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绝不轻饶
安静的长生殿外,忽然嘈杂起来。
正在喝白鱼粥的邺明帝停了手中的勺子,问:“福德,外面吵什么?”
“奴现在就去看看。”福德用最快的速度到了殿外,远远看到一大群内侍正拼命阻拦一个人,是韩王殿下。
一群内侍像见到福德像救命稻草,七嘴八舌地说:“韩王殿下执意要进,奴拦不住!”
“韩王殿下还打伤了两名内侍……”
韩王年轻时骁勇善战,年迈也老当益壮,只凭一个之力就把内侍们推得东倒西歪,坚定地向长生殿走来。
福德深知韩王的暴脾气,立刻迎上去,五步之外,笑意就凝在了脸上。
只见韩王殿下白眉白胡红了半边,身上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吓得福德惊呼:“韩王殿下,您这是怎么了?!”
“臣求见陛下!”韩王声如洪钟,眼睛布满血丝,仿佛刚打了一场恶仗。
福德满脸堆笑地劝道:“殿下,陛下午睡刚起,正在用膳,您要不要先更衣?”
万一被陛下吓出个好歹来,可如何是好?
“不行!”韩王断然拒绝,十万火急的事情,
正在这时,一只雷鸟扑楞楞飞落在福德拱着的手背上。
雷鸟信?
福德吓了一大跳:“殿下,请稍候,奴这就去通报。”边说着,边向其他内侍使眼色,能绊住一会儿是一会儿。
韩王这才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出来。
福德走到转角处立刻打开雷鸟信,看到信上写的,立时双膝发软,一身冷汗,只能匆匆进入长生殿:“陛下,韩王殿下求见。”
邺明帝加快了喝粥的速度:“宣。”不宣也不行,这位堂兄能直接破门而入。
“宣韩王殿下觐见!”福德高声通传。
福德话音未落,韩王已经大步走进来,单膝跪地行礼:“陛下!”
邺明帝早年行军打战,韩王进来就闻到血腥味了,陡然提高嗓音:“你怎么了?”
韩王的牙齿咬得咯咯响:“今日一早,吏部送了一个箱笼到钟家小子家里,指名给刚晋升的沈家丫头,刚才,箱笼爆炸,钟宅塌了两间房!”
邺明帝的眼球突然震颤起来,惊愕、愤怒、担忧等等情绪交织在一起:“沈家丫头怎么样?云儿怎么样?”
韩王一言不发,只是摇头。
“他们怎么样!”邺明帝难得这么大嗓音,长期苍白的脸色涨得通红,“说话啊!”
“钟家小子现在昏迷中,沈家丫头出气多进气少,臣去找太医院院判刘博,他去看过以后竟然说人各有命,爱莫能助!”
“陛下,您要给他们一个公道!”韩王把拳头捏得咯咯响。
“钟家小子破了多少案?沈家丫头救了多少人?!大邺有这样的臣子实属不易,陛下!”
“夜枭!”邺明帝将粥碗砸在地上,把手边一切能砸能摔的东西摔了个精光,颤抖着嗓音:“替孤去查谁干的!若是查不出,提头来见!”
夜枭如同魅影似的身形,突然出现又莫名消失。
福德第二次见邺明帝发这样的火,赶紧让内侍把大殿内收拾干净,又替邺明帝顺胸口,“陛下,您要记得沈录事的话,情绪不能大起大落,伤身啊……”
“您不保重好自己,还有谁能替二位大人讨回公道啊?陛下……”福德看着脸色越来越差的邺明帝,急得眼泪都出来了。
“哭什么哭?!”邺明帝一把推开福德,“孤还没死呢!”
“孤还没死,就有人迫不及待地把孤当成活死人!连云儿和芩儿都敢动?!”
福德扑通一下跪倒在地:“陛下,夜枭已经去查了,陛下……保重身体啊……”
韩王却抓着邺明帝的胳膊:“陛下,您还知道哪儿有名医吗?他们快死啦,陛下!”
“福德,传沈大……”邺明帝脱口而出又嘎然而止,茫然又愧疚地望着殿外,哪儿还有沈石松?哪儿还有沈芪?
沈家上下,流放的流放,死的死,好不容易还有沈芩,好不容易……现在连沈芩都保不住。
“陛下……没有别家了吗?太医院上下那么多人都是废物吗?!”韩王急得直跳脚。
“陛下,殿下,你们都不能着急上火啊!”福德愁得肝疼,都一把年纪了,万一急出个好歹来可怎么办?
“对,孤现在的太医院养着一群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废物,遇到功劳没命地抢,遇到一点事就拼命地躲。”邺明帝两眼发直,幽幽地说。
韩王抹了一把脸,把包袱里沾了血的图样拿出来,颤抖着递过去:“陛下,臣弟今日第一次见到沈家丫头,你知道她给了我什么吗?”
“这孩子今儿个逛了庙会,看到缺胳膊少腿的百姓很心疼,想给他们装上义肢,这些是图样……她把这个托付给微臣,说不用让别人知道这是她画的,免得再遭人妒。”
邺明帝哆嗦着接过去,只看了一眼就视线模糊,拇指不断摩挲着纸页,不断地摩挲着……
“陛下,您仔细想想,沈家发生这么多事,沈家丫头怨过吗?恨过吗?没有!她在掖庭忙着救囚犯,只是逛个庙会,就想着百姓生活不易,这样的良医去哪儿找?”
“没有沈石松和沈芪的言传身教,她会这么好吗?!”
“陛下,微臣告老还乡多年了,本不该说这些,”韩王一口气说得太多,忽然就喘得厉害,“陛下!您到今日还不愿意重查沈家贪赃一案吗?”
“陛下,沈家丫头要是熬不过今晚,她到死都要背着罪女的恶名下葬,连墓碑都不能立!”
邺明帝一抬手,脸色灰败:“不要再说了。”
“福德,把私库里的野山参鹿茸灵芝都带上,替孤到钟府走一趟,告诉沈芩,只要她熬过今晚,孤明日就停了沐休,召集刑部大理寺重审沈家贪赃一案!”
“还有,告诉钟云疏,孤允许他主持沈家旧案的重审,绝不插手,若有人敢插手滋事,孤绝不轻饶!”
“孤倒要看看,到底是谁在残害孤的良臣?!”
第213章 有反应
“奴这就去!”福德脚不点地去私库取药材,往宫外赶。
“韩王,别走,陪孤下盘棋。”邺明帝只觉得胸口憋得慌,像压着一块石头。
内侍立刻取来棋盘,韩王信手落子。
一盘又一盘,次次都是韩王输。
邺明帝的神情有些复杂:“孤的棋艺自己有数,兄长如此放水,也太明显了。”
韩王踉跄地起身,向邺明帝躬身:“陛下,不是放水,是微臣的胃不舒服。”
“怎么?”邺明帝不解地望着。
“沈丫头说微臣柿子吃得太多,胃里长了石头,”韩王闷闷不乐,“她说没有现成的药,要配制成药,还要试药,才能给臣弟吃,可是现在……”
“什么?”邺明帝手中的白子掉在棋盘上,噼啪响了一圈才停住,“胃里长石头?”
“是,陛下,臣弟想告退,再去看看沈家丫头,她一个亲人都没在身边……”韩王故意顶着腰腹,一脸痛苦状。
“去吧去吧。”
韩王起身后又折回几步,凑到邺明帝耳畔:“陛下,国君六防可还记得?”
“什么?”邺明帝一怔,他这位堂兄说是粗人,实则粗中有细。
“陛下,您想想,如果钟家小子和沈家丫头再也醒不过来,谁最高兴?”韩王说完,停顿了一下,“臣弟的胃疾也是被人下套。”
邺明帝惊愕地注视着韩王大步远去的背影,闻着一时还散不去的浓重血腥味,依稀又回到年少时拼杀的战场,现在总是过慢的思维,被激得快了起来。
韩王闷头直走,出了大诚宫门以后,又上了自家马车,坐下以后才显出一丝微笑。
……
“快!再快一些!”马车里的福德怀里抱着一撂匣子,把马夫催得很急。
“大人,够快了,再过半个时辰还有灯会,人多更快不起来!”马夫也是一名内侍,马鞭甩得恨不得让马车飞起来。
“救人如救火!”福德差点破口大骂,陛下刚有些好转,后续治疗和食单还不知道在哪里,如果沈芩死了,陛下还能活得久吗?他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再不快点,咱家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是,大人!”马夫吓得缩了脖子,惊恐万分地赶路,总算把半个时辰的路,赶在两刻钟内赶完了。
福德等不及马夫拿马凳来接,抱着匣子跳下车,拔腿就往钟府里跑:“人呢?快来人!奉陛下之命,送药材来了!”
钟家门房赶紧接过匣子,领着福德往内宅里走。
钟云疏和沈芩躺在一个屋子里,中间隔了一道屏风,了尘大师带着报国寺的医僧在里面忙碌。
闻讯赶来的雷夫人的眼睛都哭肿了,雷鸣的双眼血红,仿佛随时都能化身猛兽。
“钟大人,沈大人,”福德身材有些发胖,圆脸圆身体,第一次赶这么急,喘得厉害,“咱家来传取下口谕。”
了尘赶紧迎出来,向福德一揖。
福德冲到屏风的一边,就看到几乎成了血人的沈芩,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惊呼:“沈大人!咱家来传陛下口谕!”
“沈大人,您当时对咱家说,人哪怕昏迷着也是听得到的,您听好了,陛下说,只要您能熬过今晚,明早就停了沐休,命刑部大理寺重审沈家贪腐一案!”
“沈大人,您听见了吗?听见了就动一下,随便哪里动一下就好,陛下还等着咱家回话呢?沈大人?”
沈芩一动不动,似乎连呼吸都停止了。
“沈大人,咱家再说一遍,陛下说,只要您能熬过今晚,明早就停了沐休,命刑部大理寺重审沈家贪腐一案!”
“沈大人,您听到了给个话啊,动一下也好啊,沈大人……陛下要重审沈家的案子了!”福德哽咽着,一遍又一遍地说,很快就泣不成声。
雷夫人抱着雷鸣,失声痛哭:“上苍啊!您开开眼吧!”
“沈大人,陛下说,只要您能熬过今晚,明早就停了沐休,命刑部大理寺重审沈家贪腐一案!”福德拼尽力气吼叫出声。
沈芩仍然一动不动,粘在鼻翼上的棉絮丝一收一拂,在众目睽睽之下,眼角滑出一颗泪珠,顺着脸颊落在枕头上。
“有反应了!”福德紧紧地握着拳头,激动地语无伦次,“好!好!太好了!”
雷夫人和雷鸣闻声扑来,又看到一滴泪水滑落,立刻喜不自胜。
福德又赶紧到屏风的另一边,看到了奄奄一息的钟云疏:“钟大人,陛下有口谕,只要您早日康复,沈家贪腐案全部交给您审查!绝不干涉!若有人敢插手滋事,绝不轻饶!”
“钟大人,您听到了吗?钟大人!”
钟云疏的手指动了动,又动了动。
“哎,好,咱家这就回去给陛下回话,现在就去!”福德一路小跑着出了钟府。
雷夫人和雷鸣跟在后面,替钟云疏和沈芩感谢陛下赐药材,一直送到门外,目送马车离开后才回转。
僧医们取了药材,在厨房熬药,当初他们按沈石松的严格要求照顾崔柏,普通小病的照料根本不在话下。
了尘则是久病成医,三年时间内,不止佛法精进迅速,医术也堪称精湛,尤其是出血外伤,因为当初他就是浑身外伤被沈石松捡到的。
了尘的僧衣上沾了血都顾不上,在厨房和临时病房之间来回穿梭,堪称续命的药材一熬好,就赶紧端进病房,喂那两名重病人。
临时病房的门关得很严,陈虎和赵箭在附近巡查,雷夫人扶起沈芩小心喂药,而雷鸣则像人形靠垫支撑着钟云疏,了尘给他喂药。
沈芩每喝一口,脸都皱成一团,小声问:“这是欺君大罪吧?”
钟云疏咽下一口:“韩王殿下说,如果被陛下发现,他一力承担。”
了尘单手合掌:“罪过,罪过!”
雷夫人的眼泪就没停过:“你们都伤成这样了?怎么还操不完的心?到时真有欺群大罪,我就去找陛下理论!”
“大年初一良臣被害,陛下该给我什么样的解释?!”
第214章 看花灯
雷鸣急忙把分寸尽失的娘亲拉到一边,小声提醒:“陛下已经派出夜枭,您别再嚷嚷了。”
雷夫人急忙用帕子把眼泪抹了,今儿一大早起来就心绪不宁,眼皮跳得厉害,干巴巴地熬了一整天,按着胸口嘲笑自己整日疑神疑鬼。
夜幕降临,进过晚饭,换了衣服准备出门,就看到雷鸣疯了一样跑回来:“娘,钟府炸了,钟哥和沈芩,他们……”
雷夫人在彩云的惊呼声中晕了过去,好不容易醒过来,立刻往钟府赶,就见到钟云疏和沈芩的惨状,整个人仿佛一下回到了夫君出事的那日,不由地悲从中来。
在雷鸣指手划脚地解释里,雷夫人才知道,爆炸的瞬间,钟云疏全力护住沈芩,沈芩救下的两名舞者踢开了砸向他们的碎木块和铁块。
饶是这样,钟云疏和沈芩还是被冲出的气浪掀翻在石阶上,沈芩的后背撞上了石阶当场吐了血,断了三根肋骨;钟云疏双肩脱臼还断了一根肋骨,后背被火燎着。
冬日棉衣厚暖,要不是赵箭陈虎反应够快,一盆水泼过来,钟云疏整个人就烧死了。
惟一庆幸的是,韩王殿下是个武痴,有常年在里衣里穿护甲的习惯,征战沙场多年,身体反应比大脑更快,没有受伤。
韩王骑马去找太医院院判刘博,吃了闭门羹;再去找其他太医,不是不在家,就是说爆炸声无法医治。
听得韩王恨不得放把火烧了这帮太医的家!
什么爆炸伤不能治?当年沈石松率郎中随军出征,什么伤都治,哪怕明知治不好的,也会尽力一试。
韩王不上早朝多年,完全不明白,现在的太医院怎么成了酒囊饭袋的窝?救人如救火,只能骑马赶往报国寺找了尘。
了尘带着报国寺僧医赶到钟府,为钟云疏和沈芩包扎伤口、固定,知道两人伤得不轻,也知道爆炸伤的后续症状可能还会出来。
在赵箭陈虎的安排下,在钟府空置的房子里住下;陈娘在厨房里忙得焦头烂额。
韩王实在气不过,还保留了一丝理智,和众人谋划一下,直闯大诚宫告状去了。
这才有了福德带着珍贵药材到钟府探病、传口谕的一幕。
……
一番忙碌以后,雷夫人和彩云找了间空屋住下,雷鸣回雷府,了尘和僧医们又开始熬药,韩王不放心也住下了。
陈娘和彩云端着热腾腾的吃食往每个屋子送,赵箭和陈虎搭把手,帮个忙。
钟云疏的屋子里总算清静了。
沈芩因为爆炸的关系,耳朵里始终有嗡嗡声,还时不时耳鸣,被灌了不少药,又被绷带缠成了粽子,只能直挺挺地躺着,很不舒服。
“很疼吗?”钟云疏在屏风的另一边,嗓子沙哑得几乎说不出话。
“疼,还困,你呢?”沈芩的头还能转。
“一样,”钟云疏垂头丧气,情绪低落至极,“对不起,没能保护你。”
“没有你,我真的熬不过今晚了,”全身疼痛、后怕、胆怯和恐惧在沈芩心里缠成一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原来可怕是没有底限的,“一直以来都是你在保护我,不用说对不起。”
“……”钟云疏没有说话,相较于沈芩还能转头,他连头颈部都用薄木板绑着,“我看不到你,你的头还能动吗?”
“能。”沈芩低声回答。
“赵箭,挂灯,”钟云疏皱紧眉头,强行压制住相吐的冲动,“说好今晚看灯会的,今天就在屋里看看,明年再出去可好?”
赵箭一开始被钟云疏指派出去买花灯,还纳闷呢,他家钟大人从不过除夕,最讨厌花灯,今儿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现在一听,好嘛,真没看出来,钟大人还有这样的心思?
赵箭一边挂灯一边觉得自己的狗眼又瞎了好几次,可是怎么隐隐的又有些想哭呢?
他家钟大人好不容易有个知道疼人、会疼人的、什么都好的沈大人,慢慢的越来越有人味儿了,大年初一啊!
哪个混帐王八蛋,赵箭问候你十八代祖宗!
挂完灯,赵箭悄悄退出去,把门带上。
沈芩看着纸扎的荷花灯、金鱼灯、走马灯……一盏盏地挂起来,这间单调又苍白的病房似的屋子,变得五彩缤纷,隐忍许久的眼泪夺眶而出。
“明年带你看更大更好看的花灯。”钟云疏郑重承诺。
“嗯。”沈芩的泪水顺着脸颊淌进枕头里,视线变得模糊,再变回清晰,就这样,一直盯着变幻的走马灯,色彩多变地堪比霓虹灯。
忽然一个念头从浆糊似的脑海里蹿出,总觉得这样的颜色在哪里见过,不知道是因为爆炸的冲击太大,还是脑袋其实也受了影响。
头又开始隐隐作痛。
“怎么了?”钟云疏不能说话也使劲说,沈芩有一段时间沉默,他就担心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尽管他知道,她现在肯定不舒服,也明知道担心没用,可是他忍不住。
“钟大人,你看得到走马灯吗?”沈芩看得两眼发直。
“我试试,”钟云疏异常艰难地、缓缓地移动颈项,整个人更浑沌了,“现在看到了。”
“你觉得,毓儿机关盒里藏的那些彩色的小纸,像不像扎走马灯用的纸?尤其是走马灯转动的时候,特别像。”沈芩每说一段话,就要努力呼吸一阵子。
钟云疏整个人都僵硬了。
一件久远的、几乎被遗忘的事,浮现在脑海,据说,前户部尚书钱益的祖上是扎花灯的,他见到毓儿的地方就是一家花灯作坊。
“钟大人?”沈芩问道。
钟云疏的思绪纷乱,头疼欲裂,这些是巧合吗?或者,钱益根本就是把毓儿送给他了:“赵箭!”
守在外面的赵箭立刻奔进来:“大人,哪里不舒服,饿吗?渴吗?”
“把我的背包打开,缝死的里层用刀挑开,把里面的东西,按走马灯的样子拼好。”钟云疏一口说了这么多话,“呕……”
“钟大人,了尘大师说您不能再说话了!”赵箭急了。
第215章 走马灯的线索
“沈大人,钟大人吐了!怎么办?!”赵箭慌忙把钟云疏清理干净。
“禁食禁水,”沈芩一颗心几乎要从嗓子眼蹦出来,“钟云疏,你别再说话了!”
“好。”钟云疏嘴角上扬,努力平复胸口乱涌的气血。
“赵大人,麻烦把了尘大师请来。”沈芩强打起精神。
三分钟内,赵箭把晚饭吃到一半的了尘大师,连人带饭都送进了屋子。
了尘问清原因,严重警告:“钟大人,从现在开始,你一个字都不准再说了。”
“……”钟云疏微乎其微地点了一下头,立时眼前一黑。
“了尘大师,赵大人手里有一些东西,麻烦您照着走马灯的样式,拼凑起来。”沈芩呼吸不畅,说半句,停一句。
了尘单手合掌:“这些想来是机密要件,贫僧做这个不合适。”他可以在危急时刻,治病救人;可是朝中争斗,他是连碰都不想碰的。
“还是等两位大人康复以后,再劳神这件事吧。”
“了尘大师,这些纸很重要,”沈芩闭上眼睛,强忍着一阵又一阵的晕眩,“您先试一下。”
“不行。”了尘很坚决,连眼睛都不睁。
“……”沈芩如果是平日,绝对不会为难了尘,但是这件事不同,于是转了转眼睛,语气哀犯,“那天我娘生日,娘亲在厨房里忙了大半日,从中午等到下午,又从下午等到晚上,饭菜热了又凉,凉了又热,爹爹和兄长都没回来。”
“……”了尘只觉得又出了一个心魔,“沈大人,您这是……”
“说话不算话,骗人是小狗。”沈芩的语气哀怨至极。
一瞬间,了尘睁开眼睛,隔着屏风盯着沈芩,深吸一口气,接过目瞪口呆的赵箭手中的小布袋,从里面倒了一堆彩色小纸片在矮几上。
赵箭长舒了一口气,幸亏啊,了尘大师在,如果硬让他拼,铁定要疯;他讨厌认字,更讨厌图案。
了尘穿着僧衣,盘腿坐在矮几前,在各种花灯的绚丽色彩中,时而看灯,时而拼凑……一刻钟不到就拼好了一张撕得很碎的小地图。
地图边缘的小字,比小蚊子还要小上两圈,让了尘和旁观的赵箭,一阵颤栗:“晋王私库、户部密帐。”
赵箭差点一嗓子叫起来,迅速捂了自己的嘴。
是啊,不管是贪污赈灾赃款,还是将赈灾款项移作他用,这些事情都瞒不过户部;更重要的是,当年公判沈家时,都没有找到赈灾用的十万两白银。
仅凭仓库里有大量枯败霉变的药材,就定了沈家的罪名。
了尘的声音有些不稳:“赵大人,把这张小地图给钟大人好好瞧瞧,贫僧去看看药煎好了没?”
赵箭把地图搁到钟云疏的眼前,看这图画得又有些怪。
“赵箭,让陈虎带人去搜查当初我遇到毓儿的那家花灯作坊,今日是大年初一,作坊一定休息,快去快回。”钟云疏不断地深呼吸。
“给我看看。”沈芩在屏风的另一边要求。
赵箭不敢不给,赶紧把地图放到沈芩眼前。
沈芩让赵箭把地图翻来覆去地摆,突然开口:“钟大人,这张图画的不是永安城吧?永安的舆图她见过,整体轮廓心里有数。”
“好像也不在附近。”
钟云疏一字一顿地回答:“这张图画的是无当山,离永安极远。”
“等等,”沈芩盯着地图反面看了又看,“反面也有字。”
赵箭赶紧把地图翻过来,取来放大镜一照:“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这是什么意思?”沈芩反问道。
赵箭觉得自己在这张图面前完全是个傻子,“沈大人,您这么冰雪聪明的都猜不到,我更不知道了!”
钟云疏缓缓地说出一句话:“那我们就离开永安城。”
“二位大人,”赵箭觉得自己傻得不能再傻了,完全不知道钟云疏在说些什么,“你们都有官职,公务缠身,怎么可能随便走?”
“还有,沈大人,陛下长居长生殿,会不定时召您入宫,更加不会放你离开,”赵箭这时候也顾不得什么身份不身份了,“怎么走得了?”
“赵箭,再把了尘大师请来。”钟云疏再也没说其他话。
很快,了尘又被赵箭连人带药拽过来。
三个人聚在一起说了不少时间的话。
……
第二日一大早,钟府门前挂白,一具棺材从府中抬出,没有吹吹打打,也没有素服纸钱。
雷夫人被彩云搀扶着,走在棺材后面,跌跌撞撞。
赵箭、陈虎和陈娘三人,一身素黑,神情凄凉地跟在雷夫人身后。
韩王殿下骑着一匹纯白马,穿一身白服,带着韩王军,走在棺材后面,惹来永安城百姓的围观。
棺材的行程,从钟府出,一直到城外的乱葬岗上。
在韩王军的帮忙下,棺材放入土坑中,盖土成堆,没有墓碑,只在上面插了几株腊梅花。
钟云疏从活动木板墙面后,取名一撂装订成册的纸张,右下角磨得卷翘,纸面也磨损得厉害:“这个给你。”
沈芩双手接过,翻开封页的第一行字:“天宝十六年记事。”
沈芩猛地合上封页,“钟大人,今年不是天宝十年吗?”
钟云疏略显僵硬地点头,一言不发。
“天宝十四年春,南疆蛮夷攻破南安边境,北上之势如破竹,攻城掠地二十六座,俘获军民三十多万,坑杀掩埋,受阻于大泽河天堑,大邺半壁沦陷。”
“天宝十四年夏,北疆草原部落结盟,挥刀南下……大邺国君率民开永安城四大城门,大邺全灭。”
“……”
沈芩只看了半张纸,就呆若木鸡,如果真的像这本记事所述,她穿成罪女归入掖庭,在这种国破家亡的大难前面,根本不是个事!
短短几行字,印着多少家破人亡、刀光剑影,最后却落得亡国的下场。
屋子里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沈芩努力消化这庞大的信息量,可是信息量如山,大得她根本吞不下。
钟云疏一动不动地观察着沈芩最细微的表情,偏偏她和寻常女子有太多不同,即使如此,也脸色如常。
沈芩看着隐隐透着墨迹的纸张,手指颤抖地不敢往下翻,
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钟大人,这是哪来的?”
第216章 大年初一离开时
雷鸣进入长生殿,按计划禀明了深夜发生的一切,顺势向邺明帝替重伤的钟云疏递交辞呈。
邺明帝没有接受,只准无限期病假,月俸四时赏赐照常。
“雷侍郎,”邺明帝望着出奇愤怒又强行压制的雷鸣,“孤已派两名夜枭守护雷府,你暂代刑部尚书之职。”
雷鸣谢恩:“陛下,微臣有自知之明,资历和能力都浅,之所以成为最年轻的刑部侍郎,是因为陛下念及父亲才多方照顾。”
“义兄已是奇才,从大理寺开始到刑部,尽职尽责,一年到头连休沐都顾不上,破了多少大案奇案,尽管如此,仍然有人嫉恨于他,大年初一钟府爆炸。”
“陛下,刑部经验老到的大臣极多,请陛下亲选贤能者暂代,微臣感游不尽。”
“近日多方查案,臣已经疲于奔命,暂代刑部尚书只会成为笑柄,还可能惹来无妄之灾,请陛下明鉴。”
邺明帝一怔,半晌没有说话。
“陛下,微臣除了替尚书请辞,替自己请闲,还有沈录事的遗物。”雷鸣从宽袖里取出一份厚厚的纸袋,双手递给福德。
福德看着纸袋上的污渍很诧异,打开一看眼泪都快出来了,赶紧呈给邺明帝:“陛下,请过目。”
邺明帝看了第一页才知道,这是沈芩做的私人病历,从第一天诊治的情况、处理、猜测和治疗方案,记得满满当当……最后三页是开春以后的食疗和运动方案。
“陛下,微臣清理遗物时无意中发现了这个并且翻阅过后,思前想后,还是应该当面交给陛下,”雷鸣说完,“臣告退。”
福德将雷鸣送出去,回头一看,邺明帝正望着那撂纸发呆,心头立时揪紧:“陛下,请节哀。”
“孤对不起沈家,连他唯一的女儿都没保住!”邺明帝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可是一看福德惶恐的样子,又镇定下来:“放心,孤有数得很。”
病了两年,老臣被清扫干净,幸亏有钟云疏和沈芩,才摆脱了苟延残喘的状态;除夕夜,监国和钟云疏大打出手,他刚略施惩诫,大年初一就有人对他们下杀手,现在沈芩已死,钟云疏生死未卜。
多年的兄弟实在看不过,来警示“君主六防”,连韩王都不能明说的人,能有几个?
邺明帝再不甘愿也明白一切争端的来源,对王位的争夺,谁不希望坐上王座?可是又有哪个储君为了王座,把大邺陷入风雨飘摇的境地?
邺明帝一声接着一声叹气,幽幽地问道:“福德,今日可有哪位妃子请晚宴?”
“回陛下,”福德的脑袋里也乱糟糟的,“只有皇贵妃派人来请过。”
“皇后呢?”
“皇后娘娘派人送来一个靠垫,素锦织成、没有放香料,请陛下保重身体。”福德差点要拍自己的脑袋,赶紧把靠垫送来。
邺明帝看着靠垫许久,搁在腰后,酸疼不已的腰背立时舒缓了许多,顿觉窝心,“福德,请皇后娘娘过来,陪孤说说话。”
“回陛下,送靠垫的女使还说,皇后娘娘怕打扰陛下,就不过来了。”福德听到夜晚烟花爆竹的声音,知道永安城的花灯会开始了,想着必定热闹非常。
再看看素雅简朴的长生殿,相形之下,冷清至极。
“成,”邺明帝点头,“福德啊,云儿买的燕皮还有生的吗?”
“有!”福德最怕邺明帝不吃东西,钟云疏送来的东西,都是经过沈芩考量的,最让人放心不过,“陛下,稍等,奴立刻去下。”
福德一出去,邺明帝拿着沈芩的病历和治疗方案一遍遍地看,看着看着,纸上就多了一些水迹,晕开了笔墨。
福德在小厨房,动作麻利地下好燕皮扁食,端到长生殿在邺明帝面前,下葱花、蛋皮淋香油。
邺明帝端着碗,头也不抬地吃着,吃完一碗还要一碗。
福德既高兴又难过,一想到钟云疏和沈芩再也指望不上,心里就阵阵发凉。
邺明帝张张嘴,福德跑断腿。
好不容易挨到晚上,福德伺候邺明帝躺下,才身心俱疲地回到自己的窝,直接躺倒,却发现屋子里有一只雷鸟,吓得从床榻上摔了下来。
浑身的疼痛告诉福德,雷鸟是真的,不是做梦,等看了雷鸟信以后,他先是傻笑,然后傻乐,最后眼泪无声地流。
这新年的第一天,实在太难了。
……
大年初一的永安城的夜晚,烟花爆竹声声不断,家家户户的百姓都占据制高点,看烟花听爆竹,但凡条件尚可的人家都会买一些燃放。
太医院院判刘博家,今天燃放了大堆的烟花爆竹,说是为了迎吉纳福。
刘博坐在自家院子里心情好得不能再好,看着烟花点亮夜空,又瞬间消失,抿了一口酒,叹道:“人间事和烟花不同,人事讲究长久,越引人注目消失得越快。”
比如沈家和沈芩,好,很好,消失得也真够快。
沈芩不在了,他这个太医院院判就算不得陛下的心,邺明帝那个老不死的,又能拿他怎么样?
沈芩死了,邺明帝那个老不死的,又能活多久?
这大邺最终还不是落在安王手里?
那个安王性情暴戾,只要顺着他的意,其实最好对付。
这一刻,刘博已经看到他未来二十年的风光无限,幸福得又抿了一口小酒。
比起热闹非凡的大街小巷,特别热闹的刘宅,钟府冷清地像个冰窖,雷府也一样安静。
除了夜枭队,谁也没注意到,钟府已经空无一人;雷府的雷夫人坐上马车,在儿子雷鸣的陪同下,轻车简从回娘家省亲。
更没人注意到,城外荒废许久、最近又有人出没的朱家村,又恢复了荒废的样子。就像路边的野草自生自灭,没人知道如何长出来,也没人知道又是如何死去?
报国寺的住持了尘大师带着医僧们,也踏上了云游四方的道路。
至少,邺明帝和韩王都健在的大邺,暂时是安全的,乱离人不如太平犬的日子,一时还不会出现。
第217章 钱记药铺
沈芩自从穿越从来,一直都觉得大邺无论哪个方面的实力都很差。
第一次打脸是“义肢”,钟云疏带领的工匠们楞是用最简单的材料,做出了3D打印订制款的精品。
第二次打脸就是“大年初一钟府爆炸”,大邺的火药威力严重超出沈芩的预估,以至于她在床榻过着“药来张口、绷带来伸手”的日子,整整一个月才能下床。
双脚着地、身体摇摇晃晃的沈芩,回忆起一个月前大年初二,恍如隔世。
大年初二一大早,沈芩躺在马车里,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棺材游街似的穿城而过,葬在荒野。
听到路上的行人表现各异,却实实在在有不少失声痛哭。雷夫人说,还有人久跪不起的。
于是,沈芩深藏心底的“医者之魂”熊熊燃烧,甜品店的想法早抛诸脑后,决定把治病救人作为自己的终生奋斗目标。
然而,“医者之魂”再燃烧,身体不行也是白搭,一路上,沈芩都在接受了尘和陈娘的照料。
一个月后的今天,沈芩终于离开了马背上的“旅行病房”,靠自己的双腿,行走在无当山下,空气多么清新,生活多么美好。
了尘在前,陈娘扶着沈芩,僧医在后,赵箭探路,一行人按照地图找到了落脚点,无当山下的“钱记药铺”。
一群人面面相觑,看地图是钱记药铺,眼前的也是钱记药铺,可是,这个药铺除了占地大是真的,其他全是广告。
整个药铺是个大间又大间的茅草屋,目测晚上山风一起,屋顶上那些薄薄的草就会被吹光,药铺变成开口盒子。
“沈,钱……公子,这……”赵箭不是头一次碰到这样的事情,但是有沈芩这位大病初愈的娇滴滴的女扮男装的公子,实在挠头。
沈芩嘿嘿一笑:“赵大人,您知道沈宅第二大的匾额写了什么字吗?”
赵箭沉默,第一大的是“知足常乐”,第二大的真不知道是什么?
“随遇而安,”沈芩仗着陈娘的搀扶,抬脚踢了踢薄薄的门板,“你们看,有盖,有门,比疫亭好多……”
“哐当!”沈芩的话还没说完,门板不禁夸地倒下了,呛人的灰尘扑面而来,一阵咳嗽此起彼伏。
好不容易咳完,赵箭先房前屋后地检查,僧医们分头行事,锯木头的、砍柴的、找水源的……陈娘从马车上取下被褥等等用品,各司其职地忙碌起来。
从晌午忙到傍晚时分,“钱记药铺”终于消除了被风吹跑、被雨淋塌的安全隐患,可以住人了。
“钱记药铺”的布幡换了一块新的,大门打开,进门右手边是一张矮几,左手边是整排掸尘干净的药柜和柜台,与后院用隔板分开,闲人免进。
后院的屋子是木石混造结构,有大小不等的四个单间。
赵箭、了尘和僧医们住最大间,一张通铺就安顿下来;沈芩单间,陈娘住在隔壁;一个杂物间,还有一个采光通风都很好的,用来当储药房。
沦为废屋的“钱记药铺”,在天荣十年的二月二“龙抬头”,焕然一新。
无当山,山如其名,大而无名,是一座堪称广阔的山脉,横跨了两个省。沈芩的落脚地是无当山南端的山脚下;而钟云疏早在十日前,就到了无当山北端的半山腰。
不为其他,就为了前任户部尚书留下的地图和指示,“晋王私库和户部秘帐”,位置正是无当山的最南端和最北端。
所以,此时此刻,沈芩和钟云疏虽然都在无当山,却相隔得很远。
离开永安时,为了隐匿行踪,他们分头分批行事,约定到达以后靠雷鸟信来往,又因为雷鸟需要事先熟悉目的地,所以一个月以来音信全无。
安顿以后,了尘和僧医们还会在钱记药铺住一段时间,把“钱记药铺”改造出沈芩需要的手术间、扩建两间大屋以后,才会动身前去与钟云疏汇合。
因为按预先的约定,过不了多久,崔萍和那些女子们,将被送到“钱记药铺”进行后续治疗和调养,所谓时间紧,任务重,也就是如此。
掖庭服刑到期以后,疫病时负责熬药的女药师会寻找其他的女药师,携同女舞者一起来到无当山与沈芩汇合。
而沈芩将女扮男装成“钱记药铺”掌柜兼郎中,与赵箭陈娘一起,直到任务完成。
吃晚饭时,沈芩照旧拿筷子戳着米粒发呆,一是因为累,二是因为,她第一次离开钟云疏这么久,竟然有些想念。
“钱公子,不合胃口吗?”陈娘自认不聪明,为了避免以后穿帮,现在就坚定地称呼沈芩为钱公子。
“不是。”沈芩因为爆炸时被火烟呛到,嗓子变得有些低沉,一开口让人有种男女莫辨的感觉,尤其是她身材修长,和大邺男子站在一起身高相当。
记得第一次换上男装时,赵箭陈娘和了尘,一脸惊讶,直呼毫无破绽时,沈芩差点吐一口老血,不断提醒自己是因为长得高,真不是因为某个部位太小。
赵箭包打听,只出去了一个时辰,就把附近有多少村子、哪里有集市、这边有什么奇怪的风俗、甚至连当地的口音都学到了。
当他在吃晚饭时逐一显摆,沈芩又差点吐一口老血,回忆他在掖庭时的种种表现,赵箭大人果然是个歪才。
显摆完,收获了一堆惊讶赞叹,赵箭心满意足地问:“钱公子,您现在已经康复,有什么打算?”
“明日开始,我要上山锻炼身体,顺便采药,”沈芩皱着眉头,“药柜里空无一物,真有病人来,可怎么办?”
赵箭哈哈大笑:“放心吧,钱公子,您先锻炼身体,我打听过了,钱记药铺是因为附近实在没病人,才被弃置的。”
“……”沈芩沉默,好不容易专心治病救人,怎么能没病人呢?
了尘单手合掌垂于胸前:“陆公子,姐姐和那些女子们会来治病,早作准备也是应该的。如果还有其他需要,请不要客气。”
沈芩点点头,下意识地往身边靠,落空以后自嘲,都一个月了,还是不习惯钟云疏不在身旁。
第218章 山下集市
晚食吃完,沈芩兴高采烈地主动洗碗,谁知刚收了两个碗,就被陈娘押送回屋子里躺好,只来得抗议:“我要饭后百步走!”
“钱公子,等你再好一些,走多远都行。”陈娘答得客气,却拒绝得异常坚定。
“钱公子,今晚我轮值。”赵箭在旁边帮腔,顺带堵了沈芩翻窗开溜的可能性。
“……”沈芩翻了一个大白眼,认命地躺平,却又不甘心地喃喃自语,“明明好很多了。”
“阿弥陀佛……”了尘大师在窗前念了一声。
此时此刻,沈芩有种错觉,纵使她再厉害,赵箭陈娘了尘三个人总有办法降住她。
事实上,她心里也清楚,从沈家大难以后,大伤小伤不断,并没有完全康复的一天。
只是,以前还能仗着自己医术高超唬弄人,却怎么也没想到半路杀出个“一专多能的了尘大师。”
了尘只要一把脉,她就立刻现原形,想到这次马背病房的种种,三秒就能落下心酸的泪水。
躺就又躺着吧,沈芩认了,盯着墙上的走马灯发呆,这是临出发前,她坚定异定、就差撒泼打滚地要带上路的。
原因嘛,嗯,这是钟云疏送给她,并且她很喜欢的礼物,不像之前给精忠木牌似的硬塞。
看着走马灯悠悠地转啊转,图案渐渐变成了钟云疏的身影,大病初愈的沈芩就这样入睡了。
一刻钟以后,陈娘悄悄进来,将走马灯吹灭,放心地把门带上。
大屋内,了尘、僧医们、赵箭和陈娘按沈芩设计的房屋样式,估算要买的材料、花销和需要的工期。
临行时,韩王殿下慷慨解囊,大手一挥送了五张两百两的银票,让他们这一路吃喝不愁。
陈娘一路上都发挥着极大的能量,以往有些胆怯、腼腆又不自信的样子,现在充满自信,因为她能让每一个铜板都花得值当。
而眼前,除了改造“钱记药铺”,还有更让人头疼的事情,那就是大病初愈、自我感觉太良好的沈芩。
沈芩的精神越好,越活蹦乱跳,他们就越操心,原因只有一个,她越来越不听话。
今天才刚能勉强下地,就想着明天要上山锻炼身体,还想着采药制药,真是一刻都闲不下来。
陈娘也愁:“这里的山路崎岖,现在又是初春时节,地上湿滑……万一滑倒,可是不得了的事情。”
了尘闭着眼睛思索片刻:“明日赵大人、陈娘带着钱公子坐马车去赶集,困了自然就听话了。”
赵箭不以为然:“了尘大师,钱公子见多识广,这种山沟沟里的集市,一眼就能看完,根本困不住。”
了尘捻着佛珠,感觉自己的心魔越来越多。
第二天一大早,沈芩就被窗外的鸟鸣声吵醒,立刻一骨噜起来,把窗户打开,雷鸟没见着,只见到花喜鹊的长尾巴从窗棱边掠过。
春寒料峭,山下更凉,一阵风从窗户卷入,沈芩冻得浑身一哆嗦,赶紧关窗。
几乎同时,陈娘走进来,一见就惊到了:“钱公子,你怎么光着脚下地呢?怎么不披件衣裳呢?染上风寒可怎么办?”
眼看着陈娘式关怀,即将扑面而来,沈芩以生平最快的速度钻进被窝,打了个呵欠:“让我再睡一会儿。”
“……”陈娘式唠叨没有发挥的空间,只能偃旗息鼓地出去了,唉,准备半个时辰,只说三分钟,钱公子越来越难对付了。
沈芩舒舒服服地睡了个回笼觉,懒洋洋地起床洗漱,进过早食,又开始日常发呆。以现在的状态,想出“钱记药铺”都悬。
聪明的懒人从来不白费功夫,口水也不行。
万万没想到,陈娘收拾碗筷以后,招呼道:“钱公子,我和赵大人要去集市采买,您一起去?”
有那么一瞬间,沈芩以为出现了幻觉:“啊?”
赵箭大乐:“钱公子,走不走啊?”
“走!”沈芩立刻大步回屋子,裹成了一头熊,自然也没忘记闲置了一个月的双肩背包。
上了马车,沈芩悠闲地靠着车厢内壁,捂着暖手炉,时不时掀起车帘看外面,一路大呼小叫:
“啊,我看到松鼠啦!三只松鼠!”
“哇,还有鹿呀!”
“哈哈哈,那儿有只喜鹊……”
“这边的树真多,紫色的小野花真好看!”
“……”
赵箭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以沈芩这兴奋的样子,每天塞马车里来回走一圈就很够她看了。
到了集市,下了马车,沈芩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一双眼睛,如果说燕子巷庙会够凄凉的话,这个山下集市大概只算是边角料。
一双手就能数得过来的铺子,一眼就能数清的摊位,这也算是集市?客人也寥寥无几。
沈芩眨巴眨巴眼睛,口袋里空有银票,眼前却没有一件想买的东西,好寂寞……
走了一段路,他们忽然注意到,集市的东头聚集了一堆人,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
“他们在看杂耍吗?”沈芩困惑地望着赵箭,没听到敲锣声呀。
赵箭跳起来看了一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半晌才回答:“不是杂耍,他们在看神医。”
“啊?”沈芩噗哧了一下,这种地方会有神医,“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们去看看?”
赵箭和陈娘也好奇得紧,这世上还有比钱公子更神的神医吗?
“把脉五文,发现病根;开药取药二十文,药到病除,吾乃沈家医派的嫡系传人……”
沈芩看了看陈娘,陈娘瞅瞅赵箭,沈家医派的嫡系传人?
……
无当之远,钟云疏早在半个月前就已经恢复大半,再一路上小心调养,到达无当山下时,他已经完全康复。
虽然这一路与他以前奔波的路途没有任何差别,可是对他来说,却是最难熬的一次。没有雷鸟信,他不知道沈芩现在如何?
以她的性子,病得严重都不见得会乖乖吃药,不知道赵箭陈娘和了尘三个人,能不能让她听话?会不会稍有好转,又闲不住地逞强?
第219章 山里猎户
沈芩在陈娘和赵箭的前后保护下,挤到了最里层,只见一位留着山羊胡须的中年男子,手执一个“沈神医”的布幡,正襟危坐,口中念念有词:“把脉五文,发现病根;开药取药二十文,药到病除,吾乃沈家医派的嫡系传人,神农再世……”
事实上,看热闹的人非常多,上前看病的基本没有。
沈芩觉得这看诊的钱真心不贵,奇怪为什么没人看病。
赵箭悄声说:“在这里,真不便宜了。”
此时此刻,沈芩环顾四周百姓的穿着打扮,忽然有了“支援边区送医”的错觉。
陈娘劝道:“钱公子,我们走吧。”
临出发前,钟云疏百般嘱咐,人多的地方千万不要挤进去,免得徒惹事非。
忽然,“啊嚏!”沈芩莫名其妙打了个喷嚏,严重怀疑谁在腹诽她。
“哎哟!这位公子!”神医两眼放光地看着沈芩,“看您脸色苍白,必定舌苔发白,气虚胸闷……不如由我替公子诊个脉?”
沈芩忽然有些哭笑不得,深刻体会了一番李逵遇李鬼的感觉,同时也知道,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还是不要惹人注目,只能客套道:“不用了,谢谢。”
“各位父老乡亲,你们瞅瞅,这位公子还没看病就先说谢谢,想来一定是知道我沈神医的好能耐!”神医突然自吹自擂起来。
“……”沈芩还没遇到过这么油嘴滑舌的骗子,只觉得人的脸皮怎么能这么厚的,深吸一口气,冷静冷静,不能计较,转身就走。
“哎,这位公子!你怎么能走呢?”神医突然伸手,拽住沈芩的袖子。
沈芩猛地挣脱,怒目相向。
赵箭和陈娘是见识过沈芩杀神一面的,生怕她气出好歹来,赶紧劝道:“公子,我们回去吧。”
“哟,真是山沟沟里飞来金凤凰啦,这位公子竟然还带着婆子和家丁?”神医满脸堆笑的嘴脸突然变化,“都说了谢谢,怎么也要给个赏钱啊,不然谢什么谢?”
“乡亲们,你们说是不是啊?”
围观的百姓大约是实在缺乐子,哄堂大笑,还有跟着起哄的混混:
“这位公子,说了谢是要打赏的!”
“给点赏钱呗……”
“长得这么俊,穿得这么好,不好舍不得赏钱吧?”
“……”
陈娘赶紧护着沈芩往回走,不停地向赵箭使眼色。
“别走啊!堂堂公子哥儿,怎么怯得像个小娘似的?哎哟哟,该不会是男阳不足吧?”神医笑得极恶劣。
“就是啊,瞧那小细腰啊……”
如果是爆炸之前,沈芩肯定二话不说把他打倒在地,可是现在,她有自知之明,目前的体力完全不能出手。
赵箭的眼神瞬间变冷,敢这么污辱沈芩简直就是找死,动了动胳膊。
“啊!!!”神医惊叫出声,一支小箭扑面而来,贴着他的头皮插进发髫里,吓得瘫软倒地,“救命啊,杀人啦!”
“啊!!!”不知道谁先尖叫出声,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骚动,四散而逃。
眨眼间,这片空置的泥地上只剩下瑟瑟发抖的“神医”,以及湿透了的棉裤,一阵寒风吹过,面如土灰。
“我刚才射偏了,”赵箭冷笑着一步步走近,拔下神医头上的小箭,浑身散发着战场杀神的强大气压:“再敢冒充神医,下次这支箭就不知道射到哪里了。”
“神医”点头如捣蒜:“是,是,是,好汉饶命,我立刻滚!”说完慌乱地爬起来,连爬了好几次,才手脚并用地走远。
回到马车上,沈芩最先道歉:“对不起大家,我不该往人群里挤的。”
陈娘连连摆手:“钱公子说的哪里话?”
赵箭阴森森地开口:“如果……大人在,这家伙早就没命了。”
冒充沈家神医,大庭广众之下扯沈姑娘的袖子,还敢污辱钟大人最爱的沈姑娘,真是找死!
“我们回去吧。”沈芩疲惫地靠在车厢里很沮丧,这集市逛得既糟心又憋屈,再也不要来了。
马车行驶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走得不快,还颠得厉害。
沈芩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好,没多久又沉浸在山下美景中,把那个骗子神医抛在脑后,人生苦短,为什么要为那样的人置气呢?
正想着,马车突然停顿,紧跟着赵箭的声音:“干什么?!”
“俺是山上的猎户,这个季节雨水多,山下积雪基本化了,再往上的还堆着,马车最好不要打这里过,容易被雪埋。”一名提着野兔的猎户汉子憨厚地回答。
赵箭抬头一看,果然山壁上堆着不少积雪,暗骂自己太大意。
为了感谢猎户,把他打的野兔买了下来,顺便指了“钱记药铺”的路:“这位兄弟,以后你打了猎物,可以往那里送,我们买。”
猎户汉子很高兴:“好嘞!皮子要吗?俺家还有好些皮子!”
“要!”陈娘在马车里应道,沈芩的身体太弱,这里山风太猛,还是多做几件保暖的皮袄,穿在衣服里面。
“等一下啊,我现在就回家取!”猎户汉子撒腿就跑,比野兔还快。
不到一刻钟,猎户汉子就背着两个竹篓来到了马车前,对赵箭说:“这位兄弟,我给你们带路。”
赵箭稍加思索就同意了:“成,你会赶马车吗?”
猎户汉子不好意思地摇头:“不会,俺们山里人走路靠脚。”
然而,在猎户汉子指引下,马车比出发时少用了两刻钟,回到了钱记药铺前。
沈芩被陈娘扶下马,送回屋子里躺着。
赵箭和猎户汉子谈好价钱,付了皮子钱和野兔钱,问:“这位兄弟,怎么称呼?”
汉子难得遇到这么大方的客人,接过装了银两和铜钱的钱袋,兴奋地直搓手,挠了挠头:“姓赵,名全,俺家离这儿不远,走半个时辰就到了。”
“以后你们想买什么,就在这棵树上系个红布,俺打猎经过的时候就能看到,俺就来了。”
赵箭颇有些惊讶,这山里汉子还挺聪明的!
第220章 太荒凉
赵全临走时,忽然看到僧人们,先是一怔,然后笑了笑说:“俺家除了畜牲肉,还有香菇干、黄花菜干笋干木耳什么的,和肉一起炖可香了,烧个素汤什么的也好吃。”
赵箭立刻明白这赵全绝对不是普通的山中猎户,打趣道:“全儿兄弟,你是村长啊,还是里长啊?”
赵全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这位大兄弟说笑了,俺这儿人太少,总共九户人家,就是地儿大,这片那片还有最那头,都是俺们村的地头。”
赵箭暗暗吃了一惊,这么大地方,都抵上永安城附近的县郡了,在这儿也就一个村,啧啧啧……这无当山也是真够大的。
陈娘从里间出来,招呼道:“这位大兄弟,把你家的香菇干那些的,都带些来给我们瞅瞅,晒的好,我们也买一些。”
“哎,好嘞。”赵全哼着小调,脚步轻快地走了,快到山路拐角,又犹犹豫豫地折了回来。
赵箭正在药铺边修篱笆,哈哈一笑:“全儿兄弟,你还想卖点啥?”
赵全伸长脖子,往药铺里看:“大兄弟,你们都是郎中?”
“我家公子是,”赵箭打量一下赵全,思维敏捷,有经商头脑,腿脚利索,看着不像病人啊,“不过呢,我们刚到这才一天,药柜里还是空的,暂时不看诊。”
开玩笑,要是让钟大人知道,他们三个都制不住沈芩,后果很严重。
“那要啥时候看嘞?”赵全的眼睛一亮,“诊费和药费贵不?”
“这……”赵箭急忙停下,“等东西都齐全了就会开始看,贵不贵的嘛,要看什么病不是?”
“要是很贵的话,俺家能不能用皮货肉菜干慢慢给?”赵全眼巴巴地看着赵箭。
“……”饶是赵箭一时也没了主意,钱记药铺其实是个掩护,临时客栈的作用居多,如果真的从早到晚给人看病,那就耽误正事了。
陈娘瞅准机会出来打圆场:“这位大兄弟,药铺的东西缺得厉害,要不这样,等我们这儿看诊了,就系块绿布在树上,你打猎经过就能看到了。”
“中!”赵全笑咧了嘴,“大妹子聪明。”说完,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赵箭直叹气,昨天四处打探,发现除了集市上的骗子,这附近一家药铺都没有,更别提游方郎中了。
了尘从里间走出来,看了看空空的马车,问:“昨晚说好要买的东西呢?”
赵箭苦笑着把事情说了一遍:“山下集市每个月开一次,铺子里也只有盐米之类的,布庄里的布也少得可怜,真是要什么没什么,我把篱笆修好,再去其他地方打听一下。”
了尘也是第一次游历到这么远的地界,也楞了一下,知道这里荒凉,但没想到会是这样,脑海里猛的蹿起一个念头:“今日之事,钱公子可曾动怒?”
赵箭不以为然地摆摆手:“钱公子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只要当时没事,那就真的没事。”
了尘这些日子观察下来,沈芩的性子相当不错,既不像崔萍那样过于善良,又不像其他官宦之女目中无人,看着温润少言,却很有自己的主见,只是她的身体真是让人操心。
沈芩躺在床榻上,整个人像被封印了似的,万万没想到,今天只是坐着马车、在集市走了几步,回来就累成这样。
不行,“磨刀不误砍柴工”,沈芩下定决心把身体完全养好,免得想揍人都使不出力气。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沈芩每日早晨散步两刻钟,再吃早食,上午看书喝茶写写画画,中午继续吃,然后午休,下午上山散步,发现草药就在记事本上画下来,并注明大约的采摘时间。
原本监督三人还很发愁,没想到沈芩却再也不嚷嚷采药治病了,每日如此,起初觉得,让人头疼的病人竟然如此配合,真是太好了。
可是好几日这样,三人又有些发愁,怎么突然这么听话?
以他们对沈芩的了解,事出反常必有妖,生怕她哪天憋出什么大招来。
时间就这样,在他们的担心又放心的循环中流逝,沈芩又休养了大半个月,这次连了尘把脉都诊不出什么异常来,确认她除了体质略差以外,总算康复了。
监督三人组长舒了一口气,终于完工了。
可是,沈芩康复了,钱记药铺却没有如期改造完成。
因为建造材料奇缺,木料还好说,砍点树就行了,可是其他的东西,了尘和僧医们就不行了。
所以,钱记药铺的改建扩建进度大受影响,不仅了尘他们离开的日子遥遥无期,更重要的是,崔萍她们快要到了,没有足够的屋子和设施,该怎么办?
连猎户赵全都等急了,来送过好几次东西,陈娘全收下了,得了好价钱。
沈芩房前屋后转悠了好几圈,然后拍板:“山下集市没东西可买,我们就去镇上集市,如果镇上还不行,就赶到最近的小城里买,总能买到。”
大家坐下来商量以后,又问了赵全,结果却认人心碎,赵全只去过镇上集市,那里也没有能满足钱记药铺要求的东西,只能去小城买。
离这里最近的小城,马车都要走整整一天一夜。
时间不等人,众人商议一下,了尘和僧人们在钱记药铺看家。
赵箭陈娘和沈芩三人,准备好了干粮背包,天刚蒙蒙亮就出发了。
沈芩一如既往地对动物充满热情,这个地方实在荒得很,鹿野兔之类的每天都能见到,松鼠不怕人,给吃的就让摸。
不过,沈芩受过野地救援指导,野外动物携带寄生虫和病毒比较多,尤其是看着清澈见底的溪水也不能喝,寄生虫水蛭无处不在。
日上三竿的时候,马车终于通过了很陡的山坡,进入了地势平坦的路段。
路边偶尔有樵夫或者猎户经过,更多的时候连个人影都看不到。
“赵大人,晚上我们住哪儿?马车里?”沈芩无聊得托着下巴,脑袋搁在车帘边缘。
赵箭哈哈一笑:“钱公子莫不是害怕了?”
仿佛为了考验沈芩,无处密林里穿出了猛兽的咆哮声。
瞬间,沈芩整个人都不好了。
第221章 夜行押解
野兽的吼叫声忽近忽远,过了好一阵子才消停。
这下,不止沈芩的脸色难看,连赵箭都紧张起来。
“驾!”赵箭一挥鞭子,马车的速度陡然快起来,在土路上扬起半人高的尘土。
尽管如此,太阳西斜,马车还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野上,各种动物的叫声渐渐多起来。
赵箭先是现在马车顶上四处眺望,嫌不够高又上了一棵树,看了又看以后才下来:“钱公子,再赶半个时辰的路,能到供樵夫采药人和猎户用的树屋,晚上可以在那儿过夜。”
树屋?沈芩想了想,又问:“马车和马怎么办?”
“放心,包在我身上!”赵箭上了马车,“钱公子,再这么颠半个时辰,你吃得消?”
“了尘大师都说我好得差不多了,”沈芩眨了眨眼睛,“那肯定是好了。”事实上,她心里清楚,爆炸伤比伤筋动骨一百天的休养时间还要长。
说完,赶紧把马车上的小木床放下来铺好,刚躺平,马车就飞一样地开跑了。
陈娘立刻像来之前一样,守在小木床边护着沈芩。
好在,赵箭的驾车技术相当不错,这段路也相对平整,终于在傍晚时分到了树屋下。
沈芩下了马车,绕着大树走了好几圈,上下左右地打量建在树上的屋子,然后就靠在马车边,拿起记事本沙沙地画下来,顺便在纸上加了夕阳。
赵箭栓好了马,又在树屋下撒了驱虫药粉,还在附近设了几个陷阱,全部准备好,正好看到沈芩完工的素描图,啧啧称赞:“钱公子,您还有什么不会的?”
“唱歌不行,跳舞抽筋,写字堪比鸡爪……不会的多了去了,”沈芩尽说大实话,把陈娘逗得捂嘴笑,不由地感叹,赵箭是天生歪才,而钟云疏和崔柏堪称天生奇才。
进了树屋,沈芩的惊叹和赞美就消失不见,因为里面实在太简单了,只有三个吊床,一些树枝,剩下来全是木头。
三个人生了火,将随时携带的水煮透,又把干粮拿来泡,吃饱了就把马车里的东西全部拿上来归置好,外面已是漆黑一片。
沈芩这两日才知道,在无当山下,蜡烛是奢侈品,山里人习惯天黑就睡觉,天亮就起床,晚上从来不点蜡烛。
这树屋里连个蜡烛头都没有,沈芩认命地把自己挂在吊床上,眼皮沉重,昏昏欲睡。
赵箭和陈娘等沈芩睡了,陈娘蹲在树屋的门边守夜,赵箭呼呼大睡;等到后半夜,赵箭起来换陈娘休息,之前的“马车病房”也是如此,大家轮流休息。
树屋周围静悄悄,陈娘起初听到野兽叫唤还会紧张,后来才知道赵箭不知道在大树下面撒了什么,野兽们并不靠近,最多在附近转悠一下,又走远了。
渐渐的,陈娘的胆子大了许多,可是没过多久,就远远地看到有光亮在靠近,光亮若隐若现,飘忽不定地移来移去。
一瞬间,陈娘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难道是荒野鬼火?
这次,陈娘没法淡定了,赶紧到屋子里推醒了赵箭:“赵大人,外面有动静。”
赵箭迅速起身,到外面一看:“那些不是鬼火,是押解。”
“鸭解?”陈娘不明白,“鸭什么?”
“就是把囚犯押送到指定的地方,叫押解,”赵箭解释完,自己都有些不明白,什么囚犯什么押解官差要连夜赶路?
大约过了一刻钟,陈娘确定那些是火把,不是鬼火,但是赶路的官差和囚犯却与恶鬼无异,又吓得不轻:“赵大人,他们是什么人?”
赵箭在大理寺训练捕快多年,对押解的门道清楚得很,最近春寒料峭,夜风能把人吹得骨头疼,这种情况下赶路,只有一种可能,他们没时间了。
等这群人从树屋旁经过,却没有片刻停留,又继续赶路的样子,赵箭再次楞住,都说押解是苦差,但是这一路其实油水不少,许多人都争着当押解差役。
见过囚徒人不人鬼不鬼,赵箭还是第一次看到官袍都破了的押解差役,脸色发白的,面如土色的,就连鞋面都咧了嘴。
哪个押解差役混得这么惨?真是丢押解差役的人!
正在这时,赵箭身后传来幽幽的询问:“你们干什么呢,啊……”
说时迟,那时快,醒眼惺松的沈芩差点被赵箭一胳膊肘撞下去,“赵大人!”
赵箭看看自己的手,暗叫好险,要是让钟云疏知道他差点把沈芩摔下树,不知道自己会死得多惨。
“赵大人,您看!”沈芩随手一指,“这些囚徒们病得很厉害,脚踝都被铁链磨破了,还有押解差役也是,他们到底赶着去做什么?”
赵箭仔细又仔细地打量许久,然后闭上眼睛:“钱公子,您年少单纯,只知道押解差役的风光,却不知道这里的缘由。如果他们超期,轻则免职,重则同罪。”
“这么严重?”沈芩楞住了,“路途遥远,遇上风雨不能行,这些原因超期,也会免职?”
“看摊上哪种上司?”赵箭一脸感慨,“上司通情达理,手下的日子就会好过许多;上司严苛一心想着往上爬的,那下属就很难了。”
沈芩盯着那些人远去的身影,喃喃自语:“我怎么觉得他们还都是孩子?”
赵箭一时有些哭笑不得:“钱公子,您自己还是半大孩子呢,押解自然有相对的规距,如果囚犯真的还未满十二岁,那只有一种可能。”
“什么?”沈芩听得认真,问题也多。
“罪大恶极的囚犯家属,也会被重罚,也许钱公子会觉得不公平,”赵箭的声音陡然深沉了许久,“可是钟大人却说,大邺的律法是要让遵纪守法的百姓看到希望,而不是给罪犯留有后路。”
“……”沈芩沉默了,钟云疏说得好有道理。
“作恶前但凡能考虑一下家人,也不至于落得这种下场?”赵箭叹气,未成年又如何,被流放也好,被押解也好,这些都不是他能左右的。
第222章 绥城虽小
沈芩望着远行的押解队伍,明知道劫囚不可能,可是他们戴着重枷一步步走得艰难,也戴过重枷的她知道那有多疼,只能幽幽地问:“万一他们是被冤枉的呢?”
“唔……咳咳咳……”赵箭被自己的口水呛得泪流满面,怎么就忘了蒙冤的沈家呢?沈芩这么一说,他就有劫囚的冲动,可是……
沈芩知道,说了也是白说,以现在的情形,什么都做不了。
赵箭总算扯出一个缓兵之计:“钱公子这样吧,按他们行进的路线,应该与我们一致;今晚,我们好好休息,明日一早就驾着马车赶到小城,应该能追上。”
“到时候,我想办法打听他们的来路,如果真是冤枉的,自然有法子救他们。”赵箭说完,心里默念,押解快点走快点走,明天千万别再遇到。
“好,”沈芩被夜风吹得脸疼,进了树屋,却看到陈娘在抹眼泪,忙问,“陈娘,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陈娘摇头,然后脸朝墙躺在吊床上,刚才那些被押解的孩子,让她想到了沈芩的经历,从疫亭到太医院,那么难那么苦,一次次地受伤,到头来落得假死的下场。
还想到了钟云疏,想到了自己,这世道,怎么不让良善的人有好结局呢?
想着想着,陈娘又一骨噜爬起来,到树屋门边继续守夜。
沈芩也躺回吊床,两眼一闭,开始盘算那些孩子的伤该如何处理,没想到三分钟就放弃了,他们的情形比崔萍她们还差,真要是救回来,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
赵箭双手垫在脑后,终于明白这次钟云疏为什么让自己守着沈芩了,要是换了陈虎那个笨蛋肯定就劫囚,然后就相当于捅了一个马蜂窝。
两人怀着各自的心思,沉沉睡去。
……
第二天一大早,最先醒的竟然是沈芩。
原因无他,一晚上从吊床上摔下来四次,最后一次掉下来看到天已经亮了,干脆就不睡了。
以至于守后半夜的赵箭走进屋子,看到坐在地上发呆的沈芩,吓得以为活见鬼了!
“钱公子,是你吧?”
沈芩正在反思自己的睡相到底是有多差,听赵箭一问,下意识地摇头否认睡相差。
“……”赵箭努力控制着扣动袖箭的机关,嘴唇哆嗦着考虑还能怎么问。
“赵大人,早食吃什么?”沈芩否认完觉得自欺欺人要不得,还是面对现实,填饱肚子好赶路。
“……”赵箭瞪大了小眼睛,难道沈芩被妖怪附身了?!
正在这时,陈娘醒了立刻起身:“钱公子,我们把烙饼拿出来烤一烤就能吃了。”
“赵大人,你昨晚说今日一早就赶路。”沈芩记得清清楚楚。
赵箭舒了一大口气,这才放下心来,动作麻利地烘饼。
等三个人都吃饱,背上行囊上了马车,一路急驰。
这一路,沈芩不再盯着动物看了,只惦记那些孩子;可是说来奇怪,按理说那么大群人经过,总会在土路上留下痕迹,尤其脚印之类的。
可是马车沿路猛追,只有一条弯曲的土路,再无其他可以走的路。这群人仿佛离开树屋没多久,就凭空消失了一般。
追了一段又一段,赵箭远远看到了绥城的轮廓,仍然一点线索都没有。昨晚只盼着今天找不到人,可是真找不到人,又闷得慌。
马车经过绥城城门时,城门守卫盯着马车查了好一阵子,最后鼻孔朝天地问赵箭:“车上装的什么?都拿出来!”
赵箭不动声色地塞给守卫半吊钱,恭敬地问候:“差爷辛苦。”
守卫满意了,立刻变脸,极小声地说:“我们绥城虽小,集市尤其多,想要什么都能买。”说完,还挤了挤眼睛,背着身后的手还指了方向。
赵箭立刻心领神会:“谢差爷。”然后驾着车,向守卫指的方向驶去。
沈芩听到要检查,还准备下车,没想到马车突然就小跑起来,立刻明白深谙路行之道的赵箭赵大人,一定使了什么手段。
正想打趣两句,就听到赵箭骂了句脏话,忙问:“怎么了?”
赵箭直摇头:“这城里竟然有人市!”
“什么?”沈芩以为听错了。
赵箭将马车停在一家客栈,然后打探了一阵,又钻进马车里:“我刚才没看错,这里可以像买卖牲口一样买卖人。”
沈芩大吃一惊:“在大邺买卖人是犯禁的。”
陈娘也吃惊不小。
赵箭比了个安静的手势:“我们先去买改建屋子的材料,买齐了以后再说。”
于是,马车调转方向,往另一边的集市赶去。
沈芩见过山下集市以后失望透顶,原本以为绥城小,集市也大不到哪里去,估计也没什么可买的。可是小半圈逛下来发现,这里简直就是一个贸易城。
从首饰布料绸缎锦帛,到马牛羊猪鸡狗,再到铁甲铸剑……但凡能想到的,能用到的,一应俱全,而且品质不错。
经赵箭打听过后才知道,这个小城本是个不起眼的小镇,刚好在几个要道的中心地带,商贸的必经之路,慢慢的开始有人在这里以物易物,渐渐的发展成一个贸易城。
陈娘买了好些布类,沈芒买了各种剪刀、各号针以及可以用作医疗的物品,赵箭拿着了尘写的采购清单,也是大买特买,很快就把马车里塞满了。
出来一趟实在不容易,想买又值得买的东西实在多,三个人不得讨论一下,要不要再买一辆车来装。
问题又来了,一匹马只能拉一辆车,再买车就意味着还要买马,赵箭一个人也没法同时赶两辆马车。
三个人望着还没进过的集市,既不甘心,又不得不接受事实。
正在这时,有位长相憨实的大汉走过来,瓮声瓮气地问:“大兄弟,有三辆牛车可以替你们拉货。”
“价钱嘛,好商量得很。”
“放心,可以跟你们一起上路,随叫随到,考虑一下?”
赵箭上下打量着大汉,不经意地就闻到了他身上极淡的血腥味儿。
第223章 英俊少年
“大兄弟,你要是不放心就跟着过来瞅瞅,牛车什么都能拉。”大汉很是热情。
赵箭想了想,恭敬地问沈芩:“公子,您看啊,咱得先造好房子,才能往里边搁东西是吧?算算,东西应该已经齐活了。”
说完,向沈芩挤挤眼睛。
沈芩立刻会意:“也是,那我们回吧。”说完,就想上马车。
“哎,这位公子,别介呀,”大汉看沈芩的眼神,简直像看煮熟的鸭子,“咱这城里什么都有,瞧公子身边跟着个婆子,这哪像样儿啊?”
“公子,您不去人市瞅瞅,挑两个美娇娘带回去?”大汉殷勤地劝道,“先去看看,看不上没关系,可千万别错过了。”
沈芩完全没兴趣,摆摆手。
大汉继续接话:“美娇娘瞧不上,好看的孩子也是有的!”
沈芩一时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以后就想到了昨晚那些被押解的男孩,有一个真是脏污的外表都掩饰不住漂亮的眼睛。
没错,她就是颜控,外加眼睛控,罪过罪过。
大汉一看沈芩的眼神有变化,嘿嘿干笑:“这位公子,走!看一看,瞧一瞧。”
“公子,还是上车吧,走着怪累的。”赵箭立刻扶沈芩和陈娘上车,只要上了马车,哪怕有几个毛贼大盗,他一人就能应付得来。
于是,大汉在前面带路,拐过几个弯道,一股混杂的异味儿,穿过晃动的车帘,扑面而来。
沈芩屏住呼吸,忍不住将车帘掀开一条缝,惊讶地看到,道路两旁或站或蹲着好些人,男女老少都有,人人头上都插着草花。
其中,有人拖着脚镣,有人反绑着双手,还有人嘴里塞着破布……这些就是绥城守卫说的人市了。
马车在弯弯绕绕的集市转了又转,赵箭没有发现昨晚被押解的孩子们,略大声地开口:“公子,没有您喜欢的。”
“……”沈芩怎么也没想到,一口莫名其妙的锅就这样从天而降,她真不是喜欢那种事情的!
“公子,您看呢?”赵箭催促道。
“那就回吧,”沈芩故作冷漠,“本来就没想在这儿能有什么好货色。”
“这位兄弟,我家公子看不上,”赵箭三分真七分假地笑着,“我们这就回了。”
大汉不干了,一下抓住了马车缰绳:“这些个看不上是自然,还有更好的,走,走,走……”
“不了,不了,我家公子耐心不好,别到时看不上眼,拿我撒气。”赵箭故意装作一副左右为难的样子。
“这位公子,就一处,您要再看不上,那就是这儿的货不行,认了,中不?”大汉就差拍着胸脯保证,有更好的货。
“公子,您看?”
“那就去看一眼,再没有就赶紧走,我累了。”沈芩很不耐烦地回答。
马车又小跑了一路,然后在大汉的示意下停住,赵箭一抖缰绳,观察着四周的环境,这里是一家充满了永安城风格的茶肆。
茶肆很宽敞,分上下两层,花格门窗糊着白纸,挂着竹帘和纱幔,在这个到处都是商贩的小城,显得极有格调。
“奇怪,”赵箭看着大汉兴奋地跑进茶肆,向车里传话,“不是买人吗?又不是买茶!”
“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沈芩自然能感觉到赵箭的不自在。
“这个汉子,连这座城都透着邪乎劲儿,”赵箭直言不讳,“此地不宜久留,公子,你现在的筋骨还能舒活吗?”
“可以,”沈芩傲娇地回答,“不然,你以为我每天爬山爬树是干什么的?”
“那就好。”赵箭对沈芩的攻击力和防御力充满信心。
正说着,大汉又兴冲冲地跑出来:“这里都是这几日新到的好货,公子您下来瞅一眼,不喜欢扇我嘴巴子都成!”
沈芩懒洋洋地回答:“赵儿,你进去就成,我懒得下车。”
赵箭把缰绳一扔:“是,公子。”
“砰!”一声巨响,茶肆二楼摔下一个狼狈的中年男子,气得浑身哆嗦,指着带路大汉,“老子多少年的生意了,你们就给我挑了那么个货色?!”
带路大汉立刻慌了神:“哎哟,别生气,里边请!”
一切发生得太快,中年男子的威还没摆完,就被二楼跃下的身影踢在胸口,嗷了一嗓子倒在地上,口鼻全是血。
一个极俊的少年穿着柔软的素白长袍,一头黑亮浓密的长发垂在后背,赤着双脚,苍白的脸色和急促起伏的胸口,一阵风就能吹倒的虚弱样子,却坚定地站着。
二楼的窗户很快全部打开,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男女都有,尖叫声议论声此起彼伏。
引路大汉额头上立时沁出汗珠,忙招呼道:“客官,客官们,都回吧,这有什么好看的?”
赵箭和掀开车帘的沈芩,几乎同时发现,虽然这少年外表改变得有些大,但是的确是昨晚被押解的男孩之一。
那个眼睛很好看的男孩,没想到身手如此敏捷!
“来人!”引路大汉气急败坏地叫道,“把这小子抓回去,好好地学学这里的规矩!”
一瞬间,二楼跳下三名彪形大汉,像猛虎扑兔似的,向少年扑去。
“有意思。”沈芩的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能让所有人听到。
在场的人同时一怔,引路大汉立刻过来巴结:“这位公子,莫不是看上了哪个?”
“这小子有意思,”沈芩悠悠开口,显出自己男女莫辨的嗓音,“赵儿,怎么样?”
赵箭立刻做出上下打量的样子:“谁是掌柜的,出来说话?”
少年像困兽一般怒视赵箭,眼神里有极微妙的变化:“滚!”
“性子不行,”沈芩极挑剔地开口,“赵儿,走吧,不看了。”
赵箭心领神会:“是,公子,这种性子,会有人要才怪!这位兄弟,走了!”说着就上了马车,一挥鞭子,“驾!”
“哎,别走啊,”大汉急了,“价钱好商量,别走啊,难得这位公子瞧得上!”一回头吼道,“还楞着干什么?这位公子瞧上了!”
“还不动手?!”
第224章 困兽犹斗
几名彪形大汉一涌而上,醋钵大的拳头,堪比桶粗的腰,将少年围起来。
赵箭和沈芩都知道,这少年只要挨一下,不死也是伤残,犹豫着是现在买还是再等等?
“砰!”一名大汉对着少年当胸一拳,忽然不知怎么的,自己反而摔出去,眼前一黑,只觉得浑身哪里都疼。
赵箭简直不敢相信,少年这么虚弱的身形竟然还有这么强的攻击力,要是给他吃饱喝足、好好调养,这身手足以和陈虎那个死胖子一较高下。
倒下一名大汉,引路的汉子瞬间抓狂:“老子每日好吃好喝地贡着你们,养病千日用病一时,怎么就养出你们这群饭桶?!还不给老子抓起来!”
“咚!”一声巨响,伴着骨头碎裂的声音,另一名大汉撞翻了一头还没来得及卸货的牛车,杀猪似的叫着。
这下,其他两个壮汉不敢冒然上了,围着少年转圈,吃准了他这是困兽斗,没一会儿就会力气耗尽。
可是这少年看着随时会晕过去,脚下却像生了钉似的,对峙许久也没露出半点破绽。
引路大汉呆若木鸡,忽哧忽哧地喘着,简直是打鹰多年,没想到被鹰啄了眼睛。
茶肆二楼的人都看呆了。
沈芩知道少年已经快神智不清了,现在全靠毅力在撑,再这么下去很可能会精神崩溃,就不好收治了,趁着紧要关头,打乱他们的节奏:“赵儿,看什么看,还不快走?”
赵箭一脸嫌弃:“说不要就不要,让开!”一挥马鞭,马车立刻调了头。
“这位客官!”大汉奋不顾身地拦在马车前,“五两银子带走,死活不问,这里有奴契。”
“这位掌柜的,都这半天了,这浑小子还杵得像根木头似的,难不成你想让我们自己抓人?”沈芩嘲笑得不遗余力。
“啊哈哈哈……”二楼围观的客官们哄堂大笑,“哪有自己抓人的道理?”
大汉的脸色变了又变,瞥着还躺在地上哀嚎的两个打手,一咬牙:“这位公子,是小的看走了眼,挑错货,如果你们能抓住他,三两银子带走!”
“赵儿,捆了他,”沈芩扔了一捆麻绳出去,又扔了三两银子给引路大汉,“本公子倒要看看,这小子能有多大能耐。”
赵箭接了麻绳,挽了个套儿,直接就把少年套住一收绳,不曾想少年像钉在地上一样,纹丝不动。硬拽自然有的是办法,却怕伤着少年,只得禀报沈芩:“公子,他这……”
而少年更是像呲牙小兽一样,恨不得扑过来直接咬断赵箭的脖子。
“连个孩子都收拾不了,养着你有什么用?”沈芩跳下马车,看了眼四周的人,沉着脸色,径直向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少年走去。
赵箭硬生生装出被啪啪打脸的讪笑:“公子,这不是怕破了皮相,影响公子的兴致吗?”
沈芩又被从天而降一口黑锅砸了个正着,现在总算明白,为什么陈虎总是叫赵贱人了,这货颠倒黑白的能力简直爆表。
“这位少年,按照绥城的规距,你已经是本公子的了,”沈芩亮出手中的契约书,“数到三,你自己乖乖跟在马车后面,那就罢了。”
“呸!你个死兔子,让人瞧着就恶心!我宁愿死也不跟你走!”铮铮铁骨的少年,对着沈芩怒目相向。
沈芩的脸色更加阴沉,显出一个阴森森的笑意:“敬酒不吃吃罚酒!”走到少年身侧,突然出手。
“啊!!!”少年一声惨叫倒地不起,挣扎了几下就昏死过去了。
二楼围观的人齐刷刷倒吸一口凉气,明明都不错眼珠地盯着,可是谁也没发现这位温文尔雅的公子用了什么法子,而且,这下手可真够狠的。
“还楞着做什么?捆了,”沈芩鄙夷地瞥了一眼赵箭,拿出帕子擦了擦手,丢过去,“收拾干净,别把车弄脏了。”
“是,公子,”赵箭狗腿地把少年捆得像个粽子,笑得特别谄媚,“公子厉害。”
“扣你一吊钱!”沈芩冷冰冰地扔下一句话,就在陈娘的搀扶下,进了马车,“还楞着做什么?”
“哎,公子别介……”赵箭立刻慌了,赶车赶得格外用心,“公子,您坐好,公子……”
“公子走好,下次再来啊。”引路汉子只觉得双腿发软,昨儿半夜眼瞎,挑了这么个烫手山芋,今天儿个又眼瞎,以为马车里的是位文弱公子。
“好!!!”二楼看客们觉得过瘾了,硬气小子就是欠教训,再硬的骨头也会折断,看着就解气。
“二掌柜,你哪找这么能耐的客人?别说那位公子了,就连赶车的也是一等一的好身手。”
“就是咋看着这么眼生?啥来路啊?”
“散了,散了,外面冷。”引路汉子是这座茶肆的二掌柜,打小在绥城长大,这里往来商贾特别多,谁看眼生眼熟?招客人,当然看出手是不是阔绰!
他盯着这辆马车不少时间,看着三个人买东西那叫一个速度,看中就买,给价又准又狠,公子只管挑东西付钱,车夫搬,婆子捡。
尤其是那辆马车,拉车的都是大宛马,马车不仅宽敞而且做工也极好,一看就是殷实之家的排面,他当然盯紧了。
只是没想到买了这么多东西,三个人竟然还寻思着再买马车继续买;这么有钱的客人,一年到头也碰不到几个。
可是万万想不到,他们不单有钱,身手还如此诡异,隐隐的,二掌柜的眼皮跳得越来越厉害,今天这么一闹,不会给茶肆招惹什么事吧?
二掌柜盯着马车进了斜巷,然后啐了一口,盯着好看孩子买的,能有几个好东西?
反正三两银子到手,二掌柜拿起银锭咬了一口,嗯,真真的银子;买孩子花了一两银子,倒饬完就卖三两,赚得少是少了点儿。
买卖到底是做成了,稳赚不赔。
而且,以那位公子狠毒手段,那个臭小子能活几日?折腾死了还不是要找到茶肆再买?
二掌柜琢磨完,哼着小曲儿走进了茶肆,仿佛看到了源源不断的生意。
第225章 能救一个是一个
赵箭驾着马车穿街走巷,很快离开了绥城的地界,马车一再提速,争取天黑之前能赶到昨晚栖身的树屋里。
“陈娘,给他喂点水。”沈芩有意将陈娘训练成大邺第一名护士,一有机会,就让她练手。
“刚才喂了一些,这孩子冻狠了,身上的伤真不少。”陈娘在少年被扔进马车时,就将车厢侧面的小木床打开,铺好垫好,将少年解了绳子搁在上面,细心照料着。
她很清楚自己可以做什么,不能做什么,但凡沈芩决意收治的病人,她都二话不说,照料妥贴。
赵箭忍不住开口:“钱公子,您刚才下手也太狠了。”
“总比被人怀疑我们是去救人的好,”沈芩轻轻摇头,“而且他的精神已经绷紧到了极致,负荷不了更多的事情。”
“先让他昏睡过去,然后就能专心给他治伤,不然,他只要还醒着,就会和我们拼命……”
沈芩有过当囚徒的经验,由己及人,这是她能想到的最有效率的法子。
赵箭叹气,事实就像沈芩说的,确实有效。
“赵大人,您很擅长审讯吧?”沈芩有些好奇地问。
赵箭立刻明白沈芩想做什么,谦虚道:“略懂,略知一二,但是以这孩子的状态,审问估计很难。”
“驾!”
“驾!驾!”
沈芩不知道赵箭是如何做到的,反正又在天黑以前,马车停在了树屋下,更让人高兴的是,树屋里没人。
陈娘简单地打了个地铺,赵箭把少年放进被褥里,然后问沈芩:“公子,您带伤药了吗?这孩子手腕脚踝磨得很厉害。”
沈芩立刻从双肩包里取出伤药,替少年上药包扎好,然后又怕他突然清醒后挣扎得太厉害,还用宽大的衣服将他束住。
三个人盯着昏睡的少年,各怀心事。
沈芩皱着眉头,问:“赵大人,押解还有马车接送吗?不然,为什么我们今天一大早出去追,没有发现踪迹呢?”
赵箭按照钟云疏惯用的推理,开始排查:“从我们在树屋上见到,一直到茶肆再见,最多五个时辰。可是把他从昨晚的泥猴样子,收拾成今天这样,至少需要一个时辰。”
沈芩和陈娘互相看了一眼,一个时辰真的很快了。
“我们一大早出发赶到绥城,用了三个时辰,只能是昨晚有马车接应才能办到。
“昨晚一共三名押解皂吏,十三名男犯,就算是我们的大马车也需要两到三辆,这里天干物燥,土路却没有马车的辙痕,这是为什么?”
赵箭越梳理,越觉得脑子不够用,暗想着要是钟云疏在就好了。
沈芩忽然有了另一个念头:“赵大人,您说会不会他们的押解地,本来就在这附近。而不是绥远,定期有人来这里挑人,挑中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两清。”
“为了方便交易并且保证安全,这里可能隐藏着我们不知道的路。”
“有可能。”赵箭一直知道,能让钟云疏刮目相看的女子,一定不同凡响,可是万万没想到沈芩竟然如此聪明。
沈芩注视着少年大半边脸都埋在被子里,即使是昏睡状态,也眉头紧锁,忽然就不太想知道他昨晚经历了些什么。
“公子,饿了吧,陈娘,我们晚食吃什么?”赵箭生怕沈芩思虑过度,急忙岔开话题。
陈娘从布袋里取出三个蕃薯,埋在燃着的火盆里面:“今儿在集市买的,说是好吃得很,晚上就尝尝这个吧。”
沈芩最喜欢吃烤红薯,立刻守在火盆边,一边烤火,一边问:“赵大人,你闻到带路汉子身上的血腥味了吗?”
赵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可能?
“赵大人,您用刀用箭杀人护人,我有时也用刀救人,本质上没什么区别,”沈芩面对赵箭的震惊,很不以为然,“所以我在想,引路汉子到底是什么人?”
“单纯的人贩子,买人到茶肆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与押解勾结,贩卖囚犯,威逼利诱,转手卖掉,生死不怨。”
沈芩的跳跃思维一拉开,整个人就有问不完的问题。
赵箭下意识地摸了摸箭囊,问:“钱公子,您有什么打算?”
“……”沈芩有自知之明,坦然回答,“没什么打算,只是随便猜一猜。”
赵箭生怕沈芩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来:“进绥城,城门守卫暗示我们可以买人,必然已经司空见惯;茶肆那边,二楼那么多看客,身边都有男女相伴。”
“见到少年反抗,他们只觉得愤怒和新鲜,说明这事情由来已久。”
“护院被打,引路汉子骂他们废物,可想而知,平日不驯服、武功不高的孩子或者囚犯,会落得什么下场?”
沈芩越听越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儿。
“钱公子,您是极聪明的人,绥城此事如果由来以久,那么这就是一桩牵涉众多的大案,不是你我之力可以撼动的。”
“而且,”赵箭压低嗓音,“这里天高皇帝远,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事有轻重缓急,您懂了么?”
沈芩点头,半晌才找到一个安慰自己的理由:“我们能力有限,能救一个是救一个。”
“哎,就是这个理儿。”陈娘附和道,正是钟云疏和沈芩的出现,让她知道,这世上的人不全是黑心黑肺的,人品和名声和样貌又有多大关系?
“蕃薯烤好了吗?”沈芩迅速把自己从负面情绪里转移出来,两眼放光地盯着火盆,“陈娘,可以吃了吗?”
陈娘拿火钳翻了一个出来,压着觉得软了,肯定地回答:“是吧,公子。”
沈芩一拿蕃薯就被烫得吱哇乱叫,即使这样,也阻止不了她熊熊燃烧的吃货之心,有一口金黄软糯的烤蕃薯吃,真是太好了。
三个人拿着蕃薯,边被烫得咝咝作响,边吃得很香甜,谁也没注意,少年眼角落下的泪直接淌进了枕被里,无声又无息。
过了好一会儿,沈芩兴奋地洗漱:“明天一早,我们就出发。”
“好歹这次满载而归嘛!”
第226章 少年白杨
赵箭点头:“睡吧。”
陈娘问:“今晚不守夜了吗?”
“放心吧,我都铺设好了,有人想打马车的主意,自然要他好看。”赵箭嘴里叼着根稻草。
“那就好。”沈芩愉快地把自己绑在吊床上,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定非常安全,再也不会发生半夜掉下来的事情,这才闭上眼睛有。
然而,现实很残酷,睡到半夜,沈芩又摔下了吊床,睡眼惺忪地揉着摔疼的部位,发现本该睡死的少年正瞪着眼睛盯着她。
“醒了?”沈芩的手指顶在唇边,示意他小声,“饿吗?”
少年活见鬼似的瞪着她,惊恐无比,一动不动。
沈芩轻手轻脚地把存在火盆里的烤番薯扒拉出来,吹了吹灰,递给少年:“慢点吃,当心烫。”
饿了两三日的少年,闻着番薯诱人的香味,再也顾不上“变脸”似的公子,小心又快速地吃起来。
沈芩认命地把吊床上的被褥铺在草堆上,可是一想到草堆里可能有各种虫子,又立刻把被褥放回吊床。
谁知道这些虫子有没有携带什么未知的病毒支原体之类,被咬一口就离死不远了。
沈芩对大邺的医疗条件失望透顶,所以将“有什么不能有病”,看得无比重要,小命最宝贵。
少年吃完番薯,根本没感觉饱,碍于这位公子的狠毒手段,根本不敢造次,只能睁巴巴地看着他把被褥搬上搬下。
“这儿有热水,喝一些。”沈芩又指了指水碗。
少年立刻过去,喝了一碗又一碗。
“现在好好休息,过两个时辰,你再吃一个烤番薯,”沈芩压低嗓音,“在火盆里给你留着呢。”说完又躺回吊床上,闭目养神。
少年看着公子躺好,觉得自己大概正做着春秋大梦,又体力不支地倒回去,一觉到天亮。
一早出了树屋,沈芩看到马车和满车的货物安然无恙,不由地对赵箭竖了两个大拇指:“厉害啊,赵大人。”
赵箭嘿嘿一笑:“承让了。”
马车一路急驰,堆得满当当的车厢里,原本只留下了沈芩和陈娘两个的位置,现在多了一名少年,不仅有些拥挤,而且距离太近还非常尴尬。
土路不平,马车又快,车厢摇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于是,不是沈芩挤到陈娘,就是少年挤着沈芩……
“早知道……”沈芩的话说了一半,早知道是不救这个刺猬似的少年,还是少买一点东西,思来想去,好像缺一不可。
陈娘噗哧乐了:“少买一点?”
“不行!”沈芩靠着满当当的血拼成果,少一件都不可以。
就这样,三个人撞来撞去,撞到后来都习惯了,还能随着车厢的晃动,像海草一样舞蹈。
终于,在天黑之前赶到了无当山下的钱记药铺,了尘和僧医们等得脖子都伸长了一截,生怕他们人生无不熟出点事。
然而,等少年下了马车,像误闯了猎人地盘的小兽,谨慎小心地一步一步走,以极快的速度环顾四周,直到看见了尘。
两人都吃惊不小,只是少年吃惊得更厉害,还夹杂着愤怒:“了尘大师,你怎么在这里?”
了尘简直不敢相信,左看右看才确定:“你为何穿成这样?你为何会在这里?”
少年见到亲人一样,扑到了尘面前放声大哭。
赵箭刚要劝,就被沈芩制止,然后众人一起将采购回来的物品搬进库房放好,一趟又一趟,直到最后一件也进了库房,才用一把大锁锁住。
少年还没哭完,仿佛要把一辈子的泪水流干。
沈芩观察了一会儿,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小鬼,了尘大师的衣服不多,你都哭湿了,让他穿什么?”
少年这才抽噎得停下,被了尘扶进暂住的通铺房。
赵箭迫不及待地问:“大师,他是谁?”
“陛下和户部抽调兵部精锐,成立了专门押运库银库金的运宝司,”了尘看着少年包扎过的手腕脚踝,“他父亲是前任运宝司主使,化名白狼,他是白家公子,白杨。”
沈芩和赵箭互看一眼,简直不敢相信,随便买了一个人,就买到了这位白公子?运气这么好的吗?
“大泽河泛滥,赈灾银两是不是你家运的?”沈芩盯着少年,如果赈灾银两被贪污或者私吞,运宝司一定知道。
说不定,连前任户部尚书钱益私藏的户部秘帐,白杨也知道藏匿地点。
白杨被眼前这位眼神炯炯、善恶难辨的公子怔住了,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才脸红脖子粗地争辩:“运宝司律令森严,从未出过错!出入银两帐目笔笔清楚!”
了尘沉吟片刻:“你为何落到如此境地?”
白杨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沈芩打量着这位古怪的少年,有白杨般挺拔的身姿,十三四岁的样子,爱憎喜恶都在脸上,一眼就能明了。
可是,运宝司是大邺设在户部辖下的秘密部门,就连赵箭和钟云疏也不太了解,自然不知道这里面的人事任免和赏罚功过。
“你父亲现在何处?”了尘又问。
白杨低着头,好半晌才开口:“去年年初,因为渎职被处死。满门查抄,女子入掖庭,男丁流刑,我是家中长子,流一千里。”
渎职?!
运宝司的渎职,只有运送物品出错或者物品丢失两种可能,可是究竟运丢了什么呢?
“了尘大师,我父亲是被陷害的!他没有运丢任何物品,真的!”白杨完全没了在茶肆时,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气场,只有满腹的心酸、委屈和愤怒。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了尘平静无波地回答,仿佛根本没听到白杨的血泪泣诉,捻着佛珠的手指也没半点颤动,极稳极轻。
白杨一脸惊愕地看着了尘,原以为他会说些什么,万万没想到,只有善哉善哉,一时间满腔憋住的情绪,堵得人心慌意乱。
“以后,你就在这里歇下吧,”了尘将自己的被褥卷走,搁在地上,“明日一早,跟着我们一起做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