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南疆之战(下)
被抓回来的韩王结结实实挨了一顿狠揍,被扔进笼子,笼子高高挂在森林的一块空地上。
南疆雨林里闷热潮湿,不远处有野兽咆哮的声音,近处有几条粗细不等的蛇,缠绕在笼子边缘,吐着信子,竖瞳蛇眼盯着他。
最让他困扰的是,周围连个人影都没有,看着烈日当空、感受着灼人的热浪,估计自己会被活活晒死在这里。
如果不死,只能等着被杀或者被刑讯,再或者被识破身份,按照“擒贼先擒王”的定律,会被拉到两军阵前当众枭了首级。
到时主帅一死,大邺军士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儿,有一点可以肯定,大邺会兵败如山倒,之前收复的城镇又会被南疆占有。
这样一想,韩王觉得自己不能死,不到最后一刻绝对不能放弃。
那种情境下,不害怕是不可能的,但是韩王骨子里刻的傲气和倔强,以及临危不乱的特质,在这个时候发挥了作用。
笼子里的他既没有求饶,也没有失控,只是静静地坐着,从大邺韩王到笼中囚,只用了十个时辰,能不能回去,会不会死,各种各样的念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保存体力,韩王疲惫至极地告诉自己,顾不上笼外的斑澜的蛇类,睡上一觉醒来,四周还是没人,蛇还在。就随手拽了一片树叶,想着新婚还不到三个月的王妃,搁在唇边吹起了大邺的童谣,一首又一首。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没有吃的,没关系;渴了,笼子的金属横杆上滴滴落落的水珠润个喉没问题。
就在韩王张大嘴巴,等着头顶的水珠掉下来的时候,一个浅绿的身影走过来,遮住了炽烈的阳光,给他带来一丝清凉。
“有人说你是韩王。”阿吉娜饶有兴致地看着笼子里的男人。
韩王苦笑一下,继续张大嘴巴等水,感觉自己像只被揍得五颜六色的大蛤蟆,还惨遭围观。
三十秒不到,一队南疆勇士冲过来,将阿吉娜恭敬请走,他被拖出笼子挨了一顿毒打,又塞回笼子。
遍体鳞伤的韩王蜷缩在笼子里,进气少出气多,刺眼的阳光让他视线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周遭的响动像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人事不省。
彻底昏迷前,被疼痛折磨得死去活来的韩王想,大晴天的不活祭,要等到什么时候才活祭?好歹给个痛快。
后来韩王才知道,南疆密探带回的消息出了问题,把他形容成了贪生怕死、鼠头獐目的王室败类,另外他被揍了个满脸花,鼻青脸肿地让人难以分辨,身上也没带密报里提及的贵重血玉。
韩王本来有一块不离身的稀有血玉,可是出征当日,王妃眼泪汪汪地送出城门、又送到长亭外、跟了一路,看着很是不忍,就把血玉摘下来挂在她的颈项上,告诉她,玉在人在一定能回。
所以,南疆部落头领和各部头人,一时拿不定主意,这个关在笼子里很能熬、又扛揍、看不清长相的青年男子,是不是韩王殿下。
更重要的是,韩王麾下的大将们能力了得,主帅失踪的消息瞒得堪比铁桶,大邺军营井然有序。
夜枭自从他失踪,就不眠不休地寻找,神出鬼没地滋扰南疆部落;而副将率领亲兵,抓了南疆百姓、威逼利诱征作向导,四处寻找他。
韩王再次醒来,窝在铁笼里,琢磨着南疆大头领,既不审问他,也不拉他去交战的地方,忽然就明白,他被当作大邺寻常的士兵了。
于是,他更放心地拿树叶吹大邺童谣,一曲又一曲,直到吹不动才停下。只是浑身伤痛和缺粮少食,两天就瘦了一圈。
阿吉娜又来了,还是那句话:“他们说你是韩王。”
韩王不以为然地点头,扯动咬破的嘴唇,渗着鲜血地回答:“鄙姓韩、名王,大家都叫我韩王。”
“为什么?”阿吉娜的大邺话说得像夹生饭,听着奇奇怪怪。
“我爹姓韩,我娘姓王,图省事儿,我就叫韩王。”韩王完全是唬烂。
阿吉娜走了,很快又回来,带了一份芭蕉叶裹着的米饭肉蘑菇,从笼子缝隙里塞进去,然后又走了。
习武之人本就食量大,行军打战个个都是大胃王,韩王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看着雪白带点油黄的饭粒、蘑菇片和不知道什么肉,差点口水三千尺。
理智和本能激烈缠斗,纠结有没有下毒、或者下什么让人说实话的药,就在韩王打量第三眼的时候,双手不受理智控制地捏着饭粒往嘴里塞,一口又一口,很快把芭蕉叶上的东西全都塞进了肚子里。
直到今日,韩王仍然坚定地认为,最美味的饭食是阿吉娜用芭蕉叶盛的这一份。
吃饱喝笼子水喝足以后,韩王觉得,还能在笼子里坚持五天,万万没想到,突然又来了一队南疆勇士,把他拖出笼子、扯掉了披挂在身上的布条条,从头到脚泼了几桶冷水。
整个过程,南疆大头领和部落头人、阿吉娜和身边的侍女,全程围观。
韩王特别想一头撞死,可是强烈的求生欲和背负的重任,又让他镇定下来;然后,阿吉娜带着侍女,三分小心七分粗鲁,替他的伤口上敷了不知名的绿糊糊。
一天又一天,韩王都在重复泼水、上药、芭蕉叶饭和树叶吹童谣这几件事情,直到夜枭和精锐们用声东击西的方法,把他从笼子里救走。
韩王在争分夺秒的营救行动中,清楚地记得,在经过附近竹屋的瞬间,掀起的竹帘里分明是阿吉娜美丽的脸庞和清澈的眼睛,她没有叫人,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远去。
那是他被抓的第二十天,之后的日子里,大邺随行军医用了两个月的时间,才把韩王重新养好。
韩王略懂南疆话,而且连续多日的观察发现,大头领和各部落头人之间的信任合作,只是一个微妙的平衡,打破这个平衡,就能让他们四分五裂。
痛苦的养病时日,韩王出了许多阴招,先用大邺密制的炸药炸死了最强部落的两名头人,然后用离间计毁了他们的部落联盟,逐个击破,最后生擒大头领和副将……
四个月后,大邺大获全胜,南疆部落将阿吉娜作为人质,与南疆的井盐、宝石、珍珠、药材、象牙等等一起,送进了大邺。
第288章 显山露水
殿下的回忆堪称纪实小说,沈芩不得不边听边做记录,听着听着,忽然发现了五个关键点:
按白杨说的,南疆最先出现先天畸形的婴儿;与之相对应的是,永安城附近出生率反常的先天畸形。
韩王受尽虐待、艰难逃生回到营地,转身就向南疆求和,在双方约定的谈和地点,送上了大邺的炸药大箱,炸药点燃时,将南疆最骁勇擅战的几位大将,炸了个尸骨无存。
与之相对应的是,大年初一,钟府收到了号称吏部送来的箱笼,如果不是韩王发现得早,钟云疏和自己就被炸死当场。
韩王在南疆大用特用离间计,使得君臣反目,良臣被诛,被南疆百姓唾弃;与之相对应的,沈芩想到了徐然和崔柏两位未来良臣,也是被幕后黑手,搅得前途尽毁,连带的吏部尚书病危,邺明帝一病不起。
韩王在南疆曾经用了火攻,沈芩想到了天牢的那场大火。
甚至于,韩王派兵劫出了南疆部落大狱里的极恶囚徒,给了他们刀剑铠甲,放他们自由,给南疆各部造成了无穷无尽的麻烦;沈芩又联想到了羽蛇神教众关在大理寺黑狱被劫。
一件件,一桩桩,沈芩转动着手中的炭笔,将记事本递到了徐然面前,“你看看?”
徐然一目十行看完,又将这些与羽蛇神教的所作所为联系在一起,最近几年发生的种种事件,忽然就由储君夺位,变成了大邺与南疆的国仇家恨。
这样一来,不管韩王殿下再如何担保,皇贵妃阿吉娜都会成为最关键的嫌疑人。
纵使徐然再不愿意相信,温柔善良的皇贵妃也终于在他心中渐行渐远,人心易变,她在后宫中苦苦挣扎,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夭折,如何还能守住当年的那份纯真与善良?
徐然的指尖戳在记事本上,双眼盯着沈芩,无声开口:“可是,为何最近三年皇贵妃才开始变化?”
沈芩眨巴眨巴眼睛,在纸上加了一个又一个问号,极小声地问:“最近三年还发生了什么事?”
徐然垂着眼睫,在纸上写下:“第一个皇子六个月夭折,安王甫一出生就得了王位,安字是皇贵妃求的,大约是平安的意思。”
“乐平郡主,陛下本想封为公主,众臣反对得厉害,才封为郡主。她是我看着长大的,心性和容貌都传自皇贵妃,是后宫最美的郡主。”
“你们在琢磨什么呢?”当年令人闻风丧胆的韩王殿下,老了以后,也像寻常的老人家一样多疑,看沈芩和徐然低头写写画画,就觉得他们在密谈。
“殿下,我们在说乐平郡主。”徐然一想到乐平郡主自缢身亡,心头就像被砺石磨过一样疼,他一直把她当亲妹妹那样看,在宫外寻得什么新鲜玩意儿,就会带给她,给什么要什么,笑得特别开心。
韩王突然抬眼:“本王记得你对乐平甚好,为何你拒了皇贵妃的提亲?”
徐然苦笑:“乐平与我情同兄妹,父亲向我提起此事时,我并未拒绝;我进宫去问了她的意思,她对我说喜欢崔柏,要去求皇上赐婚,让我千万不要同意提亲。”
“她的要求,我从不拒绝。”
韩王一拍矮几:“本王后来才知道,那段时间,北部草原联盟来大邺请求和亲,要求娶大邺最美的公主,皇后向陛下力荐乐平,要把自己的两个女儿嫁给崔柏和徐然。”
“夜宴当日,陛下准备赐婚崔柏徐然,同时宣布乐平和亲。”
韩王的话如同一记重锤,砸得每个人都头晕目眩。
沈芩惊愕地看着徐然,被送来和亲的娘,怎么会忍心把自己的女儿再送去和亲?!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皇后怎么可以这样再三迫害皇贵妃?!
徐然同样错愕:“可是,乐平和皇贵妃,都没提这件事情。”如果知道事情是这样,无论如何都会把乐平娶回家,不为其他,只为她一生乐平。
韩王双手捂脸:“都怪本王知道得太晚了!不然,无论如何,本王有儿子啊,不管哪个求娶,陛下都会答应的,都能保住乐平。”
沈芩望着心怀愧疚的两个人,心里说不出来的滋味儿,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都是诱因,皇贵妃简直是天使被逼成恶魔啊!
药铺里突如其来的沉默,压得每个人都透不过气来。
“让本王瞧瞧你都记了些什么?”韩王最先回过神来,说话的时候嘴唇有些颤抖。
沈芩和徐然交换了一下眼色,把记录推到韩王面前:“殿下,请过目。”
韩王捧着记事本远远地看,看了没多久就有些受不了地揉了揉眼睛:“这些字太小,看着眼睛疼。”
沈芩把记事本塞到徐然手中:“你念给殿下听吧。”
徐然眼神复杂,嗫嚅了几次嘴唇,最后坐到韩王面前,小声但清晰地读。
韩王越听,脸色越难看,神情越复杂,直到徐然念完,还像一座石像:“你们,你们都出去,让本王一个人静一静。”
沈芩和徐然走进院子,被挡住的白鹿立刻蹿过来,不停地拱沈芩的手,小尾巴甩得可开心了。
沈芩捧着鹿头,慢慢凑近,鼻子贴鼻子的时候,还被它舔了一下,立刻分开,紧接着就被它又黑又亮的大鹿眼萌得血槽秒空:“好好好,再带你出去逛逛。”
“陈娘,我带小白出去走走,很快回来。”
沈芩也不给它系绳子了,和它相处得越久,越觉和它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待在药铺就待着,不想待也没问题。
它饿了渴了想回来,随时都可以。
一人一鹿从小门溜哒出去,没走多久就发现,徐然背后灵似的跟着,只是体力有限,落后他们一大截。
“能不能聊一下?”徐然难得提高嗓音。
“聊呗。”沈芩耸耸肩。
“能不能……”徐然停顿了不少时间,“请你画一幅画,我付五十两润笔。”
“画人画景画物?”沈芩基本已经猜到。
“乐平郡主。”徐然快要被歉疚淹没了。
第289章 旧伤疤
“是。”徐然的眼神一黯,转而眺望远方飘着大块乌云的天空,心里空得厉害,仿佛可以被风刮透。
沈芩这时候不得不庆幸,心理学里的“关门”很好用,现在听到再难再不公的事情,合上记事本的那一刻,就“关门”抽离,不然,真的抗不住。
但是徐然不同,他也“关门”,可是他把自己和那些事情都关在里面,关得密不透风,全都搁在心里,难保哪天就承受不住精神崩溃了。
沈芩转了转眼睛,秉持“闲着也是闲着”,“没乐子也要创造乐子”的宗旨,逗徐然:“五十两……黄金?”
徐然真心觉得沈芩才是个怪物:“钱公子,你带我去绥城能卖到这个价吗?”
沈芩的笑容凝在脸上,白杨美少年才卖三两银子,徐然这样的糟老头外形估计能卖三百钱就不错了,只能退一步:“五十两白银?”
徐然摇头:“我没钱。”
“那你刚才说五十两当润笔,是什么?”沈芩这才明白,又掉进大怪物挖的坑里了。
“五十两龙血石,”徐然停顿了一下,“的隐藏地。”
沈芩立刻开始盘算,大邺一斤十六两,五十两是三斤多二两,还是不太清楚,又问:“你上次给我的那块龙血石多重啊?”
“龙血石很吃重,那块莲花六两。”
沈芩点头表示同意,确实挺沉的:“龙血石珍贵也是你说的,空口无凭,等我亲眼见到效果再说。”
徐然不假思索地接话:“石头带着吗?”
沈芩不明所以:“当然带着啊,毕竟你说得很贵重又珍稀的亚子。”
徐然撸起麻衣宽袖,手掌前臂直接在竖着尖尖硬刺的荆棘划过,顿时血流如注,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地开口:“试试吧。”
这个疯子!
“你……”沈芩倒吸一口凉气,头皮一阵阵地发麻,从双肩包里取出龙血石,搁在记事本上,又拿了匕首,刮下来一层细细的红色粉末,却一时不知道是先清创呢?还是先撒红色粉末?
“看好了。”徐然拿起记事本对着鲜血淋沥的前臂一吹,红色粉末覆盖伤口的瞬间,血立刻就止住了。
沈芩看得目瞪口呆,脑海里翻腾起一长串和止血有关系的东西:
仿生血小板?明胶海绵?立止血?西医的药物里面没有一种有这么快速止血的效果。可问题是,中药里也没有啊?!
不到三分钟,徐然就没事人似的拿衣袖抹去血迹,露出带着血色、完全止血的划痕:“一晚结痂,三日落痂,比沈家的止血药还要好用。”
沈芩还是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定定站住半晌,撸起徐然的袖子,轻轻地触碰一下伤口,又碰了一下,真实存在的伤疤……
徐然整个人僵成木雕,这三年来,还是第一次有人不怕死地敢碰他。
沈芩观察伤口太认真,完全没注意徐然的状态,反复地看,忽然想到另一桩事情,“你那时身中六刀,就是被这个救了吗?”
徐然眼神一颤,微微点头。
“内脏伤也可以直接敷的吗?”沈芩又傻眼。
徐然又点头。
沈芩彻底在风中凌乱了,好歹左手中医右手西医,自认在大邺也是数一数二,却完全没法解释这半路杀出来的南疆药物。
这到底是什么原理?!
“方便让我看看你身上的伤吗?”沈芩不死心,不弄明白原理,这药怎么能让人用得放心?
“你……”徐然惊讶极了,“提这种要求?”
“这个实在太……”沈芩特别想说邪门,转了转眼睛,还是更改了措辞,“太让人不可思议了,所以我想看你之前的伤口。”
“这……”徐然对自己的厌恶有许多种,最不愿意面对的就是这副衰老的身体,沈芩竟然提出要看,这样的要求,让人如何答应?
“可以吗?”沈芩认真询问。
“这里沐浴不便,”徐然很是犹豫,“我平日也只是擦身而已。”
“药铺的浴房特别好,”沈芩不放弃,“你晚上好好洗洗呗,我看一眼就行,就一眼。”
“咳……咳……咳……”赵箭蹲在附近的大树上,咳得像垂死挣扎,觉得沈芩过分了,怎么能提这种要求呢?
“你闭嘴!”沈芩抬头斜了赵箭一眼,“止血药多严肃的事情,你想哪儿去了?”
“钱公子,”赵箭从树枝上一跃而下,拍了拍手,“你想看呢,我替你去看,村长,晚上我们一起洗个澡。”
徐然的戒备心极重,目前能让他全身放松、可以近身的只有沈芩一人,避开赵箭打算勾肩的胳膊:“不用。”
“钟大人是让你保护我啊,还是监视我啊?”沈芩没好气地哼哼。
“保护!”赵箭一秒变狗腿,“不能公子你饿着、渴着、累着……脏活累活我全包。”
沈芩不是被赵箭拦住,而是听徐然的意思,有时间没洗澡了,立刻没了瞄一眼的想法,翻出记事本:“村长,那就说一下,治疗时又是什么情形?现在的伤口是什么样的情形?”
徐然想了想:“六刀分别在心、腹两刀、双股(股,大腿)、腰侧和手臂,醒来时,伤口已经包扎好了,没有渗血。”
“运宝司的人告诉我,是我运气好,神医刚好在永安城,从鬼门关把我拽回来。我问神医是谁,他们说他已经离开了。”
“这三年来,我一直想知道神医是谁,可是怎么也查不到。”
“手臂上的旧伤疤,可以给我看看吗?”沈芩的好奇心迅速膨胀。
徐然撸起宽袖至右肩,肩头肌肉上有一道平整的旧疤痕,刚想问沈芩这样可不可以,却见她像受到了莫大的惊吓:“钱公子,你怎么了?”
沈芩立刻回神,假装没事:“没什么。”心里却七上八下的,旧疤痕是缝合伤口,大邺也有缝合伤口的操作,可是徐然肩上的缝合更像是西医的手法。
运宝司的这位神医,到底是什么人?凑巧用了这种缝合法吗?还是说,本身就是一名西医?
第290章 安氏女
赵箭打趣道:“钱公子,我说替你吧,你不要,吓到了吧?”
沈芩这才从震惊中回神,再撞上徐然的视线,忽然觉得自己刚才是不是露出了破绽?徐大怪物会不会看出什么来?
“五十两在锁金村,”徐然没有半点迟疑,“一手交画,一手交龙血石,你不吃亏。”
“山洞里?”沈芩一想起那个狭窄逼仄的小山道,就不太舒服。
“不是,”徐然边走边说,“觊觎龙血石的不少,就连村民都要防备,就不在这里说了。”
“哦。”沈芩有一块石头就觉得很够了,完全没有要更多的打算,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想到了锁金村那个虫蚁遍布的小山坡,立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走着走着,又想到了锁金村那些鼻腔内异物的村民,浑身更加不舒服了。
徐然大怪物会不会把龙血石藏在那种地方?
不乱想了,先把手里的事情处理完再说。
于是,沈芩在中间,赵箭断后,白鹿颠颠地跟着,时不时想撞开赵箭,好随时粘着她。
三人一鹿离药铺还有些距离,就见韩王坐在药铺门前的台阶上,眺望远方,好吧,这里还有一桩超级大事呢。
走进药铺,沈芩和徐然分坐两边,不声不响地看着继续发呆的韩王。
好一会儿,韩王才回到屋子里,看着沈芩和徐然,眼神很是复杂:“本王率领南征军收复失地、大败南疆部落联盟,骑着战马回到永安城时……”
“王妃从城楼上跑下来,和夹道欢迎的百姓们一起,涌出城门。”
“将士们抱着自家的亲人,我揽着王妃,看着垂头丧气的南疆使者,再看着载着阿吉娜的马车……那一刻,本王告诉自己,不后悔!”
“这世上没有比战争更残酷的事情,为了获胜,总会付出惨痛的代价。”
“本王回到永安以后,每晚都会做南疆的恶梦,被囚禁挨打,看着南疆百姓被打被杀……那时候本王就知道,这辈子再也打不了仗了。”
“于是,就向陛下告老,陛下不准,本王就自挂王印帅印,带着一家老小离开了永安城,去其他地方过活。”
徐然淡淡地开口:“殿下,您想说什么?”
韩王一怔:“本王想说,做了那么险恶之事,只要保住了大邺疆土和百姓,不管做多少恶梦,本王都不后悔。”
“若是南疆再敢来犯,本王照样披挂上阵,绝不迟疑!”
“多谢陛下,”徐然恭敬行礼,“心系百姓,可是阿吉娜那边?”
韩王心中苦涩不堪:“本王此生问心无愧,要说最对不起的人就是阿吉娜。若是以后能见,本王一定亲自道歉,若是她不接受,最坏的打算也就是一命换一命。”
正在这时,院子里传来敲门声和陈娘的嗓音:“钱公子,晚食已经预备好了,随时可以开始吃。”
沈芩环视其他人:“饿吗?饿的话,现在就吃?”
一刻钟后,陈娘端着沉重的大锅,在赵箭的帮助下,往碗碟里放菜和饭。
韩王殿下的护卫们直接在男病房里吃饭,所以药铺里就是沈芩、赵箭、徐然、陈娘、白杨崔萍、杨梅和另一名不知道名字的女子,把药铺挤得满满当当。
“钱公子,小女子姓安,您平日叫安氏就可以了,”女子主动介绍自己,“小女子虽然貌不及崔姐姐,做事比不过杨梅,但是女红还是可以的。
“钱公子,您有什么衣服需要缝补浆洗的,尽管吩咐。”安氏脸色不好看,精神却不错。
赵箭嘿嘿一笑,用胳膊肘顶了一下沈芩,钱公子的人缘太好了。
沈芩连连摆手:“啊,不用了,陈娘会做这些事情。”
“钱公子,陈娘烧的菜可好吃了,您尝尝?”安氏挟了一块炙肉,就要往沈芩碗里放。
赵箭眼急手快地拿碗接好:”哎,好嘞,谢谢。”原本以为女扮男装安全,现在看来,沈芩的男装也是危机重重。
安氏挟的肉半空被劫胡,立时楞住,泪水突然就下来了:“钱公子,您是嫌我脏吗?安氏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报钱公子的救命之恩。”
沈芩浅浅笑:“啊,等你康复以后,遇到旁人有难,也伸手帮一把就可以了。诊金什么的,了尘大师都结过了。”
无非就是提醒一下安氏。
更让人没想到的是,安氏竟然捧着碗筷,悄悄走到沈芩身旁:“钱公子,您今日事务繁忙,累不累?安氏的按压之艺挺好,要不要……”
沈芩看了一眼自己略平的前襟,满肚子火发不出来,除了这个部位略平以外,哪里像男的?!
这安氏的眼睛是摆设吗?!
于是,沈芩很快吃完,招呼道:“崔萍,你们吃完就到女病房里,我要给你们做妇科检查。”说完,就往女病房的治疗间走去。
“知道了,钱公子。”崔萍答应一声,将安氏拽下来坐好,一记眼刀扔过去。
安氏心不甘情不愿地坐好,继续扒拉碗里的白米饭。
……
沈芩进了治疗室,摆好妇科检查床,将垫子之类的全搁在上面,又取出之前工匠们做的简易扩张器,戴上口罩和手套,准备做检查。
安氏女第一个进来,见到沈芩这样很惊讶:“钱公子,您这是要做什么?”
“检查,陈娘你能不能来看一会儿?”沈芩现在的身份是男子,做妇科检查实在尴尬,只能叫陈娘来压阵。
陈娘立刻走进治疗室,好奇地打量这布置好的一切:“来了。”
崔萍和杨梅也跟着进来,把房门栓上。
“脱掉一条裤腿,”沈芩带上口罩,就是个面无表情的社会人,“把腿架在这上面。”
安氏女吓得脸都白了。
崔萍见怪不怪地催促:“安氏,大风雪里替我们出诊的就是钱公子,你这么扭捏做什么?”
安氏女吱吱唔唔地不愿意做:“钱公子,我害怕,真的害怕。您还是给我把脉吧,把脉就行。”
沈芩也不强求,医患关系也讲究和谐,安氏不愿意做,她也没有逼人做的权利:“那麻烦你先出去,我先替别人检查。”
第291章 崔萍心结
“别怕,”沈芩看出崔萍的紧张,打趣道,“本公子这么怜香惜玉的人,一定很温柔的,嗯。”
愁容满面的崔萍莞尔,照着沈芩的要求,配合检查。
“放松,会有一点疼,深呼吸……”
“好的。”
“放松……疼就吱一声,不要忍。”
“你之前的身体很好吧?”
“是的,钱公子。”
“幸亏身体底子好,不然……”沈芩叹气,不然也就和其他人一样埋了。
也不知道算是老天开眼,还是不开眼,相形之下,死去的很轻松,活着的好艰难。
沈芩花了不少时间,十二分小心,才替崔萍检查完毕,先灌洗再塞药,处理完毕,又把她扶下检查床,又从双肩包里找出相应的药物:“每日服药,一日三次,饭后。”
“还是以前的要求,除了三餐,静卧,做产后恢复操,这不能偷懒,做法嘛,我一会儿教你。”
“每个人的情况不一样,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及时调整治疗方案。好啦,去休息吧。”沈芩扶着崔萍,打算送她回病房。
“钱公子。”崔萍看着沈芩,眼中打转的泪水越积越多。
“怎么了?”沈芩知道妇科检查和治疗的感觉非常不好,“疼吗?”
崔萍泪眼婆娑地摇头,哽咽着:“她们都死了,只剩我一个……”
沈芩的心里咯噔了一下,是啊,朱家村见到她们时,还能看到她们对生的渴望,可是现在,只剩了崔萍一个。
还有沈家精心培养的女药师,也只剩了杨梅,一想到这些,沈芩就说不出的心塞。
崔萍望着检查床,幽幽开口:“这一路上,不管出什么事,她们都护着我,有什么危险都替我挡着……”话音未落,两颗晶莹的泪珠突然滚落,滴在衣襟上,晕出一圈湿濡。
沈芩只能轻拍崔萍的肩膀:“那就连她们的份一起,好好活着,每天都不虚度,别让她们在九泉之下也要为你担心。”
崔萍心头一热,这样温柔沉着的沈芩,清雅的嗓音有静人心神的效果,让人信任,想去亲近,可是心中的苦堆得太多,憋得难受。
下一秒,崔萍抱住了沈芩,紧紧的:“谢谢,钱公子。”
几乎同一时间,陈娘端着盆桶出去,掀了门帘出去。
徐然忧心忡忡地守在门外,在门帘掀开的瞬间,看到沈芩突然举起双手,崔萍正紧紧地抱着她。
沈芩被崔萍的举动惊到了,她俩真算不上熟悉,日常交流完全是病情,这突如其来的亲密是怎么回事?更要命的是,一抬眼刚好见到散发着怪物气息的徐然,这……
门帘落下,阻隔了徐然的视线。
“你还有崔柏啊,”沈芩有些笨拙地安慰,“他将你们托付给我,我自然会尽力治好你,不用谢。”
“他不在……”崔萍抱紧了不松手,眼泪直接落在沈芩的前襟上。
沈芩记得崔萍也是女中豪杰,只是被接二连三的沉重打击,夺去了笑容和健康,该用什么法子逗乐她呢?想了想,带着一点郁闷:“崔大美人,我们这一个个的,不是人吗?”
“大美人,看得见我吗?你现在抱的是根柱子吗?”
“哪根柱子的手感有本公子这么好?哪有?哪有?”
崔萍哽了一下,眼泪止了,还是抱着不撒手。
“哎,崔大美人,你这抱都抱了,怎么也要给个好评吧?”
沈芩以前和钟云疏形影不离,比他矮半个头;和赵箭站在一起,矮了大半个头;现在和韩王面对面,也是矮得不少。
在这些“高人”的对比下,却怎么也没想到,原主竟然长得还挺高,能给崔萍来个摸头杀,“没有好评,不给抱啊,再抱本公子生气了。”
崔萍抱得更紧了:“钱公子,怎么才能谢你?”
“好好吃饭休息,乖乖吃药上药,”沈芩故意停顿一下,“有时间呢,就和我说说燕子巷庙会的事情。”
“……”崔萍困惑地抬头。
“赵箭和我说,燕子巷庙会有很多好吃的,大年初一我们去了,大半店铺没开,逛庙会的人不及以前的一半,没看到什么好吃的。”沈芩不着痕迹地展开话题。
“只听吃不到,不是更难过吗?”崔萍更困惑了。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对吧?”沈芩使劲忽悠。
“钱公子,你每日都要看书、画画,不是在药铺,就是在外面,还要抽空遛白鹿,哪里闲?”崔萍一针见血地戳穿。
沈芩这时候才相信徐然对崔萍的描述,她是打得了弟弟崔柏、抓得了混混、也敢击鼓鸣冤的女中豪杰,尽管身体虚弱,却聪明不减,一点也不好忽悠。
“就是想吃嘛,”沈芩又开始日常耍赖,“总之,不能白抱本公子。”
崔萍噗哧笑了:“现在说?”
沈芩看了看时间:“别,还是明日吧,本公子教你康复操,你就顺便讲讲。”
“成。”崔萍总算松了手,却挽着沈芩的胳膊。
沈芩掀了门帘,将崔萍送回女病房,安置好,又给杨梅和安氏把脉问诊,全都处置妥贴,才回到前厅药铺。
徐然端坐在矮几前,神色复杂地盯着沈芩。
沈芩在他开口之前,抢先回答:“性命无忧,需要静养。”
“安氏有些怪异。”徐然忍不住提醒。
“嗯,”沈芩拧了眉心,“她不是朱家村那些人中的任何一个,也不是沈家教导的女药师,脸生得很,你认识吗?“
徐然摇头,言简意赅:“我的画。”
“大怪物,我也是需要康复的病人好吗?”沈芩磨牙,“我也很累、需要休息,过两天再给你画行吗?”
反正龙血石在锁金村里,一时半会儿也拿不出到,急什么?
“明天给我,”徐然微一停顿,“我加入你们。”
沈芩呵呵:“之前好说歹说,你说需要时间考虑;现在为了一幅画就卖身,大怪物,你的想法也真挺怪的。”
“你每日都照应所有人的情绪,不累吗?”徐然是自小就必须学会察颜观色的人,自认段位不低,说发现沈芩的能力在他之上。
第292章 归心似箭
“生活不易,活着就好,是人都会累的。”沈芩轻笑,笑意未达眼底,一想到崔萍她们的遭遇,真的笑不出来。
“殿下,有句不当讲的话,”徐然正色,“您身边不安全。”
以韩王军秘密行军的实力,能一路追杀不止的,绝非寻常;韩王军内有细作是大概率的事情。
韩王殿下只是扫了徐然一眼,淡定回应:“嗯,现在药铺都不安全了,那安氏女是什么来路?为何突然对钱小子献媚?”
沈芩摇头:“崔萍认识她,我还没来得及问详细。但是有一点奇怪……”
“什么?”
“崔萍是女药师,身体虚弱是因为掖庭买人头蹲女监。安氏的身体也很不好,但是她拒绝我做检查,只愿意把脉。”沈芩有种错觉,安氏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对的。
“放心,有本王在。”韩王可不是随口一说,带着义肢的护卫,实力还在精锐之上,而且他们都曾出入南疆森林,警惕心极高。
“时间不早了,”徐然提醒,“钱公子也该歇下了,殿下您也是。”
韩王点头:“这几日,钱小子就好好给人治病,秘帐的事情有我们在,不用操心。”
“谢殿下。”沈芩愉快地去洗洗睡,崔萍说得一点没错,她哪里闲?明明忙得不行,不仅要调整自己的情绪,还要顾及旁人。
夜深人静,钱记药铺周围站着韩王殿下的值守护卫,屋顶上躺着赵箭,院子里有白杨和徐然,分别守着各自的岗位。
沈芩吹了蜡烛,躺在床榻上,使用“心理学”关门法,很快就摒除了满脑子的纷乱思绪,右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立在床沿的鹿头。
不知道钟云疏现在做什么,是不是和她一样忙?
……
无当山的另一边,钟云疏坐在矮几前处理各种密信,偶尔瞥一眼搁在旁边的莲花灯。
“钟大人,”陈虎像阵飓风刮进屋子,“漕运兄弟们发来密信,您和沈姑娘的悬赏并没有撤销,还是原价挂着。”
钟云疏手中的动作一滞,接过递来的信,一目十行地看完,脸上神色没有丝毫改变:“有价,但是我们的行踪隐秘,能把我们怎么样?”
“还有一封密信,钟大人。”陈虎又递来一封红标密信。
钟云疏收的密信都用颜色做着标记,除了红色与黑色,其他颜色的都可以让陈虎代拆代看。
钟云疏又接过信,看到赵箭特有的标记,立刻打开,就被里面的内容惊到了,禁饮一切酒类以及含酒食物。
再打开第三封时,异色眼瞳一颤:“户部秘帐已找到,等候取走。”
相对于这边的一愁莫展,沈芩那边的进度喜人,既让钟云疏心慰,又让他担心,她是不是又不眠不休地追查线索了?
陈虎递完信又出去忙活鸟舍,没一会儿又收到一封黑标信,再次送到钟云疏手中,这么多日,还是第一次收到黑标信。
钟云疏打开黑标信一看,“暗杀沈芩的人已经到钱记药铺。”
“钟大人,又怎么了?”陈虎虽然行事鲁莽,但是也算得上粗中有细。
“备六匹马,去钱记药铺。”钟云疏起身,用最快的速度收拾东西。
“啊?”陈虎惊得目瞪口呆,“这么快?可是我们这里的事情还没完呢!”
“救人要紧。”钟云疏撂下这句话,不到半个时辰,一行人就出发了。他再也受不了和沈芩分开的日子。
“钟大人,您这是打算骑马上山?”陈虎骑在马上,有些犹豫。
“是,山上有近路,可以缩短五日路程。”钟云疏清楚地记得,父亲母亲曾经带他到这里来过,并用实际行动教会了他怎么抄近路。
陈虎二话不说,打马扬鞭,紧跟在钟云疏身后,很快就被落下一大截,不对啊,这哪里是赶路的速度?这分明是玩命的速度啊?!
钟云疏骑马的速度非但没有降低,反而更快了。
“钟大人,等等我!”陈虎急急地喊。
钟云疏充耳不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以最快的速度到达钱记药铺,保护沈芩,她的身体因为爆炸伤得很重,不能让她再有半点闪失。
“驾!”
“驾!驾!”
遍布沙尘的土路上,留下长长的烟尘,六匹马以极快的速度在山间狂奔。
就在他们动身时,隔着半个山隘的地方,两双窥视的眼睛紧盯着不放,讨论着:
“真的动身了!”
“还真的选了最快的小路!”
“哼,现在跑得越快,就死得越快!”
“沿路那么多陷阱,总有一个会要他的命,我们只要坐在这儿等他死就好!”
“大祭司说,只要我们的布吉多大人能杀掉钟云疏,大人就是下一任大祭司,到时,肯定免不了我们的好处。”
“也不知道阿力扎和阿格力两位的任务有没有完成?”
“管他们这些做什么?反正他们都没有布吉多大人厉害。”
“……”
没错,他们是羽蛇神教的教众,布吉多大人的手下,在沿路设了各种各样的陷阱,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正在这时,有个高大的黑影悄无声息地走到他们身后,抬腿就是一人一脚:“长没长眼睛?有没有好好盯着!”
两人立刻连滚带爬地翻身起来:“回吉布多大人,我们已经设好陷阱,保证钟云疏这次插翅难飞!”
然而,话音未落,就见尘土飞扬的马队,纵身跃过山涧,完全没碰到山涧边的取水机关。
布吉多冷笑:“这就是你们设的陷阱?哈哈哈……”
“大人,这……”
“大人,后面还有,后面还有很多。”两名教众吓得大惊失色,一次又一次地看着钟云疏和马队仿佛未卜先知似的,躲过了一个又一个陷阱。
两名教众吓得双腿发软,怎么会这样?
这不可能!
布吉多是羽蛇神教的三位奉献者之一,面对这样的部下,直接抬脚将他们踹翻在地:“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
“提着钟云疏的首级来见!”
“不然,让你们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第293章 碳酸饮料
沈芩晚上睡得很好,第二天一大早就和徐然窝在药铺里一整天,终于画出了平乐郡主素描像,情绪极少外露的徐然,小心翼翼地收好画像,红了眼圈。
沈芩看着徐然直叹气:“逝者往矣,与其为了一幅画像卖身,不如让自己的身体尽快康复,你还有想保护的美人、还有想做的事,不是吗?”
徐然怔住半晌,点头行礼:“请钱公子为我调理身体,徐某一定是听话的病人。”
于是,沈芩又建了一份病历,手边有了韩王、徐然、崔萍、安氏和杨梅五位病人;而手腕脚踝伤的厉害的白杨,经过了五次换药和特别饮食调理,悚目的伤口被粉红的嫩肉完全覆盖,完全康复。
拆了绷带的白杨和白鹿两个闹腾了半个时辰,被沈芩强力镇压才算完事。
与此同时,锁金村的村民打包进行时,韩王殿下的心腹已经与绥城附近的漕运码约好了运药大船、运货马车和牛车,真正的万事俱备、只等打包完成。
另外,韩王派了护卫们上山打草,装进麻袋,承包了运药大船的伪装部分。
沈芩和陈娘合作的义肢护套,保护效果出人意料地好,护卫们安上义肢可以工作一整天,也不会磨破残肢皮肤,最多有些酸胀感,睡一觉,早晨起来又可以好好做事。
因此,护卫们对沈芩和陈娘的感激溢于言表。
沈芩身边日常有徐然、白杨和赵箭,总有忙不完的事情,而这些事情护卫们帮不上忙,也不敢凑得太近。
反观陈娘就不同了,不管是做饭洗菜洗衣服晾衣服,身边总有打下手的。
护卫们在山上待一整天,偶尔手痒打猎打鸟,还会摘些悬崖上才开的美丽的花儿,最后全都送给陈娘,陈娘就会把这些变成美味佳肴和大家一起分享。
大清早,药铺里涌出一群人,各忙各的;天黑了,纷纷回到点上蜡烛的药铺里,大家围坐在一起,有热汤热饼好菜好肉,闲聊唱曲儿的、插科打诨的,后院里热闹极了。
每到这个时候,只有韩王最不开心,因为胃结石的关系,每次都不能多吃、偶尔忍不住多吃一些,胃里就翻江倒海似的难受。
鉴于韩王的年龄最大,胃结石发作起来后果很严重。
沈芩和杨梅着手研制出大邺第一份碳酸饮料,密封在小罐子里,泡在小溪里,等大家收工以后,试喝了一圈,每个人都被舌头上微微扎、透心凉的口感征服了。
“怎么样?”沈芩望着试喝的韩王护卫们、赵箭、白杨和陈娘。
护卫们连连点头:“好喝!凉快!”
赵箭一小罐下肚,仍然意犹未尽:“钱公子,你这是药吗?怎么会有这么好喝的药啊?!”
“噗!”有名护卫倍受惊吓,满脸的不可思议,“这是药啊?!”
陈娘小喝一口就惊到了,这扎舌、微苦又回甘的碳酸饮料:“这哪里是药啊?”
沈芩浅浅笑:“没错,药补不如食补,这也可以日常喝。”
这完全是韩王殿下这位特殊病人的特别方案。
供大家连喝了七日,每个人都爱上这款凉药时,沈芩开始制订韩王的服药计划。
按韩王的脾气,第一次试药就要自己上,可是扛不住沈芩的反对,好不容易轮到自己,真是要多开心有多开心,恨不得天天抱着不松手。
喝完一个疗程的碳酸饮料以后,韩王动不动胃胀、反酸等等问题,好转了许多,胃口也日渐改善。欣喜之余,还要求继续喝。
沈芩替韩王腹诊、把脉、望闻问切以后,合上病历本封好:“殿下,今天开始停药。”
韩王急了:“这喝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停?”
沈芩淡淡开口:“殿下,这是针对您身体的特殊治疗,见好就收,不然得了渴饮症,就适得其反了。”想想饮料里放的糖,心头就隐隐作疼。
大邺的糖实在太贵了!
韩王皱着眉头半天不高兴,但是身体最重要是不争的事实,现在的情形,容不得半点任性,思来想去,后退一步:“那以后还能喝吗?”
沈芩点头:“盛夏时节,可以喝一些。”
事实上,锁金村的打包工程虽然一再延期,但确实已接近尾声,盛夏时节钱记药铺在不在还是个大问题,先让殿下有个念想,其他的到时候再说。
如果还有谁不开心的话,就是阿扎力和阿格力这两个俘虏,自从经历过徐然式审问以后,就彻底吓破了胆,每天都在可能被杀被打的恐惧里煎熬。
钱记药铺的每个人每一天都过得非常充实……
无当山的夏天终于来到,阳光炽热,无当山满目青翠,春花已谢,知了发出了第一波蝉鸣。
清晨,草木树叶上挂着露珠,山涧依然笼罩着薄雾,沈芩穿着陈娘订制款运动服,带着徐然和白杨在山上跑步,身后跟着白鹿小尾巴,哦,不,白鹿大尾巴。
白鹿每天猛吃猛喝,时刻准备袭击白杨,日常大战三百回合,个子蹭蹭地冒,鹿角蹭蹭地长,从萌萌哒白鹿宝宝,蹿成一头英俊有风度的少年鹿,风度不对白杨。
沈芩之前还和赵箭白杨他们争了个脸红脖子粗,这么可爱又粘人的鹿宝宝,肯定是头温婉的母鹿。
可现实很打脸,眼看着绒绒的小鹿角越长越大,开始分叉,越长越壮观,沈芩就风中凌乱,但是很快有了新的傲娇点,我家白鹿真帅!
所以,只要不下雨,每天晨跑是沈芩的日常,跑步锻炼是一方面,看白鹿白杨美少年在林间阳光下奔跑,是最赏心悦目的事情。
徐然安静又克制,不管多苦的药都能一饮而尽,膳食调养和运动相结合,长期卧床而萎缩的肌肉渐渐恢复正常的肌力,除了头发仍然灰白以外,脸庞渐渐透出年轻的朝气。
美好的一天,从晨光下的帅鹿与美少年开始。
杨梅扶着崔萍和安氏,在药铺外空地上来回走动。
在沈芩和陈娘的悉心调养下,崔萍和安氏黄瘦的脸庞,终于有了点“白里透红”的影子。
而杨梅是在掖庭女监磨瘦的,年轻底子好,饮食调理的效果非常明显,已经完全康复。
沈芩晨跑回来,看着药铺里外的大家,心里说不出的高兴。
第294章 青衣白鹿
“赵儿,要不,今天我们去绥城买糖吧?”沈芩心血来潮地提议,原因无他,钱记药铺库房里的糖,做碳酸饮料的时候都用光了。
说到做到,立刻取了双肩包背上。
“现在?”赵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沈芩娇滴滴的身体,坐马车嫌太累,骑马嫌颠得厉害,采买的事情向来都是他任劳任怨。
“对啊。”沈芩想到一出是一出,说着就去马厩牵了一匹出来。
“叫上陈娘一起坐马车吧,累了还可以躺会儿,”赵箭考虑周到,“哎,哎!!!”
沈芩坐在马上:“我今天就想骑马,反正天气也热了,骑马凉快。”
陈娘立刻取了一顶帷帽过来:“钱公子,戴上,可别晒着了。”
沈芩戴上帽子,喊了一声:“驾!”连人带马冲了出去。
赵箭急忙跟上,今天也太突然啦!
两刻钟以后,赵箭才追上沈芩,更让人惊讶的是,白鹿也跟着。
“钱公子,小白进绥城太危险啦!”赵箭大喊。
沈芩这才回头,看到大鹿角吓了一跳:“小白,我们要跑很远啊!你快回去!”
白鹿执着地跟,完全不听劝。
“算啦,跟就跟吧,”沈芩也不纠结了,“等它跑不动,自然会回去。”
夏天骑马确实很热,临近中午时,沈芩已经开始冒汗了,好在骑马的速度比马车快得多,已经能远远看到供猎人和采药人暂住的树屋了。
“钱公子,进去休息一下,喝点水。”赵箭生怕沈芩累着。
“行,”沈芩翻身下马,系好缰绳,又无奈地拍了拍鹿头,“你竟然能跟这么久?你是鹿,不是马啊!”
两人进了树屋,取了水囊喝水,然后拿出陈娘准备的日常干粮来吃。
赵箭一气喝了半水囊的水才停下:“钱公子,你今天这算是怎么回事?”
沈芩其实也不是很清楚,就是莫名其妙地想骑马,想一路狂奔到树屋:“买糖嘛,没糖了。”
赵箭乐了:“行,钱公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快些吃完,在屋子里躺会儿,避开正午最毒的日头,然后再赶路。”
“我们骑的都是良驹,天黑之前肯定能到绥城,放心。”
“嗯。”沈芩斯文地吃完干粮,又喝了不少水,出了树屋,陪小白找了可以吃草喝水的地方,才放心地回树屋躺着。
赵箭躺下没多久,就开始打呼。
沈芩躺在旅行袋里,明明身体很累,却了无睡意,心里脑海有种莫名的兴奋感,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却实在想不出能有什么事?
……
烈日当空,钟云疏和陈虎骑着快马,在通往无当山官道尽头的路面,扬起浓重的尘土。出发时的六匹马,只剩下两匹。
自从出发就在马背上的钟云疏,脸颊和下巴重新长出了络腮胡子,不管近看还是远观都个落魄又邋遢的中年男子。
陈虎本就膀大腰圆,一路狂奔而来,还数次遇险,整个人风尘仆仆的,堪比山贼:“大人,方才我们经过了绥城的界碑,按照地图所示,再往前就是钱记药铺。”
“嗯。”钟云疏早就把地图上的内容记在心里,不看也知道,而还知道,地图看着很近,骑马却还要不少时间。
“一会儿看看,附近有没有可以歇脚的地方。”
“是,钟大人。”
两人又骑行了一个时辰的路,从官道的尽头开始,继续向前。
“钟大人,那里有个屋子建在树上,应该是专供猎人和采药人临时休息用的。”陈虎据实以告。
“就去那儿歇息。”钟云疏不假思索地回答。
“是,大人!”陈虎早就骑得腰酸背痛了,大腿内侧的皮都不知道磨掉了几层,现在一听能歇息,立刻睁大眼睛盯着树屋。
骑着骑着,陈虎突然发现:“钟大人,树屋下面有两匹马!还有一头白鹿!”
“无当山附近的百姓还养鹿啊?”
钟云疏眼看着树屋越来越近,摇头:“树屋看起来不大,也不知道我们能不能挤进去。”
正在这时,树屋外的藤枝梯上,下来一名戴着帷帽的青裳男子不断地抚摸白鹿,似乎在和鹿说话。
白鹿仿佛能听懂他的话,不停地蹭他的手,仿佛不是一头鹿,而是一只哈巴狗。
钟云疏骑的大宛马“墨玉”突然打了个响鼻,连续地大跳起来。
青裳男子循声看过来,抚摸白鹿的手突然停住,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立刻提起长袍的一侧,一路狂奔。
然后,很讨厌帷帽遮脸似的,一把将帽子扔了,欢天喜地地奔过来,白鹿紧跟在后面,发出声声鹿鸣。
钟云疏看清来人时,不由分说翻身下马,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大步向前。
三秒后,钟云疏张开双臂,紧紧抱住飞扑过来的青色身影。
陈虎这才看清楚,青色身影不是别人,正是女扮男装的沈芩,想到之前的约定,立刻拿出最大的嗓门:“钱公子!”
“赵贱人!”
赵箭本就睡得迷迷糊糊的,突然听到熟悉的嗓音和熟悉的叫法,一个激灵起身,看树屋里没了沈芩,赶紧滑下藤梯。
就看到两个熟悉至极的身影,紧紧地抱在一起。
赵箭惊掉了下巴,随即捂了脸:“钟大人?!”
“死胖子?!”
沈芩紧紧地抱着钟云疏,仰头望着他半脸大胡子,激动地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两人抱得很紧,靠得很近,几乎到了额头顶额头的地步,能感受到彼此鲜活的心跳、灼热的呼吸,还能从对方眼里,看到小小的自己。
钟云疏整个人都僵住了,自从父母殉国以后,再也没人见到他会扑过来,再也没人热情地迎接过他,可是沈芩却做了,如此自然。
对他来说,这是太久违的快乐和深埋心底的期待了。
沈芩眨着眼睛,有很多话想说要说,却不知道说什么,忽然好想哭。
钟云疏摸着沈芩的头顶,极缓慢地绽出一个微笑,异瞳色的眼睛充满了温度,比夏日骄阳更炽热。
赵箭几次放下捂脸的手,又挡上,真是狗眼都要瞎了,这大庭广众之下,真是的。
第295章 你馊了
“咳!咳!咳!”赵箭又咳成垂死挣扎的样子,“死胖子,我快不行,还不扶不我一把?”
“你闭嘴!”沈芩和钟云疏同时转头开口。
“啊!疼!
”沈芩的头狠撞了钟云疏的下巴,不仅疼,还扎人,“你的大胡子!”
“……”钟云疏投向赵箭的眼神堪称死亡凝视。
赵箭立刻扭头:“死胖子,今天的月亮好大啊!”
陈虎还没从小别重逢的喜悦中出来,就被赵箭那一通咳吓掉了半条命,怎么忽然又听贱人说月亮好大?
现在大白天说月亮好大?!
赵贱人是眼睛坏了还是瞎了?!
沈芩只能轻轻推开钟云疏,捏着鼻子:“你快馊了……”
钟云疏很无辜:“你扑过来的。”
“走吧,我们回药铺,那里有改造过的沐房,洗澡特别方便,是不是?赵儿?”沈芩拉着钟云疏的手。
赵箭嘿嘿一笑:“钱公子,糖还没买呢。”
“改天再说。”沈芩拽着钟云疏,满不在乎。
“钱公子,药铺一粒糖都没了。”赵箭就是看不惯这两人的腻乎劲儿。
陈虎用力一拍赵箭肩膀。
“靠!死胖子你能不能轻点儿?”赵箭立刻怪叫出声。
“小白,我们回家啦!”沈芩拉着钟云疏,连蹦带跳地跑到树屋下,把里面搁的东西都拿出来,又翻身上马。
白鹿立刻蹦跳着跟上。
钟云疏拼命赶路的疲惫只是刚才的拥抱,就似乎消减了许多,上马直追。
赵箭两手叉腰,看着一黑一白两匹马背上的人影儿,微乎其微地哼了一声,钟大人终于找到了真心待他的女人了。
“贱人,你不走,我走啦!”陈虎骑在马背,左右控制着马头的方向,“驾!”
“死胖子,等我啊……”赵箭赶紧上了马背,奋起直追。
四匹马一头鹿,又在土路上扬起长长的尘土。
归心似箭,钟云疏紧跟在沈芩身边,生怕她只是个幻像,又怕自己还在梦里,需要她会心一笑,需要她关心的眼神,让他明白这些都是真实的。
沈芩一向都不相信什么“心有灵犀一点通”的鬼话,可是今天,好像可能似乎完全用得上,真是心血来潮不管不顾。
骑马出来买糖,直接带了两个人回去,不知道钱记药铺会是什么反应?
无当山的夏天,日照时间很长,四人一鹿终于在太阳下山前远远看到了钱记药铺,药铺里的人也看到了他们,隔着老远,也不知道能不能看得见,就开始比划。
陈娘在钟府住了大半年,见到远处的身影,立刻明白:“钟大人!陈大人!”突然相遇的情形实在太美好,一时拿不定主意做些什么才好?
“白杨,我们现在就烧水,越多越好。”陈娘召唤着犯懒的白杨。
“好嘞,”白杨一边应着,一边东张西望,“要烧多少热水?还要烧多少熟水?”
“赶紧烧!”陈娘平日总是笑眯眯的,遇到钟云疏沈芩的事情,就是她的底线。
“到啦!”沈芩下马大喊,笑容满面,“回来啦!”
一时间,窝在药铺里的韩王殿下和护卫们,在外面晒太阳的徐然,崔萍三位女子,都探头出来看。
钟云疏上前一步:“钟某见过韩王殿下,久仰。”
“好说!”韩王对钟云疏的成见,在知道他为了大邺做了多少事以后,就生出保他护他的主思。
大家分别见了一圈礼。
沈芩立刻从自己屋里取了干净的衣服,把钟云疏和陈虎塞进男病人沐浴房里:“洗干净啊,你俩真的馊了。”
半个时辰以后,流浪汉似的钟云疏仿佛大变活人,刮掉了满脸胡子,认真清洗后,一黑一蓝的异瞳眼睛,打量这座功能强大的钱记药铺。
在众人眼里,钟云疏又变成了雷尚书之养子,君子六艺的头筹获得者。
沈芩光顾着开心了,几乎小跑着告诉陈娘:“路上碰到的,我不去买糖了。以后我们再多囤一些。”
药铺前厅,韩王殿下向钟云疏介绍锁金村村长徐然、运宝司前少主白杨,就对上了钟云疏诧异的视线,哈哈大笑:“没错,是他们。”
“但他们是钱公子买回来的。”
沈芩开心地溜哒一圈,又乖乖坐回前厅,紧挨在钟云疏身旁:“我好饿了,大家一起吃晚饭吧!”
不出两刻钟,矮几上就摆了满满当当的吃食。
韩王招呼:“都饿了吧,快吃,快吃。”
……
等四人四马一鹿的身影消失在地平线上时,尘土重新落回路面,三匹快马也到了树屋下。
“布吉多大人,路上早下手不好吗?为什么要跟这么远?”
“是啊,布吉多大人,命都快跑没了。”
“大祭司传话,分三路追杀,到现在也没收到其他两人得手的消息,倒是钟云疏收到情报,反应最快。这说明什么?”
两名手下一致摇头。
“他们没有得手,”布吉多的额头有蛇信形状的刺青,“他们任务失败!”
“他们失败与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完成任务就可以了……”两名手下对主人佩服得五体投地,却还是觉得没必要玩命似的赶这么多路。
“失败只有两个下场,一是被俘,二是被杀。我们没得到营救他们的指令,也没听到他俩死了,所以只有最后一个可能,被俘。”
“大邺能打败他俩的好手,屈指可数,”布吉多眯着眼睛,“钟云疏和他的左右手,算是好手,其他的……我们跟到底,说不定能一网打尽。”
“我们这是放长线钓大鱼!”
“现在怎么办?大人?”
“追上去,今晚下手!”
布吉多随手就是一马鞭,马儿吃痛,越跑越快。
吓得两名随从,只敢乖乖跟上,心里抱怨,这都什么事儿啊?他们已经跑了八天,肯定撑不住。
对方是大名鼎鼎的钟云疏、陈虎和赵箭,就这样围上去,真不见得能捞点什么实质性的便宜?可是布吉多的命令同样难违,这可怎么办?随从边骑边想,却在停到药铺附近的时候,倒吸一口凉气。
第296章 齐聚一堂
“布吉多大人,韩王还活着……”一名手下差点惊叫出声。
“大人,永安城外朱家村的那几名女子!”另一名手下从其他角度,看到了更多。
布吉多先是一怔,然后就满面春风:“放长线钓大鱼,还不止一条!”
两名手下悄悄咽了一下口水,只看到韩王殿下的护卫就浑身发凉,不知道大人开心个什么劲儿?
羽蛇神教的三位奉献人,都属于南疆勇士,以布吉多最心狠手辣,同时也算得上足智多谋。
仅凭三人之力,既没跟丢,也没被灭口,还能跟踪钟云疏到目的地,都没有被他发现,就足以证明布吉多的厉害。
布吉多喜欢学习大邺人,把那些“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之类的全都学到了手,暗杀钟云疏,只是准备部分就有厚厚一撂纸。
布吉多起初命令手下布置各款陷阱,让钟云疏触发陷阱而死;毕竟,骑着快马狂奔,本身就很容易出意外。
可是没想到钟云疏比调查得来的消息还可怕,那么多陷阱无一触发,反而还能连续几日在马背上神采奕奕。
钟云疏这样的战斗力,让祟尚武力的南疆勇士热血沸腾,只要把他拿下,羽蛇神教再也没人敢挑衅自己,悬而未决的大祭司之位就是为他而留。
只是,钟云疏没有亲朋好友,到底什么人什么事能让他如此拼命?
布吉多阻止了再设陷阱的计划,决定亲自走一趟跟到底,他倒要看看,钟云疏到底是怎么了?
“大人,阿力扎他俩被关在空屋里,暗杀任务失败。”
“大人,韩王和护卫们都在钱记药铺,钟云疏再加上左膀右臂的赵箭和陈虎,我们基本没有胜算!”
“谁要你们正面交锋的?”布吉多咬了一口南疆的果干,甜得粘牙,叹息着说:“半夜火攻。”
“都烧死了可怎么办?”两名手下急了。
“不会,我还要把阿力扎和其他人都救出来,三份暗杀任务,我一人完成,”布吉多的脸上带着阴森的笑意,“看他们的脸往哪儿搁?”
“大人,今晚动手吗?”手下也是急性子。
布吉多啪的一声打在手下的脑袋疼:“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没听说过吗?今天晚上,一点风都没有,怎么放火?”
“大人,今晚不动手,我们怎么办?”手下更急了。
布吉多把手指捏着咯咯响:“等!撤!”
三道人影消失在傍晚的药铺周围。
……
药铺前厅,钟云疏气定神闲地众人的围观里,连吃了三碗片面汤、三张烙饼和什锦蔬菜,还喝了两盏茶。
崔萍她们还是在女病房内吃喝,并不出来见客。
沈芩坐在旁边,生怕他吃坏了,赶紧悄悄摸了摸他的腹部。
钟云疏不动声色地僵了一下,回她一个会意的眼神,两人的神情都堪称祥和。
赵箭又捂脸,这众目睽睽的,钱公子太不注意了。
药铺里外的人,对钟云疏敬而远之的态度非常明显,除了沈芩愿意粘他,陈娘赵箭陈虎愿意为他做事,真的没朋友。
徐然窝在角落,静静地打量这位大邺闻名的异瞳怪物。
白杨蹲在徐然附近,从钟云疏想到雷尚书,最后想到了渐渐失明的父亲,心里很不是滋味。
“吃饱了?”沈芩率先开口,其实是明知故问。
“嗯,”钟云疏点头,把食具都递给守在一旁的陈娘,并没忘记说一声“有劳了。”
“钟家小子,你在无当山那边,怎么忽然赶来?”韩王很不明白,明明说好兵分两路,一起寻找的,怎么忽然改变计划?
“我收到的雷鸟信不全,顺序有错,有些还有改动的痕迹,”钟云疏既无奈又庆幸,无奈的是,信多半是被截留了,庆幸的是事先和沈芩约好了密码编号,不然真的看不出来,“所以我并没有全信。”
“父亲生前的旧部在漕运线上的消息很灵通,替我打探到不少有用的信息。”
“晋王已死,我和沈芩的悬赏非但没撤,而且还提高了。按说,沈芩明面上已死,应该撤赏才对。”
“不知是钟府爆炸不够有名,还是有人知道沈芩还活着?”
钟云疏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将一屋子人说得心中一凛:“殿下,您的精锐护送崔萍她们,结果只剩三人,您有没有仔细排查过?”
韩王殿下的脸色迅速阴沉,摇了摇头,“查不到。”
“我收到密信,暗杀沈芩的人已经在她身边。”钟云疏说着,还嫌不放心地往沈芩身边移动了一下。
沈芩眨巴眨巴眼睛:“不是吧?我都死成那样了,还有人惦记我?”
赵箭和陈虎面面相觑,徐然和白杨下意识地张望一下,药铺内外就这么几个人,如果还有暗杀细作,这……哪里才是安全的?
韩王沉默不语,如果真的说细作,最有可能出在自己这边。
“所以,我决定自己来,”钟云疏很淡定,“而且,我还有许多事情要请教韩王殿下。”
沈芩赶紧从双肩包里拿出一撂记事本,推到钟云疏的面前:“这些是我们一起整理出来的,你先看看?”
钟云疏逐一看过,看到毒酒案的线索,呼吸突然急促起来,胸膛迅速起伏,视线移到白杨身上,又落在炭笔素描图上。
韩王殿下率先起身,率领护卫们向钟云疏深深一揖:“大邺风雨飘摇,只有你倾尽全力,救百姓于水火。”
“本王感激不尽!”
钟云疏对于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谢,向来没什么好感,通常都意味着更多的事情和责任压在他的身上:“殿下,言重了。”
韩王又深深一揖:“本王当初也听信了谗言,说你不祥不亲,是草原部落妖孽的孩子。这些年对你不闻不问,哪怕当街看到你被打挨骂,也没有伸过一次手。”
“本王惭愧。”
“殿下,您想说什么?”钟云疏继续防备,通常这种时候,要求就出现了。
“钟家小子,本王愿意受你和钱公子的差遣,只要大邺百姓能安居乐业,本王言出必行!”
第297章 忽然表白
钟云疏笑而不语,眼神中透着冷意。
韩王抬头,却发现钟云疏不仅没有表示,反而出人意料的冷漠,有些不解:“钟家小子,为何不说话?”
钟云疏弯了弯嘴角:“殿下,不如先回答晚辈几个问题?”
“请说。”韩王正襟危坐,眼神炯炯。
“韩王殿下带兵征战南疆,当时国库空虚、将兵疲惫,仍然以少胜多,留名青史,为何得胜归来急于隐退?”
“南疆公主阿吉娜原本已经定为韩王妃,为何最后住进了绣南宫?”钟云疏的问题像把锋利的匕首,一下就戳破了韩王的镇定。
韩王的呼吸陡然快了许多,搁在双膝上的手握成了拳头:“钟家小子,你什么意思?”
“殿下如果回避这些问题,”钟云疏将韩王的面部表情、肢体语言的细微变化都看在眼里,“我立刻带着钱公子远走高飞。”
白杨、徐然和沈芩三人面面相觑,还能愉快地聊天吗?
沈芩不解地看着钟云疏,刚想说话,就被他握住了手,只能暂时安静。
“本王凭什么要回答这些?”韩王眼中带着杀意。
“钱公子没告诉过你,陛下的身体到底如何了吗?”钟云疏诧异地看向沈芩。
沈芩有些懵,邺明帝的身体未知因素太多,也不能随便说什么时候是大限呀!
“殿下,麻烦您的护卫肃清药铺。”钟云疏平静无波地要求,气势并没有因为韩王的怒意,而消减半分。
“来人,肃清!”韩王一声令下。
“诺!”韩王护卫们瞬间开始行动,按戒备的最高规制,把药铺前厅守了个水泄不通。
“钱公子,把那日诊病时的回答,向殿下转述一遍。”钟云疏并没有避嫌的意思,仍然握着沈芩的手。
“少则一年,多则三年。”沈芩双手一摊,爱谁谁,反而她只有这点能耐。
“这么短?!”韩王不敢相信,“本王和陛下对弈时,他气色尚可啊。”
“是的,”沈芩和臣子们不同,喜欢把话说透,“陛下昏迷是因为中毒,毒因不明,自然无法寻找解药。我给陛下订了食谱、日常活动指导等等,防止他的身体恶化。”
“内侍官福德大人对陛下忠心耿耿,自从陛下下了罪己诏以后,把长生殿把持得像铁桶一般,所以,陛下才能顺利早朝。”
“我假死离开前,给了内侍官一份一年的饮食运动须知,他必定会认真执行。但是,毒药无形,防不胜防……”
“换而言之,陛下随时可能会……”沈芩说得非常直白。
韩王殿下的身体一歪,差点撞在矮几上,幸好被白杨眼急手快扶住了:“中毒?!嫌疑最大的是谁?”
“殿下,陛下现在的情形,对哪位最有利,幕后黑手就是谁。”钟云疏比沈芩更直白。
几句话,幕后黑手又定位在了皇贵妃身上,残酷的事实逼得韩王殿下,连气都透不过来,再也无法说出“不会的”“不是她”三个字。
沈芩见韩王情绪大起大落,生怕他一时受不住,赶紧取来茶具:“我来烹茶,大家都喝一些。”
前厅静悄悄,只有沈芩取用茶具的响动、水沸的咕噜声、洗茶具的水声……每个人的心,都向这被烹煮的茶一般,看似纹丝不动,其则如同炙烤。
“来,每人一盏。”沈芩拿着木夹,夹取茶盏递到每个人的手中,再动作轻巧地注入茶汤。
每个人都端着茶盏,仿佛感受不到茶汤的热。
钟云疏见韩王的脸色稍稍回转,继续:“安王殿下,以前对晋王俯首贴耳,却从不与信王殿下针锋相对,真正的左右逢源,不管陛下是一年还是三年,他是最有可能的储君。”
“韩王殿下,安王外表温和,内在暴戾,大年三十与钟某在大诚宫外大打出手,安王妃原是义父替钟某相中的妻子,但是她家贪求无上的富贵荣华,耗尽全力成就了安王妃。”
“现在草原部落又在集结,南疆森林有了新的大头领,南北虎视眈眈,这新陛下和新皇后,您看得上吗?再有战事,您还能像当年那样,以少胜多吗?”
“殿下,再提醒您一句,国库依然空虚,而将士比当年更加不如,这胜率会有多少?”钟云疏这字字句句堪称诛心,却无比真实。
韩王自小生长在王室之中,经历过夺嫡,也上过战场,听了钟云疏这么多话,再不明白他想问的是什么,就是个老傻子了:“钟家小子,本王不傻。”
“本王当年与陛下争夺储君之位,并不是争不过,而是再争下去,大邺就没了。所以南疆之战,本王回来就解甲归田,自削爵位。”
“是,南疆部落只认强者,他们要把公主献给本王,因为南疆的传统是公主要嫁给勇士。可是,如果她嫁给我,又会引起多少分争,大邺不能再乱了。一山不容二虎,本王不能娶她。”
“陛下看中阿吉娜,本王必须让。”
“本王新婚三月上战场,韩王妃和侧妃日日茹素,几乎散尽韩王家财,只留了本王的血玉挂饰,替出征将士们补贴家用,带着女眷们织布裁衣,照顾孤儿寡母。”
“她们这么好,本王不能娶阿吉娜回府,去伤她们的心。”
韩王有些喘,仿佛回答这两个问题,耗尽了毕生的力气:“大邺能安稳三十年,本王愿意。”
徐然、白杨和沈芩,听完以后,无限唏嘘。
“安王不足以成为一国之君,陛下不足以支撑现今的困局,大邺不能再乱,钟家小子,群臣惶惶,我们旁观者清,必须挑选一位足以胜任的储君来。”
“钟家小子,如果你有心,本王可以倾尽全力扶你上位。”韩王的视线清明,仿佛在短短几句话里,重回了当年活得透彻的韩王殿下。
钟云疏的脸庞有了少有的笑意:“殿下,钟某有沈芩足矣。”
沈芩活见鬼似的看着钟云疏,这是表白吗?这么突然的吗?分开这段时间,他经历了什么?!
第298章 五盟之约
一室寂静,韩王吃惊又了然地看着钟云疏,白杨盯着沈芩和钟云疏握在一起的手,徐然面具似的脸庞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却瞥向了女病房。
钟云疏凝望着沈芩,一动不动,静静等她的回答。
沈芩先是觉得耳朵有点热,然后脸颊有点烫,之后又觉得握在一起的手开始出汗,心跳得有点太快了。
想了想,又想了想,大大地点头,然后嘿嘿一笑:“我比较贪心,想要的有点多怎么办?”
“有我就行,”钟云疏的笑意越来越大,然后转向韩王:“殿下,另找人选。”
韩王沉默许久,才开口:“本王不问政事久矣,徐然,你父亲在时最看好谁?不要推托,本王知道,历代吏部尚书都有考察王子品行操守的职责。”
徐然突然被点名:“那时,信王与晋王不相伯仲,现在看来,如果没有大泽河泛滥赈灾暴乱一事,信王殿下才是良选。”
韩王不动声色,又问:“钟家小子,你又看好谁?”
钟云疏直视韩王:“可是,皇后并不良善,只怕事非不断。”
韩王冷哼一声:“制约皇后之法极多,不用担心她。”
“徐然,令尊旧部众多,大多已重新启用,只消沉冤得雪,你依然能回到仕途,你可愿意为大邺再做些什么?”韩王看向徐然。
徐然的手指一颤:“殿下,沉冤以后再说吧。”所谓洗刷冤情,根本不可能。
“成,本王有你这句就够了。”韩王又看向白杨,“若本王能助你重新夺回运宝司少主一职,你又将如何?”
白杨一怔,少年特有的热血瞬间沸腾:“我必将运宝司管得妥贴。”
韩王又看向钟云疏:“钟家小子,现在满意了?”
钟云疏冷笑:“功高盖主这个烫手山芋,不能让钟某独一份。”
“孩子们,这份大功就让本王来!”韩王哈哈大笑,“本王连后事都安排妥当,没什么好怕的。”
钟云疏点头。
沈芩隐隐觉得,如果大邺将来发生剧变,源头就是今晚。
“户部秘帐,本王亲自护送回永安城,然后联系阁老,洗清沈家冤屈。”韩王已经有了相当多的计划,只希望这把老骨头能再多撑一些时日。
钟云疏想了想,将无当山另一边的晋王私库地图,摊开在矮几上,问白杨:“运宝司少主自小经过千锤百炼,这份地图可有印象?”
白杨的视线一触及地图,整个人震惊得无以复加:“父亲最后一次运宝,就是这份地图!怎么会在你这里?!”
“那你是否能根据这份地图,找到这里?”钟云疏遍寻无果,得出的唯一结论就是,这份地图暗藏了谜题,需要特定之人才能破解。
白杨点头:“那里也有一个锁金村,却是晋王殿下安置的,但是现在的安王殿下也在使用。”
钟云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证实:“晋王关在天牢,伤重未愈,有人进天牢劫狱纵火,我当时怀疑是晋王余党,后来发现不是,有人趁此机会将他灭口。”
“晋王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与羽蛇神教勾结,利用大泽河泛滥的机缘,构陷信王和沈家,大肆搜刮民脂民膏,收入私库。”
“晋王与羽蛇神教本来远隔千山万水,是安王搭的桥,让他们互相利用又相互猜忌,最后坐收渔翁之利。钟某掌握了一些证据。”
钟云疏把一撂纸推到韩王面前,示意他仔细看。
韩王看得浑身发冷,无论什么战事,最后比拼的都是国力,实打实的钱财之战。
晋王搜刮所得的钱财、搅乱的时局,现在尽在安王的掌控之中,如果真有人利用皇贵妃为南疆积蓄力量,私库的钱财就会变成南疆进军的辎重,成为毁掉大邺最致命的一击。
黄羊教,黄羊,不过是为了栽赃晋王的一个棋子;行的是羽蛇神教的事情,肥的也是他们的荷包。
晋王喜欢黄羊,大肆豢养,将符纸的暴利全都收入囊中,突然醒来、却又大病不死的邺明帝成了他最大的绊脚石,所以他选择逼宫,大概到死才知道,自己其实是一只替罪羊,肥的是俯首贴耳的安王。
“事实上,”钟云疏慢条斯理地补上最后一刀,“如果安王没有在大诚宫与钟某大打出手,闹得沸沸扬扬,他多半已经被立为储君。”
“即使如此,安王在朝堂之上的呼声和威望仍然很高,因为站晋王的大臣们现在都处境不佳,不希望前功尽弃,都转而支持安王。”
“一日,两日,三日……谁能知道陛下会不会选安王当储君呢?”
韩王捏在手中的纸就这样掉了一地:“离开永安城之前,陛下还招本王进宫对弈,完全不曾提及信王。如果陛下还不启用信王,即使我们强行推立,也无济于事。”
“是的。”钟云疏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因为一点就通,同谋和成仇都一念皆明,“殿下,您必须尽早带着私帐回到永安城,洗刷沈家冤情的同时,说服陛下把信王从慎思殿放出来。”
韩王沉默不语。
“皇后娘娘一定会很乐于见到殿下,”钟云疏的神情没有半点乐观的样子,“这是件与虎谋皮的勾当,即要让信王出来,又不能让皇后继续控制他。”
这个难度不是一点半点的高,又是一趟刀山火海的旅程,除了韩王,大概没人能担当这样的重任。
“本王知道了,徐然,锁金村何时能打包完工?”韩王盯着徐然。
徐然沉吟片刻:“三日后。”
韩王点头,又盯着沈芩,大义凛然:“钱公子,也替本王拟一份管吃管动的那什么单,如果要开药也一并开了,拼老骨头的时候,本王会遵医嘱。”
沈芩点头:“好,给一天时间,我诊断过以后,交给殿下。”
“韩王印鉴!”韩王从怀里掏出尚存的权柄,放在矮几上。
徐然将藤杖放在矮几上:“吏部筹谋。”
白杨想了想,从头发里掏出一个极小的金铃铛:“运宝司密钥。”
钟云疏取出了父亲的遗物:“钟大将军印。”
沈芩知道这是要结盟,犹豫着要不要插上一脚?
第299章 谋定而后动
“钱小子,怎么?瞧不上啊?”韩王皱着眉头,有些困惑,这丫头心有多好,谁都知道。
“不是,”沈芩转了转眼珠,“不管有没有盟约,我都会救人,对我来说没什么差别,是吧?”
白杨和徐然点头,确实,没有这个盟约,沈芩已经救下了许多人,她一直这么做。
韩王也忍不住点头:“是,有什么想法说说看。”
“殿下,既然您三日之后走,不如借我们仗势欺人一下?”沈芩草拟了诸多计划,能实现一个算一个。
“欺谁?”韩王点头的时候,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绥城城主,从不露面的掬月轩大掌柜,鱼肉百姓,是人奴贸易的保护者,”沈芩看向白杨和徐然,“我们第一次进绥城,守卫收了进城钱,就能暗示我们城里有好货还有好人。”
“绥城上下连锅端不现实,就算暗杀了城主,后继者依然会大行其道……大家一起想想有什么好方法?”
钟云疏轻握了一下沈芩的手:“整治绥城,绝非一朝一夕之功,再过几日,我们也要离开,行程极紧。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既然大家的目的是让大邺百姓安居乐业,就从眼前的做起,哪怕是个路过的小城。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对吧?”沈芩仍然记得当时和赵箭一起离城时的愤怒。
徐然摩挲着藤杖,似笑非笑:“城主如此放肆,无非仗着天高皇帝远,用着欺下瞒上的手段,秘帐送去漕运码头,一定需要在绥城留宿,到时一起收拾。”
“此事交由我来办。”
沈芩惊讶极了:“喂,当初谁让我不要捅绥城这个马蜂窝的?”
“是让你不要捅,其他人都可以,”徐然故意停顿一下,“白杨不是把掬月轩库房的药物打劫一空了吗?到现在也没找上门,足见绥城捕快和城主都是窝囊废。”
“……”沈芩还是第一次见到徐大怪物这么直白,平时这货说话都要留半句的,“城主归村长搞定,运送囚徒的那一大群人怎么处理?”
这明显就是树大根深的一条大根,处理起来肯定非常棘手。
徐然哼了一声:“自然也交给我来收拾。”
沈芩很想磨牙咬人,他不能早点收拾绥城吗?这什么要等到现在?
可是当她迎上徐然坚毅的眼神,忽然就明白了,之前的他像具行尸走肉,只等锁金村的任务完成,就结束自己的性命。
等到他再见崔萍,想为她做些什么,才有了活下去的勇气;现在,能自请处理绥城的事务,已经堪称奇迹。
再怪他早些时候不作为,根本是无理取闹。
沈芩站起身,向徐然深深一揖:“谢村长。”
徐然微一点头:“钱公子,就当作你的诊金吧。”
人生在世二十余载,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
有人生性自私,遇到任何事只为自己考虑,与这样的人为伍,需要时刻戒备,防止被出卖;有人温文尔雅,内在冷漠,与这样的人为友,只能迎合他……
但沈芩不同,不是他以前遇到过的任何一种,说她精明吧,平日大大咧咧,并不计算投入与回报;说她老好人吧,她非常有自己的原则,收起诊金也不手软;说她傻吧,行医手段堪称神奇,跟傻完全不搭边。
我行我素,随心所欲,即使在最恶劣的环境,也能让自己过得舒适;某些方面来说,她和钟云疏很像,尤其是我行我素这一点。
钟云疏我行我素,即使外表再温和,给人的感觉也是疏离的;沈芩不同,她让人安心,让人放松,生不起戒备的心。
“钱小子,现在满意了?”韩王打趣道,“不拿些东西出来摆一摆?”
沈芩想了又想,取下了一根乌木发簪,郑重其事地搁在矮几上:“这是我身上唯一的沈家物品,廉价的乌木不值钱,所以经历了很多事情,还能留着。”
“这是娘亲在我十六岁生辰送的,这是她最喜欢的簪子,是爹爹亲手雕的,为了雕成这样,雕坏了许多根,十个手指轮流受伤。”
“这是我的心意,无论你们受伤多严重,我都会想尽办法医治。”
韩王满意了,又从怀里掏出一串佛珠:“这是了尘的心意。”
原木矮几上,韩王金印、运宝司金铃、藤杖、大将军印、乌木发簪和佛珠,共六件物品,熠熠生辉的、朴实无华的、充满心意的,都成为了盟约的一部分。
韩王看向钟云疏,“本王有个提议,大家考虑一下。”
每个人的视线都集中在韩王身上。
韩王端起茶盏,一饮而尽:“三日后我们一起动身,了结绥城人奴贸易,从漕运码头出发,与钟家漕运合作运送私帐。到了绮罗江口,本王送私帐回永安城;你们斜上东南,去无当山的那一边寻找私库。”
“此番安排,你们意下如何?”
“啊?”沈芩舍不得焕然一新的钱记药铺,虽然知道早晚要离开,没想到这么快,好歹让她再享受一下舒适的卫生间!
“可行!”徐然思索片刻,表示同意,崔萍的身体已经恢复了不少,他不那么担心了。
“同意。”白杨点头,沈芩去哪儿,他就去哪儿,没意见。
钟云疏点了点头:“照殿下的计划行事,时候不早了,大家都去歇息吧。”
一行人经过院子,沈芩往单间走,白鹿昂道阔步地跟在后面,即使长大了不少,仍然忠情睡箩筐;钟云疏和陈虎,则跟着韩王去了男间。
忙碌了一整天的钱记药铺,笼罩在夜色中,各房的蜡烛逐个吹灭,进入深夜寂静的状态。
沈芩仰躺在床榻上,注视着黑暗轮阔模糊的鹿角,不知为何毫无睡意,难道是钟云疏回来太兴奋了?
好像是的。
正在这时,花格窗外传来树叶的沙沙声,一阵又一阵,像连绵起伏的海浪,蝉鸣声声,无当山的夏夜还算安静。
沈芩迷迷糊糊睡过去的时候,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起风了。
第300章 狗咬狗
起风了,风不大,夜空月明星稀,几缕钩状浮云,静静飘浮。
距药铺东南方向几十米远的树林里,布吉多和手下正窝在大树上远眺。
“头人……我们……”
“叫大人!”布吉多甩出一记眼刀,“说过多少次了?!”
手下急忙点头:“大人,这风起了又没,没了又起,我们就一直这么等?”赶了八天的路,好不容易追到这里,眼看着药铺里一个个吃得饱睡得好,太让人惆怅了。
“等!”布吉多信心满满,今晚的天象是风大之兆,按照他的计算,很快就会有大风,到时火借风势,想想就让人热血沸腾。
“嗡嗡嗡……”树林里潜伏的蚊子,在他们周遭飞舞。
“啪!”
“啪啪!”
“大人,您看,”一名手下撸起袖子,露出胳膊上大小疙瘩相连的蚊子包,“喂在大半天了。”
“为羽蛇神奉献生命都可以,这点包算什么?”布吉多咬牙切齿地一撸袖子,胳膊上的包包点点,几乎连成一片,“啪!”一巴掌扇在自己脸上。
手下一见,立刻闭嘴,大人连自己都打,佩服佩服。
很快就到了子时,夜风仍然时有时无,不足以造就一场灭绝之灾的大火。
“咕噜噜……”
“咕咕咕……”
布吉多一手赶蚊子、一手拍蚊子,盯着黑暗中只能见到轮廓的钱记药铺,昏昏欲睡:“谁?!”
“大人,饿……”手下轻声细语地回禀。
“忍着!”布吉多彻底清醒了,“大风快来了。”
“是。”两名手下已经听了无数次,半点反应都没有了。
忽然,狂风大作,大树摇曳,枝叶翻浪。
“动手!”布吉多拍死一只蚊子,用力一挥手。
三人爬下大树,背着包袱快速向钱记药铺移动,沙沙沙,荒草作响;哗哗哗,树吱摇晃。
近了,又近了,更近了。
就在他们到达钱记药铺大门外的空地上时,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风停了……停了……
三人面面相觑。
“大人,这火还放不放?”
“不放,回去!”布吉多撒腿就跑。
“哎,来者是客,坐儿再走呗。”屋顶警戒专业户赵箭,三支长箭直指三人的要害。
“放火!”布吉多一声令下。
“是!大人!”两名手下迅速点燃手中的火药,往屋檐和院子里扔。
赵箭乐了:“嘿,哥们儿,我还在呢,你们就这样当面点火啊?”随手两箭,将抛物线的火药包射进了水盆里,湿透了。
正在这时,三名韩王护卫从背后包抄,一人一棍敲晕装麻袋带走,一气呵成。
赵箭急了:“哎,哎,哎,好歹给我留个人玩啊,都带走了是几个意思?还有,把他们捆结实了,明天再说,我家大人还累着呢,要好好休息。”
……
临时男监狱,阿力扎和阿格力五花大绑地被吊在悬梁上,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门的方向,好像一直这样盯着就能离开。
嘴巴被堵着,不管是喊救命,还是求饶,都没有可能。
残酷的真相摆在眼前,根本没机会活着出去,一时间两人各怀了许久的心思无限扩大。
没有火把,封闭的屋子,每天只给一碗水和几口干粮,没人提审,更没人过问,仿佛他们只比死人多一口气,没有半点价值。
在这里每多一天,大祭司的位置就离自己远一些,再多待几日,只怕奉献人的资格都会被剥夺,之前所有的精力心血都化为乌有。
布吉多那个混蛋哪怕完不成任务,也可以成为大祭司,一想到这里,两人真是心如刀割,更加地没有求生欲。
突然,封闭了好几日的房门突然打开,火把点亮了,三名铠甲精锐扛着三个麻袋走进来,解开绳索一倒,滚出三个瘫软的人。
铠甲精锐把三个人绑上悬梁,阿力扎和阿格力在看清了绑着三个人的瞬间,拼命挣扎,直到两人的腹部遭受重击,蜷缩起来才算终止。
精锐捆绑完毕,又走了出去,关上房门,不过,这次总算留了一支火把。
火把的光很暗,而且插在地上,在墙上投出庞大的人影。
“唔唔唔……”阿力扎用尽了力气,终于把塞在嘴里的布吐了出去,“呸!呸!呸!”顺利地呼了好几口大气。
阿格力有样学样,连连干呕,也被塞嘴布吐了出去,呼哧呼哧地喘着:“阿力扎是头蠢猪!”
阿力扎刚缓过来就被这样骂,不假思索地回敬:“阿格力是笨蛋!”
一阵脚步声传来,两人立刻闭嘴,免得被守卫发现。
一墙之隔,赵箭、徐然和白杨三个人正在听壁角。
徐然和白杨睡得正香,被赵箭摇起来,说抓到了三个打算火烧药铺的南疆人,就立刻跟来了。
没错,在赵箭眼里,只有钟云疏和沈芩的休息最重要,至于其他人嘛,嗯,大家起来嗨呀!更何况,徐然本来就不怎么睡觉,白杨小鬼又那么欠揍。
三人一来就听到两名南疆人对骂,不由地暗暗好笑,明明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还这样互相指责,也不知道他们脑袋里装了什么?
“布吉多,醒醒!”阿力扎拼命挣扎,嗓音越喊越大声,“你怎么在这里?!”
“我们都在这里,半个月后的大祭司继位仪式可怎么办?”
布吉多在听到大祭司继位仪式的时候,倏地转醒,睁大了眼睛,带着一丝不屑打量对面两个任务失败者,真不知道丢人:“你们闭嘴,隔墙有耳!”
“任务都失败了,你拽什么?!”
“你才闭嘴,带着两个手下还任务失败!真不要脸!”
“……”
三个听壁角的人挤在一起,赵箭最先开口:“狗咬狗,一嘴毛。”
“全杀了吧,听着烦人。”徐然幽幽开口,直接把周身温度降了十度。
白杨吓得立刻反对,还没忘记压低嗓音:“不行,还有许多事情要问清楚,杀不杀的,肯定要听韩王殿下和鬼眼的命令。”
赵箭点头:“先让他们咬着,爱怎么咬怎么咬,到时审问起来就方便多了。”
徐然冷笑一声:“给我五分钟,现在就可以审出来。”
第301章
赵箭想了想,把门打开一条缝:“五分钟!”
徐然微一点头,拄着藤杖走进去,随手把门关上,上下打量着新抓到的布吉多。
阿力扎一见徐然吓得面如土色,刚才对骂的气焰立刻消散干净。
布吉多戒备地打量徐然,就他所知,钟云疏和韩王身边没有废物,这个头发灰白、脸庞年轻、行动迟缓的怪人,让他说不出的紧张。
徐然慢慢靠近布吉多,越来越近,直到凑在耳畔轻声细语,没人知道他在说什么,只能看到嘴巴开合。
布吉多的眼神由戒备、变惊讶到惊恐,歇斯底里地大叫:“我是布吉多,我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
“是我们三个!也不是!”
“不,就算我们都失败了,还有人会来!”
“你们防不住!防不住的!”
“人已经来了,防不住!”
“……”
赵箭和白杨在外面听着,听到最后都觉得布吉多在说疯话。
五分钟后,徐然又拄着藤杖走出来,向伸长脖子的赵箭和白杨开口:“走,有话要说。”
赵箭立刻锁上门,和白杨一起,到了徐然住的单间:“到底问出什么来了?”
徐然伸出四根手指,高深莫测地解释:“有四名杀手,抓了三个,还有一个。”
“还来?”赵箭哧笑一声,“看这三个熊样儿,再来一个也没什么用。”
“再来一个要归我。”白杨一直没动到手,心痒痒的。
徐然收了三根手指,还竖着一根:“已经在药铺里。”
赵箭环着的双臂突然垂下,挂在脸上的笑闹样儿凝固当场,压低嗓音:“韩王殿下已经亲自排查过了,护卫没有问题,还能有谁?”
“那个人的到来,只有布吉多一人知道,其他两人浑然不觉,”徐然继续,“这些日子我一直在观察,没有可疑之人。你们怀疑谁?”
赵箭把每个人都盘算过,还是摇头,实在想不出来还有谁了。
白杨更是一头雾水:“羽蛇神教的传统,就是三位奉献者中选出大祭司,没听说还会再额外派出一人来执行暗杀任务。会不会是骗我们?”
“先有疑人偷斧的心,然后让我们互相猜忌,相互提防,这法子好像也是韩王殿下早些年在南疆用过的。”
这样,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再牢固的信任感,也不见得能维持多久,毕竟人心易变。
眼看着一时琢磨不出什么来,赵箭又回屋顶去了,白杨回到自己睡的地方,徐然和衣而卧继续思索。
赵箭打定主意,等天亮以后,钟大人起来,立刻向他汇报今晚发生的事情。
忽然,树枝沙沙作响,风一阵强似一阵,吹得人心都有些不稳。
……
第二天一大早,与平日没有任何不同,陈娘最先起床,涮锅洗菜准备早食。
韩王殿下的护卫们照旧抢着去给陈娘打下手。
很快,钱记药铺炊烟袅袅,早食的香味从后院厨房,慢慢弥散,在每个人的鼻腔游走,催人起床。
赵箭只守前半夜,后半夜换了韩王护卫,早上是绝对起不来的。
沈芩骑了一整天的马,不睡到晌千是不会起的。
钟云疏和陈虎连续多日赶路,没有任何人会不识趣地催他们起床。
徐然自带孤魂野鬼的气场,从来没人叫他起床,都是自起自睡,今日也没起。
所以,药铺前厅吃早食的,只有韩王、陈娘和白杨三个人,另外三位女病人在病房吃早食,护卫们在大通铺间吃。
钱记药铺人数最多的时候,早食却吃得如此安静,真是不可思议。
杨梅、崔萍和安氏三人,用过早食以后,照常在院子里活动,一看到这么多紧闭的房门,就溜到药铺门前的空地上,做沈芩教过的健身操。
没过多久,崔萍过来和陈娘打招呼:“陈娘,我们的身体好多了,想沿着钱公子晨跑的路,去山上走一走。”
陈娘立刻同意:“成,去走走也好,路上小心,别跑太远了。”说完,又开始忙活第二波早食和午食了。
白杨打下手已经做得相当出色。
临近正午时分,赵箭起了,伸着长胳膊长腿从房里走出来,见院子里空荡荡的,揉了一下白杨的头:“小鬼,钟大人他们呢?出去了?”
白杨指了指紧闭的房门:“还没起呢,钱公子也没起。”
正在这时,“咣当”一声响,陈虎推门而出,眼珠脱眶状:“贱人,你每天都起这么晚的吗?你这日子也太好过了!”
赵箭移开视线,实在懒得和这个蠢货计较。
这时,徐然也走出屋子,眼神炯炯:“今天还跑步吗?”
白杨哈哈大笑:“钱公子还没起,跑什么跑?再说了,现在都快正午了,外面那么热,要跑你自己跑,反正我不去。”
陈娘招呼着:“好啦,大家快洗漱一番,该吃午食了。”
两刻钟以后,大家围坐在一起,因为钟云疏和沈芩还没起来,吃饭都静悄悄的,生怕吵到他们。
陈娘端上最后一个菜,看了看前厅,又去后院和女病房瞧了一眼,纳闷地开口:“崔萍她们说要上山走走,怎么现在还没回来?”
赵箭一怔:“什么时候走的?”
“用过早食以后,说快去快回的,也不知道这么长时间,走到哪儿去了。”陈娘走到药铺前的空地上,四处眺望一番,却什么都没看见。
赵箭吃饭的速度明显加快:“别急,我吃完就去找她们回来,大约是贪看哪里的风景,忘了看时间。”
白杨主动要求:“我也去,山上我挺熟的。”
“成!快吃!”赵箭同意了。
徐然挟菜的筷子,忽然就这样搁下来,像是满腹心事:“平日都只在房前屋后走走,今日为何要上山去?”
陈娘完全没听出徐然的话中话:“那不是还有好些人没起嘛,她们怕运动吵到大家伙儿,就去山上走走。”
“怎么还不回来?”
徐然心里有了新想法:“赵大人背上箭囊,白杨带上防身暗器,你们在前,我跟在后面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