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7章 韩王一诺
“钱家小子,起来!”韩王殿下才不管,直接把沈芩拎起来,“瞧瞧你这熊样儿!”
沈芩像浑身没长骨头似的,又瘫回矮几上:“我就是这个熊样儿。”
钟云疏知道沈芩的习惯,把她压在胳膊下的记事本抽走,和韩王殿下一起翻看,一页又一页。
韩王第一次见到这种梳理的方法,不由地感叹:“钱字小子,可以啊。”
“什么都没查出来……”沈芩因为缺觉和期望太高,突然就很丧。
韩王和钟云疏交换了一下眼色,知道沈芩是求好心切钻进死胡同里了,劝也没用,说好呢,她聪明着呢,真夸假夸一听就知道,所以,让她换点事情琢磨比较好。
“来,起来,起来!”韩王殿下又把沈芩拽起来,“站好!有话说!”
沈芩丧归丧,尊老爱幼还是很注意的,也不能让韩王再把自己拎起来,站着眨巴眨巴眼睛,等着韩王继续说。
“老夫和你说说囚犯的事。”
“老夫呢,言出必行,深更半夜抓了城主,把他抖了几下,他们就乖了,把囚犯贸易的事情吐了个一干二净。现在已经派人顺着城主说的线索去追查,少则三个月,多则半年,就能顺藤摸瓜一锅端了。”
“老夫让城主把所有流放被转卖的囚犯都放了,损失的钱呢由他自己出,把这龟孙心疼得脸都绿了。但是现在有个难题。”
沈芩听完韩王殿下的话,阴郁的心情缓解了许多,可是殿下老狐狸能说难题,想来又是给自己挖了个大坑,等着她这只傻兔子往里面跳呢。
于是,沈芩转了转眼珠:“韩王殿下为民除害,佩服佩服。”就不接话。
“哎,钱家小子,”韩王殿下忽然觉得,沈芩几日不见又精明了许多,像钟云疏一样,越来越不好忽悠了,“你这就差点意思了啊。”
“殿下,您素来赏罚分明,所以韩王军令行禁止,所向披靡;我呢,只是个郎中,因为与钟大人有约不得不殚精竭虑。”沈芩似笑非笑,答非所问。
“……”韩王殿下有些摸不着头脑,“钱家小子,你到底想说什么?”
“韩王殿下,麻烦以后有事直说,顺便给些报酬,多简单!”沈芩笑呵呵,不是她小气,而是但凡殿下开口,绝对是让人头秃的麻烦事。
韩王殿下白胡子都翘起来了:“钱家小子,上次老夫给你的一千两白银呢?用光啦?!”
沈芩摇头:“殿下,穷家富路,谁会嫌银两多呢?您看钱记药铺崭新的吧?告诉您,到那儿第一天,根本没法住人,我们到绥城花大价钱买了整整一马车才勉强够用。”
“没想到药铺被人一把火烧了,锁金村的村民们为我们重建,木料山里有,可是其他东西又重新买了好几次才够用。您觉得我还有多少银子可用?”
“还有啊,您喝的沁凉水,实打实的用糖制出来的,大邺的糖有多贵,您一定知道吧?为了制那贴药,我基本把绥城糖铺给买空了!”
“还有还有,护卫们的义肢改良,绸缎的垫子,上好的棉花和伤药,哪儿哪儿都要花钱的。”沈芩正经八百地哭穷。
韩王从没见过这样哭穷法子,立刻让护卫长去房间取了两张五百两的银票,还有零散银子,都放在沈芩的矮几上:“给!不够再找老夫,行了吧?”
“行了!”沈芩又有了笑容。
“你真是钻在钱眼里了!”韩王殿下看着多云转晴的沈芩,一时间哭笑不得。
“殿下,什么事您直说吧。”沈芩目前的精神寄托银两第一,美男第二。
“解救的囚犯,十有八九都家破人亡,他们既不愿意去流放地,也不愿意留在绥城,”韩王殿下一想起这些事情,就有点头疼,“他们宁死也要跟着老夫。”
“跟就跟呗,”沈芩不假思索地接话,看了看韩王殿下一脸牙疼的样子,又注意到钟云疏略带奇怪的笑意,立刻明白了,“您看中了不少囚犯,认为值得一用,可是好巧不巧的,他们不是有伤就是有病,是吗?”
“您打算让我先去治好他们,然后再委以重任?”
韩王点点头:“伤得很重,老夫也不能丢下他们不管。”自家王室兄弟造的孽,他不兜着谁兜着?
“有多少人?”沈芩小心翼翼地问,看样子不是几十个就能打发的。
“两百多,”韩王看到沈芩的震惊,急忙安抚,“钱家小子,不是全让你医治,老夫调了随军郎中来,但是他们处理战伤在行,调理病人不太行。”
“他们用惯了猛药,前两日还医死了几个。”
“你指导他们如何医治就行。”
沈芩捂脸,默默地把韩王殿下的银票退了回去:“殿下,我一个人会累死的!“
韩王看着沈芩倦容满面的样子,叹了一口气,在屋子里转悠了好几圈,然后斩钉截铁地说:“钱家小子,只要你认真救治那些囚犯,生死不论,老夫按人头给你算诊金。”
沈芩弱弱地回答:“殿下,赚的银两也要有命花才行啊。”
韩王一计不成,又施一计,放了个大招:“这样,老夫立刻派人去流放地,把你父兄送到绥城,让你们全家团聚!”
沈芩瞬间两眼放光:“殿下,此话当真?您能说得动父兄离开流放地吗?”
韩王捋着白胡子:“老夫一诺千金,护卫长,立刻赶往流放地,接沈院判和沈太医到绥城。”
“喏!殿下!”护卫长领命而去。
沈芩充满了干劲,取出双肩包,往里面放了不少药瓶:“我现在就去看病人!”
韩王急忙拦住:“钱家小子,瞧瞧你这副累得不行的样子,今天就省省吧,好好休息两日再去也不迟。”危重病人已经无力回天,剩下的都还可以撑一段时间。
要是把沈芩累病了,那可是不得了的大事。
韩王殿下了结一桩大事,如释重负地离开了。
“好好休息,”钟云疏拦住急着出门的沈芩,“事有轻重缓急,不急于这一时。”
第348章 好好练字
钟云疏等韩王走远,才开口:“你准备好见父兄了吗?”
“……”沈芩满心喜悦突然就变成了前所未有的紧张,虽然有原主的所有记忆,可毕竟不是真父兄,会不会露馅?
而她使用很多医技,对外都宣称是“沈家秘术”,父兄一出现,几人一比较,这谎话不就被拆穿了吗?
“我好紧张,怎么办?”沈芩越想越紧张,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钟云疏。
“放心,我替你想好了。”钟云疏的心情不错,一来是沈芩不管有什么事,都会和他分享;二来,她眼巴巴看人的样子,有趣得紧。
“你会用什么方法?”沈芩不太明白,自己怎么就什么都想不出来呢?
“一个谎话要用无数个谎话来圆,”钟云疏特别淡然,“我只消对他们说,你最近一年大起大落,有了心病,行事与以前大不相同。”
“他们疼你护你,一定愿意相信。”
“而且,你素来擅长真话假话一起说,要骗过他们并非难事。”
钟云疏的嗓音低沉而柔和,对沈芩来说,是安抚紧张的神器,听他这样一说,沈芩回忆着原主与父兄的关系,要骗混过关确实不难。
这样一想,沈芩立刻就放下心来。
“但是有一点,”钟云疏很严肃,“沈家开方一定用正楷,你的字和原主相差太多,需要多加练习。”
“……”沈芩一脸郁闷,从永安城兜兜转转到绥城,日盼夜盼终于与钟云疏重逢,还没高兴几天又要练字?!真是……让人头秃。
钟云疏从宽袖里取出一整套文房四宝:“这两日车马劳顿,想来你现在心绪不宁也无法入睡,下午就平心静气地练字。”
沈芩一时摇摆不定,是找病人医治逃避练字呢?还是练字逃避看病大任?反正没一样是舒服的,脸庞立刻晴转多云。
“我陪你,”钟云疏把沈芩的性子了解得很透彻,他前脚走,她后脚就能把文房四宝收到角落积灰,和她小时候倒药一模一样,“今日把这些字练完。”话音未落,递来一撂纸。
沈芩半个时辰的情绪,大起大落得厉害,确实需要什么事情来打发一下,再加钟云疏名为陪伴,实际上就是当监工的,除了扮乖,好像也没什么其他法子。
“是,钟大人。”沈芩有气无力地抻开纸,用镇纸压住,照着原主的记忆,认真又专注地一笔一画写起来。
没想到没写几个字,就被钟云疏指了好些问题,笔竖得不够直,悬腕不行,横不平竖不直,钓折转换没形没款……
起初,沈芩还能左耳进右耳出,听到后来就开始磨牙,到最后把笔一搁耍赖:“钟大人,我真的不太行。”
钟云疏哪会不懂沈芩的心思,就是写累了想休息,但是韩王护卫行事快而准,绥城距离流放地并不太远,短则半个月,多则一个月,一定把人接来。
沈芩最多休养三五日,就要开始诊治病人,以她的性子,很有可能忙到顾不上吃饭的地步,练字就更加不可能了。
所以,钟云疏这几日,不管用什么法子,都要简单高效地让沈芩把字练好,闭上眼睛再睁开时,他握住了沈芩的手拿起笔:“跟着我的手走。”
“啊?”沈芩怎么也想不到,最近一直避嫌的钟云疏,竟然会用这样的法子教练字,她的呼吸稍微急促一些,就能感觉到后背、来自钟云疏的体温,而耳畔传来的他的呼吸,似乎也不太平稳。
还能不能好好练字了?!
钟云疏握住沈芩右手的瞬间就有些后悔,只要遇上她,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就常常变得不可控,就像现在这样极近距离地站着。
他像在沙漠中行走多日,缺水缺粮的旅人,终于找到了可以救命的水源,哪怕最初以为是幻象,但是当他的双手接触到水时,怎么可能不拼命喝水?
现在,他自认为清心寡欲的心,正欢呼雀跃地想拥抱沈芩,想与她十指相扣,而不是练字。一时间,他的呼吸有些急促,居高临下地掠过她的耳缘。
沈芩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才没有破坏执手练字的美好画面,自从离开钱记药铺,她就格外怀念之前可以牵手、静静相拥的日子,给她带来的不仅是安心,还驱散了她盘踞过久的孤独感。
“横平竖直,拉转钓,”钟云疏竭尽所能地平心静气,不断告诫自己,必须让沈芩练好字,才能避免她以后惹上莫名的麻烦,“提笔、顿、再向下,收……”
“不是,”沈芩竖钩拉得特别不好看,被钟云疏带着连写了好几遍,忽然有了些手感,急着回头向钟云疏询问,“再写几遍!”
钟云疏也有同样的打算,正打算对她说。
一切发生得很突然。
两人同时行动,沈芩的嘴唇好巧不巧地擦过钟云疏的脸颊,吓得立刻避开,撞上了矮几,整个人重心不稳地向前栽去。
钟云疏眼急手快地揽住沈芩的腰,用力往回拉。
沈芩躲过一劫,又急着转身回头道谢,嘴唇又从钟云疏面前擦过,只是这一次擦过的不是脸颊,而是同样柔软的唇瓣。
两人几乎同时僵住,紧张得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
钟云疏欺近沈芩,看着她渐渐发红的脸庞,以及粉色的唇瓣,犹豫着要不要打破自己立的预设,离开药铺,日常就只能是兄弟模式相处。
可是,喜欢一个人是瞒不住的,更何况他们两情相悦。
沈芩望着钟云疏不断靠近的脸庞,纠结之下,还是伸手揽住了他,轻轻的、印上一吻。
钟云疏惊讶至极,心跳快得像要蹦出嗓子眼,她怎么?可是身体的速度远超过理智,在沈芩主动亲了一下以后,他的理智难得落在下风,他认真地近乎虔诚地亲了回去。
两人的双臂,紧紧搂住彼此的腰……毛笔被扔到一旁,滚落在地。
半晌,沈芩头晕目眩地分开两人,自己站到矮几旁大口喘气,嗔怪地看了钟云疏一眼,这人要么不亲,一亲起来就没完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一下?
第349章 绥城新气象
客房内弥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昧,沈芩有些不自在。
钟云疏却噙着笑意,像被肉食抚慰的野兽,静静地注视着沈芩,似乎还想着什么时候再饱餐一顿。
沈芩脸颊很烫,还很想磨牙:“钟大人,注意眼神。”
“练字!”钟云疏认真地提醒。
接下来的时间,沈芩为了平复慌乱的情绪,强自沉浸在练字里,一笔一划很是认真。
钟云疏看得出神,她身材高挑、眉目间透着英气,俨然是位温润如玉的公子;若是换回女装,又会变成当初高门求娶的沈家嫡女。
沈芩顶着他火热的眼神,完成了今日的练习作业,交到他面前:“钟大人,怎么样?”
钟云疏一眼扫完,毫不怀疑,如果没有他在这里盯着,她就能写成鬼画符敷衍了事。其实,只要她愿意,就能写得极好。
又一次,钟云疏被沈芩能偷懒就偷懒的惫赖样子折服了,她怎么能这么调皮,在她殷切盼望的眼神,点了点头:“不错。”
“有什么奖励吗?”沈芩立刻顺竿往上爬。
“……”钟云疏颇有些无奈,“你想要什么奖励?”
“陪我逛街,我要买很多东西带走。”沈芩的好茶都被韩王殿下和徐然大怪物喝完了,关键是,他俩一边嫌弃还照喝不误,还有糖!
钟云疏打小就不喜欢在市集走的感觉,因为每个人都会忘记采买,转而盯着他的眼睛看,然后流露出各种情绪,最多的是惊恐和厌恶。
绥城与边陲小城没有差别,大惊小怪的人只会更多。
能看透钟云疏神情的人不多,沈芩是最了解的一个,立马直白地问:“你不喜欢?”
钟云疏也不隐瞒:“不太愉快。”因为这双眼睛。
“戴帷帽?”沈芩提议。
“太热。”钟云疏拒绝得特别干脆。
好吧,沈芩放弃了戴帷帽的想法,忽然嘿嘿一笑,从背包里取出一块上好的丝绸零头布,不顾钟云疏绷紧全身的抗拒,给他打了个漂亮的斜形眼罩,遮住了蓝眼睛。
然后献宝似的,搬来屋子里的铜镜,照给钟云疏看:“真好看,这样可以了吧?”
钟云疏有些哭笑不得:“走吧。”
“耶!逛街去啦!”沈芩每个毛孔都带着买买买的喜悦,背上双肩包,还原地跳了好几下。
钟云疏只有微微摇头的份儿。
于是,沈芩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在前面,“独眼”钟云疏却显得更加英气逼人、还带着三分的神秘感,吸引了包括店家小二、陈虎赵箭的视线。
“钱公子,你们要出去啊?”赵箭有些不太明白。
“对,”沈芩点头,“我们出去逛逛。”
陈虎瞪大了牛眼、赵箭下意识地摸了一下箭囊,今天是月亮代替太阳挂在天上了吗?钟大人竟然遮了眼睛出门!
还是为了陪沈芩逛街!这恋爱的酸臭味,真让人讨厌!
“钱公子,我去赶辆马车出来,”赵箭酸归酸,该做的事情从不忘记,“免得到时放不下。”
沈芩的不用还没来得出口,钟云疏先回答:“去吧。”
“我也要去!”陈虎慢了一拍,被赵箭摁回了客栈,郁闷得不行。
一刻钟以后,赵箭问客栈掌柜的借了一车马车,载着沈芩和钟云疏向集市驶去。
沈芩平时认路很一般,但是记店铺特别清楚,直接告诉赵箭茶庄最近,糖食铺最远,布庄粮铺在东南……
饶是行军惯了的赵箭,也不得不承认,他来采买了两次,也没记得这么清楚,还是按沈芩的要求,先去了茶庄。
茶庄掌柜是个做了多年生意的人精,一眼就认出大金主钱公子,赶紧从柜台后面出来,把庄里最好的、新进的茶叶逐一摆出:
“钱公子,您瞧瞧,这次的好茶是不是比上次的更好?”
沈芩闻了闻,又看了一眼掌柜的现冲泡的茶汤,确实,等到付钱的时候,却被价钱吓了一跳:“掌柜的,没算错吧?”
掌柜嘿嘿一笑:“钱公子,实不相瞒,之前卖得贵是因为抽税太厉害;现在城主突然转了性,价钱直接就便宜了三成,而且因为价钱适中,这几日的生意明显好了。”
“你说咱们做买卖的,可不就是和气生财吗?”
正说着,庄子里又进来几位客人,客客气气地买了不少茶叶,掌柜笑得可开心了。
沈芩正打算银货两讫,钟云疏却先给了银票,掌柜的看着两张银票,转了转眼珠,果断收了钟云疏的那张。
“钱公子,您的银票收好。”掌柜的退了沈蕉的银票,立刻开始打包。
沈芩很纳闷,钟云疏为什么要抢着结帐呢?反正这钱是韩王殿下给的,不用白不用。
“你花钱的地方多,收好。”钟云疏浅浅笑。
“多谢。”沈芩也不和装模作样的假客气,把自己的银票收好,反正以后要用钱的机会多了去了,能省一点是一点吧。
赵箭立刻转过头去,又来了,又来了!这两人有完没完?!
然后,三人在掌柜的“下个月又有新货,记得再来啊。”殷切招呼声中,离开茶庄,上了马车。
正如茶庄掌柜的所说,不止茶叶,布匹绸缎糖和甜食之类种种,价钱普遍降了三成,有些甚至降得更多。
从马车旁经过的百姓,也不像之前那样愁眉不展了。
整个大扫货的过程里,钟云疏任劳任怨地结帐搬东西,还高效地利用了马车空间,比之前多装了不少。
等沈芩逛完所有心仪的店铺,把马车塞得满满当当时发现,同样一马车的东西,还省了不少钱,真开心!
赵箭驾着马车调转方向,打算回客栈,心里却惦记着上次的掬月轩,可是沈芩不提,他也不能自作主张地奔过去,于是话到嘴边拐了个弯:“钱公子,还有哪里想去的吗?”
沈芩经过一下午的“血拼”,整个人的状态好极了,听赵箭这么一说,想了想,问:“要不,我们去掬月轩看看?”
“好咧!”赵箭咧嘴一乐,就等着沈芩这句话呢。
“不,先回客栈。”钟云疏突然开口,打破了赵箭的如意算盘。
“为什么?”沈芩不太明白。
第350章 情侣绸帕
赵箭有再多疑问,都不会违背钟云疏的意思,立刻一甩马鞭,驾着马车向客栈驶去。
沈芩虽然很纳闷,但是钟云疏素来进退有度,自然配合。
回程的时候,钟云疏凝望着笑眯眯的沈芩,打趣道:“这么高兴?”
“对啊,”沈芩的视线逐一扫过每个包袱,“吃喝玩乐什么的,最开心啦。有吃,有喝,有玩,还能逛街……”笑得特别灿烂。
更重要的是,陪逛的还是位美男,该美男不仅买单还帮拎东西,遮了一只眼睛,还把身边的少女们迷得七晕八素。
不得不说,沈芩开心得冒泡,一开心就忍不住调戏美男:“钟大人,今天逛街感觉如何?绥城虽然偏远,但是美少女到处都有,可有中意的?”
“……”钟云疏颇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有啊,出茶庄的时候,有位蓝衫纤腰的女子,悄悄给我塞了块帕子,有双波光流转的美眸……”说完,还从宽袖里掏出一块质地上好的绸帕,绣有素荷图案。
沈芩震惊了,一时间很想把帕子抢过来,但是别人送钟云疏的,她好像也管不着,不对不对,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一时间,发散思维联想的东西,把脑袋里塞了个满满当当。
钟云疏只听雷鸣说过女子吃醋,从来不知道什么样儿,虽然沈芩什么都没说,但是很明显,她复杂的情绪里面混合了不高兴。
这小妮子调戏他惯了,现在越发得意忘形,所以,他就将计就计。
“没什么想说的吗?”钟云疏笑得坦然。
“没有,”沈芩眨巴眨巴眼睛,迅速回忆走出茶庄后发生的一切,特别严肃地沉默片刻,忽然莞尔,“钟大人,出茶庄时,外面没人,您是大白天遇到鬼了吗?”
钟云疏弹了沈芩的额头:“没听说子不语么?”白天不说人,晚上不说鬼。
沈芩毫不客气冲他扮了个鬼脸,很快想起,在绸缎庄的时候,掌柜大娘向她推荐过这块素绸帕子,先夸绣工,然后夸染色。
当时她很想买,可是一想到现在女扮男装,买这帕子实在用不上,只是叹了一口气又放回去了。
问题来了,钟云疏什么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买了下来?
“帕子没收,”沈芩从钟云疏手中把帕子抽过来,看了看,忽然抬眼,“不对啊,这帕子有两块,一块绣了素荷,一块绣的是大漠落日。”
掌柜大娘解说的特别有意思,说是绣娘夏日倚窗绣荷,盼情郎从沙场归来,通俗点说就是情侣帕子。
“还有一块呢?”沈芩把手伸得老长,“老实交出来!”
钟云疏知道沈芩聪明,猜出来是迟早的事情,却没想到她猜得这么快,于是从宽袖里取出那块大漠落日的帕子。
沈芩看着两块帕子,呃,按钟云疏的行事风格,这肯定算是定情信物啦。
“各自收好。”钟云疏对走马灯被烧掉是抱了遗憾的,一是因为他没能在沈芩身边保护,二是因为那是她执意带出来的,是存了对他的心思。
所以,他看到这两块绣工不错的帕子,就悄悄买了下来。
“好,”沈芩把素荷妥妥收好,连胡扯的理由都想好了,嗯,心爱姑娘送的,“你也要收好。”
钟云疏笑得眼眸深沉,感觉那点遗憾被填补了大半。
“……”赵箭驾着马车直叹气,总觉得仿佛站在云端无欲无求的钟大人,正以飞快的速度降到人间,越来越俗气了。
“赵箭,把马车赶到韩王殿下包下的库房,”钟云疏吩咐道,“把暂时不用的让护卫们送上运药大船。”
“是!”赵箭一甩马鞭,穿过三条街市和两个巷口,马车稳稳地停在了库房外。
守库房的韩王护卫,赶紧上来把东西做好标记送进库房,然后让赵箭转告,漕运码头那边传来消息,三日后可以开船。
赵箭点头应下,又赶着马车回到客栈。
客栈掌柜和小二们,因为遇上贵客,照顾得尽心尽力,反而比平日更忙碌一些,想到能多赚一倍银两,就忙得不亦乐乎,只盼着贵客多住几天。
于是,三人刚下马车,小二颠颠地接过疆绳,掌柜的殷勤地迎过来:“三位客官,浴桶和晚膳都已经预备好,其他的尽管吩咐。”
三人舒服地泡了澡,洗去一身汗味儿,然后又到钟云疏屋子里坐下,徐然也在。
赵箭觉得自己坐哪儿都不对,但是不坐又不对,只好委委屈屈地窝在角落里:“大人有何吩咐?”
钟云疏不紧不慢地开口:“今日有人盯梢我们,所以我才临时起意不去掬月轩。”
“……”沈芩傻眼,突然不那么热了。
赵箭一怔,后颈的汗毛立时竖了起来:“大人,我一路留意不曾发现,什么时候的事情?”
钟云疏镇定自若:“我们出客栈就被盯上了,一共六人轮流盯梢,扮作寻常百姓,极不起眼。”
“这六人身形样貌毫无特点,身着粗布满衣,隐在人群中,又消失在人群里。”
“没有带武器,也不像官府的人。”
“脸上没有敌意,在我们改道去库房的时候,彻底消失了。”
赵箭的马脸皱成了苦瓜,一脸牙疼发作的样子:“他们察觉得到被发现了?”
钟云疏沉默片刻才回答:“他们进退有度,目的不明,似乎只是打量。”
徐然一针见血:“绥城地处偏僻,不亚于边陲重镇,表面看是城主一手遮天,其实不然。这里有安王和皇贵妃的势力,有前晋王和元老大臣的势力,不亚于朝堂之上的错综复杂。”
“韩王殿下突然出手控制城主,强退苛税,免征收。除非殿下一直在这里,否则的话,离开半个月,绥城依然是之前的绥城,不会有任何改变。”
沈芩反感明争暗斗,也实在懒得想这些弯弯绕,可是也知道丛林法则,最高最强壮的大树占领了采光最好的地段,一旦大树倒了,立刻会被其他大树取代这个极佳的位置。
所以,一路盯梢他们的人,是以前被城主这条地头蛇压住的其他人吗?
第351章 守株待兔
赵箭瞬间紧张起来:“大人,要不要……”采取行动四个字还没来得及出口,就被徐然打断了。
“如果只是远远打量,并无仇视恨意,可能是哪个派系的探察,不用太过紧张,毕竟我们这一行人,他们惹不起。”徐然深谙官场的权衡和取舍。
赵箭的紧张瞬间就被徐然缓和了,是啊,也不看看这是一行什么人?
暴脾气的韩王殿下,钟云疏,徐然,沈芩和白杨……都是动动手指就能让绥城不得安宁的大人物,担心个什么劲儿?
徐然不紧不慢地继续:“大头人和佘女被抓,羽蛇神教几乎没有翻身之地,最后的指望只有皇贵妃和安王殿下,陛下不立信王为储君,大邺就一天不得安宁。”
“陛下如果立信王为储君,大邺又能得多年安宁,可是,皇贵妃和安王殿下就不保。”钟云疏离邺明帝最近,知道得更多。
“皇贵妃荣宠一般,不能封后;女儿被夺了公主的名分,还被皇后算计去和亲,自缢身亡;安王殿下从小历经磨难,总算平安到现在。陛下欠皇贵妃的太多。”徐然再次一针见血。
沈芩恍然大悟,难怪邺明帝如此纠结,原来是造孽太多心虚。
“如果我是羽蛇神教,就预先摸清韩王殿下的行进路线,到合适的地方,将密帐连同运药大船一起烧了,”钟云疏看得更远更透彻,“被囚禁的信王就再无翻身之日。”
“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我们必须尽快把这些暗藏的人清除掉。“
屋子里每个人的心情都随着对话上蹿下跳得呼吸不稳。
赵箭最先出声:“大人,用什么法子尽管说。”
钟云疏的眼神透着异样的镇定:“我故意将韩王殿下租下的库房位置引导给他们,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今晚说不定就会有一场大火。”
赵箭和沈芩面面相觑,脑子都一片空白。
徐然怔忡半晌,才开口:“你疯了吗?!”
“魏轻柔和花桃能在雪夜率领囚犯,抵御围攻。”
“内侍官凭借数人之力,将长生殿护得如同铁桶一般。”
“雷夫人能在雷府风士飘摇的时候,镇住府中的刁奴。”
“以韩王护卫之力,再加上你我协助,再让这些人得逞,我们也不用再费什么心思为大邺百姓挣盼头了。”钟云疏不动声色地瞥了众人一眼。
沈芩虽然知道“请将不如激将”,但是不可否认,她也被钟云疏的这番说辞刺激到了。
“大人,该如何布署?”赵箭的反应永远是最快的。
“守株待兔。”钟云疏早就在搬入库房的包袱上做了安排,此时,韩王护卫们肯定已经准备好天罗地网,等着他们上钩了。
徐然很快回过神来,浅浅笑:“晚食已经备好了,天黑出发最合适。”
……
韩王殿下租的库房,是间四方形的大宅子,不知道以前的户主是哪家大户,将好好的宅子改成了库房。
自从租下以后,白日户门紧闭,晚上只在大门檐下挂两盏灯笼。
“钟大人,醒醒嗨?”沈芩伸着五根手指在钟云疏的眼前晃来晃去,“嗨?醒醒嗨。”
“……”钟云疏从震惊过回神,默默移开视线,“外面化雪很冷,把陈娘给你订做的棉袄穿上,我在外间等你。”
沈芩麻溜地洗漱更衣,又随便给自己梳了个麻花辫绑好,再把自己穿成一头熊,从暗格里取出双肩背包背好,问:“钟大人,回掖庭吗?”
“吃食温在暖炉上了,先进一些,别饿着。”钟云疏背对沈芩,站在花窗前。
沈芩乖乖吃完,一边赞叹彩云和雷夫人的用心:“幸好她们早有准备,不然冻得硬梆梆的芸豆糕,咬一口直掉渣。哪有提前温好的芸豆糕好吃?又香又软糯。”
钟云疏没有说话。
沈芩吃完最后一块芸豆糕,看着钟云疏紧绷的背影,再看着空空的糕点匣子,猛地想到一桩令她难以置信、却不得不信的事情。
钱家的机关盒,藏了各种纸片,到现在还封在掖庭一层、钟云疏的住所木板墙内。
沈家的机关盒,同样藏了各种纸片,现在全搁在她的双肩包里。
空的机关盒、空的糕点匣,让沈芩的跳跃思维激发得无比活跃:“钟大人,前户部尚书知道钱家会遭遇大祸,所以提前购置了机关盒,藏了那些东西。”
“不对,定制机关盒至少需要提前半年订货,藏起沈家诊箱和密方、并在机关盒里预留纸条,需要更长的时间。”
“我爹爹也知道沈家即将大祸临头吗?不然,怎么会有机关盒和预置的纸,还有留给我的绝笔信!”
“还有毓儿,为何会在钱家落难之前走丢,还刚好被你遇到,毓儿抱的手鞠球里藏着钱家的机关盒,他的那些提醒手势……”
“虽说无巧不成书,可是这些加在一起,未免也太巧了吧?”
沈芩捧着又有些隐隐作痛的脑袋,不断深呼吸调节情绪,哪有这么多早知道?如果真的早知道,是不是两家都不用出事,都不会败落了?
更让她奇怪的是,钟云疏几乎与花窗融为一体的沉默,她知道自己在他面前充其量就是不笨而已,她能想到的事情,他怎么会想不到?
沈芩走向花窗边。
映雪的光镂进来照着钟云疏的脸庞,堪比精心雕琢的塑像一般,显出近乎白瓷般的净透肤质,衬得唇色更红润,浓密纤长的眼睫低垂,投下浅浅的阴影。
他不对劲。
沈芩心里莫名有些忐忑,这个小气鬼平日才不会这样大大方方地给她看,这种近距离观察,基本两秒结束,决不会超过三秒。
可是,她已经站在这里至少三分钟了。
要换成平日,沈芩肯定会开心地去调戏他,可是现在,她注视着他,完全没这种想法。
忽然,一个念头电光火石地划过脑海,惊得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钟大人,”沈芩站到钟云疏的眼前,视线没有半点遮掩地直视他,“其实,你也早就知道了吧?”
钟云疏没有回答,只是凝望着她,微一点头,眼底满是苦涩和隐忍,又是那位背负着重压的他。
沈芩身形一晃,一瞬间仿佛被海啸大浪吞噬的船只,激烈起伏,随时可能粉身碎骨。三观尽碎,却又在极短的时间内重塑。
第352章 猫鼠游戏(上)
同一片夜色里,沈芩窝在客房,拿酸味葡萄味白鹿,这货自从大败以后,就化悲痛为食量,整日地胡吃海塞,晚上还要加宵夜,大有把自己吃成胖子鹿的趋势。
白鹿吃起葡萄来没完没了,甩着鹿尾巴一个劲地还要。
“行啦,”沈芩揉了揉顶了两道大疤的鹿头,“少吃点吧你,再吃就变成大胖子了!”
白鹿还是不依不饶,坚定地要继续加餐。
“没了,今天只买了这么多,”沈芩摊开空空的双手,“明天如果出去的话,再给你买。”
白鹿又把沈芩沾了葡萄汁的手舔得干干净净,这才心满意足地卧回竹篓里。
沈芩嘴角抽抽:“小白,我警告你,再舔我手就别跟着我了,粘乎乎的太恶心啦!”
白鹿把下巴搁在竹篓边缘,眨着黑眼睛,摇晃着鹿耳朵,一不做二不休地卖萌,反正这样的威胁没有一百遍也听了八十遍,它不照样好吃好喝地待着?
沈芩洗完手,很想捂脸,这货怎么这么无耻?!
“笃!笃!笃!”客房外传来节奏特别的敲门声,沈芩开门一看,白杨臊眉搭眼地杵在外面,“什么事?”
“我能找你说会话吗?”白杨被沈芩打量得手足无措起来。
“进来吧,”沈芩把白杨让进屋子,关上房门,直截了当地问,”什么事?”
“守在客栈里……你不闷吗?”白杨支支吾吾。
“有话直说,我不喜欢在这种时候玩猜谜。”沈芩正色道。
“为什么钟大人不选我夜袭库房?”白杨心有不甘。
沈芩一时间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笑:“喂,你好歹是运宝司少主,做事情不说举一反十,举一反三总是要的吧?”
“……”白杨只是懵圈地看着沈芩。
“这样说吧,如果你是羽蛇神教的少主,现在是要人没人、要钱没钱的地步,还想着攻打大邺,你会怎么做?”
“羽蛇神教只有大祭司,没有少主。”白杨去过南疆,这个还是知道的。
“……”沈芩眨着眼睛,看着白杨把天聊死,只是换个说法,“秘帐、库房和运药大船,这三者紧密相关,缺一不可。”
“那些人能夜袭库房烧私帐,自然也能到客栈来劫佘女和大头人,也能一把火烧了泊在漕运码头的运药大船。”
白杨没有参与到下午的围谈里,因为对钟云疏的微妙心里,以为自己又一次遇到排挤,听沈芩这样一说,立刻恍然大悟,几乎连蹦带跳地出了客房。
“……”沈芩看着美少年蹦哒出了乱七八糟的“熊步”,真是百感交集。
其实这个观点不是沈芩的,而是钟云疏的,起因是另一对活宝赵箭和陈虎日常抢着跟在钟云疏身旁。
钟云疏说了这番话,带走了耿直陈虎,留下赵贱人看守囚犯。
沈芩则作为强大后盾留在客栈,以不变应万变,然而再次应证了,想曹操曹操到的定律,赵箭在房门外敲出了“赵贱人”特有的响动。
沈芩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这一个两个地进进出出,到底要做什么,想归想,门还是要开。
赵箭一溜进屋子里,立刻缩到离沈芩最远的角落,抹了把汗:“钱公子,客栈内外没有异常。”
“然后呢?”沈芩印象里,赵箭蹲屋顶素来认真,绝对不会擅离职守。
“外面的蚊子这么大!我一巴掌只能拍死三只!”赵箭差点落下英雄泪,“钱公子,您瞧瞧我这细胳膊细腿的,您看看这么多包,守在天明我肯定被吸干啦!”
沈芩看到赵箭一撸衣袖,两条胳膊上全是铜钱大小的蚊子包,让人一眼就犯密集恐惧症,赶紧从背包里取出了专治虫蚁叮咬的药瓶。
“呐,这是沈家为了密林行军研制的药霜,只要不是毒蛇毒虫,蚊子包一抹就消。”
“感天动地啊!”赵箭一把抢过去,也顾不上失仪,赶紧把外露的皮肤,从上到下全都抹了一遍,没过一刻钟,奇痒无比的酸爽滋味儿就消退了大半。
沈芩知道赵箭是条硬汉,能把他咬成这样的蚊子,也是少见。
赵箭长舒一口气:“钱公子,咱们在山下都没有这样厉害的蚊子,这绥城是个什么风水宝地,蚊子会这么大?”
沈芩皱了眉头,曾经参加过野外救援培训,还请了相关的老师来讲课,避免医务人员进行救援时受到野外伤害。
一般来说,山里的蚊子、蚂蚁甚至蚂蟥都比较大,而绥城小而河流较少,这几日又炎热无比,按说蚊子应该没这么厉害才对。
赵箭拼了所有的意志,才控制住自己极力想抓挠的双手,分散自己的注意力:“真是活见鬼了!”
忽然,沈芩想到了一件事情:“赵大人,今日走了一下午,蚊子确实有,但是我们也没被咬几口,这……有点奇怪呀。”
赵箭一个激灵:“糟了!钱公子关闭门窗,不要出来。”不由分说,推开花窗钻了出去。
“哎……”沈芩的惊讶都只出一个单音,赵箭连人影都没了。
“咣!”
“当啷!”
“……”
一连串的响动,让沈芩紧张地汗毛竖起,事出反常必有妖。
“赵大人!”白杨处于变声期的嗓音,特别分明。
“白家小子!”赵箭难得紧张,连声音都尖细起来。
紧接着就是快狠准的打斗声,从屋顶到院子,吓得客栈掌柜和店小二缩在前厅柜子下面瑟瑟发抖。
沈芩立刻明白,钟云疏出发前嘱咐的话:“留在客栈,不要冒然出手,守住这里。我们在明,他们在暗,发生什么都不要觉得奇怪。”
当时她还想,哪有这么严重,这里可是韩王殿下包场的客栈?外面还藏着韩王殿下从其他地方调来的银甲队。
现在觉得,自己真是傻白甜。
掂量了自己的身手,沈芩收回迈出去的腿,算了,术业有专攻,外面有赵箭和白杨呢,她只要时刻准备好救人就行。
正在这时,门外又传来一阵敲门声,杂乱而愤怒,似乎打算破门而入。
第353章 猫鼠游戏(中)
沈芩立刻抽出藏在袖子里的匕首,急走到门边,犹豫着要不要开门?
狂暴的敲门声突然停了,伴着一声“找死啊……”一个重物倒地的当啷声,外加金属落地的脆响。
沈芩头皮一阵阵地发麻,突然又听到崔萍在门外说话:“钱公子,不怕,我们保护你!”
不是让她们紧闭门窗,无论听到什么看什么都不要出门的吗?
开什么玩笑?!
她保护她们还说得过去!
沈芩刷地把门打开,差点被卡在门边的黑衣人绊倒,就见到陈娘握着菜刀,崔萍握着擀面杖,杨梅握着药杵,三人的脸庞上都显出了门神才有的凶神恶煞。
“放心,这个人挨了我一棍,肯定醒不过来。”崔萍眼神坚定,呼吸却非常急促,明显是自己也吓得不轻,还强装镇定。
“对,不要怕!”陈娘附和着。
“……”杨梅嘴笨,不擅言词,看她俩都说了,也想不出说什么,跟着嗯了一声,还特别严肃地点了一下头。
沈芩取了绳索把黑衣人捆得结结实实,四人合力抬进屋子里,又取了一盆水把人淋得湿透了。
“钱公子,你这是要做什么?”崔萍不太明白。
“你们先进来!”沈芩受惊过度缓过神来以后,只剩下满满的感动,“顺便把门关上。”
五分钟后,沈芩给她们每人一份凉糕压压惊。
崔萍有时间没吃过这么好吃的八宝凉糕了,一份下肚,只觉得唇齿都被恰到好处的甜度给抚慰了:“好吃。”
陈娘和杨梅也吃得笑眯眯。
沈芩浅浅笑,甜食让人快乐!
“再来一份,”沈芩买东西的时候,就想好了要分享,但凡试吃味道不错、便于保存的全都买了好几份,“不要客气,这本来就是给你们买的。”
连吃两份凉糕以后,三人的紧张已经抛到脑后去了。
崔萍不太明白:“钱公子,你为何要将这人淋透?”
沈芩伸脚踢了一下捆成粽子的黑衣人,然后揭掉了此人的蒙面黑布,露出一张年轻的男性脸庞,肤色偏白,眉头紧皱,端详一会儿确定不认识。
“钱公子?”崔萍追问着,“这地上水淋淋的,小心滑倒。”
“我怕他身上带了什么药粉之类的,以防万一,先浇透了,没带最好,带了也能显出效果来。”
“倒是你们,为何要冒险出门?万一再像上次一样被劫持了,多危险?”沈芩的直觉告诉自己,今晚别想睡了,这事情才刚开始。
崔萍又握着擀面杖:“我虽然是女子,但也是说话算话的,认了你这个妹妹,不论发生什么事情,只要我有一口气在,一定保护你。”
沈芩好想捂脸:“崔姐,姐,你把身体养好,我就谢天谢地了。”不过还别说,其他人拿擀面杖当武器特别搞笑,可是崔薄握在手里,就有十足的可信度。
“我的身体心里有数,”崔萍很认真,“而且我这么听话,身体一定会好起来的。”
“谢崔姐,”沈芩双手合十深深一揖,抬头见崔萍还有些不高兴,“谢谢姐!”好吧,以前觉得这个姐好弱,现在忽然觉得有姐真好。
崔萍这才高兴了,眼神温柔地看着沈芩。
“女侠们说说呗,刚才怎么回事?”沈芩被三双眼睛盯着,很有些不自在。
“听到白杨和赵箭的声音,我就出来了,”崔萍身体虽然弱,看到楼下掌柜的和小二躲在酒柜后面,就摸进厨房找了这些东西,刚上楼就看到有个黑影往你这儿来。”
“我等到了机会,对着他的头敲了一下。”
“……”沈芩苦笑,真不愧是崔女侠。
陈娘拍着胸口:“这么些日子,我还是第一次见识到崔姑娘的厉害。”真看不出来,生病柔弱的人,会有这样的力气和勇气。
沈芩环视一圈,觉得这样闲聊也挺好,又翻出一份甜食,每人一份备好:“来,外面有赵大人和白小鬼,不用担心他们。”
“我们虽然不用帮忙,但是今晚想来也睡不成,就这样吃着喝着聊个天。”
“哦,对了,我今天买了好多糖,又可以做沁凉水了。”沈芩知道大家都喜欢肥宅快乐水,炎炎夏日,实在不可或缺。
“太好了。”杨梅也没想到,自己能成为独当一面的药师,一听说沁凉水,立刻雀跃起来。
四人边吃边聊,看似轻松自在,其实都警惕地注视着昏过去的黑衣人。
沈芩盯着黑衣人看了又看,又从背包里抽出记事本,照着他的脸画了一张素描,把其他三人看呆了。
知道素描在这个时空是独一份,但是三人看呆的样子,让她有些心虚,万一她们想到其他地方去可怎么办?
发呆三人组,两人回神,崔萍却还处于极度震惊的状态,连沈芩在眼前晃手都没能回神。
崔萍看着画,又看了看人,再看画,再看人,视线仿佛粘在人和画上面,怎么也移不开,过了不短的时间,才看向沈芩,眼神复杂至极。
“姐,你怎么了?”沈芩的左眼皮毫无征兆地跳起来。
崔萍指着黑衣人,半晌才能说出顺畅的话:“我见过他!那晚见过他!”
“啊?”沈芩不太明白,“哪晚?”
“看到船的那晚!”崔萍的双手微微颤抖,薄瘦的胸膛剧烈起伏。
“姐,你别激动,慢慢说没关系。”沈芩赶紧扶住崔萍,指压她手掌侧的虎口。
“那晚我们被船夫追,如果不是打小在那里长大,根本逃不掉,”崔萍一想起那晚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几乎要吐出血来的衰竭感觉,整个人就有些眩晕,“这人他被船夫追了,因为他的画。”
“和你画得特别像!”
沈芩沉默片刻,开始搜查黑衣蒙面人的衣服,翻来找去,全身上下连个纸屑都没有,执行暗杀任务,既不带武器,又不带其他的,就这样来敲门,他是空手道的吗?
“姐,跑得那么急,你还能看到他的画吗?”
“不是,他被追得画丢光了,落了一路。”崔萍神情复杂。
第354章 猫鼠游戏(下)
“追到最后,那些船夫就去追他了!”崔萍回忆起来仍然心有余悸。
“姐,别想了,反正他在这儿也跑不掉,以后可以……”沈芩宽慰的话还没说完。
“不!”崔萍紧紧握住了沈芩的手,“不是这样的,不对……”整个人开始微微颤抖,“我们死命地跑,转了不知道多少个巷口,我们脱力摔倒了,看到了他……”
“他头上有个奇怪的灯,抱着一堆纸,就那样看着我们,追赶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我们一点力气都没了,”崔萍忽然喘起来,眼神里满是绝望,“怎么也爬不起来……”
“他把纸往上一抛,撒腿就另一个巷口跑去……那个巷口会和船夫们撞上……然后我们看着满地的纸画,听到了扭打声,叫骂声……”
沈芩听傻了,怎么听起来,是这个人救了崔萍?
“钱公子,不是我们运气好逃脱了!他本来躲得好好的,”崔萍猛地站起来,激动地语无伦次,“是他引开了船夫……是他救了我们!”
“……”沈芩看着崔萍,又看着躺在地上的粽子男,不太确定地询问,“姐,你们跑成那样,就一眼,你确定吗?是他救了你们?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之前怎么没提过?”
崔萍被问住了:“我……”是啊,只那一眼,万一认错了呢?
如果当年确实是他救了她们,却为何要夜袭客栈?
崔萍纠结了许久,才闷闷地回答:“钱公子,我见过这种画,其他的不确定。”
“画了什么?”沈芩几次深呼吸以后,强自镇定。
崔萍的眉头皱成了川字,整张脸都在用力,渐渐陷入回忆——
她俩摔在地上,浑身酸疼无力,爬了几次都爬不起来,不少纸飘落在地,远的看不清,近的画朝地落下,借着微弱的光线和勉强向上的视线,耳畔还有深巷追逃的回音响动,有一张在落地以前勉强看清了:
“船!他画了船!也画了麻袋!”
“他……他……”
崔萍呼吸急促,胸膛剧烈地起伏,看着被自己打晕的黑衣人,又有身处恶梦的错觉。
沈芩顾不上其他,赶紧沙沙记录下来,眼看着崔萍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生怕她情绪大起大落晕过去,赶紧劝说:“陈娘,杨梅,你们都回房间去吧,千万别随便出来。崔姐身体不好,今晚不要硬撑。”
“没事,”崔萍坚定拒绝,“我不会再晕过去了。”
沈芩颇有些无奈却又很高兴,崔萍静养的日子里,身体的恢复远赶不上精神状态的好转,尤其是与徐然和解又约定终生以后,那个爽快利落、三拳打晕混混的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回来。
精神状态好,身体恢复得也会很快,就像今晚,看到黑衣人拍门,就敢一棍子打闷,瞄准角度、身体力量的控制,都是需要技巧的。
“姐,”沈芩抱了抱崔萍,替她擦去一额头的冷汗,“熬夜会有黑眼圈,脸上还会长斑,而且吧,到时把脉不好的话,有人可心疼了,乖,等你长十斤肉的时候再熬夜。”
崔萍看了沈芩好一会儿,苍白的脸颊泛出可疑的绯红,眼神不再那样坚定。
“姐,走吧。”沈芩向陈娘眨了眨眼睛。
陈娘和杨梅,赶紧把崔萍扶走。
沈芩把她们送回客房,检查窗户和门以后,又嘱咐了一翻,才走回自己的屋子,忽然发现,屋门虚掩着,奇怪,她刚离开的时候,明明关门来着。
轻轻把门推开一条缝,就见到白杨围着粽子人转悠,看样子很像动手收拾一顿。
“小鬼,你干什么呢?”
白杨急忙回头:“赵大人收拾了一个,我收拾了一个,现在和大头人关在一处,你这儿怎么还有一个?”
沈芩把门关好,盘腿坐在竹篓旁,撸白鹿,感觉自己好不容易囤起来的好心情,已经消耗殆尽了,回答得特别敷衍:“来一个狂敲门的,被崔萍打了一闷棍,就这样……”
白杨看了看粽子人,又看了看沈芩,欲言又止。
“有话直说……”沈芩似笑非笑地看着白杨,这位英俊少年不知道是少主当惯了,以至于性格都像锁金村的外形,活脱脱一个锯嘴葫芦。
除非葫芦在某个特定时间倾斜到某个特定角度,才能倒出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来,比如现在。
白杨双手成拳,被沈芩盯得有些结巴:“那个……真说吗?”
“你以后再这样古里古怪的,我就让小白咬你!”沈芩话音刚落,白鹿蹭地站起来,很配合地掀了掀嘴唇,露出一排破坏美萌感的大牙。
白杨小心翼翼地说:“你上次画了素描,不觉得这人有点像……”
“像谁?”沈芩盯着粽子人看了又看。
“谋害雷尚书的那个,你看他右边颈侧的小黑痣。”白杨指过去。
“……”沈芩整个人都不好了,难道这人就是运宝司夜枭队的神医吗?
“真的像!”白杨用力掰开黑衣人的眼皮,“你看,他睁开眼睛是这样的。”
沈芩立刻去翻背包,把背翻了个底朝天才想起来,那张素描图连档案都交给钟云疏了,只能把刚画的那张给白杨:“像吗?”
白杨咧嘴一笑:“比之前的瘦多了,而且脸上好像添了新伤,你看他的下巴。”说着,就扯开粽子人的衣襟,颈项喉结下有一块不起眼的小疤。
“……”沈芩脑海里电光火石般闪过,立刻去看粽子人的右手中指中段,果然有明显的握笔茧,和自己手上的完全一样。
一时间,崔萍说的素描画、徐然身上整齐的外科缝合疤、赵全歇斯底里的咒骂……混合成一团不停旋转的漩涡,在沈芩本来前途难料的坎坷之路上,又增加了无穷危险和变数。
沈芩望着粽子黑衣人,指尖摩挲着匕首的手柄,内心激烈斗争,理智提醒应该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再处理他,感性却不断怂恿,为了自己的安全应该杀了他灭口。
惊恐、忧虑、焦躁不安等等负面情绪,让她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应激状态。
第355章 螳螂捕蝉
白杨眼睁睁地看着沈芩突然变成了陌生人,眼神里充满杀意,只敢轻唤一声:“钱公子?”
沈芩没有反应。
“钱公子,你怎么了?”白杨轻轻摇晃沈芩的胳膊,总觉得她下一秒会变成杀人狂。
沈芩的理智终于占了上风,看了一眼惊慌失措的白杨:“怎么了?”
白杨连连摆手。
沈芩深吸一口气,招呼:“来,搭把手,帮我把这人扶起来靠好。”
思来想去还是凡事留一线,待会好相见。
两人折腾一翻,把粽子人靠墙放好,还把绳索捆松了一些。
白杨不明白沈芩为什么要这样做,不敢问又很想问清楚。
“你这什么眼神啊?小鬼!”沈芩看着苦瓜帅脸,没来由地想笑,“哎,当初你还把我和赵箭当仇人,我们也好好对你了呀,自然也能这样对他。”
白杨想反驳却一个字都找不到。
“放心,我又不是滥好人,”沈芩扯了扯绳子,“看,绑得这么牢,还怕他翻天吗?”
白杨少年老成地长叹一口气,瘪了瘪嘴。
两人不再言语,各怀心思。
偏偏正在这时,黑衣人缓缓睁开了眼睛,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以及更致命的:“我靠!”
沈芩的心脏差点跳停,一身冷汗倾泻而下!
白杨从没见过沈芩这样惊悸,直接挡在黑衣人面前,骂道:“闭嘴!”
“快,你们赶快去漕运码头,他们要烧船!”黑衣人比沈芩还焦急,额头挂着亮晶晶的汗,脸色比纸还白。
“还有,通知库房那边,他们带了南疆的迷药!”
“还楞着干什么?快去啊!”
“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报信!”黑衣人拼命挣扎,却始终脱不开捆扎严实的绳索。
白杨和沈芩面面相觑,库房、客栈和码头三处,都已经作好了充分的防御,口罩鼻塞是迷药的最强劲敌,自然少不了。
这黑衣人是真傻还是把他们当傻子?以为这样喊一嗓子,就能让他们毕恭毕敬把他送走?
“快去!啊……”黑衣人被白杨拿布堵了嘴,“唔唔唔……”
“钱公子,这人也关到囚房去,在这儿太吵了。”白杨说着就打算把人拎走。
沈芩冷笑:“也好,看看囚房里有没有他的好友或者仇敌之类的。”
白杨不由分说拖着黑衣人离开了沈芩的屋子。
沈芩关上房门,一屁股坐在白鹿身边,因为对钟云疏与韩王殿下的信任有加,完全不担心他们,只担心自己:“咱俩换换吧,做人好麻烦啊,尤其是我这样的人……”
白鹿舔了舔沈芩的手,又拿大头蹭了蹭,算是安慰。
沈芩直叹气,自从穿越开始,就没什么好日子过,现在居然有个高度可疑的同仁出现在敌方阵营,搞不好段数还比自己高,真是太难了。
刚才没有动手,现在又有些后悔,沈芩很清楚,就算再给十次机会,她也下不了手。
“唉……”沈芩托着下巴,像被打了霜的大茄子,无精打釆。
不知道库房那边的钟云疏和陈虎怎么样了?
时间往前退一些。
库房东面斜巷有个二层小楼,打开二楼花窗,可以把库房看得一清二楚。
花窗里的韩王殿下,一直收不到护卫们发出的消息,脸色越来越难看。
除了韩王殿下,还有陈虎和钟云疏,两人的神情微妙。
“殿下,您断后。”钟云疏和陈虎微一点头,戴上口罩,推窗而出,沿着窄小的山墙顶,一路奔向库房。
等他们溜进库房院子里一看,看着倒了一地、鼾声四起的韩王护卫们,嘱咐必须要戴的口罩完全不见踪影,立刻明白他们被下了药。
瞬间,钟云疏向陈虎比了个手势,两人分散行动,直奔存放私帐的屋子。
穿过灌木丛、绕过花墙,就见三个黑衣身影举着火把,正在屋子里四处翻看,寻找最佳的燃烧点。
钟云疏脚尖一踮,悄无声息地上房,断了他们的去路。
陈虎刚到门边,就看到黑衣人手中的火把正在靠近一个捆了草药的木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记手刀将人打晕,顺手截掉火把。
“谁?!”另两名黑衣人反应过来,立刻围住陈虎。
陈虎再次出手,以更快的速度,一记重拳正中黑衣人脸面,再夺一支火把。
最后一名黑衣人明显没料到陈虎出手这么厉害,快速出刀,结结实实地一刀砍在陈虎的义肢胳膊上,当一声响,震得自己手腕胳膊发麻,被吓得不轻。
陈虎最宝贝这条义肢,立刻气成恶虎咆哮,夺刀灭火把一气完成,外加一脚重踢把黑衣人踹出老远,最后撞在了墙上。
三名黑衣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被陈虎伤到的地方像碎了一样,疼得浑身无力。
陈虎拍了拍堪称粗壮的大手,“真是一群废物!”一击即中真没劲。
钟云疏在屋面的镇宅琉璃上看得清清楚楚,赵箭以快而刁钻取胜,陈虎则以力致胜,即使是精锐营中,能这样硬挨他一拳还安然无恙的军士,也没几个。
陈虎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只碰到这样的对手,满肚子不高兴,放下挂在身上的绳索,把三名黑衣人捆了,顺便搜了一遍身,取出备用纸袋收了每个人的东西,然后吹了一声唿哨。
钟云疏在屋顶上截退路,没派上任何用场,向远处的韩王殿下放出信号以后,纵身跃下,然后递了一个大水囊给陈虎:“去,让护卫们醒醒神。”
陈虎看黑衣人的眼神已经不屑,接过水囊大步迈出的眼神堪称蔑视,都提前给了指令和预警,还不用钟大人准备的护具,这些韩王护卫们真让人生气。
生气归生气,陈虎还是拿水浇醒了每个护卫,等他们完全清醒时,韩王殿下已经举着佩剑杀过来了:“你们该当何罪?!”
“见过殿下!”护卫们醒来,看到私帐屋里躺倒在地的黑衣人时,吓得脸都白了,再看到怒容满面的韩王殿下,忍不住双腿发软。
“钟大人给你们的口罩为何不戴?!”
第356章 黄雀在后
韩王殿下当场要军法处置,勉强被钟云疏和陈虎劝住,回到客栈仍然余怒未消,护卫长和护卫们,按剑单膝跪地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整个客栈能与韩王硬杠、还能全身而退的人,只有沈芩和钟云疏,就连徐然都不敢轻易去劝,于是沈芩顶着众人的殷切盼望,轻叹一口气:“殿下,天气太热。”
这个时空没有也不会有温度计这种东西,但是就目前的体感温度,没有40度,也有38度。
这样的高温天气,穿件单衣都热,没中暑就算万幸了,更何况还要戴这么厚的口罩,沈芩知道其中的滋味儿。
“哼!”韩王殿下见手下捅了这么大篓子,实在气不过,又担心沈芩他们心生罅隙,所以,打自己家孩子给人看,“每人领十军棍!”
“……”沈芩扶额,我方在明敌在暗,人手分守三处已经是效能最大化了,今天把军士打伤,明天后天大后天怎么办?
可是,军令如山,倘若不是钟云疏陈虎及时赶到,他们捅的篓子就大发了。
所以,沈芩一言不发,韩王殿下爱怎么处置都行,只是淡淡地提醒一句:“殿下,您除了这些护卫,还有其他备用的吗?”
“哼!”韩王殿下再次鼻孔对人,“还有两个百夫长可以用,不许求情!”
沈芩想了想,也就是说,还有两百精锐:“哦,殿下,天热感染我治不了。”在抗生素研制成功以前,感染致死是常见死因。
古人和西医最早期的防治感染措施非常残酷,热烙伤口使之结痂,能不能活全靠命硬。
按韩王殿下的性子,十军棍肯定打得结结实实,这些护卫们再怎么骨骼清奇、久经沙场,到底还是血肉之躯,怎么也要躺上十天半个月。
韩王殿下听完,沉默半晌:“打!”
钟云疏立刻向众人使了个眼色,立刻乖乖回房,客栈前厅只剩下韩王殿下和护卫们。不一会儿,军棍着肉的闷响此起伏彼地传到了二层。
沈芩怕疼,也怕别人疼,一声一声听得浑身不舒服,楼下木头打肉,不由地让她想起了日常“竹笋炒肉”的大头人。
“要捂耳朵么?”钟云疏询问坐立不安的沈芩。
沈芩摇头,忽然想到其他事情:“漕运码头和运药大船还好吗?会不会也有人想烧船?”
“漕运那边负责按排的,是我父亲旧部,忠诚机敏,防范有度,不是谁想放火就能放的。我们出发时,就已经送信过去,回信来报万无一失。”
“那就好。”沈芩悄悄舒了一口气。
“为何想起来问这个?钟云疏打趣,“莫非,觉得我不可信?”
“怎么可能呢?”沈芩嘿嘿一笑,““商量个事儿呗。”
“说。”钟云疏表面镇定自若,内心却剧烈地不安,尤其是听到赵箭说,抓了三个夜袭客栈的黑衣人,差点暴走。
“有个黑衣人被抓以后,自称是逃出来报信的,让人分不清是敌是友,”沈芩留意着钟云疏的神情,“说是秘帐库房、客栈和码头都会出事。”
钟云疏见过许多两面三刀的人,假投诚也是兵家常用的伎俩,一是为了探察情报;二是可以里应外合。
这黑衣人只是想脱身、抑或是想当细作,又或者怀着其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钟大人,”沈芩打断他的沉思,换了另一种商量的语气,“有个人想让你见一见,更重要的一点,你保证见完还会冷静好吗?”
钟云疏点头。
“拉勾!”沈芩知道对钟云疏来说,除了殉国的新生父母以外,前刑部尚书雷霆就是最亲近的人了,遇到杀父嫌凶,再冷静的人都可能崩溃。
毕竟,据赵箭透露的小道消息,钟云疏上次失控,是把前晋王殿下打得鼻青脸肿。连泥人都三分性子,更何况是他?
钟云疏的神情凝重起来,面无表情地看着沈芩勾着两人的小指、还孩子气地晃了晃,内心深处某个坚硬的角落正慢慢软化:“走吧,去哪儿见?”
“……”沈芩眨巴眨巴眼睛,这人这么聪明真的好吗?
想归想,沈芩还是叫上了白杨,一起去囚房。
快走到囚房门边时,就听到不大的囚室里,传出大头人愤怒地骂声:“吃里扒外的混帐东西!”
“阿汶达部怎么出了你这样狼心狗肺的东西?”
“本大人为你费了多少心思,要什么有什么,喜欢什么给什么?!”
“你……你竟然借着夜袭的名义,到这里给他们通风报信!你这个黑了心肝的东西!你不得好死!”
“你们阿汶达部会将受到羽蛇神最严厉的惩罚!你们会血流成河,断子绝孙!”
沈芩、钟云疏和白杨三人面面相觑,大头人每日一顿“竹笋炒肉”,平日说话都气若游丝,好像随时会死掉,现在叫得嗓音都哑了,隔着门和墙都能感受到他的愤怒。
莫非这人真是逃出来报信的?
沈芩本来还挺高兴能遇上大头人气急败坏,这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可转念一想,大头人会不会怒极攻心、活生生地气到吐血、或者直接气死。
白杨打开囚房门锁,推开房门,让钟云疏和沈芩先进,最后才看到大头人。
自从“竹笋炒肉”加餐以后,大头人原本保养得极好的脸面,因为恐惧、绝望和疼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
只是破口大骂,就像耗尽了他所有的气力,呼哧呼哧喘个不停。
更让他们意外的是,不止大头人,就连沉默的佘女都以怨毒的眼神盯着他,仿佛叛逃就是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
钟云疏的视线从每个人身上扫过,指向一个人:“你想让我见的人,是他?”
投诚的黑衣人看着进来的三个人,眼神复杂至极,视线最终停留在钟云疏身上:“钟大人,您最好把他们和我隔开,不然明天太阳升起时,这屋里说不定一个活物都没了。”
沈芩暗暗冷笑,谁不想要单间?可是又凭什么给他单间呢?
黑衣人的视线又停在沈芩身上片刻,咧嘴笑得特别开心,忽然开口:“三羧酸循环,请沈神医多多指教。”
沈芩差点摔倒。
第357章 对不起
钟云疏一把扶住沈芩,吩咐白杨:“带走。”
白杨立刻把黑衣人拽起来,一路走进钟云疏的屋子,而客栈掌柜的和小二,因为收了足够的银两,对客栈发生的一切不寻常的事情,都无动于衷。
只捆了双手的黑衣人进了钟云疏的屋子,像到了自己家一样,随意找了个舒服的角落,坐在地上。
沈芩这时候才想起白杨说的,这人确实和之前的素描图很像,不过添了不少伤,脸上身上都有。
白杨颇有些紧张地看着沈芩,他从没见她这样失态过,一时间不知道要不要把自己知道的说出来。
可偏偏在这时,黑衣人蜷成一团靠在角落,满是汗水的脸庞,连眼睛都仿佛被水浸过,漆黑中带着灼人的光:“我叫阿汶达,南疆阿汶部的首领。”
白杨一怔:“南疆药族?”
“这位小哥真是见多识广。”自称阿汶达的青年男子,笑起来很温和,仿佛之前爆怒要让他们赶紧去码头的黑衣人,是个幻象,“你们没让他们得逞,真是太好了。”
白杨下意识看向沈芩,一直垂着眼睫,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沈神医,细胞核、DNA、RNA、病毒、细菌……”阿汶达很满意沈芩的反应,只觉得终于赌对了,“沈芩,救援队副队长文达,我们又见面了。”
“好久不见。”
沈芩只觉得一阵天眩地转,呆呆地望着阿汶达的笑脸,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更确切地说,根本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他,嗫嚅了嘴唇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泪流满面。
穿越前两年的夏天,沈芩参加过地震的灾后救援活动,从自全省各三甲医院的精英医生聚集到一起,组成了三支救援队,她所在的小队副队长是文达。
文达是深藏不露的检验科外科超级新人,大家通力合作救治病患,一共救治32名外伤病患,建立了深厚的伙伴关系,整天师兄师妹的乱喊。
救援任务圆满完成,大家约好庆功会一定要拍合照,然后一醉方休,以后四海之内皆兄弟姐妹,到哪儿都可以骗吃骗喝。
可是到了庆功会那天,文达一直没出现,大家左等右等不来,打电话关机,去各个路口也看不到人,直到听到临时医院门口的哭声。
一对父母抱着自家孩子跪在医院门口痛哭流涕,说孩子掉进水里,这里的一位医生跳下去救人,把孩子托上来,自己却被冲走了。
消防、水运联合出动,却连尸体都没找到,就这样,文达成了医疗救援队的心殇,直到穿越前,沈芩都没删掉他的手机号和微信。
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也穿越了,是老天爷良心发现了吗?!
沈芩看着黑衣装扮的文达,哭了笑,笑了哭,仍然有些不敢相信:“文师兄,真的是你吗?我是不是在做梦?”
“如假包换!”阿汶达笑得比阳光还灿烂,然后故作为难,“哭得这么难看,当心变金鱼水泡眼。”
“你才金鱼!”沈芩胡乱擦了擦眼泪,立刻反驳。
钟云疏在炎炎夏夜如坠冰窟,近在咫尺的沈芩,仿佛远在天涯。难道上天给他的礼物,就这样毫无征兆地要收回吗?
白杨完全不明白黑衣人在说什么,只是惊讶于沈芩竟然会哭成这样,不,确切地说,他被吓到了。
好不容易等他回过神来,生怕沈芩被这个胡言乱语的人欺骗:“钱公子,你别听他的,他是杀害雷尚书的凶嫌!”
“钱公子,你别听他的!”
“钟大人!不要!”白杨想过,却没想到钟云疏突然出手掐住了阿汶达的咽喉。
阿汶达略显苍白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濒临窒息的边缘。
“住手!”沈芩一把抓住钟云疏的双手,使劲掰开,没想到他的力气这么大,纹丝不动,“住手!钟云疏!”
“对……不起……”阿汶达双手动不了,基于求生的本能,双腿乱踢,“没……能……救雷霆……”
雷霆两个字像一道静咒,钟云疏如同铁钳般的双手没有继续施加压力,还稍微放松了一点,整个人如同复仇罗煞,眯起眼睛慢慢靠近:“你再说一遍。”
“对不起……”阿汶达重新获得了部分呼吸,嗓音变大,清晰了许多:“我没能救活雷霆……对不起……对不起……”
“我凭什么信你?”钟云疏脸庞的肌肉有些扭曲,手劲松了,身体却紧绷成了快断弦的弓,“对不起是什么?能让他再活过来吗?!”
“大人,”沈芩深吸一口气,倍受冲击的大脑终于缓过神来,“钟大人,能让他把那天的事情重新说一遍吗?白杨也在,可以当面对质!”
钟云疏猛地抽回手,盯着沈芩看了许久,仿佛拼尽了所有精神才找回自制力,无缘无故地显出了精疲力尽的脆弱。
阿汶达因为突然受到攻击、缺氧,拼命挣扎,导致肾上腺素飙升又突然耗尽,几乎瘫在地上,喘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竖起三根手指,先说自己想说的:
“首先,那个酒不是我酿的;其次,当初寿宴投毒案发生的时候,我不在永安城,没法阻止他们;最后,是我说那酒纯属巧合,谁也不知道那酒什么时候有效,什么时候失效。”
“把那些酒封在麻衣巷,也是我的主意,准备找时间一把火烧了,从此再也没这种害人的东西。”
“骗子!”白杨指着阿汶达,“这么多年,你也没烧了那些酒,你这么忙吗?比我们还忙吗?”
阿汶达一怔,从容自若地点头:“我从南疆来,多半时间都关在羽蛇教内,偶尔也会去夜枭队和运宝司出个公差,救治南疆同胞,大邺人也救过不少。”
“在永安城的时间不多,当时那批酒秘密封存时,我怕和其他的弄混了,还特地把酒坛上面的寿字用加了料的红漆涂了,味道特别难闻。”
“就算有人无意中发现,也一定以为是酿坏的酒,不会喝的。”
第358章 信或不信
钟云疏拧了眉心,阿汶达所说的情形,和雷鸣在信中所说的完全相同,一时间隐忍的怒火和杀意稍减了一些。
阿汶达与钟云疏对视片刻:“那日我无意间听说他们要对雷尚书下手,正好那天是自由日,我就改扮成仆人混进去。”
“好不容易找到雷尚书时,他已经喝了毒酒,而且中的不是低毒,除了突然失明之外,还有全身中毒的症状,我没有特效解毒药,只能按他的要求去隐密的地方。”
白杨再次打断:“胡说!我明明看到你扶着雷尚书走近小巷的!”
阿汶达打量了一下白杨,很无奈:“你能不能听我说完?”
“小巷里,雷尚书给我了一封信,让我转交给钟大人,就把我推走了,”阿汶达面对三人炽热的视线,“我常常身不由己,就藏起来了,没有随身携带。”
“我凭什么相信你?”钟云疏问。
阿汶达不知道是因为与沈芩相认,所以丝毫不觉得紧张,还是因为其他,回答得极为淡定:“钟大人,我可以告诉你当晚发生的一切。”
然后他花了一刻钟,把雷尚书遇害那晚的时间和关键点,说得清清楚楚。
钟云疏边听边回忆沈芩的毒酒记录,发现很多细节竟然都对得上,被水泡过的尸体,那些中毒和流血的的外观,都会被泡得很干净。
白杨仍然对阿汶达充满敌意,但是有钟云疏和沈芩在,还轮不到他接二连三地发威,只能闷哼一声。
阿汶达又笑了:“钟大人,如果我想赶尽杀决,去年就动手了。”
“去年?”沈芩一怔。
阿汶达挤了挤眼睛,“永安地震那次,我在掖庭女监偷摸救治你们俩,手艺还不错吧?我怕你们落下什么病根,还从密道里偷偷观察过,差点被你们发现。”
沈芩今天受的惊吓实在太多,以为整个人都麻木了,可是被他这样一说,还是受到了惊涛骇浪般的惊吓:“文队是你!”
钟云疏怔住了,当时他还派人调查过,掖庭内外搜了好几遍,实在遍寻不着,不得已才请同样是病人的沈芩想办法。
沈芩百感交集:“文队,如果那时候你我联手,可以救更多人的。”
阿汶达苦笑不已:“我……身不由己,不得不说,沈家秘药真的好用,我偷偷买了不少藏起来了。”
“谢文师兄救命之恩。”沈芩怎么也没想到,那个困扰许久的神秘医者悬案,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撞上了直接答案。
“钟大人,我句句实言,绝无欺骗,”阿汶达收了笑脸,正色道,“如果您愿意相信,我可以告诉你隐藏地,书信未曾拆封;如果不相信,请给我一个痛快。”
沈芩从知道阿汶达就是文师兄时,就对他没有半点疑心了,可她不是钟云疏,最后的决定权仍然在钟云疏手中,只能静静看着。
“你为何不求我们放了你?”钟云疏的视线几乎洞穿了阿汶达,有生以来,第一次决定如此犹豫。
“我拼死出来报信,就没打算活着回去,”阿汶达闭上眼睛,再睁开时,连与沈芩重逢的喜悦都不风子,整个人大写的生无可恋,“钟大人,千万不要把我再关到楼下去了,给我一个痛快,就当赏叫花子一个铜钱。”
钟云疏沉默许久,身边的空气仿佛都带着漩涡,把他引向强压在心底的阴暗记忆,双手握拳又放松,再握拳,问道:“如果我不给你痛快,把你送回羽蛇教中,你会如何?”
阿汶达盯着钟云疏许久,像被逼入绝境,双眼露出了凶光,嘴角咧出一口白牙:“狗急跳墙。”
一室静默。
沈芩一直在观察,因为她知道有些人遭遇重大变故,会发生急剧的变化,可是自始至终,阿汶达除了外貌与文达不同以外,习惯性动作、说话方式,都完全相同。
她更倾向于,文师兄那样善良温和的人,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不会性情大变成杀人狂魔的。
“文师兄,”沈芩望着阿汶达,努力适应了外貌完全不同的文师兄,“我们可以聊一下吗?”
“他们要旁听?”阿汶达实在对钟云疏和白杨没什么好感,“那不行,我有我的个人隐私权。”
钟云疏的额角明显跳出青筋,白杨恨不得扑过去撕了他。
沈芩把钟云疏和白杨拽到房外,进了隔壁的空置屋子,转身把门关上。
“钟大人,您在掖庭劝过我,一人之力有限,集众人之力才能实现我们的目标。文师兄的医术与我不相上下,而且他了解羽蛇神教,也许知道得更多。”
“你俩在这里听,我去和他聊一聊,你们再作判断可行?我们分两个角度去了解他。你们旁观者清,我去测试他是不是以前的文师兄。”
钟云疏的眼神炯炯,注视了沈芩良久,似乎下了此生最重大的决定,点了点头。
白杨想说佬以,最后还是低头不语。
沈芩回到隔间,见阿汶达还捆着双手,从袖子里摸出匕首,想割断绳索,没想到却被他避开。
“你这样做,比我当年救人更加鲁莽。”阿汶达摇晃着酸胀的、被束在身后的双臂,极不舒服。
“文师兄,你这次来客栈到底是为了什么?”沈芩真心诚意地开口,“为何你一直在说身不由己?”
阿汶达苦笑连连:“我说,我拼命逃出来,想弃暗投明,你信吗?你的同事们会信吗?”
沈芩有些懵圈地看着他:“你是羽蛇教的神医,应该像大头人和佘女那样,鼻孔朝天,视万物为刍狗吗?怎么还要拼命逃出来,这说不能啊!”
“文师兄,如果你真的想弃暗投明,好歹认真一些。”
阿汶达笑得更苦了:“小师妹,当初我溺水醒来,还以为是老天为了让我好心有好报,给的一次补偿。万万没想到,是一次惩罚,一场醒不来的恶梦!”
沈芩简直不敢相信:“不是啊,以你的能力,南疆从上到下不都应该敬你三分吗?怎么会是惩罚和恶梦?”
阿汶达反问道:“熊胆珍贵,被取胆汁的熊过的是什么日子?”
第359章 可乐炸鸡
“……”沈芩不由地打了个寒颤,堂堂南疆神医怎么会自比胆汁熊?
“我除了出诊治病,其他时候是被囚禁的,”阿汶达的眼神里透着文达式的愤怒,“南疆是个蛮荒之地,大事由各部联盟决定,平日里各部勾心斗角,堪比自然法则。”
“南疆阿汶部有最富饶的土地,盛产各种草药和粮食,是各部觊觎的肥肉,因为有盟约,也只能干看着。”“但是人心最黑暗最自私,南疆怪儿一事以后,各部不断向阿汶部施压、警告和制约,把老头领活活逼死了,全族被俘,包括我,被抓进羽蛇教当教民,其实就是教中杂役。”
“别说咱们学医,就算是寻常人,看到身边有人病得要死,也会于心不忍,”阿汶达短暂地停顿,“很快,我的医术就被他们发现了。”
沈芩心中一凛。
“他们依赖我的医术,同时又怕我报仇……听话就有口吃的,不听话就打一顿,完看病是身旁总有人监视。治好病人是应该的,治不好再打一顿。”
阿汶达撸起袖子,两条胳膊上伤痕累累,新伤旧伤都有。
“……”沈芩气得浑身发抖,不断告诫自己冷静,不断要求自己的立刻中立,可是不行,文师兄这样的好人,为什么要遇到这种事情?!
再次证明,大邺这边的老天又聋又瞎,南疆羽蛇真不是个东西!
“我无路可逃,总以为人心是肉做的,也许时间长了,境地会好一些的。他们对我治病救人方面的需求,从不打折扣地完成,可是……”阿汶达的眼神有些飘忽。
“可是什么?”沈芩忍不住追问。
“可是他们愚蠢而固执,又不知变通。就拿怪儿仪式来说,我按照流行病学的内容,建议他们火葬后深埋,可他们死活不听,偏要水葬!”
“他们只信佘女,可偏偏是她提议水葬的,”阿汶达说着说着就觉得牙疼,“我再怎么麻破嘴皮子,都无济于事。”
“小师妹,你我都是医生,谁看到病人不想救,可事实上,他们不仅要求我救人,还要求我配制毒药去杀人。”
“我拒绝了,然后又是一顿毒打,”阿汶达的眼角淌下眼泪,快得连他自己都没察觉,“浑身是伤躺着的时候,我死心了,我要逃走。”
“文师兄,要不要歇一歇?”沈芩忧心忡忡地问。
“伤好了以后,我卑躬屈膝地奉承他们,像被抽了脊梁似的,终于有了离开南疆的机会,跟着大祭司他们潜入大邺,”阿汶达又停下,“小师妹,我不想说了。”
“好,”沈芩清楚地感觉到文师兄快崩溃了,这时候说什么你要坚强你很勇敢,发挥不了任何作用,“你等一下,我给你做些吃的。”
阿汶达一副受惊过度的样子:“你怎么学的?”
“稍等,累了可以先睡一会儿。”沈芩建议着,急急地冲去找陈娘和杨梅,这样那样地说了一翻。
阿汶达等啊等啊,即使双手被捆,仍然觉得比在羽蛇教中放松许多,长期的压抑和紧张,在这里终于得到渲泻。
就在他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闻到了炸鸡的香味,还闻到了冰可乐的味道,觉得这是太久违的好梦,完全不愿意醒来,直到听见沈芩的轻唤:
“文师兄,炸鸡可乐,再不醒,我吃了啊,别怪我没叫你!”
阿汶达望着炸得黄澄澄的鸡肉,和冒着冷气的小罐子,眼睛都直了。
“吃不吃?”沈芩拿筷子挟了一块鸡肉,塞进嘴里,罪过罪过,今晚的宵夜实在太奢侈了,而且劳师动众。
“吃!”阿汶达伸长脖子的瞬间,背在身后的双手突然松开了,整个人激动得差点扑在地上,不用想也知道,沈芩割断了绳子。
“慢点吃,别噎着!可乐还有啦!慢点行吗?”沈芩起初还劝,后来就不再言语,回想起救援队的日常点滴,三餐不规律特别正常,但是文达从来都是强嚼慢咽,吃得特别有风度。
和眼前狼吞虎咽的阿汶达,有天壤之别。
不出一刻钟,满满一大盆炸鸡,三罐可乐,都进了阿汶达的肚子里。
因为夏日衣服单薄,沈芩看到阿汶达鼓起的胃脘部,不由地想笑,忽然就想哭。
阿汶达心满意足地打了一个带着可乐炸鸡味的饱嗝,带着梦幻笑容,仿佛置身天堂:“就算现在死了,我也认了。”
“文师兄!”沈芩警告。
“小师妹,你是不知道南疆的东西多难吃!他们有多不讲卫生!说多了都是泪啊,”阿汶达崩到极致的神经,奇妙地随着每个饱嗝,渐渐松懈,“尤其是厕所!”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沈芩和阿汶达的问话就跑偏了大半个地球,把穿越生活吐槽了一溜够,说到万恶的茅厕时,两人差点笑趴在地上。
好不容易笑到停下来,阿汶达向沈芩竖起大拇指:“真有你的,竟然能把炸鸡可乐做出来!”
沈芩笑着摆了摆手:“文师兄您太高看我了,这两样都不是我做的。”
“我们……”阿汶达被一个大饱嗝噎到了,“还有其他人来吗?”
沈芩把头摇得太拨浪鼓似的:“没了,没了!”
“谁做的,我要拜他为师!”阿汶达信了。
正在这时,陈娘和杨梅在门外,小心地问:“钱公子,够吃吗?不够的话,我们再做一些……”
沈芩看向阿汶达:“饱了吗?”
阿汶达连连点头:“我连一滴水都咽不下了,不知道会不会发胃病?”
“你能不能说自己点好的?”沈芩看着他认真的样子,真是哭笑不得,心疼不已,走到门边,“够了,你们做得太好吃了,有人要拜师!”
陈娘和杨梅不由地惊呼一声,连连摆手,匆匆告辞。
沈芩转过身来,就听到阿汶达说:“我好羡慕嫉妒恨啊……”
“文师兄是谦谦君子,不要这样,不要这样,”沈芩自然知道他说得认真,还是忍不住回敬,“你过得这么惨,我也没好到哪里去啊!”
第360章 差别太大
“真的吗?”阿汶达忽然有了兴致,“说来听听,让我重度抑郁的心灵得以重建一下。”
沈芩很想磨牙咬人:“你竟然是这样的文师兄!”
阿汶达双手一摊,露出伤痕累累的前臂,笑得特别欠扁:“我就喜欢你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的样子,说出来也让我乐一下。”
沈芩默念《莫生气》,还是把九死一生的穿越生活说了一遍。
阿汶达听得极认真,一个字都没漏听,听完以后还问:“介意我问些事情吗?”
“问呗。”
“你们现在算是一个团队?”
“差不多吧,目标一致,分工到位。”
“韩王殿下是什么定位?”阿汶达知道羽蛇教大祭司和大头人的计划,之前听说韩王殿下没死,还活得好好的,很是意外。
“先是病人,我用可乐治好了他的胃结石,现在是金主爸爸,包了我们所有的开销。”沈芩答得特别直接。
“牛!”阿汶达感慨不已。
忽然,两人都沉默了。
可能是说话太多有些口渴,还可能是生离死别后的重逢让人有些不知所措。
虽然沉默,却都不愿意就此散了,重逢太美好,生怕休息够了醒来,变成一场太过美好却非常残酷的梦。
阿汶达在屋子里遛哒,促进胃肠消化,看着沈芩几次欲言又止,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问他最关心的问题,可是话到嘴边就变成一声叹息。
沈芩起初不明白,可是观察了几次,忽然就明白他想问什么了,可他不问出口,她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愿意听?
阿汶达闭上眼睛、捂着脸:“幸亏我上班忙,没空谈恋爱,不然……”不然,谁都知道不然会怎么样。
“你救的是一个天才儿童,他的父母亲都是高知,强认了你父母做了干爸干妈,孩子也是你家的了……每周都会去你家。”
“院方有一个详尽有效的安置方案,只要他们愿意,老年病房的双人间随时为他们敞开,我们都会轮流去看望他们。”
“你妈参加了夕阳红扇子舞和太极剑表演队,我们送了你爸一台单反,他经常给阿姨拍照,带她出去旅行,他们去了很多地方,拍了很多照片,冲了三大本相册……”沈芩原本是安慰文师兄的,可是说着说着鼻子就酸了。
文达双手捂脸也掩饰不住哽咽,使劲抬头也眨不回夺眶而出的泪水,最后终于放下双手,默默地任泪水堤。
沈芩绞尽脑汁想安慰他,最后发现连自己都安慰不了,沮丧得不可收拾。
只是成人的世界,连尽情崩溃的时间都有限。
文达尽情渲泻了负面情绪,理智很快又回归,特别认真地问:“沈师妹,帮我说说好话,让我加入你们。”
“……”沈芩沉默许久,“我们现在算是一个团队,我说了不算。”目前行动的主导仍然是钟云疏,她只是个强大的后盾而已。
文达苦笑:“咱俩穿越而来,竟然半点主角光环都没有,也混得太惨了。”
“哈哈哈……”沈芩没忍住笑得很大声,“两个渣渣,对了,文师兄,你怎么知道是我?”
文达黯淡的眼神里有了光:“最早开始是你的名字,但是这世上同名同姓的多了去了,我也没指望什么。直到永安城惠民药局的郎中,开始戴口罩穿隔离衣……”
“遇到疫病,都会遮掩口鼻,可是隔离衣的做法和样式,却是完完全全的西医风格。那时候我就想,有没有可能,这个空间不止我一个。”
“可惜,我只是动了个念头,就被带离永安城了。”文达无奈地摇头,真的身不由己。
“我自由的时间有限,不能放过每一个难得的外出机会,直到前段时间,我听到南疆勇士说的铁人怪物,起初觉得不可思议,后来反应过来是义肢。”
“口罩帽子隔离衣,活动自如的义肢,这些足够证明,这里不止有我。”
“我起初也想做义肢,可是屡试不成,只能放弃,”文达一想起熬过的那些日日夜夜,就觉得苦不堪言,“你为何能坚持,而且还能做得这么好?”
沈芩笑而不语,义肢算是她目前为止最满意的东西了:“我只负责画图纸,出设计稿,其他的都有工匠去做。”
“工匠们不会暗中捣鬼?”文达一想到羽蛇教里面的那些工匠,就觉得牙疼头疼哪哪儿都疼。
“不会!义肢多好的东西呀,怎么会捣鬼呢?”沈芩不太明白。
“那些口罩帽子和隔离衣呢?”文达一想到这些,头更疼了,南疆也有疫病,可是他提出这些疫病防治措施,总有许多反对声,什么传统习俗惯例……不胜其烦,“你怎么说服他们佩戴这些的?”
“那时,掖庭爆发霍乱,女监主事听了我的建议,关闭女监大门,使用熟水。女囚们日夜赶工做出来,我只教了几遍,她们就记下了。”
文达再次捂脸:“南疆从上到下,都觉得口罩帽子职离衣,有违祖训和部族风俗,打死不戴。”
“……”
隔间里,赵箭窝在角落抱着箭囊,听沈芩和阿汶达说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沉静内敛、特别能吃苦耐劳、却不能累不能饿的沈大小姐,平日与众人之间,总有种说不上来的疏离感。
当然,她在钟云疏面前会撒娇耍赖小心眼儿,但在其他人面前,却是举止有度、温文娴雅的神医,万万想不到,她竟然能和南蛮子笑到捶地。
更重要的是,他们闲聊的内容,很大一部分根本听不懂。
但连瞎子聋子都知道,这位是沈芩的故人至交,多故多交不清楚,让人很是不安。
每隔一段时间,赵箭就会忧心忡忡地看一眼钟云疏,他家的死心眼儿钟大人,别人不知道,他肯定知道。
就算钟云疏为了沈芩连命都可以不要,可只要沈芩说想走,或者她说喜欢上别人了,他会立刻牵马备鞍、奉上盘缠祝她幸福,然后又回到孤独终老的路上,一条道走到黑。
“钟大人,子时三刻了,钱公子今晚大概不打算睡觉了。”赵箭怂恿着。
第361章 人生赢家
钟云疏却出人意料地沉默,他从来不知道沈芩能笑得这么大声,能说这么多话还能继续说,甚至于,她从来都没对他说过这么多。
他还清楚地记得,她对他说过的,在这里,除了他再也没有其他亲人和朋友了。
可是现在,他更清楚地知道,阿汶达和沈芩一样都来自其他地方,他们有许多共同的话题,还有有更多简单直白、只有他们才懂的交流。
这一刻,钟云疏前所未有地慌张,尽管表面依然平静如常,隐忍许久,还是忍不住像赵箭所说,打算去隔间提醒一下。
可是刚到门边,韩王推门而入,两人差点撞上,护卫带回了确切的消息,阿汶达确实与羽蛇神教教众不和,今晚偷袭不成反被抓的事情,羽蛇教众已经知道。
连神医都被抓了,让羽蛇神教内的教众们人心惶惶。
韩王殿下非常擅长“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听到这样的消息,很是高兴,一拍钟云疏的肩膀:“走,我们也去会一会这位弃暗投明的神医。”
没有足够的可信度与极强的实力,他是不会收的。
沈芩和文达两人讲到嗓子都哑了,却还是不愿意休息。
韩王刚要推门而入,却听到沈芩在向阿汶达介绍客栈内的大家,收回了推门的手,眼角余光却见到杨梅和陈娘正向这边张望。
很明显的,暂住客栈的大家都没休息,于是门边的人越来越多。
屋子里,沈芩一本正经地介绍:“韩王殿下是金主爸爸,等闲不要得罪,当然,他不是位听话的病人,顺毛撸就行。”
“赵箭陈虎都是武力值爆表的护卫,性格各异,个人认为比韩王护卫要强得多。陈虎先天缺右臂,是第一位用上义肢的大邺人。”
“陈娘是厨娘兼供应室科长,我需要的洞巾辅料口罩帽子隔离衣,她都能做出来。现在大邺用的隔离物品,都是她先出的样。”
“杨梅是大邺唯一的女药师,可乐就出自她之手,生性沉稳又钻得进去。”
“徐然和白杨,你肯定知道,不用我多介绍。”
“还有一群工匠们并不在这里,他们能把我所有的设计稿变成实物。”
沈芩向作病例报告似的介绍完,就看着他。
文达若有所思,盯着沈芩,又喝了些可乐:“钟云疏和白杨看你的眼神与常人不同,和你有什么关系?”
沈芩对文达的观察入微也是相当佩服:“白杨是我买来的,钟云疏嘛……是我男票。”
文达噗的喷出嘴里的可乐,震惊得几近石化。
“文师兄,你这是什么意思啊?”沈芩不乐意了,“他又高又帅,精通君子六艺,还有超强的修复体质,沉稳又温柔!”
文达一脸心痛地捂着胸口,咆哮出声:“你分明是人生赢家!你惨个鬼啊!”
“羡慕嫉妒恨啊!”
“人比人气死人啊!”
“啊?”沈芩怔住了,看文达的样子就差满地打滚了。
“钟云疏这种可以上T台就能当超级男模,拍电视电影出道就能当男主角的非人类,还有真才实学,大邺南疆草原部落,不知道有多少春心萌动的少女爱慕他,竟然是你男票?!”
“……”门外的钟云疏皱了一下眉头,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奇怪?
沈芩听了心中暗喜,没错,她也很有捡到宝的感觉,不由地弯了嘴角,安抚道:“文师兄,你师妹其他本事没有,给你找个温柔美丽优雅大方的女票,还是可以的。”
“我有中意的!你帮我把她找出来就行!”文达瞬间满血复活,变脸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她在永安城!”
“行,你画一张出来,”沈芩特别豪气地答应,“我找不到,我们肯定能找到。她家住哪儿?”
“给我纸和笔,”文达接过沈芩递来的纸笔,瞬间又痛心疾首,“你怎么想什么都有?这么好的纸本,这么多彩色的笔!还这么好用!”
“好啦,”沈芩憋着笑,“一定给你一份,可以了吧?”
“这还差不多。”文达兴冲冲地开始画。
韩王瞅着他俩越聊越偏,忍不住推门进去:“钱家小子,你也不管他是不是可信,就这么随便乱说啊?”
“……”沈芩注意到韩王的认真,“殿下,这是一位故人,医术高超,只是被困于羽蛇神教,现在弃暗投明。”
“殿下,如果您觉得他可疑,尽管考验他。”
韩王盯着阿汶达:“你在羽蛇神教多年,有的是机会出逃,为何挨到现在?你身上那些疤骗钱家小子可以,想骗老夫过一百年再做梦吧!”
阿汶达恭敬行礼,眼中满是凄凉:“殿下,现在出逃是因为阿汶部只剩我一个,他们已经没什么可以挟持我的人了。”
是的,药族阿汶部落的其他人病的病,死的死,而他无能为力。
“……”韩王短暂的沉默,护卫传回的阿汶部消息,确实像阿汶达所说,整个部族全灭,据说是羽蛇神教的教众搞的鬼。
真没想到,曾经铁板一块的南疆,被打败三十年以后,仍然四分五裂,还妄图发动战争!
“韩王殿下,我和钱公子是故交,我的医术与她不相上下,我虽是南疆人,却痛恨南疆各部首领。请殿下收留。”阿汶达深深一揖。
沈芩也赶紧补了一句:“殿下,他的医术在我之上,若他真心诚意来投靠,救出的受伤囚犯们,至少能多活三成。”
屋内屋外的人听到这话,都惊呆了,面面相觑也挡不住心底的惊讶,沈芩的医术已经堪称神迹,阿汶达的水平竟然还在她之上?
“钱师弟,”阿汶达正色道,“我造出了血型试剂和其他,也都藏起来了。殿下,如果您收留我的话,这些能救助更多的人,尤其是外伤严重的。”
这下,轮到沈芩惊呆了,她在这里聚集了这么多能人异士,以为已经无敌了,偏偏阿汶达内在的文达师兄,被关着的时候实在无聊,把她急需的物品都备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