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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南晴空     娇医难当txt下载     娇医难当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81章 有突破

    雷鸣走到库房前,按钟云疏嘱咐的,拿棉花塞了鼻子,再戴上口罩和手套,开锁推门而入,将收缴来的物品,逐个开箱检查,终于在最角落最不起眼的箱子里,翻出各色装着小药丸的瓷瓶。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那些黄羊教众,一定不会乖乖说出这些药丸的效果,所以呢,雷鸣想到了一招“以彼之矛攻彼之盾”的妙招。

    既然大邺的刑具不在他们眼里,自家研制的特色药,总该入的他们眼了吧?

    于是,雷鸣将所有瓶子装在匣子里,预先做了各种记号,又叫来狱卒们嘱咐了一番,然后大摇大摆地出现在黄羊教众面前。

    “这些日子,辛苦各位了,没吃没喝的,想来大邺吃食你们也看不上;所以呢,本大人亲自上了一趟山,还真找出不少东西来。”

    “看这些瓶子,大约是你们天神的赏赐,”雷鸣把匣子打开,将小瓶子一个一个拿出来,再把软塞拔了,各倒出一粒搁在小瓷盘里。

    果然,之前一直“打死我也不说”的黄羊教众,眼神怪异起来,喜悦肯定没有,惊慌失措、害怕等等情绪,倒是非常丰富。

    雷鸣用手套捏起一粒棕色药丸,在黄羊教众面前走了一遍,还特意在老头儿面前停了五秒,“祭司,这是什么,给本官介绍一下呗?”

    老头儿满是皱纹的脸上,一时间褶皱更多。

    “不说呀?”雷鸣故意叹气,“也是,你是尊贵的祭司大人,不劳你大驾。来,你们这些教众,赶紧替大人分忧解难。”

    教众的脸色突然变得出奇一致,看透陷阱的样子。

    雷鸣冷笑一声,被口罩遮得只剩眼睛,眼神犀利:“你们残害大邺百姓,个个手上都沾着鲜血,我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你们。”

    教众一脸坦然,要杀要剐随便。

    “我们大邺是礼仪之邦,最讲究礼尚往来,”雷鸣示意狱卒,“随便念个顺口溜,挑个人出来吃一颗。”

    “主簿,赶紧记好,写清楚了,不然鞭子伺候。”

    “累死爷了,你们在这儿一粒一粒试,只要老头儿没事,其他的爱死不死。”

    “爷去歇会儿!”说完,雷鸣大摇大摆地走出刑舍,一转身,走进了暗室。

    狱卒立刻扔了手中的鞭子,一出手:“六六六啊,八匹马呀……”然后停在一个眼神最藏不住心事的年轻男子面前,这是里面最年轻的一个,也是最有可能的突破口。

    “就你啦,来来来,你们天神的赏赐,张嘴!”

    年轻男子满眼惊恐,双眼睁得几乎脱眶,紧闭着嘴不肯张口,被狱卒强行掰开嘴巴,塞了药丸进去,又含着不肯咽下。

    狱卒安慰似的拍了拍他:“你看,大人一声令下,最恶的事情就是我做。如果你死了,有人来告,顶命的就是我。我们大人屁事没有,该升官升官,该发财发财。”

    “谁让咱们都是贱命一条呢?是不是?投胎投得不好,怨得了谁啊?”

    “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

    “你少说几句,大人随时会回来!”

    “切,你看我们有什么盼头,他们熬多久,我们都要陪着,这都第几天……”狱卒抱怨地停不下来。

    主簿拿着笔一刻不停地写,其实是在画瓶子和药丸的样子,方便到时查找。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教众们的眼神发生了细微的、不易察觉的变化。

    年轻男子因为饥寒交迫而苍白的脸,慢慢地红润起来,先是耳朵红,然后是大红脸,红色一直往身体去,很快的,连绑紧了手指都充血得发紫,到最后两只眼睛充血得厉害。

    年轻男子在木桩上拼命挣扎,身体不住地抽搐,连额头出来的汗都粉红色的,没过多久,七窍慢慢溢出鲜血,咽了气。

    刑舍里充斥着刺鼻的血腥味。

    狱卒们的后背不约而同地起了白毛汗,这帮子真不是人,竟然弄出这么毒的药来。

    教众们不仅眼神变了,连表情都变得明显了。

    主簿立刻把软塞盖好,将瓶子贴上标签,把记录的纸页将瓶子包好,小心翼翼地放进匣子。

    狱卒也戴上口罩和手套,另取一瓶倒出一粒药丸,捏在指尖,自言自语:“这次找谁呢?唉,兄弟们,其实我挺想让老头儿试一试的,你们想不想啊?”

    “想!”狱卒们齐声喊道,“这老不死的东西!”

    “但是,大人明确吩咐,老头儿不能有事!”另一名狱卒立刻提醒。

    “算了算了,换一个倒霉蛋吧!”狱卒又开始念行酒令,念到“五魁手啊……”突然就停在一名中年男子面前,“念什么念,反正这么多药试完,也死得差不多了。”

    “就你了!”狱卒仿佛一回生两回熟似的,没有半点犹豫,掰嘴塞药一气呵成。

    很快,中年男子发出刺耳的惨叫,仿佛被人抓烂了五脏六腑似的,脸痛苦地扭曲,双手双脚拼命挣脱,生生地磨出了宽宽的血痕。

    整个过程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中年男子痛苦,教众们也被吓得面如土色,相互之间的眼神乱瞟,

    饶是以“心狠手辣”著称的狱卒,也看得忍不住移开视线,暗骂黑心老鬼真不是个东西,残害大邺百姓,连自家人都不放过。

    看着教众连死两个,老鬼脸上的表情没有一点改变。

    主簿抹去一头汗水,字不是写错,就是写歪,好不容易把详细情况记录完毕,内里的衣裳都被汗浸透了,仍然用纸把药瓶裹好,小心收进匣子。

    狱卒拿到第三瓶药丸时,故意数得很大声:“兄弟们,我有个好主意,这里一共十三瓶药,这里有三十七个人,一粒死一个人,还是有不少活着的。”

    “要不,我们一起灌药,早点试完也好交差,是不是?”

    狱卒们面面相觑,忽然就附和道:“行啊!你小子这个主意好!”

    “来来来,分药分药!”

    黄羊教众们慌乱了,突然有个人高声开口:“不要再喂了!我说,我什么都说!”

    “住口!”老头出奇愤怒,“你对天神的敬意就只有这一点吗?”

    狱卒们暗自心喜,好,太好了,终于起内哄了。

第182章 了尘的感谢

    回掖庭的路上,驾车的人换成了钟云疏,陈虎闷闷不乐地坐在旁边。

    陈娘今日忙得够呛,一进马车就靠在角落,闭上眼睛。

    沈芩脑子里塞了太多震惊,一点都没有倦意,时不时抬头瞄一眼了尘,一边琢磨着,这人是什么材料做的,大冷天只穿了薄薄的棉僧衣,竟然脸色如常。

    真不是人!

    了尘睁开左眼,平静开口:“沈大人,请尽管提问,贫僧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您的眼睛?”沈芩想了想,轻轻摇头,“算了,当我没问,换一个。”

    了尘依然平静:“当日那人紧追不舍,口口声声爱慕贫僧的皮囊,所以,就给了他。”

    “……”沈芩强行转移话题,“大师,有没有哪种香,可以让人失去神智和记忆的?然后另有一种香,可以恢复记忆?”

    “控制得非常精准,随时可以使用。”

    了尘淡然的脸庞,忽然有了变化,同时又强作镇定:“沈大人,这些其实不是香的功效,而是混合了某些药物的关系。”

    “毕竟,制香的工序虽然繁琐却是一成不变的,能有这种效果的香,必定是掺夹了药物,现在看来,似乎是连你都想不明白的药物。”

    “贫僧虽然孤陋寡闻,但是因为讲法时,听众甚多,偶尔也听他们说奇闻异事,据说是大泽河下游,南蛮部族生活在密林中,那里的树木动物与大邺完全不同。”

    “部族的衣食住行都在密林里,擅长制毒用毒……这么奇特的药物,连沈大人都向贫僧讨教,多半出自他们之手。”

    沈芩突然就被点醒了,确实如此,其中的奥妙不在香,而在药,而且是南药:“多谢了尘大师提点。”

    可是现在去大泽河下游不现实,可是不去又没法了解那些奇特的药物。

    了尘观人于微,只是平日没什么可以动摇他的静心,今日却不同。本来他已经对刑部乃至于整个大邺都失望透顶,可是钟云疏和沈芩,让他看到了一线希望。

    “沈大人,永安城西市有家寻宝斋,掌柜的喜欢奇闻异事,也喜欢收藏,他手里有一本南疆药集,只是脾气古怪,曾经入报国寺,向贫僧讨过手抄佛经。”

    沈芩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所谓的“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了尘哑然失笑:“沈大人历经磨难,仍有童真之心,实在难得。”

    啥玩意?沈芩一时没反过来,什么童真之心,懵乎乎地注视着了尘。

    “沈大人,喜形于色,清澈透亮。”了尘说得委婉。

    沈芩立刻反应过来,换上职业笑容,一定是钟云疏和陈娘在身边的关系,平时她不是这样的。

    马车内涌动着极淡的尴尬的气氛,当然尴尬的是沈芩,了尘依然淡定。

    沈芩赶紧从背包里取出纸笔,准备整理笔记打发时间,毕竟挂在手里的事情可多了,一张薄薄的纸页就这样飘出来,飘到了了尘的鞋面上。

    了尘捡起纸页,目不邪视地送还给沈芩。

    沈芩赶紧接过来,只见这张纸不是其他,而是从木盒取出来的一张类似地图、却完全看不懂的一幅小图,明明夹得好好的,怎么会掉出来?

    因为之前对着这张图,以为纸页暗藏什么玄机,她用暖手炉焐过,还在强光下照过……结果,纸还是纸,什么都没有。

    有次甚至于,想像某些武侠里一样,在血里浸一下,或者扔在火盆里烧一下。然而,没敢。

    万一没了,那可怎么办?

    了尘始终略微下垂的嘴角,扬起一点弧度:“沈大人,这纸……从何而来?”

    沈芩立刻警觉起来,对上含满冷意的琥珀色眼睛,职业笑容毫无破绽:“意外所得。”

    了尘察觉到沈芩的防备,单手在自己单薄的布褂包里摸索,好一会儿才取出一张纸,恭敬地递给沈芩:“贫僧这里也有一张,沈大人不妨瞧上一眼。”

    沈芩看着纸上的图案,职业笑容顿时有了裂纹,真是活见鬼了,这张和她手里那张的图案完全一样,只是大小不同,而且了尘的是彩色的。

    这……

    “钟……”沈芩第一反应要叫钟云疏。

    “沈大人,”了尘把两张纸叠在一起,“请看。”

    沈芩傻眼,两张纸以中心点重叠,竟然是一张完整的画,好像是哪个寺庙的大门。

    “沈大人,大年三十清晨,到报国寺替亲人祈福吧,贫僧为了感谢大人的仁心仁术,单独为沈家唱一遍经文。记得带些贡品果茶。”了尘闭上眼睛,继续捻着佛珠。

    “啊……嗯,好,”沈芩需要时间消化这一切,答得干巴巴,“多谢了尘大师。”

    “不谢。”了尘闭着眼睛,颇有佛相庄严的感觉。

    “如果您需要的话,我也可以请人替您做一副义肢,您就可以一边念经,一边敲木鱼了,还能撞个钟……”

    了尘睁开眼睛,莞尔一笑:“沈大人,割舍而去的,即使补一份,也不是原来那份,何必如此辛苦而执着呢?”

    “啊,是我多事了。”沈芩急忙回答。

    “沈大人,贫僧左眼能通阴阳,偶尔也替人看相算卦,现在有许多空闲,您要不要伸手一看?”了尘波澜不兴的眼瞳里,闪过一抹兴味。

    沈芩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用了,了尘大师今日赶路辛苦,好好休息吧。”

    但凡穿越里,都会有什么看相算命,然后被主角吓得逃跑的桥段,这冰天雪地的,把了尘大师吓出个好歹来,可怎么办?

    了尘再次合掌捻佛珠,低吟浅唱着一段佛经。

    沈芩赶紧坐得端正,认真地记录今天的各种奇事,越写越觉得奇怪,沈家因为反对符纸,与寺庙基本没有来往,沈家留下的线索纸,怎么会和了尘的是一套呢?

    钟云疏警告过自己,现在是多方博弈的局面,需要谨防身边的人,这个了尘出现得突然,手段更是诡异,而且还背负着命案。

    了尘可信吗?

    沈芩收了纸笔放回背包里,坐得笔直,心里哀嚎,我太难了。

第183章 改变

    暴风雪已经停了。

    沈芩掀开车帘时,被外面的寒风吹了好几个哆嗦,想和钟云疏一起坐着驾车,意外引起所有人的反对,只能乖乖坐回车厢。

    了尘没有来时的淡漠,单手合掌:“沈大人,为何向贫僧讨教制香?”

    沈芩立刻低头,总不能说内侍官吧,转了转眼睛:“我素来不喜闻香,想着大师终日与各种香相处,总会有些独特的见解。”

    可说出这个理由,立刻觉得好滥,谁会信啊?

    了尘始终淡然的脸庞上,有丝藏不住的笑意:“沈大人,贫僧不值得您给个更好的理由吗?”

    沈芩讨厌和阴谋家打交道,总觉得自己像个二傻子;在钟云疏面前,好歹是确认了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傻呀傻呀就习惯了。

    可问题是了尘这样的,敌友不明,让她怎么办?

    了尘的眼中蕴着笑意:“沈大人,贫僧的老底都被掀了,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若贫僧敢诳你,想必钟大人能让贫僧的割舍修行更上几层楼。”

    喜欢、关心和仇视一个人,细节是骟不了人的,即使谨慎如钟云疏,眼神总是能透出些许蛛丝马迹。

    鬼眼判官让人闻风丧胆,并不仅仅是那双眼睛,而是他的手段心计;陈虎在殿试比武中,独臂大战群英,夺得殿试第一,本身也是了不起的狠角色。

    同车的陈娘,协同赶车的陈虎,对沈芩的关心和敬佩更是一目了然,他敢对沈芩耍心眼,大约今晚就会冻成人像。

    “沈大人,您放心,贫僧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知道,这世俗之外,是谁不惦记手抄佛经而是铭记在下,还通传了消息。”了尘平日讲经说法,靠的就是用不完的耐心。

    沈芩直截了当、快刀斩乱麻:“了尘大师,我不打算说。”

    了尘微笑:“贫僧知道了。”

    “……”沈芩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再次咆哮,明明什么都没说,他怎么就知道了?这家伙其实是个骗子吧?

    了法再次颌首,终于不再言语。

    沈芩这才有了些安全感,这家伙明显有非人特质,被他一只眼这样盯着,老是有种内心被的感觉,没错,被。

    希望大诚宫内侍官福德不会打喷嚏。

    “啊啾!”大诚宫内侍官福德守在长生殿外,连打了三个喷嚏,后背一阵颤栗。

    “让你多嘴?!”福德扇了自己一个耳光,咝,又觉得脸疼。好好的没事,为什么要向钟云疏沈芩提了尘?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他熬了这么多年,宫变内侍死了一大批,才轮到他当内侍官,好日子没过几日,就给自己落了这样一个口实,真是……

    福德在寒风中站得越来越清醒,悔意渐渐消退。陛下中毒是摆在明面上的事,身体弱归弱,可正在渐渐好转,也是明里的事情。

    只有当今陛下在,他才能当内侍官;不管上任的新帝是谁,都只会把他扔去内侍所度过余生。

    内侍所他是去过的,坐在院子里从日出到日落的死水日子,他一天都过不下去。

    所以,只要为了陛下好,让他做什么都可以;更何况,了尘对自己还有救命之恩,没有他,哪有自己现在的风光?

    他不后悔,只是后怕,怕万一钟云疏查得不对路,打草惊蛇。

    反正沈芩说陛下的身子,少则一年,多则三年,有这么多时间,他一定会给自己多留几条后路。

    “福德?”邺明帝突然召唤。

    “是,陛下!”福德麻溜地过去,“要进些吃食?还是再活动一下?”

    邺明帝迷迷瞪瞪地看了一眼福德,额头的汗珠在烛光亮晶晶,满脸的皱褶似乎又多了几分,含糊地说道:“福德啊,你猜孤方才做了什么梦?”

    福德一怔,赶紧低头:“福德愚钝,猜不出。”

    “方才孤梦到,孤薨了,”邺明帝轻轻地摇头,瞥了福德一眼,“所以,孤和你都醒着呢吧?”

    福德吓得肝胆俱裂,差点磕在床沿上:“陛下,奴一直在外面吹风,可冷呢,肯定醒着呢。”

    “嗯……”邺明帝慢慢地摸索着,把自己撑起来,像志在千里的老骥,“孤薨了以后,就嚎啕大哭啊,大邺现在不能没有孤……”

    “孤还不能死,不把大邺稳住,孤真的不能死……”

    “陛下……”福德不知道怎么的,眼泪就出来了,“您说哪儿的话?您这不是好好的吗?”

    “孤不管怎么哭,都发不出一点声音来,哭啊哭啊的,就醒了……嘿嘿……”邺明帝的神情像个闯了弥天大祸逃脱的孩子,掩饰不住地窃喜。

    “所以,孤还活着呢,”邺明帝从梦魇里缓过来,土灰的脸庞总算有了一点血色,“还活着,嗯。”

    福德倒像从鬼门关走了一趟,说话声音都不太对劲:“来人,替陛下更衣,再送些……不,奴再去做些蒸糕、猪肝粥?”

    “好,”邺明帝轻轻摇晃着脑袋,“好,既然没死成,孤就好好地吃点,庆贺一下。”

    福德等着内侍女使替邺明帝更衣完毕,妥妥贴贴的,才去小厨房做吃食,只要陛下好好的,别说内侍官变厨子,变御前侍卫也使得。

    很快,福德端着热腾腾的蒸糕和猪肝粥,临进门的时候,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高高挂起的匾额“长生殿”,长生,好名字,好地方。

    说来也怪,邺明帝连续做了三次同样的怪梦,连带着值夜的内侍女使们忙得不可开交。

    这一晚折腾,福德累得够呛,但是看着邺明帝好转,心里说不出的高兴;眼看着永安城暴雪成灾的节骨眼上,风雪突然停了,也是真高兴。

    老话说得好,熬过最冷天,老树逢春发新芽。

    等到天大亮时,福德已经累得东倒西歪了,强撑着走到床榻边,才取出一直藏在怀里的紧急烟花,如释重负地倒在床榻上,长舒一口气。

    没用到,真是太好了。

    而同一片夜空下,赶着马车的钟云疏看着远方的鱼肚白,同样舒了一口气,没有看到紧急烟花,证明邺明帝没死,真是太好了。

    庞大沉重的历史车轮,碾过沈芩这颗“他山之石”,非但没将她压碎,反而被崩得偏离了一点轨道。

第184章 意外发现

    马车里的沈芩本来是闭目养神,没想到闭啊养啊的,就睡过去了。

    睁开眼睛一看,发现自己正躺在掖庭三楼的医舍里,衣服也全换过了,火炉也烧得暖暖的,窗外明亮的光镂进来,给被褥印了一个缠枝团花纹。

    沈芩打了个呵欠,就听到外间陈娘说话:“沈大人,醒了吗?”

    “陈娘,早,”沈芩在钟云疏面前赖床毫无压力,在陈娘面前就差多了,赶紧一骨噜爬起来,“我睡了多久?”

    陈娘走进里间,噗哧就乐了:“快起来吧,你睡一整天了,太阳快下山了。”

    “嘻嘻……”沈芩装傻,“我起了。”

    陈娘知道沈芩要问什么:“晚上马车离掖庭还有几里地的时候,突然就陷在坑里拉不出来,马车那么拽,你都没醒,可把我们都吓到了。”

    “只有钟大人不慌,说你应该是太累了,就把你背回来了。”

    “放心,我给你换的衣裳,钟大人把你送回来又赶去永安城了,还没回来;了尘大师休息到中午,就带了些吃食赶到朱家村去了。”

    陈娘絮絮叨叨,说了不少话。

    沈芩更衣洗漱完毕,正打算去食堂,却被一个大食盒堵回来了。

    陈娘打开食盒:“魏大人迁出了女监,住着掖庭主使的屋子;花大人搬到以前魏大人的居所;陈大人的义肢被魏大人没收,现在住在男监的主事居所。”

    “工匠们连日赶工,配合泥瓦匠和石匠,已经把掖庭受损的几个地方修葺完了。”

    “男监女监人手充足,也不用我再每日做饭煮菜了。”

    沈芩明白了,秩序混乱了许久的掖庭,终于在年前恢复运转,好迎接刑部年底的大检查。

    陈娘从食盒里端出两菜一汤和两碗米饭,笑眯眯地看着沈芩大口大口地吃,心里喜滋滋的。

    沈芩边吃边问:“陈娘,腊月二十八是哪天?”

    陈娘就知道沈芩一定睡得忘了时间,“后天就是腊月二十八了,赵大人跟着钟大人一起走的,工匠们带着毓儿和锁儿先坐马车回永安城,顺便拾掇一下钟府。”

    “陈娘我呢,就先陪着沈大人,想吃什么喝什么,尽管嘱咐一声。”陈娘自从掌勺以后,天天被夸,现在颇有些自信了。

    “陈娘做的饭菜最好吃了!”沈芩每次吃完,都会变得花样儿夸陈娘,今天也不例外,“我吃饱了。”

    陈娘收拾了碗筷塞进食盒,笑眯眯地走了:“我要去制衣间转转,沈大人,您忙吧。”

    沈芩吃饱喝足,第一桩事情就是用纸页做了一个台式月历,留了大量空白,还配了一些涂鸦画,与时间赛跑,哪能浑浑噩噩过日子?

    台式月历做完,又赶紧把重大事件发生时间标记出来,终于舒一口气的时候,又看到贴在墙上的病案记录纸。

    于是,DIY做得停不下来的沈芩,又做了两本过去式台式月历,把病案记录纸上对应书页的页码归置到一起,赫然发现,这些纸页隐藏得极为巧妙。

    比如,七月初八发生的事情,正好对应第七十八页;月份比较大的,就会在病案记录纸上用彩色笔迹划过,第十行字是红色,代表十月;第二十五个字是黄色,代表二十五。

    于是,沈芩无意中的一个点子,扩大延伸出了意想不到的效果。把沈石松和沈芪的病历纸按时间顺序,全部罗列好,厚厚一撂,井井有条。

    把满是纸屑的桌面收拾干净,沈芩愉快地“沈氏瘫”,百无聊赖地琢磨着,还能做些什么。

    闲啊闲啊的,沈芩又把了尘犯事的时间记录下来,想继续考验他是敌是友,记了满满一张纸以后,按顺序夹到病历纸里,然后就惊呆了。

    持续了将近一年的内侍宫女落水事件,第一件事却发生在了尘背负命案以后的第十天;沈芩托着下巴转着手中的笔,这些事件的排序是巧合,还是有着不为人知的关联?

    问题是,这些事件就算知道,又该如何去调查?

    想着想着,沈芩把这些东西全都放进暗格,背上双肩包,准备去找陈娘再订做一些常用的肩托、挂臂、三角头巾等等的物品。

    可是当她把门打开时,就看到钟云疏两眼满是光彩地站在门外的斜角。

    “钟大人,来得正好,我有东西给你看。”沈芩招呼钟云疏进来。

    钟云疏也不推辞,进门以后就把房门栓上。

    沈芩一怔,这个……钟大人想做什么,为何要关门?钟云疏的黑蓝眼睛里,仿佛跳动着两簇小火苗,整个人都焕发着光彩:“沈芩!”

    哟,沈芩又一怔,他平日不是沈姑娘,就是沈大人,从来不直呼她的名字,今天这是怎么了?

    钟云疏取出一本更详细的《大邺纪年》,哗哗翻到一页,递到沈芩面前,难掩兴奋和激动:“你看!”

    沈芩凑到他身旁,歪着头瞥了一眼:“腊月二十五亥时一刻,邺明帝薨。”想到陈娘说今天是腊月二十六,一时浑身冰凉,邺明帝死了?!

    “不是,我们上次走的时候,陛下还好好的,怎么会?”

    钟云疏笑而不语,见沈芩真的慌了,赶紧安抚:“我刚从大诚宫出来,陛下的精神胃口都极好,听内侍官福德说,陛下二十五深夜一直做怪梦,梦到自己死了。”

    沈芩瞪大眼睛:“也就是说,我们改变了……”

    “是的,”钟云疏眉眼带笑,“陛下好好的,而且福德说,陛下像过了一道坎,正一日比一日好。”

    “耶!”沈芩原地小跳一下,又连续蹦了好几次,“哈哈!”

    钟云疏的声音有些哽噎:“自从醒来以后,我不断地回忆过往的事件,独自面对这些心力交瘁,有了你就变得不一样了,谢谢。”

    沈芩难得见钟云疏这么高兴,他高兴,她似乎也很高兴:“钟大人,你打算如何谢我?”

    “尽管开口!”钟云疏自然不会像陈虎一样拍胸膛,但是眼中的坚定却异样明显。

    “什么都可以?”沈芩带着不怀好意的笑。

    “可以。”

    沈芩拿手指点着钟云疏的胸膛:“为什么小气地不让我看眼睛,明明那么好看的?”

    “……”钟云疏的胸膛忽然起伏得厉害。

第185章 珍珠奶茶

    “都可以。”钟云疏因为长久以来的努力,终于有了重要回报,高兴过了头,满脑子都是沈芩要什么给什么。

    沈芩转了转眼睛,嘿嘿一笑:“钟大人,我想再看一眼纹身,顺便解说一下?”

    钟云疏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喉结上下滚动以后:“纹身是我族的族徽,我是族长,按理说,只有至亲之人才能看。”

    “至亲啊?”沈芩立刻没精打采,又不是他爹,又不是他娘,算了。

    钟云疏的内心疯狂呐喊,心上人也可以,可是话几次到嘴边,在唇齿之间转了好几圈,又咽了回去。

    沈芩从来都是哪里跌倒,哪里爬起来,才不会轻易放过这么好的占便宜机会,细声细气地商量:“钟大人,抱一下呗?”

    “……”钟云疏兴奋过度的大脑迅速冷静下来,耳缘泛着浅浅的粉色,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说话不算话……”沈芩忽闪着大眼睛,有那么一点点委屈。

    下一秒,钟云疏就将沈芩揽进怀里,只有一声回答,“好。”

    哇,沈芩浑身一僵,幸福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总以为他好歹要犹豫一下,怎么这么爽快,立刻得寸进尺,“能不能……”

    “只能答应一个要求。”钟云疏正色道,双手却没有放开。

    “好吧。”沈芩叹气,小气鬼还是小气鬼。

    “抱久一些……也没关系。”钟云疏素来清晰的嗓音,越来越低沉。

    “哦,还能上下其手吗?”

    “不行。”

    “切!”

    “啊!对了!”沈芩猛地想起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说,一把推开钟云疏,直奔里间暗格,把整理好的病案记录拿出来。

    钟云收到还保持着被推开的姿势,不太明白她的变化怎么这么快?

    “给,看看这个!”沈芩把记录本塞到他手里,“还有啊,我之前那张图,了尘也有……”又叽哩哇啦把马车里发生的事情细说了一遍。

    钟云疏听着听着,由最初的惊讶,到最后的释疑:“了尘的割舍,若是换了其他人早就没命了,他现在还能当高僧,想来,沈大人应该出了不少力。”

    “有道理,”沈芩又说了尘在腊月三十清晨的邀请,然后问,“我去不去?”

    钟云疏思索片刻:“疫病期间,永安城附近各大寺庙都变相出售符纸,但是报国寺并没有,相反,还开设粥场,可见主持了尘行事很有章法。”

    “报国寺这两年香火虽然极为旺盛,但因为寺院规模不大、寺僧不多,了尘除了讲解佛法基本不出门,很快又沦为平常。”

    “了尘能尽一己之力,虽然力量微薄,却也算是清明之人,估且相信。我会陪你一同前往。”

    无论如何,沈芩的安全排在钟云疏的第一位。

    事情说完,医舍里忽然沉默下来,沉默之中还带着一些莫名其妙的尴尬。

    这次尴尬的不是沈芩,而是钟云疏,他的脸慢慢地变红,然后是颈项,最后连外露的手指都红了。

    “我还有些事情要找魏轻柔,告辞。”钟云疏留了一句话,匆匆离去。

    沈芩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他似乎又害羞了,哈哈,真萌。

    休养的时间过得最快,因为掖庭的进入准备做得充足,沈芩最多去牢区转转,非常之闲。

    而了尘早出晚归,与沈芩基本没有交集。

    沈芩知道,朱家村的女子们身体嬴弱得厉害,至少要调理十天半个月,才能恢复到可以用药的状态。

    转眼间,就到了腊月二十八,钟云疏带着赵箭驾着马车,带着满车的资料物品,踏上回永安城的路。

    沈芩没有送他,只是站在三楼医舍门前远远地看着,看着马车消失在茫茫荒原上。

    愉快地决定,要给自己找些乐子,一转身却发现好几日未见的魏轻柔,站在不远处,正盯着她看。

    “魏大人,沈芩有礼了,”沈芩立刻迎上去,“忙不?累不?吃东西不?”

    魏轻柔满脸嫌弃:“我刚减肥成功,你别来诱惑我!”

    “桂花糖?”

    “不吃!”

    “我请陈娘做了炒米糖,切成方块,可好吃了,尝尝?”

    “不吃!”

    “我还用新鲜牛乳和红茶煮了一种叫奶茶的饮料,喝一口呗?”沈芩一脸坏笑,继续诱惑她。

    这次,魏轻柔的“不”怎么也说不出来,努力了好几次,最后放弃:“我喝!”

    沈芩立刻把她请进医舍,在火炉上调制了一番,倒了一小杯递过去:“尝尝?我放的是三分之一糖,保证不破坏你的窈窕淑女大计!”

    魏轻柔闻着奶香混合的茶香,只觉得冬日寒意驱散了一少,一口入喉:“好喝!你怎么能想出这么多好吃的东西来?”

    “因为我既懒又谗,”沈芩特别直白,顺带自黑一把,“再来一杯?”

    一杯又一杯,魏轻柔喝得停不下来。

    “可以了,魏大人,”沈芩有些舍不得,“这些是我的了!”

    “不行!”魏轻柔毫不让步。

    “啊,魏大人,你能买到木薯粉吗?”沈芩对吃的追求没有止境,忽然就想到了珍珠奶茶。

    “能,”魏轻柔好奇地问,“你又想做什么?”

    “珍珠奶茶!”沈芩觉得哪天自己不再行医,就开一家甜品糕点店,天天试吃各种糕点和饮料,稍微畅想一下就觉得十分美好。

    魏轻柔当即大步流星地离开,迈出门槛时又退回半步:“你等着!”

    沈芩万万没想到,魏轻柔对美食的追求比她更强烈,十个时辰不到,就把木薯粉带到了她面前。

    于是,沈芩的构思、魏轻柔提供的原材料,再加陈娘的巧手,腊月二十九的下午,连带花桃一起,享用了一次惬意的下午茶。

    热饮,奶茶和珍珠奶茶;糕点,玫瑰花糕和桂花糕。

    魏轻柔喝珍珠奶茶喝得停不下来,花桃喝得一脸幸福:“沈大人,好喝,太好喝了!”

    以至于陈娘问:“魏大人,年夜饭想吃些什么?”

    魏轻柔不假思索地回答:“吃什么都没关系,只要有珍珠奶茶!”

    沈芩惊得差点被一颗珍珠呛死,咳了好一会儿才咳出来,魏大人果然是女汉纸大吃货!

第186章 法事

    珍珠奶茶喝完,糕点吃完,沈芩看了看天色,招呼道:“我要沐浴更衣,早睡早起。”

    魏轻柔有些惊讶:“不都是明天晚沐浴更衣吗?”

    花桃没有说话,只是惊讶地看着。

    “明日一大早就要出去,什么时候回来也不清楚,”沈芩很无辜,“所以,今晚先洗了吧。”

    三思之下,沈芩还是决定隐瞒一些事情,毕竟知道少的比较安全。

    “成,我现在就去烧热水。”陈娘立刻行动起来。

    魏轻柔抿了一下嘴唇,又对沈芩说:“明日腊月三十,不管去哪儿都行,寺庙不能进。就算你跟着钟大人到处走,还是尽量避开。”

    沈芩眨巴眨巴眼睛:“要是钟大人进了呢?”

    花桃赶紧解释:“大邺的习俗是这样,三十不进寺庙,钟大人百无禁忌惯了,你身子弱还是小心一些为妙。”

    沈芩的双重记忆里,压根儿就没这个忌讳,一时怀疑,难不成沈家和其他人家不同?虽然很不明白,还是点头应下,反正钟云疏说会陪她一起,有他在,没什么可担心的。

    ……

    三十一大早,沈芩就起了,把悄悄预备的东西全都放在大食盒里,一想到外面的寒冷,就深吸一口气,拉开门。

    钟云疏一诺千金,已经在门外等候了。

    沈芩眼角一弯,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容:“早呀,钟大人。”

    钟云疏很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大食盒:“走吧。”

    两人一起走下石阶,出了女监大门,直奔掖庭大门。

    赵箭驾车,沈芩和钟云疏进了马车一看,了尘已经在车里了。

    “两位大人,早。”了尘微一颌首,单手合掌放在胸前。

    “大师,早。”沈芩一见了尘就下意识地紧张,不过钟云疏在身边,就好了许多。

    没想到,了尘却微微笑:“钟大人,您最近日夜奔忙,今日如何有空?”

    钟云疏没有回答,只是闭目养神。

    “钟大人,您是不放心沈大人吧?”了尘的空灵嗓音和这颇为八卦的闲聊,非常不搭。

    钟云疏仿佛睡过去了一样,连呼吸都没改变。

    “钟大人?”了尘并没有放弃,相反地,像生出执念一般,一而再,再而三的,颇有耐心地打招呼。

    “崔柏,祸从口出。”钟云疏突然出声,语气颇为严厉。

    沈芩的眼神在他俩身上来回,自从认识钟云疏以来,很少看他这样明显的拒绝。

    了尘更奇怪,明明之前还怕钟云疏怕得不行,现在竟然一反常态地找骂,这又是为什么?

    更让沈芩想不到的是,“崔柏”像个封印,被钟云疏掷出的那一刻,了尘就安生了,一直到马车停在报国寺门外,都没有再出声。

    这两人到底较什么劲呢?

    了尘最先下马车,掀开车帘的瞬间回过头:“钟大人,贫僧要为沈大人一家单独做一次法事,您还是好好休息吧。”

    沈芩昨日被魏轻柔一提醒,晨起出门前又把匕首搁在袖子里,大食盒里还放了些应急的药物,以备不测。

    所以,她提着食盒下了马车,神情很淡定。

    钟云疏完全无视了尘,和沈芩维持十步的距离,不紧不慢地走。

    了尘一路忙着和寺中僧人打招呼,只是无意中瞥到,也不能把钟云疏怎么样,毕竟他的身份特殊,就算报国寺闭门修炼,只要他想进,大门就要为他打开。

    沈芩跟着了尘进了山门,经过大雄宝殿,罗汉堂一直到了寺院西侧的法事院,院子很小,有两个小厢房,再无其他。

    了尘进入法事院,就嘱咐僧人准备三份斋饭,然后就栓上了木门。

    法事院摆着两壁神态各异的小佛像,八个蒲团,铃鼓、木鱼等等,然后就是各种香炉,简单至极,能让这里生出宝相庄严的肃穆,全靠僧人的佛经吟诵。

    了尘换了一身袈娑出来,先虔诚地用拂尘细细地拂过一遍,然后又给各个香炉点上檀香,最后才盘膝而坐,敲着木鱼一声声,开始吟诵佛经。

    首调一起,沈芩就跪在蒲团上,静静聆听。

    钟云疏不跪不拜,像个木桩似的守在沈芩身旁。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沈芩有种分不清现实和虚幻的感觉,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感觉回到了现代,可是眨一下眼睛,又看到了尘,整个人有些混乱。

    正在这时,了尘暂停吟诵:“沈施主,祭奠用物请出来,摆在香案之上……”

    沈芩赶紧打开食盒,把一份份糕点摆上,又化了些纸钱,然后再跪到蒲团上。

    这场法事的时间竟然挺长,直把沈芩跪得膝盖发麻,不止一次抬头看了尘,怎么也弄不清他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山门大钟响了一次又一次。

    沈芩都快饿瘪了,法事终于结束了。

    了尘从一旁的包袱里取出一张图,递给沈芩:“沈施主,忧思过度,必伤原神,还请多多珍重。”然后用嘴形说了一个“哭”。

    “……”沈芩累得半死,忽然来了这么个指令,她现在一时半会真的哭不出来。

    “沈施主,郁郁而哭,潸然泪下,这种悲哭最伤身体,使不得呀,”了尘语重心长地劝说,“贫僧刚念了地藏经,需要更衣以后再换经文,沈施主请在此稍歇。”

    然后,了尘就这样走进了一边的小厢房。

    沈芩看着了尘搁在蒲团上的纸,一时啼笑皆非,他怎么想得出来让她假哭?看她哭不出来,竟然来了一句潸然泪下最悲苦……

    钟云疏把纸捡起来,只见纸上有图案,与沈芩跪着的蒲团花纹很像,立时一怔,把她扶起来,然后把蒲团拎起来,果然沉得厉害。

    沈芩自然知道钟云疏想了什么,立刻上去把蒲团翻来覆去地看,终于在底面发现了可以抠出来的部分,竟然是沈家诊箱的一部分!

    沈家诊箱其实是一个组合木箱,按需要抽出相应小箱出门。

    沈芩立刻把八个蒲团翻了个遍,每取出一个小箱,就把蒲团按原样放回,直到把四个诊箱分别装入食盒以后,仍然觉得像梦一场。

第187章 秘方到手

    即使沈芩把每个诊箱部分都打开看过,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找了这么久的沈家诊箱,就这样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诊箱保存得极好,器械完好无损,连数量都对得上。

    这一刻,沈芩的泪水夺眶而出,却分不清是为了自己穿越以来的艰苦,还是为了蒙冤受屈的沈家。

    钟云疏轻轻抚摩着沈芩的头,不言不语,眼神里满是怜惜,忽然看到不大的纸张被泪水沾湿的地方,显出了其他图案。

    沈芩也发现了,几滴泪水混在一起,湿濡了一小块,显出了弥勒佛的图案。

    一时间,两人的视线同时投向两面小佛雕的墙上,形态各异、或坐或立、各种佛像都有,但是大肚弥勒却不多。

    摸索了一阵,他俩在五尊弥勒佛的肚子里,取出了完整的二十页沈家秘方纸卷。

    沈芩立刻把纸卷掺进自己的笔记纸卷中,放在双肩包后背的部位,一时间,久跪饥饿和疲惫,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太好了!

    沈家诊箱和秘方,终于没有落到其他人手里!

    忽然,沈芩觉得之前的处处碰壁、各种苦难,因为这一刻而变得值得。

    因为她一直坚持着,从没想过放弃。

    没多久,了尘睁着仿佛自带透视功能的左眼,不急不缓地踱进来:“沈施主,久等了。”

    沈芩心情复杂地注视着了尘,除了钟云疏,他真是她见过最胆大心细的人了!

    身为报国寺的住持,敢接受沈石松的重托,竟然把如此重要的东西,放在报国寺人最多的地方,这份胆识、勇气和巧思,再加上他非比寻常的过往,实在让人印象深刻。

    “沈施主,继续吧。”了尘一颌着,继续开始吟诵,淡然地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他真的只是随便走开了一会儿。

    又熬了不短的时间,法事才宣告结束,沈芩按了尘的示意,往功德箱里投了铜钱,另外买了细香,给报国寺内每尊佛像都上了香。

    然后,了尘才领着沈芩,和“钟大尾巴”一起用斋饭。

    “钟大尾巴”自始至终,对各种神佛,连头都没点一下,外松内紧地时刻戒备着。这些东西到了沈芩手中,她面对的明枪暗箭只会更多。

    吃斋饭时,了尘还打趣:“钟大人,要不要先试尝一下,或者取根银针戳一下?”

    沈芩到了这时候,还察觉不到他俩之间的针锋相对,就太迟钝了:“二位,你们以前有过节吗?”

    钟云疏很淡定:“微不足道。”

    了尘反讽:“不足持齿。”

    两人的视线一对上,基本就是火花四溅,一顿普通的斋饭,吃得仿佛两军交战。

    沈芩第一次坐这么大量的“礼佛”体力活儿,本就饿得前胸贴后背,斋饭全素没半点油腥,也吃得有滋有味儿。

    等吃完出去一看,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送到山门外的了尘,又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钟大人,今日三十,大诚夜宴一定要赴,你如何护得住沈大人呢?”

    钟云疏只当没听见,扶着沈芩进马车,又把食盒递给她,嘱咐赵箭:“送沈大人回掖庭。”

    “是!”赵箭眼神不善地瞥了一眼了尘,刷地挥起马鞭。

    正在这时,只听到一声尖细的嗓音:“钟大人,沈大人,陛下有口谕,今晚参加大诚夜宴,不得有误。”

    来传令的不是别人,正是内侍官福德。

    “臣,遵旨。”钟云疏立刻躬身行礼。

    “罪女遵旨。”沈芩也急忙行礼。

    了尘神情未动,仿佛没看到福德,转身走入山门,再也没出现。

    福德也是纹丝不动,颁了口谕,又坐回马车,赶往大诚宫复命去了。

    钟云疏和沈芩目送福德的马车走远,一转身报国寺的山门已经关闭,两个四目相对,不约而同地落在食盒上。

    “放哪儿?”沈芩问得悄无声息,心慌慌的,一是慌沈家物品,二是慌夜宴,不论邺明帝如何打算,对她而言,这宴肯定不是什么好宴。

    “你想放哪儿?”钟云疏只要一个眼神,就知道沈芩会懂。

    沈芩想了又想,“先放你家?”

    钟云疏点头,吩咐道:“赵大人,先去一趟钟府。”

    沈芩坐在马车里,放下双肩包,暗暗庆幸今天准备得相当充分,连掖庭医袍都带上了,就是怕万一出个什么状况,没想到还用上了。

    立刻把医袍换上,重新编头发扎好,再把官帽戴上,又是崭新的沈芩。

    钟云疏秉持着“非礼勿视”的君子之姿,将车帘挑开一条缝,每次马车经过永安城有名的小吃和零嘴铺,都会让赵箭下去买一些。

    马车一路走,钟云疏一路喊停车买买买,等到马车停在钟府门前时,三人提着大大小小的食盒,走进钟府。

    再次走出钟府时,仍然每人都提着食盒进马车。

    沈芩坐在马车里,立刻明白钟云疏的用意。

    他们去报国寺,内侍官福德都能当面传口谕,也就意味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住在大诚宫内的邺明帝都了如指掌。

    忽然就有些担心,那他们在法事院里东翻西找,是不是也被人发现了?

    “钟大人,”沈芩忐忑不安,“我们要提着这些食盒进大诚宫?”

    “是,”钟云疏不以为然,“除夕夜宴,陛下都会赐食同乐,除了我以后,其他官员都会预备不菲的年礼,我是例外。”

    “我只要给陛下带些新鲜玩意儿就可以,可以是吃食,也可以是用物,不拘价钱,难得见到就行。”

    “你是故意这么做的吧?”沈芩才不信他是心血来潮,谋略家,哼。

    钟云疏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反问:“夜宴礼仪可还记得?”

    沈芩想了想:“当然,我的记性很好,而且越来越好。”

    “今日,你以掖庭医监的身份入大诚宫,独此一份,其他都是四品以上的官员,你不仅是九品,还是女九品,要有心里准备。”钟云疏这不是说教,而是让她认清形势。

    “夜宴时整人的法子极多,聪慧如崔柏也无法躲避。我和你隔得远,赵箭也会被挡在三重门外,你自己要多加小心。”

    “哦,”沈芩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宽袖里的匕首柄,就被钟云疏掏走了,“哎……”

    “第一重宫门就会被没收,太明显了。”钟云疏眼中亮着光。

第188章 宴无好宴

    内侍官福德,直到马车驶出了报国寺地界,才敢从车帘边探个头,回看一眼。

    不知道了尘大师天资聪颖、过目不忘,还记不记得当年差点被活活打死的内侍?

    三年了,如果不是他亲眼所见,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了尘就是崔柏。

    当年收获了多少永安少女们的芳心,上至大邺公主郡主,下至富贾之女,玉树临风的崔柏,简直永安适婚男子们的梦魇。

    不管三年前的那晚多么可怕,至少崔柏还活着,即使失去了被无数女子倾慕的容貌、失去了一只眼睛,一条胳膊,甚至于走路站立都不及以前十分之一的气宇轩昂。

    他依然在佛法经书中,闯出了一片专属的天地,了尘大师,福德祝你,真的了却尘事冤孽,从此自由自在。

    想到这儿,盘桓在福德心中最后一丝后悔也消失殆尽,崔柏也好,了尘也罢,他始终是他,他的救命恩人,现在也很好,这就够了。

    ……

    了尘知道一定是有人在钟云疏和沈芩面前提到了自己,不然以他们的眼界和日日奔忙,根本不会知道自己。

    沈芩先是撒谎,然后拒绝说,他就知道此人身份非比寻常,可是万万没想到,竟然是内侍官,更想不到,差点被人打死的他竟然能当上内侍官?

    震惊过后,了尘不再牵挂推荐之人,反而开始担心起沈芩来。

    太医院里的明争暗斗,绝不比朝堂之上的逊色半分,相反的,因为各自都有医术、接触的都是权贵,争斗得更加激烈而隐密。

    现在的沈芩,和三年前的自己,简直一模一样,甚至于更加不如。

    了尘太清楚,当年崔柏如此受关注,是因为他父亲只是一名普通的巡城铁甲,娘亲是寻常绣娘,在权贵如云的永安城里,他就像狗尾巴草变成野山参一样让人惊讶。

    而沈家至今还未翻案,沈芩接口谕仍要自称罪女,摆明就是将功赎罪,这样的她却被邺明帝派去马车相接。

    尽管她执意骑马不坐马车,那辆空马车已经从太医院各位大人的心上碾过去了,毕竟他在山中报国寺,连他都知道了,整个永安一定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人心难测,今晚沈芩将如何自保?而将她看在眼里、放在心里的钟云疏,又会如何保护她?

    了尘思来想去,没有结果,又看了一眼天空的晚霞,只能在心中默念:“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只希望沈芩不要变成第二个崔柏。

    ……

    太阳掉入地平线以下,天空被晚霞映得绚烂多变。

    太医院一众太医正在紧锣密鼓地准备醒酒汤,今晚君臣同乐,夜宴基本是毫无顾忌的,所以,他们为了减少自己的麻烦,尽心尽力地做好各种准备。

    正在这时,一名太医协查跑进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刘大人,刘大人……”

    刘院判没好气地斥责:“医者行正方圆,你这样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难道又是陛下召见?”

    一想到邺明帝召见,刘院判就春风满面,上次一斛珍珠,让他在群臣面前风光了一段时间,到哪儿都有大臣热情地打招呼。

    起初,刘院判还能保持自己刻意的低调,时间一长,就有些沉不住气了。直接表现为,刘院判的脾气越来越大。

    现在太医院从早到晚,都静悄悄的,不为其他,只因为刘院判喜静。

    刘院判一生气,太医院就要抖三抖。

    太医协查吓得两腿直哆嗦:“回刘大人的话,方才卑职看到钟大人和沈医监,一起过了第一重宫门的检查。”

    “什么?”刘院判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你再说一遍?!”

    “陛下特招沈医监参加今晚的大诚夜宴,卑职和他们一起过的门禁,听到内侍官福德亲口嘱咐门禁官吏。”

    刘院判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在地,真是岂有此理。区区一个九品女官,靠的是什么能耐?竟然再三被召入宫中?!今日还参加夜宴?!

    多少五品官都没这份殊荣,她一个九品女官凭什么?

    偏偏这时,又有人飞奔而来,脚步蹬蹬。

    刘院判的脸有些挂不住了,谁?是谁在太医院这样放肆?!

    众人纷纷向脚步声的来源处东张西望,哪个不怕死的,佩服!

    “刘大人,沈芩通过三重门禁往长生殿去了。”一名太医院书簿,匆匆来报。

    “她一个人?”刘院判的脸快挂不住了。

    “鬼眼……”书簿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鬼眼陪着她一起,两人同进同出,从不避嫌。”

    “可恶!”刘院判气得随手一捶,完全忘记自己站在热腾腾的药锅旁,人肉遇铁,不由疼得惨叫一声。

    这下,太医院的人都吓坏了,不得了了,刘院判的医术不怎么高明,脾气却大得很越来越大。

    刘院判在众星捧月般的阵势里,被一干太医围着,看着自己的手侧已经被娇贵异常包扎完毕,不由地悲从中来。

    “刘大人,只要您一句话。”一名太医悄无声息地说话。

    “你要做什么?”刘大人呲牙咧嘴的样子,好不容易平息下来,“快说!”

    “夜宴的前排,都是阁老、太傅这些清流,沈芩按这样排,一定在最末尾最外面,等到酒过三巡,各位大人酒酣耳热的时候,谁会注意她的踪迹?”太医说话时,小心观察刘院判的脸色。

    万一说错了,惹怒了刘院判,那可不得了。

    “亏你还是一名太医!”刘院判勃然大怒,“怎么能出这种下三滥的招数?简直是丢太医院的脸!”

    太医被骂得连连后退,恨不得挂在墙上。

    可是等众人散去作夜宴准备的时候,刘院判又走到被骂的太医面前:“站住!老夫有话要问你。”

    “刘太医,您……这……”太医完全摸不透刘院判的路数。‘

    “让老夫今晚见识一下你的手段,若真有所成,必然有重赏。”刘院判恨得牙根痒痒的,沈芩,等着,别以为靠着钟云疏就万无一失。

    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

第189章 蓄力出席

    沈芩跟着钟云疏,经过六重门禁,引路的内侍换了三波,总算到了长生殿门外。

    内侍官福德早已候在门外,一见他们立刻迎上去:“钟大人,沈大人,陛下等候多时了,快进吧。”

    钟云疏和沈芩微一点头,赶紧进殿行礼,还没来得及张嘴,就被吓了一大跳。

    邺明帝一身隆重的官袍,背着双手立在屏风里,投影在外,显得格外高大威猛。

    “陛下?”沈芩吃惊不小,“您就这么下床了?!”

    “沈丫头,”邺明帝从屏风后走出来,自带强大气场,衣袂无风自动,“孤这身如何?”

    沈芩一时站也不是,行礼也不对,暗自琢磨着,离上次望闻问切才过了几天?他怎么恢复得这么快?

    “陛下,臣带了斜角弄和风铃巷的小吃,估摸着热一下,就能吃,您尝尝?”钟云疏不着痕迹地替沈芩解了围,将食盒交到内侍官手中。

    “唔,孤要吃燕皮馄饨。”邺明帝的威严不减半分,眼中却多一丝兴致。

    “有,臣特意买了几份生的,回来下个汤就成,”钟云疏应道,“店家说了,这个天盛在食盒搁在外面,可以放好几日。”

    “陛下,奴这就去灶上。”福德立刻提着食盒,往小厨房走去。

    “陛下,罪女能替您把个脉吗?”沈芩想到钟云疏的大邺纪年详细版,忍不住就怀疑邺明帝是不是回光返照,这样一想,整个人都不好了。

    邺明帝又折回床沿边坐着,呼吸有些急促,胸膛起伏得厉害,嗔怪道:“你个丫头,就不能让孤多威风一会儿吗?”

    沈芩立刻明白,邺明帝为了刚才这一站一走,估计蓄了小半天的力气,不然以他的性子,哪能这么乖乖听话?

    “还不把脉?”邺明帝催促着。

    “陛下,想听真话呢?就先平躺十分钟,罪女再把脉,这样才准确,”沈芩哄孩子似的,“把完脉就能吃燕皮了。”

    邺明帝即位以后,经常出宫行走,对永安城的大街小巷了如指掌,自从一病不起、再到现在的病去如抽丝,除了放不下大邺,还惦记着各种小吃。

    所以,为了燕皮,邺明帝认了,反正沈芩也不敢骗他。

    十分钟以后,沈芩才取出软枕,望闻问切了一番:“陛下的身体确实好转了许多,这是真话。”

    邺明帝慢慢把自己撑起来,一言不发,眼巴巴地瞅着殿门。

    沈芩忽然就有些啼笑皆非,这老了老了,越发像小孩子。

    很快,福德端了一碗燕皮馄饨,当着邺明帝的面儿,掀了盖儿,撒了配好的蛋皮、白芝麻,又淋了点香油,香味热腾腾地扑面而来。

    再摆到矮几上,端到床前,小心地吹:“陛下,您慢点儿,小心别烫着。”

    邺明帝深吸一口气:“嗯,确实是原来的味儿,这么多年没变过。”然后迫不及待地喝一口汤,一口又一口,最后不仅是燕皮,连汤都没剩下一滴。

    “光碗”得彻底,这才心满意足地眯起眼睛。

    偌大的长生殿,内侍、女使、沈芩、钟云疏和福德,都看得饥肠辘辘。

    “好!”邺明帝搁了碗匙,“云儿,这个年夜礼,孤很满意。”

    “陛下喜欢,臣常带就是。”钟云疏慢条斯理地承诺。

    “沈丫头,孤今晚打算参加夜宴,”邺明帝吃的仿佛不是肉,而是仙丹,“你说,孤能不能撑完整场宴席。”

    “不行!”沈芩不假思索地反对,“陛下,您确实在好转,但是,如果以十分为最佳举例的话,您起步只有一分,无论如何好转,目前也只有四五分的情形。”

    “沈丫头,替孤想法了。”邺明帝神情严肃,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必须让那些图谋不诡的混帐看看,孤好得很!”

    “孤躺得太久了,还必须让南蛮北夷的眼线探子们看看,孤活得好好的,休想打大邺的主意!”

    一时间,钟云疏和福德都看向沈芩,除夕大诚夜宴实在太重要了。

    君令如山。

    沈芩深刻感受到肩上的重压,面对邺明帝的直视,只是垂了一下眼睫:“内侍大人,夜宴从开始到结束要多长时间?”

    福德一怔,立刻回答:“按礼部大臣送来的章程,至少要一个时辰,昨日陛下勉强下地了十分钟,今日大约有两刻钟。”

    沈芩皱着眉头,不说话。

    “沈丫头!”邺明帝有些急了,“你给个话!”

    “陛下的虚弱,一方面是疾病所致,另一方面是长期卧床导致的肌力下降。如果只撑一个时辰的话,法子倒也不是没有。”

    福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从昨天苦口婆心地劝陛下,就是认定陛下的身体不行,就算问沈芩,结果肯定也是一样。

    可万万没想到,沈芩竟然说有办法。

    沈芩双肩包里取出纸笔,在一张纸上写写画画:“罪女最近得到几卷弹力绷带,按纸上画的,将陛下的四肢缠满,然后再缠遍前胸后背,辅以薄甲支撑。”

    “支撑一个时辰不成问题,但是陛下,您必须答应我,宴会结束必须躺平十个时辰以上,不然,就是一年和三年的差别。”

    钟云疏和福德立刻就明白纸画的意思,这就等于给邺明帝附加了额外的支撑力。

    “孤一言九鼎,”邺明帝又惊又喜,急忙招呼道,“来吧,给孤缠上!”

    福德立刻命人添加火盆和火炉,然后吩咐女使替邺明帝更衣,再在沈芩指导下,缠绕绷带,保证松紧适宜,既能提供支撑,又不会影响血液循环。

    半个时辰以后,邺明帝坐上步辇,仪仗鼓乐一起,浩浩荡荡地向夜宴地出发。

    福德紧紧跟随,钟云疏在左,沈芩在右,一路随行。

    福德特意在转角处落下,等钟云疏和沈芩跟上,低声说道:“两位大人,夜宴人数众多,你们认清长生殿的这些内侍和女使。”

    “到时不论谁来传话,不是他们,都不要听。”

    钟云疏和沈芩立刻应下:“多谢大人。”

    福德随即跟上步辇,眼神透着坚定,他绝对不会让钟云疏和沈芩,成为第二个崔柏。

    不为其他,只为陛下。

第190章 大吃一惊

    除夕宴在大诚宫的月华殿举行,掌灯时分,殿外已经有不少官员和女眷到达,到处都是寒喧、嬉笑和闲聊的声音。

    殿梁下悬着薄纱帘,阻隔了外面的刺骨寒风,殿内的火盆火炉摆得错落有致,暖意融融;内侍和女使们分别提灯站立,迎接赴宴官员和随行女眷。

    月华殿内外都装饰着华丽的宫灯,树枝灌木上还点缀着各色织绢花,远远看去,仿佛四季花木与白雪皑皑相映成趣。

    来往的官员见行礼,互相寒喧,说吉祥话;女眷们三五成群,赏灯赏花。

    殿内最耀眼的,自然是监国安王萧珂,一身奢华的云锦长袍,衬着唇红齿白、面如冠玉的他,仿佛九天而下的谪仙,言行举止皆是恰到好处。

    安王妃更是满身锦绣,斜插步摇,颈挂璎珞,耀眼夺目,颇有凤仪之姿。

    安王和安王妃最先入座。

    一众官员寒喧完毕,按官级落座,静等安王主持的除夕宴开场。

    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除夕宴如果陛下不到场,那么主持之人,非储君莫属,看安王神采奕奕的样子,就知道万一陛下不行,王位就是他的囊中之物。

    正在这时,礼部尚书凑到安王耳畔,说了几句。

    一时间,玉树临风的安王,如沐春风的笑容凝在脸上,急忙起身,匆匆走向月华殿大门边:“儿臣安王萧珂,恭迎父王大驾!”

    一时间,在场所有大臣和女眷们,紧随其后,只听到国君仪仗的声音,由远及近,正向月华殿而来。

    内侍官福德高声通报:“陛下驾到!”

    只见整日都在长生殿的邺明帝,从步辇下来,只是轻轻扶着福德的手,一步一步、稳健地走到织毯上,进入月华殿,所到之处,女使内侍都躬身相迎。

    安王看到邺明帝的气色、步态,暗暗吃惊,太医院刘院判明确告诉他,少则三个月,多则半年,会一直缠绵病塌到最后一口气。

    一瞬间,安王忽然觉得自己只剩最后一口气了,仍然强撑着:“安王恭迎父王!”

    邺明帝迈着方步,一步一步走到月华殿的主位上,自己坐下,无需任何人搀扶,视线扫遍群臣:“各位爱卿,平身,许久不见,可安好否?”

    大臣们在平身的瞬间,就把所有的震惊、不解和困惑全都咽了回去,化成异口同声的:“放陛下!臣等安好!”

    “好!好!好!”邺明帝伸展双臂,双手虽然略显削瘦,却十分平稳,“除夕夜乃一年之尾,孤与众位爱卿同乐!”

    “坐,快坐下!”

    众臣潮水似的回到各自的席位,仍然处在不可思议的震惊之中,明明之前还起不来,现在突然好成这样,莫不是活见鬼了?!

    “夜宴开始!”邺明帝坐在高高的上位,俯视群臣,眼神平和而充满力量,“福德,给云儿和沈丫头看座。”

    福德立刻传令下去,很快,两张单独坐席搬到了邺明帝高台的两边。

    “陛下!”沈芩刚要拒绝。

    “坐!”邺明帝一个字堵了沈芩后面的话。

    众目睽睽之下,钟云疏和沈芩坐到了邺明帝的两边,位置只比安王稍微后一些。

    沈芩本来打算躲在角落大吃大喝,怎么也没想到,邺明帝心血来潮,把她放在这么显眼的位置。

    苍天啊,大地啊,这老顽童是觉得她活腻了吗?

    看着众臣复杂多变的眼神,沈芩就知道,死期很近了。

    “数日前,刘院判向孤请安,孤问脉相如何,他说孤必然寿与天齐。”邺明帝的眉眼之间,仿佛是在说笑,可是谁都知道,他没笑。

    一时间,安王的面部表情险些控制不住,投向太医院刘院判的眼神,带着凛凛寒意,这个老东西,竟敢诓骗于他?!

    太医院众臣的位置几乎按在大殿的边缘部位,接近最外围的一圈,饶是如此,也是特殊荣耀。

    可是此时,太医院众人却如芒在背,尤其是刘院判,恨不得钻进地缝里,邺明帝这分明是当众打了他的脸,毫不留情,没有半点余地。

    “孤大喜,赐珍珠一斛,”邺明帝面容和蔼,眼中没有笑意,“刘院判,说说,那些珍珠用来做什么了?”

    刘院判立刻出列,战战兢兢地回答:“回陛下的话,微臣将珍珠磨成粉,打算入药。”

    “哦,入什么药?”邺明帝仿佛忽然对有了兴趣,追问道。

    “回陛下的话,打算做成荣华丸。”刘院判答得小心翼翼。

    “沈丫头,荣华丸是什么?”邺明帝不耻下问。

    “回陛下的话,罪女记得荣华丸是一方补药,长期服用,可以让体弱多病的人,容光焕发。只是此药的配方复杂多变,药材昂贵且不易得。”沈芩睁着眼睛说大实话。

    “回陛下,微臣打算做成荣华丸以后,呈给陛下,聊表心意。”刘太医低着头,诚恳至极,“只是药材难寻,所以尚未制药。”

    刘太医的意思,在场的众臣都听得清楚明白,陛下赏赐的珍珠,微臣一个都没用,磨成粉等着入药,药呢是要献给陛下养身用的。

    还有比这个更直白的马屁精吗?

    一时间,众臣的视线都落在刘太医身上,什么刘院判?叫刘马屁得了!

    “有臣如此,孤有何求啊……”邺明帝笑得舒心。

    “回陛下,这是微臣分内之事!”刘院判回答得十分妥贴,可不是吗?太医是干嘛的?不就是为大诚宫里的人诊治疾病的吗?

    安王盯着刘院判的眼神带着杀意,这死老头竟然“脚踩两只船”?前些日子刚死皮赖脸地攀上他,现在就当众拍陛下马屁,真是无耻至极!

    没人能收了他的好处,还不认真办事的!

    “陛下,请欣赏歌舞,夜宴。”礼部大臣高声通传。

    “传!”邺明帝虽然内在绷带缠身,但是外表看起来既有精神又充满力量,困在长生殿这么久才知道,走出来,外面有多精彩。

    一时间,鼓声阵阵,铃铛声起,一队舞人身姿婀娜地进入月华殿,舞动长长的水袖,轻移到邺明帝的面前,一道道水袖在空中泛起阵阵涟漪。

第191章 祈福舞

    舞者之首是一位妙龄少女,纤腰不盈一握,轻移碎步时连裙摆都不起波澜,突然凌空高高一跃,水袖双展,清丽脱俗的容貌带着盈盈笑意,眸光流转,恍若天女下凡。

    礼部官员再次出声:“陛下,此舞名为天祈福。”

    “好!”邺明帝拍了拍手。

    舞者们不断凌空大跳,水袖交错往来,衬得主舞似踏云而来,乐工们的乐曲配合得天衣无缝。

    忽然,主舞少女连续几个凌空翻腾跳跃,轻盈地落在落在月华殿织毯的另一头,脚体语言全是追随。

    大臣们看得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女眷们也看得兴致勃勃,就连安王都不由地多看了几眼。

    伴舞者从桌案取来燃着短烛的莲花碗,等距摆在织毯上,碗中有浅浅的清水,映着烛光,泛着碎光,排成一条直线。

    沈芩数了一下,正好九盏水火莲盏,大约符合长久之意。

    乐工的鼓点密集起来,配合着竹笳的清脆响声,主舞少女依然长袖长裙,从第一个莲花盏开始,翻腾跳跃的同时不断向四周伸展水袖,身姿轻盈地仿佛飘曳的花瓣。

    主舞每次跳跃落地时,都是足尖轻轻一点,水袖和长裙都会从莲盏的烛火边拂过,边缘距离控制地恰到好处,多一分衣衫就会被烛火点燃,少一分就略显不足,舞技之美扣人心弦。

    不仅如此,主舞始终带着迷人的笑容,生生地将如此惊险的祈福之舞,演绎得美伦美负。

    第一跳,第二跳,第三跳……沈芩看得入迷,努力克制自己不站起来拍手叫好。

    看得入神的安王妃忍不住探出一点身子,宽袖拂过桌案,碰倒了饮酒的小金杯,滚到地上,又滚向织毯。

    眼看着舞女已经跃起第八跳,即将落地的足尖离小金杯越来越近,其他人完全没注意到,只有沈芩和钟云疏看到了。

    钟云疏拈起一粒花生,指尖微屈轻弹,花生像子弹一样射出,在舞女的足尖踩到小金杯的瞬间,小金杯被花生撞开,与足尖交错而过。

    足尖盈盈一落随即旋转,水袖与长裙像绽放的花瓣铺开在织毯上,盖住了小金杯与花生,舞女微微一伏,嗓音悦耳如泉水淙淙:

    “祝陛下身体安康,祝大邺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赏!”邺明帝拍起手来,众位大臣们纷纷鼓掌。

    内侍官福德高声喊道:“陛下有赏!”

    “谢陛下!”舞者齐齐跪倒行大礼,然后依次迈着舞步后退,水袖翻腾此起彼伏,仿佛身后长了眼睛一般,退走时同时收走了莲花盏,直到消失在织毯的尽头。

    仿佛从天而降的仙使们,又伴着云霞退走。

    一时间,月华殿又一波掌声。

    沈芩悬到嗓子眼的心,这才放回原位,刚才好险啊!满眼祟拜地看向钟云疏,身手敏捷,厉害!太厉害了!

    钟云疏迎上了沈芩热切的眼神,嘴角微微上扬,若无其事地移向其他地方。

    “安王!”邺明帝忽然开口。

    众目睽睽之下,安王竟然还看着织毯的另一头,怅然若失,完全没注意。

    安王妃在矮几下略一伸手,安王立刻回头怒目相向。

    “珂儿!”邺明帝笑容可掬地问,眼中却毫无笑意,“怎得如此出神?”

    安王急忙站起来,又一不小心磕了膝盖:“珂儿让父王见笑了。”

    那一瞬间,沈芩分明看到了安王妃眼中的怨毒,心头一凛,难道说刚才的小金杯是她故意碰翻的?不至于吧!

    “珂儿,还不传膳么?若是大诚除夕宴,只有歌舞乐工,而无美味佳肴,这传出去,岂不让人耻笑?”邺明帝打趣道。

    安王仿佛如梦初醒:“传膳!”

    乐工们又奏起了轻快的旋律,内侍女使们立刻有条不紊地传菜入内,每一道菜不是山珍就是海味,色香味意形都占全了。

    沈芩对夜宴菜色的好奇心瞬间得到了满足,哇,真不愧是国宴,但是一想到出长生殿之前的商议,立刻眼观鼻鼻观心地端坐。

    所谓君臣同乐,不拘小节,纯粹是喊个口号,表达了国君与臣子共享宴会的美好意愿。

    但是,真的面对矮几上的美味佳肴,邺明帝不举筷、不尝菜、不饮酒,群臣就只能正襟危坐地等着,干笑着,干看着。

    谁要是忍不住,嘿嘿,好自为之吧。

    沈芩悄悄观察了一阵,发现邺明帝绝对说一套做一套。

    他说要让各路探子知道,邺明帝这块金字招牌还好好的,屹立不倒。

    其实呢,就是给这些臣子们一个下马威,酒只轻抿一口,沾唇意思一下;菜也只挟一小块,反正他吃了一碗燕皮、小烧饼和各色果子,已经吃饱了。

    沈芩打心底里感谢钟云疏的体贴,在马车上就把她喂饱了,不然,今晚非出洋相不可,就算忍得住口水,饥肠辘辘的响动一定瞒不住。

    臣子们察颜观色地极为辛苦,而最憋屈的却是安王和安王妃。

    原本他们是今晚的主角,呼风唤雨,逍遥自在,突然杀出了邺明帝,从男一女一变成了男二女二,主场变客场。

    还要按照惯例,与大臣们哈拉,与邺明帝聊天,还要聊得有趣又不尴尬,沈芩看着安王夫妇假笑到脸颊发僵、嘴角抽搐,就立刻移开视线免得笑出声来。

    邺明帝“酒足饭饱”,接过女使递来的帕子,轻拭嘴角,又将帕子丢回接着的托盘中:“众位爱卿,这是永安城地震以后第一次群宴,也是孤这两年来第一次主持除夕宴。”

    “父王,身体安康,儿臣好生欢喜!”安王立刻站出来。

    “陛下身体安康,乃是百姓之福,大邺之福!”群臣们训练有素、异口同声。

    一片祝福声,只有沈芩和钟云疏半低着头,没有开口。

    沈芩虽然平日有些迷糊脱线,关键时刻的轻重缓急把握得恰到好处,忽然,在她抬头的瞬间,看到了安王妃借扬起宽袖的瞬间,投向钟云疏热切的一瞥。

    而钟云疏仿佛是个人形黑洞,即使视线有交汇,却视若无睹。

第192章 少女舞者

    与此同时,一股极淡极雅的清香,若有似无地从沈芩鼻翼前掠过,将她的好奇八卦之心灭得一干二净。

    依稀仿佛,就是安王妃方才拂袖的动作大了一些,而沈芩刚好离得很近。

    这味道似曾相识。

    之前刘院判行大礼时的香味,和现在安王妃的香味,以及各位大臣腰间佩戴的香囊,女眷们的胭脂香粉……就像那日福德搜上来的香囊香包一样,让沈芩难以分辨。

    沈芩对香根本不了解,但是如果把香作为一种可吸入性颗粒物,就容易了解多了。

    月华殿这么大,想用香来达到某种目的,要达到起效浓度和时间,需要使用大量香料,可行性几乎为零。

    但是,如果针对在场某一位特定人选,那么,只要靠近人选,可行性就会大大增加,理论上越靠近浓度越有可能达到生效标准。

    看这种香味是不是针对邺明帝,只要看他接下来的精神状态就可以了。

    沈芩一心多用,严密观察邺明帝的状态,还顺带瞥了几眼钟云疏。

    钟云疏的嗅觉异于常人,和沈芩一样,也闻到了,两人视线交集以后,各自严阵以待。

    “礼部爱卿,”邺明帝精神矍铄,兴致勃勃,“下面还有何安排?”

    正在这时,礼部官员出列,问:“陛下,《山祝》由乐工舞者、和编钟之乐而成,《遥望》由歌者与羯鼓相和。”

    邺明帝沉吟片刻:“云儿,孤许久未见你奏过羯鼓了,今日难得一聚,你也下场去乐呵一下?”

    钟云疏起身行礼:“陛下有令,臣就现丑了。”

    离开矮几,大步走上织毯,接过乐工递来的宽绸带捆了宽袖,一时将挺拔的身姿和劲瘦的腰身衬得格外明显。

    沈芩听魏轻柔提过,钟云疏除了“君子六艺”以外,还擅长羯鼓,一直想找机会看,没想到突然就实现了,视线一直在他身上。

    “《遥望》开始。”礼部大臣高声通报。

    一阵响动,六架羯鼓摆在了织毯上,钟云疏状似随意地坐在鼓架旁,双手按照《秋风高》的鼓点先预演了一下,然后示意乐工们开始。

    “吾登高山之巅兮,仰望苍穹;明月繁星兮,光辉熠熠……”歌者唱出第一个音时,悦耳悠扬的歌声就仿佛把众人带到了高山之巅,山顶美景尽收眼底……

    沈芩在歌声中陶醉,视野里却只有奏鼓的钟云疏,羯鼓不小,两头大中间略小,他舒展双臂,长发从耳侧垂落在肩颈,双手在鼓面的各个部分,敲出错落有致的高低音。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沈芩很难想象,平日温雅有礼的钟云疏,也会有激烈鼓声般的热情,仿佛潺澉溪流、静静流淌下,充斥着烫人的热泉。

    不伸手进入溪流,是无法想象的。

    沈芩看着看着,忍不住在内心咆哮,哇,打个鼓而已,怎么能这么帅?!

    一曲终了,钟云疏的额头和眉睫上挂着细小的汗珠,在烛火通明中走来,仿佛镶着一圈碎钻。

    眼看着钟云疏越走越近,沈芩忽然低头,怕自己一时忍不住扑过去。

    “云儿,”邺明帝故作糊涂,“你公务繁忙,几日才睡一次觉,怎么羯鼓还能奏得如此之好?”

    “陛下谬赞,臣方才之所奏,比起乐工来还差得很远,”钟云疏微一躬身,以示谦虚,“错音不少。”

    “来人,赏!”邺明帝很大气。

    “谢陛下。”乐工们急忙站起身行礼道谢,然后又赶紧把羯鼓搬走。

    沈芩跪坐在矮几前,只觉得腰酸背痛,膝盖发麻,反观大臣们年龄都不小了,坐得怡然自得,吓得她更加努力地硬掌。

    《山祝》的舞者还是之前跳祈福舞的那些,不过主舞从少女,换成了俊逸柔韧的少年。

    少年扮演山神,长发如墨,星眉朗目,神情自若,舞者特有的清瘦身形,在飘逸的丝质袍裙的舞动中,若隐若现。

    之前主舞的少女,换了一身湖绿纱裙,斜插碧玉簪饰,扮演水神。

    两人眉目传情、舞姿缠绵,借力翻转腾挪,配合得天衣无缝,以此来祝福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夫妻恩爱白头到老。

    少女身段极为柔软,轻松下腰,在沈芩眼前翻转流连,随手拈来一朵鲜花,仰头旋跳,抛出鲜花。

    众人的视线随着鲜花和少女游移,谁也没想到,鲜花稳稳落在了沈芩的矮几上的白玉杯里。

    “妙!”邺明帝拍手叫好。

    沈芩只觉得这夜宴就是刀山油锅,自己时不时就在刀山踩着,动不动就在油锅里炸着,献花给自己,是这位美少女嫌自己还不够引人注目吗?

    可是,她分明看到,美少女眼中转瞬即逝的感激,可是,她们之前从未见过。

    众臣急忙附和。

    安王和安王妃的脸色隐隐有变,似乎有些忍不住的隐怒,祝福舞献花岂有不献给自己的道理?

    正在这时,舞者们忽然翻转手腕,一时间,无数花瓣从手中衣袖中飞出,落在每张矮几上,还落出了构图不错的画面。

    月华殿众人都吃惊不小,纷纷想看个究竟,这些舞者们把花和花瓣藏在哪儿了?

    福德记得沈芩和钟云疏的嘱咐,不着痕迹地把邺明帝桌案上花瓣收拢,收入自己的袖子里,这才安心地站好。

    而大臣们认为这是邺明帝的另一种赏赐,纷纷把花瓣收进自己的香包香囊,矮几和桌案又恢复了之前的样子,忽然就觉得缺了一分雅致。

    沈芩没有动,只是下意识地看向钟云疏,还在纠结这位舞女到底是什么用意?

    钟云疏极快地轻轻摇头,让她安心。

    等一曲《山祝》表演结束,沈芩觉得腰都快不是自己的了,问题是,邺明帝的精神状态还非常之好,很是出人意料。

    这一刻,沈芩觉得自己才是重病人,急切地需要枕头和柔软的床榻,颈椎酸,腰酸背痛,就差腿抽筋了。

    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忽然,沈芩感觉到了并不友善的目光,来自典雅大方的安王妃,一时间,她很混乱地想,到底是招谁惹谁了?

第193章 沈录事

    “陛下,曲舞三首结束,您看?”礼部大臣询问。

    “福德,宣读孤的旨意。”邺明帝从宽袖里取出一个卷轴,递给福德。

    “是,陛下,”福德打开卷轴,开始宣读,“天荣十年除夕之夜,孤念众臣之功,特颁此嘉奖令。只是大邺内患不绝,赏赐一切从俭。”

    “今吾儿萧珂,临危受命任监国,联合众臣抵御叛军,勤王有功,赏白银一千两,金两百两,云锦十匹,苏绣屏风一架……”

    安王立刻行礼:“谢陛下。”好嘛,老头儿拿他当示范,今年的赏赐不及去年的一半,这样就算大臣有怨,也不能说什么。

    “今吾臣钟云疏,与孤一起讨伐叛贼,护驾有功,特赐三进宅子一户,良田两百亩,云锦两匹、湘绣屏风一架……“

    钟云疏急忙行礼:“谢陛下。”

    接下来就是各位大臣的赏赐,沈芩既不认得,又没有半点联系,听得直犯困,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一直听到最后,觉得终于完事了。

    忽然,福德另取一个卷轴打开:“罪女沈芩,地震后在掖庭对抗疫病,保住囚犯性命,献防控疫病良策,制口罩、手套和隔离衣,尽一己之力,护百姓周全……”

    沈芩一听,立刻垂着眼睫,以防满眼星星迸出去,功劳这么大,封赏应该大大的有吧?哇,都说云锦寸锦寸金,赏一匹也可以呀。

    “以乃将功赎罪,没有赏赐。”福德停顿一下,忍不住看向沈芩。

    “……”沈芩像被雷劈了一样,陛下也太阴损了。

    “沈芩,你服不服?”邺明帝还能更阴损。

    沈芩咬牙切齿就差磨牙了,可是一想到钟云疏的叮嘱还是把“不服”二字咽了回去,“回陛下,罪女心悦臣服。”

    “前面给了那么多赏赐,孤不赏你,怕被你救的那些人背地里戳孤的脊梁骨,”邺明帝乐呵呵的,“这样吧,擢升沈芩入太医院,从六品,为太医院录事。”

    “谢陛下大恩,可是这不妥吧?”沈芩的左眼皮跳个不停,这赏赐真要命,“罪女才疏学浅,如何入得太医院?”

    开玩笑,太医院最年轻的录事都快四十岁了,她这么进去会被碾成渣渣。

    “你有太医职务,俸禄只有同级的一半,并不在太医院做事,孤要你继续将功赎罪,平日在外治病,召你入宫时必须快马加鞭。”邺明帝看着沈芩神情复杂,心里大大地暗爽一下。

    众臣面面相觑,之前听说沈芩为掖庭医监,就颇有微词;现在忽然可以进太医院,还从六品,就算俸禄减半,也是少有的连升三级。

    吏部尚书立刻起身:“陛下,罪女沈芩任掖庭医监,已是破例,她功劳再大,能大得过太医院的太医们,以及惠民药局的郎中吗?”

    “陛下,既然是将功赎罪,不追究罪已是大恩,哪有再按功行赏的道理?陛下,大邺吏法中,没有这一条。”

    “是呀,陛下,”一名阁老也站起来,“距沈石松伏法才大半年,沈芩就如此擢升,岂不是寒了大泽河难民的心?”

    “陛下……”另一名官员起身。

    “陛下……”沈芩刚开口。

    “说功劳是吗?”邺明帝知道这些大臣的根底,“那孤问你们,疫病时,太医和惠民药局的郎中,可开出过一张有用的良方?”

    “疫死之人,横尸街头,他们可曾给出过一个行之有效的法子?”

    “掖庭主使暂缺,男监主事和皂吏闭门不出,三百多名男囚病死;女监女囚,安然无恙。太医和郎中们,你们可曾做到?”邺明帝面无表情地反问。

    太医院众人一下子齐齐跪倒在地,面子里子突然被卸得精光,连头都不敢抬,更别说奏明原因了。

    “去年大泽河泛滥成灾,死伤无数;今年地震大灾,疫病横行,又死伤无数,永安城现在几乎听不到孩童的啼哭声,国力已受极大的影响。”

    “孤问你们,若最近北蛮南下,南夷北上,兵部还能征到多少男丁服徭役?还有多少人能上阵应战?”邺明帝的眼神,如有实物,沉重地压在太医们的身上。

    “刘院判,你可知罪?”邺明帝不怒而威。

    “请陛下饶命,微臣一定苦心钻研,精进医术!”刘院判这时候才明白,那斛珍珠是个圈套,套的就是他这条蠢鱼。

    “还有你们,这些意外横死的灾民,是谁家的儿子女儿,谁家的夫君妻子,又是谁家的父亲母亲?你们忘了疫病时,紧闭大门,上朝都胆战心惊的时候了吧?”

    “口罩、手套和隔离衣哪来的?是沈芩想出来,是女监女囚们昼夜赶工做出来的!”邺明帝冷冷一笑,“这等功劳还不够大么?”

    阁老、吏部尚书……被怼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陛下是不能恨的,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太医院刘院判太无能,都是因为他!

    一时间,整座大殿里,恨刘院判的又增加了不少官员。

    刘院判接到参加夜宴的通报时,欣喜若狂,以为天下掉馅饼,万万没想到,这块馅饼是钢的、铁的,咬着崩牙,抱着砸脚面。

    今晚这份训斥,字字诛心,他以后如何在太医院立足?

    安王忽然起身:“父王,儿臣……”

    邺明帝冷笑:“怎么,珂儿也不同意?”

    “启禀父王,儿臣很是赞同,太医院也好,六部也好,历来是能者居之;刘院判既然德不配位,医术不精,必须严惩。”安王在邺明帝的怒火上浇了一勺油。

    “陛下!安王殿下!地震时的疫病,别说微臣,就是其他名医在世,也无能为力啊!”刘院判急了。

    “医治无效,那预防之法呢?”邺明帝对沈芩的提倡“花小钱预防”好过“花大钱治病”的构想,深为赞同。

    谁说不是呢,百姓把钱都用在寻医问药上了,个个病秧子,如何能保家卫国、安居乐业?

    “……”刘院判彻底闭嘴,当时的他只顾自己,根本没想到其他。

第194章 赐年菜

    “父王,请恕儿臣直言,能者居之,建功者赏,无能者罚……赏罚分明,才能促人上进。”安王冰冷的眼神,扫过低头微颤的刘院判。

    “哦,安王说来听听,这太医院上下该如何赏罚分明?”邺明帝饶有兴致。

    安王不假思索:“父王,依儿臣之见,病重难返这是人之常情,不算医官之过;但是,瘟疫肆虐之时,太医院和惠民药局消积懈怠,无良策之时,连人影都见不到,这就是草菅人命了。”

    太医院一众太医,伏倒在地,浑身抖得像筛糠。

    “怎么罚?”邺明帝又问。“罚太医院上下,俸禄减半,免四时之赏。”安王微眯起眼睛,收敛戾气。

    “若他们因减俸免赏,心生怨由消极怠工,或转向采买时收受贿赂,又当如何?”邺明帝知道民生民意,也知道开门七件事是柴米油盐酱醋茶,太医院俸禄本就不高,再减半,只怕难以维持家用。

    “杀,”安王成竹在胸,“严刑峻法才能扼制他们的利欲薰心和不思进取。”

    太医院一众人吓得魂飞魄散。

    邺明帝看着安王的眼神颇为复杂,儿子大了要建功,可是自任监国以来,安王行事刚愎自用,任人唯亲,彻查晋王余党,牵累众多,还动不动要打要杀,这样能建出什么功来?

    这帝王之术,安王太过看重颜面,行事又浮出表面,领会得不够深刻。

    钟云疏自然不会掺和君臣父子的讨论,只是冷眼旁观。

    沈芩注意到钟云疏的冷漠,不明白他在想什么,只能猜想他有上一世的惨痛经历,看着这些大臣们,一定会有更多的想法和判断。

    “云儿,”邺明帝招呼道,“你有何建议?”

    钟云疏一拱手:“陛下,司职赏罚自有吏部考量,有律令参照,按律行事即可。”

    上一世,晋王之乱以后,邺明帝薨得早,安王顺利成为储君,认为乱世治重典,完全不顾民生大道,刚愎自用,罚一批、刑一批,吏心民心尽失,直到最后,大军压境却无帅将可用。

    看邺明帝的眼神脸色,想来他也看出安王不是一位贤主。

    邺明帝抚着胡须:“太医院院判刘博治理疫病不力,罚半年薪俸,每日思过修身;众太医罚薪俸三个月,每个月去惠民药局十日,提升医技。众卿以为如何?”

    月华殿内,鸦雀无声,各位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安王最先发声:“陛下贤明!父王仁慈!”

    “谢陛下大恩!”太医院刘博和太医们齐齐行礼,还是邺明帝比较温厚,安王太可怕了。

    “福德,”邺明帝满意地颌首,“吩咐下去,按往年惯例,分送年菜到各位爱卿府中。”

    “谢陛下恩典。”大臣们离座行礼。

    “福德,”邺明帝仿佛刚想到一件事,“给掖庭也送一份大年菜,今晚的菜色都预备一份,奖励她们地震来袭、瘟疫肆虐之时仍然恪尽职守,护住囚徒性命。”

    一时间,群臣都艰难地保持着欢喜的脸色,连眼神都没有改变。

    沈芩始终低着头,怕自己忍不住想笑,赐掖庭年菜,根本就是打了众臣狠狠一记耳光。

    平日里,掖庭吏的级别最低,任由众臣碾压,无论如何行赏都轮不到他们,可是今天,却在除夕夜宴时得了一份大年菜。

    如果参加除夕夜宴是一份荣耀的话,分送年菜就是一分脸面,掖庭今晚的脸面最大,啧啧。

    可以想象,魏轻柔花桃陈虎他们看到马车送来年菜,会是怎样的目瞪口呆,会不会欣喜若狂就不得而知了。

    邺明帝赐年菜就是一种敲打,也是一种承诺,不论官职大小,只要尽心尽力,哪怕是掖庭小吏也能发光发亮。

    “是,陛下!”福德到月华殿外仔细吩咐。

    很快,御膳房预备的年菜,经内侍之手,坐上等候已久的马车,出了大诚宫,向四面八方送去。

    “孤与众位爱卿,宾主尽欢,同乐同享,甚是高兴,”邺明帝缓慢而稳重地起身,“云儿,沈丫头,走,陪孤消消食。”

    “安王,替孤再陪陪众位爱卿,除夕之夜嘛,不用如此拘谨。”

    邺明帝就搭着福德的手,踏上织毯,钟云疏和沈芩立刻起身,一行人离开月华殿,径直往长生殿去了。

    “是,父王。”安王和安王妃,以及各位大臣,望着钟云疏和沈芩离去的身影,神情各异。

    大臣们吃了一通挂落,还没来消化,却见安王夫妇就这样被晾在一旁,这顿除夕夜宴,真是让每个人都如鲠在喉,咽不上,吐不出,憋得慌。

    消食?!

    哪个国君消食的时候,拉着刑部尚书叫云儿,拽着掖庭医监叫丫头的?笑得那叫一个慈祥可亲!

    安王咬牙切齿,要不是安王妃拦得及时,一定当场掀桌,到底谁才是老头子的儿子和儿媳?!

    一瞬间,美得不真实的月华殿,暗流涌动,那些锦衣华服、珠钗环佩都失了颜色。

    礼部大臣是全场最轻松的,溜到安王身旁:“安王殿下,歌舞乐者还候着呢,要不要传上来?”

    安王妃立时秀眉微蹙,歌舞者们正是美得像花露的年纪;依循惯例,表演结束,他们就会被分赏给大臣们带回宅邸。

    安王最喜这些美好的姿容身形,带回去又不知道要荒唐多少日才能恢复?

    安王妃仿佛被强灌了一盏黄莲汁,苦不堪言还要强颜欢笑,不然她这个王妃就不大方得体,想到这里,手中的帕子就攥得极紧,保养得极美的指甲几乎扎进掌心。

    安王满腔愤怒在上头的瞬间,一想到之前的舞美人美,仿佛烈火当头遇到一盆冰水,微微一笑:“除夕夜宴,良辰美景,岂能浪费?”

    “来啊,把歌舞乐工都传上来!”

    礼部大臣立刻高声通传:“安王殿下有令,除夕之夜,鼓乐起,舞清平,歌永乐,祈平安。”

    一时间,鼓乐阵阵,舞者从月华殿各门鱼贯而入,带着完美的笑颜,在织毯上翩翩起舞,尽心尽力地讨众臣欢心。

第195章 任选三件

    长生殿内,邺明帝拆了弹力绷带、卸了软甲,通体舒畅地躺着,女使们按照沈芩的指导按摩四肢、促进血液循环。

    钟云疏肃立在一旁观察着。

    沈芩望闻问切忙个不停。

    内侍官福德在小厨房里煮夜宵,边煮边抹眼泪儿,自己的前途是越来越光明了。

    “值了!”邺明帝惬意地躺着,身体各部位还垫着软枕,揉着被软甲硌出来的红痕,“沈丫头,这法子好,太好用了!”

    沈芩腹诽,光表扬没有实物奖赏,有个毛线用?

    哦,对,九品升六品,俸禄减半,这个对她来说也是特别硌人的实物奖励。

    一想到之后还要入太医院,和那一大群心高气傲、医术普通、整天只会说放肆的太医们相处,整个人都不好了。

    “丫头,是不是觉得孤阴险又抠门?”邺明帝打趣道,沈芩的喜怒不形于色,在他这里完全不够看。

    “罪女不敢。”沈芩折腾了一整日,连装傻都觉得费力,下意识特别认真地回答。

    “你这丫头怎么这么实诚呢?”邺明帝有些惊讶,经历了沈家剧变、好不容易活下来的沈芩,到底是如何做到这样心无城府,还是大智若愚?

    “陛下,记得,静卧十个时辰,一刻都不能少。”沈芩实在懒得争辩,确认邺明帝除了疲惫以外,没有其他状况,暂时放下心来。

    “沈丫头,”邺明帝知人善用,虽然大病初愈,头脑却始终清醒,“孤一言九鼎。”

    “内侍大人,”沈芩还是不放心,“请看好陛下,不然很可能功亏一篑。”

    “沈录事,请放心,”福德很高兴,他现在算是稳稳地搭上了钟云疏和沈芩这条路,“陛下,时候不早了,要不就此歇下?”

    “成。”邺明帝眼前勾心斗角、察颜观色的人实在太多,沈芩这样直白通透的,少之又少,忽然觉得心中有些愧意。

    身为国君也不能随心所欲,他想给她一些补偿,歇息了一阵,他看她的脸色稍微好些,吩咐道:“福德,带沈丫头去私库随意挑三件东西。”

    “是,”福德心中大喜,“沈录事,这边请。”

    “陛下,”沈芩一想到今晚是除夕夜,觉得再不挑些东西,对不住这么辛苦的自己,“您不怕我狮子大开口?”

    “去,尽管选。”邺明帝大方地挥挥手。

    沈芩跟着福德,一路左拐右转,进入了传说中的、戒备森严的“国君私库”,其实是个隐密性极好的院子。

    因为福德带路、又有口谕,进入得很顺利,到了私库入口,“沈录事,请。”然后报了通关语,紧闭的金属门缓缓打开。

    沈芩小心地跟在福德身后,看到了一个又一个博古架,架子上全是造册登记过的宝物:足有一人多高的象牙佛雕、通体晶莹的美玉、大如龙眼的珍珠、名家字画、金灿灿的金叶子金元宝……

    看得人两眼发花,晕头转向。

    福德一边介绍,一边悄悄打量沈芩,别说她,就算是阁老、丞相进来这里,都会大呼小叫,她小小年纪怎么能如此镇定呢?

    “内侍大人,我可以要这个吗?”沈芩的双眼完全不够用,不停地转来转去,忽然瞥到一个特别的东西,是一块机械西洋表,时分秒三针齐全。

    不错,以后可以拿这个数脉搏,观察病人的心跳和脉搏方便多了。

    “沈录事,请。”福德的眼睛一亮,暗想,好眼光。

    沈芩在私库里转悠了一圈,用脚趾头想也知道那些美得耀眼的东西,大多价值连城,可是她现在居无定所、还处于戴罪立功的状态,就算拿回去,也会成天担心被偷被抢。

    所以,就此打消了念头。

    沈芩又随兴地翻起一本古籍,看着看着,忽然发现了一本详细讲述大泽河下游南疆动植物和风土人情的《南疆闻录》,作者名讳不详,除了文字介绍,还有精美的插图。

    不知道这本书和了尘推荐的那本,是不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内侍大人,这本书可以要吗?”

    “可以。”福德应声回答。

    沈芩立刻把书搁进托盘里,又继续转悠,还剩最后一件东西,要什么好呢?走着走着,看到了一株罕见的大野山参。

    “内侍大人,这株参可以要吗?”

    “可以。”福德有些傻眼,他见过大诚宫形形色色的女子,真不知道还有沈芩这样的,不爱珠钗翠玉,进私库要了这么三样东西。

    沈芩在福德的指导下,办好离库手续,把东西都搁进自己的双肩包里,脚步轻快地走了出去。

    没想到钟云疏已经在外面等着她了,寒风刺骨、白雪堆积,他似乎天生不怕冷,连脸色都没变过。

    “内侍大人,陛下已经歇息,嘱咐我带沈录事离开即可。”钟云疏向福德微一点头。

    “有劳钟大人,一路平安。”福德生怕长生殿没人伺候,步覆匆匆地赶过去。

    钟云疏和沈芩在雪地里慢慢走着,走到了大诚宫的三重门外,赵箭已经提着灯笼等了许久,一见他们走来,立刻迎了上去。

    “钟大人,沈大人,饿不饿,陈娘已经备好除夕饭了,快回吧。”

    三人离开大诚宫,刚要上马车,就听到附近一阵骚动和混乱的响声。

    “钟大人,沈录事,你们还没走啊?”安王披着貂皮大氅,在护卫和侍者的簇拥下,缓缓走来。

    除了脸色不善的安王妃,后面还跟着月华殿的两名舞者。

    沈芩注意到钟云疏的眼神有了微妙的变化,她虽然好奇心爆棚,却也知道分清场合,咦?那两名舞者就是《山祝》里的山神和水神啊。

    可是,他们这样出色的舞者,怎么这么短时间不见,就如此狼狈地站在安王身边?

    少年脸上带伤,少女污了衣裳,穿着舞服,在冷风中瑟瑟发抖。

    “回殿下的话,微臣正要离开,”钟云疏像往常一样垂着眼睫,让人看不分明他真实的眼神,“沈录事,走吧。”

    沈芩一听,立刻往马车里钻。

    “安王殿下,您方才说过,出了大诚宫门,我们就可以离开了!”少女舞者扑通跪倒,少年也跟着跪倒。

    沈芩一怔,什么情况?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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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医难当介绍:
穿了!
OMG!罪女沈芩,还要替沈家申冤报仇啊?
沈芩左手中医右手西医,怎么也要靠自己过上“有钱有闲有美男”的精致生活,当个娇滴滴的女神医。
某人泼来一盆冷水:醒醒!女囚!
沈芩哼哼唧唧,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娇医难当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娇医难当,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娇医难当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