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鼻腔异物
“不,了尘大师,他们不是什么好人!”白杨一想到茶肆前疼到晕厥,就心有余悸,看着沈芩和赵箭两个,眼中冒火。
“了尘也怔住了:“白公子,你这是什么话?”
“他们到茶肆买人遇上我,去茶肆买人的没一个好东西!都是禽兽不如的混帐东西!”白杨出奇愤怒。
……”赵箭不是第一次被冤,却是被冤得最莫名其妙的一次。
“……”沈芩忽然有遇上白眼狼的感觉,这小鬼是怎么回事?长得人模人样的,脑子不好使吗?
“了尘大师,您也是被他们买来的吗?”白杨忽然想到了这件事,“您从不和官员有来往,您也被逼的吗?”
了尘刚想说真话,到无当山下是十分重要的事情,不能对外人提半个字,即使是白狼之子白杨,也是一样。
也许他是蒙冤,但是在寻找私帐这件事情里,他还是不知道为妙。
可是不说实话,又该如何解释呢?
了尘平静无波地思索,最终慢悠悠地回答:“贫僧欠两位公子一个人情,此次来到这里是为了还人情。”
了尘这么一说,沈芩和赵箭轻了一口气,再看着杵在那儿像木头桩子似的白杨,真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
白杨满脑子都是逃离这里:“了尘大师,我不住这里,我们一起走,他们真的不是好人。”
沈芩再三告诫自己,白杨是个被吓傻的半大孩子,受惊过度胡言乱语可以理解,可是这小鬼再三说他们不是好人,真是岂有此理!
正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敲得门板咣咣响:“钱公子,钱郎中,有人在吗?救救我家孩子吧!”
赵箭一听立刻过去:“是赵全儿。”
沈芩迅速冲进自己屋里,把双肩包里的东西换了一遍,又急忙赶去前厅。
“他是郎中?”白杨惊愕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白公子,贫僧向您保证,钱公子和赵大人如果还是坏人,那整个大邺的好人大概也没几个了。”了尘宽慰白杨。
“可是……”白杨怎么也不敢相信,这样的话会从了尘大师嘴里说出来,“可是……大师,钱公子是您什么人?为何您这么相信他?”
了尘单手合掌,轻轻地摇头:“了解一个人,用自己的眼睛和心去感受,不要从别人的嘴里了解人,更加不要随意对一个人下定论。”
“不,了尘大师,您……”白杨望着了尘向前厅走。
了尘无奈摇头,示意僧医看着白杨。
……
沈芩赶到前厅一看,赵全夫妇两人满头大汗地抬着自家小儿子站在门边,赶紧招呼道:“快进来。”
赵全儿把儿子放在诊榻上,急急地说起了病情:“鼻子老是出血,快一个月了,有时候流,有时候不流……”
赵全妻子眼泪都快下来了:“以前脸是红红的,现在小脸蜡黄,精神头越来越差,以前皮得像猴子似的,现在还动不动咳嗽,不会是痨病吧?”
“钱郎中啊,我们可怎么办啊?”
沈芩一听这样的叙述,第一反应是肺结核,赶紧戴上口罩、穿上隔离衣,顺便把孩子也裹了一下:“他今年几岁?平日里喜欢吃什么?
赵全夫妇七嘴八舌地把孩子的情况说了一下。
赵全儿子,今年七岁,平时很调皮,一个月前开始流鼻血,早期比较少,只有晚上睡觉时会有一些,慢慢的鼻血量和次数都增加了。
因为慢性失血,胃口还可以,但是体质确实越来越差,动不动就咳嗽。
赵全刚说完咳嗽,孩子就咳得停不下来,而且咳得非常厉害。
“醒醒,问你一些事情,你好好回答呢,就有一颗桂花糖。”沈芩变魔术似的,掏出一粒桂花糖。
糖在这种山沟沟里算稀罕物,小孩子的眼睛立刻直勾勾地盯着糖。
“鼻子痒吗?”
点头。
“每次是先痒然后流鼻血,还是先流鼻血再痒?”“先痒,有时候疼。”
沈芩取出木质听筒,搁在肺呼吸音听诊区,反复地听,让孩子深呼吸,听了一会儿连半点肺部杂音都没听到。
奇怪了!
这就排除最早的“结核病猜想,”那会是什么呢?
既没有验血,又没有电镜,更别提X光了,所以沈芩思来想去,还是看看鼻腔。
取出钟云疏工匠订制的鼻腔镜,没有发光电源,在镜子前端嵌了一颗小小的夜明珠,能把鼻腔里看得很清晰。
“来,你坐好,不,赵村长您坐好,把孩子放在您身上,不要让他乱动。”沈芩又取出了托盘、镊子和鼻腔镜。
“抱紧他,让他不要害怕,我这里看一下就好。”沈芩等孩子动不了的时候,用鼻腔镜看了又看,赫然发现里面有奇怪的黑东西,会动的样子。
两个鼻腔都看过,两边都有。
这是怎么回事?沈芩一脸茫然,鼻子里怎么会有东西?还是活的?
忽然沈芩想到了之前看的几份杂志,又问:你流鼻血以前,去过附近的水塘吗?“
“你们喝生水吗?”
“俺们山下人都粗俗得很,这里到处都是小溪小水人木口,渴了就去喝生水。”赵全儿回答得特别爽快。
“……”沈芩想了又想,然后把内窥镜放进孩子的鼻孔,招呼道:“赵大人,你来看!”
赵箭垂涎沈芩的各种器械很久了,立刻溜过来,等他看清了那些到底是什么,吓了一大跳:“蚂蟥!还是大的山蚂蟥!”
赵全夫妻俩都懵了,什么?鼻子里长蚂蟥?!
“赵大人,蚂蝗伤可以怎么处理?用咸水还是怎样?”沈芩叹气,真不是她不会,而是因为蚂蟥是种奇特的生物,剪成两段还能活,而且爬起来也很快。
“钱公子,这是大山蚂蟥,”赵箭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沈芩的那些东西看着都特别简单,用起来却不是那么回事!
“麻烦您扶住孩子,不要让她老是倒来倒去的!”沈芩拿出小小软瓶,里面装了掺了盐的水,又点了一根线香。
第228章 取出异物
“呐,现在呢,你鼻子里长了虫子,我们呢,要把虫子拿出来,”沈芩比划着线香和鼻腔的间距,“你乱动呢,就会烫到你鼻子,所以,你一动都不动!”
“等虫子拿出来,我就给你看,全拿出来以后,给你吃桂花糖,好不好?”
威逼利诱双管齐下,瞪大了眼睛的孩子吓得连连点头。
“再说一遍,这个线香呢,是用来烫虫子的,我会很小心,你千万不能动,好不好?”沈芩又嘱咐了一次。
“你们必须控制住他,乱动的后果很严重。”沈芩吓完孩子,接着吓大人。
赵全儿夫妇急忙点头。
要不是事态紧急,赵箭就笑出声了,据他观察,上到八十的老人家,下到两岁的孩子,沈芩有三百六十五种吓唬方法,统统能吓住。
沈芩仔细回忆之前看过的鼻腔异物取出的视频资料,以及蚂蟥的生物学特性,不断地调整孩子的姿势,然后向他们仔细讲解配合的方法。
取鼻腔异物看似简单,其实不然。
日常没人会注意到呼吸这种事情,如果异物落下的瞬间,正好处于吸气状态,异物就会随着气流经过会厌软骨,进入气管。
任何异物、尤其是自身带粘液的异物,进入气管,轻则局部感染、堵塞相应部分的肺叶;如果异物本身就大而有粘性,堵住主支气管,基本是瞬间窒息。
沈芩手里只有山寨的鼻腔镜,喉镜和气管镜都没有,还没有麻醉药,万一蚂蟥掉进气管,后果不堪设想。
现代社会偶尔也有蚂蟥入鼻甚至入肺的报导,鼻腔取异物时,同时还要做好取异物失败,麻醉手术取出的后手。
沈芩讲解完以后,又和孩子做了几次配合游戏,最终才正式开始。
赵箭原本还想偷师,被沈芩这一说那一说,只觉得冷汗嗖嗖地往外冒,真心觉得救人和杀人只是一点之差。
“屏住呼吸。”沈芩嘱咐孩子,然后将线香在蚂蟥周围小幅旋转,果然,山蚂蟥怕热,开始收缩。
孩子的娘最心疼,但总算记着沈芩的讲解,紧紧抱住孩子,自己把头扭到一边,连大气都不敢叹。
沈芩瞅准机会,一挤盐水,同时开口:“呼气!喷!”
“吧嗒……”一团东西从孩子的鼻子里喷出来,落在赵箭手中盛了水的茶盏里,漾出一抹红色。
“呼吸!”沈芩松了一口气,“来,大家都歇一下。”
孩子吓得眼泪在眼睛里打转,紧紧地抱着娘亲。
赵全儿凑过来看,满脸惊讶:“这就出来了?!刚才还说得那么吓人?”
沈芩嫌弃地盯着茶盏,其实自己最怕这么软绵绵的“吸血鬼”了,观察了孩子一会儿,确定他没哪里不舒服,就替他清洗鼻腔和被附着出的创面,撒了些药在棉花上塞好。
“闷!”孩子想躲却被大人摁住,只能张着嘴呼吸。
沈芩再用鼻腔镜检查另一个鼻孔,很幸运的是,经过刚才的一番折腾,那只蚂蟥还紧紧地粘在鼻腔上,纹丝不动。
“看到桂花糖了吗?”
“嗯!”孩子立刻两眼放光,刚才虽然姿势奇怪,但是不痛不痒的,已经没有最开始的惊慌模样。
“屏住呼吸!”沈芩重复之前的操作,仍然耐心地嘱咐,“哎,好的,放松。”
五分钟以后,另一只蚂蟥也掉进了赵箭手中的茶盏里,血色在水面浮动,两只蚂蟥贴着盏底来回移动。
看得沈芩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又用鼻腔镜仔细检查,确定只有这两条,这才放下心来:“鼻子里的药棉,你们回到家就可以拿掉。”
“哎,哎!”赵全儿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可是自己又笨嘴拙舌地不知道该怎么谢,只能拽着一家三口,整齐地向沈芩赵箭作揖。
赵全媳妇紧紧地抱着儿子,既心疼又生气,掐着拧着:“你以后听话了吗?让你不要到荒地乱串,偏不听,现在长记性了?”
孩子眼泪汪汪的,“娘亲,我再也不去了,呜呜呜……”
赵全儿搓着手,憨憨地笑:“钱公子,啊,钱郎中,谢谢你们,大恩大德今生难忘。我刚才看到你们买了不少东西,是要翻修屋子吗?”
“我会些木工活儿,村上修屋子什么的,都找我。明儿一早,我就来搭把手,你们看,中不?”
沈芩立刻就明白了,赵全这是想出力顶诊费,望了赵箭一眼:“行吗?”
赵箭大大咧咧地回答:“行啊,明儿一早我们可忙了,正好,你搭把手的时候,顺便和我们说一说,这里的天气怎么样?”
“哎,好!”赵全夫妇带着孩子,高高兴兴地走了。
赵箭刚把门带上,忽然又听到敲门声,打开一看,却见赵全夫妇又折回来了:“怎么了?是孩子不舒服了?”
赵全一个劲地摇头:“不是,不是,我们村上还有几个人,也是咳血啊,流鼻血啊,钱郎中,您明天能不能给他们瞧瞧?”
“明日连这里的屋顶也要修,怕是没地方看诊了。”沈芩知道接下来的几天会忙成什么样儿,一时半会儿不太能替人看诊。
“啊,那行,等屋子修整好以后,我再带他们来。”赵全难掩失望的表情,好不容易山下的药铺重新开了,还是这么好商量的郎中,全村生病的人都有希望了。
可是药铺也还要翻修,估计还要等上好几日。
“谢谢啊。”赵全夫人一再鞠躬,拉着儿子的手。
赵箭目送他们走远以后,才把门关上,隐隐觉得哪儿不对劲,“钱公子,我们行军打仗,都是喝生水过的,不管什么水。也没见过几个像这样的,鼻子里进蚂蟥的。”
沈芩笑了:“赵大人,其实不是蚂蟥钻进鼻子里,而是喝水洗脸的时候,水中的蚂蟥卵或者幼体进入口鼻处,靠吸血才长这么大的,平日里这种情形,确实很少见。”
“现在怎么办?”赵箭也膈应这种东西。
“再洒点盐,它们就化了。”沈芩给孩子洗鼻的是极淡的淡盐水,蚂蟥的再生能力极强,但是遇到盐就会渗透失衡,直至变成一滩水。
第229章 心安理得
沈芩回到自己房间,睁开眼睛仿佛还看到茶盏里的蚂蟥,闭上眼睛也一样,手臂上鸡皮疙瘩起了一阵又一阵。
说实话,她以往最怕这种软趴趴粘乎乎的东西;刚才因为担心孩子,完全忘了害怕,现在大有后怕更甚的趋势。
于是,沈芩愉快地决定“化恐惧为食量”,找陈娘聊了一会儿,委婉地提出要吃夜宵。
陈娘一怔,立刻就同意了,到院子涮了大锅,和面切条,做了一大碗木耳香菇手擀面,淋了点香油,端给沈芩。
沈芩道了谢,就端着大碗汤面溜到前屋去吃,刚吃了两口,就被隐在黑暗中的人影吓了一大跳:“了尘大师!”
了尘单手拿掌:“阿弥陀佛,钱公子好胃口。”
沈芩笑笑,不说话,专心吃,开启遗忘模式,努力把之前的一幕幕忘记,可是一碗面吃完,头皮还是一阵阵地发麻。
而在她吃面的时间里,了尘既没说话,也没走开,就这么隐在黑暗中,有点怪。
“你从来不吃夜宵。”了尘闭着双眼,捻着佛珠。
“偶尔吃一下。”
“为何?”
沈芩抬眼想笑,却意外发现了尘闭着眼睛的神情有些凝重,转了转眼睛打趣道:“了尘大师,想吃夜宵说一声嘛,立刻分你一半!”
“为何不让贫僧看手相?”
“……”沈芩小口小口地喝着面汤,瞬间有了防备,“大师,您想说什么?”
“你手里的东西,不是沈家有的,沈大人和沈芪兄从未用过。”了尘睁开一只眼睛,琥珀瞳色在蜡烛的光晕里晦暗不明。
沈芩呵呵:“人有两个宝,双手和大脑,双手能制造,大脑会思考……”随口掰出小时候书上的顺口溜,“大师,有什么问题?”
“沈家郎中,无人会鼻中取物,”了尘忽然就和沈芩拉锯起来,她确实是沈芩,可是她又不像沈芩,“大邺医录里也从未有过记载。”
沈芩总算明白了尘的意思,一时不确定他到底想做什么?
“大师,佛有三千大世界,也有三千小世界,万事万物变化无穷,倘若郎中只会因循守旧,只知道研读古籍,不去探索新的治病方法,不开发新的器具。”
“病人多种多样,郎中却不能不变应万变。”
了尘眼中透出锐利的眼神:“钱公子,可否借手相一看?”
沈芩之前是不想吓得他,现在看起来,了尘远比普通人有胆识得多:“看看呗。”于是很大方地伸出两只手,手心向上摊开,搁在矮几上。
吓死活该。
了尘看了又看,脸上的表情像是雕刻而成,纹丝不动,眼神有些复杂,最后念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贫僧竟然生出执念,罪过……”
“看完了?”沈芩落落大方,却谨慎地观察着了尘最细微的表情和动作,就算她以前是彻底的唯物主义者,现在也……有所改变。
“说说呗。”
了尘又闭上眼睛:“钱公子,可觉得辛苦?”
“当然啊,身心疲惫,”沈芩毫不掩饰,反问道,“请大师指一条破解之法,能不能让我不用辛苦治病,还有闪闪发亮的金子银子拿?”
了尘微微一笑,仿佛又参透了什么,带着一些满足,笑而不语。
沈芩浑身僵硬地坐着,她怎么老遇上老谋深算、喜欢话出半句的人?之前是钟云疏,好不容易在她坚持不懈的努力下,两人抓着彼此的把柄,得了一些安合感。
眼前的了尘,半张脸俊美非凡,半张脸如同死灰槁木,她每次抬眼,都有种分裂的不真实感,这人平日一天都说不上三句话,今天突然像话痨似的,到底想做什么?
“钱公子,贫僧没有其他意思,只是关心姐姐她们,能不能完全康复,今日你的医技令人震撼,贫僧再无担心。”了尘回答得很平静,内心波澜却已经滔天。
“才怪,”沈芩把汤喝完,皮笑肉不笑地回答,“了尘大师,麻烦你把所有的问题都问了吧,正好我吃撑了,暂时不打算去休息。”
“贫僧冒昧地问一句,”了尘停顿片刻,“你父兄生死未卜,女眷只剩你一人,这些日子你如何能心安理得地度日?还能有如此好的胃口?”
沈氏父子与他密切联系了三年,听到沈家遇难的消息,他整整七日只进水未进食,差点走火入魔犯下杀孽。
可是当他第一次见到沈芩时,却发现,沈家目前唯一的人,不悲不喜,安然度日,比起他这个外人,完全不受任何影响。
三年前的不幸成为他一生的心魔,他的人生因此改变,他怒极自伤,数次求死……是沈石松和沈芪的排解,才有了今天的自己。
可是,她比他更不幸,为何能如此淡然?还能真心诚意地笑,感知食物的美味?
她也自伤过,即使脸上的疤痕已经极淡了,仔细看还是能看得出来,会为了救治病人而不顾一切,甚至历经爆炸濒死,仍然能热忱待人?
“你不恨吗?”了尘觉得沈芩就是个谜,参不透的未知。
沈芩怔住,半晌,盯着了尘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回答:“恨有用吗?”
“你为陛下治病时,真的没起过杀心?”了尘锲而不舍地追问。
“为沈家翻案还需要陛下,”沈芩继续说实话,“也许我是沈家唯一的人了,所以,必须好好活着。”
了尘忽然觉得,自己的修为境界还没有沈芩高:“其实你害怕蚂蟥是吗?”
“是啊。”
“那你为何……”
“我们是来找东西的,人生地不熟,这里这么大,多些人就能多双眼睛,赵全是村长,必然很熟悉这一带。”
“就算找不到,钱记药铺的名声铺出去,有病人登门,我们能打听的就能再多一些。了尘大师,一个人的力量太微弱,您觉得呢?”
“如果用得上贫僧,尽管吩咐。”了尘一时无法平静,对沈芩的心疼和敬重,让他以为早已麻木的心,突然起了涟漪。
“行呀,”沈芩一点也不客气,“麻烦大师和白杨好好聊聊,看看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第230章 各怀心思
“白杨性情刚烈,”了尘知己知彼,“除非解除了他所有的疑虑,不然,他一个字都不会说。”
“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沈芩只要想到白小鬼怒火攻心的样子,就觉得头大,经历过世事巨变缺乏安全感和信任感很正常,刻意迎合他,只会让他疑虑更甚,“先把他手腕脚踝的伤养好再说。”
了尘默默点头,都是历经惨痛侥幸活下来的人,知道这时候不理睬才是最合适的处理态度:“你素来温和,不论男女都不会招人恶感,这孩子怎么会……对你?”
沈芩叹了口气,把树屋遇见绥城相遇一堆事长话短说,说完又有点自嘲:“我承认处理方式简单粗暴,相对于他虚弱硬撑的身体,他的精神状况更让人担心,所以我速战速决,为了避人耳目,让他吃了点苦头。”
“没想到会引起这样的误会。”
“你怕他……”了尘怔住,
“我怕他会疯掉,”沈芩撤掉了微笑的面具,神色凝重,“在树屋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觉得他的眼神,和你讲述三年前时的一模一样……”
“一心求死,却怀着愤怒和仇恨硬撑着活下去的眼神……只想为自己讨个公道……”
“也许那时,你直接给他一脚会比较好,”了尘本就聪慧过人,自然能感知同类,看到沈芩不再假笑,也剥掉了不问世事的外壳,露出了爱憎分明、执着报仇的本性,“既显出你的蔑视,又不会让周围的人起疑心。”
“大师,他的手腕脚踝被铁镣磨得很厉害,再伤上加伤,只怕连我都治不好,这小鬼最多十二三岁,以后的路还很长,不能让他的手腕畸形,也不能让他变成瘸子。”
“再说,就他瘦得只剩皮包骨,不管踹哪儿都是重伤。下手容易,治愈却很难,”沈芩苦笑着摇头,“疼痛嘛,过一阵就好了,所以,我扎了他的痛穴。”
了尘四处游历时,经历过各种场合,也遇到很多意想不到的状况,能全身而退已是幸运之至。
可是听着沈芩的话,心里却很不是滋味儿,沈芩在那样的紧要关头,还能分神考虑白杨的将来,这种刻进骨子里的医者仁心,是如何养成的?
她这样为旁人考虑,可曾想过自己?
了尘想问,却知道沈芩不会回答,只能陷在自己的思绪里。
沈芩不明白了尘突如其来的沉默,眨了眨眼睛,静静地等他回答。
彼此安静了好半晌,了尘强行转移话题:“南疆那两本书,你看完了吗?”
“正在看,怎么了?”沈芩不太明白,了尘怎么突然不聊,又把话题转到南疆去了。
“修葺药铺还要不少时日,若你有不明白的地方,可以问我,”了尘真心诚意地想帮忙,“我曾去过南疆边陲。”
沈芩摇头:“这个不急,倒是白杨的手腕脚踝伤得不轻,我这里的沈家成药并没有多少,之前是打算留给崔萍她们用的,这样的话,必须尽早开始制药。”
“崔萍她们也快到了,而且按你上次说的,草药还没长到能制药的时候。”了尘皱着眉头,这几日没来由地心绪不宁,就算睡觉也时常会惊醒,所以今晚才拉着沈芩闲聊。
“怎么办?”沈芩又一次看向空空的药柜,突然想到法子,“趁着这几日你们忙,我和赵大人再去一次绥城,把药铺里的草药都买回来,想法子做些药出来救急。”
“等你们完工,我们差不多也可以着手制药,时间场地都不冲突,怎么样?”
突然“哗啦!”一声响,白杨拉开木移门冲进来,直勾勾地盯着钱公子:“不行!你们不能再去绥城了,会被他们盯上!”
沈芩瞪着眼角泛红的白杨,有些傻眼:“你这个死小鬼竟然听壁角?!”
他不是和僧医们一起休息了吗?
“你……”白杨整个人都在发抖,配合着一袭白衣和苍白的脸色,和白小鬼无比贴切,“为什么……”
白杨只觉得自己像个行将爆裂的火球,怒气腾腾地偷听,不管身体怎么样,也要把这里砸光烧光,把衣冠禽兽的钱公子扒下一层皮来。
可是,万万没想到听到这些对话,更加想不到钱公子是沈芩,一时间,太多情绪混杂,火球突然就漏了气,不知下面该怎么办?
沈芩懒洋洋地开口,“忽然发现怪错人,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么?”
“我……”白杨虽然十二三岁的年纪,却打小跟着父亲走南闯北运宝,也称得上见多识广,再加上本是俊逸少年,武艺了得,自然心高气傲。
这时候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的沈芩,同是家中遭遇突变,他和她差得太多了。
“你什么你?”沈芩收好碗筷打趣,“会洗碗吗?把碗筷洗干净擦干放回原位,我就原谅你。”
白杨苍白的脸,颤着双手接过碗筷,转身去院子里打水了。
“……”沈芩的下巴差点砸在地上,就像看到巨怪变成了孩子,下意识地扭头,只看到空空的药柜,没有钟云疏,心里比药柜还空,叹了口气,向着白杨走去。
白杨的颈项手腕和脚踝都缠着厚厚的绷带,浑身都散发着药味儿,就这样认真地洗碗洗筷,还把陈娘摁到一旁,把锅也洗了。
陈娘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慌张地注视着沈芩,这,这,这……
沈芩干巴巴地安慰:“他身上有伤,不能参与药铺改造,可以跟着你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一来是合理运动,二来是有些事情做,不至于太闷。”
“白小鬼,跟着陈娘有个好处,可以做自己喜欢吃的菜。”
白杨把锅洗完,向陈娘行了个礼:“陈娘好。”
陈娘知道白杨的身份,吓得差点魂飞魄散,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
沈芩知道陈娘的适应力极强,拍了拍她的肩膀,“都早些休息吧,明日一早就开工。”
某个阴暗的角落,赵箭咬着一根野草带着笑意,这下可以放心了,要是费钱费力地救了一个祸害回来,他就只能向钟云疏谢罪了。
第231章 这么多?!
第二天一大早,沈芩就被陈娘的敲门声叫醒,下意识地拉起被子蒙着脸,三敲四请以后,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穿衣服起来,照例把自己穿成一头熊,才打开房门。
“钱公子,您总算起了。”
“陈娘,怎么这么早?”沈芩打着呵欠,“啊……”
“钱公子,您快去前面瞧瞧吧,赵全儿村子里的人都来了……”陈娘也是第一次见到山里人,怎么也没想到他们这么直白又着急。
“啊?”沈芩的呵欠声立时升了调,环顾四周,“他们没见到药铺在修葺吗?”
“见到了啊,我也劝过了,他们就是不走啊,”陈娘自从遇到沈芩,也是增加了不知道多少的见识,自然知道治病救人实在不易,“说只求您出去瞧一眼,要等药还是叫号都可以。”
沈芩伸了个大懒腰,跟着陈娘去吃了早食,然后背上双肩包走到了前屋,不去不知道,一去吓一跳。
无当山下人烟罕至,除了药铺的大家伙儿,沈芩经常一天都见不到一个生人,眼下被十几个陌生人这么直勾勾地盯着,让她突然有种出门诊的错觉。
沈芩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药铺门前空地上堆的东西惊到了,各种硬梆梆的兽皮、兽肉、鸟蛋……足足占了小半块儿空地。
赵全抱着儿子一脸不好意思,讪讪地开口:“钱郎中,俺实在劝不住大家。”
得咧,沈芩看着这架式也知道今天避无可避,深吸一口气先目测一番:“这儿也只有我一人得空,其他人都不得闲,你,对,还有你,这位大婶儿,那位姑娘……你们六个留下。”
“其他的人先回去做自家的事儿,这边回去一个,你们就再来一个。”
“这样就不耽误大家伙儿的事情,还有这些东西先拿回去。”
赵全赶紧帮着搭腔:“哎,大家按钱公子说的,听话啊……”
万万没想到,这些村民互相看了看,然后各自找地方坐下来:“俺们这两天没啥子事,等等就行。”
得了,随便吧。
于是,沈芩就在药铺外的两块大石头旁,把石头擦拭干净,一块当椅子,一块当诊台开始了继地震救援以后,最简陋条件下的看诊,颇有些越活越回去的感觉。
不诊不知道,一诊出来,沈芩都惊呆了,最怕蚂蟥的自己,竟然又遇到了蚂蟥附着鼻腔的病例,在拿鼻腔镜确诊了第五例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也太多了吧!
紧跟在一旁的赵箭都傻眼了,你们村全是蚂蟥的话差点脱口而出,话在嘴里转了一圈总算咽了下去,对赵全说:“大兄弟,你们村子在哪儿啊?”
赵全这高壮的汉子吓得腿都软了:“俺们祖祖辈辈都在这儿,以前没有啊。”
“离这儿远吗?”沈芩拧着眉头半晌,觉得长痛不如短痛,决定实地考察。不然,这病人源源不断地来,早晚把她给吓死。
“俺们那地方叫锁金村,”赵全不知道为什么这样问,随手一指,“就那个山头上。”
沈芩顺着赵全的指向瞥了一眼,心情不一般地复杂,隔山跑死牛,这还不远?!
“来,乡亲们来看一下孩子的示范。”沈芩和赵箭用赵全的儿子作示范,把鼻腔取异物的步骤,详细准确地重复了一遍。
孩子都能做到,大人们觉得自己肯定没问题。
于是,钱记药铺门前,了尘和僧医们敲敲打打地翻修扩建,沈芩和赵箭一起给锁金村的村民们取鼻腔异物,白杨和陈娘在院子里洗涮切烧。
就这样从一大早忙到中午,稍作休息,又忙到晚上。
赵全领着村民回去,留下空地上一堆的山货。
陈娘和白杨把这些东西都搁进库房,好好收着。
夕阳西下,沈芩从处理完最后一例鼻腔异物以后,就坐在大石头旁,任由自己放空发呆。
赵箭有些担心:“钱公子,您还好吗?”
他不是不知道郎中会累,但是他第一次知道,看诊一整日,郎中要说那么多话、弯腰低头拧着脖子那么长时间,更可怕的是精神紧张,紧绷得简直难以想象。
有那么一瞬间,赵箭突然觉得之前潜伏在密林里一趴一天,反而轻松一些,原因在于,人命关天。
沈芩上下点头,从石头旁撑起来,拖着脚步伛着腰背,一步步往药铺的后院走:“让我一个人待会儿,不用叫我。”
一进屋子,就趴在床上闭着眼睛,睁眼闭眼全是那些软趴趴的东西,头皮一阵阵地发麻。
没多久,传来敲门声:“钱公子,能进吗?”了尘特有的空灵嗓音在门外响起。
“进。”沈芩闷闷地回答。
了尘知道自己是出家之人,擅自进入女子房间并不妥当,但是昨晚的闲聊内容,让他不得不进来看一眼,她明显还是怕得厉害。
“陈娘做了好些吃食,让我端些过来。”
了尘将托盘搁在床榻旁的小柜上:“都是你喜欢吃的,陈娘还你另外煮了两颗鸟蛋。”
“嗯。”沈芩仍然趴着一动不动,和白天沉着冷静的钱郎中判若两人。
“听说你还打算明日一早,赶去锁金村察看病源?”了尘简直找不到什么词儿来形容她,又不是心怀天下的菩萨,怎么就能操这么多的心呢?
“明明怕成这样,为何还要硬撑?”
沈芩拿大软枕捂了耳朵,懒得回答,明知道她怕还一直提,真是……太讨厌了。
“……”了尘总算明白,沈芩累到一定程度就会显出最真实的样子,比如现在,还是耐心地劝,“趁热把这些吃了。”
沈芩原本打算趴一会儿,攒点力气再起来,没想到了尘能苦口婆心地待这么久,大有她不吃点东西就不走的架式。
好了,好了,怕了你了。
“我吃!”沈芩从床榻上起来,到院子里洗了好几次手,才回到屋子,端着热腾腾的大汤碗,埋头认真地吃,吃了几口就搁了筷子,“我吃啦,你可以走了吗?”
“明日,我和白杨陪你一起去。”了尘终于说到了重点。
第232章 惊喜连连
沈芩累到半闭的眼睛猛地睁开:“白杨!进来!”
了尘心中一凛,她怎么能把事情看得这么清楚?
果然,半秒不到,白杨臊眉搭眼地走进来,苍白的脸颊浮着可疑的绯色:“我要去!”
“在你身上的伤养好之前,哪儿都不准去!”沈芩素来淡然的脸上,显出不容置疑的威严,“静养和重枷,二选一。”
“我说到做到,连钟大人都被我绑过!”
白杨惊愕地看着沈芩,眼色神情复杂至极,她分明是那么温柔的女子,怎么会?
了尘的吃惊程度并不亚于白杨,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沈芩的凌厉。
沈芩盯着像被噎着似的白杨,根本不怕他被吓到,“不怕直截了当地告诉你,沈家的续骨、焕颜、复肌还有其他几种药,我这里没多少。”
“这些药就算现制,也要明年春天才能出成药,给你清创包扎时已经用掉一些,不打算再用。接下来就看你自身的恢复能力。”
“……”白杨看着缠了厚厚绷带的手腕,稍微用力还是疼得厉害,“可是……我……”也想出一份力。
“被我所救的,被沈家救下的病人,何止百千?他们付过诊费和药钱,就此两清,心怀感激的,暗怀心思的,人之种种都有。”
“沈家遭难时,该骂的骂,下黑手的也没半点手软,处心积虑也好,迫于无奈也罢,我都不在乎,你也不用心怀愧疚。”沈芩看透了骄傲少年的心思。
白杨失魂落魄地离开了,连门都没带上,忽然又折回来:“钱公子,我跟随父亲走过很多地方,南疆也去过,如果……”
“好,有需要我会去找你。”沈芩答得极简,如释重负,总算摆平了。
了尘不紧不慢地拉回话题:“你为何一定要去锁金村?”
沈芩皱了皱鼻子:“我真心觉得,你还是挂着世外高人的样子比较顺眼,哪有出家人问个不停的?”
了尘语不惊人誓不休:“贫僧随时可以还俗。”
“……”沈芩动了动嘴,半晌才把脏话变成腹诽,“赵全的祖祖辈辈都生活在锁金村,如果一直这样,村子的人早就死绝了。”
“赵全儿子,以及村民们鼻腔里的那些东西,时间都不长,多则半年,少则两个月,都是最近的事情。”
“最重要的是,地图的标记就在这里,钱记药铺不过是离得最近的落脚点,地图极小,一个标记也许就是方圆几里甚至于几十里的地方。”
“我们整日四处寻找,一定会引起山民的注意,以寻找病源的名义进村,反而有诸多方便。”
沈芩觉得这是一个契机。
了尘实打实地怔住了:“必须让贫僧跟着。”
“……”沈芩愉快地决定,以后要离了尘远一点,佯装打了个呵欠:“行,明早见。”
“贫僧带了避疫避瘴避虫蚁的香囊,”了尘从袖子里拿出一串手工精致的素布小香囊球,“你喜欢背包,挂在包上最合适。”
“谢谢大师,”沈芩看着一串六个小香囊球,难得只闻到极清淡的草药味,不刺鼻也不香得过头,很是惊讶,“这些什么都能避开?”
“是,将草药切碎裹入棉花,再将棉花缝入布中,可以维持七日,”了尘很肯定,“草药来自于南疆边陲集市,当地人把这些草药做成香囊、塞入腰带……随身携带。”
“了尘大师,您这么深谋远虑的吗?”沈芩觉得不可思议。
“这个是昨晚闲来无事缝制的,草药是带来的。”了尘微微一笑。
沈芩目瞪口呆:“你缝的?”
“是。”
“……”沈芩的心情很复杂,得道高僧针线活儿做得这么好,真是……
“报国寺僧人生活简朴,自己挑水浇菜做斋饭,衣服磨破了自然是自己缝补,屋子漏雨时,也是僧人修葺……没什么的。”了尘很是谦虚。
“您会……绣花吗?”沈芩震惊之余,脑回路陡然歪了一下。
“贫僧还绣过心经,现在罗汉堂放着。”了尘点头。
沈芩忽然想到,原主以前去过报国寺的罗汉堂,因为庙小,罗汉都是木雕,并没有贴金箔,显得寒酸又冷清,但是一幅手绣心经为那里增色不少。
竟然是了尘绣的?!
“当初在报国寺自伤过,手指受损严重,沈芪兄建议练习刺绣,可以让人专注、恢复手指功能。”了尘更谦虚了。
沈芩从不自认学霸,但是学优还是可以的,只要她愿意学什么都很快,可是在这位大邺学霸面前,生生地被碾压。
毕竟,“久病成医”只是一个说法,没人真的因此成为名医,而了尘处理外伤的能力堪称神奇,如果爆炸受伤后,没有他带着僧医赶到钟府,只怕她现在可能已经废了。
想到钟云疏那时所说,一个人的能力再强也有极限,但是一群人却不会,尤其是一群同样聪明又强大的人。
沈芩很认真地开口:“大师厉害!”
更让她开心的是,有了这串东西,就不怕密林里的各种虫蚁叮咬了,一直紧绷的神经和悬着的心,立时放松了许多。
了尘又从袖子里取出几节麦杆,小心地放在矮几上,然后将碗筷收好全部端走:“请钱公子按约早起,早些歇息。”
沈芩被这一连串的出人意料给怔住了,手忙脚乱地戳出里面的东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竟然是雷鸟信?!
雷鸟信竟然这么快就来了。
她迫不及待地打开纸卷,凑到床边的走马灯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芩,吾至无当山下已完全康复,正四处寻找线索,安好勿念,疏。”
沈芩看着熟悉的字迹,激动地在床榻上蹦哒,太好了,没什么比这更好的消息了!
尽管知道钟云疏的身体素质非比寻常地好,可是钟府爆炸他为了保护自己,伤得不轻,事态紧急,以至于两人带伤上路,一别到现在。
第一次,沈芩舍不得烧掉字条。
既期待又不舍地打开第二个纸卷:“芩,融雪搜永安三处,得南疆花木十余种,一炬焚之,韩。”
第233章 草地水淙淙
“啊!!!”沈芩被惊得一脚踩空,差点摔在地上,还不忘盯着纸条看了又看,焚之?!
沈家秘方各种药效堪称齐全,惟独缺麻醉药,本来还指望用南疆花草制出安全有效的麻药和治疗心理疾病的药物,韩王竟然一把火都烧光了?!
韩王殿下,您再怎么性烈如火,也不用这样啊!!!
沈芩脑袋里一片空白,好不容易缓过来,心里充满绝望,在床榻上“烙大饼”了无数个来回,才勉强睡着。
第二日一大早,沈芩背着双肩包准时出现在院子里,把众人吓得不轻,还学着野外行走的背包客,给自己做了两根细长棍子做支撑,为了防虫还戴了帷帽。
即使出发后,走在山路上,了尘和赵箭仍然有些难以置信,沈芩怎么知道得这么多?
去锁金村的路,对沈芩来说是全然陌生的山路。
赵箭像个瘦猴子似的,在树上蹿来蹿去,了尘则走在沈芩的前面开道。
沈芩边走边看路,顺便在药材附近的树上做个标记,记录在笔记上,方便日后采药时认路用。
日出以后就走个不停,别说了尘,就连赵箭都很惊讶,沈芩看起来并没有多少疲倦的样子。
不知道是了尘送的挂件真有驱虫害的效果,还是运气实在太好,一路上,沈芩都没被虫子咬上一口,倒是看到不少拟态动物,听到动物们的吱呀叫声,包括好几条绿油油像藤蔓似的小蛇。
还有不少色彩斑澜的小蛙和蜘蛛,据说剧毒无比,把沈芩吓得头皮发麻。
赵箭打趣道:“了尘大师,你看钱公子吓得脸都白了,怎么既不惊叫,也不晕倒?”
“真是翩翩君子啊。”
沈芩呵呵两下:“赵公子很失望么?”
“不敢,不敢。”赵箭忍不住嘴贱,还笑得特别讨厌。
“钱公子,歇息一会儿吧。”了尘解了水囊,喝了不少。
沈芩只觉得不可思议:“大师,你怎么能单手开水囊的呢?你单手单眼怎么还能把针线活儿做得那么细致的呢?”
如果和了尘不熟,一定会刻意避开这种话题,可是昨晚针锋相对以后,她就彻底认清了这厮的本来面目。
“心诚所至,金石为开,阿弥陀佛。”了尘念完,微微一笑。
答非所问,沈芩在心里鄙视他,随后抬头看向蹲在树枝上大马猴似的赵箭:“还要走多久?”
“最多一个时辰,”赵箭手搭凉棚,目测心算,“钱公子,你真的不要歇一下?”
“我不打算在锁金村留宿,”沈芩一想到山林里形形色色的动物植物,就隐隐不安,“我们速去速回怎么样?”
“行!”赵箭应声出发。
忽然,沈芩的余光瞥到赵箭的左侧有什么动了一下,仔细看又什么都没有,只得往前走了一步,立刻大叫出声:“赵箭快跑!蟒蛇!”
赵箭浑身一僵,这才听到耳畔的咝咝声,立刻跃下树梢,三个人一起疯跑。
好不容易跑到了一小块空地上,三人唿哧唿哧地喘,可是没待一会儿却意外发现,周围虫蚁特别多,不禁又加快了脚步。
即使这样,沈芩都没忘了做记录,只是记得更加简明扼要,鬼画符般的字迹,还增加了地形图,最后在晌午时分看到了几十步以外的锁金村。
“钱郎中来啦!”
三个人瞬间戒备,好一会儿才发现是赵全蹲在树上发出的喊声:“乡亲们,钱郎中来啦!”
赵全从树上下来,将他们三人领进完全座落在山林里的锁金村,九间房屋倚树而建,散落在各处,一条山路沟通起这些人家,房前屋后都是树,意外的、四处张望却没有见到小溪或瀑布。
这就奇怪了?
“赵村长,你们的水从哪儿来?”沈芩有些诧异。
“山上有泉眼,我们每日去挑水回来,”赵全说完直挠头,“郎中兄弟,我们常去挑水的一个没得,怎么不挑水反而得了呢?”
沈芩想了想,从背包里取出小瓷糖罐,拿出一颗桂花糖放到赵全儿子的面前:“你们平日在哪里玩,去哪些地方,都告诉我,这个就归你了。”
孩子的眼睛都直了,眼中除了桂花糖再无其他,若是平日早就动手抢了,立刻一路小跑,还生怕他们跟不上,边路边回头看。
三个人立刻箭一般跟过去。
“哎,三位客人,喝碗糖水呀。”赵全媳妇端着早就预备好的红糖水扑蛋,走出自家门,楞是一个人影都没看到。
“你还是搁灶上温着吧,俺也去瞅瞅。”赵全放下烟袋锅子,敲了敲,然后大步跟过去。
孩子跑得快,三个人跟着快,风一样从各户人家门前刮过,惹得众人以为出了什么事,也跟了过去,在山路上跟出一道长长的人队。
“俺们都在这里玩!”孩子为了桂花糖,把小孩子平日里撒欢、打架也没人发现的草地都指出来了,“俺爹不让,就偷偷来。”
沈芩神情复杂地盯着长满杂草的地怔住片刻,明知道蚂蟥平日一定躲在湿润有水的地方,楞是没敢往上面踩。
赵箭乐了,抬腿就上去了,走了一大圈,什么也没发现:“还有其他地方吗?”
了尘望着沈芩,笑而不语。
孩子想了想,又指向山坡另一边:“俺不敢去那边,爹会揍俺的。”
了尘三步并作两步走,在山坡边缘站了一会儿:“有水声。”
沈芩壮着胆子过去,一不小心滑了一下,总算没摔倒,突然感觉到地面的不同:“赵兄,大师,这下面是不是有条小河?”
“你们听,水声好像贯穿了山坡两边?”
“郎中兄弟,那边不能去,千万不能去,那边毒虫蚂蟥什么都有!”赵全快步跟上,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儿子,会把人往那里领。
一想到平日千叮咛万嘱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拎着儿子的耳朵拽到面前,抬手就是一巴掌:“他们是锁金村的大恩人啊!你这孩子知不知道?”
“怎么能把恩人往这边带呢?!”
第234章 锁金村的危机
沈芩赶紧拦住赵全:“别打。”
赵箭觉得蹊跷:“村长,这个坡地不大,还都是向阳,怎么会?”
赵全把烟袋村子斜插在腰上,叹了一口气:“俺们也不知道,前些年还能去挖点野菜笋子啥的,自打去年八月下了一场大雪,现在都不敢去。”
“不知道哪来的小虫子,以前从来没见过的,比芝麻粒儿还小,咬上一口能肿老大一个包,然后就发热热得烫人,又疼又痒,还不能挠,一挠就破,汁水沾到哪儿,哪儿就肿老大一个包……”
“俺这儿没郎中,山集里那个沈郎中是个骗子,俺千求万求的才来了一趟,还是乡亲们轮流把他背来的,山货皮子给了不老少,就拿几片树叶子碾碎了抹抹,疼得更厉害,一点没用!”
沈芩一想到山集里的骗子,气就不打一处来,竟敢冒沈家的名?!这个混帐东西!
“俺们只好轮流背着乡亲走到绥城,那里有郎中,听说还挺好,一听说是山里人,就把俺们哄走了……”
“俺们没法子,又只好背回来,疼了好几天,然后就活活又痒又疼,热着热着烧死了。”说着说着,
饶是赵全这样的大山汉子,声音带着哽咽。
赵箭一想从这里走到绥城的时间和距离,马车都要跑那么久,轮流背去再背回来,病也没瞧成,这得
累成什么样儿,听得既心酸又难过。
“从此以后,我们就不到那坡去了,但是坡那边野果长得好,还有不老少的菌子(菇类),拿到集市上卖也能换俩钱,现在……总是命重要。”
了尘听着也忍不住轻叹一声。
沈芩忽然觉得这些描述很像《南疆闻录》里的针蚁,问:“它们有翅膀吗?”
赵全想了又想:“没有,会一点一点地跳,也不好抓。回村吧,也不知道它们会不会跳过来。”好不容易有个和善的好郎中,可不能出事儿。
“是不是很像蚂蚁?”沈芩追问。
赵全一时语塞:“那虫子实在小,俺们也没怎么看清,是有点像,可是俺这里的蚂蚁都是这么大的,哪有这么小的咧?”
“可是,”沈芩还不太想走,来查蚂蟥什么都没查到,突然又来了疑似南疆的针蚁,这算怎么回事,“那边蚂蟥多吗?”
“多得很!现在穿得多还好,天热穿少了,去那儿走一趟,腿上能爬个七八十来条。”赵全一想到村里的发财地进不去,既心疼又头疼。
被赵全这么一说,胆大如赵箭也不敢再拿耳朵贴地听动静了。
沈芩又问:“你们挑水的泉眼在哪儿?洗衣服洗菜的地儿又在哪儿?”
赵全颠颠地带着他们把锁金村吃喝拉撒的地儿,都看了一遍,一时也看不出所以然来,又把他们请进自家屋里坐着。
锁金村的人把屋里屋外塞得满满当当,视线都在沈芩、赵箭和了尘三人身上来来回回,议论纷纷:
“这郎中真俊呢,啧啧啧……”
“这和尚咋介吓人咧?”
“那个汉子高瘦高瘦的,像竹竿成精。”
赵箭差点吐一口老血,什么叫竹竿成精?!
了尘端着得道高僧的模样儿,任人评说,纹丝不动。
赵全媳妇端来三碗红糖水扑蛋,和沈芩的视线一对上,脸蛋飞红:“钱郎中,俺们这儿没啥好吃的,就这个。”郎中咋这么俊呢?
“啊,谢谢你。”沈芩眼角一弯,双手接过,搁在斑驳了面的小桌上。
看着简易的灶台和粗陋的餐具,以及赵全夫妻脏污的指甲,洁癖如她,真是一点食欲都没有;但是也明白,这已经是他们最盛情的款待了。
了尘最先开口:“贫僧茹素,在此谢过。”说着,就把自己那碗恭敬地送给年龄最大的老人家,“您吃,就等于贫僧吃过了,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老人家皱巴巴的脸瞬间笑成了一朵菊花,他们把山货皮子什么的都送到钱记药铺,也有时间没去集上换红糖了,立刻哎哎着吃了。
旁边直咽口水的孩子们,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赵箭和沈芩。
沈芩随即浅浅一笑:“来,你们三个站好,我问你们答,答得好,就有一勺糖水喝。”
孩子们点头如捣蒜,全都两眼放光地盯着。
“除了我们刚走的地方,还有那个有小虫的坡地,你们平日还会去哪里玩?”
“爬树!这边的树我们都爬过!”
“我!我!我!我爬得最高,还掏过好几个鸟蛋。”
“答得好,来,喝一勺。”沈芩笑得真诚。
孩子小跳着喝了一口,眼睛都笑没了。
“我也会!我会游泳,游得可好了,一捏鼻子可以游好远的!”另一个孩子不甘示弱地跳起来。
赵箭只觉得心口被插了一刀,立刻奉上自己的小碗:“好小子,这碗都归你了。”
小孩子的嘴角咧到了耳后根,捧着小碗直蹦哒。
最后一个孩子急了:“我!我会找山洞,一找一个准儿!这边有多少个山洞,我全知道!”
“有些山洞还进过人,我看到了,回来一说,就被俺爹俺娘揍了,他们说俺撒谎……”
“俺又告诉好兄弟们,还带他们去了……”孩子说着说着就伤心起来,鼻涕眼泪全下来了。
沈芩敏锐地注意到,村民们看热闹的神情全变了,尤其是赵全忐忑不安的样子,但也只是短短几秒的时间,一切发生地太快,仿佛是她的幻觉。
“那你告诉我,哪些山洞离得远、而且附近有水?”沈芩仿佛抓住了什么有用的线索,也许是某个较远的山洞、去那里的村民走得渴了,就近喝水,所以才惹上了水里的蚂蟥。
这种可能性很大!
了尘睁开了眼睛,赵箭也盯着孩子。
“都不远,都没水!”孩子忽闪着眼睛,“真的,俺们这儿挑水的地方只有泉眼。”
沈芩期待的线索好不容易抓住,又在这短短几秒断了,极严肃地开口:
“乡亲们,我们不会在钱记药铺一直待下去,说不定哪天就离开了。”
“你们再好好想想,就是这半年的事情,除了今日走过的地方,还去过哪里?”
“这个地方不找出来,以后再惹到蚂蟥,我们又不在,你们可怎么办?”
一时间,赵全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第235章 疑问重重
“赵公子,了尘大师,我们再出去找找?”沈芩提议,“乡亲们,尤其是鼻腔取过蚂蟥的,你们再想想吧。”然后三个人就离开了赵全家,继续观察这里的地势。
赵箭一出屋子,心情大好,但碍于这里的虫蚁太多太怪,只是老老实实地在房前屋后转悠。
沈芩怕树上有虫子掉下来,又不敢靠近灌木丛,找了个小小的空地站着,望着空中的飞鸟发呆,看了又看。
赵箭转了好几圈,一无所获,就走到沈芩面前交换视线。
沈芩轻轻点头,又环顾四周。
了尘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边,小声问:“你刚才一语双关,到底是什么意思?”
沈芩走到僻静的地方,向了尘和赵箭细数疑问:“韩王殿下在永安城搜到了三处南疆花草的种植地,我觉得那种虫子是南疆书中的针蚁,可是赵全说是去年八月大雪以后才有的。”
“疑点一,南疆的动植物耐旱不耐寒,遇雪即死,没有例外。”
“他们是真心欢迎和感激我们,但是孩子提到山洞有人,还被父母亲揍过,村子里的人脸色就变了。是孩子父母隐瞒山洞有人,让村民不高兴;还是孩子提到山洞,让他们不高兴,我不能肯定,这是疑点二。”
“疑点三,赵全说他们祖祖辈辈都居住在这里,可是刚才我们晃了一大圈,吃喝拉撒的地方连茅厕都看了,却没看到祖坟或者祠堂。”
“还有,我和赵箭去过绥城,总共三家药铺都进去运,掌柜的也好,扫杂的也好,进店是客,就连破衣烂裳的病人进去,也没有被赶出去的。这里的人为何就被哄走了?”
赵箭和了尘互相看了一眼,心中凛然。
“不如,我们回去吧,”沈芩越想越觉得锁金村不安全,“反正我们也只是替他们查找蚂蟥源头的,如果他们不愿意我们去山洞察看,应该是心中有数。”
“以后避开那些山洞也就没事了。”
了尘沉默片刻,看向赵箭。
赵箭整个人的戒备程度陡然提升到战备,堪比热锅上的蚂蚁,一咬牙:“成,我们走!”
三人商定后,又迈着悠闲的步伐,走回赵全的屋子。
赵箭开口:“各位乡亲,我家公子打算在太阳下山前赶回药铺,所以,就此告辞。”
赵全急了,立刻挡住三人的去路:“不是说好找蚂蟥源头的吗?这还没找到呢!”
其他村民也一涌而上,将沈芩三人团团围住:“别急着走啊,来不及可以住在俺们这儿。”
“来都来了,怎么能这么快走呢?”
赵全媳妇拽着儿子也挤过来:“你们救了村子里这么多人,不能连顿饭都不吃就走啊。”
赵箭情急之下就要发袖箭,突然被沈芩摁住。
“各位乡亲,药铺这几日正在修葺,我们的事情还真不少,今日主要是来你们这儿探询蚂蟥源头,二来也是看看这一路有没有可用的草药。”
“按你们方才的讲述,大约是在山洞招惹了蚂蟥,或者说山洞里的什么招蚂蟥。以后别去就是了,没有关系。”沈芩微微笑,你们自己小心就行。
“我们虽说不会长久留下,但是一时半会儿也不会走,这样,还按以前的做法,如果我们打算走,就提前十日,在药铺前的大树上系根红绿相间的布条。”
“你们还有哪里不舒服,我们一定替你们诊治完再走,这样可以吗?”
沈芩这话说的滴水不漏,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村民们但凡没有蓄意谋划什么,应该就能让他们离开了。
“再说,你们前几日也看到了,药铺的药柜还是空的,我们还要想法子买草药回来,要忙活的事情实在太多。”
“没有药,如何治病救人呢,乡亲们,是不是这个理儿?”
沈芩说得口干舌燥,可是村民没有半点让步的意思,不由地有些担心,难道因为她一时心血来潮探查端因,就此惹上麻烦了?
赵箭嘿嘿笑着,袖箭已在弦上:“乡亲们,让一让啊,你们看这天色,再不走的话,晚上我们就要陷在山里了。”脸上笑眯眯,心里MMP,还不让路的话,就别怪他不客气。
沈芩脸色如常,手指却在宽袖里摁住了匕首柄:“赵儿,我们走。”
了尘单手合掌一揖:“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贫僧告辞,不用远送。”
村民们都在偷看村长赵全的脸色。
赵全的额头隐隐爆起青筋,两条腿像生了根,拦在路中央,既不说让开,也不说拦住,两只眼睛紧盯着这位钱郎中,握紧的拳头压在腿上,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
沈芩迅速扫视一眼,围在身边的村民全都一脸戒备,说出山洞有人的孩子不在人群里,也就是说,这些山洞真藏了什么人,或者藏了什么特别的物品。
这些人或物,是锁金村的秘密!
了尘果断跨出一步,沈芩走在中间,赵箭断后,三个人顶着人群往山路上走。
村民们仍然紧紧围着,没有拿木棍,也没扛钉耙,默默地亦步亦趋。
三个人的脸上没有半分怯意,眼神坦然,一步步地走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坚定,同时也处于高度戒备状态。
而村民们的神情越来越焦灼,边走边注视着村长赵全的一举一动,仿佛随时待命的军士。
沈芩的心砰砰直跳,努力平复急促的呼吸,眼看着就要走出锁金村的地界,仍然不知道村长赵全到底有什么打算?
终于,三人跨过了锁金村口的一棵参天古树的树荫,村长赵全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眼神锐利地紧盯着他们。
又向前走了一段路以后,赵箭轻声说:“他们不见了。”
沈芩差点啊一声出来,迅速控制住急欲转向的脑袋,继续加速:“什么叫不见了?”
“我们跨出树荫的时候,”赵箭已经好几年没这么紧张过了,“他们突然消失,好像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沈芩吓得一哽,差点被口水呛到,内心的好奇和恐惧交织缠斗,最终还是忍不住回头张望,真的像赵箭所说,除了掩映在密林里的房屋,一个人都不见了。
锁金村的村民是真人吗?
第236章 锁金村的秘密(上)
“了尘大师?”沈芩的声音有些发颤,心脏差点停跳,“他们去哪儿了?”
“阿弥陀佛,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门,”了尘镇定自若,“钱公子,你一身光明磊
落,何必在意这种小事?”
沈芩只觉得血压飙升,“赵大人,您呢?”
赵箭处于随时火力全开的状态,仍不忘耍嘴皮子:“钱公子,想吃后悔药不?”
“哼!”沈芩头也不回地一路小跑。
赵箭继续打趣:“钱公子,你这样跑,不出一刻钟力气就会耗尽,剩下的路怎么办?我可不背你!”开玩笑,让钟云疏知道他背沈芩,这还得了?
了尘顺着赵箭的说法设想了一下,笑得高深莫测。
“放心,我才不用你背!”
“这点体力都没有,我还能做什么?”沈芩不忘回击,“赵儿,有蛇!”
赵箭不仅像猴子一样在树上荡来荡去地跳,竟然还怪叫一声:“啊!!!”然后又跳到另一棵大树上,“钱公子,你竟然骗人?!”
“阿弥陀佛……”了尘紧跟在沈芩身后,生怕她有什么闪失。
三个人互相打趣、搞笑外加斗嘴,主要是赵箭和沈芩斗,了尘负责说阿弥陀佛,就这样爬陡坡、穿密林、过草地……终于在太阳下山之前看到了钱记药铺。
白杨按照沈芩的要求,每静养一个时辰,起来活动一刻钟,到了傍晚时分,实在躺不住了,就在药铺里走来走去,活动四肢。
僧医们已经按时完成了一日的修葺,天气晴好、进行顺利的话,少则五日,多则七八日,钱记药铺就能达到沈芩的诸多要求。
陈娘预备好晚食,就坐在药铺前的诊桌旁,向外张望了不知道多少次。
正在这时,沈芩、了尘和赵箭先后走进药铺,抹着额头的汗水,打招呼:“陈娘,我们回来啦。”
陈娘立刻迎上去:“回来就好,钱公子,热水都已经烧好了,赶紧去洗一洗,就可以吃啦。”一回头,却发现白杨不见了,暗想这孩子真是别扭……
沈芩立刻冲进里屋,栓门洗澡,直到把一身汗臭味儿洗掉,才觉得舒服多了。
赵箭和了尘实在没法理解,沈芩这动不动就要洗澡算不算是个毛病,如果不是烧热水和倒浴桶太麻烦,她真的能每天洗。
等沈芩出来,一群人围坐在矮几前,每人一碗热腾腾的素面片汤,旁边摆着各色菜码,还有放了调味料的炙肉(烤肉),同时满足了吃素和吃肉的所有要求,都吃得津津有味。
匆匆吃的早食,就在林子里吃了些干粮,没有午食,再加上整整一天的超大运动量,沈芩连吃了两大碗才停下来,这才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黑亮眼瞳转了一圆:“白杨呢?”
“躺着呢,”陈娘匆匆瞥了一眼白杨藏身的地儿,边说边劝道,“我给他留了一份在锅里,大家吃,管够。”
“哦。”沈芩抬头的瞬间,忽然发现,陈娘的眼色和神情像极了杵在村口的赵全,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念头。
了尘挟着面片,察觉到沈芩的异样,问:“怎么?”
“你们俩谁注意到,赵全的眼睛一直往哪里看?”沈芩迅速把矮几上的小筷架代替人,摆成锁金村离开时的对峙状态。
了尘立时抬头,一脸不解:“钱公子,怎么了?”
“他盯着你。”了尘回答很直白。
沈芩把筷架移来又移动觉得不对,又加上了小碟和小碗,摆弄了好一会儿,终于摆成了之前对峙的场景,陡然提高嗓音:“村民在等他的指示,而他在等另一份指示!”
赵箭心领神会:“所以,山洞里真的藏了人。”
“之前被针蚁叮咬而死的人,连个墓地都没有,甚至连新翻开的泥土都没有。”
“这个锁金村有很多问题,至少那个憨厚的村长谎话不少。”
了尘顺着沈芩的设想,仔细回忆了当时的情形:“现在想来,他们的言行举止并不像山野莽汉……站有站相,坐有坐相,孩子知礼……”
“还有,锁金村这个村名,在荒山野岭里未免太过文雅,”赵箭寻摸出一点味道,“当年我在沙场,到处都是什么野猪岭,灰狐墩,石头河,沙勒子……”
陈娘完全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僧医们自顾自地吃,不问红尘之事。
沈芩想了又想,仿佛从一堆乱线中勉强找一个线头,刚拽出来一截,突然又缠死了。只能又去大锅里盛了第三碗,化困惑为食量,刚拿起筷子,就被陈娘摁住:“陈娘,怎么了?”
陈娘颇为担忧地劝道:“钱公子,过两刻钟再吃吧,免得撑到了。”
沈芩可怜巴巴地看着陈娘:“可是,我还饿啊……”
“啊?”陈娘一时没了主意,“撑到也不行的呀,哎呀,那公子你慢慢吃?别噎着!”
赵箭一时间哭笑不得,就知道沈芩饿,却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然这么饿,按她这种饿不得、累不得、脏不得的娇滴滴娇医的日常,太不容易了。
“钱公子,以后要是再去锁金村,还是我和了尘大师一起去吧。”
“唔……”沈芩喝了一口面汤,有些困惑,“不去了,那群人太可怕。”
了尘照着沈芩的思路做了许多设想,提出一点建议:“钱公子稍安勿躁,自古以来,但凡莫名恐惧、让人心中生怖的人事物,多半都是为了遮掩某些人事物。”
“今日尚能安然无恙地回来,表示,他们还需要你的医术。也许,日后还会找来。”
赵箭和沈芩互看一眼,不约而同地点头,似乎很有道理的样子。
“咣当!”一声响动。
白杨从藏身之处走出来,嘴唇有些发抖:“锁金村?那些村民是锁金村的?”
了尘立刻向僧医们使了个眼色,僧医们收拾好碗筷回到院子里。
“你知道锁金村?”沈芩有些傻眼,“你不是刚被卖到绥城吗?怎么会知道这里?”
白杨突然被沈芩盯住,一时有些语无伦次:“锁金村不是村……”
第237章 锁金村的秘密(中)
“不是村是什么?”沈芩一脸懵。
了尘不紧不慢地继续吃喝。
原本悠哉吃面的赵箭突然脸色一变:“难道说,锁金村只是个代号?”
白杨紧张地直点头,不知为何,见识过再多人,一站到沈芩面前就会不知所措,连说话都会语无伦次:“我……全大邺有很多锁金村,是户部管辖之下的应急银库,来应对突发的战乱或肆虐的疫病。”
赵箭一拍大腿,两眼放光:“听说过!”
沈芩吃饱喝足,大脑又有了高速运转的动力:“不对啊,锁金村应该是秘密吧?为何赵全第一次来就说自己是锁金村的?哪有这样自揭身份的?”
白杨打量着赵箭和他不离身的箭囊,以避开沈芩的视线:“我想起来了,你是鬼眼身边的人!”
赵箭一听鬼眼就火冒三丈:“你叫谁鬼眼?灰眼睛兔子是兔子,红眼睛兔子就不是兔子啦?!就凭一只眼睛颜色不一样,就整天鬼啊怪啊的叫!”
“我警告你小子,再敢这么乱叫,我们怎么把你救出来,怎么把你扔回去!”
白杨吓得僵成一根人棍,骨子里的骄傲让他做不出谄媚讨饶的模样,可是心里的惊慌恐惧却是真的,尤其是刚才沈芩扫来的一记眼刀,让他浑身发凉。
陈娘把碗筷收拾得砰砰响,视白杨为空气、眼神发冷地径直去了院子里。
白杨受到了莫大的惊吓,手足无措地坐立不安,好半晌才鼓起勇气:“……我……以后……不……那样了……”
“我就奇怪了,钟家一族为大邺殉国,当时的情形有多惨烈,百姓不知道,你们这些官宦总该知道吧?”
“如果没有钟家,大邺哪来这几十年的安宁?不说知恩图报,敬重之心总该有吧?你们这群人怎么就一个个地见不得钟大人的好呢?”
赵箭恶狠狠地瞪着白杨。
“羡慕嫉妒恨呗,”沈芩斜了白杨一眼,“文官的武艺不如他,武官的文采不如他,自认貌比潘安的清流之辈,在他面前也只是平常……是不是?”
白杨一时语塞,嘴唇嗫嚅了几下,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行。
沈芩伸手示意白杨:“去把陈娘做的汤面端来吃,吃完再好好说。”
白杨立刻冲出去,片刻就端着汤面进来,咣当坐下,被矮几边撞了膝盖,疼得脸变了形,面汤撒在手上和衣服上。
赵箭只当没看见。
沈芩把帕子放在白杨手上:“擦干净再吃。”
白杨以让人难以想象的速度把面吃完,收拾干净,又乖乖地溜回来坐好,紧张地注视着沈芩。
“再说说锁金村。”沈芩从背包里拿出记事本和铅笔,写下锁金村三个字。
“父亲说,这些只能记在脑子里。”白杨左右为难,注视沈芩的眼神里带着恳求。
“好,你说。”沈芩经过抢救大厅的磨练,记忆力好得很,愉快地把纸笔收回背包里。
“锁金村的分布和村内藏物,只有当今陛下和现任户部尚书知道,是大邺的机密之一。”白杨深吸一口气,尽可能讲清楚。
“锁金村,按看守藏物的大小位置,分派村长和村民,直到藏物被安全取走,才算完成一项任务,任务短的一年半载,长的有可能就是一辈子。”
“咝,”赵箭听着听着就觉得牙疼,“看守藏物必须武艺精湛、擅长隐藏,对人手的要求极高,户部哪里找得到那么多好手去蹲一辈子?”
白杨拘谨地回答:“户部常常会去兵部或刑部寻找人手,当初我父亲也看中赵箭赵大人了,可是他后来被……钟大人领走了。”
赵箭还不知道自己被惦记过,只觉得后背发凉:“怎么可能?”
白杨笑得勉强:“恃才傲物的人容易得罪人,父亲常会去大理寺或刑部寻找,犯错受罚的能人贤士,与他们赌一赌将来。”
“还有那些天赋异秉的孤儿们,招他们受训,按特长分别派遣,以免他们误入歧途。就像钟云疏大人当年被刑部尚书雷霆招揽,受训多年后,成为断案奇才。”
“钟大人身份特殊,雷尚书又不顾家人反对、对他视如己出,还极受陛下青睐,出路比其他孩子好得多。”
“赵大人当年也是其中之一,沙场征战以后建立功勋归来,箭术扬名军中,”白杨再出惊人之语,“钟大人身旁的陈虎也是如此,与赵大人还是同门师兄弟。”
“哼,”赵箭冷笑一声,卸下箭囊搁在矮几上,想着自己受训的辛酸血泪,干巴巴地加了一句,“谢谢啊。”
白杨瑟缩了一下,还是硬撑着继续:“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钱记药铺应该是一个提示点,所以附近锁金村的村长才会自己找上门来。”
“什么点?”沈芩听得百感交集,忽然有些反应不过来。
“锁金即守钱,钱记药铺是锁金村的一部分,”白杨颇为意外,“你们不知道吗?若是真不知道,如何会在钱记药铺安身?”
有一瞬间,沈芩和赵箭的表情都很空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们如何知道这家钱记药铺的?”白杨自己就是一本“行走的锁金村大全”,对锁金村的行事准则,了如指掌。
沈芩向赵箭使了个眼色,说还是不说?说的话,说多少合适?
赵箭听着直挠头,又将眼色原封不动地还给沈芩,毕竟出发前,钟云疏交待过,关键时刻听她的,嘿嘿一笑:“钟大人嘱咐过,由你见机行事。”
“……”沈芩的大脑再次一片空白,忽然有种感觉,自己在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的道路上,越行越远。
白杨双手紧握成拳,沉默许久,突然直视着沈芩的双眼:“你们拿到了前任户部尚书钱益的密信,才来到这里的?”
有那么一瞬间,沈芩觉得自己像撞进了超大蜘蛛网的小虫子,既不知道蜘蛛躲在哪儿,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
第238章 锁金村的秘密(下)
“如果你们信得过我,可以带我去锁金村,”白杨从沈芩眼中的震惊,就知道肯定是消息传递中出了问题,“你们把地图给村长看了?”
赵箭摇头。
“我们接诊了鼻腔异物的病人好几例,还都是蚂蟥附着,”沈芩还在犹豫,只是白杨现在是身体前段、眼神相接触的积极肢体语言,“所以,我们去村上看个究竟。”
“没有拿地图出去?”白杨吃惊不小。
赵箭还是摇头。
“排查时村民不配合,我就提醒了相关的注意事项,出村的时候确实很危险,好歹还是回来了,怎么了?”沈芩回忆被村民围住的情形,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就扑面而来。
白杨倒吸一口凉气,按照锁金村的行事规刚,凡是闯入村中、没有接头指令的人,为了避免暴露,都会被灭口,以策万全。
这里的锁金村村长为何会违背军令,没有痛下杀手?
“赵大人,进入锁金村,有没有你觉得眼熟的人?”白杨又问。
赵箭想了又想:“没有。”
“钱公子,你呢?”
沈芩摇头。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一直在旁边装佛像的了尘,突然开口,“村长赵全认识贫僧,他一家老小还安置在报国寺内。”
“这事若是传到运宝司,他们就是渎职重罪了。”白杨还带着一些稚气的脸庞,有庆幸也有失望。
沈芩正神经紧绷的时候,被了尘吓了一跳,忽然想到了其他问题:“你们招揽了那些人,既然都恃才傲物,或犯错或受罚,怎么确定他们能好好守护藏物呢?”
“万一他们起了贪念把藏物私下售卖,又会有谁知道?”
“为了让他们完成任务,自会有人照料他们的家人或好友;若是他们中途逃跑、玩忽职守或监守自盗,家人或好友就无法保全。”白杨说得直白。
赵箭冷漠地回敬一句:“想来,当初赵某被人算计而落难,运宝司愿意让钟大人把我领走,不是示弱,而是因为我没有亲朋好友可以威胁吧?”
白杨一怔,随即点了点头:“是,其实当时运宝司还看上了罪女沈芩。”
沈芩活见鬼似的瞪大了眼睛,这都是神马玩意儿?!
“是运宝司在沈宅保住了你,”白杨丝毫没觉得自己的直言不讳,给听者带来多少震撼,“理由是,你医术精湛,可以为执行任务受伤的军士治病。”
“从你被押走开始到掖庭,一路都有运宝司的人暗中保护,只是没想到,你也被钟……大人捷足先登了。”
沈芩震惊之余,只觉得一阵阵的寒意从骨子里散发出来:“更重要的是,你们已经没有可以用来要挟我的人了,是吗?”
“不!”白杨否认,“运宝司的惯例,可以用沈石松和沈芪的流放行程来交换,万万没想到,你会在掖庭甚至于疫亭里,绝地重生,避地震、治疫病……”
“别说了!”沈芩蹭地起身,膝盖撞到了矮几边缘,径直走出药铺,站在参天大树下,仰望着宁静的夜空。
“钱公子!”赵箭和白杨先后追出来,看到沈芩背影时又同时退回药铺。
沈芩仰望着漫天的璀璨星光,觉得自己渺小得像一粒微尘,渐渐的视线模糊,一想到自己像殂上鱼肉般被人算计,就窝了一肚子的火。
那些强行压抑的负面情绪,发生在沈宅的惨烈过往,自己不知道第几次与死神擦肩而过,受伤痊愈再受伤的苦痛,辛酸委屈痛苦一股脑地汹涌而出。
赵箭一把勒住白杨,将他拽到空无一人的院子里,咬牙切齿地责问:“你丫的,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心里没数吗?”
“沈家蒙冤落难,男丁流放,女眷公开说是自缢鸣冤,其实是被人谋杀……这些事情搁在谁身上会好受啊?”
“一人独活有多难,竟然连沈芩都要算计?!你们运宝司的人,血都是冷的,心都是黑的吧!”
白杨深受运宝司为达目的不择一切手段的影响,完全没有考虑其他,反问赵箭:“如果没有运宝司强行介入,她已经死了,至少现在还活得好好的,这样还不好吗?“
“你走开!”赵箭拼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控制住自己的双手,一把将白杨推走:“难怪钟大人说,不要和运宝司的人沾上边,都是群吃人不吐骨头的东西。”
白杨委屈地瘪着嘴,幽幽地开口:“运宝司的人,与家人聚少离多,我们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这样做也是为了大邺,有什么错?”
“我们背着骂名仍然尽心尽力,最后,我家还是被查抄了……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醒过来就在囚车上,人像麻袋一样堆着压着挤着……”
“我像牲口一样被卖来卖去,也不知道父亲是死是活……”白杨的声音越说越小。
赵箭的心里一阵阵地难受,愤愤地踢了大铁锅两脚,哇哇大叫,这到底是个什么世道?!
许久,沈芩总算克制了所有的负面情绪,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又走回药铺,见他俩还坐在矮几前,重新坐下。
赵箭忧心忡忡地注视着沈芩,生怕她悲愤过度,再把病根挑起来。
白杨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害怕又委屈地坐着。
沈芩叹了口气,强行转移话题,问白杨:“你方才说,钱记药铺是锁金村的一部分,那我是不是把地图交出,他们就会交出库中所藏之物?”
白杨立刻抬头,点了点头,不到三秒又摇头,脱口而出:“还是不对,他们不应该放你们回来。”
“此话怎讲?”与佛像无异的了尘又突然开口。
白杨烦躁地在屋子里来回走动,好半晌才站到沈芩面前:“钱公子,赵大人,了尘大师,请你们按我说的做。”
“啊?”沈芩觉得自己像个摸不着头脑的二楞子。
白杨与赵箭耳语了不少时间,然后掀起诊室的隔板,径直走入院子:“没时间了,快。”
了尘应声而起,以极快的速度走进大屋。
第239章 夜无眠
夜风呼啸,也吹不走笼罩着无当山的寒冷。
锁金村村长赵全举着火把,小心绕过虫蚁坡地,在一棵被藤蔓缠绕的参天古树前站住,火把柄敲了敲树枝,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进。”一个沙哑得像砂石磨砺过的嗓音回答。
赵全绕过古树、掀开藤蔓缠绕成的天然幕帘,露出深藏着的山洞入口,侧躬着身子一步步地往里走,最后走进一个豁然开朗的天然石洞。
一名头发灰白的男子,虽然脸庞还算年轻,但是必须拄着藤杖才能稳住摇晃的身体,似乎所有的力气都放进了一双鹰隼似的眼睛里,盯着赵全,哑声责问:“你来做什么?”
“你为什么阻止我杀他们?!”赵全握着手把的指节泛白,手背的青筋爆起。
“阻止你杀人的只有我么?”男子嗤笑一声,“这锁金村想杀他们的,只有你一人而已。”
赵全的眼神充满愤懑,咣当一下砸了火把,火星四溅:“你们这是抗命!”
“你心里很清楚他们是谁,咳咳咳……”男子呛咳了一阵才平息,“你家人要是知道,你为了所谓的任务杀了他们,你还有家可回么?”
“别忘了,你一家老小还在报国寺里住着,吃着雷府捐赠的米粮,喝着报国寺的山泉水,穿着了尘大师和众僧们缝补的冬衣。”
“永安城先地震再瘟疫,死伤无数,他们没有饿死病死,是因为沈芩为了疫病奔波献计献策,是钟云疏和雷鸣强势镇压了符纸之祸,是雷府仗义疏财、捐赠米粮。”
男子念完手中的密报,直接丢进了火盆,望着纸页变黑变红直至燃尽:“库藏在,我就在,只要我还有一口气,你就别想对钱记药铺的人下手。”
“不就是没有地图吗?可是,没地图他们怎么能找到钱记药铺落脚?”
“还有,就算你下令动手,听你的又能有几个?”
几句话就让赵全动弹不得,内心仍然挣扎:“可是……”锁金村素来行事有度,不循私!
“再等几日,他们一定会拿出地图,”男子又一阵剧烈的咳嗽,仿佛随时能吐出一片肺似的惨烈,“别忘了,交出库藏才算任务完成,才能就此分道扬镳。”
“哼!”赵全愤愤不平,“你这是循私枉法!”
“榆木疙瘩一根筋!滚!”灰发男子拄着藤杖,身体虚弱气场却足够强大,“别忘了,我才是这里的村长!只是多等几日罢了,比那些等到老死的任务好得太多。”
“再不走,我就按律处罚你!”
赵全敢怒不敢言,气呼呼地捡起火把,转身时憨厚的脸庞扭曲得宛如恶鬼,大步离开山洞,有律不遵,还要律做什么?
灰发男子伛偻着腰背,慢慢挪到石壁,用藤杖轻轻敲击,轰隆一声响,石壁裂开一个深邃的通道,尽头有三个大皮箱,静静地堆在那里。
男子一步步走近,像对待稀世珍宝一般,隔着半指距离,颤着手抚摸皮箱,略显僵硬的脸庞浮出最真诚的笑意,他这破烂身体还能撑不少时间呢。
……
赵全举着火把刚出石洞,就看到“媳妇”抱着“儿子”,嘴角微微抽搐,不悦地问:“你们跟踪我?”
媳妇抱着儿子换了一边手,绷着脸满是嘲讽:“怎么?老娘睡到半夜,突然不见了丈夫,还不能带着娃儿出来找一找啊?”
“现在看到了,可以回了吧?”赵全接过“儿子”,“走,回家去睡觉。”
“爹,”儿子乖乖地伏在赵全宽阔的肩膀上,打了个大大的呵欠,“他们都是很好很好的人,不是因为桂花糖我才这么说的。”
赵全没有回答,抱着儿子,揽着媳妇走进家门,意外发现,其他村民也在,不由地怒火中烧:“怎么?!你们今天不顾我的命令,强行放人,还有脸赖在我家不走?”
村民们坐着的、站着的,听到赵全的话,却没有半点不高兴:“全儿,反正明儿也没什么事,我们来抓角子。”
“对,抓角子!”村民热烈响应。
“你们……”赵全碍着儿子的脸面,“等着啊,我先把儿子哄睡了,钱郎中说他要好好将养,不然以后会身子弱。”
“成!”村民们三三两两,摆开角子局。
赵全媳妇拿起围裙系上:“饿吗?下碗面条吃不?”
“成啊!”村民们更高兴了。
赵全媳妇麻利地走到灶台前,生火涮锅,取了预先晒好的面,搁进沸水里……很快,每位村民都吃上了热腾腾的素油面。
等村民们搁了碗筷,赵全媳妇洗涮完,赵全还没从里屋出来。
赵全媳妇解了围裙,笑呵呵地招呼:“我进去把全儿换出来啊。”
五分钟,十分钟,十五分钟,赵全媳妇冲到了外间,惊慌失措地说:“乡亲们,赵全不见了!他的东西全不见了!”
“我屋里屋外都找遍了,孩子还睡着,他人影儿都没了!”
村民们哗啦推开角子局,问:“他的东西还在吗?!”
“没了,平日出门要用的东西都不见了!”
村民们一寻思,赵全十有八九去钱记药铺了!
“现在可怎么办?”赵全媳妇急了,“孩子还睡着呢!”
“你就在家好好待着,我们去,我们现在就去找!”一位男性村民带头,其他村民急忙跟上。
“你们可一定要找到他!千万不能让他做出什么蠢事来!”赵全媳妇追出去嘱咐。
“放心!”村民们回到各自的家,取了外出的用物,点上火把,以最快的速度四散而走,从不同方向散开寻找赵全,其中三个人向着钱记药铺的方向追去。
赵全媳妇想了想,进了里屋,把孩子周围都堆上被褥以防他乱动摔倒,然后锁了门窗,匆匆向刚才的石洞走去,赵全不见是大事,不能瞒着村长。
重重夜幕之下,几个光点迅速离开锁金村,又很快融入了密林深处。
这个晚上,锁金村注定无法平静安宁地度过。
然而,不平静安宁的夜晚,同样属于绥城,绥城最有名的茶肆掬月轩里,二掌柜被人堵在了自己的房间里。
第240章 夜半惊魂
本来呢,二掌柜刚盘算完营收,收入颇多,心情大好地拿着酒壶直接怼嘴灌一口。
哼着小曲儿,吃着炙肉,心里甭提多高兴了,处理掉了据说是接连转手五六家都卖不出去的“烫手山芋”小鬼,虽然赚得少,好歹出手了。
更重要的是,如果买家是个真文弱的书生,他还要掂量一下,免得小鬼性烈难驯,伤了主子,砸了掬月轩的金字招牌。
偏偏吧,那位公子看着温文尔雅却有阎王手段,让二掌柜最后一点后顾之忧都没了,于是他得意得翘着二郎腿,这日子呀,过得真舒坦。
万万没想到,一壶酒刚喝两口,忽然就被捂了嘴、一把锋利的、闪着寒光的匕首紧贴在颈侧,吓得二掌柜魂飞魄散:“唔唔唔……”
“白杨呢?!”一个声音在二掌柜耳畔响起。
“唔唔唔……”二掌柜也是习过武的人,对付个把大汉妥妥的小菜一碟,但是刚刚挣扎两下,他的心立马凉了半截,对手捏死他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说话!”声音再次在耳畔炸开,带着不耐烦的暴怒。
二掌柜慌忙指了指被封的嘴,连连点头,万事好商量。
下一秒二掌柜重获自由,大口大口喘气,看着眼前一身黑衣蒙面的汉子,心惊胆战地回答:“这位好汉,打这儿过的都是一车一车地来,不通真名,只记人头,俺也不知道你问的是谁?”
不等汉子开口,二掌柜急忙找补:“俺如果有半个字谎话,好汉就取俺狗命!”
“把人帐拿来。”黑衣蒙面的人眼中的厉色减缓了几分。
“哎,哎,您稍等,”二掌柜连滚带爬地打开暗格,把帐本捧出来,“您说,大概什么时候到绥城地界,长什么样儿,高矮胖瘦……俺一准能查到。”
“性子很烈,模样儿极好,功夫不弱……”黑衣蒙面人把玩着闪着寒光的匕首。
二掌柜哽住了:“这位好汉,莫非是长得极俊的少年郎,十二三岁的模样?”心里暗骂,就知道押车的低价处理上好的货色,肯定有猫腻,感情是没处理干净的?!
这死坑货,老子能活下来,绝对找他算帐!
“在哪儿?”蒙面人外露的眼睛射出两道精光。
“前几日被人买走了,买家是个极面生的公子,小的也不知道住哪儿,只知道这位公子和手下身手都不错,出手也大方,还带着一个模样不赖的胖婆娘。”
“还有呢?”
“唔,小的想想,驾一辆大马车规制不错,非富即贵,那日采买了小半个绥城,还嫌不够商量着再买马车装货……小的刚好在附近,就请他们来茶肆坐坐,有个好买卖。”
二掌柜为了活命,竹筒倒豆子一样说了一通,没有半点隐瞒:“这位好汉,俺只知道这些,其他的真不知道。”
“那小鬼性子烈啊,还打伤了俺这儿的护院……俺只赚了一两银子就出手了,模样再好有什么用?是吧?”
黑衣蒙面人拿着匕首翻来覆去,然后开始削矮几的侧角,一点一点,很快削出一小堆木屑。
二掌柜觉得那匕首在削自己的头,吓得呼吸都一顿一顿的:“这位好汉,不,不,这位老爷,俺真的只知道这些了……”
黑衣蒙面人突然拽了二掌柜的右手压在矮几上,闭着眼睛拿匕首在指缝间来回地戳,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没了!”二掌柜怎么也挣脱不了,吓得怪叫连连,脸白如纸,“真的没了!”
“马车打哪儿来?”
“不知道,啊!!!真不知道!”
“往哪儿去?!”
“西边!一路向西去了!”二掌柜惨叫着回答。
“哒!”匕首尖蹭着二掌柜指侧的嫩肉,刺入矮几,黑衣蒙面人看他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二掌柜从没受过这样的身心折磨,吓得双腿一蹬昏死过去。
黑衣蒙面人从怀里掏出舆图摊开在二掌柜身上,找到茶肆所在的位置,指尖沿着向西的路滑过去,尽头是无当山下,眼神迸出一抹狠戾。
等二掌柜再次醒来,屋子里还是一壶热酒、几碟下酒菜,除了指侧破了一点皮、连血都没出以外,一切仿佛都是恶梦初醒。
“二掌柜?”门外传来茶肆小厮的问话,“明儿个茶单要换吗?”
“不换……”二掌柜张了张嘴。
“二掌柜,怎么了?换不换?给个话儿,小的好提前预备啊。”小厮边敲门边问。
“不换!”二掌柜说了好几次,总算发出了声音,胸膛剧烈起伏着,“快滚!”
“二掌柜,可要找人伺候?”小厮无视二掌柜的训斥,殷勤地问。
“不要!不要!快滚!”二掌柜心中的恐惧在强压之下终于爆发。
“哎,小的这就走。”小厮吓得肩膀一缩,急忙轻手轻脚地走了。
二掌柜贴着门板,一直听到小厮走远,才脚步不稳地蹲到矮几前,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指,即使再不愿意相信,也不能否认,他刚才死里逃生的事实。
十指连心阵阵疼,摸索到削得整齐的矮几一角,搜肠刮肚地回忆起毕生所知的种种,联想到蒙面黑衣人快如闪电的身手、少见的精钢匕首……
突然,二掌柜好不容易回复了一丝血色的脸庞,再次惨白如纸,残酷的事实提醒他,前几日鬼迷心窍又贪小便宜,惹上了不得了的大人物。
茶肆外的土路上,寒风将地上的尘土吹出一个又一个旋儿,冻得直哆嗦的更夫把梆子敲得阵阵响,“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寅时正……”
二掌柜一个激灵,连衣服都没脱就钻进被窝,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仍然浑身瑟瑟发抖,心底四肢的寒意怎么也驱不散,捂不热。
不断安慰自己,没事,那人已经走了,他做的是绥城的金字招牌买卖,实在逼急了,可以躲到绥城衙门去,毕竟他和城主的关系那么铁!
嗯,一定没事!
二掌柜这样连哄带骗地忽悠自己,过了好一会儿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第241章 药铺大火
夜色苍茫,钱记药铺的燃到极晚的烛火终于熄灭了,扩建的房舍还只有梁柱的轮廓,但由此可以想象,用不了多久,这里会是一处不错的山间医舍。
赵箭仰躺在一根粗壮的树枝上,嘴里叼着一根野草,跷着二郎腿抖着臭脚丫子,看似悠闲自在,其实……啊啾!咝,好冷。
拜白杨臭小鬼提醒,骁骑前锋大将赵大人,在睡了两个月床榻以后,又回归以往的待遇,不是屋顶就是树梢,不为其他,只为了保护娇滴滴娇的沈芩。
事实上,沈芩一点都不娇气,反而真诚表达了想和赵箭一起蹲树梢、顺便和松鼠闲聊的愿望,被他一口回绝。
开什么玩笑?
要是被钟云疏知道了,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打了个大大的呵欠,赵箭又一次眺望四周,药铺四周看似空空荡荡,其实暗哨、陷阱和铃铛布置得堪称完美,唯一能趁虚而入的只有从天而降,而他守的就是天路。
山风很大,把参天古树吹得纷纷低头,树叶乱摆,哗啦啦一阵又一阵地响。
赵箭从一片嘈杂的树叶声中,听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响动,循声望去见到转瞬即逝的火把亮光,哟,这么老远就灭火把,警觉性很高嘛。
看火把的方向,嗯,是锁金村来的没错了。
只来了一个?
要灭掉钱记药铺,只来一个未免也太小瞧这里的战斗力了,不说其他,只他和白杨两个火力全开,就够锁金村村民喝一壶的了。
赵箭嘴角轻蔑的笑还没持续三秒,布置得离他最近的铃铛突然响了半声,随即又恢复原样。
糟糕!
一道凌厉又不寻常的耳边风划过,裹着一把匕首的黑影以极快的速度缠上赵箭,赵箭顺势一滚、单手抓树枝滑出大半个圆弧,几个纵身跳跃才甩开了与耳风的距离,同时箭在弦上:“谁?!
“砰!”一声响。
赵箭的下颌猝不及防挨了一记重拳,重心失衡、肩膀撞在了树杆上,脚底一滑,整个人从树上摔落,几乎立刻就地打滚后站起来,吐了一口含着血色的唾沫。
有时间没遇到这么有水准的对手了,赵箭两眼放光。
黑影几乎瞬间到达赵箭身后,再次突袭,不料几支袖箭朝着三路要害而来,急忙挥舞斗篷,三支箭洞穿斗篷的瞬间,被挥向其他方向,射中三根树枝,在半篷上留了三个透光的洞眼。
赵箭瞅准空隙,一踩树干借力跃起,凌空翻转的同时数箭连发,将黑影的逃路全部封住,还顺手拉了天罗地网的启动暗扣。
数箭先至,捕网后发,赵箭独有的抓捕阵势,上抓过夜枭队队员,下捕过草原部落的第一勇士,放眼大邺,除非是钟云疏二代,否则没人能逃脱。
果然,黑影挥手砍箭避箭的同时,一脚跳过捕网的范围,不料地上陷阱同时开启,生生地被爆冲力震入网中,三秒定输赢。
“得手!”赵箭看着黑影被捕网缠得像条蓑衣虫,突然觉得这扭动的身影似曾相识,伸手扯掉面罩,目瞪口呆三秒,随手重击,满意地看到虫子晕过去了。
“真没想到啊……”
赵箭把黑影捆得更结实一点,堵了嘴,扛在肩上,扔到了药铺不远处的柴垛后面,向白杨使了个眼色,又大摇大摆地回到警戒的大树上。
只是这一次,赵箭万万没想到会完全失去赵全的方位,对方仿佛完全融入了这片区域,半点异样都探察不出来。
风更大,树影摇晃得更厉害,赵箭只觉得眼角余光掠过数道光点,一股若有似无的气味转瞬即逝,然后就人事不醒,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摔下树枝,落地的瞬间钱记药铺周围响起一阵铃铛声。
赵全一怔,随即掏出一支爆筒,扔进药铺里,只听到轰轰几声响动,药铺结实的木门炸成几块在冲击的作用力下,四散飞溅。
进入木门,踢开薄薄的隔板,几支爆筒同时飞向各个屋子的大门,撞到门板时轰然作响,又一阵爆裂声此起彼伏,糊窗纸悉数燃成灰烬,木制门窗断的断、裂的裂,满目疮夷。
等惊天动地的混乱过后,赵全径直冲进沈芩的屋子,残破的屋内空无一人,顿时觉得上当,急忙转身去其他屋子,同样空空如也。
中计了?!
赵全只觉得全身冰凉,气血逆充上头,脑子里一片空白,这是陷阱?!
可是,为什么没有攻击,也没有任何防卫?!
赵全冲出药铺,赫然发现,方才摔落在地的赵箭也没了身影,在残破的药铺周围跑了一圈,一个人都没看见,怎么可能?!
正在这时,远处蹿来几个身影,望着熊熊燃烧着的药铺,差点瘫在地上,随即一声怒吼:“赵全,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们的大恩人?!”
一时间,长剑短刀挟着出奇的愤怒扑向赵全:“从今天开始,你不是锁金村的代村长!”
“我们村没有你这样禽兽不如的东西!”
赵全还在任务失败的余震中未能回神,身体却率先动起来,避开直指要害的各种兵器,声嘶力竭地大吼:“昨日我收到了密令,不灭掉钱记药铺,我的家人就会代他们去死!”
“根本不是我擅自行动,有书令为证!”边说边从怀里掏出密令,愤怒地扔给村民,“你们看!你们自己看!”
“他们不在,他们根本不在这里!我的家人可怎么办?!你们告诉我该怎么办啊?!”
赵全不要命似的一对三,根本不管会不会受伤,也不管村民会不会受伤,不顾一切地进攻、再进攻:“你们还我的家人!”
村民们互相使了个眼色,突然向三个不同的方向退去,配合默契地让赵全顾此失彼,同时一个人绕到他身后,对着后颈就是一记手刀。
赵全狰狞疯狂的神情凝在脸上,两眼直勾勾地注视着远方,那是永安城的方向,也是家的方向,却是再也回不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