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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南晴空     娇医难当txt下载     娇医难当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66章 早就知道(上)

    “钟大人,醒醒嗨?”沈芩伸着五根手指在钟云疏的眼前晃来晃去,“嗨?醒醒嗨。”

    “……”钟云疏从震惊过回神,默默移开视线,“外面化雪很冷,把陈娘给你订做的棉袄穿上,我在外间等你。”

    沈芩麻溜地洗漱更衣,又随便给自己梳了个麻花辫绑好,再把自己穿成一头熊,从暗格里取出双肩背包背好,问:“钟大人,回掖庭吗?”

    “吃食温在暖炉上了,先进一些,别饿着。”钟云疏背对沈芩,站在花窗前。

    沈芩乖乖吃完,一边赞叹彩云和雷夫人的用心:“幸好她们早有准备,不然冻得硬梆梆的芸豆糕,咬一口直掉渣。哪有提前温好的芸豆糕好吃?又香又软糯。”

    钟云疏没有说话。

    沈芩吃完最后一块芸豆糕,看着钟云疏紧绷的背影,再看着空空的糕点匣子,猛地想到一桩令她难以置信、却不得不信的事情。

    钱家的机关盒,藏了各种纸片,到现在还封在掖庭一层、钟云疏的住所木板墙内。

    沈家的机关盒,同样藏了各种纸片,现在全搁在她的双肩包里。

    空的机关盒、空的糕点匣,让沈芩的跳跃思维激发得无比活跃:“钟大人,前户部尚书知道钱家会遭遇大祸,所以提前购置了机关盒,藏了那些东西。”

    “不对,定制机关盒至少需要提前半年订货,藏起沈家诊箱和密方、并在机关盒里预留纸条,需要更长的时间。”

    “我爹爹也知道沈家即将大祸临头吗?不然,怎么会有机关盒和预置的纸,还有留给我的绝笔信!”

    “还有毓儿,为何会在钱家落难之前走丢,还刚好被你遇到,毓儿抱的手鞠球里藏着钱家的机关盒,他的那些提醒手势……”

    “虽说无巧不成书,可是这些加在一起,未免也太巧了吧?”

    沈芩捧着又有些隐隐作痛的脑袋,不断深呼吸调节情绪,哪有这么多早知道?如果真的早知道,是不是两家都不用出事,都不会败落了?

    更让她奇怪的是,钟云疏几乎与花窗融为一体的沉默,她知道自己在他面前充其量就是不笨而已,她能想到的事情,他怎么会想不到?

    沈芩走向花窗边。

    映雪的光镂进来照着钟云疏的脸庞,堪比精心雕琢的塑像一般,显出近乎白瓷般的净透肤质,衬得唇色更红润,浓密纤长的眼睫低垂,投下浅浅的阴影。

    他不对劲。

    沈芩心里莫名有些忐忑,这个小气鬼平日才不会这样大大方方地给她看,这种近距离观察,基本两秒结束,决不会超过三秒。

    可是,她已经站在这里至少三分钟了。

    要换成平日,沈芩肯定会开心地去调戏他,可是现在,她注视着他,完全没这种想法。

    忽然,一个念头电光火石地划过脑海,惊得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钟大人,”沈芩站到钟云疏的眼前,视线没有半点遮掩地直视他,“其实,你也早就知道了吧?”

    钟云疏没有回答,只是凝望着她,微一点头,眼底满是苦涩和隐忍,又是那位背负着重压的他。

    沈芩身形一晃,一瞬间仿佛被海啸大浪吞噬的船只,激烈起伏,随时可能粉身碎骨。三观尽碎,却又在极短的时间内重塑。

    雷鸣没走开,在外面被寒风低温冻得浑身哆嗦,终于忍不住敲门:“哥!娘亲还在花厅等我们吃饭呢!”

    “我们这家,多久才能凑一顿晚饭,你又不是不知道。”

    “哥!快点啊!”

    钟云疏小心翼翼地、生怕沈芩逃跑似的,用近乎讨好的眼神凝望着她:“跟我回掖庭,有不少东西给你看。”

    沈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从他眼中看到了不安,答应还是不答应?答应了又会怎么样?

    理智与感性疯狂争斗到最后,理智占了上风。

    沈芩眨巴着眼睛,想了又想:“钟大人,一个问题,你老实回答。”

    “什么?”钟云疏反问得极快。

    “你至少应该是个人吧?”只是短短的时间,沈芩已经把自己两世看的怪力乱神故事都过滤了一遍,最后觉得这个问题比较重要。

    钟云疏诧异地点头:“当然是!”

    “那就行了,”沈芩哥俩好似的拍拍他,“走吧,再不出去,雷鸣又叫鸡猫子鬼叫了。”

    走出芩居的钟云疏,长舒一口气,眼神却始终在沈芩的方向徘徊,他一直担心和害怕的事情,竟然被她轻飘飘的一句“你至少应该是个人吧?”调侃过去了。

    沈芩走着走着,不由得感叹自己心大如牛,和这么个人人敬畏的“鬼眼”形影不离,还动不动就有生命危险,如果不是天生胆大,换成其他人,每晚都会吓得失眠吧?

    雷鸣干等着都快冻僵了,就在芩居外来来回回地走个不停,打定主意要隔开钟云疏和沈芩,别以为他看不出来,她看他哥的眼神有深意。

    好不容易等到他俩出来,急忙迎上去,硬挤到他俩中间,不停地搓手哈气:“好冷啊,哥!你们谈什么这么久?”

    “娘亲在花厅都等急了。”

    “……”钟云疏陷在自己的难题里,完全没听到。

    “……”沈芩觉得雷鸣是她最讨厌的人之一,懒得搭理。

    “你,你拽着我哥说什么了?”雷鸣满脸不高兴,但一想到上次被罚抄《心经》、跪佛堂的事情,还是注意了说话语气。

    “雷大人,既然我请您先走,那一定是我不想让你知道的事情。您这样追问,不觉得失礼吗?”沈芩远远看到久等的彩云,立刻向她挥手,不由地加快了脚步。

    雷鸣就这样被沈芩甩远了,随即不甘心地粘着钟云疏:“哥,你们说什么呢?哥,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钟云疏忽然抬头:“雷鸣,你已是刑部侍郎,该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了,在雷宅也是一样。”

    “既然有了官职,还被誉为永安六俊之首,即使在家也需要注意。”

    “毕竟,雷宅也不是绝对安全的地方。”

第167章 早就知道(中)

    沈芩走进花厅,立刻就被雷夫人拽到身旁坐下。

    雷夫人见她气色还不错,这才放下心来:“你这孩子,忙起来就不睡,一睡就不醒,真愁人。”

    沈芩知道,这是雷夫人的关心,随她说,自己笑而不语。

    “芩儿啊,雷姨有件事情要提醒你。”雷夫人的神情有些阴郁。

    “雷姨,您说。”沈芩五分好奇,五分担忧。

    “你这次回永安是被请来的吧?”雷夫人看沈芩纯良天真的样子,就觉得头疼,这孩子太好了,只一点不好,几乎不出门。

    “娘,您这是要说什么呢?”雷鸣不太明白。

    “沈家名声在外,即使遭难,也是引人注目的。芩儿以罪女的身份进永安城一次,就成了掖庭医监;昨日又进城,整个永安都在传,沈家是蒙冤的。”

    “芩儿今年也十八了,若不是沈家蒙难,上门提亲的媒婆肯定把沈家的门槛都踩坏了。一落难呢,最容易看清人心。”

    “娘,您到底要说什么?”雷鸣很是不解。

    “今天已经有几个媒婆在雷宅外面探头探脑的了,芩儿啊,你记住一点,不管沈家怎么样,你是个好姑娘,绝对不能听那些媒婆子乱嚼,轻信她们随便许人家。”雷夫人可愁了。

    如果她是沈芩的义母或者是其他拐着弯的亲戚,完全可以用雷宅的势力让媒婆死心,可是偏偏,她什么也不是。

    “啊?”沈芩一脸不可思议,指着自己的脸,“我的脸都划成这样了,还有人想娶我?哈哈。”几乎同时,她想到了沈石松留下的绝笔信,心里一片清明。

    雷夫人误以为沈芩是高兴:“芩儿啊,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你现在孤单单一个人,千万不能随意许人家,知道吗?”

    “你在雷宅住着,雷姨还能替你过一眼;你要是离开了,在掖庭也好,在其他地方也好,那些媒婆如果收了订银,那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你可千万不能信。”

    “雷姨,您放心,我根本没打算嫁人,”沈芩满不在乎,“爹爹和兄长们远在边塞,生死未卜,我的脸又划成这样,想娶我的人图些什么?我知道。”

    “无非是看中了沈家的秘方和诊箱,雷姨,我明白。”沈芩一语道破,即使在旁人看来这番言论惊世骇俗,也无所谓。

    雷夫人一时不知道该放心,还是该难过,只能挽着沈芩的手,轻轻地拍。

    钟云疏失神地注视着沈芩,藏在衣袖中的手指轻颤,指尖捏紧得发麻,她怎么会这样想?她怎么会和自己想到一起?

    雷鸣一时没忍住:“娘亲,您看她脾气坏,嘴巴又不饶人,有人愿意娶她就不错了,万一真有对她好的呢?”

    “住口!”雷夫人的脸上挂不住了,这孩子是不是在大理寺审犯人审多了,说话总戳人肺管子?

    “雷大人,患难见真情,如果真的对我好,就会在沈家落难时帮衬一下,哪怕不落井下石也行。可是,没有一人替沈家喊冤,更没有一人照看沈家。”沈芩说得有些凄凉。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家,有家人要照顾,沈家事大,不替沈家喊冤,怕被牵连,这也是人之常情。”

    “可是,落井下石、勾陷莫须有的罪状,陷害沈家的大有人在。”

    “这样还看不清楚世事吗?”沈芩说得温和,笑意浅浅,心里却一片荒凉。

    雷鸣被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沈芩继续:“我有自知之明,脸上有疤,但是我靠沈家医术救了那么多人,凭什么需要别人来施舍我成婚?”

    “雷大人,我好或是不好,不用活在别人的嘴里,也不打算活成别人期望的样子。至于我是不是嫁得出去,您不用为此事费心。”

    沈芩说完,就静静坐着,静静吃菜吃饭,不悲不喜,仿佛道骨仙风的老者。

    “我……”雷鸣刚开口,就被钟云疏在矮几下踢了一脚,这是小时候应付雷霆雷尚书检查功课时的小招,提醒别说了。

    雷夫人捂着胸口快晕过去了,她知道沈芩心里很有主意,万万没想到,她有这么大的主意。

    一顿好好的午饭,又被雷鸣搅活了,把雷夫人噎得够呛。

    “义母,我们要回掖庭去。”钟云疏率先吃完,搁了碗筷,立刻请辞。

    “又要走吗?”雷夫人舍不得。

    “雷姨,我是掖庭医、应征入永安,事情做完应该马上离开,”沈芩接话,“再不回去,只怕又要生出是非来。”

    雷夫人叹气:“成,雷姨知道了。”

    钟云疏和沈芩前后走出花厅,又去芩居取走了雷夫人预备的糕点匣子,骑上马离开雷宅,直到离开永安城,他俩才开始说话。

    沈芩看到难得显露疲态的钟云疏,问:“你这几日是不是都没睡?”

    钟云疏微微一笑:“习惯了。”

    “几日?”

    “四日。”

    沈芩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再加上吃饭前的“早就知道”,忽然心里涌出极度不好的感觉。

    “是不是还会出事?出很大的事?”

    因为还有很大的事情要出,所以钟云疏才不顾自己的身体,拼命准备。

    他不在乎自己的身体吗?

    应该不是,而是事情太大,实在顾不上。

    “……”钟云疏诧异地瞥来一眼,又急忙勒住缰绳,永安城有人清理积雪,但是城外的路还没顾上,此时有部分已经结冰。

    冰滑马蹄滑,两人骑马行进的速度慢了许多。

    “回去以后,你是不是会说出很吓人的事情?”沈芩紧握的缰绳总算松懈了一些。

    钟云疏微一点头。

    “很快就会发生?”沈芩开始揣测钟云疏的隐藏技能,未卜先知最符合,比如他在掖庭知道地震的详细时间。

    “你说不愿成亲是真的吗?”钟云疏的心思总是藏得很深,这是他近年来问得最直白的问题,只对沈芩一人。

    沈芩点头:“遇不到相合的人,为什么要成亲?更何况这种情势之下,会真心对我的人,大概还没出生。”

第168章 早就知道(下)

    “什么是相合?”钟云疏问得很认真。

    沈芩一时也想不出大邺会有能包容得了她的男子,似乎归结起来,也就是尊重她,理解她,仅此而已,脱口而出:“不论什么时候都支撑我。”

    “……”钟云疏心里有无数备选答案,却怎么也没想到沈芩的要求这么简单,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怎么?”沈芩不怀好意地看他,“钟大人,您突然这么好奇有什么目的?”

    “没有,”钟云疏立刻目不斜视,挥了一下马鞭,“快些吧,趁天黑之前赶回掖庭。”

    沈芩不由苦笑,钟云疏真有先鉴之明,早早地训练好她的骑术,先是夜骑,然后是雪骑,不时这危险,那遇险的,感觉自己比以前厉害了许多。

    只是,这一路会不会再有埋伏或者意外?

    钟云疏也想到这个,一直骑在前面。

    沈芩又有些担心他,始终跟着以防他突然掉进什么坑里。

    然而,世间的事情总是这样,一路提心吊胆,却什么都没发生;偶尔存个侥幸的念头,就立刻被生活教训得恨不得重新做人。

    回到掖庭时,花桃已经在角楼盼了不少时间,远远见到他们,立刻大力挥手;很快,窝在厨房的陈娘,以最快的速度准备吃食。

    原因很简单,沈医监的身体大约是落了病根,实在娇贵。

    饿不得,渴不得,冷不得,热不得,她从不抱怨、也从不提要求,可是只要一累一熬,立刻就清减,脸色很快就不好看。

    好几次在食堂,她能够在等吃食的时候睡着,一睡又是不短的时间,以陈娘为首的女性们,对此格外心疼。

    要么提前预备好,要么算好时间做,总之,经过掖庭地震和疫病以后,沈芩已经荣升为掖庭第一娇贵之人。

    于是,当快冻成冰棍的沈芩被钟云疏扶着下马,从掖庭大门走到食堂的时间,陈娘精心准备的、配着肉蛋菜的热汤面,正冒着热气等着她。

    沈芩喊了一声:“陈娘最好了!”立刻扑过去,大吃起来。

    一口热乎乎的面汤下肚,从喉间暖到胃,把堵在胃里的寒气驱散干净,整个人仿佛春来雪融化似的回暖。

    一口又一口,沈芩吃得停不下来,边吃边说:“好吃。”

    “哇,陈娘,你太厉害了!”

    陈娘总是带着略显憨厚的笑容,心满意足地看着沈芩吃,爱吃就是她最舒心的事。

    沈芩连汤带面和菜都吃得干干净净,一本满足,笑得眼睛弯弯。

    一旁的钟云疏连吃了三碗,才搁下碗筷:“谢陈娘。”

    “谢什么呢?”陈娘收拾碗筷,脚步轻快地去了厨房,洗碗时还哼着家乡小调儿。

    本来各有各忙的大家,听到沈芩和钟云疏回来了,从掖庭的各个地方汇集到食堂,毓儿和锁儿跑得最快。

    钟云疏正色宣布一件事情:“魏大人现在是掖庭主使,花大人和陈大人是吏部核准的女监男监主事,以后掖庭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了。”

    魏轻柔和陈虎不约而同开口:“为什么?”

    钟云疏正襟危坐:“钟某原本只是暂代掖庭主使一职,现在掖庭没我什么事了。工匠们、陈娘、毓儿、锁儿和赵箭,你们有什么打算?”

    毓儿率先抱住钟云疏的胳膊,意思再明显不过,他必须是小尾巴。

    出人意料,又似乎在意料之中,他们都决定跟着钟云疏回钟宅。

    沈芩是掖庭医监,不能跟着钟云疏走,忽然就有些失落。

    钟云疏把动身行程安排好以后,就让沈芩跟着他去了暂住的屋子。

    沈芩进了屋子,默默待在一边,等钟云疏坦诚。

    钟云疏从写画木板后面的夹层,取出一本薄薄的纸页,在手里卷起来,却没有直接递给沈芩:“这个看过以后,无论你是否愿意继续,都必须保密。”

    “兵法有云,泄秘者杀。”

    沈芩惊得瞪圆了眼睛,这大概是钟云疏对她说过最重最狠的话了,不自觉地有些紧张,仿佛纸页都浸了毒药一样。

    “考虑好了吗?”钟云疏的眼神又像最初见的几天,冷漠又妖异。

    “有你这么当骗子的吗?你就不怕把我吓跑了?”沈芩忽然有些哭笑不得,但还是从他手中抢了纸页过来。

    纸页不厚,薄薄两张,打开看的第一行字:“天荣九年九月十一丑时永安地震,掖庭震坍,男女囚犯死伤无数,女监主事魏轻柔四肢尽断,花桃当场毙命……”

    沈芩如遭雷击,那时她怀疑钟云疏是钦天监或者什么巫师,不然为什么可以预测地震?满脸问号,魏轻柔和花桃都好好的呀,哪有这么惨?

    第二行:“天荣九年九月十五,魏轻柔伤重不治,掖庭大乱,瘟疫肆虐,十之死九。掖庭几成死地。”

    这……沈芩的脑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思考,骗人,无非是为名为利,必定有所图谋。可是钟云疏骗她做什么呢?

    为名?不可能。

    为利?她除了医术,也没其他特长。

    忽然脑海中浮出一个念头,沈芩直视钟云疏:“这些事情是真实发生过的?”

    钟云疏微微点头,然后又一言不发。

    沈芩手中的薄薄两张纸,忽然仿佛千斤重,让人一时间犹豫是直接扔掉,还是看最终会怎么样?

    “天荣九年十月,永安城瘟疫肆虐,尸横遍地,药价米价飞涨,太医院刘院判对此束手无策,十月十一,死亡过半,永安城发生灾民动乱。”

    “天荣九年十一月,邺明帝醒,病情一日不如一日……”

    “天荣九年十二月……邺明帝薨,监国萧瑾与萧珂为夺帝位发动内乱,大泽河下游森林蛮夷,趁乱发动大战,三个月后打下大邺半壁江山。”

    “天荣十年四月,草原部落再次结盟,攻打失去半壁江山的大邺,一战成名。”

    “天荣十年六月,大邺亡国,边陲二十一座城池被屠净,大泽河被血水染红。”

    “……”沈芩呆呆地看着,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或是说些什么。

第169章 凭什么相信你?

    钟云疏知道沈芩并非寻常女子,想过她看过纸页以后的各种反应,却怎么也想不到,她既没晕倒,也没逃跑,只是静静地站着。

    沈芩呆了好一会儿,捏着纸页的手指有些颤抖,几次深呼吸以后,理智回归:“钟大人,你凭什么让我相信这些是真的?”

    就算是真的,她一区区小医生,又能做些什么?

    钟云疏微微一怔,然后笑了,笑出了凄凉孤寂的味道,伸手到腰间解了腰带,扔到一旁。

    沈芩眨了眨眼睛,确认自己没眼花,刚从震惊中缓过来的神经,已经有些麻木:“不是,钟大人,您这是做什么?”

    没错,他长得特别好看,身材特别好,她是有那么一丢丢觊觎之心;可是,原本充满禁欲疏离气息的人,忽然开始宽衣解带,对现在的沈芩来说,堪称恐怖片。

    “你不是需要证明吗?”钟云疏除去了厚实的棉袍。

    “……”沈芩情急之下,将一个火盆点成四个火盆,点完觉得更加不对了,她是打算旁观到底的意思吗?

    这,这,这,到底怎么办?

    大邺的服饰比较繁琐,尤其是有品级的官袍更是层层叠叠。

    很快,钟云疏脚下一堆各式各款的外衣,只剩下最后的内裳,不惧寒意地站着。

    这种时候,沈芩已经心累得生不出其他念头了,可是,为什么他一副要变身的纠结和阴郁,说好是人的呀!

    钟云疏扯开衣襟,露出肩窝明显的颈项,以及环着颈项的深深的疤痕,以及前胸一道略粗的伤口旧疤。

    “你怎么还能活着的?”沈芩脱口而出。

    在外科世家长大,自然知道什么伤口会留下什么样的疤。

    这些是致命伤,就算她带着重伤的他回现代,在全套医疗器械和麻醉师的协助下,都只有两成把握能活着,最后还多半要靠器械维持生命。

    钟云疏凄凉一笑:“我也不知道。闭上眼睛后来又醒了,然后发现,我躺在掖庭疫亭的地上。”

    “你被这样,是什么年份?”沈芩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

    “天荣十年六月,我率军抵抗,全军覆没,我身中数箭,一箭穿心,被枭了首级,”钟云疏仿佛脱力般,瘫坐在地榻上,“在血红色的大泽河边。”

    沈芩浑身剧烈地颤动,牙齿止不住地咯咯响,只听他轻描淡写的两句话,脑海里就浮现出堪比人间地狱的杀戳场面。

    害怕吗?恐惧吗?是的。

    心疼吗?也有。

    好半晌,沈芩才回过神来,替钟云疏拉好衣襟,系好盘扣,轻声说道:“别着凉了。”

    钟云疏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凝望着她,慢腾腾地穿起一件又一件衣服,等到系上腰带,又成了令人敬畏的“鬼眼判官”。

    “钟大人,”沈芩的嗓音突然有些沙哑,“这事情来得太突然了,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考虑?”

    “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钟云疏磨着后槽牙,挤出这么几个字。

    “明天一早回答你。”沈芩说完,头也不回地往三层的医舍跑去。

    “沈……”钟云疏没有追出去,只是望着半开的屋门,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石廊的转角,越跑越远。

    如果她真的拒绝,他真舍得杀了她吗?

    答案显而易见,就算他死,都会护她到最后一息,哪能舍得杀她?

    可是,明日一早,她会给他什么答案?

    钟云疏经过无数个煎熬的夜晚,却觉得,今晚会是最难熬的一晚。

    一时间,他想到了昔日“了尘大师”开导的:“无挂碍故,无有恐怖。”

    所以,现在沈芩成了他的牵挂和软肋了吗?

    今晚该如何渡过?

    ……

    沈芩一路跑,震得石廊响动不断,好不容易跑到三楼医舍前,双手撑着膝盖,喘得特别厉害。

    手指哆嗦着从背包里取出钥匙,对了好几次都没对上锁眼,还掉在了地上。

    沈芩愤愤地捡起钥匙,拼尽全身的注意力,总算把钥匙插进锁眼,打开了医舍的小门。

    砰的关上医舍门,沈芩把双肩包、衣服扔得到处都是,似乎衣服扔得越远、再远一些,就让她有“还有逃脱机会”的幻想。

    等她躺平在床榻上喘气的时候,心里清楚得很,这不是永安城的大劫,也不是大邺半壁江山的沦陷,而是亡国。

    除非她逃离大邺去其他国家,事实上,资料里,与大邺接壤的就是侵略掠夺者,“插翅难飞”这个最可怕的事实,毫无征兆地摆在面前。

    如果不能逃,就只能硬着头皮拼命改变。

    她一个小小的医生,何德何能啊,被挑来做这么艰难的事情?!

    左翻身,她的脑海里全是钟云疏脆弱的模样,剥去那身线条硬朗的官袍,里面的他也会害怕,看起来那样孤独和脆弱。

    右翻身,又想到他记录的天荣纪年内容,他们已经改变了许多事情,至少魏轻柔和花桃,至少现在活蹦乱跳,在掖庭当着女官。

    所以,钟云疏才这样废寝忘食地四处奔走,大约也是他变着法儿提醒了前任户部钱益,或者她的父亲沈石松。

    他们才能保证守护的东西不落到旁人手里,也许现在暂时打不开,可是只要在合适的时机,总能遇到对的人。

    这样一想,沈芩忽然就没那么纠结了。

    “沈芩,安静,你可以的,睡吧。”默默告诉自己,休息好了,明日才有精神解决更多更大的问题。

    可是,沈芩的心里还有一个疑惑,而且越积算深。

    对大邺而言,钟云疏是蕃将之子,就算有精忠木牌,他也没必要为了个木牌和所谓的封赏,这样不顾一切地豁出去。

    到底是为了什么?

    沈芩整个晚上,都被这些那些问题困扰,梦里更是各种碎片记忆、穿插了钟云疏的纪年场景,一觉醒来,仿佛整晚都在运动,不停地运动。

    夜深人静,钟云疏习惯性地站在三楼医舍不远处的转角,看着医舍息了蜡烛,漆黑一片时,他才能安心地回暂居屋。

    明日一早,沈芩会有什么样的回答呢?

第170章 有你就足够了

    又是一夜大雪,鸡鸣时分,却已经天光大亮。

    乱梦颠倒的沈芩,被亮醒了,损耗过度的大脑昏沉沉。

    眯着眼睛,梦游似的爬起来,点了蜡烛,往脸上泼了不少冷水,才回复清醒,披头散发地填墙上的思维导图。

    “源头”处填上“邪香”,照着记忆画了沈宅谋钉杀用的薰香形状,加了一条开挂的钟云疏未来视侧线。

    一笔一画,一字一顿,沈芩时不时后退看几眼,再继续。

    纷乱繁杂的思绪,渐渐理清,最后只剩下昨晚预留的问题。

    沈芩收了笔,洗漱更衣,打开屋门,又一次被冰天雪地的白茫茫震惊了。

    放下大帽兜,沈芩搓搓手,刚走到二层,就遇上了静立在回廊里观雪的钟云疏。

    “钟大人,您今日不用早朝吗?”沈芩脱口而出。

    “陛下另外指派了事务给我,不用日日早朝。”钟云疏的嘴角上扬,深邃的眼眸极沉静,没有半点情绪。

    沈芩环顾四周,在这样通透的地方说话,合适吗?

    钟云疏忽然眉眼俱笑,眼中映着晨光:“我在这里等你,请。”

    沈芩背着双肩包,脚步不停地跟着钟云疏,进了他暂居的屋子。

    一进门,就看到写得满满当当的两面墙,在看他微微泛红的眼睛,就知道他又整晚没睡。

    “钟大人,你认为自己是大邺人吗?”沈芩拿出了最理智冷静的面具,静静等他的回答。

    钟云疏没有回答,作了一个请的手势:“你体寒虚弱,喝大红袍如何?”

    沈芩一怔:“哦,好。”

    钟云疏随即在矮几上摆出一套玄瓷茶具,行云流水地烹茶烫壶烫杯,然后用竹夹从沸水中取出一个茶盏,递向沈芩。

    沈芩净手后接过茶盏,细嗅一番,又任他夹走。

    怎么也没想到,战斗力爆表堪称怪物的钟云疏,做文雅之事,真的像魏轻柔花桃说的一样好。

    黑如墨的器皿,深橘红色的茶汤,渺渺的温热带着茶香,沈芩捧在手里,轻啜一口,转动茶盏,分三口饮完,再把茶盏归还,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你现在看我像哪里人?大邺?永安城人?高山人?”钟云疏的眼中带着笑意。

    “……”沈芩很想做个鬼脸,如果他没有那只蓝眼睛,举手投足完全“麟之趾,振振公子,于嗟麟兮……”的标准版。

    钟云疏不言不语,静等回答。

    “钟大人,我觉得你不喜欢这些,”沈芩说不出原因,只是觉得他在履行什么承诺,“你为什么要为大邺做到这种地步?”

    钟云疏脸上的惊愕转瞬即逝,这是第一次有人直戳他的内心。

    “钟大人,以前我不勉强,可是这次,你的希望大概要我拼命才能达成,必须让我心无存疑,才能在紧要关头拼一把。”沈芩鲜少显露这样强势的一面。

    “我父母和族人拼掉性命,才保住了大邺,换了几十年的平稳安宁,”钟云疏说得苦涩,“他们以身殉大邺,对我来说不值得。”

    “可是,为了守护他们拼命才保住的大邺,对我来说付出什么都值得。”

    沈芩捧着小小的茶盏,说不出一个字,昨晚想过许多可能,万万没想到会是这种答案。

    这些年,她在抢救大厅、产房看过太多悲欢离合,甚至于到了看病人家属的眼神,就能知道他们会不会坚持治疗。

    此刻的钟云疏很坦诚,眼神清澈得很纯粹,在卸掉了层层伪装之后,只剩下了心怀执念的少年。

    “可是,他们并不感谢你,”沈芩迎上他的视线,“就像被我父兄救过的年轻言官,在众人面前指责我,怒目相向。”

    “退一步来说,沈家好歹还背了罪名,可是你没有,你家也没有,你为了大邺尽心尽力,他们也只是对你表面恭敬,转脸就是另一种眼神。”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在男监刑舍差点一命呜呼。这样的大邺、大邺民众的敌意、官场的勾心斗角,哪里值得你守护?”

    钟云疏的眼神未变,嘴角微微上扬:“我父亲的旧部,放着偌大的家业来到永安城;赵箭陈虎放弃更高的官位;陈娘、魏轻柔、花桃……人不能太贪心了。”

    “还有你,就足够了。”

    沈芩从来都是有机会就调戏他、没机会也要创造机会调戏他,原因很简单,这么强悍多变的人害羞多难得,可是……

    “不是!不对!你……刚才……说什么?”

    “还有你就足够了。”钟云疏特别清晰、温柔地重复了一遍。

    沈芩看着他的英俊脸庞、有神的双眼,以及眼中清晰的小小的自己,心跳忽然就漏了一拍,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他怎么能轻易把合作联盟的意思说出了言情风?

    “还有其他问题吗?”钟云疏终于知道,沈芩为何喜欢时不时戏弄他了,因为看着她瞬间变呆、脸颊变红,那张医术精湛、理智冷静外表下的纯真可爱,就会显露无疑。

    “大邺毁了,你还能回到高山草原去,何至于到抗争到死?”沈芩一丝理智尚存,勉强把自己的神智全部拽回。

    “你亲眼目睹过战事吗?”钟云疏敛去了眼中心里的柔情。

    沈芩摇头。

    “你那边的生活很富足吧?”

    沈芩一楞,不假思索地习惯性装傻:“那边?哪边?”

    钟云疏从衣袖里抽出一张纸,纸角上有编号“壹”,上面写着一行字:“天荣九年九月,沈石松男丁问斩,女眷流放边陲为奴,沈家之女沈芩临行前受尽屈辱而死。”

    沈芩见到“壹”,忽然就想到昨晚看到的纸页是“贰”和“叁”,等看清那行字时,整个人紧绷成一座塑像,脑子里一片空白。

    钟云疏如释重负般地轻笑,眼角难得有了笑纹:“在疫亭半昏半醒,听到有人叫沈芩时,我很高兴。”

    “我睁开眼睛,看到你的那一刻,终于相信苍天有眼。”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沈芩再怎么变,也不是你这样的性子。”

    沈芩吓得蹭地站起来,膝盖撞在矮几上,打翻了茶具,洒了一身红茶。

第171章 太难了

    “快坐下!”钟云疏把沈芩拽下,拿袖子擦干水渍,看她慌乱得想跑,“还有其他问题吗?”

    “……”沈芩浑身戒备,像只没刺的刺猬。

    “你没有拒绝就离开,我就当成你默认合作。”钟云疏说得云淡风轻。

    沈芩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忽然就有点想动手。

    “我的秘密,你的秘密,已经共享。按照威胁论来说,就各自有把柄,这样反而比较安心不是吗?”

    “就我们目前联手的成果来看,已经救了相当数量的人,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在你身上显露无余。”

    “怎么样?”钟云疏的嘴角噙着笑,“如果想动手,我也乐意奉陪。毕竟,提前教你骑马,确实有益无害。”

    言下之意,再提升一些沈芩的武力值,就更好了。

    “好,一言为定,”沈芩很爽快地同意了,“你替沈家申冤,我替沈家跑腿,你冲锋陷阵,我用医术守护。成交。”

    不过,细数起来,他俩已经结过几次盟了。

    沈芩伸出手摊到钟云疏面前:“这么重要的结盟,要不要再换个什么信物?”

    “……”钟云疏没想到她的适应力竟然这么强,“高山族的最高礼已经行过了,我的誓约此生有效,如果以后遇到危险,你可以先跑没关系。”

    “钟大人,”沈芩好想磨牙咬人,“您这话一出,就是把我临时跑路的可能都杜绝了!”

    钟云疏笑而不语,一副姜太公直钩钓鱼成功的神情:“既然同意了,从今日起,你把毛笔字练好,以后写药方录入造册,都用得到。”

    “你有大才,不能窝在掖庭浪费,”钟云疏直接到书案前,摆开笔墨纸砚,“太医院对字极有要求,即使蝇头小楷都要细致公整,其他的更不要说了。”

    “不是,你什么意思?”沈芩一时反应不过来。

    “还记得那日在马车里,你从沈家病案中翻出的纸页吗?邪香来源在大诚宫,与黄羊教的关系,诸事种种都是我们无法触及的。”

    “太医院门禁极严,又有刘院判把持,即使我和雷鸣亲自去查,存心掩盖也看不出端倪。震后治理疫病,你有首功,如果有机会,我会向陛下举荐你入太医院。”

    “机会稍纵即逝,你需要抓紧时间,不能在其他人面前有分毫破绽。”

    “放心,你入太医院也会有人保护。”

    钟云疏已经做了许多准备,只等一个合适的机会,最关键的是准备好的沈芩。

    “……”沈芩很想找个什么东西噼哩啪啦打一顿。

    喵了个咪的!

    都是穿越,她的难度怎么这么高?!

    太难了!

    钟云疏也看到沈芩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强行咽下许多话,换了一些:“饿了吧?我们去食堂进些早食,陈娘做了你爱吃的面鱼,还做了汤饼。”

    沈芩立刻头也不回地冲出屋子,直奔食堂,边走边思考,现在逃出掖庭是不是来得及?

    可是当她在石栏前远眺时,冰天雪地和刺骨寒风,生生地让她打消了这个念头。这种天气逃走,既没马又没钱,只有冻死饿死一条路。

    形势比人强。

    钟云疏一直跟着沈芩,她远望发呆又转脸回来,看清了她满心不甘又不得不认的神情,忽然很想开怀大笑。

    前路难行,忽然有她,大约是上苍赐给他的最好的礼物。

    进了食堂,沈芩直奔厨房,就看到刚出锅的薄皮大馅十八褶的包子;陈娘一边包扁食,一边摊菜饼,腾腾热气把香味带到每个角落。

    一秒不到,沈芩就把逃走的打算随着口水咽进肚里。

    正在这时,陈虎穿着崭新的男监主事袍、戴着官帽,大摇大摆地走进食堂,刻意咳嗽两声,如果再插两根闪亮的羽行,活脱脱就是春天求偶的雄鸟。

    赵箭背着箭囊从石窗翻进来,故意无视招摇的陈虎,钻进厨房,仔细闻了一遍食物香气,心情舒畅地退到外面等候。

    陈虎咳嗽又咳嗽。

    “虎啊,你染上风寒了呀?!”赵箭立刻故作担忧,“哎哟,这可不好,人家新官上任三把火,你新官上任就风寒,这怎么得了?”

    “你这个贱人!会不会说话?”陈虎气呼呼的,“睁大你的细眼看清楚,老子有新胳膊了!能提水、能端碗的新胳膊!看到没?!”

    正在这时,工匠们进了食堂,领头的匠人问:“陈大人,胳膊好用,您也不能一直用,用半个时辰,放一个时辰,不然磨破皮肤,就要硬歇了。”

    陈虎连连点头:“谢过各位大师傅,大恩大德,陈虎永生难忘!”说着,就用义肢端起一个竹刻水杯,凑到嘴边喝水。

    沈芩简直不敢相信,钟云疏的工匠们竟然在这么短时间内做成了“义肢”?!从外表看,根本看不出陈虎的胳膊是假的,连手看起来都很真实。

    “师傅们,你们太厉害了。”

    工匠们立刻涨红了脸,纷纷起身行礼:“沈医监构思巧妙,我等不敢居功。”

    陈虎不管不顾地跪倒在沈芩面前:“沈姑娘再造之恩,陈虎铭记于心!”

    沈芩吓了一跳:“陈大人,你快起来。我官职没您大,传出去可怎么得了?”

    陈虎这才起身,憨厚地笑:“我愿意,谁管得着?”

    陈娘从布帘后出来:“大家伙儿都到齐了吧,开饭了。”

    “毓儿和锁儿呢?”沈芩东张西望一会儿,平时满食堂乱蹿的,怎么忽然就没影了。

    孩子清脆的笑声从厨房里传出来,毓儿和锁儿一人捧着一个大肉包子,吃得一嘴油,开心得蹦蹦跳跳。

    沈芩这才想到锁儿的娘亲,那个偏执又见钱眼花的女子,下意识地望向钟云疏。

    钟云疏平日的视线都在沈芩身上,忽然迎上,看她征询的眼神,立刻会意,做了个戴镣铐的动作,锁儿的娘亲已经押解进永安城,和黄羊教的那些人,一起关在大理寺。

    沈芩注视着过于早熟又懂事得不像孩子的锁儿,这孩子善良又可爱,但眼神总是怯怯的,偶尔还会一个人蹲在角楼里,如果因此受了牵连,就太可惜了。

第172章 出家人

    热腾腾的大肉包子、香喷喷的蛋菜芝麻饼、爽滑可口的面汤……一顿早食,填满了每个空虚的胃,温暖了每个寒凉的身体。

    沈芩吃得饱饱的,浑身上下都是暖暖的,忽然觉得不就是练字吗?没什么大不了。

    钟云疏搁下碗筷,和沈芩一样,把食具送进厨房,然后又回到原位坐下,神情颇为严肃:“锁儿,我很快会带着毓儿、陈娘和工匠们离开掖庭,你想去哪儿?”

    锁儿满脸羡慕地看着坐在钟云疏和沈芩中间的毓儿,再看看自己,低着头,声如蚊呐:“不知道。”

    “你想和毓儿一起,就要读书写字会算,每日都会过得很辛苦。”

    “如果想留在掖庭,跟着陈虎陈大人,那就是另一种过法。”钟云疏直觉的是,锁儿这孩子早熟而有心机,和聪慧过人的毓儿是两个极端。

    “离我们离开还有些日子,你可以好好想想。”

    锁儿一直低着头,不说话。

    毓儿想了想,拍拍锁儿的头,两人比比划划好一会儿,大意是这里都是好人,不用怕。

    锁儿还是不说话,视线却一直往工匠那边飘。

    沈芩的位置刚好把他的眼神看得分明,说道:“你也可以去问工匠师傅们,愿不愿意收你为徒?你爹是有名的机关锁工匠,你既有天赋又肯吃苦,双相选择嘛。”

    锁儿猛地抬头,惊讶至极地看着沈芩,然后一溜烟跑到六位工匠面前,跪倒在地:“我想拜师,请师傅收下我。”

    工匠们又惊又喜,同时也顾虑不少,你看看我,我看看他,看了一圈来回,又看向钟云疏:“钟大人,丰阳戴氏机关锁闻名大邺,如果我们收下他,只怕,到时落个以师偷师的恶名。”

    “这孩子一看就知道很聪明,受到极好的技艺训练,我们谁都想收他为徒。可是,他毕竟是戴氏唯一的后人,自有他背负的传承使命,投入我们门下,戴氏机关锁就没落了。”领头的工匠说得真切。

    沈芩的视线徘徊,看他们或惊喜或无奈的复杂情绪,分明看到了横亘在艺匠们身边心中的分明壁垒,各门各派的传承只在血脉之间。

    “不如这样,”钟云疏忽然开口,“锁儿年纪虽小,技艺却也了得,不如加入你们,六匠变为七匠。”

    “你们有年龄技艺的优势,他人小心大也有自己的优势,互相切磋,也可以自守机密。”

    “沈医监还有许多东西需要你们制作。这样如何?”

    工匠们又互相看了一圈,立刻拱手上前,把锁儿也拉到一起:“我等必定不辜负钟大人和沈医监的期望。”

    七人行礼,步调一致,一时让人看到工匠们的风度。

    锁儿身量小,礼却行得毫不含糊,稚气十足的脸上,眼神一改平日的怯弱,十分坚毅。

    沈芩走上前去:“各位匠师,请问一下,永安城附近有出名的制香匠人吗?”

    工匠们整齐摇头,领头的工匠说道:“制香工艺极为繁复,门道非常多。永安城附近本来有一家,后来搬走了,说是永安城附近要什么没什么,好像说是去了远山。”

    “……”沈芩笃定“术业有专攻”,想要解开“邪香”的谜,只能找制香匠人。可是现在一个都找不到,去更远的地方寻找费时费力,更重要的是时间不够用。

    工匠们都不知道,想打听出来,估计难上加难。

    钟云疏起身宣布行程:“今日就此散了,腊月二十八,你们就随我离开掖庭,暂居钟宅。”

    “是,大人。”众人一致行礼,然后各自离开。

    眨眼间,偌大的食堂只剩下沈芩和钟云疏。

    “还有其他的想法?”钟云疏见沈芩垂头丧气的样子,打趣道。

    “没有啊,走吧,钟大人,写字去。”沈芩一想到腊月二十八,这里就只剩魏轻柔花桃和陈虎,还有她,就不开心,非常不开心。

    沈芩跟在钟云疏身后:“钟大人,您博学多识,对制香也很了解吧?”

    钟云疏打开屋门,让她进去,然后带着一丝愧色:“不了解。”

    “……”沈芩惊讶至极,“世家公子们,不是都爱薰香吗?衣服要薰,书房看书写字要点香,就连马车上都要摆个小香炉……”

    钟云疏竟然说不了解,这不科学。

    “你几时闻到我身上有香味了?”钟云疏一时有些无语。

    沈芩眨巴眨巴眼睛,仔细回忆了他们独处的所有细节,总算想明白,她和其他人都保持距离,惟独靠他这么近,好像就是因为他身上没有薰香的味道。

    反正四下也没人,沈芩凑到他身旁,仔细闻了一下,还真的是,唉,长叹一口气。要不,回永安城问雷夫人?

    钟云疏并没有被沈芩这突发奇想的举动惊到,她的嗅觉和味觉比常人灵敏许多,他也是如此。

    “为什么?”沈芩不明白,“雷鸣还没靠近,就带着香风扑来,雷夫人也喜欢薰香。”

    “制香我不了解,但是想制某种香料,必须先砍树伐木、研磨成粉这个工序还是知道的。”

    “参天大树长成不易,除了建屋筑塔,只为了好闻而砍伐,”钟云疏回答得很坦诚,“我不喜欢。”

    “好吧。”沈芩不问了,边磨墨边嘀咕,“香啊,香啊,香啊,上香寻了尘,上香我知道,寻了尘,难不成上支香就能了却凡尘?”

    钟云疏忽然开口:“之前雷鸣说过,他查访黄羊教众入大邺时,邀请他们进来的是了尘大师。”

    “了尘是人名?”沈芩这才想起来,“对,雷鸣去查访时,说他在佛祖前起誓,完全没有这回事。”

    “可是,听雷鸣说起来,了尘似乎是位得道高僧的样子,不然怎么有那份邀请,黄羊教众就能进入大邺呢?”

    钟云疏摇头:“了尘为了修行而割舍,德高望重,置身世俗之外,不见客。”

    “如果我们诚心想去了解制香的细节,他怎么也应该见一见吧?”沈芩不死心。

    钟云疏还是摇头:“不一定,上次我还奇怪,雷鸣怎么能见到他的?”

    沈芩简直不敢相信,这位出家人这么牛掰的吗?

第173间 风雪路人

    “陛下那里常年用哪里的香,内务府肯定登记造册的,顺着记录去找,还不是顺藤摸瓜的事吗?”沈芩惊愕之余,想出了其他法子。

    钟云疏浅笑一下,没有回答:“外面冰天雪地,暂时不宜出行。趁这个机会,把字练好。从你的字迹来看,也是下过苦功的,稍作指点就可以过关。”

    沈芩想得兴起,忽然被他岔开话题,很是不满:“钟大人,既然您要求我认真写,总要先示范一下吧?”

    沈芩讨厌练字,如果他写得马马虎虎,她就有偷懒的理由;如果他写得好,嗯……再说。

    钟云疏深深地看了沈芩一眼,嘴角上扬,像是看透她的想法,又不拆穿她给她留面子。

    只见他展开四幅纸,分别用粗细不一的羊豪和狼豪,行云流水地写出了篆体、楷体、行书和小楷四种字体,每幅都达到了可以裱装起来上墙的水准。

    沈芩看得嘴角直抽抽,一个蕃将之后,把字写得这么好,让她怎么活?!

    钟云疏眼中显出不易察觉的笑意,指出:“你的字写得随意率性,先练楷体,再练小楷,笔画必须与大邺的完全相同。”

    沈芩看着四幅字直叹气,然后秒变乖巧脸:“钟大人事务繁忙,我就把这些带回去挂起来,认真学习,好好练字。”

    等字迹完全干了以后,卷一卷收好,抱着就走。

    钟云疏随手从书案边抽了两本书:“我是照此临摹的,你也一并拿走吧。还有,每日写完这些,明日一早,我要检查。若是偷懒耍赖,罚打手心。”

    沈芩忽然很想咬人,闭上眼睛深呼吸,提醒自己已经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不能翻脸,不能翻脸所以转脸就堆满笑容:“是,钟大人。”

    钟云疏看她笑得殷勤,就知道一会儿肯定阳奉阴违,故意作出思索状:“时间不等人,还是在这里练吧,走来走去太费事。”

    沈芩立刻像吞了个鸭蛋似的,这人怎么能这么……讨厌?!

    “你写我看,随时指点,是最高效的练字方式。”钟云疏眼中带着笑意,他喜欢她撕开内敛沉着的外皮,显出带着小脾气小性子的内在。

    “啊,我要去看远景放松眼睛,不然容易近视眼,钟大人,请稍等,这是练字前的热身活动。”沈芩一溜烟跑出去,装模作样地欣赏漫天雪景。

    钟云疏哑然失笑,在他面前真是毫不掩饰小无赖的本性啊。

    这样想着,他开始照着记忆,写下沈芩常用字与大邺文字的对照字稿,只要把字这关过了,就再也没有其他破绽了。

    写着写着,钟云疏向门外招呼道:“沈医监,外面不冷吗?”

    沈芩吸了吸鼻子,被一阵阵寒风吹得缩了脖子,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回来,忽然眼角余光瞥到了什么。

    “钟大人,快看那边是什么?”

    “不要再耍赖了。”钟云疏会再信她才有鬼,这小妮子得寸进尺的功力深厚得很。

    “钟大人,真的!”沈芩眯缝着眼睛,又睁大眼睛,漫天飞雪的尽头,有个黑点。

    “沈芩!”钟云疏搁下毛笔,“立刻进来,不然练字加量!”

    “赵箭大人,你在哪儿啊?”沈芩呼唤着,“你快看那边是不是有什么正往掖庭来?”

    赵箭穿着厚实的纯白大氅,脚尖勾着屋檐,像只白蝙蝠似的倒挂下来,一脸无奈:“沈医监,这种天不管是人还是马,从那边走到这儿,基本都冻僵了。”

    “快回去吧,外面冷。”

    沈芩的嘴撅得老高,心不甘情不愿地走进钟云疏的房门,拿起毛笔就哀声叹气,边叹气边写。

    钟云疏伸手过来搁在沈芩的头顶,轻轻摩挲:“乖。”

    “哼!”沈芩的头一偏,生气了,哄不好的那种。

    钟云疏写着对照字稿,时不时过来看一眼。

    沈芩不开心归不开心,并不影响写字的认真度和完成度,如果实在没法逃避,她会用最短时间完成,然后就可以眼不见心不烦。

    忽然,门外传来赵箭的声音:“钟大人,是有什么正向掖庭来,速度极慢。要不要属下去打探一下?”

    钟云疏微微皱眉,搁了纸笔,径直走到外面,雪小了一些,果然有什么。

    掖庭地处偏僻,是个人人都知道的晦气之地,在鹅毛大雪时赶来,难道是陛下出了什么事?

    不对!

    他和内侍官约定过,如果陛下有事召见,会在大诚宫、永安城西门和驿站三段放消息烟花,到他看见,前后不会超过十分钟。

    是谁呢?

    赵箭纵身上屋顶,沿着屋脊奔到掖庭最角落,又返回:“钟大人,来人穿正红色长袍,其他的完全看不清。”

    正红色?

    “正红色只有一品大员、阁老这些才能穿,如果这个天他们出门,必定是大事,沿路声势不小。不可能是他们。”钟云疏拧了眉心。

    雪路难行,风雪之中,极小的点以极缓慢的速度变大。

    “赵大人,骑马去看。”钟云疏吩咐道。

    “是,钟大人。”赵箭以超出地心引力的姿势,从石墙上直奔而下,从马厩牵马出掖庭,奔进茫茫雪地。

    沈芩溜出来,目测马速不到平日的三分之一。

    大约过了两刻钟,赵箭才带了什么调转马头往回赶。

    临近正午时分,站在掖庭大门边的钟云疏和沈芩,才模糊看到赵箭带回来的是一名僧侣。

    “出家人到掖庭来做什么?”沈芩的鼻尖冻得通红,背着预备急救的双肩包。

    “钟大人,沈医监,快!”赵箭好不容易才骑马到了掖庭大门,“他快不行了!”钟云疏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了尘大师!”

    钟云疏立刻迎上去,接住从赵箭马背上滑落的僧人,“了尘大师,怎么了?”

    “啊?”沈芩以为听错了,“钟大人,你不是说这位不出门的吗?”

    钟云疏扛起大师,径直往自己的屋里走。

    沈芩紧随其后,嘱咐道:“赵大人,让厨房准备热水,越多越好!”

    “是!”赵箭把缰绳丢给值守皂吏,三纵两蹿去了食堂。

第174章 诞下怪儿

    沈芩本打算按照冻伤病人治疗方法,先把这位传奇人物暖一暖。

    万万没想到,这位大师名不虚传,进了钟云疏的屋里,就清醒过来,立刻单手合掌行礼:“钟大人,贫僧叨扰了。”

    钟云疏双手合十还礼:“不知大师前来,有何贵干?”

    沈芩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位了尘大师相当年轻,用丰神俊逸来形容绝对不过分,可是他只睁一只深琥珀色左眼,右眼似乎有旧伤无法睁开,只有右胳膊,这种天气只穿了薄薄的棉僧袍。

    “出家人不打诳语,”了尘向沈芩行礼,“贫僧来找沈医监。”

    沈芩倍受惊吓,像被雷劈了,震惊之余理智回归,找她干嘛?

    “沈医监医者仁心,贫僧慕名而来。”了尘再次单手合掌行礼。

    沈芩吓得退了一步。

    “沈医监,贫僧的皮囊是残破了些,但并非极恶之人,请不必害怕。”了尘的嗓音空灵,能让人想起青灯古佛的寂寥。

    “不知了尘大师来找我,有何贵干?”沈芩惊魂未定地回礼。

    说来奇怪,她曾在医院见过各种怪模怪样的病人,植入颈部扩张器的、严重烧伤面容缺损的……从来没怕过,今天这是怎么了?

    为什么被了尘一只眼睛盯着看,就慌成这样?

    “沈医监,一个正经妇人生下一个孩子,男女莫辨;生下一个双头孩子,生下一个孩子有四只手两只脚……你会如何看待?”了尘近乎虔诚地低头,仿佛沈芩才是佛祖。

    钟云疏一怔,立刻看向沈芩。

    沈芩第一反应是先天畸形,可是看了尘凝重的神情,下意识皱了眉头,反问:“了尘大师,是一个正经妇人,连续生了三个怪孩子;还是一个村的妇人,分别生了三个怪孩子?”

    了尘自带的淡定气场突然有了裂纹,“沈医监,你为何这样问?”

    “今日我们刚好提到了尘大师,钟大人说,您德高望重从不见客,”沈芩有些婉惜,“万万没想到这冰天雪地,您竟然找到掖庭来,指名找我。”

    “我略通医术,再无所长,所以定是发生了严重的疫病、与您相关的人得了重病,但是没想到您提到这样的情形。”

    “若是单独一个,我想您不问世俗之事,一定不会知道。所以,必定是对您极重要的人、或一群人,有这样的状况,才会让您不顾生死赶来这里。”

    了尘扣在手腕上的佛珠啪嗒掉在地上:“沈医监聪慧过人,贫僧佩服。”

    “了尘大师,还请您详说,我洗耳恭听,介意我记录在案吗?”沈芩坐在矮几前,从双肩包里取出铅笔和纸,铺开。

    了尘在钟云疏和沈芩的注视下,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说出了更加惊人的消息:“沈医监,怪孩子还活着。”

    沈芩仍然不敢相信:“孩子还活着?母亲呢?”

    “母子平安,”了尘颤抖着手捡起佛珠,重新戴上,“是贫僧俗家一母同胞的亲姐姐。”

    沈芩惊愕地说不话来,大邺肯定没有剖腹产,先天畸形顺产的可能几乎为零,产妇都是难产而死,怎么还能母子平安?

    “情形很不好。”了尘始终低着头。

    沈芩下意识地看了钟云疏一眼,了尘冒死赶路到这里,不可能只为了说这几句,可是他现在又不提任何要求,让她怎么办?

    钟云疏居高临下俯视着了尘烫了九个戒疤的光脑袋:“大师,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看看。”

    “沈医监,钟大人,能否随贫僧走一趟?”了尘深深一揖到底。

    “大师,从掖庭到报国寺,晴天骑马也需要大半日。外面风雪不停,即使现在出发,路上没有发生任何意外,到报国寺也要明日早晨。”钟云疏的回答,反对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深及小腿的大雪覆盖了沿途的一切,雪厚路滑,万一有人设伏,即使有赵箭和陈虎相助,钟云疏驾车都不敢打包票能保住沈芩平安。

    这种时刻,沈芩的安全排在第一,其他的都只能靠后。

    了尘看透了钟云疏的心意,“她们在永安城郊外五十里的朱家村……”

    “朱家村?”钟云疏对永安城及附近了如指掌,“那里早已荒废,根本没人住。”

    “她们原本在贫僧修行的小庙中栖身,但是灾民涌入,视为不祥,口粮被抢,她们被驱赶到朱家村。”

    了尘的左眼睫轻颤,面部肌肉小幅绷紧,见钟云疏和沈芩还在犹豫,纳头便拜:“钟大人,朱家村离掖庭不算远,请大人救她们于水火。”

    “沈医监,世间众生皆苦,女子更苦,贫僧遍请郎中,无人愿意出诊,请念在同为女子的份上,救救她们。”

    “钟大人,从掖庭到朱家村要多长时间?”沈芩心里很清楚,诞下畸形儿与不祥、冤孽完全没关系,多半是水源土壤等等环境影响有关。

    这时,即使是钟云疏都没法果断,诞下畸形儿在大邺是极严重的事,最公认的说法是家宅阴德有损、私德有亏,甚至可能窝藏了罪大恶极之人。

    总之,这是上苍警示或天谴。

    如果是平民百姓之家,从此一家人都抬不起头来。

    有些甚至于,一个村子嫁出去的女子诞下怪儿,整个村子待嫁少女都会受影响;同样的,如果一个村子有媳妇诞下怪儿,整个村子未娶的青壮年同样会受影响。

    倘若是官宦之家,或者地位更高的仕族显贵,那是家族之耻,轻则影响后辈仕途,重则一门就此败落。

    所以,大邺人家如果遇到这种事情,宁可当场把母儿掐死谎称难产而死、重金收买产婆,也不能让丑事传出,以免全家族受拖累。

    钟云疏俯视着伏倒在地的了尘:“大师,你收容了多少这样的?”

    了尘微微抬头:“钟大人,说了您也许不信,一共有十二位女子和三名怪儿。她们产后虚弱就被逐出家门,流落在外,人人避之唯恐不及,轻则挨骂,重则挨打……”

    “都是心性极纯良的女子,她们敬重公婆,相夫教子,却落得连自家都回不去,猪狗不如的下场……”

第175章 要去

    钟云疏依然沉默,邺明帝的病情并不稳定,沈芩随时可能被召入宫,之所以把她带回掖庭,其实是找机会让她好好休养。

    就像掖庭临时食堂里,大家有心照不宣的共识,沈芩的医术和仁心无可挑剔,但是她的身子实在不好,为了照顾好她,大家也是想了法子的。

    按照他手中的大邺纪年,最近必定有大事发生,现在让沈芩分神去看护这些女子和孩子,极有可能顾此失彼。

    那样,之前的努力和心血就付之东流了。

    了尘大师仍然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大有长跪不起的意思。

    沈芩自然也知道,大邺上下对畸形儿和产妇是什么样的态度,一个人精力有限,她不可能同时照顾这么多女子,必须找到帮手才能动身。

    可是,去哪儿找呢?

    了尘忽然又开口:“方才沈医监提到制香事宜,只要您去看一眼,不论结果如何,贫僧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钟大人,马车的话,从掖庭到朱家村要多少时间?”沈芩知道,这种时候如果自己不去看一下,不去了解根源,那些女子这辈子都生不如死。

    “如果雪停,最快两个时辰;大雪时,时间会长得多,”钟云疏出声阻止。“你不能去!”

    “钟大人,如果我们不去了解原因,以后会有更多的畸形儿出生。到时,又不知道会被什么教利用,生出比黄羊教更歹毒的事情来。”沈芩平静地叙述事实。

    了尘浑身一颤,惊讶地抬头:“沈医监,您为何说会有更多怪儿出生?”

    钟云疏也大吃一惊:“怎么会?”

    沈芩无意间瞥向窗外,之前仿佛准备把大邺埋了的大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雪停了,我们只去看一眼,能救就救,不能救至少我尽力了。”

    “可是你的身体?”钟云疏担心不已。

    “我们坐马车去,路上再告诉你们原因,”沈芩想了想又说,“我要去找陈娘一起,另外再去库房拿些药,以备不时之需。”

    了尘听了立刻起身,仓促之间单手撑地不稳当,又摔了回去,再爬起来对着沈芩深深一揖:“谢沈医监!大恩大德……”

    沈芩已经跑得没影了。

    一刻钟后,赵箭刚上马车,就被闻讯赶来的陈虎拽下来:“钟大人,我的新胳膊特别好用,让我跟你们一起去!”

    钟云疏略加思索,微一点头:“赵箭,守住掖庭。陈虎,走!”

    赵箭牙根痒痒地点头:“是,钟大人。”随后消失在白雪之中。

    陈虎蹦上马车,一甩马鞭:“驾!”

    包了马蹄的马车,得得地出了掖庭大门,径直向朱家村驶去。

    为了保暖,马车内放了炭盆,钟云疏坐一边,沈芩和陈娘坐一边。

    了尘为了安全,和陈虎一起坐在马车外,替他领路。

    “说说。”钟云疏知道了尘的听力了得,看向沈芩。

    “你们见过长在一起的叶子和瓜果吗?”沈芩拿出纸笔,刷刷开画,“就是这种,长在一起的,歪瓜裂枣的。”

    钟云疏和陈娘同时点头。

    “万物生长的规律相同,动物生小动物,植物撒播种子,人生孩子,一代又一代,繁衍生息,”沈芩略一停顿,“种子随风飘散,落在水上、落在泥土、落在石阶,结果完全不同。”

    “其实呢,这些多肢怪儿,最初都是双生儿,在孕妇腹中生长时,受到某些外邪的影响,他们像长在一起的叶子瓜果,共用了身体的某些部分。”

    钟云疏听了,更加深沉。

    陈娘很惊讶:“她们是生病了吗?那些外邪是什么?”

    “没有外邪的影响下,生出多肢怪儿的机会很少,不是流产,就是难产,”沈芩又在纸上写写画画,“一下子有这么多,不寻常。”

    钟云疏一看沈芩认真写画的样子,就知道她又是全力以赴,担心见到人以后她会忙得停不下来,嘱咐道:“你先闭目养神,到了叫你。”

    陈娘立刻会意:“沈医监,靠着我好好休息。”

    沈芩也不推辞,靠着敦实的陈娘,只觉得颈项无法支撑,她比陈娘高,靠着不舒服。但是陈娘在,她也不能厚脸皮去靠钟云疏,凑合着吧。

    正在这时,钟云疏拍了拍肩膀:“靠在这儿,抓紧时间。”

    沈芩一怔,立刻靠过去,用最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钟云疏牌人形靠垫软硬适中、温暖又结实,实在是居家旅行的必备单品。

    忽然她,几不可闻地轻笑一下,不知道钟云疏知道她的想法,会有什么反应。

    不小的马车在雪地上奔跑,寒风随着车帘的晃动硬挤进来,钟云疏立刻把帘子卡住,又从包袱里取出一件厚实的织毛大氅,把沈芩整个盖住。

    陈娘既开心又担忧,开心的是,能跟着钟大人和沈姑娘外出办事;担忧的是,那些怪儿和生母们是不是传说中的造孽太多?

    可当她看到钟云疏小心护住沈姑娘的样子,忽然就想开了,如果真是坏人,钟大人怎么可能带上沈姑娘雪地赶路?

    以他以往的强硬性子,谁能在他眼皮底下撒谎?更加不可能强迫他出门。

    一想到沈芩说这件事情很重要,但需要保密,陈娘就眼观鼻鼻观心地闭上眼睛,也争取一些时间休息。

    不知道是不是上苍也看不下去了,还是终于把大雪下完了,一直到朱家村,都没有再下雪。

    “醒醒,到了,”钟云疏轻拍沈芩起身,“朱家村在山脚下,积雪很厚,走路注意脚下。”

    三人下了马车,陈虎和了尘在前面清障,很快就到一片连着的破茅屋前面。

    沈芩望着屋面满是积雪、不断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似乎快要受不住重压的屋顶,岌岌可危,又往窗户边扫了一眼,终于感觉到了人气。

    了尘大师又深深一揖到底:“了尘谢过各位大人,此恩永生难忘。”说着轻轻推门一扇屋门,露出了一张张病怏怏的瘦黄脸。

    “各位大人,里面请,请进。”

    陈虎最先进去,然后大喊一声又跑出来,望着钟云疏的眼神,要多畏惧就有多畏惧。

第176章 救人要紧

    钟云疏下意识地挡在沈芩前面,拦住陈虎:“怎么回事?!”

    陈虎大喊:“都死啦!”

    “悬梁自尽!”

    沈芩的脑袋立刻嗡一声,空白一片,被埋藏进记忆深处的沈家女眷自尽的过往,立刻翻江倒海地袭卷而来。

    钟云疏立刻握住沈芩的手,喝斥道:“陈虎,救人!”

    陈虎嗷一嗓子回神再次冲进去,又猛回头:“先救哪个?!”

    只见了尘也冲了进去,脚尖一踮,左右借力跳到与房梁木一般高,指尖一挥,飘荡的布绳立时断开,不知道他如何做到的,咝啦啦断了一片。

    陈虎在下面刚好接一个,往地上搁一个,接两个,搁两个,几息之间,把自尽的女子们都放平在地上,同时叫道:“天这么冷,地上怎么只有草,连张床榻都没有?!”

    了尘却默声不响,逐个探鼻息,然后才开口:“沈医监,你们进来吧,她们都还活着。”

    陈娘第一次见到这种阵仗,登时吓得双腿发软,连路都走得不对劲。

    钟云疏先进去观察了一翻,确定不是埋伏用计,才让沈芩进去。

    沈芩走进去时,只见了尘正单臂吃力地扶起一位面容憔悴的女子,用力摇晃:“姐,姐,醒醒,你快醒醒!”

    了尘看起来比钟云疏大一些,而他姐姐看起来更像他妈,尤其是腊黄削瘦的脸庞,浓重的黑眼圈和涣散的眼神。

    沈芩掏出纸笔,迅速写下:“了尘姐,极度消瘦,精神萎靡,求生欲弱……”

    “让我走吧,”了尘的姐姐好半晌才开合着裂开的嘴唇,“活着也是你的拖累,本来只是我的事,现在却拖累得你都不得清净……”

    “不要再救我了,弟弟啊,这种猪狗不如的生活,我受够了……”

    沈芩给每个女子编号,然后记录她们的状况,她们相继醒来,个个形容憔悴、营养不良,屋子里很冷,却仍然遮不住妇科门诊偶尔遇到的、让人不适的味道。

    观察了一大圈下来,再结合了尘的讲述,事实与沈芩想得差不多,这些女子之所以还活着,都是多手多脚之类的怪儿,没有连体婴儿。

    她们因为产后就被驱赶离家,自然没有人照顾月子,都蓬头垢面、恶露不净,有些还合并感染,以至于屋子里有浓重的异味儿。

    还活着的的三个婴儿,加起来相差最多一年,个个瘦得皮包骨,硬肿症非常厉害,全身硬得像橡胶,奄奄一息,已经救不回来了。

    了尘望着认真记录的沈芩,已经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这些日子为了寻找郎中,他受尽冷嘲热讽和讥笑怒骂。

    “了尘大师,她们需要好好调养,大鱼大肉蔬菜奶蛋都不可少,你准备怎么办?”沈芩拿着笔在指尖转来转去,“按一日三餐,都要有荤有素这样搭配。”

    了尘冻得发白的脸色,瞬间又比纸还白了几分,出家人戒荤戒酒戒色,他之前去化缘差点被当成骗子,这么多张嘴,他如何才能填得满?

    沈芩看了尘的脸色就知道,他已经走投无路了,从背包里取出雷夫人准备的食匣,问陈虎:“陈大人,能不能生个火?再去找些干草,把这里密密地铺上几层,好歹能暖和一些。”

    陈虎生好火,拍了拍胸口:“好勒!”转身就出去了,还颇细心地从包袱里取出一件大氅,挂在破门上挡风。

    沈芩把食匣打开,陈娘立刻把糕点拿出来放在火边烘热,一块一块递到女子们的手里,每给一块就握一下她们的手:“趁热吃,不够还有。”

    一时间,屋子里充斥着饿极了的咀嚼食物的声音,没到半个时辰,沈芩和陈娘自带的吃食全都分给了她们。

    有食物下肚垫了半饱,这些脏污不堪的女子们,涣散的眼神里有了一丝神采。

    了尘感激地肩膀颤抖:“沈医监,她们可能治好?”

    “了尘大师,她们需要饮食调理、充分休息、防寒保暖……先要调理出个人样儿,然后才能考虑治疗的事宜。”沈芩不可能提供所有的东西,吃食能给的也不多。

    了尘沉默了,像下了壮士断腕的决心,蹭地站起来,却被姐姐拉住。

    姐姐不仅拉住他,甚至还紧紧地抱住他的双腿:“弟弟,你不要再去求人了,再求,你的度碟都要被收回了,没了寺庙庇佑,你如何度日?”

    沈芩不是安徒生童话里的“广场上的小王子塑像”,既没有全身的金片、蓝宝石和其他珠宝,也没有他那样的胸怀,她只是个普通人,没法做更多事情。

    了尘缓缓摇头:“贫僧若是放着眼前的苦难不管,出家人的慈悲心就是空谈。”

    钟云疏提醒道:“了尘大师,天无绝人之路,只要愿意,法子总还是有的。你手抄的佛经,千金难求,多抄几份就是。”

    了尘还是摇头:“钟大人,贫僧手抄佛经只给真心向善的人,不然千金也不给。”

    沈芩深深叹了一口气,问道:“钟大人,您认识既出得起千金,又真心向善的人吗?”

    这和尚固执起来堪比花岗岩,完全不知变通。

    钟云疏有些无奈:“整个朝堂之上,钟某并无至交好友,出得起千金又向善的人,一时难以寻找。”

    “了尘大师,如果我是你,先抄了佛经再说。”沈芩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这个人沟通。

    了尘从自己极简单的包袱里取出几卷装订好的佛经,双手呈给沈芩:“沈医监,仁心仁术,这几卷佛经就送给你了,不要钱。”

    沈芩不可思议地瞪圆了双眼,确定是手抄佛经,一个没忍住噗出了声,“了尘大师,请您睁开眼瞧一瞧,我很穷的!”

    “如果能负担得起这么多开销,我早就让陈大人去采买了!”

    了尘摇了摇头,不紧不慢地回答:“这是为了感谢沈医监愿意雪地出诊的谢礼,没有其他附加意愿。”

    沈芩再次叹气,把佛经放到钟云疏那儿,低声说:“想办法卖了吧,救人要紧。”

第177章 有苦衷

    钟云疏接过手抄拂经瞥了一眼,眼瞳里有微妙的变化,转而看向了尘的姐姐,最后才把佛经放进背包:“沈医监,你列张物品清单给我。”

    沈芩一怔,立刻翻到记事本的空白页,问:“陈娘,如果按我方才说的,半个月大概需要多少口粮?”

    陈娘吃了一惊:“沈大人,永宁城的吃食花费极大,按您刚才的调养之法,鸡鸭鱼肉就要半车了,米面油盐的更多。”

    “这里又黑又冷,还要木炭蜡烛,地上凉就算铺了干草也不是长久之计……”

    “还要棉布、药材,她们身上的衣服都单薄得很,还要添置冬衣,购买成衣也很贵。”

    沈芩一边听一边沙沙地写,突然抬头问:“你们最近都吃了些什么?”

    众女子面面相觑,七拼八凑地回答,薄粥、糠饼、野草根……

    沈芩听完,把手里写到一半的纸页撕掉揉成一团。

    陈娘又吃了一惊:“沈大人,这写得好好的,怎么就撕了呢?”

    沈芩重写了一份:“冬衣十二套、干净棉布两大布包、白米麦粉若干,鸡蛋、肉末、冬菜,份量约每日两大锅。”

    这些人天天都饿肚子,忽然来顿大鱼大肉,保证一餐之内,吃死一大半;只能先喝些粥汤,看看能不能调理过来。

    钟云疏相信沈芩的能力,将纸页卷好收进袖子。

    正在这时,陈虎拖着大大小小的残枝进来,全部折好归置在屋子的一角,然后一趟又一趟往屋子里铺干草,做事干净又利落。

    很快的,屋子里的寒冷被驱散干净,衣衫褴褛的女子们有些力气,都围着烤火,或者挤在一起取暖,时不时怯怯地打量沈芩、钟云疏、陈娘和陈虎。

    钟云疏到屋外,把采购清单和银钞给陈虎,让他尽快办妥。

    陈虎应下,又蹬蹬地大步离开,跳上马车,去采买了。

    陈娘知道沈芩爱干净,又捡了柴枝在隔壁的破屋里,另起了火盆,在地上铺了好几层干草,钟云疏和沈芩请进来,自己去照看那些可怜的女子们。

    在此期间,了尘一直忙进忙出,只是碍于独臂,做事远不及陈虎的动作快。见钟云疏和沈芩在隔间,又跟进来,纳头再拜。

    沈芩无语望苍天,她又不是佛祖,被得道高僧这样拜来拜去,会不会倒大霉啊?

    钟云疏把了尘扶起来,请他坐在一边。

    一时间,沈芩刚才各种检查以后,累得腰酸背痛,现在忙着整理病人情况,想从中间找出什么关联。

    可是她们中间有些人,神志不清,答非所问,而且绝大多数说的都不是官话,沈芩听得一脸懵。

    “了尘大师,这些女子的情况您都了解吗?”沈芩只能寄希望于这位现世的“菩萨心肠”的大师了。

    万万没想到,了尘摇了摇头:“她们之前一直是姐姐在照顾,贫僧不知道。”

    钟云疏和沈芩面面相觑,这个情况就有些复杂了。

    “了尘大师,我需要知道她们出生成长的地界名称,嫁到何处,平日吃些什么,诸如此类很繁琐的问题。”沈芩把纸页摊开给他看。

    “钟大人,如果她们都是永安城附近的,您那儿有没有舆图?可以随意做标记的那种。”

    了尘见沈芩行事极有章法的样子,回答:“姐姐可能知道。”

    沈芩摇了摇头:“她的身体已经很虚弱了,这些问话需要不少时间,还是先让她们好好休息一晚吧。明早有力气以后再说。”

    “要不,麻烦了尘大师,先说一个您的姐姐,出生地、成长日常,出嫁前可有服什么药?”

    了尘的身体轻微一颤,仿佛只是打了个寒颤。

    但是钟云疏却清楚地意识到,沈芩问的对了尘来说是很可怕的问题。

    沈芩的笔尖停在纸页上一会儿,发现了尘大师一个字都不说:“大师,您别告诉我,您和亲姐姐不太熟悉哦?”

    了尘垂着眼睫,仿佛关闭了五官六感,入定似的坐着,单手成掌合在胸前,一下一下地捻着佛珠。

    他穿得很单薄,大约是长期茹素,脸庞清隽,如果只看左脸,俊逸程度与钟云疏不相上下,正红色僧袍斜系着,袍尾平铺在干草上,在火堆跳动的亮光里,生生地把破茅草屋坐出了幽静厢房的感觉。

    真是心有明镜,哪里都是菩提树下。

    沈芩一脸懵地看向钟云疏,这位大师不怕冻死也不怕累死,大雪纷飞赶到掖庭找人,又是拜谢,又是送经书,可开始提问了,忽然就不说话。

    这不是摆明着不配合吗?这让她怎么办?

    “了尘大师,我们沈家看病也是有原则的,沈医六不治,您听说过吗?”沈芩提醒道。

    “第一,骄恣不论于理;第二,重财轻身;第三,衣食不能适;第四,阴阳并,脏气不定;第五,形赢不能服药;第六,信巫不信医。”

    了尘轻拎佛珠的指尖停顿了一下,但是并没有回答。

    “那些女子,六不治里占了至少三个,我还想再试一下不放弃她们。您如果这样不配合,那就不好意思了,告辞!”沈芩收好纸笔塞进背包里,蹭地站起来。

    钟云疏立刻跟上去。

    “沈医监,请留步!”了尘睁开眼睛,失声喊道,“贫僧有不得已的苦衷。”

    沈芩脚步一顿,转过头来:“了尘大师,这年头,谁没点苦衷?抱歉,我是掖庭医监,不能擅自离岗,这就回去了。”

    “那些衣服吃食,算是掖庭的一点心意。”

    “沈医监!”了尘仓促起身,重心不稳差点跌进火堆里,身形不稳地跟出来,“贫僧……”

    “弟弟,不能说啊,说了你就没地方可去了!”了尘的姐姐顾不得听壁角显形,不顾一切地抱紧了弟弟,“鬼眼是刑部大人,你不能说!”

    沈芩惊愕地看着抱着弟弟痛哭的姐姐,而了尘站着一动不动,像根人形木桩;又看向钟云疏,完全不明白这是什么状况?

    钟云疏的异瞳眼中,眸光深邃,洞若观火。

第178章 了尘真面目

    沈芩实在搞不清楚到底是什么状况,忽然觉得心好累,治病救人怎么就这么难呢?

    钟云疏却向沈芩使了个眼色,稍安勿躁。

    “钟大人,陈大人驾着马车还没回来,还是先进屋说话,外面太冷。”了尘单手扶着姐姐,走在前面,先进了小屋。

    沈芩一步一滑,被钟云疏扶着走了进去。

    一进屋,四人视线交汇,又各自移开,沉默得掉渣的气氛维持了不少时间,没有谁来打破。

    直到钟云疏从背包里取出一份手抄佛经,缓缓摊开摆在干草上,佛经字迹工整细致,堪与名家名贴相媲美。

    “天荣六年秋试,金榜第一名崔柏,一手好字,满腹经纶,生得唇红齿白,英气逼人,放榜那日,被十几家千金争相投掷香囊香包,甚至,朝中阁老们争相内定为乘龙快婿,在暖香阁大打出手。”

    “半个月后的殿试,才高八斗的崔柏,获得陛下青睐,赐宴大诚宫锦绣花厅,前途一片大好,锦绣前程近在眼前。”

    “就在陛下要当庭宣布赐婚时,崔柏消失在锦绣花厅,陛下召唤夜枭精锐,寻遍大诚宫内外,三天三夜,只找到半支沾血的花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崔柏的姐姐,崔萍寻弟心切,大雨倾盆中敲了一日一夜的登闻鼓,最后晕倒在大诚宫外,醒来后也不见踪影。”

    “崔柏没找到,当晚出席宴会的吏部尚书的大公子,却飘在御花园华云池上,身中六刀。”

    “陛下当庭震怒,气急攻心,一病不起。”

    了尘琥珀色的眼瞳一片寒意,手背上青筋暴起。

    钟云疏不再言语,小屋内的气氛紧绷到了极点。

    “钟大人,”了尘慢慢起身,仿佛被操纵的傀儡,一格一顿,“您认错人了,贫僧不是崔柏。”

    钟云疏仿佛没听到了尘的话:“一年后,报国寺突然有了一位游历归来的大师,名了尘,之所以称为大师,是因为他按苦修十诫,剜眼、削臂、刺额……达到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境界……”

    “了尘大师,能将所有佛经倒背如流,释义深浅讲解自如,深入浅出……”

    “一时间,没落的报国寺开坛讲法,信众络绎不绝,几乎踏破了山门。”

    “报国寺的香火鼎盛,了尘大师突然宣布闭关,继续苦修,不见客不讲经不说法……就这样,了尘大师的手抄佛经,请经价格水涨船高,千金难求。”

    沈芩惊得下巴掉在地上,只觉得眼睛耳朵哪儿都不够用,这是什么状况?!戏文都不敢这么写啊?!

    了尘的姐姐突然跪在钟云疏的面前,一下又一下地磕头:“钟大人,求您高抬贵手,放过我弟弟吧?他过得太苦了!”

    “钟大人,这些妇人您就当没看见,反正我们个个生不如死,你们动身以后,明日一早我们就不会给您添任何麻烦了。”

    “是我的错,我不该心软收留她们,都是我的错,弟弟他什么都不知道……”

    “我千不该万不该……我……我……”话音未落,了尘的姐姐晕了过去。

    了尘眼急手快地一把扶住,轻轻放在干草上,一滴眼泪从左眼掉落,滴在姐姐的额头上,在跳动的火光中,透着光。

    沈芩赶紧过去,再次望闻问切,迎上钟云疏询问的眼神,轻轻摇头表示就是太虚弱晕过去了,就让她这样躺着休息吧。

    了尘不说话,静静地守着姐姐。

    “当初见过崔柏的人,都认为他写得一手好字,但是很少人知道,他写得两手好字,左右手可以同时书写,风格判若两人。”钟云疏又补了一刀,

    了尘顿时像被掐了咽喉,苍白的脸色涨得通红,惊愕得左眼布满血丝,仿佛下一秒就能扑过来咬死钟云疏。

    钟云疏仍然不紧不慢:“崔柏文武双全,与姐姐崔萍是同胞姐弟,长得极像,从小到大,十有八九都会被人认错。”

    “崔萍心地善良,乐善好施,常救济穷人和灾民,是永安城郊有名的良家淑女。”

    “崔柏的性格与外貌完全不同,正直刚烈,倔强热忱,喜好打猎、马球、剑术不凡。”

    沈芩此刻深深觉得自己是个傻子,还像傻子似的看着钟云疏,就差像傻子一样问:“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钟云疏眼角一弯:“夜枭队遍寻大诚宫时,刑部大理寺也都出动了,这是我几番打听得到的消息,后来,这桩惊天大事被吏部尚书强压下去,一年后他就病死了。”

    了尘浑身一哆嗦,涨红的脸色渐渐平复,左眼的目光也消退了敌意。

    “吏部尚书已经换了两次,旧案若无人申诉,忙得焦头烂额的刑部和大理寺,自然也不会无事生非。”钟云疏当初调查得最深,知道得也最多。

    了尘又恢复了捻佛珠的日常状态,刚才的失态仿佛是众人的幻觉:“她是我同胞姐姐,一起长大,关系极融洽。”

    “家父在永安城城西铁甲队供职,母亲是织锦坊的绣娘,我们生在永安城,长在永安城,吃五谷杂粮,饮护城河水,家中也没有什么私房菜色或者补品。”

    “搬过三次家,从城边杂民居,搬到匠人坊,最后住在铁甲囤,再没动过。”

    “……”

    沈芩在脑海里迅速转换,铁甲队充其量只相当于现在的普通巡警,搞不好只相当于辅警。

    沈芩赶紧拿出纸笔,沙沙地记下,记完才发现,这是最寻常不过的永安百姓生活,和她之前设想的住在矿区附近、或者被印染工艺污染的水域,完全不同。

    写完又担心原主的记忆有缺失,她又拿给钟云疏看,他逐一点头确认,确实与百姓一样。

    沈芩伤脑筋地挠头:“你姐姐出嫁前,要不要喝什么补药?比如说什么易怀的什么药?去婆家以后喝的也说一下。”

    了尘轻轻摇头:“家父家母对沈石松大人非常敬仰,深信是药三分毒,对孩子也是常带一分饥和寒。我们自小很少生病。”

    “姐姐出嫁,我并不知道,也无从说起。”

    沈芩对这个病例很是挠头,普通得发现不了任何可疑之处,这可怎么办?

第179章 没有特殊性

    了尘说完,仿佛耗尽了心血,连佛珠都不捻了。

    沈芩在钟云疏随身带的舆图上做好标记,看看了尘和他姐姐,岁月在他们身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难以想象当他们三年前是怎样的光彩夺目。

    儿子金榜题名,参加殿试,被陛下青睐,当爹的该多么骄傲自豪呀!

    今天被太多惊讶轮翻轰炸,沈芩原本就粗壮的神经变得更加强韧,还看着沉默的钟云疏,以极低的嗓音问:“你怎么知道他会左右开工写字?”

    “路过。”钟云疏这所以断案如神,是因为他异于常人的观察力和记忆力。

    “何时何地?”了尘忽然开口。

    沈芩心中一凛,自认为刚才的提问已经堪比蚊子声了,了尘远在六步之外,怎么还能听得到?

    “有日我查案晚归,路过铁甲队,正遇上令尊值夜坐在火堆旁烘饼,就坐下讨了一块吃。令尊与同僚闲聊打发时间,谈到自家儿女,你俩被夸上了天。”

    “令尊送我出门时说,儿子即将参加秋试,双手都能写字,写得好文章,若是哪日遇上,还请多照看。”

    “秋试那日,试卷多长而矮几略短,你漏写名字,嫌翻转太麻烦,又怕后面的人偷看,就用左手写了名字。我抄近路去后屋,正好看见。”

    钟云疏说得稀松平常,了尘却惊愕无比。

    许久,了尘才谨慎地问:“钟大人后来查到了什么?”

    “吏部尚书大公子欲娶你姐当妾,被拒。那日,不知是误把你当成崔萍,还是他看上的原本就是你。”钟云疏一语惊人。

    “不愧是钟大人。”了尘回答得模棱两可。

    沈芩的脑海里立刻上演了N多个版本的故事剧情,只是在了尘佛相庄严的模样前,不敢信口开河,打算憋回掖庭,再一次性向钟云疏说个够。

    陈虎还没来,这样走回去,沈芩不乐意,所以这段时间做什么才好?

    思来想去,沈芩又写了一张清单,递给了尘:“最近七日,先按此单的饮食,照料她们。”

    了尘恭敬收下藏好。

    正在这时,一只雷鸟从门帘钻进来,蹦跳着落在钟云疏的胳膊上,啾啾两声,瞪着亮亮的黑眼睛,打量这里。

    钟云疏先给它喂了鸟食,再放在膝盖上,取了腿上的信,展开一看,脸色瞬间凝重,只是这分凝重也只有沈芩看得出来。

    “怎么了?”沈芩有些诧异,最近没什么大事了,钟云疏怎么突然紧张起来。

    钟云疏把信给沈芩:

    “黄羊教老者口出狂言,如若教众受伤或受死,永安城会受到最严厉的神罚,新生孩子全是怪儿。”雷鸟信难得这么长。

    沈芩努力回忆着被绑在沈宅时,看到的那个黑衣干瘪老头。

    这老头心狠手辣,而且威望极高,教众对他俯首贴耳,乖顺至极。

    如果不是今天赶到了尘这里,亲眼目睹这些被遗弃的母子们,沈芩只会当这张雷鸟信是个笑话,根本是个邪教。

    可是现在,沈芩只有一个感觉,这些黄羊教众手里,也许有某种可以引起胎儿先天畸形的药物,这样反而能解释,为什么永安城普通女子生畸形儿的机率变得这么高。

    因为有外人在,沈芩和钟云疏的交流,仅限于眼神和写字。

    沈芩在记事本上写:“严加搜查黄羊教众所有的栖身之地,凡是查抄的药物、药材全部登记,我要排查。”

    钟云疏在雷鸟信上嘱咐雷鸣,然后把鸟儿放飞。

    正在这时,了尘的姐姐突然直直地坐起身,看到了尘立刻泪流满面:“弟弟啊,现在怎么办?我不能再害你了!”

    了尘安慰道:“钟大人不打算追查旧案,放心。”

    “沈医监要向你了解那些女子的出生地、成长地,日常饮食和不太寻常的食物。”了尘这个问题极好地转移了姐姐的注意力。

    接下来的时间,了尘的姐姐崔萍,向沈芩絮絮叨叨说了隔间屋子里的女子们的详细情况。

    沈芩在记事本上写到手酸,好不容易写完,右手小拇指的侧面全是炭笔的黑印子;甩了甩酸胀的手腕,又在舆图上做标记。

    等这些事情全部做完,天色已经黑透了,而陈虎却还没回来。

    舆图的标记整理结果,让沈芩惊讶不已,这些数据没有任何代表性,女子们全是永安城内出生、成长,来自永安城各个街坊,全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衣食住行,没有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

    崔萍的精神时好时坏,但是看沈芩这样用心,又强打起精神来,随时准备回答。

    然后,沈芩越写,眉头皱得越紧,最后把笔扔在记事本上:“这么广的分布,根本没法查。”

    钟云疏把沈芩整理的内容,一字不漏地看完,问道:“你们有什么特别爱吃、平时又不常吃的东西?”

    崔萍摇了摇头:“除了一日三餐吃饱,平日没什么可供消遣的吃食。”

    “连个交叉图都画不出来,”沈芩苦着一张脸,“我们除了这些人,没有其他人可以问了。虽然我还应该怀疑男子。”

    “怀疑男子?”钟云疏一怔。

    “钟大人,您看过配种吗?”沈芩一脸理所当然,“配种的公马母马、公猪母猪、公牛母牛都要挑选好看强壮的,为什么?为了有更好的良种后代。”

    “人也是如此,生出病儿,母亲和父亲的身体健康、聪明有才气,孩子大概率的也会健康聪明。万物皆有灵,人和动物在这个方面来说,没什么太大差别。”

    “……”钟云疏拧了眉心,实在没法想象,沈芩把牲畜配种和婚嫁生儿育女比在一起,虽然听着很有道理,可是怎么这么让人听着不舒服?

    “钟大人,要不,您派人去永安城查一下,最近两年,也就是黄羊教众进入大邺以来,有多少人家生了怪儿、隐瞒不报私自处理了的?”“有多少产婆收了包银,最后说是难产保不住的?”

    沈芩的直觉,先天畸形可能更多。

    如果黄羊教内真的有这种药物或者药材,毁掉大邺只是时间问题。

    这是什么仇什么冤啊?

第180章 一筹莫展

    正在这时,陈娘拍了拍门帘,才进来:“陈大人回来。”

    陈虎因为打小和寡母一起艰难度日,对女性生活的需求特别清楚,采买时既会货比三家,又会精打细算,和平日的大大咧咧完全不同。

    等他把一车东西都卸下来,归置在两个屋里,摆放得井井有条时,不仅是了尘,就连了尘的姐姐崔萍都惊呆了。

    沈芩从不吝啬夸人,立刻竖起大拇指:“陈大人厉害呀!”

    陈虎豪气冲天地一撸袖子,露出金属混合着木料的“义肢”,向沈芩咧嘴一笑:“沈大人和工匠们做的假胳膊才厉害!”

    了尘和崔萍受到了莫大的惊吓,这竟然是假的!

    沈芩毕竟多年外科工作经验,没有忽略陈虎微微吃劲的浓眉:“磨破皮了吧?今晚回去,就把这个卸了,等休息到长好为止。”

    使劲得瑟的陈虎立刻垮了脸:“沈大人,不要啊,我不怕苦也不怕疼更不怕累。”

    “钟大人,麻烦您现在就把陈大人的义肢卸了,血渗进去容易生锈,磨破了皮肤还不容易好。”沈芩的态度很强硬。

    不到三分钟,钟云疏就把陈虎拉到一旁,拆了义肢,果然和沈芩说得一样,磨破了很大一块皮,血糊了安装的部位。

    陈虎还在逞强:“沈大人,我保证以后不乱动了,别拆那么久啊。”缺了几十年的胳膊,忽然就有了,还派上了大用场,他每天晚上睡着都能笑醒。

    沈芩一记眼刀甩过去:“再说一句,我现在就把义肢拆成三段!”在这个没有抗生素的大邺,皮肤破溃感染

    陈虎瞪大眼睛,哽了一声,原地乖成一只独爪大猫。

    了尘和崔萍看着他们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比沈芩高大半个头、宽出半个的陈虎,就这样俯首贴耳;鬼眼判,钟云疏和沈芩之间的默契简直让人不可思议。

    更惊讶的是,陈虎的“义肢”,怎样的大师才能想出这样的构想,又要什么样的工匠才能做出来?

    一时间,了尘和崔萍震惊过后,看谁都满眼钦佩。

    了尘又开始没完没了地捻佛珠,崔萍躺好没多久,很快又睡了过去。

    陈娘抓紧时间,支起陈虎购置的大铁锅,烧了一锅浓浓的大米粥,里面还放了肉末打了蛋液,在锅边守着。

    这些日子,陈娘在沈芩的指导下,荤素搭配的理念已经深植在她心里,并亲眼见到了效果。

    有了沈芩的食单,在掖庭缺粮少食,每人每天只能吃一顿,虽然都吃不饱,但是没一个饿病的;等口粮勉强够的时候,做苦力的工匠们脸色慢慢变好,其他人的脸色也好了许多。

    就连毓儿和锁儿,小脸都红扑扑的,陈娘看着别提多高兴了。

    在陈娘心里,这世上没有比钟云疏和沈芩更好的人了。漫天飞雪,浑身干劲儿,一点也不觉得冷。

    陈虎准备的柴火很够,粥很快就熬好了,陈娘又盛好粥,送到每个狼狈不堪的女子手里,给她们一个和善的笑,慢慢喝,别烫着。

    一时间,屋子全是喝粥和啜泣的细微声响,陈娘看她们可怜的样子,不由地想起自己当初在婆家的遭遇,立刻红了眼圈。

    女子们喝上了热粥,换上了棉袄,用上了干净的布巾,整个人仿佛又活了过来。挤挤挨挨地凑到隔壁间,探头探脑。

    崔萍知道她们的意思,转向钟云疏和沈芩,哀哀地开口:“各位大人,我们身无长物,命贱如土,实在无从报答,就让我们磕几个头吧。”

    沈芩本来正靠在钟云疏身侧发呆,一听磕头,整个人都不好了。

    钟云疏握住沈芩的手,拉她起来:“磕头就免了吧,了尘大师,我等还有公务在身,就此告辞。”

    了尘立刻起身:“钟大人,能否容贫僧在掖庭过夜?这里全是女子,多有不便。贫僧明日一早赶过来,然后傍晚赶去。”

    钟云疏有些迟疑:“了尘大师,佛门最忌与官员有来往,你这样……”

    了尘合掌在前:“钟大人,贫僧离开寺庙时说要云游四方,心有明镜,不在乎世俗言语。”

    沈芩看着一屋子女子:“可是,这大晚上的,万一遇上歹人,她们不安全吧?”

    没想到崔萍苦笑着回答:“沈医监心地纯良,这时候还替我们着想,您放心吧,就算是歹人,见我们这样,只怕跑得比兔子还快。”

    沈芩还是不放心:“你们晚上要看着火,注意安全。”

    女子们立时泪水涟涟,点头不止。

    就这样,沈芩一行人,在崔萍一众人的目送下,进了马车踏上回掖庭的路。

    ……

    与此同时,大理寺黑岩狱中,雷鸣困兽似的在刑舍来回踱步,本以为审讯结果很快会出来,没想到遇上这群妖众,时不时下个诅咒,动不动就天神佑我,进展缓慢。

    更邪乎的是,这帮人不管上多大的刑,嘴巴都闭得比蚌壳还紧,不管多疼都不带晕厥的,就那么睁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狱卒。

    狱卒们被盯着心里发毛,打量捆在十字木桩上的黄羊教众,尤其是那个干瘪老头儿,个个面有惧色。

    “大邺的大人们,我是祭司,也是天神使者,你们的木棍鞭子凡铁伤不了我,更别想要我的性命。我只要一日不死,就能诅咒你们一日,看谁耗得过谁?”

    老头说话还带着南蛮的口音,配合着旁人听不懂的诅咒,时而高亢时面低沉地吟诵,参与审讯的人都有些心慌慌。

    万一这南蛮的天神,真的神通广大,让自家媳妇生下怪儿,那不是前途尽毁?这辈子都没法抬起头做人了?

    雷鸣是永安六俊之首,一心扑在断案上,没有成家,也是光棍一条,暂时还没想这么多,只是头疼审讯没有进展,怎么向上头交差?

    忽然,一只雷鸟扑楞着翅膀,从石窗缝里钻进来,落在雷鸣手上。

    雷鸣拆信一看,立刻去了专门存放黄羊教收缴物品的库房,边走边回忆自己独闯狗爬地时,看到的所有物品,忽然眼睛一亮。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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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医难当介绍:
穿了!
OMG!罪女沈芩,还要替沈家申冤报仇啊?
沈芩左手中医右手西医,怎么也要靠自己过上“有钱有闲有美男”的精致生活,当个娇滴滴的女神医。
某人泼来一盆冷水:醒醒!女囚!
沈芩哼哼唧唧,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娇医难当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娇医难当,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娇医难当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