎么能把这样下三滥的手段用在名医身上,一时间怒火中烧:“阎王氏,你还要不要脸了?!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

    阎王氏叫得更大声了:“……我哪有脸见我家官人,让我一头撞死吧?”

    “给我十两银子,不然我就到县衙去告你们,县衙不管,我就去州府告……”

    沈芩冷笑:“你省省吧,多少美丽女子在永安城等我回去,我犯得着非礼你么?我亏不亏啊?”

    “还有,你就是因为整日无理取闹、哭天抢地,喜伤心,忧伤脾,怒伤肝,肝火虚旺,结食瘀积,脸才会这么黄,而且口臭得厉害,你自己闻不到的吗?”

    阎王氏目瞪口呆。

第446章 制服

    阎王氏的大嘴张成鸭蛋形,两只眼睛快从眼眶里跳出来了:“得,得,得……”吓得上下牙齿直打颤,“你,你,你……怎么……知,知道的?”

    “还有,这日头正毒,你还在侧门边乘凉,热得一身臭汗是为什么?是因为天黑以后,你就看不见了。”沈芩向来先礼后兵。

    “你之前找过郎中,但是因为自己恶名在外,郎中也不待见你,你越闹,郎中越烦你,所以你痛恨郎中,却从不找自己的原因。”

    “你听说我们是赶来治疫病的,觉得反正这疫病死人厉害、死状凄惨,就凭王大人能请来什么名医,多半是骗子。”

    “所以,早晚横竖都是死,就撒泼耍无赖,泄你的心头之恨!就算死,也要拖一堆垫背的,是不是?!”沈芩从阎王氏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的推测正中靶心。

    “……”阎王氏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心思突然被挖了个底朝天,脸上臊着,眼睛糊着,双手发抖着系外衣的系带,却怎么也系不上。

    坊长惊呆了,绥城第一泼妇平日吵遍全城无敌手,竟然被钱公子几句话给震住了,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下红雨了?

    王雷恨不能向钱公子竖四个大拇指(趾),好厉害的眼神,句句戳心是怎么做到的?他要拜师!

    护卫们也惊到了,与钱公子相处了不少时日,见他平日温和有礼、沉静内敛,怎么也没想到,他这么文雅的人,竟然能镇得住不讲理的泼妇?

    厉害!厉害!

    佩服!佩服!

    赵箭自觉安逸日子过久了,完全忘记沈芩在掖庭时有多强悍,刚才害他憋笑憋出怪声,这婆娘也就在这里能称得上第一泼妇,搁掖庭女监里根本不够看,魏轻柔一个顶她十人,现在还不是和沈芩好得像姐妹?

    “郎,郎中,不,不,名,名医……”阎王氏终于把衣服穿好了,胡乱地捋了一下乱糟糟的略显干枯的头发,满眼满心地急切,“我的肝……眼睛还有救吗?”

    “看病也分轻重缓急,你这是慢病,需要妥善调理,等疫病过后再说,”沈芩从来都不以貌取人,凡事看人品。

    阎王氏不干了,一把抱住马头:“疫病都不知道是不是治得好,到时我眼睛瞎了怎么办?

    沈芩的马是钟云疏精心挑选的,性情和她也挺像,看着温和没脾气,其实很有自己的主意,忽然被人抱脖子立刻就撩蹶子,前腿高高扬起,愤怒嘶鸣。

    “我的马认主,你离它远一点,”沈芩把马哄完就牵在手里,“若是被误伤了,想来你家中也不会有谁能好好照料你。”

    阎王氏吓得赶紧退后。

    “你家中还有何人?我们要进去查看一下。”沈芩向赵箭使了个眼色,速战速决,再这样纠缠,天黑以前就完不成排查任力了。

    “家中还有相公和三个儿子,”阎王氏在沈芩面前,半点气焰都起不来,“他们没染上。”

    正在这时,侧门又冲出一个彪形大汉带着三个套娃似的小胖墩,不分青红皂白地吼,一拥而上围了沈芩:“一群调戏良家妇女的糟货,横什么横?!”

    沈芩的视线一扫而过,不知道该高兴还是难过,这一家四口没出疹子,也无发热,这一个个的好身板,真是做疫情支援的好材料。

    小胖墩满脸横肉,二话不说就来推沈芩。

    沈芩最讨厌熊子,立刻侧身避开,准备回手的瞬间,只听到“啊!!!”几声惨叫,都被护卫们反剪双臂摁在地上。

    一切发生得太快,除了护卫们谁都没反应过来。

    坊长和王雷面面相觑,天爷啊,这些默不作声的都是韩王护卫吧?什么是快如闪电?今儿个算是亲眼见到了,值!太值了!

    大汉杀猪似的叫,熊孩子哭声震天响,音量惊人,阎王氏这才吓醒了,扑到沈芩面前:“钱公子,您行行好,放了我相公和儿子,我们保证不挡路。”

    沈芩用最快的速度,掀了他们的衣物看皮肤,再次确认确实健康,掏出一块绿色布料系在正门和侧门上。

    “坊长,王大人,他们的身体都不错,没有染上疫病。如果有什么杂事要人手,可以让他们做。”

    “阎王氏,看好你家人,等本公子抽出时间来,就给你看眼睛。”

    “你们都给老子等着!”大汉被摁在地上,还脸红脖子粗地嚎,“你个臭婆娘竟然敢求饶,丢老子的脸,看老子晚上抽不死你!”

    阎王氏的黄脸立时煞白,浑身哆嗦。

    “赵箭,废他两条胳膊!”沈芩异常平静地要求。

    “官府伤人啦!救命啊!”

    赵箭还没动手,阎大汉又一阵杀猪似的叫。

    “韩王殿下有令,擅自阻拦调查、诊治的刁民劣妇,本公子有先斩后奏的权利。这是殿下亲赐的匕首!”沈芩掏出袖中的匕首,抽出半截,寒光闪闪。

    赵箭立刻动手,卸了阎大汉一条胳膊:“赵某人最恨打婆娘的孬种!”

    “啊!!!”

    “你们这些小兔崽子,都看清楚了,敢学你们怂包窝囊废的老子,这就是下场!”赵箭恶狠狠地瞪着三个胖墩。

    护卫们整齐划一地放开,看他们仿佛在看死人,竟敢对钱公子动粗?

    除了阎王氏,这一家都瘫坐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叹。

    阎王氏生怕钱公子转身不理人,拍着胸脯说:“坊长,王大人,钱公子,我们都是粗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坊长,有什么重活累活,尽管吱声,我们一定去。”

    阎大汉又凶相毕露,却在瞥见赵箭抹脖子的手势,生生憋回去了,哼了一声,扭过脸去。

    “坊长,麻烦你把两张画纸上的需知,告诉他们知道。”沈芩实在懒得费话。

    坊长立刻让他们进屋,这样那样告诉完,急忙出来提醒沈芩:“钱公子,可以去下一家了吗?”长舒一口气,能把这户人家制得服服贴贴,真是太好了。

    众人翻身上马,急驰而去。

    坊长抹去额头的汗:“钱公子,其他家都不会再这样了。”

    沈芩向坊长微一点头:“坊长,王大人,辛苦了。”

第447章 回营地

    接下的时间,就像坊长所说,问询查访都很顺利,按照原定计划,天黑时刚好在东城门与阿汶达汇合。

    王雷和主簿,看着累得站姿都变形了的二位公子,想好好招待吧,清水衙门什么也没有;可是不招待吧,又说不过去。

    王雷一咬牙:“二位公子,护卫大人,去寒舍吃一顿便饭吧。”

    沈芩摆了摆手:“二位大人,请随我们出城,还有很多事情要更详细地了解。”

    “那怎么行?”王雷急了,韩王护卫送来的名医,怎么能连顿饭都不招待?

    “王大人,主簿大人,已经准备好了,快快上马即可。”沈芩在城中转悠了半圈,急需出城喘口气。

    王雷王大人有些傻眼:“这如何使得?”

    “上马!”沈芩蹬了三次才爬上马背,“走啦!按我们之前训练的回营地!”

    “是!”护卫们齐声应道。

    阿汶达向他们招了招手:“和我们不用讲这些虚的,吃饱以后还要彻夜长谈,抓紧时间。”说完,一甩鞭子,马就蹿出了城门。

    主簿和王雷两人互看一眼,只能骑马跟上。

    官道上,六支重箭上挂了灯笼,还有两个高筒炭盆,在黑暗中极为显眼。

    马队到重箭前,下马、脱全套防护扔进炭盆,然后走到营地附近,进移动浴房清洗更衣,再进营地。

    掀开营区的食堂帐篷,等候多时的陈娘和杨梅立刻招呼道:“你们总算回来了,太好,稍等,马上就来。”

    沈芩一行人已经累得顾不上形象,席地而坐,恨不得躺在地上。

    阿汶达知道沈芩“拼命三娘”的劲头,拿胳膊肘戳她:“还行吗?中午吃东西了吗?”

    沈芩点了点头:“你呢?还吃得消吗?”

    “嗯。”阿汶达已经昏昏欲睡了。

    陈娘端着大份的水煮肉片、大罐的酸梅汤、凉拌面……一份又一份,端到众人面前,笑呵呵地招呼:“吃吧,管够!”

    沈芩立刻捧起酸梅汤刚喝两口,就挨了阿汶达一个爆栗子:“哎哟!”

    “可以了,不能多喝!”阿汶达管起沈芩来,毫不手软,“免得待会吃不下。”

    沈芩磨牙,拿起筷子招呼拘谨的王雷和主簿:“二位大人,不必拘束,陈娘手艺很一等一的好,大家一起尝尝。”

    王雷其实已经累得快虚脱了,和钱公子一样先喝了两口酸梅汤,忽然就有了胃口,一筷子凉面下肚,就觉得整个人又活过来了!

    主簿习惯性地跟着王雷做,然后就和王雷一样吃得飞快,恨不得把碗碟都啃了。

    沈芩吃完一碗凉面,端起空碗:“陈娘,还要!”

    “有!”陈娘笑眯眯端来一个大方盘,里面有六碗凉面,“里面还有,大家尽管吃,不要客气。”

    一时间,食堂里只剩下各种吃东西的声音。

    沈芩端着空碗,准备要第四碗的时候,又被阿汶达摁住了:“干嘛?”

    “差不多了,别撑坏了,”阿汶达很坚持,“有陈娘在,还怕饿着么?”

    沈芩盯着阿汶达三秒,隐约觉得,他和钟云疏又达成了什么协议,怎么这么管人?好烦!

    “没错,”阿汶达心领神会,“我答应韩王殿下,要把你毫发无损地带回去。责任重大,请体谅。”

    “真饱了?”陈娘打趣道。

    “饱了。”沈芩扮乖。

    “宵夜吃吗?”陈娘太了解沈芩了,一遇到病人,胃口比平日大两三倍是常有的。

    “吃!陈娘最好啦!”沈芩扮乖以后又卖萌。

    “咳咳。”阿汶达用看残障儿童的眼神,盯着沈芩,再说下去就漏馅了,哪位男子会像他这样冲着陈娘撒娇?

    “真吃饱了,”沈芩满血复活地招呼,“文师兄,我们先去主帐,把手里的资料互换看一下。”

    “走。”阿汶达点头。

    沈芩又说:“护卫大人们辛苦了,各自歇下吧。”

    “是!“护卫们齐齐应声,又各自向着晚饭发起猛攻。

    王雷和主簿再舍不得晚饭,也觉得必须跟过去,没想到钱公子又说:“二位大人,请慢用,我和师兄看资料也要不少时间,不着急。”

    陈娘又给他们添了肉片、酸梅汤和凉面。

    王雷和主簿又坐了回去,太好吃啦!

    沈芩和阿汶达走到主帐,围着舆图席地而坐,两人不断用彩色笔在图上做各种标记,足足用了半个时辰,才把标注加完。

    “文师兄,这……怎么解释?”沈芩望着图,神情复杂。

    正如,随军郎中主事所说,这疫病不是大邺已知的任何一种,起得蹊跷,传得怪异。

    阿汶达沉默许久:“斑疹出,无外乎空气传播和接触传播两种,所以河流附近并不多发,想来与水源无关。”

    沈芩却指出更重要的事情:“如何用药?什么药会有效果?”

    阿汶达沉默的时间更长了,因为毫无头绪。

    ……

    同一片夜空,相同的夜色。

    运药大船船头的栏杆边,钟云疏向着绥城,闭着眼睛一人独坐。

    不知道沈芩和阿汶达现下如何?是不是都一头扎进治理疫病,完全顾不上吃喝?

    即使有全套防护用物,真的能保护他们不被染上吗?

    正在这时,钟云疏耳畔传来脚步声,不用问,不用抬头,就知道是韩王殿下。

    韩王站得笔直,俯视表情高深莫测的钟云疏:“钟家小子,想什么呢?”

    “没什么。”钟云疏平静地回答。

    韩王远远地看着钟云疏长大,在这以前没说过几句话,但因为他的独特身份,却是用心了解过,所以更清楚他这个样子完全是因为沈芩。

    沈芩在时,他就是个活生生的人;沈芩不在,他又恢复以往的客套疏离,明明就在眼前,却总觉得他与周围有层看不见的隔阂,很深很静。

    “钱家小子聪明得很!更何况还有阿汶达在。”韩王想劝,却又不会安慰人,只能干巴巴地说这些,疫病当前,他也不敢说沈芩一定没事。

    “谢殿下。”钟云疏站起身来,目不斜视地往船舱走去。

    “话不投机半句多。”韩王有自知之明,能让钟云疏活起来,只有沈芩;唉,这丫头古灵精怪的,谁不喜欢呢?

第448章 好像天花

    绥城外营区的主帐里,沈芩和阿汶达愁眉不展,追查传染源和传播途径,没有进展,感染疫病的人没有任何交集,没有重叠的活动规律和轨迹,毫无头绪。

    疫病三要素:传染源、传播途径和易感人群。

    病人发病初期有高热、也有体温正常的,除了出疹子到化脓的过程差不多,其他的症状差别非常大,愈后情形也不明朗。

    简单来说,奔袭三天三夜赶到绥城,忙活了一整天,既没找到传染源、也不知道传播途径,潜伏期、病程长短……都没有确切的资料。

    沈芩单手托腮:“文师兄,既然病因不明、发展又迅速,我们用支持疗法吧……提高病患自身的免疫力。当初在掖庭,我就用了支持和对症疗法。”

    阿汶达不同意:“最重要的是找到传染源,切断传播途径,不然,会有越来越多的病患出现,我们就算有分身术都顾不过来。”

    “文师兄,你没发现吗?绥城地广人稀,每户人家的宅子都不小,又因为王大人的禁令,都拘在家中,这已经相当于隔离了。为什么还会有人不断地被感染?”

    “如果是空气传播,这种程度的隔离,多少都能发挥作用,可是……”

    “那就不是空气传播……”阿汶达虽然在这个时空早已被迫戒烟,但是思考的习惯性动作还在,捏着铅笔摩挲。

    王雷和主簿二人,悄悄进了主帐,虽然听着,却完全听不懂,只能感慨,不愧是名医,如此高深莫测。

    “二位大人,”沈芩虽然背对着他们,仍然可以感觉到,“能不能说一下先发病人?就是第一个染病的乡亲。”

    王雷和主簿面面相觑,然后颇有些为难地回答:“二位公子,不瞒你们说,不止第一个,前十个染病的,都已经死了。”

    沈芩和阿汶达迅速翻看病例档案,现在统计下来,确定感染人数三百五十六人;正在观察中的也有三百多人,从第一例开始到今天出城,死亡一百零一人。

    按这个数据算起来,死亡率是百分之二十二,好高!

    他俩互看一眼,只觉得额头又在冒汗,这到底是什么病?

    “王大人,请问,在疫病发生前,绥城有没有什么大的集市、民俗节日或者其他特别热闹又人多的场合?”沈芩还存着一线希望。

    王雷楞了好一会儿,急忙起身一拱手:“不瞒二位公子,今日是王某到达绥城的第二十天,知道得有限。主簿,你何时到的?”

    主簿掰着手指算了一下:“第二十三日,卑职入城以后到现在,绥城百姓并没有什么大集会,甚至连普通集市,也只是寻常人数。”

    王雷继续:“王某到任只过了一晚,就有乡绅来报疫病的事情。”

    主簿点头:“我们到达绥城相差不超过七日,知道得也差不多。”

    “二位大人辛苦了,方便的话,今晚就在营区留宿吧,疫病当前,休息很重要。”沈芩看了一眼西洋表,已经半夜了,注意到王雷和主簿两人特别明显的黑眼圈,最近肯定过得特别煎熬。

    王雷和主簿互看一眼,确实累得不想动了,在这儿和回城真的没有多大差别,又因为对疫病的恐惧,认为营区最安全,两人起身,“那就恭敬不如从命,打扰了。”

    “赵大人,送二位大人去隔离宿舍。”沈芩知道赵箭一定在附近什么地方蹲着。

    “二位大人请。”赵箭掀开帐篷的布帘,很是和气。

    “多谢赵大人。”王雷就是个九品,主簿更是没品,想着韩王殿下派来的大人,官职一定不低,客气一些是必须的。

    他们不知道赵箭从战场凯旋回来曾经位居正四品,现在虽然不济,在大理寺也是从六品的职位。

    赵箭送完人回到主帐,往沈芩和阿汶达面前一蹲:“查得怎么样?”他在掖庭时,听过沈芩关于疫病的讲解、还参与过救治,水痘也是在她的主导下顺利痊愈的。

    赵箭以前最信任的人是钟云疏,现在又多了一个沈芩,当然,如果她的真脾气能好一些,或者不那么喜欢找他习武就更好了。

    沈芩和阿汶达两人都很沉默,被桌案上的烛台摇曳的光,拉扯成飘忽的幻象。

    赵箭知道这事情像查案一样,欲速则不达,就乖乖坐到一旁,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阿汶达思来想去,拿出一张纸,在上面写了几个字递给沈芩:“有没有可能是天花?”

    沈芩的表情瞬间僵住,回写:“怎么可能?我们都没医治过天花病人!”

    “病程相仿,疹子很像,”阿汶达继续在纸上写,“死亡率也像,我们确实没治过天花,但是教学视频和资料还是有不少的。”

    沈芩仔细地回忆,教科书上的天花仅存于纪录片,现代社会已经消灭天花,毕竟新生儿只接种卡介苗,都不种痘了。可是,面对面接触治疗病人,和看教学视频完全是两码事。

    天花主要是飞沫和接触传播,需要护目镜、高滤口罩和隔离衣,大邺没有护目镜,口罩也只是寻常的棉布加厚版。

    就今天的频繁密集接触,如果真是天花,她和阿汶达现在就要隔离观察,别想活着离开绥城,沈芩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说话啊……”阿汶达的心情和沈芩差不多,刚才只图嘴快一时爽,现在仿佛能看到自己全身脓疱、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胳膊上爬了一层鸡皮疙瘩。

    “说什么?”沈芩没好气地反问,“我们也没药可以用。”

    现在突击研制什么药,完全没有可能。

    赵箭打量着他俩,幽幽地问:“你俩的脸色实在太难看了,二位公子。“

    沈芩又想到一个人:“郎中主事大人说,他那里有完整的病程记录,而且病人还活得好好的。明日一早,我们就进城与他汇合。”

    赵箭突然一拍脑门:“钱公子,你把白鹿系在哪儿了?怎么我们回来这么久,它还没过来粘着你?”

第449章 非比寻常

    沈芩摆摆手:“应该在护卫那里,它不在,还清静些。我现在需要集中注意力。”

    赵箭直接动手,把沈芩和阿汶达面前的厚厚纸页收走:“你们赶紧休息,反正明天还是进城找主事郎中。”

    “我还能再看一会儿……”沈芩说着说着,眼睛就闭上了。

    “陈娘,杨梅,进来吧,”赵箭向帐外招呼道,“把钱公子送去单人小帐篷,好好照看。”

    陈娘和杨梅进帐把沈芩扶走。

    阿汶达的眼神极为了然:“她俩在这儿,就是为了照看、顺便管钱师弟的吧?”

    “这也叫管?”赵箭冷哼一声,“如果钱公子病倒了,你一个人如何支撑?”

    “多谢赵大人!”阿汶达赶紧作揖,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一想到明日又要早起,就觉得人生好艰难。

    赵箭目送阿汶达走出帐外,然后坐到桌案旁,写了一封极小的信,用唿哨招来雷鸟,打算给钟云疏发一封雷鸟信。

    没想到,一声唿哨以后,竟然来了三只雷鸟,都瞪着亮晶晶的小眼睛打量他。

    赵箭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形,来三只雷鸟,一只都不吭声,就这样看着他。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三只雷鸟相继飞走,等了一会儿,又飞来了一只雷鸟,啾啾叫着,亲昵地落在赵箭的手掌上。

    赵箭赶紧把信绑好,把雷鸟放出去,有些纳闷,小小的绥城,怎么会有这么多只雷鸟?是永安城发生了什么大事,要迅速传递消息?

    先不管了,赵箭热得口渴,看着桌上预凉的茶汤,捧在手中想喝一口,忽然想到沈芩之前的嘱咐,还是喝了自己挂在腰间的竹筒特制水。

    喝饱睡觉!

    ……

    钟云疏回到舱隔内,平躺在床榻上,两条胳膊垫在脑后,望着木纹顶发呆,船身规律地摇晃,思绪始终在沈芩那里。

    绥城现在是怎样的情形,百姓有没有闹事?疫病传染得是不是比霍乱还可怕?

    不知道她是不是和以前一样,遇到紧急病人就什么都顾不上?

    不知道她睡了没?有没有睡得香甜?有没有做梦,梦里可有他?

    赵箭他们有没有好好盯着她?能不能管得住她?

    她何时能回来?

    想着想着,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进入了比之前更加诡异的梦境:

    大清早,阳光透过窗格照进舱隔内,照在木榻上,他睁开眼,意外看到睡在身边的沈芩,两人发丝缠绕,铺了满床。

    他没有起身,握着她的手,极为坦然地面对薄被之下不着寸缕,两人相拥。

    这是哪儿?为何又在船上?

    沈芩醒了,掩着薄被缓缓起身,眨着黑亮的眼睛,嘴角带笑地凝望着他,笑得极美……慢慢地靠近他,眼神里温柔似水。

    他也靠近她,可她总是与他有半臂距离,碰触不到,近在眼前,却像远隔天涯。

    “芩儿,你怎么了?”他发不出声音,惊恐地发现,她的眼睛虽然注视着他,却没有以前的神采,温柔似水的后面有着不安的木然。

    他吓得慌乱下床,胡乱穿衣整肃衣容,想带她去找阿汶达。

    没想到,沈芩自己下床时,已经衣带整齐,仍然笑得极美,经过舱门时,钟云疏想问却发不出声音,想牵她的手却握不到。

    一身冷汗倾泻而下,不假思索地追了出去,却不见人影,只能听到轻盈的脚步声,船晃得越来越厉害,脚步声突然就消失了。

    他拼命追赶,终于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吓得后退两步,沈芩穿上了隔离衣、戴着口罩,对他说:“大人,我染上了疫病,困在绥城,再也回不来了。”

    “大人,你不用等我了。”说完,沈芩转身走了,每一步都仿佛成千上万步,转眼间就远在天边。

    钟云疏追了不知道多久,好不容易追到了绥城,发现空无一人,怎么也找不到沈芩,找不到阿汶达,又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找到了,却发现她在巨大的火堆旁。

    他想问她怎么了,却始终发不出声音,说不出一个字。

    “钟大人,疫死之人只能焚尽灰烬,这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沈芩说完,纵身跃进火堆里。

    钟云疏毫不犹豫地跟着跳进去,这一次终于握到了沈芩的手,却被大火烧得浑身血泡,只有一个念头,不放手!

    沈芩惊讶地看着他:“值得吗?”

    他仍然发不出声音,忍着浑身的剧痛,点了点头。

    “大人,如果有机会,愿意跟我回家吗?去我的家。”

    他还是点头……

    “钟家小子,醒了吗?醒了去食堂!”韩王殿下的大音量在门外响起。

    “醒了!”钟云疏浑身是汗地坐在床榻上,微微喘息,眼神有些涣散,大脑勉强还有意识,上次的恶梦是求而不得,这次是一起死了吗?

    韩王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钟云疏胡乱抹了一把脸,径直走进木质浴房,把自己淋透了,总算冷静下来。思量再三,她信他,只信他,所以,他必须把运药大船护送到永安城,上交证物。

    今日问过钟伯,最近顺风顺水,如果天气晴好的话,再行船大半个月,就可以进入漕运航道,直达永安城。

    沈芩信他,他也要回报足量的信任,会在永安城等她。

    钟云疏沐浴后,一身清爽地出现在食堂,意外地只看到了韩王一个人:“其他人呢?”

    韩王挥了挥手:“其他人在,我们还怎么聊?”说完,从宽袖里掏出一封信,递给钟云疏。

    钟云疏一怔,双手接过特别厚实的信,拆开一看,是一张张帐册纸页,不由地暗暗吃惊:“数额竟然如此巨大?”

    “是啊,”韩王叹气,“了尘不愧是永安第一高僧,竟然用这么短的时间,把永安附近的寺庙全部调查清楚了。”

    “一个和尚能做到,为何大理寺和刑部就做不到?”

    “如此大额银两,却不在永安城……会放在哪里?”钟云疏拧了眉心,总不会又是无当山南吧?

    韩王把拳头捏得咯咯响:“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本王觉得,任何一位准备逼宫的皇子,都不会把这么多银两放到那么荒凉的地方。”

    “取用方便最为重要。”

第450章 染上了

    第二天一大早,沈芩一行人又跟着王雷和主簿一起,快马加鞭地通过东城门,直奔城西大宅。

    郎中主事已经在大门外等候多时,听到整齐的马蹄声,就知道二位公子赶来了,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沈芩和阿汶达一行人翻身下马,立刻有韩王护卫上去照顾马匹,一行人又是全副武装走进大宅,闷热的程度不减昨日。

    大宅内的郎中和病人们都见过这身行头,立刻上前迎接曾经的救命恩人。

    沈芩和阿汶达简单寒暄以后,就在郎中主事的带领下,进了认真打扫干净的屋子。

    郎中主事拿出病史病例,摊在矮几上:“二位公子,昨日这些在阳光下曝晒过,放心看就是。”

    两人看完以后,结合昨天的走访结果,迅速整理出了病程发展过程:

    起始阶段和感冒很像,有寒意,浑身乏力,容易困;

    第二阶段,高热出汗交替,热度越来越高,如果在此期间,没有因为出汗过多而脱水,三日以后就会退热;

    第三阶段,热度消退,斑疹出现,遍布全身,有些人觉得痒还能忍受,有些就觉得奇痒难忍;

    第四阶段然后疹子变成脓疱,脓疱与脓疱之间会相互融合,人的五官外貌会改变许多……到这个阶段时,只有极少数人能熬过这个阶段,浑身结痂。

    这样的过程,像阿汶达所说,与天花病毒感染相符,可是这里没有实验室,既不能做培养,也不能电镜下找到病毒照片,然后确诊。

    更确切地说,这里不具备检查手段,更多的只能靠郎中的主观诊断。

    最关键的是,整个绥城都没见到自然痊愈的病人,如果有命大熬过来的病患,可以看到满脸麻子,也许还能确诊是天花。

    可是,没有可是。

    沈芩和阿汶达整理完毕,心情愈发沉重,然后看向郎中主事。

    郎中主事开口回答:“老夫查不出疫病名称,只能对症治疗,高热就退热,起疹子就保护皮肤不至于感染破溃,每日特制饮食,小心照料,所以染病的郎中们现在都在出疹阶段。”

    “绥城的蚊子极多,叮包也特别厉害,如果蚊子包在出疹部位,就能痒得钻心,抓挠不止……老夫给他们预备了特殊衣物,防止抓挠。”

    主事说完,只剩下满室静默。

    有这么多病例、这么多记录,找不到第一位发病者,现在排除了水源,正在夏季,还不得不考虑蚊虫叮咬传播。

    如果是蚊虫叮咬,就必须组织全城灭蚊虫;如果是水源污染,那还要另外兴建污水系统……每一种传染源对绥城来说,都是一场措施强硬的大战,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

    所以,沈芩和阿汶达必须小心谨慎,可是残酷的现实摆在眼前,连传染源都定不下来,根本不知道该如何隔开;传播途径也无从得知,切断传播途径更是棘手。

    就这样,调查方面陷入僵局,可是疫病如火,不趁早采取行动,还可能让更多人染上,到时候……沈芩看着阿汶达,就真的回不去了。

    阿汶达向沈芩使了个眼色,想去见染病的郎中。

    沈芩思来想去,还是站起来:“主事大人,带我们去见染病郎中吧。”

    郎中主事吓了一大跳:“为何?病例记录得不够详尽?不行,你们不能去见。”

    阿汶达也跟着起身,二话不说,跟上了沈芩,要求主事打开了隔离小屋的门。

    门打开的瞬间,沈芩即使闭着气,都没能逃脱那股奇特又让人眩晕的异味儿。

    “钱公子!”

    “文公子!”

    染病郎中们终于盼到了名医,精神好多了。

    “各位,在这里尽量不要言语。”沈芩向他们比了个安静的手势,“我问,你们答。”

    然后,沈芩和阿汶达一起,迅速检查了所有的染病郎中。

    “公子尽管问。”染病郎中们仿佛突然长出了主心骨,一点都不胆怯了。

    “你们跟着来请的人去了哪个病患家,进去以后吃了什么喝了什么碰了什么……”沈芩问了一长串的问题。

    染病郎中们都是匆忙外借的,到病患家里,只是象征性地喝了一些茶,诊治完以后就迅速离开,回到城西大宅里,而且因为沈芩阿汶达离去时,还额外留了隔离衣和口罩,他们回到大宅才想起来,为时晚矣……

    沈芩想了又想:“接触传播。”

    阿汶达反问:“为什么不是空气传播?”

    沈芩把舆图打开:“绥城地广人稀,家家户户都很大,间距也很大……可以把空气传播先摆在一边。从接触传播开始。”

    阿汶达没有回答。

    正在这时,外面的韩王护卫匆匆来报:“二位公子,绥城城主王大人和主簿方才进来还好好的,现在都觉得不太舒服。”

    “在哪儿,带我们去看!”沈芩想了想,戴上了双层口罩。

    昨日,王雷和主簿的所有活动都与他们在一起,两人匆匆跟在护卫身后,一颗心揪得死紧,不停地在冒冷汗。

    郎中主事吓得脸色都变了。

    进屋一看,王雷躺在地榻上,呼吸急促,见到二位公子,强行镇定的面具有了裂纹,胆战心惊地问:“公子,我还有救吗?会不会和昨日见到的那些人一样?”

    主簿只觉得一阵阵眩晕,不得不闭上眼睛,像染上风寒一样,浑身发冷:“二位公子,冷……真冷……”

    沈芩和阿汶达都是久经考验的的医生,有着过硬的心理素质和极为丰富的临床经验,即使如此,在见到同行的人染病,难免有些心慌。

    “主事大人,将此屋作为第二间疫病小屋,给二位大人配好日常用物。”沈芩不断地调整呼吸,告诫自己不能慌,绝对不能慌。

    阿汶达突然把沈芩推到门边:“这个屋子我来诊治,你出去!”

    沈芩诧异地看着他:“文师兄,你什么意思?”

    “对我而言,一个人是治,两个一样治,我们不能折在这里,连这种念头都不能有。”

第451章 怎么这么倔

    “你什么意思?”沈芩简直不敢相信。

    “就是你想的意思,”阿汶达面无表情地回答,“这种时候就不要自欺欺人了!”

    沈芩完全不搭理他:“一人一个,早看完早回营区。”

    “你怎么这么倔?!”阿汶达的额角暴起两根青筋。

    “彼此彼此,”沈芩直奔王雷面前,望闻问切以后,开始记录,“感冒初期表现,不发热,眼结膜正常,扁桃体三度肿大。”

    王雷呼吸越发急促:“钱公子,怎么样?”虽然钱公子说了不少,可是他一点都听不懂。

    “王大人自入城以来,日夜操劳,所以身体有恙。现在只是劳累过度的表现,并没有染上疫病的症状。”沈芩极为温和地回答。

    “主事大人已经派人去县衙报信了,今日起,二位大就住在这里吧。”

    “真的?”王雷根本不敢相信,却又在心里存着一线希望,钱公子的话给了他莫大的安慰和心宽,“不是染上疫病?”

    “我现在开药方和食疗方,到时会交给郎中主事大人,你安心休息。休息够了,身体自然会好起来。”

    “谢谢钱公子,有劳了!”王雷疲惫得嗓音沙哑。

    然后,阿汶达检查完主簿,却不乐观,按照目前的状态发展下去,他很快就会起高热,到时这屋子必定很忙乱。

    “文公子,主簿怎么了?”王雷看着昏睡不醒的主簿,越来越担心。

    主事郎中带人把崭新的生活必需品全都带进来,帮王雷和主簿妥善安置好:“二位大人的三餐,钱公子已经写好给老夫了。”

    “二位大人请放心,老夫定然妥善照料。”

    “钱公子,文公子,你们连日赶路,昨晚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这里就交给老夫,你们先出城好好休息。”

    “主事大人,城中那么多百姓等着救治,我和文师兄哪能在这时一走了之?”沈芩浅浅笑,“文师兄,咱们再去找药铺了解详细的情况。”

    郎中主事知道他们俩是韩王殿下极为看重的贵客,他们行事有度,想来不会随意冒险,只能点头同意,让他们继续在城中寻访。

    沈芩、阿汶达和赵箭三人,分三路直奔三家药铺,昨日寻访时就已经和三位药铺掌柜说好,会调用药铺和所有药材,为绥城倾尽全力。

    沈芩突然有了主意:“我们昨日问过,郎中完全没有印象。这样,我们一会儿去询问时,这样问。”

    阿汶达和赵箭齐刷刷地看着沈芩。

    “我们要问,有没有看似没有大碍、自述却非常难受、浑身酸痛的病患?”

    “好主意。”阿汶达率先肯定,“这样问的话,兴许能问出什么来。”

    三家药铺的三位郎中,先后染病,都在自家闭门不出,昨日差点把王雷大人一行人都关在门外。

    沈芩的提问方式改变,两刻钟后得到了意想不到的结果,得到答案以后,又在药铺整理可用的药材,秤量包装……先分出了三十份重病人的对症治疗。

    等他们又一次回到城西大宅时,被主事郎中挡在门外。

    “钱公子,白鹿,就是小白,昨晚找到这里,幸亏我们发现了白鹿,不然……”主事郎中正气凛然地站着。

    话音未落,白鹿蹿出来,使劲靠在沈芩怀里,各种粘各种蹭。

    “你以后再四处乱蹿,我就不认你~”沈芩立时吓出一身冷汗,可是主事赶人的态度坚决,只能恭敬不如从命。

    “我们走!”沈芩一扬马鞭,和大家一起穿过街枋、到了东城门,径直向营地骑去。

    ……

    在营地里,三人忙完,各自回帐篷准备午休。

    沈芩突然笔直起身,在黑漆漆的帐篷里环视四周,好半晌才发现自己摆脱了奇怪的梦境,又放心地躺倒,寻思着钟云疏之前因为恶梦担惊受怕了好几日。

    回想起当初她开导他时说的话,后背就沁出一层细密的汗水,疫病而死四个字仿佛催命符一样悬在头顶。

    “梦是反的!”沈芩花了些时间努力说服自己,钟云疏的梦也不可能一直会成真。

    连续赶路的疲惫,不是一觉就能缓解的,更何况这还只是半觉的时间,眼皮沉得睁不开,大脑却顽固地回忆梦境里发生的一切。

    沈芩过了不少时间,才反应过来,梦里是钟云疏被下毒的细节,详实的一幕幕,仿佛正在发生。高热时,汗湿了头发、满脸汗珠、虚弱的钟云疏,好不容易热退了以后开始出疹子的他,比大邺人更白晰的皮肤,触目惊心。

    按他的预估,下毒的人就在绥城,却没有抓到。

    他在运药大船上怎么样了?有没有被偷袭?下毒的人并没有抓到,会不会再次遭遇黑手?

    忽然一个念头浮现,惊得沈芩再次坐起来,忙乱地穿好衣服,直奔阿汶达的帐篷。

    阿汶达睡得迷迷糊糊,被突如其来的冰凉的手抓住了手腕,长时间的担忧受怕埋下了心理阴影,吓得瞬间差点被过气去。

    “文师兄,是我,”沈芩没想到他会吓成这样,急忙捂了他的嘴,“有新发现。”

    阿汶达好不容易缓过来,赶紧跟着她去了主帐篷,忙乱地点起蜡烛,坐在地上调整呼吸:“钱师弟,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再要紧的事情,不能等天亮了再说吗?”

    “这是病例,如果我们在大船上,没有采取任何措施,你觉得他会变成什么样子?”沈芩从背包里取出钟云疏中毒的治疗档案。

    “他的体质异于常人,修复能力极强,基本上属于那种还有一口气在,及时处置伤口,就能活下来的那种。”

    “即使是这种体质,我们也花了不少时间对症治疗和膳食调理。”沈芩也只是猜测,尤其是自己也觉得可能性不大。

    “我们去查访时见了各种体质、各期症状的病人,他们身边没有我们这样的郎中,饮食不如我们营养均衡,没有相应的药物能及时跟上。”

    阿汶达越听越头大:“你到底想说什么?”

    “绥城疫病的病程,和中毒很像。”沈芩仔细回忆着绥城查访时的所有细节。

    “你看,最先都是起热,然后退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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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医难当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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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芩左手中医右手西医,怎么也要靠自己过上“有钱有闲有美男”的精致生活,当个娇滴滴的女神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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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芩哼哼唧唧,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娇医难当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娇医难当,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娇医难当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