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诡雅异俗 (2)
忽地,厅外木门被轻敲数下,得到许可后新就职的定远将军林青推门走入。林青向众人拱手行礼,向着区知州恭敬说道:“大人,那位燃灯教头目、自号佛祖座下的金身罗汉与墨树赤叶均硬气得很,怎样用刑仍是不肯招供半句。”
“嗯,这倒是难办。”区御风皱眉道。
“另外,属下已按伊公子嘱咐将张文涛关押在罗汉的牢房旁,在其牢房外遮上白布。同时也请了几拔窑姐轮番进内,里面吱吱呀呀了半天。不知……”林青说着这些荒唐事,不禁偷眼望了下伊凡。
只见伊凡脸上一副胸有成竹、十拿九稳的神色,林青心中不觉涌起一丝纳闷。
伊凡一声嘿嘿,站起向房内三人作一罗圈揖笑道:“我先前曾说过‘以谋略智取。攻心为上;从思想上瓦解敌人的斗志方为上策。’咱去会一下金身罗汉和武陵蛮首领,再回来喝茶如何?”
囚室设于知州衙门的地底,不过十五丈许见方却分隔成两间。囚房内甚为潮湿,霉气扑鼻,墙壁上一灯如豆,阴暗至极。罗汉双手双足上都套着个铁圈,圈上连着铁链绑定到身后墙壁之上。他身旁的牢房关押着先前指使部下关闭城门,意欲借燃灯教徒之手加害知州大人、勾结漠北意欲开城叛国的襄州都监张文涛。
不知咋地,那间牢房一直用布帘遮住。自罗汉被关进囚室开始,狱卒就不断送姑娘进张文涛的牢里,咿咿呀呀的呻吟声压根没停过,使本就慌乱的他更添烦躁。
“哐通”一声,囚房的铁锁打开走进三人。当先一个是穿着绯红色官服,腰缠银鱼袋的襄州知州区御风,有两个生得白净的年轻人跟在其后面。他认得一个是率领骑兵营回援、击败自己的将领,另一个就是当时以一己之力连敌数十丧尸的少年。两个都是狠角色啊。
“燃灯教徒罗汉。勾结北漠、纵容教众对我襄州城周边村庄烧杀抢掠,煽动难民意欲里应外合夺我襄州城。每一条都是十恶不赦的凌迟大罪!
若是供出如何让难民变成你说的厉鬼僵尸的法子,吾区御风以襄州知州的名义保证,绝不会把尔写进塘报,免尔一死。”区知州义正辞严地说。
“呸,尔等这些狗官如何信得过?多讲无益,老子今日落入尔等手上,就不指望能活着。”罗汉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拒绝招供。
林青被罗汉的言辞激得火起,从靴筒拔出匕首走过去边比划边厉声道:“尔若再不老实招供,本将立马把你给开肠破肚!”
罗汉把头一摆,紧闭双眼,心道:“我命休矣!”刹那间,他心里充满了绝望。平生所做过的事情立刻从心底涌现出来“老子吃过香、喝过辣,玩过保正的女人,就这样死也算值了!”他苦笑了一下,准备迎接最后的伤痛。
“林将军且慢,让我来。”伊凡上前左手食中两指掐紧罗汉两腮,然后将一包粉末全部倒进他的口中。“小爷最见不得人受苦,这是止血化淤的田七散。”
罗汉心想“糟糕,肯定被这小子喂服毒药了!”他一声不吭,强忍内心的震惊;用力咬着下唇,紧闭双眼。
“门外的小哥,麻烦您帮忙搬一张桌子,一张椅子;还有文房四宝进来喔。还有帮忙找一位红倌人或者是窑姐之类的,反正能卖身子的都带来。”伊凡走到囚室外塞了一把碎银给狱卒吩咐道。
狱卒收得银钱后唯唯诺诺离去,实在不敢相信几位大人还喜欢在囚室里乱搞。
不一时,狱卒摆好桌椅;区御风坐在正中,林青、伊凡分站左右。
伊凡上前缓缓地说:“百草堂大当家李秦这几日连同各位老医师,将那些所谓的厉鬼僵尸的尸首一一解剖。他们与一般人并无异处。
我也问过一些幸存的难民,难民口述他们被燃灯教抓获后只让他们进餐过一餐就驱赶至襄州;至襄州军营寨后,也只服食过由兵卒分发的米粥。听其他兵士所讲,当时是闻到一股腥臭味后,难民才倒地抽搐,然后化为厉鬼僵尸。
以我推断,应该是燃灯教让其服食某种迷幻药物,然后在阵前再用其它药物刺激发作。金身罗汉,我且问你这个猜测说得对不对?”
燃灯教规条对叛教处罚是非常重的,剥皮剜心已是最轻的刑罚。罗汉心底里已打定主意,无论怎样被拷打、怎样被审问,都拒不招供,他咬紧牙关,大声回道:“锭光如来普渡众生,擒妖伏怪,救众生于水火之中!我佛神通,吾职低权轻又如何知晓?”
“很好,小爷最钦佩硬汉子。以茶代酒,我敬你一杯。”伊凡捧起桌上的茶碗,递到罗汉唇边。罗汉被擒后已近一日未喝过水,再加之刚才被眼前少年倒入的药粉;他喉咙里就像是被洪洪烈火炙烤着一般。不加思索,咕噜咕噜大口吞尽整碗茶。
罗汉本是穷苦人家的孩子,自小便吃尽各种苦。此时他饮下这碗茶,初时入口感觉苦涩难当,过后却感觉口中回涌出一阵淡淡的甘醇清香,沁人心脾。这么美味的茶,罗汉生平是第一次喝下;亦是生平第一次被人敬重地端着碗喂他喝茶。
未及多想,少年又再喂罗汉又喝下一碗。一道暖流由罗汉心中回荡,下意识道出两个字:“谢谢。”
隔壁牢房的咿咿呀呀呻吟声忽然又再响起,打断罗汉的沉思;他侧过头厌恶地啐了一口唾沫,口中喃喃咒骂:“妈的,这男的是头种猪啊!到底有无没完啊!”。
“虽说惜英雄重英雄,但毕竟人情归人情,公私要分明。审讯继续了啊,待会罗大哥休怪兄弟无礼。”伊凡向罗汉拱拱手,清清喉咙明知故问道:“不知罗大哥可知道隔壁牢房关着的是哪位?”
或许是罗汉本着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的想法,语气稍为松动地念道“知道,是襄州都监张文涛。”
“对极,张文涛犯的是勾结外敌,卖城叛国的杀头大罪。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张老太就将其家中的媳妇们都逐一送来,就图给留个种……”
伊凡说着,嘴角上扬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张都监嘛酒色伤身,那玩儿……不怎么行。昨日兄弟去药店找医治内伤的药粉时,看见掌柜的在桌上摆了好些什么合欢散、寒食散,一笑散,相投散,颤声娇等等的春药。
兄弟笨手笨脚的,一不小心把这些春药全给打落了。自然是赔给店家不少银子,本着不能浪费的心态把好几种粉末混成几大包。
这些春药每种都是助情发兴,筋力不倦的淫药,现在混在一起,兄弟敢保证这些混合而成的精华,绝对是天下第一淫药!
适才兄弟不是说过,兄弟这人就是心软,最见不得人吃苦的。就自作主张赏了一份给张都监,看来效果还是挺不错的。”
“啊……啊……”突然,隔壁的张都监狂叫几声,静默下来。随即一个女人在尖叫着,哀号着:“救命啊!老爷您快醒醒啊!”
几个狱卒打开牢房冲进去,将一个只系着大红色肚兜的妇人强硬拖离,并抬走一具已然硬直的男尸。狱长慌忙禀告道:“大人,张文涛急病身逝……”区知州轻晃右手,表示知情。
伊凡望着狱卒们离去的身影,“啧啧”地砸巴了几下嘴,表现出一副很羡慕的样子,自言自语说道:“问君何所欲,问君何所求。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张都监在美人怀中精疲力尽,驾鹤西去;也不枉兄弟的一片苦心啊。”
第三十六章 诡雅异俗 (3)
正当伊凡说着,门外狱卒带着一位浓妆艳粉、妖娆多姿的女郎走至牢门边低声说着:“大人,您要姑娘已经带来了。”
伊凡别过头,没头没尾对着罗汉说“罗大哥刚吞进去的田七散是不是有点苦中带甘的,现在喉咙里还有点凉凉的感觉?金身罗汉果然是真汉子,兄弟很是佩服!把姑娘给请进来;咱们在此一尽地主之谊,好生招呼下他。”
身着青色长衫的红倌人走进,向区知州等人道了个万福。伊凡回了个礼问道:“这位姐姐,可会跳些妖艳点舞蹈?额,就是边跳边宽衣的那种。”
这位红倌人虽然已不是雏儿,但面对这么多人宽衣解带还是首次,不禁满面绯红、烟视媚行。
区御风和林青面色亦不免一阵脸红耳热,刚想出言劝阻;只听伊凡说道:“两位大人稍安勿躁,兄弟不会给您二位添乱子。”他指着被铁链缠着的罗汉对着姑娘说“今儿他才是大爷,你对着他跳;若跳得好,定必重重有赏。”
“是。”姑娘齐声应下。只见她走到罗汉身边一把他手上的铁链,摇晃着身体,跟着大腿缠上去,胳膊也绕了上去,似搂非搂、似爬非爬,缓缓的、柔柔的有如章鱼似的紧贴着罗汉,嘴巴还在罗汉的耳边轻轻吹气。而那青绿色的长衫,不经意间已轻轻平摊于地上,犹如一张蜕下的蛇皮。
在旁观赏着舞蹈的伊凡向着牢外的狱卒叫着:“外面的小哥,适才让您帮我找的那位大姑娘呢?快给请进来,谢谢啦”
狱卒应允带进一个穿着花花绿绿、脸阔身圆,塌鼻梁,年纪已老大不小,像孩童那样傻笑着、口水湿透衣襟的痴呆妇人。
伊凡走到痴呆妇人跟前,各分发一纸包后,比着手势示意道:“芸姐姐,吃。”
看着痴呆妇人拆开纸包,将内里粉末全数倒入嘴里,吃得咂吧咂吧的。伊凡指着罗汉对着痴呆妇人说道:“芸姐姐,这汉子给你当相公如何?”
痴呆妇人闻言双眼忽然放光,她边欢欣雀跃地拍着小手,边笨拙地迈着小步挪到罗汉面前。
“相公,你回来了啊!奴家要给你生个大胖小子啊。”痴呆妇人摸着罗汉的脸颊柔声道。话刚说毕,痴呆妇人难掩内心喜悦,不住吃吃窃笑。
伊凡凑到罗汉耳边低声道:“她叫芸娘,跟夫君同房事时把其夫君的头割了下来。她夫君的尸首被剥皮剁肉,揉成‘狮子头’,煮熟吃进肚子里。芸娘在襄州城可是出了名的疯婆子,人称母螳螂。
听街坊说‘她男人肾虚不固,那事儿实在太快了。夫妻成亲多年未能怀有子嗣。正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妇女七弃之罪第一条便是无子。
芸娘在闲言闲语中备受煎熬,后来不知道是从哪听得的妖言。说一旦郎君丢掉了脑袋,随之也就失去了抑制。
无头的郎君躯体内的阳元便会导入其的身子内,那便能怀上了。’
于是芸娘与她郎君一边行传宗接代之事时;芸娘用刀将其郎君杀死,从头部开始啃食,一直吃到腹部为止。
事情结局便是如你所见,芸娘不仅没有怀上子嗣,还彻底的疯了。本就定于近日行刑,这不因为贵教作乱误了时日嘛。”
伊凡稍稍停顿再对着罗汉一字一顿地说“现在先让窑里的姑娘挑起你的情欲。一阵子等你的药效上来啦。咱们几个先退出去,再把绑你的绳子给解开。
你跟芸娘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啧啧啧……金身罗汉你能想像是什么一幕画面吗?此处又没刀子,估计芸娘会用牙把你脸上的肉一口一口啃下来,咽进肚子里。哎呦我的妈呀,小爷想想都觉得痛……”
罗汉刚被美女挑逗得一股热流顷刻间传遍全身,情欲在体内翻腾。突闻已被喂服春药,眼前这个疯婆子还犯下如此骇人的罪行,不禁全身一震带动铁链叮叮作响。
罗汉全身长满鸡皮疙瘩,慌忙大叫“吾招,吾全招啦。快给吾解药!”
伊凡扬手让姑娘停止舞蹈,先退出囚房。他继续问道“要解药,首先得看你配不配合呐。老实说出来,小爷考虑给你安排一个体面的死法。罗汉是你的真名吗?”
矛盾的心情就像是一条毒蛇,在咬啮罗汉的五脏六腑。罗汉是个粗人,脚踢拳打对他来说也只是搔痒。但这个看似儒弱的公子,竟然想出这种如此阴损的刑罚。罗汉纠结了好一阵,终于松口说:“小人本名叫金深。”
伊凡露出满意的笑容,继续问道:“很好。燃灯教的总坛在哪?教主叫什么名,你可知道?”
“总坛在长安,只知道教主叫提洹竭。具体那三个字怎么写,小人位低职微,是实在不知道。”
“金身罗汉,小爷我可以老实告诉你,你清醒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喏,都已经开始支起小帐篷呐。要是春药的效力发作起来,别说小爷没给过你机会”伊凡对着芸娘轻声地说了一句:“芸姐姐,这儿好像有点闷喔,你相公都热得满头是汗了。”
芸娘一边如梦呓般念叨着“相公,奴家给你宽衣。”一边扯开罗汉的衣襟,伸手在罗汉的胸前摩挲了一阵,说:“相公,你好像结实了许多啊。”
金深如冰水浇头,全身颤抖、近若癫狂地大喊大叫“大人!大人,小人实在不知道啊!您要相信小人啊!”
芸娘见罗汉心急的样子,口中喃喃“相公,你还是觉得很热啊。奴家帮你把抹汗扇风啊。”说着伸手去拉罗汉的腰带。
伊凡从怀中再掏出几个纸包,塞到芸娘手中好言劝说:“芸姐姐啊,你先吃点,兄弟和你相公先聊下。让狱卒大哥带你回房里等一小会喔,一小会后便把你相公送回房,好好侍候你啊。”
待芸娘被领出囚房,伊凡转过身接着问金深:“你们和漠北军及武陵蛮有些什么勾搭?快说,小爷的耐性非常有限。再不老实交待,小爷就让芸娘马上回来跟你传宗接代!”
“小人只知漠北军承诺吾教教主,若然能助其大军南渡,攻陷襄州。便尊燃灯教为国教,封吾教教主为国师。吾教教主在樊城收拢多批因灾荒南下的难民,并将带领其渡江滋扰,沿途烧杀抢掠,引开襄州守军。
教主向墨树赤叶赠予大量财物,助其得到其他各寨落支持,成为武陵蛮首领。并怂恿其与吾教教众联军攻鼎州城,若然成事则奏请漠汗封赏为武陵王,土家族民生生世世免除赋税。”金深识趣地将所知,尽数道出。
“没想到金身罗汉知道的还挺多的,那你可知道让难民是如何成为丧尸的?还有那丧尸药是用什么制成的?芸娘可还没走远喔!”伊凡话中绵里藏针,继续威吓着罗汉。
“大人,吾说!军营内负责煮粥的兵卒是吾教的教众,不知教主用什么手段让他在粥内加入药物。驱动的药水是由从西北契丹国带回来的一种罕见的野生蘑菇、九节属绿灌木及薰衣草蒸煮熬制而成。
平时装在瓶内,当夜小人是看北岸烟火信号,再装模作样说要放出厉鬼僵尸;军营内的教众就拔掉瓶塞,驱使药物发作……小人说的是实情,请公子爷赏解药呐!”金深将已知的都和盘托出,只为求保命。
第三十六章 诡雅异俗 (4)
不多时,伊凡拿着由林青作笔录记下的招供词,并让金深画压手印。果真不出所料,厉鬼僵尸是用一种迷幻类的药物混在食材中做给难民食用,然后在阵前用另一类药物刺激发作。
伊凡对这次的审讯相当满意,心中暗想“没想到这世上还有类似‘死藤水’的配方啊。在自己的世界里南美洲印加人就用这种药水实现通灵作用。配方和金深所说的大同小异,差异就是少了卡披木藤、圣佩德罗仙人掌磨及古柯叶。
金深适才所说的罕见野生蘑菇有可能是被称为‘幻觉蘑菇’的裸盖菇。这种高明的迷幻药都能搞出来,还应用到军事上面,果然是高手在民间啊。”
金深眼见着伊凡等人作好笔录,哭丧般地哀求道:“公子爷,您还没给解药呢?”伊凡笑着走到金深面前将一颗药丸塞入他口中便打个手势与区知州、林将军步出囚房。
从地牢中走出,区御风不由大大呼出一口浊气。他皱着眉望向伊凡,缓得一阵才控制住情绪道:“伊公子,虽说你的逼供的法子立见成效;但不免过于有失阴德啊。”
伊凡一下听出区知州话中有话,大笑道:“知州大人您觉得像小人这种温文尔雅的读书人,是那种能在兜随便里能掏出这么多春药的**吗?我说话从来童叟无欺,给金身罗汉吞进去的确是止血化淤的田七粉。给芸娘吃的是霜糖粉。
从牢里抬出去那个张文涛是假的,那是小人从坊间请回来,精通口技的说书先生。那个张文涛早就被口塞麻布换出。
林将军在西厅时所说在囚房中进进出出,哼哼吖吖怪叫了半天的美女,全是小人真金白银请回来演戏的窑姐,用来制造这天下第一淫药的假象……”伊凡边走,一边解释着。
三人走得一阵便来到府衙左侧的囚房内。
囚房是临时用库房加固改造而成,四处仍有许多未及清理的青砖。囚室丈许见方,当中一张木桌。东侧墙边有一约手掌高,内嵌铁条用来通风换气的小窗。阳光从小窗口中透入囚室,只见得囚室中央端坐着一位头缠青丝帕,身着琵琶襟上衣的中年男子,那是武陵蛮首领——墨树赤叶。
只见他神情萧索,身上沾满尘土。似乎已不复数日前的豪气。只有那锐利的目光,却是丝毫不减。他紧紧地盯着囚房木栏外站着的三人,见得其中一个便是单挑时将他拽落马下的少年,不禁脸色一紧,沉声道:“武陵蛮世代尊崇猎人,说过的话自然算数。既然吾在比试上输给尔,要杀要剐适随尊便。”
林青瞥了墨树赤叶一眼,摊掌缓指区御风清清嗓子开口道:“这位是本州知州大人。”
墨树赤叶颌首见礼“冤有头,债有主。武陵蛮作乱乃吾一人之过,请大人对本族勇士从宽处置。”
“适才燃灯教金身罗汉已全数招供了,尔等武陵蛮是因被蛊惑而作乱进攻鼎州城。尔且说说,内里可有苦衷?”区御风望着墨树赤叶一脸正色道。
“择土拔普身为一地知府,却无安民治国之才。”墨树赤叶紧急眉头,绞尽脑汁才想出这句先前到鼎州赶墟时听说书先生说过的词。他稍稍组织语言继续说道:“咱土家族民每年辛苦种得的云雾茶、冬桃,养殖的鸡鸭等运至鼎州售卖,售价每每被打压。择土拔普治下无方,对下属官吏乱收税项竟不闻不问。那些官吏对咱们斗米束薪、零星菜茄也在收税之列;除此之外还有经制钱、总制钱、月桩钱、版帐钱等杂税,这让咱们土家族民怎么活啊!
上月,有一个自称燃灯教主的寻来赠予吾大笔财物,让吾联合各寨。他承诺,只要攻下鼎州城;便奏请漠汗封赏为武陵王,土家族民生生世世免除赋税。”
林青闻言大怒,指着墨树赤叶喝斥道:“大胆,在知州大人面前岂容得尔卖国忤逆!”
“吾土家族人每月收得不足纹银一两,若非猎神保佑早便饿死了!咱们可不管得天子是姓什么的,只要有饱饭吃便可以了!”墨树赤叶霍地站起,高声回应着。
伊凡见状,从区知州身后步出向着区御风作揖行礼说道:“知府大人,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区御风先前已见识伊凡手段,不由他接着话头地说:“嗯,尔便说罢。”
伊凡将墨树赤叶的话语抽丝剥茧,归纳道:“正所谓宁做太平犬,莫做乱世人。官府的残酷压榨下,百姓无法生活,被逼起来奋而反抗;历朝历代,数之不尽。如墨树赤叶所言非虚,那倒是情有可原。”
区御风双眼突然闪烁了一下,燃起一抹不可遏制的怒火。他那张黑瘦的脸变得更黑;全身的血液像是凝结住似的,心像麻花纹地拧在一起。“林将军,鼎州知府择土拔普可是尔母舅;尔可知此事?”
林青脸色刷地变白,连忙抱拳恭身道:“属下并不知情。属下这便带人到鼎州彻查。若择土拔普知法犯法,本将定然绝不徇私情缉拿至此,使其得到应得的惩罚!”
区知州细细打量林青,只见他两颊凹陷、颧骨突出,瘦得几乎脱相;仿佛整个人活生生地老了好几岁。不由心生怜惜,好声劝慰:“林将军及众兵士已多日操劳,战马都已掉膘。加之燃灯妖众尚未肃清,恐生意外。林将军不若待过了年关之后再出发?”
“谢大人关心,属下可乘船行水路至鼎州。”林青向区御风行得一礼继续说道:“不将祸害土家族兄弟的贪官逮出来,想着这群蛀米虫吃香喝辣;属下实在是食不知其味、夜不能安寝。望大人成全!”
“那鼎州城肃清贪污一事由林将军全权负责,事情紧急时看情况变通便可。”
“属下现在便去准备。”说罢林青向区知州行得一礼便告辞离开。
待林青远去,区御风向伊凡问及“时下应如何处置墨树赤叶?”
“我认为此次攻打鼎州事件,燃灯教主为主谋,墨树赤叶亦只能说是被蛊惑的从犯。若然依律将墨树赤叶处死,武陵蛮未能心服,仇恨日积越深;就像种韭菜般,只要不连根拔起,之后仍然会再生长出来。久而久之自然有第二个、第三个墨树赤叶再冒出来一呼百应。
正所谓冤冤相报何时了,得饶人处且饶人。既然死去的人已经永远的逝去了,活着的依然要继续活下去。据小人所知本朝有条不成文赎买死罪的规定‘三品以上官员赎银一万二千两;四品官赎银五千两。五、六品官四千两;七品官以下、进士、举人二千五百两;贡生、太学生二千两;平人一千二百两。’墨树赤叶虽为武陵蛮首领,但亦只能说是老百姓一个罢了。还望知州大人能网开一面。”
墨树赤叶眼里闪过一丝轻慢,冷冷地打量起囚室。轻微的闷哼一声:“爷爷整家子估计一年都赚不出二十两银,何来一千二百两的赎命金?”
伊凡对墨树赤叶的失礼似乎并不在意,他笑着对区御风说:“知州大人可知道最近出现的贡酒,贡茶?”
第三十七章 诲奸导淫 (1)
有一座成长于水中、扼守江淮的要塞城市,名唤庐州,州治合肥。合肥地名的来源乃是其周边围绕的肥水与施水合抱而成所得名。城池北至金城河、南至泡河,东起现大东门、西至现大西门之间。
庐州城北的拱辰桥南是一条繁华的街道,向南北两头延伸。拱辰桥西南边是一个市集,有卖菜的、有卖肉的;人头攒动,杂乱无章。桥的东南面则是一家顾客众多的酒馆,三教九流人士都喜欢聚在这里,不时传出猜拳声、谈笑声、杯盏碰撞声。
一名衣着整齐,背后缠着一柄木杖的少年走进城北的市集。他年纪约十六、七岁左右,长相俊朗。
少年走至一鱼摊位前,突然被木盘中数条全身金黄色鳞片的鱼吸引住。他指着其中最为肥大的一条对着头发眉毛早已花白的摊主道:“摊主很是面生啊。哎呀,这鱼真漂亮啊。平日可少见着长得这么好的鱼啊。”
“老头子今日才在此摆摊。”摊主故弄玄虚地说道:“小哥您可真识货,这是金鲤鱼。这可不是条普普通通的鱼,它可有段故事呢。”
少年猎奇心起,不禁向摊主发问道:“小子学浅才疏,冒昧请老伯赐教。”
摊主见生意平平、闲着无事便清清嗓子缓缓将故事道出:“上古神明在龙门山上开辟龙门,阔有一里长。黄河便从龙门中间向东奔流。每逢晚春时份,便有金鲤鱼从大海及各条河流争着逆流而上来到龙门。传说这些金色鲤鱼跃过龙门,便有云雨跟随着它。天雷轰击,烈焰缠身,将金鲤鱼的的尾巴烧尽,使之化为龙了。”
少年听罢故事不禁乐道:“想必用此金鲤鱼烹制菜肴,定能有滋补身体的妙用。不知售价几何?”
摊主伸出右手,拇小两指屈曲,留下食、中、无名三指道:“物以稀为贵,这条金鲤鱼须三钱银子。”
“能少点吗?今儿小子带的钱不大够,若单买了这金鲤鱼,阁里的师兄弟们今日便吃不上肉菜了。”少年做出一个带有歉然的微笑,对摊主恳求道。
“这鲤鱼金贵得很,你是打算做给谁吃啊?”摊主为难地问,估计是想劝说少年须量力而行。
“不瞒老伯您,过几天便是小子师父七十华诞,也是师父闭关结束的日子。小子寻思着给师父买些好食材,让他老人家补下身子。”少年说着,从怀中掏出三块分量大小不一的散碎银子“小子身上便只有这些了,望老伯成全。”
摊主从少年手中接过银子,放在掌心轻轻掂量一下;收进怀内勉为其难道:“今日你听了老夫的故事,相中这的金鲤鱼;你我也算是有缘。既然你有这份孝心,那老夫便帮你成全罢了。”
“谢老伯,小子稍会还要到药庐取药。能否多劳烦您散墟后把鱼送至东北方的逍遥阁?小子姓万,单名一个璐字。您到那后让门人来寻小子便可。”在得到摊主同意后,万璐向摊主深深鞠得一躬致谢。
谁知万璐眼角一瞥,见得摊主眼泪盈眶。耳边听闻摊主略带哽咽喃喃自语:“便是老夫心中所想的,不知又有谁能帮忙成全了。”正在万璐绕过养鱼的木盆意欲问询时,只听得“啊”的一声惊呼。
万璐收脚不住,正撞在旁边一位女子身上。那名小丫环按着肩膀疼得直叫唤,恶狠狠地盯住少年,大声斥骂道:“你走路不长眼睛啊!”。
“在下……在下实在冒失!请姑娘多担待!”万璐的脸不禁涨得通红了,连声应诺道。
小丫环哪里肯就此罢休,依旧喋喋不休;少年不敢违拗一再赔罪。
第三十七章 诲奸导淫 (2)
有一个女子盈盈走来,走至小丫环身后,对着小丫环轻声叫唤道:“燕儿,这位公子只是无心之失;并非有意轻薄。算了吧。”
万璐遁声望去,看见女子那张实在美丽得令人窒息的容貌;闻到她身上散发出的那一丝丝花香,听着那销魂夺魄的柔语。想必在这世上少有男人能够抗拒。万璐在刹那间听到自己心中不断重复着:“她便是全天下最美丽的女人啊!”
“哼,若不是我家主子替你说话,才不轻饶你呢!”小丫环叉着腰得理不饶人地抢白道。她忽然望着少年望着自己身后,全副神不守舍的样子,小丫环扑哧一声笑了。“主子,您快看这呆子,他一直盯着您喔。”
“不得无礼。”女子叫止丫环,右手放在左手上两手握拳,位于腹部正中央。右脚向后撤一小步,两膝微曲微微伏身向着鱼摊主作了个万福礼,开口叫道:“裘儿拜见义父。”
老摊主将手在衣服上擦了又擦,才上前将女子扶起。他上下打量女子叹气道:“好孩子,你又瘦了。这段日子实在是难为你了!”
说着老摊主返身到木盆旁,探入从内里捉出一条金鲤鱼;扯过几条水草穿过鱼腮打个套结塞到小丫环手中嘱咐道:“劳烦燕儿姑娘带回去用甘草炖些鱼汤,好让裘儿补补,调理下身子。”
女子示意丫环接过金鲤鱼向摊主再行一礼缓缓道:“谢义父。沈妈妈该着急了,女儿先行告辞。”说罢便转身带着丫环步出市集。
万璐望着女子远去的背影,心中像是缺失了什么似的。拱手随便找个由头与摊主别过,远远地随在女子主仆二人身后。不觉走有约一炷香时间,道路东侧有一座三层的木楼。那就是庐州城最有名的寻芳楼,内间不时传来阵阵浪笑。
主仆二人走至楼前,忽然那个叫裘儿的女子顿住脚步,转身回望,往少年躲藏的方向嫣然一笑便和小丫环走进了木楼内。
万璐呆呆地盯站立原地,目送着女子主仆二人消失在视线中;自言自语道:“莫非她……是在对我笑么?”当万璐回过神来已然站在寻芳阁前。思前想后迟疑了片刻,仍是按捺不住内心的悸动低着头冲进了寻芳阁。
虽则外间是天光大白,但厅内仍然张灯结彩。厅中摆有几张八仙桌,桌上摆满美酒佳肴。桌旁好些穿着让万璐觉得伤风败俗的女人正为自己的恩客夹菜斟酒,不时发出些打情骂俏的声音
一个衣着光鲜的中年妇人招呼着客人,远远望见少年走进门,立刻满脸堆笑迎了上来,口里喊道:“楼上楼下的姑娘们,客人来了!”
万璐望着微笑着走近的中年女人,觉得她周身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魅力,她像美丽的蝴蝶吸引着男人,像深藏毒针的胡蜂,更像会将人捕噬的蜘蛛。不觉万璐的脸又再次涨红,结结巴巴地说道:“在下……在下是……来……来找……”
中年妇人道:“哎哟,小公子还害羞呀!妾身便是群芳阁的当家,您叫妾身沈妈妈便可。妾身这儿的姑娘啊,都是天仙般的人儿,包您满意!公子请。”说着沈妈妈不由分说便将万璐拉扯上楼。
三楼的宴客间布置得富丽堂皇,一张大大的床前已摆好了一桌酒菜,酒香扑鼻,乃是由晋国商人走私夹带而至的上等的绍兴女儿红。
传闻当女儿出生满月之时,父亲便将糯谷酿成数坛糯酒,仔细装坛封口深埋在后院桂花树下。待到女儿十八岁出嫁之时,此酒便作为陪嫁的贺礼,恭送到夫家。久而久之,便将此糯酒令名为女儿红酒。
桌上的几样下酒菜也都做得异常精致,倒是和晋朝国都杭州城远近闻名的中和楼的佳肴有七分相似。
沈妈妈将一杯女儿红递至少年手中,柔声道:“公子是第一次来咱们群芳阁这儿吧?怎么称呼嘛?”
少年脸色涨得更红,像是要滴出血似的。“在下姓万,单名璐。”
“万公子别害羞嘛,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妾身这就给公子安排几位姑娘,妾身保证您试过一次之后,还想要再来……”
万璐摆着手慌忙道:“不!不!……不用了……在下只是想找……”
“咦?难道公子已有相熟的姑娘了?”沈妈妈单手掩嘴娇笑几声,开口道“万公子果真识货啊,不知您看中的是哪位姑娘啊?”
万璐有些难为情:“在下来是这想找……”说着,他伸手挠着后脑吞吞吐吐地说“其实在下不知道那位姑娘叫什么名字……在下只知道她自称裘儿,不知道是不是快马轻裘的裘。”
“裘儿?快马轻裘的裘?这群芳阁里还真没这号人物喔。”沈妈妈搜肠刮肚,硬是没有想出。
这时从敞开的门外探进一个脑袋,眼里尽是闪着狡黠。来人正是万璐适才不小心撞到的小丫环燕儿。
燕儿指着万璐轻笑道:“嗨,呆子!你跑这儿来干什么?你是来喝花酒的还是来找红倌儿的?”
万璐脸上露出一丝喜色,随即摇头否认支吾道:“不是……在下……在下是来找燕儿姑娘的主子。”
燕儿跑到沈妈妈身边咬着耳朵说了几句话,边说边伸出食指在自己的脑壳上转了几圈。沈妈妈会意挥手示意小丫环安静,转向少年满面笑容地说道:“哎哟,原来公子原来是找我们林娘子啊!真是不巧,林娘子这会儿啊跟赵老爷一并用膳呢,要不妾身再给公子安排几位别的姑娘?”
万璐一想及这位像天仙下凡的林娘子便如楼下大厅那些穿得伤风败俗、不知廉耻的女人被恩客们上下其手。心中好似被利刃割了一刀再浇上醋一般,酸酸的还带着阵阵一抽一抽的痛。他失神了片刻,抬起头对着沈妈妈问道:“那……在下什么时候能见到她?”
“公子今晚来即便能见到,若是不放心啊,可以先交付定金,这样就可以把时间预留给公子了。您要知道啊,林娘子尚未梳拢,可有许多大老爷们看中眼里的喔。”
“敢问沈妈妈,什么叫作梳拢啊?”万璐望着沈妈妈一脸茫然,神情呆滞,摸不着头脑问。
“公子原来还是一个稚儿啊,待妾身给您解释解释啊。”沈妈妈伸手挽起燕儿小脑袋后的辫子笑道:“公子您看啊,青楼里头的姑娘们若还是处子,便是梳辫的。第一次接客伴宿后便是梳髻,也叫梳拢。公子您要是钟情于林娘子,大可以出资为她举办一个隆重的梳拢式,再给妾身一笔丰厚的礼金,便可以带走她的初夜了”
沈妈妈说着说着,对着万璐嘴角上扬流露出一种你懂的表情;右手平伸,拇食中三指的指端掐在一处,相互搓动,比了个数会子钱的手势。
万璐心中一动,脸色涨得更红,他不好意思地试探道:“请问沈妈妈,那仪式的花销和礼金……不知需要多少银两?”
在沈妈妈身旁的燕子望着吃吃笑了,抢着道:“想破我家主子的身啊,至少也得付给沈妈妈纹银百两啊!”
第三十七章 诲奸导淫 (3)
万璐不禁吃惊得怔住了。
沈妈妈适时接着说道:“妾身自幼教导林姑娘琴棋书画。林姑娘可是咱们群芳阁这里的头牌姑娘呀!达官贵人,公子哥儿啊爱慕林姑娘容貌才艺,都备着厚礼求见……求诗、求字、听听小曲什么的那是要排长队的,开价自然是要高一些呐。若是您给她梳拢后一并赎身,那便算便宜些吧。”
万璐听罢沈妈妈的话语,直觉得自己唇干舌燥,喉咙冒烟,他艰难地张开口,对着沈妈妈挤出两个字“多少?”
“就说万公子是个识货之人。那仪式的花销及礼金便按燕儿说的一百两,赎身费按四百两,凑个五百两整的吧。林姑娘长得像天仙般美,又能操劳持家;简直就是出得厅堂,入得厨房;这个价儿已经是最优惠的呐……”
满桌的酒肴,万璐未曾尝过一口。他向沈妈妈推托回去筹集钱银便告辞,浑浑噩噩地走出宴会间。走至天字二号香阁,阁门向里开得一缝,传出一女子温和柔软的嗓音“公子……”
万璐侧目从门缝间隙望进,说话的竟是令他意乱情迷、神魂颠倒的林姑娘。
“公子能否借一步说话?”
望着那只扶在门边,修长、白暂的手。万璐就好像被一条无形的链条将之束缚,将其一步一步拉入阁中。
头牌姑娘的香阁陈设都是最上乘的。入得阁内,万璐不敢唐突美人;他故意将目光斜移。见得窗子旁边置着镜台,台上的铜镜打磨得清晰无比。镜台侧边是一张雕刻着彩蝶在怒放娇艳的牡丹丛中飞舞嬉戏的用红檀木架子床。床上挂着大红色的纱幔,一缕微风从窗外吹来,纱幔随风舞动,显得异常瑰丽。床头摆放着大红色的丝绣被枕。
“呆子,怎么偏过头不看奴家了?”
万璐点头应允,正正地望着近在身前的女子。只见她肌肤如雪,双目犹似一泓清水。顾盼之际,自有一番清雅高华的气质,让人为之所摄、自惭形秽、不敢亵渎。看得良久,万璐的脸又开始红了,低声对着女子道:“你……你真美……”
每日称赞她美貌的男子多不胜数,可是又有哪个女子听到男人赞美自己容貌时心里会不高兴的呢,林姑娘笑了,笑得很甜。她忽然发现自己挺喜欢这呆子傻傻地看着自己的那副傻模样。
“公子,您请坐。”女子将万璐拖到桌几旁,让其坐下接着说道:“来这儿的一般非富即贵,您来这干嘛?奴家适才听燕儿说看到您来了,沈妈妈那个黑心鬼多半是想把您给活吞了。还没吃东西吧?”
女子声线柔糯,万璐听着就感觉吃下一罐蜜糖似的。过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支吾地挤出一个字:“没。”
“适才赵老爷着人通知,他临时有事未能来及;可厨子已给奴家送来餐食。与其摆着糟蹋,不如您将就吃点,垫垫肚子。”说毕,女子为少年斟满酒杯;将几上一个雕饰考究的点心盒打开,现出内里的各式精美菜肴。盒中至少有一大半,万璐是从来没见过的。
“试试这个吧。”林姑娘使象牙筷夹起一个程葵黄色的小圆肉球放到万璐身前的青花瓷碗内。
“这是扬州名菜红烧狮子头,由上等五花肉加上葱、姜、鸡蛋等配料斩成肉泥。做成拳头大小的肉丸,红烧而成,肥而不腻。城里有钱有势的老爷、公子们都爱吃,听闻很贵很难买到的呢。”
万璐抽起筷子狼吞虎咽地吃起来,边吃边不顾仪态地说道:“在下不是有钱有势的贵家公子。但只要是姑娘给我的,无论是什么都是天底下最好吃的。”
女子看着少年的滑稽样子,不禁单手捂嘴窃笑。待少年把红烧狮子头咽进去,才缓缓开口道:“奴家叫林璆,不知公子怎样称呼?”
少年捧起酒杯大口灌下,用手帕擦拭嘴边的残汁,迟疑了一下才开口道:“在下姓万,名字实在有点不雅。在下的娘亲昔日一直叫唤在下为狗娃。”
林姑娘盯了少年一会儿,再次露出微微笑意说道:“奴家失礼了。来这里的人总有不愿意说自己的名字的,万公子多见谅。”
“不,不是这样的!”少年急得满脸通红汗珠直往下掉,脸连说话都结巴了。“在下的娘亲从小叫在下为狗娃,这个名字不大好听,师父另外给取了一璐字;就是美玉的意义。与林姑娘的璆字同义。不知姑娘会不会瞧不起在下?”
林璆楞了一下,随即笑着摇头说:“哪会呢,这是父母对您的爱称。往后呢,你别姑娘前,姑娘前的叫奴家了。你直接唤奴家璆儿,奴家便叫你狗娃如何?”
幸福来得如此突然,万璐的心突然扑扑地急速跳动。他感觉林璆走到他面前俯身探了下来,暖暖的鼻息喷到了他的脸上。然后是两片薄薄、略带冰凉的双唇倔强地压了下来。万璐慌忙地闭住眼睛,不敢睁开。感受着像是雪花飘落唇上,荡开的那波凉意;那一瞬间似乎过了很久。
万璐缓缓睁开双眼,只见林璆的睫毛正在瑟瑟颤抖着;他的心尖也随着颤动,手也不自觉地,默默搭在林璆的腰间。
当万璐醒来的时候,已发现自己与林璆全身赤裸躺在被窝里。万璐心中想及:“莫非自己酒后乱性占了璆儿的身子?”不觉全身打了个寒战。
或许动作太大,把熟睡中的林璆惊醒。林璆转过身用那雪白纤细、滑若凝脂的双手揽住万璐的脖子,在后者耳边娇嗔道:“那可是奴家的第一次。你……你可不能像其他薄情郎那般负心薄幸啊。”
“不……不会的!为了璆儿,狗娃愿意舍弃自己的性命。若违此誓,定遭三刀六洞之苦!”万璐正说着,突然一片樱唇至,四唇相接,房内回复静寂,只有二人轻微的鼻息偶尔传出。
忽地,阁门从外被推动丝毫,与木栓相撞“咚”的一声响起吓得万璐心中像是被千钧巨石填满,全身紧张得像一块石头。
门外传来沈妈妈的叫喊声:“大白天的怎么栓门了呢?姑娘你这是干嘛啊?”
“哈……啊……”林璆打着哈欠拖着懒音道“是妈妈来了呀,奴家适才午休呢,如今是什么时分了?”
“姑娘你呀什么都好,便是贪睡这个坏毛病改不了。快申末了,日头都要下山啦。姑娘快起来梳妆梳妆,赵老爷不一会就到。”沈妈妈嘱咐几句,得到林璆回应后便转身离开。
林璆从床上挣扎爬起穿着梳妆。“奴家一阵先出去,门外若是没人便敲两短两长为号。狗娃听得暗号才好外出啊,切勿让他人窥得你从奴家香阁内走出。”
“在下自是懂得。”万璐偷眼看得林璆雪白的胴体上有数处淤青,床上垫就的丝帕上染有殷红。他心中不禁生出一阵愧疚,略带难过地说道:“想及璆儿要去其他男人曲意逢迎,狗娃的心便像是被刀扎般的痛!狗娃会想办法尽快赚够钱银给璆儿赎身的。只是璆儿昔日本是在房内琴棋书画,过的尽是锦衣玉食的日子。跟了狗娃后便只能粗茶淡饭,想着你那纤纤玉手要洗衣煮食。唉……”
第三十七章 诲奸导淫 (4)
林璆走至床边含情默默地帮万璐穿上衣物,笑道:“只要跟狗娃一起双宿双栖、永不分离。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并为连理枝,璆儿什么苦都能吃。。但那沈妈妈便有如是大蚂蟥转世那样,不把你吸干是不会松口的。想必奴家的梳拢金及赎身费不会在五百两以下吧?”
“沈妈妈适才所说正如璆儿猜的几近一致。她说‘仪式的花销及礼金便按一百两,赎身费四百两,凑整五百两。’”万璐皱着眉道:“近年在师门学艺,狗娃炼制了些药丸。估计全数断当至典当铺能有百把两。”
林璆别过身从旁侧的暗格处拿出一个木盒掀开,露出内里的金银饰物道:“奴家与狗娃已有夫妻之实,若被沈妈妈发觉怕会恼羞成怒将奴家处以浸猪笼之刑罚啊。奴家这几年所得的珠宝赏赐,估摸也值百把两。狗娃亦拿去尽当。若仍有欠缺,望狗娃放下身段,去求助奴家的义父。事关紧要,不宜拖迟……”
浸猪笼是一种处罚偷情通奸的私刑。如果发现女子背着自己的丈夫在外面与其他男人调情或是女子与其他男子关系不正当。一旦被确认为事实,男的就会被乱棒打死,女的就会被放进猪笼扔入河中淹浸至死。
“公子,您又来了?那金鲤鱼已然给送至逍遥阁,才知您是阁主天地子的高足;老夫初来乍到,多有得罪,敬请原谅啊!”万璐出得群芳阁便是胡里胡涂、顺着大路漫无目的地行走着。忽闻人言,万璐抬头一看才知已走到城北市集的鱼摊处。
万璐望着眼前这位脸相苍老却长有一对深陷深邃明亮眼珠的摊主,脑中回响起林璆所言:“若仍有欠缺,望狗娃放下身段,去求助奴家的义父。事关紧要,不宜拖迟……”
刹那间,万璐双膝抵地向摊主行跪拜礼,口中喃喃:“请老汉帮帮在下……”
摊主得知事情起始后侧头淬得一口唾沫,便愤愤不平大骂着“乌鸦当头过,无灾必有祸;乌鸦枝头叫,坏事要来到!早上出门时便听见那破丧门鸟的粗劣嘶哑声便知道没好事儿,早上就被你半买半骗了条金鲤鱼。
古人曾言‘生女便是赔钱货,十个闺女九个贼’;果然诚不欺我。还没嫁出去便串通个外人来掏空老夫的棺材本呐?”
“此乃人命关天的大事,老人家且看在璆儿的份上借予在下银子吧。待璆儿赎身后,在下甘愿为您为牛为马。”万璐再次拜伏在地向摊主请求道。
摊主闻言,往万璐狠狠地白了一眼,阴阳怪气地说:“常言道,爹亲娘亲还不如银子亲。若是把这养老,置棺材的本钱都给你们了,往后谁来养我这老头子啊?”
万璐听得摊主口气有些许松动,便一脸恳诚地说:“一个女婿半个儿,往后自当是在下与璆儿一并侍奉您。”
摊主哭丧着脸,长叹一声对着万璐说:“罢了罢了,自当是老头儿前生欠璆儿的,这世便是来还债的!”
万璐像只鸽子啄食般不住地向老摊主磕头致谢。
拿出这笔巨资使老摊主心头淌血。他吹胡子瞪眼,右手一扬,对着万璐哼声说道“你须给老夫办妥一件事,否则”“先别说个谢字!这银子可不是白给的,只能是借!每年要按算给老夫利钱。”
“利钱那是自然要付的。”听摊主把话说到这份上,万璐脸上浮现出喜悦的神色,满心欢喜地说:“莫说老人家要在下办一件事,让办十件在下也答应您!”
“别尽说托大的话。素闻你师尊天地子乃当朝书法名家,数载前丧妻时为表悲伤之情而写就的《鳏夫贴》更属天下第一。坊间传言此贴用笔挺劲,将精深造诣的笔法,虚实相生、独树一格的结体;加之率意灵动的章法及用墨的饱与枯、字的厚重与轻盈等变化。诸如此类美不胜收,合而为一便成就成举世无匹的字贴。”老摊主讲得兴奋处,情不自禁地拿起木盆边已破开以供买家购回作烤鱼用的竹条,自顾自地在泥地上写就鳏夫贴三字。
万璐望着摊主矫若惊龙般的字迹,心中不禁暗暗佩服。出于礼貌,他待摊主写完才拱手开口说道:“不知老人家要在下去办什么事?”
“便是要你去将《鳏夫贴》顺出来。”老摊主所说的每一个字就像是在半空中挥舞的铁锤砸击在万璐的心扉上。摊主望着万璐脸上为难的神色;未待其出言婉拒,咳嗽数声沙哑着说道:“老夫只用作临摹用,不消三个时辰自能物归原主。”
万璐听得摊主所言,不禁将心中悬起已久的大石轻轻放下;轻吐一口气笑道:“明日是师父七十大寿的好日子,自当结束闭关。届时在下向师父说明事情起末,并问其讨要字帖,定能完您所望。”
摊主忽然将手中竹条摔落地上,手指戳着万璐的脑门骂道:“呆子,你还想不想给璆儿赎身啦?若是某位老爷过一会儿先缴了礼金,今晚便要将璆儿梳拢。若是让沈妈妈发现璆儿已是失去童贞,会有怎么样的后果?”
万璐一楞,眼前见到璆儿被四个凶神恶煞的大汉擒住,五花大绑后塞进由网状竹篾扎成猪笼内。在沈妈妈的谩骂声中,装有璆儿的猪笼被掷入淝水内。猪笼一落到水里,四周的冰水便向猪笼里灌。不多时,已水没过顶,璆儿已香消玉殒……
想及至此万璐双眼一黑,再次跪倒在地;口中不住哀求:“请老人家先把钱银借予在下,好让在下去缴付定金。”
“哼!老实跟你说。老夫与你师尊是从小一起伴随长大的发小。只因对某件事双方争持而引发冲突,断了来往。要天地子搁下老脸把《鳏夫贴》借予老夫,那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痴心枉想之举。”说着,摊主将数张会子钱塞入绢包抛到万璐面前厉声道:“这绢包装的是令人嗜睡的药物,你拿这包药去把逍遥阁上下全药了。老夫今晚便去临摹那张《鳏夫贴》。这叠会子钱少说有三百两,全数是你的。”
“药翻同门,擅自让外人进入本阁书房翻阅乃是大罪。恐怕,恐怕……”万璐双眉拧成疙瘩,左手的大拇指习惯地把放在嘴唇下面来回扫动,犹豫道:“老丈,璆儿是您女儿。性命攸关,您不能见死不救啊!”
“两弊相衡取其轻,两利相权取其重!老夫与你前世无恩,今生无怨。会子钱便在你面前,若仍纠结着师门规条冥顽不灵。那便等着璆儿被浸猪笼之时,你再到淝水那给捞尸吧!”
一提起林璆的生死,万璐的心防便被击得支离破碎。他跪行数步,抱着摊主双脚声泪俱下道:“为了璆儿,在下愿意背这违犯门规的罪名……”
第三十六章 诡雅异俗 (5)
“伊公子说的可是青柑茶、蜜柑酒及玉冰烧?那可是稀罕货呢,本官只闻其名,从未见过真容啊。”区御风说着不自觉地双手微搓,看来他颇为喜好这些杯中之物。
“不瞒您说,这三种是小人捣腾出来的。都为杭州商行——荣宝斋产销。墨树赤叶的赎命钱,咱商行以分期的方式支付。另外,荣宝斋将会全数收购土家兄弟种植的茶叶、冬桃,还雇佣土家兄弟在农闲时来做帮工。此举可稳定地方,亦可长久以往增加税收。法理不外乎人情,知州大人您觉得如何呢?”
经伊凡这一说,区御风脸上陡然露出了迷惑不解的表情。若然特赦墨树赤叶,一来可以缓解武陵蛮敌意,又能得到杭州荣宝斋商行的助力提高土家族民的收入。如能再做出一种贡茶、贡酒,那更能带动一方经济,可谓一举多得啊!
区御风沉吟许久才开声道:“此事关系重大,须密奏陛下以作请示。已近年关,尔跟李爵爷想必也要回去过年。本官可准备军船送尔等及至杭州,并着二百骁勇随船押送墨树赤叶;奏章可由李爵爷转交吾皇。”
墨树赤叶脸色有点发青,额上数条青筋暴涨尽在抽动着;他大喝一声,发出像极受伤的猛兽般的怒吼“爷爷是活生生的人,不是货物!这命是爷爷的,爷爷有求过尔这小子花钱赎吗!”
“哎呀,还真忘却了你的感受。”伊凡左手摊开,右手握拳捶至左掌心,略带歉意地问:“适才说的都没有打动墨树赤叶寨主啊。那要怎么地才让小爷我救你呢?”
墨树赤叶怒睁着眼,哼然道:“咱土家族人信奉猎神,强者为王是土家族千百年来的传承。除非尔未能使吾心服口服,否则尔便尽早死了这份心罢。”
“别逗了。墨树赤叶寨主觉得这个节骨眼上,知州大人会让你跟小爷打一架?咱们比比谁劈的砖比较多吧。”伊凡说着,目光不经意地在囚房地面扫见一堆青砖。他自顾自地垒起十二块青砖,深吸一口气;感受着真气从体内下丹田开始,逆督脉而上,沿任脉而下,经历尾闾、夹脊、玉枕三关,上、中、下三丹田和上下鹊桥周流运转三圈。屈指卷握向青砖中段奋力一击,青砖应声从中断开。
伊凡苦丧着脸,从地上捡起两块青砖喃喃道:“人有失手,马有失蹄。近日没认真练功,还剩两砖没打断啊。”说着,伊凡又捡起一堆青砖从囚室的木栏间隙中递进去。“大寨主,这回轮到你来大发神威了。”
墨树赤叶眼皮陡然一跳,愤怒之色转瞬即逝,拜伏于地道:“不必试了,公子勇武过人,吾心服口服。吾代麾下武陵蛮勇士及家人感谢公子的救命之恩。”
伊凡将手从木栏间隙中插入囚室,握住墨树赤叶,一面恳挚地说“先别谢我,能否以银钱赎命还得看陛下圣裁。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无论结果如何,荣宝斋都会尽力令土家兄弟过上殷实的生活!”
第三十八章 青松落色 (2)
老者是白日集市上的那位鱼摊摊主,亦便是琳璆口中所说,多年前被天地子逐出师门,自行开宗创派一手建立极乐洞的极乐子。
“不来此处又怎知道琳儿你对为师心生怨怼呢?你师娘虽悟性、根骨俱不如你;但她的心性可比你沉稳多了。”说着,极乐子缓步上前,伸出右手按在璆琳的左肩上沉声道:“你不顾长幼,违犯为师定下的规矩。不过你在这次事件中做得很好,如今又是用人之际,便功过相抵、不赏不罚罢了。此等原皆你师伯天地子的徒弟,现已归入为师门墙,你多照拂照拂。”
极乐洞的刑罚极重,轻则杖责,重则毒虫蚀身、以身试毒。琳璆忐忑的心越跳越快,等待着判罚。忽然得到师父赦免,整个人呆立原地不住地喃喃感谢师父的话语。极乐子扬起单掌止住琳璆,对着身后的众人说道:“她是本座的大弟子璆琳,你等入得我极乐洞;长幼有序,往后便由琳璆作为大师姐。”
“谨遵师命!”众人连声应下,转过身向琳璆齐齐行礼“见过大师姐。”
琳璆适才还在为自己说话不谨慎惹祸,心里像有七上八下,不能平静。现时听得师父当众宣布自己为本门大师姐;看着身前那些相貌看上去比自己要年长的师弟,璆琳突感全身骨头轻上几两。她向一众青壮行礼笑道:“诸位师弟好,不知得怎么称呼?”
一名鼻直口方、线条分明,年逾不惑的男子前先走出道:“在下龙琽。先祖御龙氏,随龙姓。王者为琽,是一种玉名。”
紧随龙琽后面是一个眉目清秀的青年,他拱手作揖,咬文嚼字道:“马瑗。先祖任马质,专职掌管马匹的征收、并负责检验马匹的质量。被当时国君以官职赐姓称马质氏,后来简化为单姓马氏,世世代代相传至今。瑗便是大孔玉璧的意思。”
璆琳听毕这十多名师弟按序自报姓名,不禁对着师父极乐子好奇地问:“师父,怎么他们的名字跟琳儿一样,都是各种玉器的名字?”
“逍遥阁开宗创派祖师司马焱,亦即是你等的师祖。他老人家原为道家出身,坚信‘五行’学说。五行相生,有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之说。
师尊司马焱,焱字五行属火;他曾言壮大门派按五行相生收徒,定可事半功倍。火生土,为师叫冀砳,砳正是从土属相。而土生金,所以第三代弟子均选以金属相的字作名。假若你等日后收徒,便是要收水属相的弟子了。”正当极乐子捋着花白的胡子向众弟子说着门派轶事时,外间传来咚—咚—咚的五声鸣鼓,伴着五下大锣响带着五下梆子点儿声。寅正四刻,五更时分已到。更鼓将各户家养的雄鸡唤醒,用着激昂的啼叫争相报晓。
极乐子自言自语道:“天快要亮了,天地子今日生辰,估计闭关修练也要结束了吧。”说着他瞥到龙琽、马瑗等人的眼神闪闪缩缩,向璆琳招呼道“你带领众师弟将先前拒绝投诚而被虐待致死的逍遥阁门人尸体全数搬至天地子闭关修练的幽室前。便去把阁中所有典籍及值钱的都装上船,准备运走。为师要去会会天地子,这么多年的恩怨,也要做个了结了。”说罢,极乐子自顾自地向幽室走去。
此处是逍遥湖北岛中的一处由假山改造而成的幽室,专为阁主闭关修练之地。室内灯火通明,四周的墙壁磨得光滑刻有数十个小人腾挪对击的图象。
脸色苍白的天地子端坐在幽室正中一把虎皮椅上盘膝运功。过得良久,天地子吐出一口带有恶臭的瘀血,脸上稍微恢复了点血色。
天地子单手按着仍略带痛楚的腹部,陷入沉思:昨天夜里的饭菜是弟子万璐送来的一道清蒸黄金鲤鱼。
黄金鲤鱼极其罕见,为安全起见用银针验过方才食用;而自己喝的甘草茶乃是普通的数片甘草与徽茶搭配而成,两者均不带毒。
在自己全不知情的前提下落毒,这手功夫当今武林或许只有两个人能做到。
身处西南的大理王妃蝉媛夫人与自己往日无怨,近日无仇,自然不可能是她。既然不是蝉媛夫人下的毒,那世上便只有师弟极乐子能在暗地里下此手脚了。倘若极乐子潜入阁内,自己的徒儿们联手也不是其对手。
念及于此,天地子长身而起旋动机关,用以隔绝外界的幽室之门随即洞开。
天色逐渐拂晓,晨雾将大地笼罩,朦朦胧胧的如同被套上一层灰色的轻纱。雾在微风吹拂下滚来滚去,此时的逍遥阁便像是被仙雾环绕的蓬莱仙境般。
周遭万籁惧寂,或是一众弟子尚在睡梦之中。天地子信步往逍遥阁主楼方向走出二十数步。突然闻得一丝血腥气味,天地子忙深吸一口气,贯通上中下三处丹田。丹田内顿时如一轮明月从海中升起,恬静生辉、光艳明朗。
数只正欲离巢觅食的寒鸦“啊”地一声,拍打着墨黑色的羽翅飞向天空,霎时划破黎明时的寂静。寒鸦啼声未落,一团黑影应声向着天地子前胸掷来。
天地子见此团暗带着令人闻之欲呕的死鱼烂肉臭气的黑影劲道之猛;连忙纵身直起。从黑影上方数寸掠过,恰恰避开。天地子甫一落地,侧身望向掷来黑影的方向;所见之人正是师弟极乐子。极乐子先前因偷练师父再三告诫禁练的尸毒而被逐出,没想今日再会,二人华发已生。
“一别多年,师兄的功力大有增进啊!”极乐子说着,发出一声阴笑,左右双手从后翻出,从身侧分别各抄起一具尸体掷向天地子。天地子一声长啸,双掌连环隔空劈出,把夹带毒气的毒尸原路荡回。
“这手巧招使得妙极!”极乐子的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亮出隐隐泛出绿芒的双手拍出漫天掌影,掌才发而力已至。毒尸被这两股雄厚的劲力相逼,“砰”地爆开,碎肉连同血雾有如漉漉微霖的梅雨般从半空在散落。
“呼…呼…”两下声响,天地子拂袖扬散血雾,突然瞥见跌落在自己身前的正是万璐、司马琰两位徒弟的头颅;在心神恍惚之际,一股腥臭气入鼻,已知自己身中剧毒。天地子从怀中掏出一腊丸,双手将腊壳搓落,服下内里药丸;随即从腰间取出几支金针,刺入自己人中,印堂,左手中指劳宫,右臂手三里等穴道。片刻之后,天地子将金针一一拔下,顿感嗓子眼发咸,张嘴吐出一口鲜血。深深吸了几口气,脸色看起来好多了。
第三十八章 青松落色 (3)
极乐子望着天地子的脸色由淤青色渐渐回复红润,不由阴阳怪气地说:“小弟费尽数年心血,才将阁内尸毒禁术与苗疆盅术合而为一的奇毒——尸盅;竟被师兄轻描淡写地给破解了。这是师父药典中记载的拔毒圣药——坎离丸吧?坎离犹如阴阳、亦同水火,向有坎离难合之说;没想到师兄竟然给练成了。师兄炼丹术出神入化,真令小弟心往啊!
不若师兄再次接纳小弟,将我收归逍遥阁门墙之下。师兄主持阁内事务,精研医术、毒术;小弟在外闯出天地。我等师兄弟合则两利、斗则两败,咱二人互相配合映衬,双方的长处和作用方能显露出来,使逍遥阁名动大江南北啊。”
天地子双眼紧紧盯着极乐子,愤然回道:“师尊怜惜世人痛苦,将威力过于强大可能会引起周围无辜人群受到伤害及对自身伤害甚至折寿的毒术列为禁术,禁止本阁弟子修习。
师弟你却知其不可而为之,趁着师父新逝入土之时偷学禁术。为兄本着你我二人兄弟情深,不忍将你一身武功废去;从轻发落,仅将你逐出而已。
今时今日,你不念同门情份,恃强杀死师侄;还有何颜面再重归逍遥阁门墙之下?”
“师兄先是中了金鲤鱼、甘草混搭的毒,再是中了尸盅。纵使你服食拔毒圣药坎离丸将体内的毒全数排出,但毕竟是药三分毒。”极乐子从身后解下铁杖,握在手中狞笑道:“既然和师兄谈不拢小弟又非要重入逍遥阁,想必便只有一个方法了——你死,我活!只要师兄你到青华长乐界东极妙严宫去侍奉师父了,那小弟拿着掌阁信物,自然便能顺理成章地继任为逍遥阁阁主了。”
说毕,极乐子向前急纵,手中铁杖大开大合,使出山湖杖法的一招“冰湖开冻”扫向天地子左耳廓前方、眉际末端。在众多医书经络学说中被称为“经外奇穴”,亦是被武林中各门各派的认为人体要害部位的“死穴”之一的太阳穴。
天地子心知此招山湖杖法乃自己的师尊司马焱,上任逍遥阁开山宗师光华子的成名之作。师弟极乐子这铁杖打来,势大力沉,太阳穴一旦被点中,轻则昏厥、重则殒命,实不容小觑。想及于此,天地子右脚轻轻一点,后跃数步躲过了铁杖的横扫。
极乐子从斜里绕圈冲前,使出一招与日光城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苍泱嘉措生死之战中盗学的金刚降魔杵中的“驱鬼御魔”。
只见极乐子口中念着九字真言“唵缚悉波罗摩尼莎诃”;将手中铁杖接连刺向天地子身前天突、膻中、神阙、关元、冲门诸穴。
天地子身上并无带有兵刃,见铁杖袭来。不退反进加速向极乐子扑去。在被杖头点中之前,右臂微微向左一转以掌作刀拍在杖头,将铁杖稍稍荡开。
极乐子手中铁杖上下翻飞,使出摔、崩、戳、扫、点等杖招轮番攻向天地子。一时间天地子眼前杖影乱舞,应接不暇。
虽则天地子一双肉掌攻守有序,每每将极乐子的攻招一一化解并施予还击。二人相斗多时,天地子毕竟已是七旬老人,已难免露出内力衰竭之象;在极乐子一杖快似一杖的暴风骤雨般的攻势下,被逼得缓缓往幽室方向且战且退。
不一会,天地子已退到幽室入口前,忽地瞥见身侧有一个蓄满水的瓦缸。逍遥阁是以木材为主制作的建筑结构,极易引发火灾。为了保证足够的水源用于灭火,便在阁内设置了许许多多的瓦缸以作蓄水防灾使用。
天地子在纵跃闪避的同时,突然左掌虚晃,右手在袖底轻轻一扬;一道寒光向极乐子激射过去。他在掷出暗器之时注入暗劲,寒光击至极乐子身前,霎时裂成许多碎片射向极乐子。
极乐子见势不妙双脚连环踢出,整个人借力向后倒飞;虽则应变及时,但身上仍被碎片划有多处伤口,流血不止。他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包血竭粉,撕开油布包裹将血红色的粉末撒在伤口上。顿时止血止痛,只觉伤势大为好转。
天地子借得空隙扯断束衣腰带,将麻布长袍浸入瓦缸内。待长袍浸足水,双手同时发力将长袍卷成棍状。
“湿布成棍?没想到多年未见,师兄的功力如此高深。”极乐子的头颅上扬数分,脸上莫名泛起微笑“听闻师兄在数年前的师嫂生忌之辰望着师嫂生前所作的《牡丹图》,挥毫而就《鳏夫贴》;并借着笔意创有一套杖法叫‘活色生香’。今日小弟便来领教下师兄的高招,随带送你去冥界地府与师嫂相聚啊。”
说罢极乐子腾空而起,手持铁杖画个半弧又是一招“冰湖开冻”向着天地子脑袋砸去。天地子一记鹞子翻身,恰恰避开铁杖的同时,将内力注入布棍,蓦地使出一招。这招正是极乐子所使的“冰湖开冻”,布棍矫夭飞舞,直如神龙破空一般抽向极乐子腰间。棍杖相交的刹那,二人同时向后跃出数尺。
师兄弟像是一对在花间飞舞的蝴蝶似的分分合合数十次。二人使的都是同一样的杖法路数,但内里又大不一样。极乐子的路数以劲力霸道为主,大有江湖中所说的“一力降十会,身大力不亏”打法。而天地子却是刚柔相济,时而棍影如岳以硬碰硬;时而将手中布棍舞得方中带圆,每每触及铁杖之时折转划出一个大弧攻击极乐子。
极乐子被击中数次,狼狈之极。若非及时避开要害,恐早已倒毙于此。棍杖再一次相交,极乐子倒纵数尺铁杖驻地勉强撑着自己的身躯。他微抬左臂用衣袖拭去嘴边的鲜血喘着大气说道:“实没料到与师兄功力的差距如此之大啊!咱们的恩恩怨怨便在今日了结。求师兄念在往日情谊,使出‘活色生香’给小弟一个痛快。”
“动手吧!”突然,极乐子怒吼着飞身跃起,挥舞手中的铁杖如同九霄云外劈落的一道闪电直扑天地子。
天地子见极乐子已存轻生之意,眉头紧皱写尽了无奈与落寞。他深吸一口气,运足内力将布棍幻出重重杖影。口中喃喃:“这正是为兄所创杖法‘活色生香’中的第一式——湖天一色”。
极乐子望着忽急忽缓漫天飞舞的布棍,已然分不清虚实,只好舞动手中铁杖,护住自己全身。只听得一声闷哼,布棍与铁杖相交变向将极乐子后背击出一片瘀青。
天地子趁着极乐子被击中,杖圈收窄,口中不断地念诵着十几个招式名:“暗香浮影、山光水色,碧水东流……”。极乐子看得手忙脚乱再中数棍,整个人已摇摇晃晃随时都会支持不住,摔倒在地。
第三十八章 青松落色 (4)
在将死之际,极乐子连忙弹指将一药丸送入口中,轻轻吟诵着些什么词句,全身渐渐升腾起一片诡异的黑雾;意欲以毒功与天地子争个鱼死网破。
“‘活色生香’最后一式——推窗望月。”天地子说毕敛气屏息,暗中将内力注入布棍之中突入毒雾。只见他右手拂袖一晃极乐子的面门,布棍突变向极乐子胸间膻中穴刺去。
正在此时,天地子听得头顶上方响起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只觉眼前微花,一张翠绿色的大网从天而降。以双钩藤编织而成的藤网落下的劲力,虽被上扬的布棍抵消大半;但网上的钩刺仍在天地子身体各处划出数道血口。
极乐子只觉得全身正处惊涛骇浪之中,强劲的内力从棍尖处一波波的如排山倒海般涌来;喉头微甜,喷出一支血箭!!
被藤网缚住的天地子眼睁睁地看着极乐子喷出的污血染得满脸都是。极乐子跨步前移,双手紧握铁杖使出一招“罗汉撞钟”,铁杖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至天地子胸膛上。将其撞得向后飞起,在半空中翻了两圈,轰然跌落。只听得数声闷响,天地子顿时一口气没能提上,双眼发黑栽倒在地。
一个身着苗服的少女从半空中跃下,从腰间掏出利匕麻利地在天地子身上扎出几个血洞。苗装女子走至极乐子身前躬身行礼,咯咯笑道:“恭喜师父,终于除去了多年的宿敌,定能挤身天榜之列啊!”
“这次是为师托大了,若非你师伯刀子嘴、豆腐心、耳根软。为满足为师遗愿,打出这‘活色生香’十八式时留有余力。
加之为师折损数载功力修为使出本门禁术毒神附体——将真气全数导至胸腹之间,以自身的鲜血作为毒媒;琳儿又早有埋伏,撒下泡染曼荼罗毒汁的藤网……
正所谓有心人算计无心人,你师伯输得真够冤的。”极乐子望着倒伏在地的天地子,缓声对璆琳说道:“你师伯有三个亲传弟子不在此处,唯恐迟则生变,为师先去督促下那群孩子。此处便交予琳儿料理了,既然你师伯没对为师痛下杀手,今日又是他的生辰便留他一命吧。”
“师父的意思是就这样放过这老头儿?您先前不是教导徒儿对待敌人须如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万不可生出姑息优柔之心?”璆琳眨着一双写满疑惑的大眼睛不解地问。
“为师只是说今日是你师伯的生辰,为师暂且留他一命而已。可没说过他的死忌不能是明天啊。你把事情处理好之后,便把幽室中所雕刻的武功秘籍都给为师拓下来啊。”说着极乐子拄着铁杖蹒跚地背身而走,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旁人不易察觉的笑意。
这场同门相残的惨剧像是被天公全然看在眼中,阴沉着脸向人间撒下冰冷刺骨的泪珠。不一阵,雨化成了雪如柳絮般随风轻飘。风愈吹愈猛,雪亦越下越密。飞雪铺天盖地,使得逍遥阁内种植松柏树也失去了原有的光彩。
第三十九章 刀头剑首 (1)
白雪悄无声息地大地掩盖,一轮下弦月正挂在漆黑的夜空当中,周围的星星像是无数调皮的孩子正在眨着水灵的眼睛似的。
庐州城逍遥湖南边岸侧有一家小酒馆,来来往往的行人多到这里来打尖歇脚,叫上一盘风味羊肉,喝上几口醇香的美酒。酒足饭饱离店之际还能带上几个脸盆大小的胡饼,花钱不多又很实惠,故此酒馆的生意异常兴旺。
星月交辉在皑皑大地上撒下银色的光辉。今夜里酒馆来了不少客人,店主上官隐燃起了平日舍不得点上的蜡烛。
对岸不远处便是昔日名动江湖的逍遥阁,如今却是被烧得面目全非。残垣断壁在洁净的白雪上投下如鬼如魅般的黑影将一众酒客的酒兴丧去不少。
外间北风呼啸,馆内虽烛火通明,却亦带不来一丝暖意;酒客只能斟上烈酒,你一碗、我一碗地大碗大碗地灌着烈酒,将寒意驱散。
酒越烈,兴愈浓。数碗烈酒下肚,话匣子便打开了。
“店家好几日没开张,大伙可少了一处聚脚之地啊。对岸那不是逍遥阁嘛?可知是怎地烧成这副样子的?”一位学究打扮的老者按捺不住心中好奇,起身向店主询问道。
未待店家回应,一位腰间别着铜锣与竹梆子正在墙角边自斟自饮的更夫率先发话:“逍遥阁乃腊八那天约莫是五更时分、寅正四刻后走水的。整个北岛仿佛是同时烧起的,烧得可叫一个旺啊,把天都映亮了。令人觉得奇怪的是——这偌大的逍遥阁,怎么就没有一个人跑出来呢?”
一个已喝得满身臭气的醉汉推门而入,听得众人讨论大着舌头应道:“这偌大的逍遥阁,是个人都有飞檐走壁的本领。走水却没有一个人能跑出来说明了啥?”
上官隐定眼一看,说话的正是庐州街头游手好闲的地痞——韩大力。
韩大力用右手从张秀才桌上撕下一只鸡腿,左手也不闲着,从马学究那顺得一瓶酒仰头灌下。他醉眼朦胧摇头晃脑道:“走水却没能跑出来一个人,这摆明是被仇家上门寻仇了!枉那逍遥阁阁主还是什么劳什子《天地风云榜》天榜排名第七;竟然是金玉其外……”
韩大力手中的酒瓶突然“噼啪”一声碎成数块,连同内里的酒水落在地上。痞子打了个酒嗝,望见酒馆内厌恶地捂住口鼻的众人。他不禁瞪着三角眼,挥舞着手中残存的瓶颈叫嚣道:“瞧见没,瞧见没?老子这招……这招叫‘隔山打牛’!各位乡亲,今晚便谢谢您大家伙的招待了啊。”
说着韩大力东歪西倒,勉力走至大门前,一边将鸡腿塞入嘴内大口咀嚼,一边嘟囔着:“现在逍遥阁被灭门,你们这些升斗小民的财产安全便由老子罩着了。老子也不要多的,每人每个月交三钱银便可。不瞒大家伙啊,像天地子那种名气很响亮,往往便是个虚的——就像那些外面穿金戴玉,里面却是破棉絮来冒充大头鬼的。就他那种鸡毛蒜皮儿的功夫,老子一根鸡腿便能抽他丫的!”
未待说完,随着“嗖、嗖、嗖”的破风声响,韩大力后腰背阳关穴一麻,双腿腿窝处的委中穴一酸。整个人曲膝向前推开木门栽倒在地,酒醒了大半。
韩大力心知自己的功力,不敢再乱说大话。但他毕竟是在这道上混的,理亏亦要坚持到底,不能遭人看轻。他只好不绝地叫骂“背后偷袭算个劳什子英雄,老子回去找人再回来跟你们这群小人算帐!”
说着,韩大力勉强支撑着爬起,一步一瘸地消失在漆黑之中。
一众酒客满心惊惧,相互你望着我、我望着你,酒馆内鸦雀无声。不过数息时间,因忌畏被韩大力来酒馆寻仇祸及自身,纷纷借不胜酒力为由结账离去。
第三十九章 刀头剑首 (3)
烛光闪闪,早已黑沉的房中再次恢复亮堂。“老夫复姓上官,单名一个隐字。”上官隐望着少年公子的眉目,依稀觉得眼熟,又听得那位姑娘称少年为方公子,不敢好奇地问:“敢问这位方公子,令严可是姓阎?阎魔王的阎?”
少女紧张得捉着少年公子的衣袖,惊得脱口而出“您怎知……”
“不对。有云‘七刘八张十二王,天下无二房’,天下房氏,无出清河。在下乃是清河房觉晓是也。家慈姓言,不落言筌的言。”少年公子轻按着少女的玉手强作镇定地说道。
二人的动作、表情让上官隐看在眼里。上官隐颌首道:“或许老夫识得令尊。”
少年公子听得店家不急不缓的话语,心中便像有什么堵着,压着,箍着一般。过得好久,他才张口吐出一句:“你……你认识我家爹爹?”
“清河郡内便只有前参议政事、银青光禄大夫房询一户。房兄晚年得子,孩儿出生百日在家中广开宴席招待亲友,祈愿孩子长命百岁。老夫适逢其会,有幸在列,距今已有十四年有余。想必昔日那个婴孩便是公子吧?”上官隐目不转睛地盯着少年公子的眼睛,低声回话。
少年公子如释重负,与上官隐作揖见礼后便将少女拉至墙角边。他不停地对少女责备着:“说过多少遍了,叫你别跟来,偏是不听!路上遇着贼人,还遇到大风雪。你没出过远门,且不懂武功,再这么下去一定会病倒的!待明儿,我托店家给雇辆马车,你便坐车回去吧!”
少女垂着头一面委屈地说道:“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我说了多少次了,我是一定要去的,现在离逍遥阁便只有一水之隔了!只要我到了逍遥阁,逍遥阁主位列天榜之中,武功盖世天下尽知。凭那些贼人的本事,还能害得了我?”少年道:
少女眼圈红了,道:“那……那你要去多久呢?”
“不知道,若然能拜入逍遥阁,学成出师或许要三四年,也许要十年八载……”少年手扶额头,嘴唇紧抿,想得一阵才答道。
呼呼的北风从木窗的空隙灌入,少女把头别到一边,泪水不住地划过脸颊,滴落在地。她哽咽道:“你为什么要奴家等这么久?大伯的武功本就不差,为什么你一定要去逍遥阁拜师学艺?”
“你不懂!爹爹便以公事繁多为由,常不沾家。生于世上十余年,记忆中与爹爹会面的次数想必十根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我自小便是梦想要成为一代大侠,行走江湖、惩奸除恶!逍遥阁阁主天地子武功高强,他三个真传弟子——萧瑶、唐琅、祝玡均在风云榜中占有名次。待我拜入逍遥阁门下,学得绝世武功,一定能成为江湖中赫赫有名的人物!”
少年公子眼睛放光地自顾自说着,压根没留意到眼前的少女的伤心难过样子。
忽地少年公子顿了一下,回头对着店家说道:“请教上官老伯一下。前往逍遥阁得从哪坐船?”
上官隐向萧瑶等三人使个眼色,顺着少年公子的话题试探道:“咦?客官您要去逍遥阁啊?前往逍遥阁可以在北城门外的古渡口坐船,亦可以由店里的小二驾舢板将您载过湖……只是……逍遥阁所在的北岛上多有毒虫毒草。且听说逍遥阁阁主原为道门中人,虽自立门户,但仍按道门标准择徒。道门寒苦吃的尽是清汤寡水,公子还是不去为妙啊!”
少年公子决然道:“谢谢上官老伯的关心,不过小子还是一定要去逍遥阁的!阁主肯定是看不上小子了,小子要拜逍遥阁第三代弟子——萧瑶为师,老伯您可听说过逍遥阁萧瑶么?”
上官隐眉毛一挑,摇头道:“哎呀,老头子怎么会知道江湖中的事呢。不过听公子您这么说,想必也是位了不起的大人物吧?”
少年紧握着拳,兴奋地道:“那当然啦!萧瑶前辈今年才二十三岁,七年前天地子阁主在亡妻生忌之辰挥毫而就《鳏夫贴》;借着笔意创有一套杖法叫‘活色生香,传授给萧瑶前辈,令其挤身风云榜中。
五年前萧瑶前辈受龙虎山张天师点拔,独上少室山北麓五乳峰,在禅宗山门前破了十八罗汉铜人大阵。三年前赴山西,单身剿灭盘踞吕梁山上为祸百姓的排云寨……近两年,江湖中倒是没萧瑶前辈的消息了,但今年是逍遥阁阁主七十大寿,小子却是知道前辈他一定会回来。所以小子是历尽艰苦,来及此地要找天地子阁主,求他准许小子入门成为逍遥阁中第四代弟子!”
上官隐望着少年公子一面激动的样子,瞥了一眼正在火盆间摆弄着炭火的萧瑶轻叹一声,喃喃自语道:“唉,年轻人真是好啊,有抱负。”
忽然有人从后拍了少年公子的肩膀一子。少年公子心中一惊:虽然适才与店家说得尽兴,但自认身怀不俗武功,如今被人走到身后拍了肩膀才发觉实属太不应该;一时不禁又惊又愧。
少年公子慌忙别过头,只见来人正是适才从内间冲中的其中一人。此人长得高大挺俊,目似点漆,面相略长自己几岁。少年公子不觉心生好感拱手行礼道:“不知兄台有何事指教?”
拍打少年的是唐琅,他面沉如水,闷声闷气道:“公子你可是要去找逍遥阁阁主天地子么?”
少年公子大喜地望,连声回道:“正是,正是!请问兄台是打算给在下引见天地子阁主么?”
唐琅伸手往窗外的废墟一指,哼声道:“天地子已然仙逝了。此乃是非之地,不宜久留;你还是跟这位姑娘从哪来,便回哪去吧!”
少年公子只觉一阵眩晕,好似晴天霹雳当头一击,又好似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冰水,脸色霎时变灰。他瞪大眼睛惊呼道:“什……什么?这……这怎么可能!天地子阁主武功出神入化,还有谁能杀得了他?”
唐琅难掩心中悲痛道:“人终归是要死的,明枪易挡、暗箭难防,武功再高又有何用?小姑娘愿意陪您不畏风雪,长途跋涉来到此处。在下看得出来那小姑娘很是喜欢公子你的。
喜欢一个人便会一股劲儿地为对方着想,生怕对方感受不到自己的好,生怕对方离开自己。感情是易耗的不明白如何去善待感情、经营感情,总有一天这份感情便会被消磨殆尽,回去吧,不要辜负了她……”
第三十九章 刀头剑首 (4)
刚将炭火点燃的萧瑶便听得唐琅所言,他别转身看到师弟眼角的亮晶。萧瑶心道:“师弟的伤心一则是因丧师,二则今天腊月初十乃是他心上人的去世之日。
两年半前,萧瑶与师弟唐琅奉师命到川南边陲院子村击杀漠国埋藏在南朝的奸细。唐琅那时与一个叫明月的青倌人相识了,以一本诗集获得明月姑娘芳心。
明月倾尽所有积蓄为自己赎身跟着唐琅回到庐州。唐琅将其安排在肥水旁边的客栈,便与自己回阁复命。师弟得到师父同意,遵循三书六礼,择日迎娶明月姑娘。
本是郎情妾意,佳偶天成。但明月却是因被日光城密宗轮转诺门罕座前魑、魅、魍、魉四大护法调戏,彷徨无助之际为保存清白,从客栈的二楼纵身跳入肥水之内玉陨香消。”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少年公子不服气的话语将萧瑶从沉思中唤醒过来。只见少年公子一拂衣袖怒道:“此事连我爹都管不了,兄台未免管得太宽了吧!”
唐琅苦口婆心劝说道:“这些话埋藏在下的心底许久了,在下是过来人。有些事有些人错过了,一生一世再也寻不回来……在人生最美好的日子中,最喜欢的人不在身边,便是让您练成了绝世武功又如何呢?”
少年公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摇摇头,犹豫良久下定决心道:“逍遥阁就在眼前了,就这样回去怎能甘心呢?明早我便雇船登岛结庐而居,为天地子阁主守灵,静待萧瑶前辈归来。”
唐琅瞥见少年公子身后的富家姑娘紧绷着脸,冻裂的嘴唇正不住地抖动着,两行清泪从眼中流淌出。他脸色一沉,双手一搓一放,真气激射而出,掌心处陡然燃起了一团火焰。“带小姑娘回去!若你要渡船前往逍遥阁,在下可不能保你平安!”
正在窗边方桌旁收拾着残酒和杯碗的上官隐闻言,不禁微微地将头颅摇晃了几下。
上官隐侧身瞥了唐琅一眼,心道:“这个孩子的心结若然不能解开,可是会对武功进境大有影响的啊。”
突然木窗破裂,一个裹着红袍的人从外跃入腾空踢脚。踢得上官隐倒飞丈余,摔落在柜台前一动不动。台上放置的神主牌连同数坛好酒纷纷摔落;伴着几声脆响,一时间房屋内酒香四溢。
房顶与大门同时破开一个大洞,严寒刺骨的北风,呼呼地从破洞钻入室内将油灯扑灭,吹得火盆中燃起的炭火忽明忽暗。朦胧间只见着分着褐、灰长袍的两人各从房顶及木门的破洞中进入,抽出长剑与先前偷袭上官隐的人呈品字型站立,互成犄角之势。
少年公子被三柄泛着寒光的长剑吓得不轻,颤抖着将富家姑娘拉得退到柜台前。萧瑶、唐琅、祝玡横举铁杖自发地护在上官隐等人身前。
萧瑶怒目圆睁,擎起铁杖指着三个执剑黑影吼道:“尔等触犯夜禁,强闯民宅伤我叔父;这是明摆着违抗漠汗颁发的律令!识相的便马上离开,否则……”
“小子,休拿律令来压老夫。老夫三人乃内卫府的,漠汗亲授我等上察百官、下摄众司,有先斩后奏的权力。”站在最前列的黑影苍老低沉的嗓音缓缓道出:“咱们是来追捕漠汗朱笔御批缉捕的钦犯,老夫劝你等莫要多管闲事。”
燃烧的木炭发出噼啪一声,萧瑶借着微弱的炭火循着话音望去。只见那人头发花白、身着褐色长袍,说话时脸部木然,显然是戴上了人皮面具。
萧瑶哼然嗤道:“咱们都是一般的平民老百姓,鼠窃狗偷的事都不敢做;哪会惊动得漠汗朱笔御批缉捕啊。”
褐袍老者嗤笑道:“你们这群山野村民也配漠汗惦记?”说着他伸出食中手指,指向少年公子“咱们追捕的是他!”
“既然要捉这位公子,堂堂正正从大门进来不就行了。何故还要毁我房舍,伤我叔父?”唐琅实在按捺不住心中怒火,在一旁搭嘴道。
“老夫是中州人士,相传中州在远古时代曾有一种叫白犀的灵兽。它有异常粗笨的躯体,四肢如同短柱。长有庞大的头颅,全身披有银色铠甲似的厚皮,吻部上面长有尖角。它以草为主食,偶尔还吃一些水果、树叶、树枝。
白犀角自古被视为‘物之珍,国之宝’认为它有避邪、镇凶、护平安的作用。道教更将其列为八宝之一。加之亦是珍贵的药材,具清热解毒,主治热病神昏、谵语发狂、斑疹、吐血、衄血等症。”褐袍老者问非所答,自顾自地说着。
祝玡将手中铁杖往地上重重一拄,高声道:“咱们叔父又不是你家乡的白犀神兽。你说得云里雾里的,就不能讲句咱们能听懂的人话嘛?”
“奴家的大师哥适才称你们是山野村夫,想来已经是抬举了。说得这么直白,都没听出来啊?”说话的正是适才踢飞上官隐的那位红袍人,说话声较尖,是个女的。
红袍女郎继续尖酸刻薄地说道:“白犀神兽为何只存在于远古,如今已灭迹山林?岂不是因为它身上的犀角嘛?你那叔父犯了窝藏钦犯容身之罪,被奴家踢死了也不值得可惜。都闪一边去,若是耽误了追捕,回头重重治你们的罪!”
“哼!你私闯民宅,无故打杀平民便是找这种借口?有理有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你今儿不给咱们说明白,都别想出得这屋!”祝玡说罢,愣是站在原地丝毫不让。
萧唐二人见这三个恃着漠汗撑腰的内卫如此霸道,不由心火大盛将铁杖横杖当胸将师妹护在身后。
“江湖上有一信奉泰山神东岳大帝的异教帮会叫阎帮。阎帮自创立起贩运私盐,私造军械,多行叛逆作乱之事。数日前樊城军仓、军港被纵火,多艘军船、无数物资被焚毁;据说便是阎帮帮众所为。”红袍女郎瞥见那三个意欲反抗的年轻人脸色一变,料想定是心怯了,声调提高三分得意地说:“那个自号阎魔王的阎帮帮主便是那个少年的爹,这毛头小子可是值三百两白银呢!”
“三师妹跟他们废话这么多作甚,直接击倒便是。”褐袍老者话音刚落,身体斜纵丈余,剑随身走,手中长剑陡然绽出了数朵剑花,往萧瑶身上刺去。
只见萧瑶后挪半步使褐袍老者这一招堪堪落空。萧瑶双手持杖如橹,使出山湖杖法中的“山风凛冽”对准褐袍老者腰间猛然扫去。
褐袍老者只觉从铁杖杖头处生起一阵旋风直扑自己腰间,若被击中不死也得脱层皮。
仓促之间,老人手腕微动,手中利刃剑尖斜指,从一个意想不到的角度直刺萧瑶喉头。
剑尖来得迅猛,大有后来先至之势。萧瑶来不及避让,只得气沉丹田,身子僵直突然向后仰天斜倚,双脚牢牢稳稳钉在地面。
褐袍老者的长剑掠着萧瑶鼻尖而过,手腕微抖长剑由刺转劈,剑锋离地尚有数尺,地上已是尘沙飞扬。萧瑶避无可避,双手紧握铁杖向上横举极力隔挡。
却只见剑光一闪,毫不停息正正劈在铁杖中段。剑杖相交,褐袍老者长剑力道未尽,剑势不绝。只听得铛的一声,萧瑶手上的铁杖已被劈成两半,杖上的劲力将其带倒在地。
褐袍老者趁此良机,袍袖一拂食中两指合并,往萧瑶身上期门穴、章门穴、肩井穴等穴点了数下。
萧瑶被褐袍老者点中多处要穴,摊在地上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望着褐袍老者从旁暗施手脚,将正与另外两个内卫战成一团的师弟逐一击倒。远处倒在柜台下的上官隐口吐白沫,全身抽搐不停。
“你这个老头只是凭神兵利器赢我,算得什么英雄好汉!”萧瑶高呼着,以图稳得三个内卫一阵子,好待自己运功冲开被封穴道。
“你这小子还真够闹腾的,便跟树上的丧门鸟一般!”红袍女郎口中说着,挺起手中长剑向萧瑶缓缓步去“奴家对待那些丧门鸟,往往喜欢直接一剑剌死,剌得它血肉模糊的,来生再不敢聒噪!不过奴家看你长得高大英俊的,使的又是逍遥阁的功夫。奴家会让你受尽煎熬才上路的。”
第三十九章 刀头剑首 (5)
柜台方向忽地传来一股嘶哑又不失中气的声音:“奶奶的,老虎不发威,都当老夫是病猫啊!今日倒是看看谁敢在老夫面前逞凶耍横!”
声音未落,红袍女郎突觉后背有一物袭至。她猛然拧身急转,使出一式“蓦然回首”。长剑霎时划出无数个光圈,化作漫天剑气向来物罩去。
只听得“哐铛”一声脆响,长剑劈中的竟是一坛尚未开封的女儿红。红袍女郎被倾洒而出的酒水浇得混身上下全是湿透。
红袍女郎慌乱地用衣袖擦拭着头上、脸上的女儿红,不经意间将所戴的人皮面具弄得掉落地上。她容貌较好,美中不足的是下巴尖细、颧骨突出。若按《面相学》书中记载,此乃尖酸刻薄、小肚鸡肠之人应有之相。
红袍女郎瞥见适才被她踢倒在地的老头重新站起,在此数九寒冬之时用一坛酒浇得自己透心凉。不由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红袍女郎咬着牙,恶恨恨地说:“你到底是谁?胆敢捉弄本姑奶奶!报上名来,本姑奶奶赏你一个全尸!”。
上官隐从柜台上捧起一坛女儿红,拍开泥封。咕噜咕噜地一口饮尽,打着酒嗝应道:“老夫行不改姓,坐不改名,上官五虎是也。江湖中人给得三分颜面,给老夫取得一个诨号叫五虎断魂刀!”
“呸!就你这半只脚踏上黄泉路的醉鬼也敢在本姑奶奶面前说大话。”红袍女郎暴喝一声“看招”,左脚虚点右脚踩实、纵身前跃,剑随身动带出六朵剑花直点醉汉身前要穴。
此着虚虚实实,令人真假难分,无可躲避。上官隐眯着醉眼抽起一对菜刀不退反进,朝着剑花乱挥乱砍。
只听得“铛…铛…铛…铛…铛…铛……”六下敲金击石的声响,刀剑已然相交六次。
红袍女郎一击不成心生怯意,连忙倒跃三步定睛盯着醉汉,高声问道:“敢出手妨碍内卫办事,你到底是谁?”
“呸!海坨派夏云杰铁骨铮铮,当年舍尽家财私募兵马,力抗漠蛮。可他老人家咋都瞎了眼,尽收了这些不肖弟子啊,竟然反过来当上漠汗的内卫了。”上官隐啧啧啧地讥讽道。
“可不能让他活着把咱们的身份扬出去!二师弟、三师妹,我等结三才剑阵一并联手干掉这醉鬼!”言毕,褐袍老者与灰袍汉子、红袍女郎按天、地、人三个方位站好,将上官隐围在中间。
“二师弟、三师妹,我等结三才剑阵一并联手干掉这醉鬼!”上官隐调嘻皮笑脸地将褐衣老者所说的又重复了一次,他拿起菜刀逐个点名:“原来着褐袍的是徐惮刚,着灰袍是黄华才。”
当上官隐刀尖指向红袍女郎时,不禁哈哈大笑道:“你叫唐潇潇。你就是那个江湖中传言嫁了五次都克死夫君的那个尖嘴薄舌的贱妇啊……哈哈哈哈!”
“你这个老不修自是寿星公上吊嫌命太长啦!本姑奶奶送你上路!”唐潇潇手中长剑倏地向醉汉胸前周身要穴刺出,剑锋飘忽无定,不可捉摸。这招乃是海坨派三才剑阵中极尽诡奇难测的起手剑招。
黄华才、徐惮刚穿插迂回,如鬼如魅般竟然已绕到了醉汉背后。两柄长剑缓缓指出,在空中突然一颤,发出嗡嗡之声分刺其风府、膏肓二穴。
三柄长剑上下翻飞,轮番刺出;交织出的光影俨如一轮明月,将醉汉笼罩其中。
倒在边上的萧瑶只听得有若是珠盘玉落的一连串钉铛声响,想必这声响乃上官世叔手上的一对菜刀与长剑相交的撞击声。他竭尽全力瞪大双眼,费劲地看着这幕以一敌三的争斗。
上官隐边将菜刀舞得刀光笼罩全身,边口中念念有词道:“醉卧泥潭君莫笑,无常引路入冥府。游龙潜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一生惟有业随身,万两黄金带不去。孽镜台前无好人,阎王统得吉与凶。前事种种叹奈何,五浊之处渡转轮……”
菜刀每每砸在长剑剑身之上,即可将来招格开,又能避免被利刃削断。虽打得毫无套路看似破绽百出,却是防得针扎不进、水泼不入。
“吼!”上官隐气聚丹田大喝一声,手中两把菜刀连环攻出数招,抹、钩、剁、削、砍、劈!刀意绵绵不绝,向着徐惮刚、黄华才连砍了四四一十六刀。
徐黄二人顿感刀气扑脸,被逼得同时使出海坨派轻功中的一式“风送轻舟”,双脚脚尖接连踩出,向后倒纵数步。
上官隐一招将两个劲敌逼退,以左足为轴,前后转了个圈。
于电光石火之间,唐潇潇长剑已至。上官隐踏前半步,左手向外挥动菜刀,以刀背磕在剑面上,将其荡开。双腿一弯蹲下身来,右手倒执菜刀将刀柄向前推出。这一推实乃其毕生功力所聚。
唐潇潇感觉一股像海啸般的劲力袭来。只听得一声惨叫,菜刀刀柄正正砸中唐潇潇小腹丹田处。但见唐潇潇犹如腾云驾雾似的,整个身体平平飞出。腾的一响,唐潇潇已摔落在丈许之外将一张木桌压塌,直挺挺的躺于地上,生机全无。
“三师妹!”黄华才见得唐潇潇倒地,发了狂般跃步抢前,长剑破风迅猛地劈向醉汉颈脖之间。
上官隐嘴角上扬突现笑意,似乎早已将黄华才的武功招式看破。手中菜刀接连攻出九招——横劈、斜削,硬砍,竖切,上剔,突刺、疾挑、转划、旋崩。每一招的落点俱是黄华才剑法破绽所在。这九刀所出又是一气呵成,手法之快,认位之准,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这刀法与号称“天下第一剑”的川西青莲剑派掌门伊雪的成名剑招——“莲生九瓣”大有异曲同工之秒。
黄华才被这精妙的刀式攻得措手不及,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抵挡。
数道低微的利器划破皮肉的声音响起,黄华才身上的灰袍霎时间露出多个口子。血浆从多个破口中同时涌出,将灰袍晕染成暗红色。
刹那间,黄华才只觉混身上下瞬间涌出冰冷的汗珠,四周如同天旋地转般。仿佛自己置身海坨山的云海深处,又觉得自己似极山中随风飘扬的柳絮。
朦胧中,黄华才脑内涌起了许许多多往事:“自己生于冀州缙山县,那年黄河以北大旱,颗粒无收。漠蛮多次犯边,兵灾连连。父母沾染风寒双双过世,他因此成了孤儿。师父收养了自己,教会自己一身的本事,可谓是恩同再造。
小时,师父为哄自己入睡。每晚都会说海坨派所在的海坨山形成的故事。师父说‘缙山县在远古之前名为曹州城。有一年接连下了七七四十九天的大雨,曹州城变成一片汪洋。掌管曹州城一方土地的土地爷逐级将灾情上报予玉皇大帝。玉皇大帝令千里眼、顺风耳施展神功打探得知曹州人民因水灾而生活得异常艰难痛苦。
玉皇大帝就派菩萨带一头神猪下界来到曹州,解除水害,拯救黎民百姓。菩萨娘娘吩咐神猪拱开官厅山泄洪,曹州城的大水下落,在水面耸立起一座孤山。因此山乃海水陀起,故取名为海陀山……’
十数年前,漠国撕毁盟约大举南侵之时,师父散尽家财招募乡勇,组建义军抵抗漠蛮。在一次,自己与师兄在冀州长乐赌坊玩了几把,将要置办军需的钱银都输光了。师父知道此事后很是生气,将其二人打得足有一个月下不得床。
师父年纪大了,身体每况愈下,常有目视昏暗不清。大夫诊症后所言乃是阴虚目暗之状,故开药方,以当归六两,附子一两,磨为细末,炼为蜜丸服用。
然则,是药三分毒。附子原有剧毒,猎人及军队多将生附子捣成汁液做成箭毒,使之能更迅速地杀死猎物及敌人。但经泡制后的附子却有回阳救逆、补火助阳、散寒止痛之功效。
因心存怨念,在制作药丸时,自己并没有将附子用盐水进行浸泡处理之余,并加重了附子的份量,且混入贝母。有心人算计无心人。纵使师父武功再高,服药的时间长了,亦也病入膏肓,药石无方。
师父病逝后,义军群雄无首;与漠蛮一战便被击得土崩瓦解。为求生计,师兄带着自己及师妹投靠了漠国,成为保护漠汗的内卫,每日吃香的喝辣的。如今,一切也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