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别张一军(2)
伊凡向老族长作揖行礼笑道:“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士人,读书人学习知识,传播文化,政治上尊皇,学术上循道,周旋于道与皇之间。
士人为国家政治的参与者,又是思想文化的创造者、传承者。立德于心,建功于世,宣德功于言,泽被后人。固士人排在第一位。”
老族长颌首,捧起一杯茶细细啜上一口,语气稍缓在说:“嗯,说得不错,继续说下去。”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释义为:粮仓充实、衣食饱暖,荣辱的观念才有条件深入人心,老百姓才能自发、自觉地的注重礼节、崇尚礼仪。而工嘛,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借助工具可以提高效率,所以工匠亦受人尊敬。”
老族长听了伊凡的解释,心中大为满意。他对着王管事说道:“八郎,你可听明白伊东家所言啦?”
“大爷爷请听小子讲完。”伊凡双手下压示意老人家稍待,继续说:“商排在第四是在于商业互通有无必依赖他人之后能行。若然大伙都去经商,那还有谁去下地种粮,谁去打造铁器?所以商的地位排在末尾,这是包含不提倡的深意。
再者在外行商者一出门就是一年半载无法归家,且之风餐露宿、还可能遇上土匪山贼、坍塌山洪等生命风险。想必大爷爷不喜欢八郎在商行做工乃出于关爱的本心吧。”
“老伴,进门都是客,怎么还不上茶啊?天都要黑了,想必孩子们都没用膳,你去煮点榛子粥。”族长脸皮薄,为免老伴见得他难为情的样子,故意将其使开。
伊凡待大奶奶离开正厅,指着李秦对族长说道:“大爷爷,小子给您介绍一下。这位李公子便是当年亲率川军浴血奋战将漠蛮阻于长江天险以北的英卫王遗孙李秦。”
王族长望向孙子,在得到他肯定后,连忙站起带着歉意说道:“老夫有眼不识泰山,还请李公子恕罪。”
“伊兄所说的全是先祖父的功劳,老人家请勿多礼,折杀小子呐。”李秦边说,边上前将王族长扶坐好。
“李公子,不知您在朝中的官位是?”
李秦不知伊凡所问意欲何为,但仍如实说出自己的官职“本官太府寺正六品同判太府寺事。”
“北地被漠蛮占据多年,吾皇继圣天子立志收复失土。正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若然打仗,打造军备,人吃马嚼,军晌抚恤什么都是钱啊!
要强兵必先国富,太府寺的职责乃掌钱谷金帛,廪藏贸易、四方贡赋、百官奉给。咱们明面是个货物储存起来,等待高价卖出去,眼中只剩铜钱的粗俗人。实乃咱们赚取的每一个钱,每一锭银都是为朝廷募取兵勇、改良军械,以作备战用。跟您族长交个底儿,您家小八在咱这作工,暗里是朝廷的流外小吏;却在外面受着他人流言蜚语。
在这场看不见狼烟的战争背后,他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啊。若然连您老人家都不理解他,他怎能全身心为着我朝北复大业奉献?”突然,伊凡正色强调“这是机密,若是泄露出去可是抄家灭族的大事,老族长可要慎言啊!”
对于司农寺和太府寺,伊凡一向是分不清两者的职能分配,但适才所言已八九不离十。
老族长听得伊凡所言全身一震,他突感心中发酸,眼角温热,赶紧合上双眼,努力不让泪水从眼眶涌出。然而,泪水仍沿着他两侧脸颊上纵横的沟壑缓缓流下;流及下巴,跌落至胸前衣襟上。
过了好一阵,老族长慢慢站起,颤抖着走到八郎面前。他伸出布满皱纹的手轻轻地摸着孙儿的头,低声说:“八郎,大爷爷错怪你啦。”老族长亲切地问着孙子:“八郎你不好好留在杭州好好上工,怎地回来了?”
“回大爷爷的话。商行从大理采办了几船银生茶回杭。但船队行至镇江突遇暴风骤雨,江水倒灌入舱;舱内两万斤银生茶均被水淹。八郎向东家进言,咱村便在大运河与钱塘江交汇处,码头旁便是晒谷场。船上的银生茶不需要左右倒腾,顺流而下运至此处,减少损耗。”八郎起身站在大爷爷身旁回答着。
“嗯,今日我两爷孙的隔阂得以破开,全靠李伊两位公子。受人恩情,理应报答。但凑巧我村才秋收完毕,都赶在一起晒谷。这事……”老族长一筹莫展,皱眉道。
李秦来此之时,与伊凡一起对已村庄周围的地形勘查过。现听族长所讲,立即回道:“无碍,只要您允许我等使用堤坝一段用于晒茶便可。”
“作为族长,须先公而后私。老夫必须先为全族人福祉着想……”
虽王族长没有明说,但他言外之意却是在讨好处了。伊凡嘴角一咧,笑道:“适才在路上听八郎提过,贵村的堤坝修成已有好一段年月。近年钱江大水,堤坝都有出现黄泥水灌浆的隐患。”
王族长闻言,浑浊的眼珠内忽地一闪,略带激动地说:“两位东家要给咱村重修堤坝?”
与些同时,站于伊凡身旁的李秦一把拉住伊凡,附在他耳边低声道:“伊兄,重修堤坝要耗费巨资且需时甚长。船上的蜜柑……”
未待李秦说完,伊凡已用力拍着其手背,示意冷静。伊凡缓缓开口:“正所谓买卖好干,伙计难搭;好兄弟亦要勤算帐。按近日的天气,约莫贵村的谷物三天后便能晒好。届时若族长能发动全村农闲族众到堤坝那帮咱做工,我承诺工钱每天一百文之余,堤坝今晚便开始修复。”
第二十章 别张一军 (3)
老族长阅历深厚,自信此事反常就必定有古怪。他深吸口气,稍稍组织语言,开口说道:“两位东家既帮咱村修堤坝;又请农闲临工,使村民不用离开家乡便能在家门口赚得工钱,增加收入。天底岂有如此便宜的事情?”
“王家村有两百余户,一千多村民。这个规模在盐官,甚至是海宁都能属大村。在大爷爷的教导下,一应村民以诚相待、淳厚朴实,敬老爱幼、童叟无欺、和睦相处,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李秦张口说。
老族长听着李秦说了一大段给他脸上贴金的话,心想肯定是出自县令大人之口,不觉暗喜。语气也稍为放软,口中谦虚几句“过誉,过誉!”
伊凡接话道:“选中贵村,一则王家村位于钱江与运河交汇之处,无论是出海或是北往镇江、建康皆路及此地,占尽地理优势。二则大爷爷在村内威望极浓,村民都以大爷爷唯命是听。三则此处乃是八郎土生土长之地,与各村民都是藤连瓜的关系,能最大程度限制技术外泄。
倘若此次我商行与贵村合作得好,商行会从盈利中抽取部份修复加固王家村全段堤坝。往后长期合作,我商行会每年捐出钱粮资助贵村开办族学。族学不仅教儒学,还会对数、理、自然等分科而教。
正所谓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读书不是为孩子将来要考取功名,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读书主要是让孩子明理,让孩子们不局限于死读书,读死书;而是成为各行各业的栋梁之才。”
老族长闻言,不禁陷入沉思:“王家村田地贫瘠,人却多得出奇。青壮丁为维持一家人的生计,往往背井离乡出外务工。
这几十年间,全村人就只有自己的亲孙子八郎识字知书。如今眼前这两位小东家承诺捐助兴建族学,说不准将能改变村中孩子的一生,王氏宗族或许便能因这个决定在往后数十年间声名大振!”
王族长沉吟好久向李伊二人深深作得一揖道:“老夫会尽全村之力办好两位东家所交待的事。”
“小子谢过大爷爷。”伊凡上前一步还礼“适才听大爷爷让大奶奶做榛子粥,村中有种榛子吗?”
“不瞒伊东家,先祖在村子北面留有一大片榛子林。这榛子树可谓满身是宝,夏秋两秋所产的榛果能榨油食用,且出油高;又能充当副食,既美味又能饱肚。榨油后的油粕又可以充当猪饲料或是地里的肥料。而榛叶能养蚕,榛木则可以制作手杖、伞柄等物……若非祖先福荫,估计每年至少有半村子人解决不了温饱呢。”
伊凡听得族长所说,搓手问道:“不知这榛子油多少钱一斤?”
“我朝民众多以麻油、猪肉等用作食用。榛子油在外面还卖不出价钱呢。”老族长苦笑道。
“敢问李公子,在杭州西市一斤麻油及一斤猪油各值几何?”伊凡侧身向李秦发问。
李秦稍加思索说道:“猪肉估莫三、四文一斤,麻油恐是猪油售价十倍。”
“大爷爷,待明儿您安排村民将榛林未采的榛子也给采下来榨油,另帮按三十文每斤收集村中各家各户的榛子油,越多越好……”
不知不觉,已至戌末亥初时分。众人在用过榛子粥后以不打搅老族长休息为由告辞。
在回码头的路上,王八郎依然在前打着灯笼引路。李秦轻拉伊凡,故意落后几步低声问道:“伊兄适才与老族长提及商行赚取的每一个钱,每一锭银都是为朝廷募取兵勇、改良军械,以作备战用。伊兄是从何处打听得此机密的?”
“小爷会察颜观色。你现在的表情是否想说——连皇城司都不知道的机密,我怎地会打听到呢?其实我适才是顺着李公子的官位编的。”伊凡望着李秦目瞪口呆的模样,笑着说“不会是我瞎编都给说中吧?”
第二十一章 春华秋实 (1)
夜已深,幽蓝的天幕中被无数颗小星星点缀着。王家村内一片漆黑,偶尔只听到一两声狗吠,村民已然睡深。与之对比,码头那边却是灯火通明,脚夫连夜从船舱内搬卸货物。随船而来的匠工将些某些土石般的东西放进用土砖临时堆砌出的窑里烧制着些什么……
太阳缓缓地从长满榛子树的山尖上冒出,不一会便将朝霞就洒满了大地。王家村的村民们渐渐地从美梦中醒转过来。
跟码头不远处晒谷场上,早起的农夫忙着将堆积成如山的稻谷打谷脱粒。在阳光的映照下,像极无数粒黄灿灿的金珠,熠熠闪光。
“乒乒乒乒”的打谷声此起彼伏,声势颇为壮观。一位中年农夫正起腰,解下挂在脖子上的巾帕擦拭汗水。码头那边正冒着的数柱袅袅白烟吸引住他的视线。
眼尖的他望得头上的堤坝一夜间都换成了灰白色,还有人在方面撒着什么。中年农夫不由一声惊呼,引得身旁众人注意。
“三哥,不会是闪着腰了吧?别怪我多嘴,您晚上得悠着来。”
“莫不是五婶想抱孙子催得紧吧?”
“三郎新婚,摸不上门道,没使对力罢了。”
在被一群乡壮的讪笑下,三郎立刻瞪起了眼,脸上暴起了一道道青筋。他握拳空挥几下,怒道:“再乱说话小心我告诉大爷爷,让大爷爷拿藤条抽你们的光屁股!”众人顿时均不敢再乱说一气。
晒谷场外围有一长得粗大结实的壮汉茫茫然不知所以,他招呼着旁边不远处一位青年:“九哥,适才三哥所说的藤条是什么回事?”
“铁牛哥,你不知道这事吗?三郎说的大爷爷便是咱王家村的族长。大爷爷对村中的孩童管教甚严,孩童们每每犯错便被大爷爷扒掉裤子拿藤条抽。那藤条抽下来,是火辣火辣的痛啊。想必那藤条都成大伙们的童年阴影了……”
未待九郎说罢,听得旁人叫道“大爷爷来了……”他连忙噤声,拉着铁牛紧紧地跟着大伙前去给大爷爷行礼。
三郎当先走上前,指着堤坝那边向着老族长提问:“大爷爷,堤坝怎变灰白色呐?会不会破了咱村的风水啊?”
听到风水二字,众人一片哗然,纷纷吵嚷着表示灰白色不吉利,切勿让外人坏了本村运道。
“古人曾云‘读书不成三大害。’老夫往日是从不信这一句。今日看见尔等如此无知,老夫才知读明了古人诚不欺我这句话。”
一个来谷场帮父辈打下手的半大小子好奇地问:“太爷爷您说的读书不成三大害。您倒是给说说,到底是哪三害啊?”
“我来说!”三郎将手高高举起,示意发言。“我前些天在杭州中和楼当佣工的时候,听过一个叫李秦公子和伊凡公子讨论过《周处除三害》的故事。”
在得到族长同意后清清嗓子,三郎学着说书人的架势和声调说道:“在上古时代的常州宜兴,有一个壮汉叫周处。他年轻时,长得个子高,力量比同样平凡小伙子大。
他的父亲很早就死了,他自小没人管束,成天在外面游荡,不肯读书;而且脾气强悍,动不动就拔拳打人,甚至动刀使枪,同乡人都害怕他。
同时,宜兴南山有一只吊睛白额虎与长桥下一条大蛟经常出来侵害百姓和家畜,当地的猎户也制服不了它。
宜兴人把周处和南山吊睛白额虎、长桥大蛟联系起来,称为宜兴‘三害’。
有一次,周处在外面走,看见人们都闷闷不乐。他逮住一个头发已花白的老伯问:‘今年年成挺不错,为什么大伙那样愁眉苦脸呢?’
白发老伯没好气地回答:“三害还没有除去,如何能高兴得起来?”
周处第一次听到‘三害’这个名称,就问:‘你指的三害是什么?’
老伯回答说:‘南山吊睛白额虎、长桥大蛟这便是宜兴二害了。至于第三害,那是实在太厉害了。待你除掉二害,活着回来再提。”
周处闻言,心道老伯小看他的武艺,决定前去除掉这两只为祸百姓的猛兽。
过了一日,周处背起弓箭腰缠大刀,进山打虎去了。到了密林深处,只听见一阵虎啸,从远处窜出了一只吊睛白额猛虎。周处闪在一边,躲在大树背面,拈弓搭箭,‘嗖’的一下,射中猛虎前额,结果了它的性命。
又过了一天,周处手持大刀跳进江中,与大蛟血战了三日三夜。
第四日清晨,大蛟的尸身浮出江面,但仍不见周处所踪。大伙议论纷纷,感到这下子周处和大蛟都死在河底里了。大伙认为‘三害’均死,不由得喜出望外。街头巷尾,都是喜气洋洋,互相庆贺。
数日后,周处安然无恙地回得宜兴。听说邻里们因自己与其他二害同归于尽而相互庆贺,才知道自己早前因行事不端而被大伙所厌恶决心改过自新,最终成为一名忠臣。”
三郎说罢故事咂巴着嘴,摊开手掌对着村民嚷着:“故事说完了,各位乡亲父老,叔伯兄弟。有钱捧个钱场,没钱捧个人场了……哎呦!”未待说完,三郎屁股吃痛惊呼一声。
只见老族长吹胡子瞪眼的,擎着手中拐杖指着自己破口大骂:“简直是牛头不对马屁股,气死老夫了!读书不成三大害便是你这般不懂装懂,最后害人害己害族群!”骂得三郎心知自己理亏,讪讪地住了嘴。
第二十一章 春华秋实 (2)
“灰白属水,水相向以潮头高,水色白为最佳。古人常说‘遇水则发,以水为财。’
可能大伙会问,每年必有钱江潮涌过我盐官王家村,为何本丁近百年来旺丁不旺财?这正是我村的风水不怎样了。”
老族长往堤坝虚指一下,继续说:“近年的钱塘江大水,堤坝不堪其负。若非祖先保佑,咱村早就遭灭顶之灾了。昨日八郎带了人来给咱们加固堤坝,从今日起,咱们村便不一样呐。”
“怎么不一样呐?”
“堤坝涂成灰白色的,风水转好了?”
“就换个色调就能旺丁又旺财?”
村民们七嘴八舌,你一言来我一语,晒谷场上顿时吵闹得像个市集。
老族长双手前伸掌手下压,示意众人安静。他向着还在用手揉着被打痛屁股的三郎问道:“三郎,你适才所提到的李秦与伊凡两位公子是何许人也?”
“回大爷爷的话,李秦公子便是百草堂的东家,在杭州西大街还有一个叫荣宝斋的商行。我听得中和楼其他的跑堂说,他自小喜欢说书,常到中和楼讲上几个故事。
而伊公子嘛,我只知道前段时间他爹在中和楼租了一所二进别院。那别院少说每月都得四、五两银子,一般人哪住得起呐,想必也是携带家眷来杭上任的官宦人家了。可惜阎王要你三更死,谁人敢留到五更……”
或是三郎在中和楼跑堂时听多了说书,此时学足说书先生卖关子的口吻;顺口便抛出一句引子想吊下大伙的胃口,打算再接一个十殿阎王,黑白无常的鬼故事。
他刚暗自得意,突然瞥见老族长面色不悦,连忙言为正传:“天不遂人愿,那伊公子的老爹突患急症过世。为应老人家要看钱江大潮的遗愿,伊公子耗尽家财为亡父在六和塔附近置地建坟造庙……”
老族长心知三郎说话磨磨叽叽,唠叨得没完没了,赶紧扬手止住他说话“三郎所说的李伊两位公子,是八郎现在的东家。他们过来招收佣工,每人每天一百文之余;还承诺给咱们加固堤坝。待明年,李伊两位东家会捐助钱粮为我村创办族学……”
人群中顿时像是炸开了锅似的。
“大爷爷,您的意思是大伙的孩子以后都能学文识字,去当秀才啦?”
“凡应举者皆可称之为秀才,考中的称为举人。二郎说的对极啦!”老族长满意地捋着胡子,颌首道。
适才客串了一次说书先生的三郎挤上前,嘻皮笑脸地说:“大爷爷,我家冬生片刻坐不住。跟我一样都不是读书的料啊。”
“这叫有其父必有其子。”老族长刚说出一句,便引得村众们哄然大笑。
待众人稍为安静后,老族长接着说:“老夫昨晚与伊公子讨论过,他说‘族学不仅教儒学,还会对数、理、自然等分科而教。
读书不是为孩子将来要考取功名,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读书是让孩子明理,让孩子们不局限于死读书,读死书;而是成为各行各业的栋梁之才。’”
“大爷爷,算数是什么我知道。但您说的理和自然指的是什么?”
“老夫也说不准,或许是怎样让你家的猪养得壮点,怎样让地里更肥,收得更多的粮食之类吧。”老族长不敢信口开河,只能将自己领会的意思说出。
“我想问一下。”人群中有一个肤色黝黑,长得粗实的壮汉问道:“我家是外来的,并不在这土生土长。我家六斤能入族学吗?”
“铁牛你说什么傻话。当年你们回来认祖归宗,你是老夫二叔的嫡孙子,那六斤便是老夫的孙子。”
一群后生听得族长所言,都围在铁牛身边笑他过于憨厚。
等村民们议论了一阵之后,老族长接着说:“总而言之,这回李伊两位东家过来。大伙能在家门口赚得和在杭州一样的工钱,又省却在外的租房等杂费。他们又能为村加固堤坝,斥资兴办族学。咱这是一举三得,何乐而不为啊!”
众人听得在家门口做工,竟然还能有跟杭州一样的工钱,意味着赚得更多,不由高声欢呼起来。
待大伙的兴奋劲缓过,老族长交待道:“你们快加把劲把谷子都打好入仓,明儿去让八郎给大伙分派差事。还有,大伙明儿把打谷剩下的谷壳和禾杆都给堤上送去;半月后能换十倍重量的肥料。若大伙家中有多的榛子油,东家们收三十文一斤高价收购……”
人群中再次轰然发出炸锅般的声响。起初大伙都对老族长的说话表示怀疑,经过老族长多次重复才相信。众人心中一致认为:此等赔钱的买卖都做,那两个东家若然不是有什么所图,就一定是个大善人。这个想法刚冒出马上就被否定——王家村田地贫瘠,压根就没啥好图的,难道还会图这村子里的人够多啊?
堤坝边上的水非常清澈,将天上蓝天白云清楚地倒映出来。
坝上有工匠们将窑中的灰渣清理装入木桶;取出已烧制好的熟料混入石灰、矿渣、将之加水调成稀泥。再加入沙土碎石等物便涂在坝的表面,堆约一指高。待稀泥稍干,再涂刷第二次。如事者三,风干后的稀泥现灰白色,如石般坚硬。
着有一身短褐坝、头顶草帽的伊凡正在工地上指挥着工匠这边要用木抹子将砂眼、凹印打磨平整,那边用铁抹子粉光、磨光。
第十九章 旁征博引 (1)
伊凡使人将朵朵叫到内宅,低声嘱咐着:“从今儿起,咱便住在此宅子的一进院内。家里的余银不多了,小叔要跟此宅的主人一并到盐官办事。”
朵朵与伊凡从院子村相识至今不过月余,一路上朝夕相对,小叔对她关爱有加。突然要分别,朵朵早已泪流满脸,哽咽地说:“小叔,您不要朵朵啦?不要卖了朵朵。家里没钱粮的话,朵朵可以出去做工,缝衣、刷碗朵朵都会做的……”
伊凡用手摸着朵朵的脑袋,笑着说:“说什么傻话呢,你这小鬼怎这么敏感呢。小叔先前和你说过‘你唤得我小叔,往后咱两叔侄便相依为命,一起凑合着过日子。只要我有一口肉吃,绝不会让你啃骨头。’朵朵这么懂事,叔怎么会把你给卖了呢?小叔真的是随这大宅的主人出去办些事,约莫十余天便回。”
“您就不能带上朵朵去?朵朵可以给小叔您斟茶递水,洗衣做饭……”朵朵止住哭,将信将疑地问道。
“那便是这所大宅的主人李秦李公子,你对他的第一印象如何?”伊凡并没有正面回应,他指着正忙里忙外的李秦对朵朵说。
“他是这所大宅的主子,定必有很多钱。”朵朵不假思索地应道。
“有钱能使鬼推磨,李公子的生意可以花大价钱请掌柜、请帐房先生和佣工。叔的家底还剩多少你心中有数,所以这回叔跟李公子到盐官那走一转赚点本钱。等叔回来了就弄个衣饰店,让你当个管帐。”
“小叔您肯定是在寻朵朵开心。朵朵不识字、不会数,怎么能当管帐的啊。”
伊凡望着朵朵认真地说“有个姓陈的长者曾说过‘丈夫有德便是才,女子无才便是德’;意思是妇女无须有才能,只需顺从丈夫就行。
更有甚者会认为‘男人拥有聪明才智可以成就事业,女人拥有聪明才智则不仅不是好事,还会成为搅乱天下、祸国殃民的根源。’
这两句话简直就是在放屁!在我家那边并没有男尊女卑这说法,男女是平等的。女子跟男的一样能入书院学习知识,能入伍从军,能参与处理政事。朵朵并不比其他人要差,在乎的是你是否走出这一步。
小叔这段时间会非常忙,没空教你识字计数。你就跟在陈三爷身边,留心学他是怎样记帐,怎样安排佣工做事等。总之,不要怕累怕苦。能吃得这人世间的千辛万苦,才有机会收获功名富贵,成为别人敬重、爱戴的人。”
朵朵父母双亡,在院子村邻近的农庄做帮工每日起早睡晚,从来没有人为她规划未来要走一条什么路。如今眼前这位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小叔突然说出些推翻千百年来,早已在人们脑海里根深蒂——男尊女卑的说话;使她呆立原地久久不能平静。
“朵朵?在想什么呢?”伊凡将朵朵唤醒,从怀里掏出钱袋塞到她手中并说道:“给盛昌行童先生牙费时,多给他一两银子作辛苦钱,估计还要得常多和他打交道呢。还有你到中和楼结清房费,将陶先生也寻来。一进院这么多房间,就两叔侄住实在浪费;人多会比较热闹。”
正当伊凡、朵朵叔侄二人对话时。李秦已将众人的工作安排好,他走至几前右手抽起茶盏,左手抛起茶盖正欲饮下。突然哎呦一声,将茶盏重重磕回几上,满面怒容地朝门外的女佣喝道:“多少天没给换水?都开始冒泡啦!”
李秦给伊凡的印象一向都是温文尔雅的形象,此时突然向下人咆哮不禁让伊凡好奇起来。他稍稍欠身望见茶盏中泡满已浮起的葡萄干,或是放置的时间过长已泛出泡沫。伊凡望着李秦的黑脸不禁噗哧一笑,站起拱手说:“恭喜李公子,贺喜李公子!”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还喜什么啊!”李秦不好意思冲着发脾气,只好将怒火发在从外匆忙走入脸相尚且雏嫩的女佣身上“你别杵在那碍眼,快把这茶给倒啦!”
“哎,别倒别倒,这可是好东西呢。”伊凡制止着女佣的动作继续对李秦说:“禅宗的说法‘佛观一钵水,八万四千虫。’这杯葡萄干水里就有许多类似的小虫子。”正说话间伊凡无意中瞥见站立在李秦身边的女佣突然全身一震。心道八万四千虫不过就是些细菌罢了,至于怕成这样?想到此处,不禁为世人的愚昧无知而被统治者及宗教奴役而感到悲哀。
想及于此,伊凡用力将脑袋晃得几下以将这个念头驱除,接着说:“事情就这么凑巧,这茶盏内发泡的水里长满肉眼看不见的酵母;往后用上它的地方可多呢。”
说着,伊凡对着女佣客气地说:“这位姐姐,能麻烦您帮忙拿个小酒坛子及一些面粉来,让我喂一下虫子嘛?”
女佣被伊凡叫唤为姐姐,或许受宠若惊又或是李宅家规甚严;她一时呆立在原地、手足无措。
第二十一章 春华秋实 (3)
李秦穿着宽袖广身白布袍从远走近,在伊凡身旁停住,低声道:“伊兄,你还没给填上银生茶及蜜柑亏损的坑,便答允族长给他们修堤坝。这建窑、烧土才半天便花费了近百两银子。”
他指着坝下兴高采烈的村民们,皱着眉埋怨着高价收购榛子油,用肥料置换稻壳、禾杆等事项。“这每一件都是赔本的买卖,估计那些村民都觉得咱们的钱多得傻了。你是上天派来折腾在下的吗?”
伊凡咧嘴笑道:“正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磨刀不误砍柴功。李公子您别急啊。”
“能不急嘛,伊兄倒腾出来的水泥才铺了不足三丈。从杭州运来的铁渣残料都快用尽了。那是稀罕物,想重新购置还找不着门道呢。”
“所以才让村民将打谷后残留的谷壳和禾杆交上来。谷壳不仅可作燃料,烧成灰后可以代替铁渣残料作用;还有其它更妙的作用。至于榛子油嘛,您多等一会,用完早饭让您看个戏法。李公子吃过没,一块吃?”
“现在才卯末辰初,在下自懂事起几乎都是巳时才用早饭。”
“李公子此言差矣。脑为元神之海,早饭乃是大脑的能量之源。若然没有进食早餐,便无法为身体供应足够血糖以供消耗,便会感到倦怠、疲劳、无法集中精力,精神不振、反应迟钝……”伊凡边说边搓着肚子说。
“不就早了个把时辰吃早饭罢了,伊兄还能搬出这么多大道理。”李秦无奈地耸耸肩,摊掌比了个请的手势。
“不知道李公子可有听说过‘千金市骨’的故事?”伊凡见李秦摇头便接着说:“古时有位国君想要用千金买一匹千里马,但等了三年仍没有找到。他身边的侍臣自动请缨,外出寻找。
三个月后便找到了一匹千里马,可惜马已经患病死了,他花费五百金买下了死马的尸骨,回去报告国君。国君非常生气地斥责道:‘孤要的是活马,你花五百金买这马骨回来有什么用?’
侍臣回答道:一匹死去的千里马骸骨您都愿意用五百金置下,天下人都一定会认为大王是愿意出重金购买千里马的。很快便会有人献马!’于是不出一年,国君得到了多匹别人献来的千里马。”
“嗨,伊兄的故事比在下说的更为引人深思啊。你的意思是以此为望子,吸引其它外村的村民?”
说话间,李秦被伊凡领着走至工地另一侧的空地。只见空地边用砖土砌了个简易的柴火灶。灶上有一砂锅,锅下的火已灭。
伊凡从袖笼中掏出一个沾满谷糠的蛋,剥壳分成两份,将半只蛋切开混着葱花撒入锅中。稍待一阵,用水清洗碗勺,掀开锅盖装上满满一碗递予李秦“来,尝尝我的手艺。”
李秦盯着碗中盛着已看不见米粒的粥。粥面上撒有绿色的葱花、肉末及一些淡黄色颗粒。刹时间他看着伊凡的眼光,有如见到禽兽神鬼般的异类似的。愣了好长一会儿才说:“伊兄,虽然在下刚埋汰你承诺给佣工的工钱太多。但你也不至于省成这样吧。”
此时大晋百姓一则生活水平较低,二则是睡得比较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所以几乎每日只有两餐——也便是早饭晚饭两餐。早饭是巳时初用餐,晚饭大约申时末用餐。毕竟早饭要顶上一天,所以人们在早上不仅要吃好,同样也要吃饱。若非实在是揭不开锅,不然是绝不会喝粥。
“少啰嗦,粥没毒,趁吃吧!”
粥热气腾腾的,散发着一股特殊的香味。李秦拿着木勺轻轻搅动再提起;送到嘴边轻轻吹得几口气,慢慢送入口中。
李秦的脸上,溢着满足的笑意,忽地抬起头向着伊凡好奇问:“这如此美味叫什么名啊?在下可从来没尝过。”
“这是我在这第一次做的皮蛋瘦肉粥,你当然没吃过。能尝出这皮蛋是什么吗?”
李秦勺上一淡黄色的颗粒送入口内,认真品嚼再咽下“味道辛涩却又带着甘咸鲜味,在下实在尝不出是何种食材。”
伊凡从硬木砧板上使筷子夹起半只皮蛋盛碟上递到李秦面前“这就是皮蛋,又叫松花蛋。”随即往蛋面浇醋“再试试这种吃法。”
李秦见蛋是淡黄色的,表面有白色的花纹;用鼻嗅一嗅,一种特殊的香气扑鼻而来。他夹起一小块放入口中,细细咀嚼“口感鲜滑爽口,混醋吃,色香味均有独到之处。这是哪一种飞禽的蛋啊?”
“既然李公子诚心诚意地发问了,那我便和你说实话。”伊凡敛去笑意,正色地说:“这便是龙卵,我花了大力气才搞来两颗。”
伊凡像变戏法似再从袖笼掏出一个,在李秦眼前晃动着,自言自语道:“这个若是献给当今陛下,您说会不会给我封一个大官?”
李秦惊呆了,吓得脸青唇白;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赔着小心地问:“伊兄,这真是龙卵?在下不知情吃了小半个,这事可大可小啊,若是让御史台知道……这得如何是好?”
伊凡终于憋不住了,噗地一声笑了出来。“李公子你还真信的啊?这是鸭蛋,是我在来杭州的船上闲着无聊,用草木灰和谷糠包裹后腌制晾晒而成。
松花蛋入胃经,有润喉、去热、醒酒、去大肠火、治泻痢等功效。若加醋拌食,能清热消炎、养心养神、滋补健身;更可用于治疗牙症、口疮、咽干口渴等。本意是打算做出来给老爹吃的,可惜老爹还没吃上就……”
他叹了一口气接着说“后来忙老爹的后事耽搁了。昨天比较急,我怕侄女朵朵在收拾东西的时候以为这蛋坏了丢弃掉,随手带过来了。”
“在下不知内情,触动伊兄的伤心事了。”李秦瞥见伊凡摆手示意无碍,马上转换话题:“伊兄适才所说的变戏法便是这个吧。原来伊兄用肥料向村民置换禾杆、谷糠是为了做松花蛋啊。如能量产,天下间仅咱家有这松花蛋,那不就是让咱随便开价卖了?”
第二十一章 春华秋实 (4)
伊凡待李秦将醋浇松花蛋和粥吃尽,从灶旁的几上拎起一木制月饼模,往几面用力倒扣;取出一块乳白色的月饼说:“松花蛋仅是其中一样,李公子来看这个。”
李秦掰着手指数数,确认已是八月二十才开口道:“伊兄,中秋不是才过嘛?你这个时候做月饼卖不出去的啊。”
“来,试试这个榛油皂。”伊凡并没作解释,神秘兮兮地将榛油皂塞入李秦手内。
李秦捧起皂细看——呈乳白色,中心混杂着灰黑色,像星星般的点,卖相实在不怎样。用鼻嗅一下,闻到的是一股榛子味。
他猜不出伊凡的用意,只觉得伊凡不会糊弄;便紧闭双眼,伸出舌头轻轻舔一下。“呸…呸…呸!伊兄你这是在捉弄我嘛!”
“李公子,谁让你吃啦!皂是拿来洗手,洗衣的。”伊凡边笑边将李秦拉到装有清水的木桶边。
李秦握着榛油皂在沾水在双手手心揉揉,轻搓数下现出许多白色的泡沫。用清水冲净后不仅有洁净效果,双手还水润润的。
“李公子可知市面上一斤皂角卖价如何?若是用来洗衣服的话是怎样一个流程?能用多少次?”
“一斤皂角约莫三十文钱。将适量的皂角放入温水中,揉碎,然后一直搅动,直至搅出泡沫便可以将衣服放进去洗涤了。一斤皂角最多用两次。”李秦心中估算一番缓声道。
“这榛油皂是用草木灰制碱,混入榛子油、盐等加热后凝固而成。一斤榛子油能做两块皂,若改良一下配方,每块至少能用二十余次。若按百文的售价出售,以昨晚提及在本村收榛子油的价位;盈利虽可观,但毕竟产量有限,没多少赚头。
但如李公子适才所言,只这是一个望子。外村的得知此处高价榛子油必定会一窝蜂地聚拢而来。正因为多贱寡贵,到时的收购价必定下调。再者,只要有利可图,就会有人大量栽种。二至三年生的榛子林为盛果期,两三年后榛子的价位又会像今年的蜜柑一样断崖式下滑,那咱们的利润将大幅提高。”
李秦静思片刻,一拍大腿兴奋地说:“市面上的货物多则价格低贱,反之货物稀缺则价格高。伊兄所说的多贱寡贵言辞简练,含意深刻。”
他说着,忽然向着伊凡长叹一揖到地叹道:“伊兄之才,当今天下无人能及。在下马上安排船只送你回杭州参加三年一次的秋试。当今继圣天子爱才如渴,以伊兄大才,日后必为户部之首。”
“李公子定是昨晚没睡好,尽在说胡话。按以往惯例,父母丧事未满三年,均不准应试。事有轻重缓急,先把李公子的事处理好,功名之事往后再提。”伊凡口中说得好听,但他心中却是有自知之明的。自己对这大晋朝所考的儒学经义、策论、诗词歌赋等的格式一概不知。此时回杭参加秋试,不是自取其辱吗?
“伊兄大义。忙过此事后在下去求商行背后的贵人,请道圣旨赐伊兄一个恩贡生的资格!”
“广厦千间,夜眠仅需六尺。家财万贯,日食不过三餐。封侯拜相,非我所欲啊。”伊凡想到心酸之处,忽想将自己在睡梦中来及此地,回家无门的苦水向李秦倾诉。话到口边终究是忍住了。
李秦见伊凡欲言又止,以为触动到他的伤心事。气氛正尴尬间,他瞥见不远处的工匠正将一些碎茶沫撒在已风干的的水泥上。灵机一动,开口问道:“伊兄所研发的水泥是以加固堤坝用,那在上面撒碎茶叶是为何故?”
“银生茶要变成熟普茶的发酵时间很长,往往需要十几至数十年。我所做的乃人工模仿自然发酵的过程以达快速陈化熟普茶的目的。
这个人工过程叫渥堆,地面要求比较苛刻,一般是用能吸水保温的桤木制板。桤木板使用周期只有两年,成本太高。加之蜜柑保质期不长,临时很难找到合适的桤木制板。所以我才考虑尝试调合水泥,以代替桤木板。万幸的是,这水泥倒是研发成功了。”说着,伊凡毫无底气地笑了一下,从锅里勺上一碗粥,自顾自地慢慢喝着。
“伊兄研发的水泥加固堤坝防止水灾,造福百姓;乃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之举啊。”李秦说着,向伊凡深深一揖“在下先代万千民众谢过伊兄。”
伊凡盯着李秦的双眼,见其眼内流露出一片真诚,不似在说着些虚无缥缈的官话。他侧身让过,摇头道:“说来惭愧,此水泥粗制滥做,估计目前仅能作晒茶。只是糊弄一下罢了,离防洪治水之用还有好远一段距离。待我得空将这配方加以改良一番,日后定能将此水泥应用到加盖楼房之用。”
适逢此时,王管事上前对水泥地面铺设事宜向伊凡交待几句。伊凡听后颌首道:“既然水泥已干,那便辛苦王管事监督匠工将茶碎撒在水泥地面上平铺约半指节高。
在不积水的前提,将茶碎浇透。每隔数个时辰再浇复少量的水,不得让表层干燥。待碎茶已吸收了地面异味,及水泥地面变成茶色为止——这个过程为养地。待地养好,便用水将地面冲扫干净,以防养地的碎茶沫影响发酵茶叶的品质。等地面晾干透后便可渥堆发酵了。”
王管事将伊凡的嘱咐牢记,便去分派工作。
第二十一章 春华秋实 (5)
伊凡转身望见李秦一头雾水的神情,微笑道:“这涉及到的化学知识太广,一时半阵解释不清楚。和李公子交个底,适才所说的步骤只是银生茶渥堆成熟普的前置条件。这两三天,您让宋管事好好观察,记熟每一道工序。然后到大理大批收购银生茶,当地进行渥堆。熟普茶是越陈越香越值钱,让他留在大理屯茶便可。”
说毕,伊凡从腰间拔出利匕将蜜柑顶端的皮切开。用匕尖取出内里的果肉。“制青柑茶的第一步便是将柑肉取出。这个步骤需要巧手匠工,不能钻透柑、并不能破坏柑壁。然后将柑皮晾晒一天,将熟普茶装至九分满。置于太阳底下晾晒并风干约九天便可。晾干的青柑茶用棉纸裹好,在阴凉通风处存放个把月便可对外售卖。”
“伊兄觉得,此青柑茶推出市面,价值几何?”李秦毕竟是个生意人,下意识就提到了这次盈利的空间
“青柑茶的定价还得看熟普的年份。不过这市面上仅咱有青柑茶,那咱们便是垄断了整个青柑茶市场。自古以来最赚钱的行业无一例外都是垄断行业,垄断便意味着暴利。此青柑茶先按三百文每斤定价亦未尝不可。”
李秦闻言心中快速盘算,突然欣喜地说:“此次宋管事从大理采购回杭的银生茶约两万斤,若制成青柑茶每斤成本亦不足五十文。去除用来养地的一千斤茶碎,那不也得有近五千两银的纯利?”
伊凡放下手中蜜柑,从几上拎起抹布将匕首擦拭干净,将利匕插回腰间鞘内。前言不搭后语向着李秦反问道:“不知现在杭州的酒价是卖多少钱一斤?”
“我朝皇亲国戚多有酿酒,华亭烈海王府酿制的是琼腴酒,而建康秣陵王府自产兰芷酒、南昌章江郡王府自酿金波酒等,均为极品。按一斗折十二斤计算,每斗要价纹银十两。”李秦说着,瞥见伊凡正在缓缓摇头;忙改口道:“杭州市面所卖的酒价参差不齐。中高档次的酒有中和楼的白羊酒每斤八十文,金华所产的东阳酒要价六十文每斤。而最劣等的果酒,仅一文多点一斤罢了。
在下见伊兄先前要购置的清单就有各种酒坛,还有许多麻布、霜糖。如今伊兄又问及酒价,不会是要酿酒吧?”
“的确是有这想法。”
“我朝三申五令严禁私人酿酒。若要私人酿酒,需要在酒坊中购买酒曲,缴过头子钱,方可勾兑。”李秦皱着眉说着,因恐防伊凡不理解头子钱为何物,特意解释道:“头子钱即酒税。况且酒坊乃官府所有,酿成的酒亦由酒坊包销。咱们就算是租得酒坊自行产酒,亦要缴纳极高的酒税与官府分利才能对外销售啊。”
伊凡并无接话,他故弄玄虚般接着问李秦:“不知道贵地的果酒是如何酿得?”
“果酒和药酒的配制方法无异,不外乎是以米酒为酒基,加入果物或药材混合酒曲。再配以其他呈色、香、味等物质,采用浸泡、烧酒等工艺调配而成。”李秦掰着手指解释道。
伊凡微微颌首说:“那果酒的味道与销路如何?”
“在下并不嗜酒,但曾听陈三叔提及果品不宜酿酒,只有在果品盛产、积压滞销时才用以来酿酒。果酒味道既苦涩,色泽又浑浊。此等劣酒只有喝不起黄白二酒的穷苦之人才会购买。以致果酒在市面上的售价极低。适才在下所说一文一斤的劣质果酒便属此类。”说着,李秦突然深吸一口气,望着伊凡惶恐地问:“莫非伊兄打算将那些蜜柑做成柑酒?”
“的确是做柑酒。”伊凡一本正经地回应着
李秦语气突变得急速:“哎呀!伊兄你怎么犯糊涂了啊!咱们一无置得酒曲,二无缴得头子钱,三未租有酒坊。更甚者咱亦并未购入米酒,谈何勾兑酿制果酒啊?”
“据我所知,我朝为控制酒税,乃从源头的酒曲生产进行独占。高额酒税应该仅限于酒曲酿酒的制造及贩卖。咱们将要生产的柑酒并非按李公子所说的果物混米酒而成,按说不受此限制。”伊凡捧起一酒坛子冲着李秦笑着说:“开创果酒新时代的决定物正是您昨日那杯‘变质’冒泡的葡萄干水。”
“伊兄说笑了吧。这杯水究竟有什么神奇能将蜜柑变成酒?”李秦无奈摇头苦笑“蜜柑与熟普制得青柑茶已然转亏为盈,这蜜柑的损失亦只是皮毛罢了。”
伊凡品出李秦话中带酸,不由哈哈大笑道:“李公子误会了。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那都是霉到姥姥家的才会遇上。换到您身上是叫福无双至今日至,祸不单行昨夜行。”
第二十一章 春华秋实 (6)
李秦的神情展现出他一肚子疑惑,他皱眉问道:“此话怎讲?”
伊凡咧嘴一笑,举起酒坛从容回应:“这坛子里面的酵母可以把蜜柑中的糖份转化成酒。将十份挤碎的柑肉、霜糖三份,连同一只小拇指指节大的酵母置入事前洗净并晾干的大酒坛中;液面到坛口需留三分之一的空间。
然后将干净的麻布盖在坛口,放置避光处约十余天便可完成头酵。用麻布过滤,滤出的果皮杂质便是酒泥,可以直接当肥料使用。滤过的酒液继续盖上麻布,过得三五天再过滤一两次直至酒液澄清便可装坛封泥保存。”
“这坛子变质发泡的葡萄干水,竟然能酿酒。伊兄果真学究天人啊!”李秦搓着手啧啧称奇赞叹道“敢问伊兄,这柑子酒有货功效,定价几何?”
“李公子说笑了,如果说我看得比别人更远些,那是因为我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看这个世界罢了。
“这柑子酒有行气血,调睡眠、理肠胃,延缓衰老等作用。”说着,伊凡不忘对李秦开玩笑一番“您祖父乃与先皇一字并肩的英卫王,李公子再怎么着也得是个开国县公吧。这柑子酒就甭学别家皇亲国戚府上酿的极品琼腴酒、兰芷酒、金波酒等开的十两银子一斗。就算是打个半折,咱们也赚得盆满钵盈。”
李秦脸上泛起一阵红晕,尴尬地看着伊凡干笑了两声道:“伊兄定是误会了什么,我朝很多封爵仅是终身爵,身死爵除。先祖父的王位非世袭爵位,并不世袭。在下手无缚鸡之力,不能为国上阵除敌;未有领受勋爵,让先祖蒙羞了。”
“我山野乡夫一名,对朝中官位封爵一窍不通,李公子请勿见怪!”伊凡自知失言,连忙赔礼道歉……
日头由东边渐渐升起,村子的炊烟亦缓缓地升了起来。一众农妇都在高声呼唤着自家正在晾谷场忙活着的丈夫、儿子回家吃饭。
伊凡望着这一幕温馨的影像,心中想起妻儿不觉一酸。他眼前现出儿子饭后在书房中背诵李绅《悯农》的一幕,口中不觉跟着念:“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过得一会,伊凡终于在回忆中醒转过来。他抬头望着李秦目瞪口呆的样子,问道:“抱歉,一时走神了。适才咱们说到哪?”
“伊兄说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不知伊兄作此诗是表达何种意思?”
“噢,诗文的本意是‘农民在春天把一粒粒谷子种下,秋天便可以收到很多粮食。但虽然全国各地的土地都被农民所耕种,但农民仍会被佞官层层剥削,夺去粮食而饿死。”伊凡指向坝下正归家的人们说:“李公子,您看王家村少说也有千余村民,这儿的田地能养得活他们吗?若是丰收年,或许他们收的谷卖不起价,但好歹也能过上个安稳的小日子。若然遇上灾年,他们又将如何?春华秋实,没有农民们的辛勤栽培,哪有这大好收成呢。
不论平地与山尖,无限风光尽被占。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说句不该说的话,李公子往后无论是为官为商,也希望能在赚钱之余也要保证他们能过上富足的生活。”
李秦闻言只觉眼前被旭日映射的光芒笼罩着的伊凡,有若是神祇降身般。伊凡所散发出悲天悯人的感觉竟与当今继圣天子异常相像。定神看清,二者无论是身高、体型都长得大不相同。但是做事情的方式及说话的语气,以及望向穷苦百姓时的眼神会都让李秦将其二人想在一起。一时间,李秦虽思绪万千,但喉中却像被千斤巨石堵住,说不出话。
“哎!前面那位可是铁牛叔啊?”伊凡忽然欣喜地挥舞着双手,快步往堤下跑去……
第二十二章 不世之材 (1)
是日为继圣戊寅年菊月十五,为二十四节气中的霜降。霜降含有天气渐冷、初霜出现的意思。是秋季的最后一个节气,亦意味着冬天即将开始。
五更未至,从御街绕过整个皇宫才到达的第一道正门——丽正门前早已站满着有紫色、朱红官服的大官。乍眼望去,门下省、中书省、尚书省三高官官,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尚书、侍郎;太常寺、光禄寺、卫尉寺、鸿胪寺、太府寺等九寺判寺事都到齐了。
身着绿色官袍的李秦在此处显得相当另类。李秦昨日才将盐官王家村的事务处理完毕返杭。他挂职在太府寺,任正六品同判太府寺事就是一个有官名有待遇,但没有实际职事的寄禄官。原打算在家好好休养数天,谁料晚饭时接得通知需出席今日的朝会。
三声鼓响,丽正门大门洞开。文武百官分成数行。按品阶及封爵的高低排列由内侍黄门在前领着引入内宫。入得宫门,只见宫道两旁边站立着大批禁卫。禁卫的盔甲上映着明月泛下的寒光,令群臣不免战兢,均屏息敛声一步一趋。
走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穿过南宫门、垂拱殿门。不远处已是晋朝继圣天子平日处理政务、召见群臣的垂拱殿。
跟在队伍末尾的李秦虽非初次入宫,但这回却是他第一次参加朝会。李秦稍稍抬头,偷眼张望前方不远处庄严而神圣的垂拱殿;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缩在袖笼内的手早已冒着冷汗。浑浑噩噩间,李秦便踏入垂拱殿内。
随着一位太监挤着尖细的声音唤着“朝会开始……”群臣跪伏于地山呼万岁。
继圣皇帝坐在金灿灿的龙椅高高在上,眼光朝下方的群臣身上一扫而过,靠近殿门的末尾发现一另类的绿袍。继圣天子嘴角上扬微微一笑,温和说道:“众卿平身。”
待群臣重新站起谢恩还礼后,继圣天子朗声道:“今日乃霜降,古书曾言‘九月中,气肃而凝,露结为霜矣’。朕幼时在汴州,黄河边上的千里沃野上在霜降之日便出现白霜,一片银色冰晶熠熠闪光,树上的叶儿枯黄落叶。今日虽朕暂居江南之地,但心中仍思及江北故土,故与众卿重提此节气。”说着他从在旁侍候的内待监手中接过一个柿子,高举于顶道:“朕听闻江南霜降时节有一习俗便是吃柿子。霜降吃柿子不但能够御寒保暖,还能补筋骨。朝会后,众位卿家都能领得柿子。众卿铜皮铁壮才能为大晋子民谋取福祉啊!”
群臣连连跪下叩拜,齐云谢主隆恩。一道清脆而激昂的声音从众人身后的殿门处传来“陛下忙于政事用尽精力,耗竭心神,却是记挂着微臣的身体。微臣即便肝脑涂地,方能报知遇之恩啊!”
在武官前列一个虎背熊腰身着紫袍,却是生得獐头鼠须般模样的官员往后瞄一眼,率先责难哼然骂道:“朝会是六品官员能来的吗!你是哪来的楞头青?”正在此时跪在其右后方不远处一位绯色官服的年老文官伏首行礼道“陛下,判太府寺事马峻有事启奏。”
继圣天子见任鹏飞在殿上跋扈自恣已然不悦,碍于其为族中姑父的情面,一时不好发作。太府寺长官的判太府寺事马峻发言,将任鹏飞的话头岔开,殿上一时回复安静。继圣天子心中闷气稍息,开口道:“都起来吧,马卿所奏何事?”
“陛下,臣年事已高本应上本致仕回乡养老。无奈太府事杂务繁多,未敢轻言请辞。”
未待马峻言毕,继圣天子已开口打断“太府寺掌管国家财货政令,库藏出纳、商税,平准、贸易等事。马卿执掌太府寺十年,事无巨细都处理得井井有条,这些年实在是辛苦你呐。
马峻听得陛下赞许,不觉老泪纵横连连再次下跪谢恩。待其情绪稍稍平复才开口说道:“臣得悉今年两浙路、江南东路、江南西路等地的蜜柑丰收,大量涌出市面导致果贱伤农。现杭州城内蜜柑市价每斤仅售一文半,但各大果园仍积压有蜜柑近百万斤,臣恳请陛下降旨强行平准。”
此处马峻所说的两浙路即如今的浙江省及江苏南部。而江南东路的首府位于建康(今南京市),包含江苏、安徽的长江以南地区,江西的东北部地区。江南西路即今江西省大部分的土地。
“说得文绉绉的,谁给俺说说平准是何意啊?”任鹏飞破铜锣般的嗓音不合时宜地再次响起。
一众文官均对这位不学无术,却靠父辈福荫与皇室族联姻的裙带头儿官嗤之以鼻。
判太府寺事马峻出于礼貌,侧身对任鹏飞解释道:“任大人,平准乃平稳物价之意。我太府寺置平准官于京师,总管全国均输官运及京师的物资财货。除去移交宗正寺为皇室贵戚所用外,其余由国家经营。调剂物价,以防富商大贾贱则买之、贵则卖之从中谋取巨利。”
任鹏飞虽为粗人,但其族内的生意甚多,深谙囤积居奇之道。他张口道:“蜜柑非谷物粮食,不耐存贮,谈何贱买贵卖之说?马大人拿朝廷的钱银去作人情领名声,恐怕不合适吧!”
“果园一年四季都得进行管理,倘若今年果价行情不好,怕会有果农冬季时不作修剪。若然如此,到明年夏天的时候便不会下大力气进行拉枝,误了今年也就误了明年。
若然任大人觉得此举马某有私心的话,大可效仿同判太府寺事的做法。蜜柑在市面上刚出现滞销,他便令人在原产地以每斤一文收购了整整十万斤。”说着,马峻向继圣天子拱手行礼“臣惶恐层层传令耽搁时间,故已事先奏请陛下,让同判太府寺事李秦参与今日的朝会。”
“李秦这个名字怎听起来如此耳熟呢。”继圣天子托着腮帮亦想不出个所以然,带着疑惑向身边的内待监问道“伴伴,你可知道这李秦?”
站立在继圣天子身旁一位约六十岁身着绣有孔雀公服的老太监微笑道:“官家您可是贵人事忙,同判太府寺事李秦乃与宣正大夫、云麾将军李涪遗孤;先帝一字并肩的英卫王遗存于世的亲孙子。”
老太监的声音就好像儿童一样稚细却不清脆,好像女人一样尖细却不柔媚,让人听起来有些怪怪的。
第二十二章 不世之材 (2)
“原来是忠良之后啊。”继圣天子一拍手掌接着说道:“正所谓聚细沙能成宝塔,积小亦能成多。同判太府寺事认购蜜柑为朕分忧,不知诸位卿家可还有认购的?”
“陛下,俺认两千!”任鹏飞出班启奏。
殿堂上文武官员见任鹏飞突然一片哄然。判太府寺事马峻满怀敬意地向着任鹏飞作得一揖道:“任大人悲天悯人,实为我等楷模!可在果园积压的一百万斤蜜柑,即便是按每斤一文收购亦只需白银一千两……”
“说什么傻话啊!这蜜柑没放上一旬便烂尽了。认多了岂不都是赔的?俺只认两千斤,分给族里的伯父、叔父、姨娘、姑母而已。”任鹏飞掰着手指数着各房亲戚。
“从二品殿前司都指挥使,每月除正俸外还有服装、禄米、薪炭、刍粮等各种津贴少说都有四十两。任卿你只认两千斤蜜柑,折合纹银二两,这说得过去?”继圣天子脸上的微笑荡然无存,眉毛竖起厉声道。
任鹏飞似乎没听出继圣天子的不耐烦,嘻皮笑脸地回道:“陛下您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俺虽看以家大业大,但却是外有强形,内中干竭啊……”
正当任鹏飞推诿塞责之时。位于行列末端的绿袍官员走出,向龙椅方向抱拳一揖到地“臣同判太府寺事李秦愿认购所有的蜜柑。”
殿上再次哄然一片。
“同判太府寺事是正六品的寄禄官,你一年的俸薪不足百两。认购此百万斤便需要十数年的俸薪,你倒是说说如何处置这些蜜柑?”继圣天子看着站在殿门前方的少年,饶有兴致地问。
“臣打算将蜜柑制成果酒。”
未待李秦说罢,任鹏飞捧着自己的腰腹,哈哈大笑起来。边笑边指着李秦嚷道:“市场上的果酒压根便卖不出什么价钱,天底下估计就你会做这种赔本钱的生意!枉英卫王一世英雄,怎能有你这样一个蠢钝如猪的败家孙儿!”
“任鹏飞你给再敢胡乱咆哮,小心陛下赏你几板子!”内待监见任鹏飞没规没矩,出口喝止。
继圣天子待任鹏飞闭上嘴巴才继续对李秦说道:“同判太府寺事忠君爱国之心,朕是感受到了。你适才说要将蜜柑做酒,我朝严禁私人酿酒。若要私人酿酒,需要在酒坊中购买酒曲,缴过头子钱,方能勾兑。不知同判太府寺事可有置够酒曲?”
“回陛下的话,臣尚未置办酒曲。关于酿酒,臣有个不情之请。”
继圣天子觉得这个六品小员有点意思,笑道:“说。”
“臣打算和陛下合伙做这酿酒的生意。”李秦一本正经的回答引得殿上众人哄笑。李秦马上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连忙抬头。只见继圣天子在龙椅上乐得不顾形象地直拍大腿。天子身旁侍候的内侍首领亦捂嘴窍笑。而站立在武官前列的殿前司都指挥使任鹏飞口中不住地叫骂:“呆子!果然是个呆子!”
李秦望着继圣天子,真诚地说:“只要陛下您批准臣开坊酿酒出售。臣定跟足规矩置办酒曲,交足头子钱,自备材料酿造酒。若然经营不善,亏损定全力承担。如若盈利,定与陛下平分利润。”
“哈哈哈哈!”继圣天子终于被这个官场上的楞头青逗笑,他笑着转过头对内待监道“伴伴,你觉得怎样?”
内待监稍稍弯腰陪笑道:“官家,此举一则可以解决蜜柑的问题,二则能充实内库。老奴认为这买卖做得过”
“户部尚书张道安何在?”继圣天子待户部尚书走出行列后高声道:“散朝后,你亲自去给同判太府寺事李秦办理酒坊买扑事宜。回头也给酒案的官员打个招呼,走个方便。”
交代完后,继圣天子兴致未减当着殿上文武百官说:“同判太府寺事李秦克己奉公,特晋海宁县开国男,食邑八百户,实封三百户。”
未待继圣天子说毕,任鹏飞大呼道“陛下,此事大大不妥啊!姓李的呆子才出一千多两罢了,您身为九五之尊,切不可行此卖官鬻爵之事啊。购得官爵的,肯定会对百姓暴敛横征,捞回本钱。陛下,您若开得此头。势必野皆狼心狗肺之吏,朝尽鼠头獐脑之臣!”
继圣天子难得听到任鹏飞说句忠君爱国的说话,顿时来了精神,略有所思道:“那任卿觉得如何才好?”
任鹏飞咧着嘴走出行列,对着继圣天子搓手道:“陛下,俺是吴县郡主的夫君,也便是嘉禾郡王的女婿。按族谱论,吴县郡主乃陛下的姑母。俺们自家人不说客气话,要不您收回成命,把酒坊买扑及爵位赏给臣。臣给陛下赚的银子绝对比那呆子多……”
“放肆!官家乃南斗天府福星托世,言必有信!说到就一定做到,不会说了却做不到!”内待监对着任鹏飞翻了翻白眼道“刚才是谁只花几两银认两千斤蜜柑的,现在听到封赏,又跳出来后悔了啊?”
任鹏飞怒向胆中生一手捉住头顶的乌纱帽,用尽全身之力把其摔到地上。“俺跟漠蛮干架的时候,你这狗仗人势的阉贼还不知道在哪呢!”说着他气冲冲挽起衣袖露出黑又粗的胳膊往着龙椅方向走上几步。
“放肆!皇城使老示薿何在!”继圣天子有如惊雷炸地的话语突然在群臣耳边轰响,亦惊得在暴怒中的任鹏飞回复理智。
“臣在!”殿门向外打开,一名身材魁梧着有锦衣、背缠双刀,浓眉大眼的官员步入,走至继圣天子身前一丈处单膝跪地:“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第二十二章 不世之材 (3)
继圣天子铁青着脸,一字一顿地问道:“皇城使,任鹏飞咆哮朝堂,不尊朕谕。按律应如何处罚?”
老示薿瞥了一眼被摔在地上的官帽,斩钉截铁地说:“回禀陛下,咆哮朝堂、不尊圣谕者杀无赦!”
任鹏飞闻言,不由混身打哆嗦跪在地上磕头求饶。
“任鹏飞不尊朕谕、咆哮朝堂,知法犯法,按律当诛!念其为国操劳多年,特免你一死。”继圣天子对任鹏飞溜须拍马,阿谀奉承的话语充耳不闻继续说道“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饶,责杖三十。即日起殿前司宫禁宿卫等全数由皇城司接管。你也不用再回宫值守,保留原官位,谪守钱塘门去吧。”
随后步入的锦衣侍卫将任鹏飞格出垂拱殿。群臣依稀仍听得任鹏飞破铜锣般的嗓音“老侍卫……老兄弟……老大哥!”
“让你的手下打轻点……”
“俺可是嘉禾郡王的女婿,吴县郡主的夫君。正所谓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哎呦喂!痛死俺啦……”
殿中群臣的表情各异。有些是在竭力憋住笑意,有些是在翻着白眼以示对这位虚有其名的殿前司都指挥使不屑;更有些是嘴角微扬,似乎有点幸灾乐祸的味道。群臣们除李秦外,均沉浸官场多年,自然心中雪亮:近年来皇权逐渐收拢。今日陛下于朝会中演的这一出,目的是为了敲山震虎;给其身后的亲王、郡王提个醒罢了。
继圣天子的兴致被任鹏飞一扫而尽,与三省、三司、九寺等长官各聊几句便宣告朝见结束。经内待监唤得散朝二字,文武百官按官位高低顺序退出。
正当李秦踏出垂拱殿,东方天际露出鱼肚白的颜色;忽觉臂弯一紧回头只见是被内待首领从后拉住。李秦转身行礼,向内待首领毕恭毕敬说道:“汪内侍有事找下官?”
内侍首领乃掌管近侍陛下,管理宫廷内部事务的内侍高官官;姓汪,单名琛。虽年近六十,却长得珠圆玉润,有七尺身高,但一抬手一踏步又好像是一位未出阁的大姑娘似的。
汪琛常伴在继圣天子身边,已侍候了三十余年。他为人处世圆滑,处处俱到,不仅将陛下伺候得相当满意。对太皇太后及各位太妃都是照顾得相当周到,宫中的贵人们都对其青眼有加。
于此时,汪琛上下打量着李秦;伸出右手,摆出一大拇指和中指捏合,其余三指展开的兰花指虚点,啧啧称赞:“哟,李大人与令祖英卫王年轻时可长得真像啊,简直就是一个模印出来似的。”说着,汪琛侧过头嘿嘿嘿地笑得几声。“官家让奴才来传话,让李大人移步福宁殿陪他一并用茶点。”
汪内侍监不待李秦答允,便挽着李秦的手便往北而行。边走边道:“官家每次朝会之后便在福宁殿用些茶点果腹,才到勤政殿处理政事。奴才一辈子侍候着官家呐,今儿还是官家第一次与官员一并进膳。适才李大人被超迁为海宁县开国男,足见官家对你寄予厚望啊。他日李爵爷飞黄腾达之时,请勿忘记奴才啊!”
李秦不知如何应答,只能一路唯唯诺诺,走约六十丈已被领至福宁殿。
福宁殿在汴州时已是大晋皇帝的寝殿,作为寝宫和用膳之地。陛下平日里会在天亮前一个时辰从福宁殿起床,整理装束、准备处理国家政事。另外,也会在此作为召见臣子、处理政务之所。北土沦陷迁都杭州之后,亦重建了福宁殿。
李秦独自踏入福宁殿,殿门被汪内侍从外重新关好。殿中放有一长桌,桌面摆放着两茶茗茶,几笼提褶包及糕类点心。继圣天子已换好便服端坐在主位。
“平身。”继圣天子止住正行大礼的李秦,伸手向侧边客位一摆“坐吧。朕不知李卿口味,让御厨准备了些红豆糕、龙井酥,还有小笼包、三丁包。此间只有朕与李卿二人,不必拘谨。”说毕拿起一个三丁包,撕掉下方的垫纸;将包递入口中慢慢咀嚼。
自小李秦便听说书先生讲到宫中的生活是如何奢华,陛下吃饭端的是金饭碗,拿的是象牙筷。今日一见,不禁隐隐却涌起些许心酸。他眼前的可是号称南斗天府福星托世的晋朝皇帝,用的杯碗却是并没有加入任何色彩,亦无绘制图案花纹的素瓷。
李秦的祖父及父亲乃军中帅将,自幼对其要求极严。过的日子虽不是锦衣玉食,但单单从桌上的碗筷相比较,却是比起这当今天子还要优越许多。李秦用筷子夹起一个小笼包放在勺上,用筷尖将包皮破开,待皮内的汤凉了才放入口中。包子下肚,不知其味。
继圣天子将李秦失神的样子看在眼里。“今日御厨做糕类、包点似乎不合海宁县开国男的口味?”
“臣一时走神,请陛下原谅。”李秦连忙离座下跪请罪“久闻陛下爱民勤政。如今见陛下竟清简如此,臣自愧不已。”
“先皇与英卫王乃一字并肩,你父亲抗击漠蛮,为国捐躯。往后你便唤朕为世叔即可,无须拘泥。”继圣天子待李秦重新就位后接着说“听老侍卫禀报,商行从大理购置的银生茶在返杭途中出了状态,加之蜜柑积压。为求填补亏空,你将第一进宅子租出……
但那点租金感觉与你跟那叫伊凡的租户在盐官王家村里做的事并不相抵啊。适才封赏的海宁开国县男,正是朕对给你的褒奖。”
第二十二章 不世之材 (4)
李秦近年在太府寺任职,便是私下替陛下赚取钱银填充内库。内库绝大的支出便用在皇城司,本以为皇城司只作为陛下贴身护卫。就算朝会上陛下亲下口谕:即日起殿前司宫禁宿卫、校验勘合等事务全由由皇城司接管负责亦未能令李秦震惊。适才李秦听得陛下对自己近日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不觉后背布满白毛汗。
继圣天子只以为其沉浸在封爵的兴奋之中,并未察觉到李秦心中的不安。他忽然想起李秦要认购温州果农积压的百万斤蜜柑。朝会上李秦话语言不中肯,甚至有点胡说八道的味道。继圣天子不禁忧心地问道:“你在朝会上提及蜜柑酿制果酒,此事可有把握?”
“臣此次入宫便是为及此事。”说着他从腰间解下两个仅成人中指长的小葫芦,想必入宫时殿前司宿卫误以为是饰品而没有截下来。
李秦先将一个缠着大红色绑绳的葫芦搁在桌上,拔出软木塞。小心地将葫芦内程橙色的液体倒入杯内,双手捧起酒杯递至继圣天子面前。
继圣天子接过酒杯,放在鼻旁轻嗅;灌入口内,慢慢咽下。良久才开口赞道:“此酒色相艳丽、柑香浓烈、甜酸适度,令人闻则思念,望则垂涎,饮则齿颊留香。好酒啊!怪不得你敢在朝会上大放厥词。这柑酒与其它的果酒相较,简直是云泥之别,内里可有巧妙?”
“回陛下,此柑酒乃按伊凡秘方所制,并没有加入米酒勾兑。”
“这可神了。”继圣天子将信将疑问道“若然不用酒曲便能出酒;你何解仍要置买酒曲,开坊酿酒?”
李秦并未作答,从另一个葫芦中倒出半杯散发着浓烈的酒香的白色液体。然后他走至灯台边取得竹筒,从内抽出火折吹燃,将火引到杯内将其点着。
“这酒能点燃?”继圣天子见状惊道。
“此酒叫火酒,又名烧酒。是伊凡按广南东路佛山堡陈如岳的秘方所配制的。”李秦边说,边再为继圣天子斟得半杯双手递上“陛下,您试试这酒,浅尝即可。”
继圣天子接过酒杯,全倒口中。忽觉喉头如烈火燃烧,心中大惊便一骨碌吞入肚内;只觉眼前朦胧,全身如被业火炙烤般现起红晕。过得好一会儿继圣天子才缓过劲,不绝称赞道:“这酒清澈得如玉洁、若冰清。味道似浓厚豉香,却又特别醇和;入口如同火烧,却又醇香甘冽。此酒比各王府配制的琼腴、兰芷、金波等酒不知要好上多少倍啊!”
说着继圣天子将葫芦内剩余烧酒饮尽,哈出一口酒气道:“此酒可曾命名?”
“事有凑巧,此酒正如陛下所言,名为玉冰烧……”
酒能助兴,继圣天子喝下新酿的蜜柑酒和玉冰烧后,详问李伊二人在海宁盐官制出的新品。当得知伊凡将银生茶加工制成能泡出黑色茶汤的熟普,用榛子油便制出比皂角去污力更强的物品;以及单用粘土、石灰及稻壳烧制出的灰渣加水混合后便加固堤坝,不禁咂嘴赞奇。
时间过得很快,君臣相聊甚欢,不觉已近日薄西山。李秦手捧继圣天子所赐,写就“蜜柑酒”、“玉冰烧”及“青柑茶”三张盖有继圣御笔之宝御印的墨宝,由内侍监汪琛引领离宫。
天空的云朵在殷红色的夕阳辉映下呈现出火焰一般的绚丽。继圣天子站在窗边回想适才海宁县开国男李秦举荐伊凡的情形。他不禁想及今年中秋夜,龙虎山天师道张天师入宫传道时说下的话语:“圣上仁德,泽被生民。不世之材指日来投,聚四海英豪,为吾皇匡复河山。”
继圣天子望着西边红艳满天的晚霞,口中喃喃自语:“聚四海英豪,为朕匡复河山。但愿天师所言不是一句戏言呐!”
第二十三章 日升月恒 (1)
掌灯时分,李秦回到自家的宅院,第一时间寻到伊凡。将被陛下知道他们在盐官的事,超迁自己为海宁开国县男的事说了出来。
李秦对伊凡说尽千恩万谢的话语,而伊凡却并未理会,一心在倒腾陶了了所组装好的木制脚踏式缝纫机。
只见伊凡在针上穿入一根或多根缝纫线。手扶两块布料向前推动,脚踩踏板;通过齿轮带动皮筋传导针线,进行上下穿插,使布料交织缝合起来。
“成啦,果然是跟朵朵说的一样。线迹整齐美观、既平整又牢固。”伊凡突然别过头对着李秦说“这缝纫机做出来,就得要雇佣工、置办布料。能先跟李公子借点不?”
“在下于朝会上按伊兄所说,收下积压的蜜柑;虽幸得陛下青眼相加发给酒坊买扑,亦得到御赐的墨宝。但如此一来,后续将会用尽商行全部流水。第一批白凤丸不日将做成,届时送进各地高官贵爵及豪商巨贾府内才能缓解一二。”李秦的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尴尬道。
伊凡拍着脑门懊丧地说:“虽说‘白凤丸’与李公子的‘地黄丸’两者好比是男人的强身方,女人的驻颜丹!但毕竟受众面太窄,一时半会的能赚到三五百两已经顶天了。这事怨我,步子迈得实在太大了。
我试试让花大家联系楼外楼的老板,看她能否借点钱。另外拜托李公子与宫里贵人商量,务必要宫里贵人加大投入,以保证货物的产出。若是贵人不乐意的话,那只能跟他明说‘现时商行的钱银已全部投入青柑茶、蜜柑酒、玉冰烧的生产。
若钱银足够周转运作,不出一个月货物销售便能收回。倘若商行资金周转不过来,后续的产品又未能推出市面。那咱们就只能是老鸡婆子抱大窝——全完蛋了!”
说罢伊凡将仍在沉思的李秦留下,独自步出房间。伊凡唤来朵朵,让其与花瑶见面;由花瑶出面,约楼外楼当家瑛姐会面。
待朵朵应声离去,伊凡便去与陶了了商量佣工招募挑选、培训等事宜……
翌日,在花瑶的穿针引线下,伊凡终于得进楼外楼与当家瑛姐会面。
位于杭州城西湖北面,宝石山南麓的楼外楼。其楼高四层,达十余丈,向北可遥望宝石塔;乃杭州城中的一绝。方圆数百里内提起楼外楼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楼外楼一层为大厅,建得玲珑八角、青砖砌地、相当气派。大厅西首一檀木制阶梯直通楼上的雅座。
上得楼内四层雅座,文人学士经常在这里吟诗作画,富商土豪也在这里边吃喝边作交易。因此处亦是城里最著名的烟花之地,更是达官贵人举办宴会的最佳场所。各个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美目盼兮的姑娘像穿花蝴蝶般环绕各宾客身旁。
站在楼上眺望,伊凡只觉得心旷神怡。楼外楼的南面是西子湖水,碧波荡漾、风景如画。楼的北面则是有如流霞缤纷、熠熠闪光,被寓为“宝石流霞”的宝石山。
伊凡被侍婢带进一间装修得古色古香金碧辉煌的雅间。等不多时,从外当先走入一位身穿青色长衣的女子。她生得丰胸细腰,妖娆多姿,让人一看心跳不已。
女子与花瑶长得有六、七成相似,年岁约莫二十出头。但双目如电般炯炯有神,向你瞧来时,自有一股凌人的威严。想必这就是楼外楼当家——花瑛。
有四个分着杏、青、靛、碧四色衣物的侍女紧随花瑛其后走入并关闭木门,垂手恭敬地站在左右侍候。
伊凡递上见面礼,攀话道:“瑛姐您好,久仰大名,得见真容才知芳华绝代。”
“你这小子顺沟溜屁的,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听蓉珊这小婢说,你这小子上次用什么花言巧语骗得瑶儿几十两银。现在还敢骗到老娘头上,看老娘不收拾你?来人啊,去给那小子松松筋骨!”瑛姐突然一拍桌面发难道。
四名侍女应声而起,挥动拳掌分两边夹击伊凡。
伊凡见状不觉失笑,只道瑛姐是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然则又不可失了和气,使重手击伤这四名少女。
未待伊凡多想,一名杏衫侍女已然近身。杏衫侍女双爪交错上举,状似鹏鸟迎风振翼;分别袭向伊凡左右腋空门。伊凡不慌不忙,脚尖轻点向后窜离数寸恰恰避开。
“胆属阳经,膝外侧属阳,腓骨小头部似陵,陵前下方凹陷处经气象流水入合深似泉,故名阳之陵泉;是足少阳脉所入为合的合上穴,为八会穴之筋会。”伊凡于电光石火之间突然想起老爹昔日在谷中手把手教他人体穴位时的话语。
伊凡头颅稍偏呈回头状。杏衫侍女见伊凡一时走神,再次抢上意欲追击,未曾想到此乃伊凡指东打西之举。只见他微抬右脚将身侧圆杌踢飞,圆杌受力如箭离弦击向杏衫侍女。只听得一声闷响,杏衫侍女左脚膝盖处的阳陵泉穴被圆杌击中,当即痹麻交加摔倒于地,举足不能。
其余三名侍女见同伴倒地,出招更为凶狠。青衣侍女双臂齐伸,张手成爪;左手上扬袭向伊凡胸前膻中大穴,下手反抓其裆部。
此招乃青衣侍女师父在禅宗十三爪之一的虎爪中演变而至。此爪法上击膻中穴断其经脉,下击金门屏翳至其损阴绝嗣;是阴损至极的杀着。
伊凡心中左膝一低,曲肘竖肱避开来招;绕至青衣侍女身后顺势一送。只见青衣侍女收脚不住,与正欲从后偷袭的靛衣侍女撞得鼻青额肿。
古语有道“双拳难敌四手,恶虎还怕群狼。”伊凡只作闪避又不得伤害众侍女,难免顾此失彼。
碧衣侍女终于与伊凡闪身躲避青衣侍女双爪之际跃至其身后。握手成拳,双拳如雷霆般向伊凡背门击去。
伊凡察觉后心有拳风袭来,无奈前有青、靛两位倒地的侍女挡路,一时不好跃身闪躲。忽闻碧衣侍女高声唤道:“看招……”
叫喊使碧衣侍女的拳势慢上几分。伊凡借此瞬息空隙,默念龙虎山天师道玄门正宗口诀“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镜,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真气由胸前膻中穴激荡涌出,经任脉直至脐下气海穴;再经会阴转入督脉聚于后背处的神道、灵台二穴之间。
只听得“砰”地一声,碧衣少女拳招击中。遗憾的是她空有架势毫无内力为继。碧衣少女双拳如同击在铜墙铁壁上,受力反震,手腕尽皆淤肿。
花瑛脸色白一阵红一阵,冲着四名侍女骂道:“一群废物,口口声声说尽得真传!画虎不像反成猫,都窝囊成什么样啦!看出这小子使的是什么门道没有?”
“瑛姐,这小子踩位暗含奇门遁甲之术;而击杌伤人,乃阎帮三当家‘索命无常’万湘的暗器手法。他肯定是桃林书院扬夫子门下的弟子!”杏衣侍女捂着痛脚抢先道。
青衣侍女接着杏衣侍女的话头,胡乱编说道:“他是用了日光城密宗‘狸跃’避开奴婢的夺命绝门爪。而从后推奴婢的手法则是禅宗三十六路大擒拿手。”
“瞎扯,推你的那招明明是燕翎山庄的慕容家传绝学——偷天换日。他肯定是在外游玩多时的燕翎山庄慕容懋!”
“与手足三阴及阴维脉交会,总任一身之阴经的任脉。与手足三阳经及阳维脉交会,总督一身之阳经为之督脉。打通任督二脉者可使全身肌肤坚硬如铁的护体真气自然激发而出。”碧衣侍女不愿承认自己的武功极差,只得将房中这位少年公子的水平捧高“能打通任督二脉的奇才。纵观《天地风云榜》,能有如此功力的年青后起之秀,只有慕容懋啊!”
伊凡听着四位侍女对自己武功路数的猜测。忍了好长时间,终于抑制不住,“噗哧”地笑了出来。笑声刚起,伊凡自觉失礼强行敛息凝聚心神,他缓得数息开口道:“我适才的功法乃龙虎山天师道玄门正宗的小周天功法。诸位姐姐所说桃林书院的‘奇门遁甲’、‘索命无常’,密宗‘狸跃’,禅宗‘三十六路大擒拿手’以及慕容家绝学都跟我没有半个铜钱关系。不知诸位姐姐是否《天地风云榜》看多了?”
花瑛眼中闪烁着一股无法遏止的怒火,她拉长着脸,朝着四名侍女狠狠地瞪了一眼喝斥道:“都给老娘滚出去!还嫌不够丢人现眼呐?”
众侍女不敢多言,只好相互搀扶着一步一顿走出房间。
第二十三章 日升月恒 (2)
房门再次被关闭上,瑛姐的脸色有若川剧中的变脸般一下子变成和善可亲起来。她像先前并未发生过什么似的,娇笑几声开口道:“伊公子大驾光临敝楼,不知所为何事啊?莫非是来跟妾身谈瑶儿的赎身费?”
伊凡心知花瑶虽只是卖艺不卖身的青倌儿。却因才貌双绝,吸引两浙路、江南东路一大批清雅风流之客。不仅成为楼外楼上厅行首,更是当家花瑛眼中的聚宝盆、摇钱树。他半开玩笑地顺着花瑛的话题回道“此次前来,仅是托花小娘子搭线与瑛姐合伙做些小生意罢了。既然瑛姐提到赎身费;不知为花小娘子赎身价值几何?”
“瑶儿虽则是妾身看着长大,但她在楼里可是姑奶奶呢。若瑶儿能觅得处好人家,妾身还送上嫁妆。若是她心里不愿意,就算将金山银山摆在妾面前作瑶儿的赎身费,妾身也不会答允!”瑛姐佯怒道。“不过,瞧你这小子的穷样。还好意思问瑶儿的赎身费?别绕圈子啦,你有什么事便直说吧。”
“这些草图都是由我所设计绘画图还有一些样衣。”伊凡将手中的设计图纸及衣物摊在桌上指手划脚地接着说“咱的服装品牌叫‘蔷薇’,我打算在楼外楼搞一场薇蜜时装秀。
不仅展示各式的内衣,还有女性的睡衣、家居服、休闲服、长裙、短裙、连衣裙、长裤、短裤、紧身裤、紧身胸衣、丝袜、背心等等。时装秀当晚穿着‘蔷薇’服饰展示的姐妹,我们可以称为‘薇蜜仙子’。
清倌人可以穿着保守点不外露的衣物,红倌人可以穿暴露些的。同时咱也可以再设邀请杭州城内各楼、院、阁的姑娘举办一个才艺大赛。末了可以将本次展示的限量版服装进行一次拍卖。
咱们‘蔷薇’服饰,彻底颠覆了此世间的衣着概念,就是服装界的一场革命。往后‘蔷薇’将以折扣价直供到楼外楼;另外只要按市面价售出一件,妈妈、姑娘、龟奴都可以分得相应的提成。每夜在楼内一掷千金的贵人富商大有人在,这何愁不是一笔可观的收入呢?”
瑛姐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各种设计图纸,每一件都充满着魅力、时尚、美丽及一点儿浪漫。心道:“没想到黄毛小子说得如此透切。这系列服饰的确彻底颠覆了此世间的衣着概念,说白就是服装界的一场革命。若能得获一丝侥幸定然是商机无限,赚得盆满钵盈。小心驶得万年船,还是试一下比较合适。”
她缓缓吸气,眼珠子一转说道:“伊公子口才了得,都快能说出花来呐。正所谓事实胜于雄辩。”缓缓站起,走至门边唤道“让菁儿、欣儿过来。收拾一下旁边的宴会厅。还有,也让瑶儿来一下。”声音虽然轻,却有一股不容抗拒的威严。
宴会厅位于楼外楼四楼偏北,楼高一丈,厅内柱梁均雕刻有栩栩如生的花卉。装潢得低调奢华之余,又分外高贵优雅。
如今靠外墙的窗户上仍挂着大红色的幕帘,使室外灿烂明亮的阳光无法照入。厅内仅靠几支点燃的蜡烛照明,或是为了给将要开始的表演营造气氛。
瑛姐、伊凡及前夜留宿刚起的建康商贾李老爷正分主客座次坐在厅中央的八仙桌旁。桌边设有矮几,上有炭炉煮着一瓷盆清水。
在三人身前不远处乃是经花瑶、蓉珊的帮助下置换好衣物的菁儿、欣儿。她俩各套着红色丝绸制的长袍,袍摆只到膝盖。
一响“吐噜”的咽水声打破了厅内里的寂静,只见李老爷瞪大双眼保持着捧杯的姿势,茶水顺着他的嘴边、胡须已沾湿他的衣衫;想必他已被眼前的美景迷得丢魂。
曲乐响起。台上的美人轻轻随着乐音扭腰甩臀,在厅内忽明忽暗烛光映托下更显得抚媚。
只见二人互扯轻罗,双手猛然向后挥动;如丝顺滑的长袍顺势掉落地面。一条小丝带缠着后颈和后背作固定;下腹私密之处亦由一块三角状丝绸仅仅遮住。二人稍稍侧身,露出几近赤裸的后背和紧绷翘臀……
烛光闪烁,将近乎赤条的胴体上所有瑕疵遮掩。她们的美虽未能完全显露,但却让人有种看不透、摸不着的朦胧美感。
“老夫实在忍不住啦!”李老爷一手握着巾帕紧按鼻梁,欲要止住因火气旺直流的鼻血。他急色地从腰带里掏出数张会子钱啪地一声拍在桌面叫道:“快准备一间上房!”
瑛姐看着伊凡脸上一副不为所动的神情,不禁腹诽“菁儿、欣儿虽说不是楼内的绝顶货色。但适才的情景,就算是女人看了亦不免脸红耳热。瞧这小子座怀不乱、古井无波”。想着她似笑非笑对伊凡说“这生意妾身是接下了。至于时装秀,你要怎样操作。妾身这边又怎样配合?”
伊凡掏出炭笔,在纸上边列纲要边说。“为达舞台效果,可能还需要师傅帮忙改良一下扩音。布置会场,挑选衣物;现时据立冬不足半月,时间比较紧。但再拖下去天气转凉就不好开展了。
我暂定如下几点:第一,宴会定于立冬举办。可取名为‘群花争魁,首丽有名’。
第二,请瑛姐以楼外楼的名义邀请嘉兴、平江、建康及杭州本地各知名清、红倌人前来参加。承诺她们当晚出场费用将由当晚竞选的名次分发。暂定前四名是‘蔷薇、牡丹、凌波、山茶’四位仙子。这是一场大型的表演,她们结识了达官贵人,商贾名流;钱银多少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第三,诚邀江南各名人富商,显贵官员、世袭爵爷等等。一些知名的,比如鸣人堂的李冰、张杰升二老愿意来当嘉宾的,我们要专人陪伴,食宿全包,还要另付出场费。
第四,因人数太多每个到场的只能是凭邀请券入场,入场最多不超过五百人,届时评选我们可以获得的绢花、缎花、丝花来决定多寡来排名。比如说绢花每朵五百文代表一票,缎花每朵一两银代表两票,丝花每朵五两银代表十票。”
“成,一切依你的。不过楼外楼既要牵头出面,还要掏钱弄这个弄那个。你这穷小子又想‘空手套白狼’是不是?”瑛姐边翻着白眼边说。
“瑛姐,您可不能这样说喔。一个好的策划方案远比千万金实在。只要按我的法子,最后盈利我分您五成,如何。”
“哼,一场表演的蝇头盈利妾身还看不上眼呢。瑶儿数十两存银就能和公子合伙占得一成份额,那妾身给你一千两银作入伙用,亦占一成份额吧。往后公子的货在两浙路行院内,只能楼外楼独家销售。”花瑛一副不容抗拒的语调说出,不容伊凡表态,举杯送客“伊公子快回去准备吧。”
“那么,我就住在城西荣宝斋后的宅院。若瑛姐准备好参选的“薇蜜仙子”名单,请连同半身画稿派人送予过来;我需要用作配搭衣物。万般感谢,先不打搅,告辞!”伊凡拱手作别。
走得几步,伊凡转身而返;只见他从腰间解下两个如成人手掌大小、造工细致精巧的葫芦,连同几个挖空果肉填充有茶叶的蜜柑放在桌面。“这是荣宝斋商行新货,给瑛姐您尝尝鲜。日后楼外楼如有需要,咱们可以继续坐下聊生意。”
在欢场多年,瑛姐早已听得伊凡话中有话。她望着伊凡离去的背影,直至其推门步出。
花瑛脸上的笑意像是被北风呼呼冻结住似的,缓缓变得冰硬起来。她额上青筋暴起,胸内怒火再也压抑不住,离座捉起一只伊凡适才放下、填充有茶叶的蜜柑狠狠地砸入身旁那盆已翻滚不止的清水内。
盆中溅起几滴烫水,吓得瑛姐倒退三步。她气冲冲骂道:“瑶儿冰雪聪明的,多少王公贵族、官僚子弟对她一往情深啊!别说是奇珍古玉,估计连自己的心肝都乐意挖出来呢。
都不知道瑶儿被这姓伊的小子用什么猪油蒙了心!将自己辛苦积蓄的钱银全给了他,还把他招惹到楼里来。老娘慧眼如炬,识才、惜才,大发慈悲地给千两纹银才要那一成的份额。这小子是什么态度啊……”
正骂骂咧咧间,水汽带着茶香袅袅上升。从黑暗中现出一个人影,行至花瑛身边端坐于主位之上。看其细长柔美的身段,想必定是个美人。
黑影从几面拿起一柄梨木制成的汤勺,将瓷盆中勺出一勺橙红透亮的茶汤,慢慢注入碗中。待茶稍凉,轻啜一口,只觉茶汤醇厚,汤感细腻,回味浓厚陈香且略有甜感。“入口甘醇、柑香强烈,令人回味无穷。此茶着实不错!”
“奴家不知主子在此,口出狂言。”花瑛行了个万福礼,恭敬地说道。
黑影摆手以示无碍,她先后提起桌面上的两个葫芦,拔开软塞自斟自饮;良久才开口说道:“花瑛,您带上二千两亲自去给伊公子传句话。两浙路行院专营,若咱楼外楼一家揽下,恐会引起其它行院不满,多生事端。协议改成楼外楼作为‘蔷薇’两浙路最大经销商,其它行院进货须得从楼外楼拿货。
另外从立冬‘群花争魁’起,往后楼外楼的一应茶、酒都在荣宝斋订。”
“主子,换荣宝斋的茶倒是问题不大。但酒嘛,据奴家所知荣宝斋并无酒坊买扑。本楼一直选用中和楼酿制的白羊酒,而中和楼与殿前司都指挥使任鹏飞关系甚密。近日任鹏飞三番五次前来,软硬兼施就想要将瑶儿讨回去当第十九房夫人。如今贸然与中和楼撕破脸皮,恐怕……”花瑛面有难色,支支吾吾道。
“中和楼正是倚仗身后有一个任鹏飞,架子也越来越大了。折扣越来越低不说,最近几次买酒还要现银交易。荣宝斋的酒与白羊酒相比较,自是好上几等。你今日区区千两纹银便占得‘蔷薇’一成份额及两浙路的行院专营,着实是过份了。而伊公子吞声忍气接受,便能看出他非常缺钱。
荣宝斋能产出如此品质的衣物、美酒,香茗,它在杭州的地位自然如日之初升,月之圆盈。常言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你按我说的,肯定没错。”
黑影说着,语气忽地飙高“任鹏飞在杭州欺男霸女,已娶了十八房夫人,坊间都给他起了一个诨名叫任十八。他这德行不配娶瑶儿。要是敢来搞事,就让他死于非命!”
花瑛听着主子这句充满杀伐气息的话语,全身不由哆嗦了一下,连声答允快步走出……
与此同时,在漠国大都洛京城皇城的大殿上。披着虎皮袍的程吉汗背着手看着墙边一幅兽皮地图沉声道“极乐子,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单膝跪地,平举右臂道“大汗您放心,属下亲率一众死士潜入杭州,定将大汗交待的事情办得妥妥当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