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7章 陪着你
钟云疏望着怀里的沈芩,思绪起伏得厉害,有失而复得的喜悦,也有对未来的不安和担忧。还因为她这一病,原本要起程的运药大船也暂缓几日,做了更多的安排和部署。
沈芩醒来以后,窝在他怀里又恢复了平日的淡然,仿佛沈家父子的逝去,随着她退热的大汗而远去。
但是他很清楚,她没有放下,只是把这些悲愤无奈都埋进记忆深处,不哭不闹,因为眼前有更重要的事情,是的,她一直都认为活着的人更加重要。
“想哭,想说话,我都陪着你。”钟云疏摩挲着沈芩纤细的腕骨,三日高热,又把她好不容易养出的一点肉耗掉了。
“好。”沈芩转过身,静静地靠在钟云疏胸前,和他一起呼吸起伏,听他沉稳有力的心跳,眼角一次次地湿润,湿濡了他胸前的衣襟。
钟云疏的胸膛被第一滴泪水湿濡的瞬间,就知道她哭了。
她如此不同,没有哽咽,没有啜泣,独自处理所有的喜怒哀乐,从不让自己崩溃失控,只是静静地流泪。
此时此刻的她,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让他心疼。
钟云疏很想安慰沈芩,最近两年六部帐册的可信度都降得厉害,即使登记照册也不见得就一定死绝,可是转念一想,整个大邺有能力救沈家的人基本都在客栈内,还都因为各种原因错过了施救时机。
这些话,始终没有说出口。
沈芩的眼泪流够了,才缓缓抬头,刚想说谢谢,却发现眼泪把钟云疏的前襟都泡透了,偏偏他穿了一件素白色单衣,沾水就有了半透的效果,轮廓分明的肌理清晰可见。
“怎么了?”钟云疏见她脸颊微微泛红,以为高热又起,赶紧伸手探了一下额头。
“啊?”沈芩迅速回神,视线到处乱瞟,“没什么呀。”
钟云疏低头一瞧,陡然明白沈芩脸红的原因,可偏偏这时候两人的视线正好撞上,尴尬莫名。
沈芩眨了眨眼睛,迅速退开半步,佯装无事:“你还是回去换件衣服吧。”
钟云疏清了清嗓子:“我去去就来。”
忽然门外传来阿汶达的声音:“钱师弟!能进来吗?”
“进来呀!”沈芩下意识应门。
进门的阿汶达和出门的钟云疏差点撞在一起,两人迅速躲开,然后继续进出。
阿汶达的观察力与沈芩钟云疏不相上下,进了屋子,乐呵呵地打趣:“老实交待,你俩到什么程度了?”
“什么啊?”沈芩装出一脸听不懂的样子。
“装什么装?”阿汶达立刻拆穿,“我是说,你和钟云疏谈恋爱到什么程度了?哎哟,你俩刚才不会那啥啥了吧?”
“啊?”沈芩慢了三秒才反应过来,怒道,“小白,咬他!”
始终竹篓蹲的白鹿蹭地跳起来,咧着一嘴大牙把阿汶达追得满屋子乱蹿。
“谋杀亲师兄啊!”
“救命啊,鹿咬人啦!”
“钱师弟,师兄错啦!”
沈芩这才揽过白鹿脖子,揉大鹿头:“哼,这还差不多。”
阿汶达一身清爽地进来,十分钟没到,就坐在地榻上直喘气:“恩将仇报啊,我守了你三日!你一声谢谢都没有,竟然还暴力伤医?!”
最没想到的是,平日里萌萌的白鹿,竟然这么凶残!
“你咬我啊?”沈芩可嚣张了,欺负师兄毫无压力。
“啊,我的心好痛!”阿汶达装出心绞痛的样子,“后背放射痛,左肩放射痛……”
“好啦,好啦,以后可乐随便你喝,炸鸡每周一次……可以了吧?”沈芩知道文师兄很皮,没想到穿过来以后更皮,很受不了地退了一步。
“你看师兄饿得这么瘦,一身排骨,三月不知肉味儿……”阿汶达唱作俱佳,“一周两次炸鸡,每天都要有可乐。”
“不行。”沈芩高热初退,完全没有胃口,一听炸鸡就觉得腻得慌。
片刻以后,陈娘崔萍和杨梅,端来两个大食盒,酸梅汤、可乐、水煮蔬菜调汁、凉粥等等摆得满满当当。
“文公子,如果这些不合胃口,我再去做。”陈娘满怀感激地看着阿汶达,真不愧是沈芩的师兄,医术着实厉害。
阿汶达看得眼睛都直了:“合胃口,很合胃口。”这些都是梦里才出现的东西啊!!!
“慢用。”陈娘和杨梅又脚不点地赶去熬药。
崔萍坐在沈芩身旁,又是探额头,又是摸脸,心疼不已:“瘦得只剩两只大眼睛了。”
“姐,我每天吃啊吃啊的,又会吃胖啦,”沈芩嘿嘿一笑,捧着酸梅汤一气喝了半罐,“啊,姐,你和村长这几天有没有好好吃药?”
“吃啦,我们很听话的。”崔萍边回答,边给沈芩盛汤挟菜。
沈芩虽然没有胃口,还是硬着头皮一点一点吃进去,与旁边吃得不亦乐乎的阿汶达,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结果还是一样,阿汶达不仅把自己份吃了,还把沈芩的吃了大半,堪称“饭桶”。
崔萍把碗碟收走,又嘱咐了几句,才放心地离开。
阿汶达打了个饱嗝:“钱师弟,我在南疆大邺这几年,真的没遇到过崔萍徐然这么听话的病人,还有,包括你高热时,我没有退烧药,只能温水擦浴,整个客栈毫无异议。”
“不管我要做什么,他们都配合,简直神奇。”
沈芩笑了:“当初在掖庭对抗霍乱的就是他们,你是我师兄,还露了这么一大手,肯定尊敬你呀。”
阿汶达叹气:“要是南疆各部百姓也这么听话该多好?!”
“文师兄,只要我们能确定生下怪儿的原因,证明给他们看,你的威望绝对比佘女高。到时,你取代佘女位置,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沈芩吃饱了,渐渐有了精神。
“你只是刚退热,怎么又开始琢磨事情?”阿汶达的心情有些复杂,“你忧思过度,身体过劳,能不能让自己先喘口气?”
“好吧。”沈芩乖乖点头,小命最重要。
阿汶达用微酸又带着憧憬的语气问:“你们到底进展到什么程度了?我很认真的!”
沈芩眨了眨眼睛:“平日牵个手啊,就这样。”
“我不信!”阿汶达是男人,男人最了解男人,方才钟云疏出去时,异色眼瞳里像映着火焰,平日只牵手,谁信啊。
第378章 吃醋
“爱信不信!”沈芩平日确实随和,但对个人隐私非常重视,需要很大的私人空间,包括心理空间。
“哟,介意啦?”阿汶达看着嬉皮笑脸、满嘴跑火车,其实行事很有分寸,惯于看人下菜,“行啦,知道啦。”
之前大救援的时候,看上沈师妹的好几个,偏偏她不知道是真傻还是装傻,都拿人家当师兄师弟。
嗯,现在看来是真傻,完全没感觉的那种。
沈师妹这是不动心则已,一动就死心塌地的。
“文公子,”钟云疏换了一身湖蓝束腰长袍,站在门边,“马车来接你了。”
“哦,好,”阿汶达匆匆去房间收拾好东西,路过时还探了一脑袋,“钱师弟,师兄快累死啦,一起去……啊……”
钟云疏伸手把门关上了。
沈芩张着嘴,一个好字都没来得及发音。
阿汶达捂着差点撞瘪的鼻梁,悲愤交加,吸了吸鼻子开始唱:“小白菜呀,叶芽儿黄呀,两三岁啊没了娘……”
“弟弟吃肉,我喝汤啊……”
“……”沈芩当然知道阿汶达这三天有多忙多累,但是自己的身体状况确实堪忧,如果再病了,只会让他忙上加忙,听着直捂脸,开门说道,“文师兄,你回来就有可乐加炸鸡,一定有的。”
“我还要喝鸡汤,加菌子的那种……”阿汶达一听到有好吃的,立刻满血复活,腰板挺得笔直,“还要加蔬菜……”
“好!”沈芩在二楼向他挥手。
“爱……哎呀哎呀……”阿汶达本想比个心,说声爱你哟,可是一见沈芩身后脸色发黑的钟云疏,当即哼着小调上了马车。
下一秒,沈芩被钟云疏拽回房间,一把抱起:“哎,哎……”吓得立刻抱紧了他的颈项,“怎么了?”
“躺好,”钟云疏几乎没花什么力气,就把沈芩摁回到床榻上,“好好休息。”
沈芩看到他眼中的焦急,觉得有些奇怪:“怎么了?”
钟云疏垂着眼睫,握着她的手:“漕运码头和运药大船已经准备就绪,明日我们就要启程离开。”
“那些病人怎么办?”沈芩还是惦记着那些病人,两百多人完全康复,可能要花上大半年的时间。
“韩王军的郎中们会照顾他们,”钟云疏抬手遮住她的双眼,“启程后,你还有些时日可以在船上将养身体。”
“光线太亮我睡不着。”沈芩拉回他抽离的手,盖在眼睛上,开始撒娇。
钟云疏放下窗边的竹帘和床幔,屋子里的光线弱了许多,静静地守在床榻边。
“审讯怎么样?”沈芩注意到钟云疏难得布满血丝的双眼,猜测他这几日很可能没合眼,“大头人和佘女说了多少事情?”
钟云疏握着沈芩的手,只是沉默。
“怎么了?”沈芩追问,摩挲着他宽大的手掌和修长的指节。
“大头人说……”钟云疏停顿片刻,“前后派了三拨人向信王下毒,第三拨就是他们赶来绥城时派出的,都是下毒好手。”
“……”沈芩不由地皱紧眉头,“信王还被囚禁的吧?身边有解毒高手吗?”
“不知道,”钟云疏摇了摇头,绥城距离永安城路途遥远,“韩王殿下让白杨发了运宝司的动物信,又派出一骑精锐赶往永安城送信,希望能追得上。”
这话出口,谁都知道,信王很可能已经中毒身亡了。
这样长路奔袭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忽然,沈芩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借着钟云疏的手劲,一骨噜爬起来:“下毒好手?大头人说的,还是佘女说的?”
钟云疏太了解沈芩:“你想到了什么?”
“前几日我和文师兄闲聊,”沈芩从双肩包里翻出记事本,递给钟云疏,“我一直安慰他,阿汶达部人人都是用毒好手,羽蛇神教得来不易。”
“大头人也好,佘女也好,没道理杀掉阿汶达部的平民,太珍贵了!”
“但是汶师兄说他亲眼所见。”
钟云疏把记事本翻看一遍,沉默良久,最终在沈芩充满期盼的注视下,点了点头:“有道理。”
沈芩立刻来了精神:“阿汶达部的平民,对文师兄很好,他是最心软不过的人,所以对部族全灭充满了歉疚和悔恨,才对大头人和佘女特别愤怒,恨不得杀了他们。”
“要是能把他们找回来,文师兄一定会特别开心的。”
钟云疏的双眼里充满了莫测的情绪,凝望着沈芩,一言不发。
“怎么了?”沈芩眨了眨眼睛,钟云疏的神情在其他人眼里可能是谜,但是在她眼里却相当清晰,“你……吃醋了吗?”
钟云疏迅速移开视线。
“哇,”沈芩莫名雀跃,“你也会吃醋呀?咦?你的耳朵红了……”
“……”钟云疏绷着脸,心绪起伏得几乎要失控,迅速抽回自己的手,起身要走。
沈芩蹭地起来,一把搂住他的腰:“不要走嘛!不要这么小气嘛。”
钟云疏仍然往外走。
“钟云疏!”沈芩抱紧他,“我都已经说过了,你是我想要共度一生的人!”
“我这么言出必行的人!”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啊?”
钟云疏背对着沈芩,嘴角微微上扬,紧绷的双肩如释重负般,脚步未停,扬了扬手,嗓音格外悦耳:“我没有吃醋,只是去找韩王殿下商议此事。”
“……”沈芩望着钟云疏走远的格外轻快的脚步,有些哭笑不得,这男人心海底针的,真让人牙根痒痒。
算了,不管了,沈芩躺平闭上眼睛,抓紧一切时间让身体好起来。
沈睡神这一觉又睡了不少时间,直到被崔萍喊醒:“起来吃晚食了,别睡啦,天都黑了。”
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沈芩就闻到一股诱人的食物香味儿,立刻起身,只见屋子里的矮几上又摆了满当当的吃食,全是阿汶达点的。
用脚趾头想,出能知道他回来看到这些,会激动成什么样儿。
可是和崔萍一起等啊等啊,始终没看到送他回来的马车,打开西洋表一看,已经晚上八点了。
第379章 沉默的病人(上)
直到临近九点,马车才载着阿汶达回到客栈。
沈芩和崔萍等得都快困了,就听到楼梯走道上一阵急促的奔跑声。
沈芩刚到门边,险些和直冲进来的阿汶达撞个正着:
“钱师弟,不好了!”
“文师兄,你总算回来啦!”
阿汶达刚想说什么,立刻被屋子里食物香味吸引住了,小跑两步进去,看到满矮几、全都特别对胃口的晚食,盯得移不开视线。
“文师兄,先吃晚饭。”沈芩不由分说,把阿汶达摁在地垫上。
阿汶达犹豫片刻,拿了碗筷,风卷残云般吃完,胡乱抹了一下嘴,看到沈芩和崔萍惊愕的眼神,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吃得太快太多了些。
“师兄,你真不怕得胃病吗?”沈芩打趣,其实很心疼,以文达的性子,很可能忙着照看病人,根本就没吃过东西、甚至没喝过水。
阿汶达打了个饱嗝,深吸一口气:“大事!需要你帮忙!”
“说!”沈芩不假思索地回答。
“那个自发性气胸的病人,没有求生欲望,没人认识他,也没人了解他,不论问什么都不回答。你选修了《心理学》,只要愿意,就可以和任何人说上话。”
“如果他熬不过今晚,我忙前忙后这些天就白费了。”
阿汶达实在是束手无策了。
沈芩仔细回忆了关于气胸病人的一切:“当时他发气胸,不是说和其他人吵架了吗?因为什么吵架?”
阿汶达摇头:“我最近接触太多病人了,完全没印象。”
沈芩收拾好东西就跟着阿汶达离开客栈,坐上马车,没想到马儿走动起来的时候,白鹿也蹿上了马车。
沈芩和白鹿大萌眼对视半晌,很是傻眼,急忙要把它推下去:“快,你不能让人瞧见,太危险了!”
白鹿非但不走,还端端正正地卧了下来,甩着茸茸的鹿耳朵,一副耍赖到底的样子。
绥城的夜晚极静,马车跑得飞快,不到一刻钟就停在了临时医院门前。
沈芩早早穿戴整齐,下车时嘱咐韩王护卫看住白鹿,就跟着阿汶达一路奔进去。
在院子里轮值的韩王军郎中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忙碌了一整日好不容易才休息的阿汶达,竟然半个时辰不到又赶回来了,还拽来了大病未愈的钱公子。
郎中们自认对病患已是尽心尽力,怎么也想不到两位公子简直不要命。
“文公子!”
“钱公子!”郎中们忽啦啦围过去,“你这身体刚好,千万不能过度劳累啊!”
沈芩向郎中们微一点头,跟着阿汶达直奔病房,一路走过,发现韩军郎中们真的完全按照他们的要求,把整个大宅子都改建了一翻,格局布置与现代医院无异。
自发性气胸病人被单独安置在一个小屋里,内外还能闻到醋酸薰蒸的味道,打扫得格外干净。
阿汶达站在床榻旁,仔细地检查了水封瓶和引流管,摘了挂在床头的记录单,递给沈芩:“呼吸还算平稳,暂时没有发现明显的感染,体温略有升高,还在外科热的范围里。”
“但是病人的精神状态非常不好。”
沈芩重新检查了一遍生命体征,写在记录单上。
看着男子消瘦的脸庞,在摇曳的烛光下,奇特地升出些许似曾相识的感觉,难道他们什么时候偶遇过?
男子大约是感觉有人来,睁开了眼睛,眼神黯淡又空洞。
“我是韩王殿下请来的郎中,鄙姓钱,”沈芩边说边观察,“我们是不是什么时候见过?”
“……”阿汶达在心里吐槽,这算是怎么个聊法?看来沈芩大病初愈,沟通能力降得厉害。
男子大约从来没听过这样的开场白,不由多看了沈芩两眼,也只能看到一双眼睛而已。
沈芩又一次被汗水浸透了,见男子微微转过脸,侧面轮廓着实眼熟:“真的没见过吗?”
阿汶达有些受不了:“钱公子,你现在浑身上下只露一双眼睛,省省吧。”
“你是哪里人?有孩子吗?”沈芩还是盯着男了的侧脸,从皮肤和身体状况来看,大约三十岁上下,在现代算杠杠的年轻人,在大邺已经算是人口中间层了。
男子的眼神闪了闪,没有回答。
沈芩没有放过他最细微的神情变化,现在确定他有家室,转了转眼睛:“这几日一直替你治疗的是我师兄,他说你的身体状况很不好,也很担心你。”
男子还是没有反应。
沈芩想了想,替男子的后腰、膝间和肩侧加了软垫,问:“这样好一些吗?”
男子的眼神仍然无神,却有了微妙的变化,凄然一笑:“病患多的是,何必如此浪费力气?”
“给你讲个故事吧,”沈芩眼角有了笑纹,“去年遇见一对母子,家里发大水逃难到永安城的荒山,男孩儿很懂事,可是娘亲却性情乖戾,甚至于把儿子的耳朵拧出一个口子,血染了半边衣服。”
“就算这样,男孩也护着娘亲,我当时就想,这孩子大概是随了爹的性子,不然怎么会如此乖巧。”
“后来,娘亲犯了事被抓走,男孩与孤儿无异,如果他爹还在的话该多好。”
“我们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有家人亲友正盼着你回去,所以,想尽力试一下,仅此而已。”
男子的眼角不断滑落眼泪,顺着脸颊,滴在颈侧,喃喃低语道:“没了,没有人等我回去了,没了,我的妻子儿子和女儿都葬身在大泽河里了。”
沈芩心中的大石头总算放下了,继续尬聊:“你家是不是在大泽河附近?”
男子点点头:“是啊,大泽河泛滥,大水冲塌了城墙。”
此时此刻,阿汶达不禁心生敬佩,韩王的郎中们轮番上阵了一整天,都没能让病人开口,沈师妹厉害!
“我遇到的男孩,他家也是这样,说是爹爹救女儿都被大水冲走了。”
男子又点头:“大泽河泛滥,多少人家破人亡,我这样的不算少见。两位郎中仁心仁德,多谢了。”
第380章 沉默的病人(下)
“客气了。”阿汶达赶紧接话。
“我这身体是治不好的,”男子的嘴唇很干,刚说了一些话,就裂了好几道口子,隐隐渗血,“不然,怎么会和人起点争执就发病了。”说完,又闭上眼睛。
“你姓什么?家在大泽河旁的什么地方?”沈芩决定趁热打铁。
男子却仿佛耗尽力气一般,连眼睛都没睁开。
话题从亲人开始,又从亲人结束,沈芩和阿汶达互看一眼,深刻体会过,失去了所有亲人的心理创伤,根本不是一两句话就能抚平的。
之后,不管沈芩如何询问,男子都一言不发,好像睡了。
病房里只剩下沉默,和两人穿着隔离衣时明显的呼吸声。
阿汶达拿胳膊肘捅了捅沈芩,给她打气:“可以啊,钱师弟,你竟然能编出这样的故事来。”
沈芩回他一肘:“这是真事好吗?!”但是锁儿和他娘的事情说来话长,就懒得和阿汶达说。
“那你怎么没和我说过?”阿汶达不乐意了,说好分享的!
“真的!我和钟大人还想着给他找个养父,”沈芩一身衣服都热透了,“可是你知道那孩子怎么回答吗?”
“他要当你们的孩子?”阿汶达绞尽脑汁,想出了最不可能的答案。
“小男孩儿特别傲气,回我说,他爹爹可以把木雕兔子拆成二十四块,还可以做水里游的木头鱼,除非新爹爹更厉害,不然他不要。”沈芩一脸挫败。
“果然傲气……”阿汶达难得看到沈芩吃瘪,“哎哎哎……快躺下,怎么起来了?”
沈芩目瞪口呆地望着突然起身的男子:“你哪里不舒服吗?快躺下!”
“那个孩子叫什么?”男子急切地盯着沈芩,额头和手背上的青筋暴跳。
“锁儿,”沈芩一时没反应过来,“怎么了?你不是说全家都被大水冲走了吗?”
“我家在大泽河旁的丰阳县城,我姓戴,是机关匠人。”男子喘得厉害,被阿汶达强行摁回床榻上。
“丰阳戴氏?”沈芩惊到了,“不对啊,锁儿说,他爹为了救小妹妹被大水冲走了!”
“我妻子姓李,村子里盛产符纸,”男子情急之下,抓住了沈芩的手,“我教锁儿做的木雕小兔,还答应教他做木头鱼!我,我,我……”
男子苍白的脸色忽然泛红又微微发紫,吓得沈芩拿起帕子捂了他的嘴:“再这样下去,你就见不到明日的太阳了!”
男子喘了好一会儿,呼吸才平稳下来,紧盯着沈芩:“我没骗你,我真的是丰阳戴氏,跳进水里救女儿被急流冲走,溺亡前伐幸被翻倒的大树拦住,被人救上了岸。”
“那里在丰阳城下游,上岸了就四处打听,最后听说丰阳城被大水淹没,无人生还,大病一场。醒来才知道,被人发卖了充流放的人头,一直在流放的路上。”
沈芩和阿汶达都是谨慎的人,看着男子也只是半信半疑,生怕他是因为亲人没有,想乱认锁儿这个孩子,毕竟冒领孩子带回家当畜牲养的混帐也不少。
沈芩想起乖巧懂事的锁儿,心里就很不是滋味儿,脑海中飞快地闪过锁儿偷偷抹泪的侧脸,再看向男子,侧脸的轮廓出奇得相像,惊得目瞪口呆。
阿汶达看到沈芩瞪大的眼睛,以为她哪里不舒服,忙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沈芩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被男子截了话。
“我是真的!真的!”男子急了,“你告诉我锁儿现在怎么样了?锁儿娘怎么样了?”
“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养好身体,”沈芩左思右想,还是决定留条后路,“绥城距永安路途遥远,就算驿站快信也要不少时日。”
“你总觉得自己好不了,也没有认真养伤,我不打算把这个消息转告锁儿,万一你没撑住,那锁儿该多伤心啊!”
“我一定好好养病,”自称丰阳戴氏的男子,说一句喘三回,“一定听你们的话!”
阿汶达按住他:“行,现在闭上眼睛休息。”
沈芩的心里反而咯噔一下,钟云疏说明日就要启程,这名男子的身体状况根本无法同行,这可怎么办才好?
阿汶达的目的达成,检查的生命体征明显好于白天,拍了拍沈芩:“我们走吧。”
“哦,”沈芩看了一眼引流管,“师兄,你快看。”
阿汶达顺着沈芩的指向,看到男子胸侧插的引流管里已经没什么液体了,回捏无渗出,就意味着,自发性气胸的破口正在缓慢愈合,这是病情好转的征兆。
太好了!
等他俩把修订过的治疗方案转交给郎中们以后,走出大门一看,钟云疏坐在马车上,看样子等了不少时间。
沈芩脱了隔离衣就奔过去,雀跃地对钟云疏说:“你绝对想不到,我们救了什么人!”
钟云疏伸手把沈芩拽上马车,塞进车厢里,递给她两罐调制盐水,面无表情地嘱咐:“先喝完。”
“哦,”沈芩一气喝完,拿袖子抹了一下嘴,“你猜,我觉得你一定猜不到。”
钟云疏没有接话,还微微转过身体,视线落在车门上。
沈芩满腔热忱地要分享好消息,被他这样冷处理,顿时泄气了三分,他似乎好像隐约是……生气了。
不对,他怎么又生气了?
于是,沈芩再用甩袖大招,捏着他宽大的袖口,摇了摇,又晃了晃。
钟云疏实在被摇得受不了,才转过身来:“身体还没好,怎么可以到处乱跑?”
沈芩恍然大悟,凑过去又凑过去,把脑袋搁在他的肩头:“人命关天嘛,反正明日就要启程了,我有的是时间养病。”
“以后不可以,”钟云疏的脸色泛着冷,却还是拿了陈娘预备的帕子,替沈芩擦去满头的汗水,“还想病上加病吗?”
“哦。”沈芩努力扮乖。
站在马车前的阿汶达听着他们的对话,犹豫着是上车呢,还是站在原地比较好,因为现在进马车,他特别像闪闪发亮的电灯泡。
赵箭笑着招呼:“文公子,快上车!”
阿汶达臊眉搭眼地钻进车内,乖乖地窝在角落,还是被钟云疏凌利的眼神瞥过,不由地缩了缩脖子,心里五味杂陈。
都是神医,怎么差别这么大呢?!
第381章 郎中来找
赵箭驾着马车以最快的速度往客栈赶去,毕竟刚才来时,险些被杀气腾腾的钟云疏给吓死。
马车内异常安静。
沈芩被钟云疏炽热的视线盯得垂了眼睫,努力扮乖。
阿汶达窝在车门边缘,努力把自己当隐形人。
绥城的主道都是青石板铺就,雨停以后又湿又滑,马跑快了以后也容易打滑,马车晃得厉害。
沈芩坐得好好的,冷不丁马车拐弯,整个人差点横飞起来,被钟云疏一把搂住,撞了个满怀:“啊……”
钟云疏稳稳接住沈芩,搂在身侧,不让她再被撞到。
“……”沈芩看了看钟云疏淡然的侧脸,又瞄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脑子里有短暂的空白,这小气又害羞的男人,今日这是怎么了?
文师兄还在车里呢!
沈芩被阿汶达戏谑的眼神打量得浑身不自在,想坐得离远一些,没想到被钟云疏扣住了,不紧不松却也无法挣脱。
阿汶达笑眯了眼睛,还是男人最懂男人,这位大邺、南疆和北原的异瞳色奇男子,分明是在显示占有权。
看得出来,钟云疏对沈芩已经到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的地步,可是沈芩对感情这事天生缺根弦,两人的紧张在意程度完全不相符。
阿汶达畏惧钟云疏异睡战神的威名,只能把放声大笑憋回肚子里,偶尔偷偷向沈芩挤挤眼睛。
马车跑得飞快,急停在客栈门口。
赵箭搬来脚凳,阿汶达第一个溜下马车,钟云疏又背起沈芩经过大堂上了二楼,就在店小二要关门的时候,白鹿撒着欢儿从外面蹿进来,三两步跳上二楼。
掌柜的和店小二经过了最近的大场面,淡定得很。
沈芩被钟云疏小心放在床榻上时,注视着他一黑一蓝的眼睛,感受到了他暗藏的怒意,赶紧拉住他的宽袖:“以后保证不会了!”
钟云疏微一点头,走到门边吩咐:“小二,准备浴桶。”
沈芩这时才发现,穿了隔离衣戴着口罩忙活那么久,浑身上下又出了不少汗,脸颊上还粘了不少头发:“确实该好好洗洗!”
这……是今日洗的第几次澡了?
不管了,干净最重要。
跟着小二一起进来的,还有杨梅和崔萍,进来替沈芩梳洗,钟云疏回避。
等全身清爽地躺平在床榻上时,沈芩已经累得神志不清了,迷迷糊糊觉得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钟云疏,可是眼睛怎么也睁不开,脑海里的念头很快四散而去。
客房的另一边,回避的钟云疏敲了敲门,就走进了阿汶达的屋子,脸色如常地警告:“她的身体有病根,不能过度劳累,既然你们是故交,以后还请文公子多担待。”
阿汶达怔怔地盯着他好几秒,然后不由自主地点头,等钟云疏离开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对啊,同样都是郎中,为什么他就要多担待,他也是病人!
……
沈芩不知道睡了多久,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床幔外有个隐约的人影,心里咯噔一下,立刻抽出藏在枕头下的匕首,下一秒手腕就被摁住了。
“是我,别怕!”钟云疏安抚道。
沈芩坐起来,一下拉住他的手:“对了,我和文师兄今晚去忙活的病人,很可能是锁儿的爹,丰阳戴氏机关匠人。”
钟云疏点了蜡烛,照亮床榻一角:“怎么说?”
沈芩把劝说的话原封不动抖出来:“我最初也不信,后来听他所说的,还有他的侧脸和锁儿有七八分相像,才相信这件事情。”
“你这么着急告诉我,是想明日带他一起上船?”钟云疏了解沈芩,她总是在处理一大堆事情,轻重缓急掌握得很好。
“嗯,”沈芩点头,“我觉得找晋王私库可能用得着,毕竟白杨的金铃铛看着很像机关的一部分。”
“这个不急,”钟云疏揉了一下沈芩铺了半床的黑色长发,“他的病情危重,还是留在绥城,养好身体以后再让韩王护卫送到无当山南边去。”
“可是……”沈芩一听到护送,立刻就想到上一次护送只剩两个大活人的惨剧,“我怕……护送不安全。”
钟云疏的嘴角浅浅一弯:“跟着我们就安全?”说完,伸手沿着沈芩的脸颊抚过。
沈芩总觉得他今日有些反常,可是已经向他解释过和阿汶达的关系,他怎么还这样,想了又想,握住他的大手,十指交扣:“云疏,你怎么了?”
钟云疏的手指一僵:“没什么,我只是有些担心。”
是的,他十岁以后就无所畏惧了,没想到了遇到沈芩以后,沈芩出过大小事以后,他越来越容易担心。
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出什么纰漏,让她再受伤,或者发生什么更可怕的事情。
“还记得韩王殿下的话吗?”沈芩浅浅笑,摩挲着他修长的手指,“我们现在开始反击了,而且颇有成效。”
“不仅大头人、佘女被抓,三贤被诛杀,就连暗藏的南疆神医都来投奔我们了。”
“我们现在和以前大不相同了!”
“再加上,韩王护卫一路相随,还有你父母的旧部护送,我们不会有事的。”
沈芩的嗓音不大,而且略显中性,但是对钟云疏来说,却有安心宁神的效果。
“行,你赶紧休息,我一直都在。”钟云疏吹灭蜡烛。
……
天刚蒙蒙亮,“钱公子!文公子!快下来!”陈虎大嗓门,一吼整座客栈都听得到。
白鹿吓得直接从竹窝里蹦了出来。
沈芩吓得浑身一激灵,连滚带爬地起身,打开房门:“怎么了?”
“钱公子,快!韩王殿下的随行郎中找来了,说是病人情况危急!”陈虎边说,边拽着沈芩往外走。
“情况危急?怎么会?”沈芩很清楚一件事情,以韩王郎中的性子,大概只有天塌下来才会不分时辰地跑来喊人。
跟着陈虎跑到一楼,刚要出门,就听到楼上传来阿汶达的声音:“钱师弟,等我!”
紧接着就是陈娘奔出来:“二位公子,这些是新备下的换洗衣服和干粮,你们都带着。”
第382章 暗箭难防(上)
“谢陈娘!”沈芩双手接过包袱,回头看了阿汶达一眼,“文师兄,快!”
两人奔到客栈大门边,就见钟云疏和赵箭立在门外马车旁正说些什么,两人的脸色都不太对劲。
沈芩和阿汶达互看了一眼,颇有些惴惴不安,今天是运药大船启程的日子,临时病区发生什么都鞭长莫及。
两人不约而同地走到马车旁,就听到钟云疏和车内郎中的对话:
“今日我们就要启程,不能拖延时间。”
“钟大人,我们真是束手无策了,请二位公子去看一眼给个定度吧!”
“看一眼就行,韩王殿下有令,不得耽误上船时间。”
“……”
“钱公子,文公子,可算见着你们了,只求你们去看一眼!”
钟云疏感觉到了身后的沈芩,回头问:“你们怎么说?”
阿汶达看向沈芩不说话。
沈芩想了想:“离出发还有几个时辰?”
“一个时辰。”赵箭看了下天色。
“那行,我房间的东西麻烦大人代收一下,”沈芩极少拒绝病人,“上车再细说,我们只有一个时辰。”
“谢二位公子。”郎中赶紧下马车,恭敬地把沈芩和阿汶达迎上车。
两人刚坐好,马车就飞快地向临时病区驶去。
“二位公子收治的气胸病人,我们半夜巡查的时候还好好的,”郎中用衣袖抹去了满脸汗水,“清晨换岗时,发现他的管子掉了……”
沈芩的心里立刻咯噔一下,戴工匠的胸腔引流管掉了?
“什么?”阿汶达先急了,“引流管怎么会掉?!”管子上绑了细绳,还用束缚带裹紧了,怎么会掉出来?
“不知道……”来请人的郎中,明显是韩军郎中里面最年轻的,视线都不敢与他们对视,来向他们求情,很有逼上梁山的感觉。
“掉出来以后,你们怎么处理的?”沈芩追问。
“按你们的治疗指导上,拿干净的布巾包住伤口和创面,”郎中额头上的汗更多了,“这样处置对吗?”
“马车麻烦更快一些,再快一些……”沈芩冲着窗外喊了一声。
随着一声马嘶,马车的速度快了许多。
马车在临时病区门口停下时,穿戴整齐的沈芩和阿汶达以最快的速度冲进大门,径直冲入单人病房。
一个晚上,哦,不,两个时辰不到,戴工匠的脸色唇色都格外憔悴,看到沈芩和阿汶达,眼神一闪,但是因为呼吸困难,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
阿汶达迅速准备好更换引流管的物品。
沈芩总觉得这屋子里透着古怪,可偏偏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第六感”,只有自己知道,和其他人还没法说。
沈芩招呼道:“麻烦你请其他郎中也过来,让他们旁观一下换管。”
“是!”年轻郎中简直是喜出望外,“稍等,我现在就去请他们!”
郎中一离开单人病房,沈芩的手腕就被戴工匠牢牢抓出,很意外地问:“你昨晚到底做了什么,引流管为何会脱出?”
戴工匠使劲摇拽沈芩的手腕,嘴唇开合着,却发不出声音。
沈芩被他拽着一头雾水:“戴工匠,你哪里不舒服?”
戴工匠一脸挫败,却还是不轻手。
紧要关头,阿汶达用自己的手换下沈芩被握住的手,嬉皮笑脸地打趣道:“钱公子大病未愈,吃不消你这么大力!”
戴工匠的嘴唇一直在开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沈芩第一反应:“你们有哑药?”
阿汶达赶紧摇头,强行把“武侠小说看得太多”这句话哽回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戴工匠完全没有昨日的放松和求生欲,整个人甚至在微微颤抖,沈芩摸了一下他的额头,却没有发热的触感。
阿汶达问:“钱师弟,你不觉得奇怪吗?年轻郎中出去叫人到现在都没出现?不少时间了。”
正在这时,戴工匠情急之下拿手指当笔,阿汶达的掌心当纸,不断地重复着某些字符或者笔画。
仿佛是可惜笔还不错,但是写出来的一般。
戴工匠写得很着急,他俩看得极认真反而更着急。
沈芩和阿汶达连看了几遍,终于明白,戴工匠写的是“快走!”
“有埋伏还是暗杀?”沈芩整个人突然没站住,只觉得心头一凉。
“快走!”戴工匠见他们站着纹丝不动,又不断地把他们俩往外面拖。
“文师兄,没时间了,”沈芩看了一眼随身的西洋表,“这么等不是办法,我们先处理完毕再说。”
“好。”阿汶达飞快地把敷料布贴拿出来,重新消毒、插管、装引流袋。
戴工匠被他们吓到了,不停地摆手。
“有埋伏?还是有其他?”沈芩与阿汶达配合默契,很快就把引流伤口处置完毕,“更重要的是,如果我们要走,也一定要把戴工匠带上。”
戴工匠瞪大了眼睛,不断用双手比划着,越比越着急,越着急手势越乱,也越让沈芩和阿汶达满眼问号。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听起来像是一大群人往这里来了。
等他们进来时,沈芩无奈地发现,难怪韩军郎中要叫这么久,原来是所有的郎中放下手中的事情,全都赶来了。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阿汶达和沈芩的心中兹生,韩王能用的郎中全在这里,两位神医在这里,如果……
沈芩下意识地喊出声:“将病人抬出屋子,快!”
阿汶达嗓音更大:“快走!快出去!”
戴工匠听到他俩这样喊,从激动状态回复平静,还咧出了笑意。
郎中们完全没反应过来,但是神医有令,无论如何先照做再说,一群人拽着床单的六个角,齐心协力将戴工匠抬到了单人病房外。
“钱公子,抬到哪儿去?”郎中主事问道。
沈芩飞快地考虑过后:“抬去预备病房!”
话音未落,就听到另一名郎中的呼喊:“走水啦!走水啦!”
阿汶达循声回头,单人病房在瞬间被火海吞没,黑烟滚滚而上,热浪袭人。
“走水啦!”
“走水啦!”
另外几名郎中面如土色地惊呼,另外两间病房也都瞬间起火。
没出几分钟,他们就被火海包围。
第383章 暗箭难防(中)
“走水啦!快叫水龙队啊!”
“走水啦,快打水啊!”
临时病区虽然在深巷之内,附近百姓都看到了腾起的滚滚浓烟,已经越来越大的黑云。一时间,拿桶挑担手提肩扛赶来灭火的百姓,蜂捅而至。
等他们赶到大宅前却发现,大门上加了大锁和铁链,外墙又高又宽,没有梯子根本上不去,于是就有百姓赶回去拿梯子。
另一些人顺着外墙,想从侧门或者后门进去,可是每找到一扇侧门,就越发的心惊胆战,每一个侧门甚至于后门都是铁链大锁,而且墙内的火越来越旺,滚滚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睛。
这种情形,就算在外面架长梯,不是被火烧就是被烟呛,根本进不去。
“报官啊!我去报官!”有个机警的人高声大喊,这分明是蓄意纵火。
……
与此同时,韩王精锐已经把大头人和佘女押上马车。
徐然、白杨和陈虎分别守着客栈的一处警戒。
韩王殿下坐在客栈大堂,护卫正在和掌柜结算银两。
掌柜的长年经营,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阔绰的客人,不断地问:“客官,你们打算去哪儿?”
护卫沉默,只是盯着帐册。
掌柜的立刻反应过来,收银两收得头脑发热,问了不该问的话,立刻扇了自己一嘴巴:“瞧我这张嘴!”
护卫面无表情。
掌柜的收好银两,又殷勤地送了些绥城的特产:“我们这家,其他地方不敢说,但也是这方圆百十里最好的。”
“若是贵客们回程,一定记得要光顾小店。”
店小二在大堂里殷勤地给护卫们倒茶,脸上心里都笑开了花儿,这段日子累是累了些,拿的工钱比平日多不少,累也累得高兴!
钟云疏分派完手里所有的事情,想到沈芩的要求,就去二楼看陈娘和崔萍在替沈芩收拾屋子。
屋子里所有的柜橱都空了,三个大包袱捆扎完毕,陈娘检查了最后一遍,开口:“钟大人,没有遗漏了。”
“你们上车吧。”钟云疏提起三个大包袱率先走出去。
“是,大人。”陈娘和崔萍早就收拾完毕,跟着钟云疏走了出去。
钟云疏招呼候在外面的赵箭,“赵儿,外头路面有些吵,去看看怎么回事。”
赵箭立刻像个大马猴似的,蹿出窗户,站到屋顶上一看,惊得差点摔倒,嗷一嗓子叫出声:“钟大人,病区方向有大火!”
陈娘和崔萍还没走远,一听大火,立刻向楼下走,忽然发现三个大包袱在地上,钟云疏没了人影。
“钟大人!”赵箭冲到门边,没见着人,又冲到窗边,发现钟云疏已经上了马车,这速度太不是人了!
“钟大人,等等我!”赵箭大喊一声,跃上屋顶,沿着屋脊一路飞奔,终于在拐角处追上了被人群堵住的马车。
钟云疏驾着马车左冲右突,可是百姓实在太多,都向着火的深巷跑去。
“马车给你!”钟云疏把缰绳扔给赵箭,冲到附近的井边,两桶水把自己淋透以后,蹿上屋顶,一路腾挪着向临时病区飞奔而去。
“钟大人!等等我!”赵箭立刻向空中扔出一枚紧急烟花,下马车上房顶,钟云疏已经跑得没影了。
钟云疏只觉得太阳穴的血管突突跳着,整个人仿佛已经在火海里,明明已经派了前哨防护,怎么还会走了水?
等他跑到深巷大宅附近时,就看到水龙队和想要灭火的热心百姓,把深巷堵了个水泄不通。
而他即使站在屋顶,也只能看到里面浓烟滚滚,既听不到人声,也无法看得分明,焦躁得无法控制。
又跃到了临时病区的高墙之上,小跑了几处,只能看到起火的屋顶还在熊熊燃烧,火势很大很猛,既听不到呼救声,也看不到人影,空气里弥漫着焦糊味儿。
一颗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儿,至此,钟云疏翻墙而入的念头,也被打消了。
“咣!咣!咣!”围观百姓分作几处,举着斧子在砍门上的大锁链。
“里面的人还活着吗?!”还有人向宅子里大喊。
水龙队举着喷水筒,一波又一波水柱往宅子里打,水柱与水柱相撞形成水幕,所到之处能把浓烟打散,木料烧着的噼啪声和里面不断传出的坍塌声,不断传出,听得人心惊肉跳。
钟云疏拿口罩蒙了口鼻,脚尖一点屋顶,借力蹿出,几个腾跃之后,站在大门边,举起九节鞭对着铁链挥动数次,火星四溅。
“都靠后!”钟云疏大声高呼。
百姓们和水龙队赶紧避让。
钟云疏腾空跃起,对着大门连踹几脚,一声巨响,大门铁链同时落地,浓烟火苗仿佛找到了出口,张牙舞爪地向外面扑来。
“退后!再退后!”
“水龙队!跟上!”钟云疏高呼。
水柱立刻整齐划一地扑进大门,水幕与浓烟火焰相撞,哧哧哧地乱响,很快在大门内喷出一块安全区域。
挑着水、举着盆、扛着桶的百姓们一拥而上,跟在水龙队后面,不断与火海搏斗。
因为沈芩的要求,钟云疏没有进过大宅,被滚滚浓烟呛得泪流满面,肺里火辣辣的,呼吸困难,即使这样仍然找不到方向。
紧要关头,突然想到沈芩闲来无事时写着玩的,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淋湿自己、湿布蒙面、遇火趴下就地爬……
身体比大脑行动更快,钟云疏果断行动:“水龙队跟着我,其他人等浇完水立刻离开,不要再进!”
“这里面太危险,大家尽快离开!”
话音刚落,哗啦啦又一阵坍塌声,吓得钟云疏差点跳出来。
不知道沈芩有没有逃出,没逃出的话被困在哪里?她是不是还活着,有没有被烧伤?一连串的问题,缠着钟云疏的四肢,如同千斤重枷在身。
钟云疏紧贴在地,一点一点向前爬,不时有燃着的物品、飞溅的火星落在身上,每落一处就听到哧一声,伴着扑面而来的各种焦糊味儿,阻挡着前进的路。
情急之下,大喊道:“沈芩,你在哪儿?!”
第384章 暗箭难防(下)
高墙外百姓只能见到火光四起,浓烟滚滚。
墙内充斥着焦糊味、呛人的烟尘、灼人的高温和热浪,以及各个病房看到大火绝望惊叫的病人。
“主事大人,怎么办?!”一位郎中惊叫出声,慌乱地看向头发灰白的郎中主事。
“闭嘴!战事时硝烟常有,怕什么?”郎中主事强作镇定,“快,分头把病患带出病房,快去!”
“不要乱跑!要镇定!”
“你们几个,快去把各个门撞开,让病患就近出逃!”
“是,主事大人!”
郎中们本来心慌意乱,在主事的强大气场之下,又仿佛找回了离散的三魂七魄,分头行动。
病区里本来就有韩王护卫,这时操起各自的兵器,往各个门冲去。
主事对着沈芩和阿汶达大喊:“快跑去门边!”然后一头扎进烟雾中。
焦糊味儿、灼人的热浪……沈芩望着来回奔跑的人,理智与沉积的恐惧相争,双腿像生了根一样,在沈宅就被大火围过,被钟云疏救过,惧意渐渐退去。
“文师兄,卧……”话音未落,沈芩就被阿汶达摁趴在地上,“唔……”
两人视线贴着地面,视野反而清晰一些。
“你不怕吗?”阿汶达看清了沈芩的眼睛。
“怕啊。”
“看不出。”
“怕有用吗?”沈芩牙根痒痒的,这逗比话痨的师兄,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节省体力、不呛入更多浓烟才是自救之道。”
阿汶达的眼角显出了笑纹。
沈芩憋着一口气说完:“这屋子三进,二进门后是人工水池,如果火势实在太大,我们可以跳进水池。”
阿汶达点头表示同意,抹了把被薰出的眼泪:“能活着出去,一定要做护目镜!”
“嗯。”
“离我们最近的侧门应该在左手边,要不要现在爬过去?”沈芩问阿汶达。
阿汶达冷笑一声:“五分钟后就会有人跑过来说,大门侧门都打不开,外面一定锁死了。”
“……”沈芩走过这么多生死关头,见到起火的瞬间就已经想到了,却还抱着一丝幻想,突然就被戳穿,“所以,这个宅子有这么大水池,他们会在里面放什么?”
阿汶达飞速回忆了一下水池的大小和形状:“放些蛇虫,不用,它们怕烟薰,不用放都会聚集到水边。”
沈芩轻轻摇了摇头,向他比了个大拇指。
“你这什么眼神……咳咳咳……”
“你要不要说纵火犯还特意浇了油,会越灭越旺吧?”沈芩话音未落。
附近就传出惊叫声:“是油!是油!不能用水灭!要用砂土盖!”
阿汶达噗哧了一声,回沈芩一个大拇指。
“钱公子,文公子,大门侧门都打不开,外面上了铁链铁锁!”蹬蹬的脚步声,伴着越来越深的惊恐。
沈芩和阿汶达异口同声地互嘲:“乌鸦嘴!”
“喵了个咪的!”
“我操!”
“主角光环,主角光环……”阿汶达的心快跳出奔马律了,赶紧自行催眠,“我不会这么容易死的。”
“对啊,师兄这么帅!”沈芩帮腔,也是给自己打气,“我花见花开人见人爱的,是不是?”
“二位公子,你们在哪儿啊?”郎中们找不到人,急得大喊。
沈芩趴在地上高呼:“所有人听好了,全都趴在地上,跟着我向花园爬!”
阿汶达一蜷缩外加翻滚,拦在沈芩前面:“我身上有避虫驱蛇的药,跟在我后面!”
一声闷响,阿汶达发现自己踢到了大水缸:“师弟,快起来,把浑身淋湿了再说。”说着,就双手胡乱地摸水桶。
“跳进去就行了!”沈芩说得镇定,内心着急。
“哗啦!”阿汶达蹿进水缸又出来,浑身滴水地拽过沈芩,“师弟,快!”
沈芩把双肩包扔在地上,也跳进大半个人高的水缸,泡透以后向后面招呼:“每个人都到水缸里泡透,然后向花园爬!”
“是,钱公子!”郎中主事应道,“快,快,快。”
很快,不管是郎中还是轻伤员,或者是韩王护卫,都浑身滴水地趴在地上爬。
“你认路?”沈芩还有些不放心。
阿汶达从双肩包里取出两个准备用来打样的金属弯盘:“当啷!”每爬出一段就敲一下弯盘,给后面的人领路。
“大家两人并排卧倒,听着声音跟上!”沈芩嘱咐道。
郎中们一怔,内心的慌乱和恐惧在沈芩极为淡定的语调中,渐渐平复,凭着对他们的盲目信任,纷纷趴在地上。
危重病人被韩王护卫绑在背上,爬在长队的最后面。
平日双脚走惯了的大家,在热浪火焰和浓烟之中贴地爬行,既费力还容易摔倒,行进的速度很慢,身侧和头顶还不时有飞
“大家听好,这是一次灭口,我们这么辛苦救治病人,能在这最后关头,看着他们死去吗?”沈芩每爬一段路,就喊一次话。
这种时候,最能激发求生欲。
“不能!”郎中们的惊恐转为愤怒,齐齐出声。
“病人们活着出去,没有郎中医治也是一死,我们能出事吗?”沈芩又喊一波。
“不能!”郎中们答得更大声。
“谢郎中大人们救命之恩没齿难忘!”病患们泪流满面地高声齐呼。
喊话结束,原本压抑又艰难的爬行,变得有了生机,伴着阿汶达的“当啷”声,长长的爬行队伍,来到了熊熊燃烧的三进门。
噼噼啪啪的燃烧声,温度有差异的热浪和火焰随着方向多变的风,阿汶达纵身跳起,横悬在必经之路上的木梁快烧塌了,大喊一声:“不好,门快塌了,快过!”
“大家快跑起来!”
“快!别爬了,跑过去!”
阿汶达拽起沈芩,沈芩拽起后面的郎中主事,把他们往外推,一个又一个,郎中全都跑出去了,后面的韩王护卫也快步奔来,极速通过。
“快走!”
阿汶达拽着沈芩,往外面飞奔。
正在这时,横亘燃烧的木梁哗啦啦地烧塌了,裂成无数段,劈头盖脸地往他俩身上落。
“快走!”沈芩用力推开阿汶达。
第385章 火烧火燎
“你走!”阿汶达大喊。
燃烧的断木大大小小像雨点般落下,大块断木被韩王护卫掷出的剑撞飞,零星小块纷纷砸在了两人肩膀后背,四处飞溅。
“哧,哧,哧……”的声响,激得两人汗毛根根竖起,顾不上灼热的痛感,只能庆幸浑身淋透了,不然现在两个都是火人。
“谢了。”沈芩和阿汶达小跑几步,越过人群,又走到了前面,“都趴下,继续爬!前面没有横梁了!”
“二位公子,伤在哪儿了?”郎中主事泪流满面。
阿汶达呲牙咧嘴地回答,又敲了一下弯盘:“没事,护卫佩剑挡开了。”
“我们要活着!”沈芩的嗓音不算高。
可是在爬行的大家听来,却有安神凝心的作用,刚才那一砸本来不该落在他们身上的。
“我们要活着!”众人呼应。
一点又一点,夏衣单薄,隔离衣不耐磨,硬撑的胳膊肘开始颤抖,不断磨擦的双膝也疼痛起来。
“当啷!”阿汶达手中弯盘相撞的声音,像迷雾中的指路明灯,引领着众人。
……继续向前。
“当啷!”
……再前进一点。
“当啷!”
每分每秒都是煎熬,每次呼吸都很艰难,沈芩不知道是口罩太闷,还是喊话吸进去的空气太多,大脑有些迷糊,然后视线渐渐模糊,眼泪不断。
阿汶达觉得自己快被烤干了,有种会死在半路上的忐忑不安。
艰难的爬行,炽热的高温,隔离衣的粘腻,每个人都在大量出汗,最多半个时辰就会脱水而亡:“你不怕吗?”
“韩王殿下,钟大人,赵箭……”沈芩使劲摇了摇头,“他们会来救我们。”
“你这么确定……”对阿汶达而言,危难时刻有人来救,实在是白日梦。
“每次都是这样,”沈芩继续往前爬,眼神异常坚定,“所以,我们必须坚持下去。”
“……”阿汶达热血沸腾,不再是孤单一人的幸福感油然而生,不由地加快了爬行的速度。
快些,再快些。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终于爬到了花园,沿着鹅卵石铺就的小路,向池塘边爬去。
“快到啦!当啷!”阿汶达高呼一声,同时被熟悉的咝咝声惊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别动,小心身侧。”
“啊,有蛇!”
“有蛇啊!”
惊呼声此起彼伏,越发向后传。
沈芩怕蛇怕蛤蟆,还怕一切软绵绵的活物,听阿汶达这么一喊,汗毛根根倒竖。
阿汶达迅速从背包里取出一个药罐,蹲在地上像猴子一样边走边撒,一股奇特的味道四散开来,又赶回沈芩身边趴好,轻声说道:“五分钟清场完毕。”
沈芩紧绷的神经立刻松懈下来,太好了,各位蛇蚁爬虫大人们,赶紧走吧,谢谢你们全家和十八代祖宗。
然后,计划赶不上变化,十分钟过去了,咝咝声没有消失,反而越发靠近。
“文师兄,我怎么觉得越来越多了?”沈芩虽然不愿意相信,可是残酷的事实近在眼前。
“我靠!”阿汶达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四周全是火,它们无路可去。”
“这帮丧尽天良的畜牲,竟然把池塘沿边全都淋了油,我们靠不过去!”
“……”一群人精疲力尽,浑身一软都趴在地上,今日就是死期了。
郎中主事跟随韩王去过南疆,咬紧牙关站起来:“二位公子,老夫活到现在的岁数也没什么可以遗憾的了,我去引开这些蛇类。”
“不行!”沈芩把主事强行摁住,“把它们分一分,每个人说不定有好几条,这主意不可行!”
“那怎么办?”郎中主事急了,“老夫不能睁睁睁地看着二位神医在这里殒命!”
名医难求,仁心仁术的名医更加难求,郎中主事已经认定,这二位公子是能造福大邺的名医,为救青年名医而死,死而无憾。
“一定会有其他法子!”沈芩安慰道,“再等等。”
“我等奉殿下之命,护诸位大人周全。”韩王护卫们从后面过来,趴在地上。
阿汶达立刻就毛了:“你们想干嘛?用身体替我们开出一条路来?别啊,那是油火!你们烧着了,火都不会灭的!”
“我等不能坐视诸位大人葬身火海!”护卫们急了,汗水顺着额头淌下,把薰得黑乎乎的脸上冲出一道道水痕。
“这样干等着,最后谁也出不去!”
沈芩望着四周聚拢而来的大火,半点法子都想不出来,油火水浇更盛,怎么办?!
轰隆声响,动静很大,响声从四面八方而来,火势愈发猛烈。
“二位公子,人不易燃着,就算烧起来也要时间,”护卫把心一横,“我们扑到火上去,能铺出一条路来!”
“蛇蚁就只会咬我们!”
“对,你们踩着我们可以去池塘,跳进水里就安全了!”
“想都别想!”阿汶达震惊了。
护卫们说着就要往前冲。
“不行!”沈芩一把拽住领头的护卫,“我死都不会踩!”
“对!死都不会踩!”阿汶达也拽着一名护卫,“我的命,不用别人的命来换!”
护卫们哗地跪倒,热浪滚滚扭曲了他们的脸庞。
沈芩急着团团转。
正在这时,不远处传来声响:“沈芩!你在哪儿!”
沈芩浑身一僵,立刻反应过来:“钟大人,我在这里!”
“当啷啷!当当当!”阿汶达不停地对敲金属弯盘。
“我在这儿!”沈芩环顾四周,猛地撕了长袍下摆,向护卫借了一杆长枪,在枪顶系上,高高举起,不断挥舞。
正在四处寻找的钟云疏看到了挥舞的长枪和枪尖上的长袍下摆,立刻向跟进来的韩王银甲精锐发出信号,随即借着摇晃的树顶、假山的支点,飞快地沈芩奔去。
“钟大人来了!”沈芩呛了好几口浓烟,“大家别怕,钟大人在前面,韩王殿下的护卫们也会跟来!”
“咳咳咳……”
“咳咳……”
“文师兄,我有点头晕……”
阿汶达这注意到气味混杂的空气里,还混了不该有的味道,“闭气!”
第386章 善恶到头终有报
阿汶达还扶着重病人,眼睁睁地看着沈芩忽然倒下:“钱师弟!”
下一秒,钟云疏扶住了晕倒的沈芩,随手向空中扔了紧急信号:“大家放心,银甲随后赶到!”
说完就抱起沈芩,向韩王护卫微一点头:“借长枪开路!”
韩王护卫立刻会意,迅速有序地掷出长枪。
钟云疏平地跃起,脚尖点枪,借力发力,几次腾跃就落到了高墙之外。
正如钟云疏所说,片刻之后,韩王银甲用最长的对战护盾,从侧门向池塘铺就一条盾牌路,向众人招了招水。
另有银甲精锐用特制长筒水枪,不断向盾牌两侧喷水,消除空气中四散的气味。
郎中们和护卫们立刻沿着盾牌路向外飞奔,等他们终于跑出大宅时,身后传出一阵巨大的坍塌声,地面都为之颤动。
四周的百姓们齐声欢呼:“救出来啦!”
“救出来啦!”
韩王银甲精锐整齐向百姓一揖:“谢过各位乡亲,人已安全救出,都散了吧。”
围观的百姓嘻笑着各回各家。
郎中和病人们都被马车送往客栈安置。
在四散的人群里,有个农夫却隐入小巷,七拐八绕走进了绥城衙门。
即使此人走得再隐密,也没能逃脱银甲精锐的视线,很快,韩王殿下和银甲精锐就骑着战马停在了衙门前。
不出一刻钟,绥城城主、主簿和皂吏共计十人,被除掉官袍、摘掉官帽,重枷在身,抽了骨头似的瘫在衙门前,另有两名皂吏骑着马环绕全城,敲起了聚民锣:“韩王殿下公审城主!”
“快快赶去旁听!”
很快,绥城百姓像潮水般聚拢而来,把衙门前堵了个水泄不通。
衙门前搭起了高台,白发须眉的韩王身着官袍,威风凛凛地端坐中央,周身环伺着银甲精锐,这阵仗让绥城百姓大开眼界。
“这位是远征南疆大获全胜的韩王殿下!”精锐向百姓介绍道。
百姓们一听立刻躬身行礼,能抓城主的一定是好官儿:“草民见过殿下!”
韩王一挥手:“来人,传各位苦主上台。”
很快,一队苦主挨个上台,诉说自己的悲惨遭遇,有被严刑逼供屈打成招的,有被重税闹到家破人亡的,诸如此类。
每当一名苦主声泪俱下地痛陈之时,台下百姓心中的怒火就旺上几分。
等苦主、人证物证等全部对好,绥城城主和主簿认罪时,有更多的百姓请求上台当苦主,不为人知的陈年旧案就这样摊开在众人面前。
从正午到傍晚,韩王的随行文书抄录下厚厚一撂案卷,让重枷在身之人签字画押。
很快,衙门两侧的木栏上,贴了绥城城主鱼肉乡里等十大罪名,由银甲精锐读给绥城百姓:“绥城城主伙同主簿、皂吏多人,在城中横征暴敛,致百姓凄苦,其大罪之一。”
“无视国法,开人市、买卖囚徒,其大罪之二。”
“韩王殿下勒令退还不义之财,心生怨恨,火烧大宅意图毁灭人证,其大罪之三。”
“……”
十条罪状当众颁布完毕,百姓们听得怒从心中起,捡起地上的小石头碎石块的好好招呼了跪着的十人。
“良心被狗吃了!”
“这样的狗官,算什么父母官?!”
“把我们家害苦啦!”
“打死狗官!”
“求韩王殿下为民作主!”
等银甲出声阻止时,跪着的十人眼泪鲜血混杂在一起,糊了满脸,满身尘土,绥城城主被砸得最厉害。
百姓们完全没有停手的意思。
精锐立刻高喊:“肃静!韩王殿下最是正直严明,定会为尔等主持公道!”
百姓们一听有些躬身行礼,有些立刻就跪下了:“求殿下主持公道!”
“主持公道!”
刚安静了一下,衙门前再次人声鼎沸。
韩王站起身来,平展双手:“前绥城城主革去官职,贬为平民,抄没家产,示众三日后流五百里!”
绥城城主一下栽倒在地。
“其他从犯,退还所有不义之财,示众三日,流一百里!”
两侧的主簿和皂吏们浑身抖得像筛糠,个个面如土色。
围观的人群爆发出一阵高过一阵的欢呼声,拍着手,跳着脚,最后都齐刷刷跪下了:“谢韩王殿下!”
“多谢韩王殿下!”
等公审的程序走完,百姓们还是不愿意离去,却又不说其他的。
韩王再次站起来:“乡亲们请放心,绥城新城主已在上任的路上,是一方好官!”
百姓们惊呆了,真的吗?
“若新官上任也是如此,乡亲们尽管写信送去驿站,本王必来主持公道!”
绥城百姓再次爆发出更高的欢呼声,更多溢于言表的感谢,直到韩王喊了三次平身,才各自散去。
衙门前的高台撤了,载着重枷的十人还跪着,天气酷热,蚊虫众多,示众三日不死也要半条命,流放之路上自然凶多吉少。
韩王和银甲精锐离开衙门,为了避免再次节外生枝,径直向漕运码头驶去,准备守夜的诸多事宜。
随行文书骑马伴在韩王身旁,小声提醒:“殿下,缓城虽小,却也是边陲重镇,是各方势力紧盯的地方。”
“想说什么痛快些。”韩王坐在马上极不耐烦。
“您这样公审贪官污吏,还指定了新城主人选,很可能惹怒吏部和其他人事。”随行文书很焦虑,殿下如此行事高调,极容易成为朝堂之上的箭靶。
“怕什么?”韩王无所谓地挥了挥手,这样做是和钟云疏商量好的,官高权重的在明、钟云疏在暗,转移朝中视线。
“可是殿下……”随行文书真的急了,凑到韩王耳畔,低声说道,“刚接到的消息,安王殿下又恢复了监国之位,皇贵妃也解除禁足了。”
韩王一怔,捋着长须眼神坚定,果然如他所想,邺明帝还是因为心中愧疚,让安王和皇贵妃得到了一次喘息的机会。
陛下是真的老了。
战马小跑了一阵,随行文书追上来禀报:“殿下,信王安然无恙,已加派人手保护。”
韩王脸上不显,又捋了一次长须,心中却如大石落下,好,太好了!
第387章 脱险
疼痛,天旋地转。
沈芩迷迷糊糊睁开眼,半天才挤出一个字,“水……”
“醒啦,醒啦!”守在一旁的陈娘和崔萍,以及挤了一屋子的人,都激动起来。
沈芩皱了皱眉头,温热的清水从嘴角滴入,贪婪地喝了又喝,清水稍停,又喊:“水……”
钟云疏坐到床边,对激动的众人说:“她已经醒了,大家都散了吧,明日一早还要赶路。”
很快,屋子里只剩了钟云疏和沈芩两个。
沈芩挣扎着起身,攒了好半天力气,还是在钟云疏的帮助下,才坐起身,嗓子沙哑地问:“我怎么了?”
“中毒,”钟云疏把沈芩搂在怀里,小心翼翼地护着,“阿汶达说,幸好你们戴了口罩,他有现成的解毒药。”
沈芩混沌成浆糊的脑子,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语速慢得像闪电,“这是要赶尽杀绝啊?”
钟云疏脸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握着沈芩的手却很温柔,“没事了。”
“……”沈芩内心咆哮,哪个混帐下三滥做出这样的事情,火烧不够还放蛇虫,放蛇虫还不够,还下毒?
喵了个咪的!什么仇什么怨啊?!
“是绥城城主派人做的,夜枭也有人参与其中。”钟云疏的眼神透着寒意,看到大火时,他拼命把所有担忧恐惧害怕都抛在脑后,逼迫自己冷静自制把沈芩救出来。
还要在阿汶达救治沈芩的时候,安慰重新回到客栈的大家,直到沈芩醒来的这一刻,那些强行抽离的情绪袭卷而来,唤醒了深藏的杀戳欲望。
无数次,他想把绥城示众的十人剁成碎片;还是无数次,他想赶回永安城,把参与其中的夜枭揪出来,严刑逼供。
所剩无几的理智,在漫长煎熬的等待时间里,无数次与愤怒仇恨正面交锋,激烈地几乎要把他撕成两半。
就在他再忍不下去的时候,在他濒临失控的瞬间,沈芩醒了,一声低哑的“水”,将他内心熊熊燃烧的怒火熄了一些。
现在的他仍然充满愤怒,却已经在可控的范围之内,可是在一次又一次眼看着要失去沈芩的痛苦和折磨之下,他越来越容易失控了。
沈芩缓缓开口:“还要喝水,渴。”
钟云疏立刻倒水,放好干净的麦杆,递到沈芩嘴边。
沈芩一口气吸了个底朝天,满意地靠在钟云疏身上,忽然咝了好几下,后背和肩膀各处都针扎似的疼,怎么回事?中毒的不良反应?
“疼吗?”钟云疏轻声问。
“嗯。”沈芩慢慢点头,感觉自己像台又老又破的机器。
“你还有烫伤,崔萍用你教的法子处理过伤口,又涂了沈家的烫伤药膏,”钟云疏把下巴搁在沈芩的头顶,小心地环着她,生怕碰到伤口,“阿汶达说三日即可痊愈,不会留疤。”
“韩王殿下将绥城城主一行人夺官贬庶,示众三日后流放。”
沈芩点头,如果韩王不处置,就自己动手。
“饿吗?”
“饿……”
沈芩的饿还没说完,陈娘就端着一份凉面进来了:“溏心蛋、肉片和绿菜叶,还搁了木耳和菌子,底下还有个鸡腿,快吃吧。”
“咕……”
沈芩没来得及回答,肚子先出声了,立刻就有些囧:“谢陈娘。”
陈娘出去片刻,又端来了一份凉面,“钟大人这几日不眠不休,都没怎么吃,陪钱公子一起进些吃食吧。”
说完,就在床上摆了一张小木桌,刚好放两份凉面两碗鸡汤。
“厨房还有,管够啊。”陈娘安置好一切,这才放心地离开。
沈芩看到心爱的美食,立刻十指大动,然而残酷的事实是,连筷子都拿不起来,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只能看没法吃这算怎么回事?
钟云疏让沈芩妥贴地靠在床头,换了个方向与她面对面,端起大碗,用筷子卷了些凉面递到她嘴边。
沈芩有一瞬间的恍神,呃,好不习惯,但是饿着肚子又没力气,只好张嘴,嚼完面条,又喝了勺子喂的鸡汤。
钟云疏极有耐心地挟配菜,还把鸡腿拆成鸡肉丝,一点一点喂沈芩,双眼中透着心疼,却始终沉默。
沈芩半碗凉面吃完,就觉得老破车似的身体有了变化,心念一动,难道说刚才的浑身无力是因为低血糖?
天啦噜,她什么时候有低血糖这个毛病的?
嘴里吃着,脑子里还翻腾着乱七八糟的念头,勺子喂来的汤滴在了下巴上,沈芩赶紧舔了一下,好巧不巧地钟云疏伸手来擦。
毫无预兆的,沈芩舔到了他的指尖,两人同时僵住。
钟云疏像被黄蜂踅了一下,迅速收手,略尖的耳缘泛着微红,看向沈芩的视线也有些闪烁。
沈芩的脑子应付不过来,就这样傻傻地看着,真是大写的尴尬。
钟云疏只觉得口干舌燥,端起自己的鸡汤一气喝完,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能不能专心吃?也不怕头疼。”
“嘻嘻。”沈芩绽出一个大大的假笑,嘴角咧到耳后根的那种,看他的耳朵变红,脸也红了,颈项也红,越来越红。
钟云疏认真又细致地喂完凉面,怕她吃得噎,又一勺一勺地喂鸡汤,再也没撒出一滴来。
一顿饭的时间,沈芩的体力就恢复了不少,忽闪着眼睛:“你也吃。”
钟云疏先探了沈芩的额头,看到她的脸色明显好转,这才舒了一口气,吃自己三天以来的第一顿主食。
沈芩就这样看着,忽然觉得岁月静好,也不过如此。
然后发现陈娘将药膳食补灵活运用,同样都是凉面,两人的份量和配菜却大不相同,最关键是,钟云疏的碗底还有黄芪片和党参片。
沈芩忽然警觉起来:“你的身体怎么了?”
钟云疏全部吃完才慢条斯理、毫不在意地回答:“那日救火,耗力过度。”
警觉心一起,沈芩就恢复了名医的样子,把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你那日是不是也烫伤了?烫在哪儿了?还是被暗算受了伤了?”
第388章 伤得不轻
钟云疏垂着眼睫,将碗筷收好,搁在矮几上,睫毛颤了一下,没有迎上沈芩的视线,只是淡淡回答:“我没事。”
“骗人。”沈芩瞪他,想骗她没这么容易。
“只是擦伤。”钟云疏悠闲地好像在谈论天气。
“给我看。”沈芩很了解他,从不让人近身,包括赵箭陈虎,有伤有痛全靠硬抗,哪怕有郎中看得出来,就他平日的待人态度,也没人敢强行替他治伤。
他能说擦伤,就是伤得不轻。
“你自己脱衣服,还是我来动手?”沈芩拽过枕头旁的双肩包,和他杠上了,医者父母心的念头一起,她真做得出来。
又不是第一次看,有什么?
“……”钟云疏的黑蓝眼瞳对着沈芩的黑亮眼睛,十秒就到就败下阵来,一来确实疼得厉害,二来,她真的做得出来。
沈芩硬撑着下了床榻,特别感慨人是铁饭是钢,现在竟然有了不少力气。
钟云疏栓上门,又关了虚掩的花窗,然后走到沈芩面前,开始解前襟的系带暗扣,一个又一个,动作有些迟缓。
沈芩观察他的动作,就知道伤在哪里,上前一步:“别硬撑了,我来吧。”说完,扯了他的束腰,解了长袍和里衣的系带,掀开衣服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钟云疏疼得不自觉地颤了一下,即使他复原得极快,但不是铜皮铁骨,硬闯火场将沈芩抱回来,发现前胸后背腰侧双腿上烫了好几处。
沈芩既心疼又牙根痒痒,刚要配制清创水。
“用盐水擦过了。”钟云疏说得轻松得像洗了个梨。
沈芩翻出烫伤膏,用涂板蘸着逐个涂抹,有大片的,有小块的,幸好烫得都不厉害,转念一想,也可能当时烫得厉害,他又养好了一些。
“我昏迷了几日?”
“一日。”钟云疏紧张地胸膛起伏,肌肉轮廓格外清晰。
沈芩越涂越心疼,越心疼就越生气:“没错,整个大邺,不,三个国家,你最强壮有力最有头脑,恢复得最快,可是你不疼吗?”
“这都是你的胳膊你的腿,你的血你的肉啊!又不是义肢!”
更何况刚才她还靠在他身侧许久,压着伤处,他竟然纹丝不动,让人说什么好?!
沈芩哼了一声,除掉了他的上衣,转到后背,就看到一大块浅二度烫伤从肩胛向下,一直延伸进裤腰,仔细看还有隐约的树枝纹路,“这是怎么回事?”
“抱你出墙的时候,一棵树倒了,下面有埋伏。”钟云疏总能轻描淡写地混过去,即使是惊心动魄的生死关头。
沈芩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望着因为**局促不安的钟云疏,后背肌肉因为疼痛绷得像木板,“你就不怕把命都搭上?”
“无妨。”钟云疏却一脸轻松,为了她做什么都值得。
“真是怕了你了!”沈芩无可奈何,警告道,“反正我也看过摸过好些次了,以后受伤不许隐瞒,直接找我。”
“……”钟云疏顺着想了一下,觉得挺好。
“不对,呸呸呸!不要再受伤了!”沈芩赶紧找补,这话说得好像咒他受伤似的。
钟云疏的嘴角弯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后背的药上完,沈芩赶紧戴了个口罩,然后松了钟云疏的腰带,将伤口完全暴露,再次倍受惊吓:“你就不能让赵箭或者陈虎替你上个药吗?好歹能先止疼啊。”
钟云疏摇头:“他们不在,在也不要。”
沈芩无语,这个傲娇别扭鬼还爱死扛!真的是!
钟云疏的呼吸有些急促:“好了吗?”
“快了,怎么了?”沈芩继续在他后腰下方抹药,暗暗庆幸有刮药板,不然她的脸不知道会红成什么样儿,最后确认一点,钟云疏的身材真是无可挑剔。
钟云疏怕痒,可是在沈芩面前必须忍住。
“好啦,上完啦!”沈芩暗舒一口气,“药膏要晾干一下,免得粘在衣服上。”
“嗯,”钟云疏目前的状态堪称衣不蔽体,就这样不能动不能晃干站着更是无比尴尬,见沈芩开始写药方,又问,“还要吃药?”
沈芩嘿嘿一笑:“你不会和我一样怕喝药吧?”
钟云疏移开视线,只当没听见。
事实上,不止钟云疏尴尬,沈芩也尴尬,戴着口罩遮脸红,可是天气太热,脸越来越红,真是自作孽不可活,赶紧翻出一把扇子,给他上下扇风。
冷静!
总算,两人的尴尬并没有维持太长时间,药膏干得很快,沈芩赶紧替钟云疏把衣服穿好系好,长舒一口气,一双眼睛总算不用到处乱瞟了。
“你不闷吗?”钟云疏突然伸手把沈芩的口罩摘了,意外看到了她比晚霞还红的脸庞。
“闷啊,没办法啊,”沈芩强作镇定,拿起药方往外溜,“我去找陈娘抓药,你乖乖喝三次就行。”
钟云疏握住沈芩的手:“还是我去吧,你好好躺着,明日一早要上路。”
沈芩浅浅笑,把方子交给他,张开双手装作抱了他一下:“你也好好休息,明日我再给你换药。”
钟云疏伸手揉了一下她的头顶:“好。”然后,身姿挺拔地走了出去,仿佛方才的伤痕累累都是幻觉。
沈芩又躺回床榻上,没想到一直默默当摆设的白鹿,突然过来蹭手撒娇,赶紧伸手撸,头顶耳朵脖子,一个都不能少。
足足两刻钟,白鹿才被撸得心满意足,回竹篓里睡觉去了。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阿汶达有气无力的、堪比怨魂的声音:“钱师弟,师兄快累死啦,师兄好可怜啊……”
“进。”沈芩当然知道他累,可是他大概与她同命,同是劳碌命,越忙越累越充实,连续几天没事做,就无聊得厉害。
阿汶达端着陈娘的爱心凉面豪华套餐盒,大步进来,一见到沈芩眼神的羡慕,就使劲得瑟:“师兄我,也是有吃不完的宵认的人啦,哈哈哈……”
沈芩翻了一个大白眼:“师兄,快吃吧,别饿着。”
阿汶达将餐盒逐层打开,整齐地码在矮几上,使劲拉仇恨:“钱师弟,吃了吗?没吃的话,嘿嘿,我也不给。”
第389章 得瑟
大块炸鸡、荷包蛋、竹荪、凉拌菜还带着芝麻油的香味……陈娘大约是把后厨的好料都加上了。
阿汶达美滋滋地现场吃播:“炸鸡外酥里嫩,咬一口鲜嫩多汁,哦……”
“荷包蛋带一分溏心,口感刚刚好……”
“凉拌菜吃得好清爽……”
“宽面条劲道,有嚼劲……太好吃啦……”
“对了,杨梅姑娘偷偷塞了一小罐可乐给我,太善解人意了,太可爱了……”
沈芩特别大方地浅浅笑,幸亏刚才吃撑了,不然非被谗死不可,还劝道:“师兄,你慢些吃,我又不和你抢,真幼稚!”
“哈哈哈……”阿汶达大笑三声,“终于轮到你嫉妒我了!”
“羡慕嫉妒恨啊!”沈芩终于把这句话还回去了,顺便哄文师兄开心,他这些天可能都没怎么睡,黑眼圈比熊猫还大还圆。
阿汶达全盘接受,然后开始吐槽:“你家男票是什么毛病啊?”
“啊?”沈芩一怔,“他怎么了?”不对啊,明明检查过了,除了烫伤没有其他问题!
“又不是黄花儿大闺女,不让看伤,不让检查,”阿汶达怄得不行,“就算他长得……丰神俊逸,也不至于要到防我的地步啊?”
“你知道我的,文师兄很正常,喜欢的都是美丽动人的姑娘!”
“……”沈芩简直不敢相信,“我还以为你忙得顾不上他呢。”
“天地良心!”阿汶达喊冤都来不及,“他……把你一路抱回来,到客栈的时候都快站不稳了,没受伤是不可能的。”
“你虽然也受伤不轻,但和他比起来还算小伤,就这样,他死活不让我检查。换成其他病人我还能吼一吼、恐吓一下。”
“他,对,就是你男票,我既打不过又不敢骂,只能苦口婆心地劝,我说得嘴都干了,他只当没听见,你说说,气不气人?”
“真是,皇帝不急急死……”阿汶达突然住了嘴,他才不是太监!
“我刚才替他上过药了,还开了药让他煎着喝。”沈芩打心里感激文师兄,但如果说谢谢,一定会被他喷得很惨,于是从双肩包里摸出了桂花糖罐和蜜饯罐。
“文师兄,小小心意。”
阿汶达打开罐子一看,立刻乐成一朵狗尾巴花:“师兄最不客气了。”立刻把罐子收进自己的包里,这个时空,糖可是很贵的东西。
“文师兄,你显摆过了,吐槽完了,糖也收了,赶紧回去睡觉吧。”沈芩担心他的身体会吃不消。
“行,”阿汶达得意洋洋地回答,提着东西走出几步又退回来,“气胸病人情况稳定,不用担心,你好好养着。”
“嗯。”沈芩点头,把阿汶达送到门边。
阿汶达突然回头嘿嘿一笑:“你替他上药的时候,是不是顺便把他看光了?有没有趁机揩油?”
“……”沈芩啧啧有声,“没想到你是这样的文师兄,师弟我从来都是正人君子,医者父母心!”
“走啦。”阿汶达转了转眼睛,挥了挥手,走远了。
沈芩刚要关门,门忽然被推开了,以为阿汶达又回来了,警告道:“文师兄,你还有完没完了?”
门吱呀打开,外面站的是钟云疏,手里端着冒热汽的药碗,一股浓重的药味儿扑面而来。
“……”沈芩下意识地退了好几步。
钟云疏栓上房门,泰然自若地走进来,将药碗搁在矮几上。
沈芩坐在床边,晃着两条腿,盯他吃药。
“我听到了。”钟云疏突然开口。
“听到什么?”沈芩总觉得他眼中有深意。
“你替他上药的时候,是不是顺便把他看光了?有没有趁机揩油?”钟云疏一字不错地重复了阿汶达的提问。
沈芩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咳了一个惊天动地,不知道是先否认,还是先责问钟云疏听壁角?!
钟云疏轻轻地顺着沈芩的后背,从她始终回避的眼神里,看到与自己不相上下的尴尬。
人总是这样,自己出丑尴尬的时候,如果有人陪着,尴尬就会减轻许多,人再多一些,也就不尴尬了。
钟云疏如释重负,想起这小妮子时常调戏自己,必须小小地教导一下:“所以,你突然戴口罩是害羞?”
“钟大人,还能不能愉快地聊天?”沈芩的脸刷的一下红了,“你要把天聊死啦!”
钟云疏不再提问,只是似笑非笑地凝望着她,能被她这样喜欢,他很高兴。
“喝药吧,冷了就不好喝了,”沈芩努力转移话题,“乖。”
钟云疏拧了眉心,望着黑漆漆的汤药,只觉得咽喉处堵得慌,还是端起药碗,轻啜一口试了温度,然后一口气喝完,嘴巴闭得很紧。
沈芩看他突起的喉结上下滚动了好几次,确定他把汤药都喝下去了,赶紧狗腿地往他嘴里塞了一颗蜜饯。
舌尖与指尖就这样毫无征兆地碰到一起,两人再次僵成木雕。
沈芩猛地收回手,急着想回到床榻上,却被钟云疏拽住,靠进他怀里,又想挣扎着起来。
“小芩。”钟云疏的下巴搁在她的头顶,手臂环着她。
沈芩怕压到他的伤处,立刻静止,脸颊都没敢靠着他的胸膛:“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韩王殿下让我告诉你,已经和信王取得联系,安然无恙,不用担心下毒的事情。”钟云疏的手臂收紧了一些。
“消息可靠吗?”沈芩将信将疑,“被囚禁了,还不担心下毒?”
“说是身旁有极可靠能干的人,发现了大小多次投毒,也救了信王好几次。”
“这么厉害呢?”
“是的,韩王殿下也很惊讶。”
“行吧,至少我们又可以继续向前,不至于……”沈芩和阿汶达都认定自己是乌鸦嘴小超人,强行把“万一半路被毒死了,我们不是白忙活了吗?”后半句咽了回去。
“我去看过你说的气胸病人,确实与锁儿有几分相像。”钟云疏怕沈芩被骗,所以去见了气胸病人,还试探了一番。
病人三两句就显出了机关匠人的能力。
第390章 夜已深
“啊,忘记问师兄,气胸病人怎么样了?”沈芩低呼一声,想到大火时的种种,总觉得病人可能死在当场。
“韩王护卫运送得当、保护周全,现在一楼厢房安置,阿汶达与崔萍杨梅一起守着他,已经脱离危险。”钟云疏对阿汶达的医术赞赏有加。
“护卫们这么厉害的吗?”沈芩真的没想到,在地上爬行还能看护妥当,没接受过严格训练,简直是异想天开。
“韩王护卫是家仆,世代传承,现在的银甲精锐和护卫,除去装义肢的那批,都是第二代了。他们自小受训,战时运送是极重要的训练。”
“据我所知,韩军郎中和沈院判出了不少力。”钟云疏对韩王说不上亲近,但也算是比较熟悉,这么个脾气暴烈的老人家,想不知道也难。
“厉害啊!”沈芩由衷地感叹,又可以少操一点心,“纵火犯查到了吗?”
“绥城城主连同主簿皂吏一共十人,当街公审,韩王按律判了流刑,示众三日后立刻执行,”钟云疏握着沈芩的手,“新任城主是徐然力荐的,其他人就近选用。”
“至此,绥城就算是韩王辖地了。”
沈芩浅浅笑,徐然大怪物有了崔大美人的承诺和照顾,两人的身体在寒潭落水彻底触底以后,现在正稳步回复中。
相信,徐然大怪物特有的能力,会发挥越来越重要的作用。
“笑什么?”钟云疏知道这小妮子平日脑袋一刻不得闲,有些好奇又在琢磨什么。
沈芩双手一摊,“如果按攻城掠地来算,这次我们得了个小城?”
钟云疏摇头:“绥城虽小,却是贸易重城,断了多方势力的财路和眼线,不过韩王殿下位高权重,那些人也无可奈何。”
“还有,陛下解除了安王和皇贵妃的禁足。”
“什么?”沈芩惊到了,“为什么?”
“在我们没有递交人证物证钉死他们,只凭着大诚宫外刀架相向这种小事,不足以困住他们太久。”
“毕竟,制造那么多冤假错案的是废晋王,他死在天牢里,且死无对证,安王和皇贵妃自然能推得一干二净。”
“所以,这是故意放他们出来,犯更大更严重的错误?”沈芩道理都懂,可是这样一来又要牵扯到多少无辜的百姓,一想多就是满满的心塞。
“不把他们放出来,就查不到朝中党羽,自然无法清剿。放心,六部众臣已经回复了七八成,他们再想肆兴风作浪,也只能想想。”
“而且,佘女和大头人在韩王手中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钟云疏的眼中逝过一丝寒意,“上不上钩,上钩多少,这些都是迟早的事。”
沈芩点头,注意到钟云疏眼中的血丝,看了一下西洋表:“你几日没合眼了?”
钟云疏一怔:“不记得了。”
沈芩拽他到床榻旁,用力推倒:“离天亮出发还有三个时辰,你睡吧。你守我那么多次,这次换我守着你。”
钟云疏一脸惊愕:“可是……”他遇袭过许多次,却是第一次被人推倒在床榻上,真是……无可奈何。
没人敢这么做,除了沈芩。
“可是什么可是?”沈芩佯装若无其事,刻意忽略他好看的颈肩曲线,拿了一张凉席铺在地上,吹了蜡烛,顺势躺倒,“你身上带伤,地上太硬,躺床榻上吧。”
钟云疏觉得不妥,刚想起身,就牵动了周身的伤处,疼得又倒了回去。
“放心,我这么有节操的人,不会饿虎扑羊的!”沈芩保证。
“……”钟云疏顺着想了一下,又弯了嘴角。
白鹿悄悄从竹篓走出来,贴卧在沈芩身旁,鹿头搁在她的胳膊上,舔了舔她的脸。
沈芩轻笑:“小白,睡吧,休息是为了更好的前进!”
“……”钟云疏无从反驳,被压抑了数日的疲惫反噬。
这话像一道凝神的符咒,缠绕了两人一鹿片刻,屋子里只剩下轻浅绵长的呼吸声,夜深人静,愿有好梦。
……
月明星稀的子夜,距绥城数十里外的漕运码头,两艘运药大船早已装货完毕,舢板搭在岸边,静静地等待再三失约的上船人。
码头附近的小草棚里,陈虎带着义肢护卫,每隔半个时辰,就举着火把、提着灯笼在附近巡逻一次。
赵箭背着箭囊斜躺在船顶,像睡着了一样,脑子却异常活跃,钟云疏闯火海,却勒令他赶来保护运药大船,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也不知道沈芩有没有危险。
他默默翻了一个身,揭开船顶的一小块木板,守护运药大船是其一,还兼做牢头,看守大头人和佘女,这两人至关重要。
回想起前几日被韩王刑讯大头人,起初确实油盐不浸,护卫施了不少手段,都得不到任何消息,就这样熬了一日一夜。
就在大头人身心俱损的状态下,徐然出现了。
五分钟不到,大头人就濒临崩溃,韩王问什么答什么,得到了许多意想不到的消息、人证和物证。
谋害前刑部尚书雷霆的过程和细节;诱逼皇贵妃在夜宴当晚,对徐然下忘形毒药,扮倒吏部尚书一家……诸如此类的恶行恶状。
除了他们知道的,大头人还说了许多不知道的,甚至于诱反运宝司和夜枭队员的事情,以及名单。
每一件每一桩,都暗藏血泪,令人震惊。
只有旁观徐然审讯全程的佘女,惊恐地注视着徐然,不断惊叫:“恶鬼来了!恶鬼出世!恶鬼!啊……”
然后就挨了救人救到抓狂的阿汶达一记耳光:“你们自己干着恶鬼伥怪的事情,还好意思说别人是恶鬼?见过不要的脸,径直没见过你这样不要脸的!”
徐然抹去了额头细密的汗水,走到佘女面前,语气阴森而冰冷:“摧人心神的忘形出自南疆,只要你们不得好死,我不介意变成恶鬼。”
赵箭看了一眼呆若木鸡的佘女和大头人,摁上船顶封盖,啐了一口,若还人妄图救出这两人,就让他们见识一下,什么是赵氏箭法!
第391章 启程
天刚蒙蒙亮,钟云疏一骨噜起床,却发现平日睡神附体的沈芩,竟然已经醒了,正趴在矮几上捣鼓着什么:“醒得这么早?”
“刚好,再上一遍药就可以上路了。”沈芩听到动静,就点了蜡烛,室内有了柔和的光晕,黑亮柔软的长发随意地散在地上。
钟云疏闻到了极淡雅的清香,有些沉迷。
“前路难测,今日上路又早”沈芩伸手扯了他的束腰,开始解斜襟系带,“还是趁现在把药上好。”
钟云疏犹豫片刻,很快就顺从地摊开双手,任由外袍内裳掉一地,只是胸膛起伏泄露了些许紧张。
隐约觉得一回生二回熟有些道理。
沈芩深吸一口气,将蜡烛移近一些,仔细检查烫伤的部位,都恢复得不错,就用涂药板沾了药膏,小心翼翼地涂抹,还是怕戳疼了他。
钟云疏一言不发,突起明显的喉结上下滚动,因为刚发现,沈芩只穿了极轻薄的内裳,连外裙都没穿,在盈盈烛光下,身材曲线很是明显,一时间有些口干舌燥。
沈芩很快上完了前胸和腰侧的药,转到后背去了。
钟云疏等所有的药都上完,衣服全部穿好:“我出去看看有什么好吃的。”
“好。”沈芩看他仿佛要灭火似的神速离开,不禁有些纳闷,天还不算亮,他怎么这么着急?
可是,收拾东西的时候才发现,她只穿了内裳,而且内裳斜襟的系带散了一根,直接成了深V领,呃……刚才她用各种姿势上药,真是要命!
沈芩捂脸,钟云疏不会以为她是故意的吧?冤枉啊!用最快的速度洗漱更衣,然后收拾好自己的大包袱和双肩包,最后一次检查房间的每个角落,这才拎东西出门:“小白,我们走啦。”
白鹿睁着大大的黑亮鹿眼,打量了一下满身是大包袱的沈芩,甩了甩鹿尾巴,低头咬着竹篓边,一路拖出门外。
“……”沈芩被惊到了,它是不是成精了?
正在二楼的店小二看了,急忙躬身过来:“鹿大仙,竹篓小的来拿可好?”
白鹿甩了甩雪白的鹿耳朵,松了嘴。
店小二对白鹿喜欢的近乎虔诚,又见它如此通人性,能替它拿竹篓,简直是三生有幸。
正在这时,钟云疏和韩王护卫刚好上二楼,只给沈芩留了个双肩包,其他的全都拎走了。
客栈大堂被灯笼蜡烛照得格外亮堂,各个矮几上都摆满了精心准备的早食,众人各自坐下,静静开吃。
吃饱喝足,早食还有剩,陈娘和杨梅打包带上路。
韩王护卫要和掌柜的结帐,掌柜的连连摆手:“韩王殿下能住在草民的客栈,是草民三辈子的运气,不能再收了。”
护卫坚持要结。
掌柜急得快跪下了:“韩王殿下为绥城除害,草民感激不尽,这帐不能结。”
韩王护卫哪里肯,旁边的随行文书粗算了一下,从荷包里掏出了十两纹银,搁在柜台上,和气地解释:“你要是不收,被善鼓唇舌的人知道,必定要编派韩王殿下的不是。”
“开店做生意,赚钱养家;住店给钱,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掌柜的更急了:“草民要是收了,会被全城骂得没法见人啊……”
韩王从后厨出来:“不收,本王让拆了你的店!”
掌柜惊得好半晌回不过神来,自打开了这家客栈,遇到找茬扣银子赖帐的不知道多少,初次见到贵客还生怕招呼不周被打脸,万万没想到,韩王殿下竟然这样说……
“草民谢殿下!”
韩王握着手中的马鞭,警告道:“今日两清,客栈好好开下去,若日后遇上贫困之人,接济一二。”
“莫要供什么长生牌,莫要起邪念,若是顶着本王的名头招摇撞骗、行枉法之事,会比公审的下场更惨。”
掌柜的和店小二整齐跪倒:“谨遵殿下教诲。”
银甲精锐突然放箭,箭不偏不倚地射在柜台后面的博古架中央的空格内,仿佛一个浑然天生的装饰品。
掌柜的和店小二立时瘫在地上。
“出发!”韩王一声令下。
客栈大门打开,护卫上马开路,众人上了各自的马车。
“驾!”一名银甲精锐挥起马鞭,发出一个空响,车队隆隆地向漕运码头驶去。
沈芩、钟云疏、阿汶达一辆马车,崔萍陈娘和徐然一辆马车,其他马车上都装了各种货物。
沈芩垂着眼睫认真琢磨,韩王为什么要对客栈掌柜的如此严厉?
钟云疏一见她的样子就知道:“那掌柜的并非心地纯良之人,所以殿下才如此敲打他,未雨绸缪而已。”
“哦。”沈芩点点头,想来是掌柜的做了什么事情,被韩王眼线察觉了。
“掌柜的对乞讨之人很是凶恶,店小二也是势利之人,此前还求过殿下题字。”钟云疏随着马车摇摇晃晃,偶尔掀开车帘瞧一眼。
“还有这事情?”沈芩完全不知情。
钟云疏握紧了她的手弯了眼角,眼神极温柔。
阿汶达看了看他俩,把头一歪呼呼大睡,只当自己不存在,真是太难了。
绥城的主道上铺的都是石板,十一匹战马,五辆马车,马蹄得得,一路疾驰的响动不小,没多久就有被吵醒的百姓探头来看,看清车架是韩王殿下,惊得赶紧叫醒左邻右舍。
一人叫醒一巷人,一巷人叫醒一街人,一街人叫醒半城人,不到两刻钟的时间,整座绥城的人都被叫醒了。
名绅缙士带头,准备好谢礼香案,百姓们一路火烧火燎地赶到东城门时,连最后一辆马车都远去得只剩一个小点了。
名绅们责怪东门守卫:“韩王殿下离城,你们怎么不挡一下呢?怎么也要容我等拜别!”
东门守卫也很冤:“我们也不知道!”
绥城城门大开时,根本没人,他俩正靠着城门打盹呢,忽然就被整齐逼近的马蹄声吓醒了,睁眼一看,带头的是银甲精锐,一身冷汗顷刻而出。
守卫只能佯佯地劝:“韩王殿下不愿扰民,你们莫要违殿下的心意,都散了吧,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