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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龙吟森森     真桃花石帝国txt下载     真桃花石帝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章 碎叶川(4)碎叶城(中)

    半晌,武多祚又说道:“想要北上,就要通过卡在碎叶川峡谷唯一的石堡,达奚部人数太多,肯定不会这么干的,多半还是西去了,以达奚文明的狡猾,肯定会突袭哥舒部”

    莫贺达干接过了话茬,“若是彼等拿下了哥舒部,就是一个不亚于我部的大部了,还是要……”

    武多祚摇摇头,“哥舒部没有这么简单就被达奚部攻下的,何况我等一早就知会了哥舒海,哥舒海眼下肯定正日夜注视着碎叶川的源头呢”

    莫贺达干说道:“本汗到现在也不知晓在这件事中我部有什么好处!”

    武多祚说道:“不能这么看,眼下碎叶都督府的孙秀荣不是我等可以随便觊觎的,就算我等能将其击败,若是将磧西节度使惹恼了,任何一人带领一万人前来碎叶川也不是我等能够抵挡的”

    “不过眼下既然不能招惹碎叶都督府,其它部族还是要尽力拉到我等这边,唐国虽然只给大汗一个‘突骑施可汗’的封号,并没有突骑施十姓可汗的名头,但还是有突骑施三个字,有了这个名头,那甚胡禄居、阿悉结、摄舍提、拔塞干却不来碎叶城向大汗拜贺,着实可恶”

    “故此,利用达奚部迁徙的事情将其削弱也是好事,如果达奚部从胡禄居部通过那自然最好,我部的牧场若是延伸到伊丽河上游,就算唐军来了也不怕,退而求其次,将哥舒部削弱也好”

    “可是军师,我到如今还是想不通,就算哥舒、达奚两部斗个两败俱伤,只是便宜了孙秀荣,又与我何关?”

    “不然”,武多祚摇摇头,“按照唐人的习惯,除非你求他,部族内部有任何争斗彼等都是不会管的,直到偃旗息鼓后才会出来当和事佬,一旦哥舒部、达奚部两败俱伤,我等的机会就来了,哥舒部本就是左翼大部之一,而达奚部吞并了鼠尼施部,一旦达奚部里的鲜卑精壮丧失殆尽,剩下的那些孩童至少有一半拥有突厥血统,届时大汗再以突骑施可汗的名义出现将会顺利将其拿下”

    “可是碎叶都督府的机会并不比我等少”

    “呵呵,这就要着落在磧西唐军身上了”

    “这是何意?”

    “大汗,你想啊,唐人好不容易将达奚部从祁连山迁到鹰娑川,又怎会让彼等再回到祁连山?就算要迁走也不行”

    “你的意思是,唐人在使诈?”

    武多祚眼里闪现出一丝愤恨,“那是自然,若是四周风平浪静,这些武将有何功勋可捞?磧西,荒僻之地,这些武将多半不会长待,但要尽快回到内地,就需要立下大功,达奚部一旦有异动,彼等总能找到理由出兵讨伐”

    “届时达奚部在前面逃窜,后面有唐军跟着,你说在这种情形下哥舒部、达奚部还会听碎叶都督府的?”

    莫贺达干点点头,但他眼神里还是有一些疑惑,“军师,不是我不相信你,这达奚文明实乃太过狡诈之人,他提前与唐国、我等、碎叶都督府都打好了招呼,眼下又兵分两路迁徙,让人摸不着头脑,虽然现在已经知晓彼等并没有抵达热海南部,多半到了西端,可我这心思依旧不能落定啊”

    “对了,按说应该有消息从西端传过来了,可眼下……”

    “大汗无忧,既然认定了达奚部大部会从热海以南的山谷穿过,而骨多罗一早就在西端布下大军,就算彼等有何阴谋诡计也没甚用处……”

    正说着,“大帐”里挂着的、用多层牛皮制成的门帘一下打开了,外面的冷空气夹杂着风雪一下卷了进来,猛烈的风雪一下就吹灭了篝火。

    莫贺达干大怒,正要拿起身边的弯刀砍下去,不过当他看清来人的面目后不禁大吃一惊。

    “骨多罗!”

    那人正是骨多罗,一位身材异常雄健的年轻汉子,眼下的他衣衫褴褛、面容憔悴,浑不似他以前意气风发的模样。

    “大汗!”

    骨多罗一下扑到在莫贺达干跟前,还抱着他的马靴大哭起来。

    此时,屋子里的舞女赶紧退出去了,只剩下莫贺达干、武多祚等几个亲近的人。

    当骨多罗闯进来时,武多祚就知晓事情不妙了,因为能够无须通报直接进到汗府的,整个处木昆部落只有他骨多罗一人而已。

    若是热海南部出了事情,骨多罗最多让他的亲卫星夜来到碎叶城禀报就是了,但骨多罗亲自来了,肯定大事不妙!

    “怎么回事?”,莫贺达干也有些忐忑,不过他还是厉声问道。

    “大汗,自从达奚部开始迁徙后,我一直派人盯着彼等,不过自从达奚部全部进入山谷后我就感觉有些不妙”

    “怎么回事?”

    “达奚部这次往西迁徙的不是其分支,而是主力!带队的也不是达奚丑奴,而是达奚文明本人!由于达奚部精壮的装束、长相都差不多,我……一直到彼等全部进入到热海西端的碎叶川西岸后才发现这一点”

    “为何不尽早禀报?!”

    “大汗,一开始,在彼等的大队里我并没有瞧见成队的骑兵,而是与老弱妇幼掺杂在一起,故此就有些轻视了……”

    “等到彼等抵达西端后,此时有一个不好的消息传来了……”

    听了这话,武多祚不禁大惊,他一把抓住了骨多罗,“是不是彼等有一支大军埋伏在顿多附近,等大队人马西去后,彼等才出来,从顿多城突入到热海南部?!”

    莫贺达干也是大惊,此时骨多罗除了继续趴在地上大哭之外并没有反驳,显见得是承认了此事。

    莫贺达干大怒,他一耳光扇了过去,然后骂道:“哭哭哭,你以往那股子剽悍劲儿去哪里了?”

    骨多罗哭道:“大汗,我的精锐都抽调到热海西端,整个南面、东端军力空虚,被达奚人席卷一空,大帐也被彼等洗劫了,母亲……母亲大人也被彼等劫走了……”

    “而彼等的大队抵达西端后,很快也出现了大约一千多聚在一起的骑兵,此时若是我立即展开进攻没准就赢了,还能夺回母亲,可我生怕彼等在附近设下伏兵,用这千骑来引诱我,便忍住了,最后彼等的骑兵越聚越多,几日后,彼等又从东边攻了过来”

    “得知母亲大人被掳走的消息后,我……我方寸已乱,此时那可恶的达奚人两边夹击,我……我抵挡不住,最后只得向北边退却……”

    莫贺达干正要一脚踢过去,却被武多祚拦住了,他已经从刚才的些许慌乱中定下神来。

    “大汗,事已至此,再责怪叶护也没用了,幸好处木昆部落的主力都在碎叶川流域,留在热海南岸的都是老弱病残,我等依旧有报仇雪恨的机会,对了,骨多罗,我问你,眼下达奚部去哪里了?”

    “还能去哪里?自然是继续沿着碎叶川上游西去了,还是军师说得对,彼等还是去哥舒部了!”

    “达奚部后面还有没有其他人?”

    “没有”

    武多祚拧着眉毛眼睛也骨碌碌转了几下,最后沉声说道:“大汗,看来东去祁连山的多半是北鹰娑川的达奚丑奴,他那一路多半没有老弱,而是完全的骑兵,不过扮成老弱妇幼模样罢了,眼下唐军主力已经被吸引到了纳伦地,此时达奚丑奴若是前出焉耆镇一带,完全可能将焉耆城外的乡下劫掠一番”

    “在焉耆湖的东南面是黑山,黑山之南是渠黎河,焉耆城他肯定拿不下来,不过与焉耆城只隔着铁门关的渠黎都督府却极有可能,由于有铁门关的阻隔,渠黎城平日里几乎是不设防的状态,达奚丑奴若是通过黑山来到渠黎城附近,再次大掠几日,然后或回到鹰娑川,或直接去祁连山,都使得”

    “不过按照眼下彼等情形,多半不会去祁连山了,达奚丑奴在焉耆、渠黎一带烧杀劫掠,就是为了将唐军吸引到这一带,而让达奚文明的大队从容脱逃”

    “可彼等逃得了吗?西边还有碎叶都督府,孙秀荣也不是省油的灯!”

    “大汗,我等与达奚文明大战一场,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也抓了几个达奚部的骑兵,逼问之下才知晓一事”

    “何事?”

    “彼等自从来到热海西端后,达奚丑奴前出鹰娑川去往焉耆镇时便在各处大肆宣扬,说甚整个安西、北庭一带,除了碎叶都督府的孙秀荣,个个都是贪官污吏,彼等在鹰娑川待不下去了,只得西去投奔孙秀荣”

    武多祚神色一凛,“这厮端地好计,如此一来,就让碎叶都督府与大都护府之间出现隔阂,兴许彼等还认为达奚部一早就与都督府串通好了”

    “如此一来,孙秀荣最好的应对方式只能是接纳达奚部以自保!”

    “为何?孙秀荣还可以击败达奚部以自赎啊?”

    “大汗,难道直到现在你还不了解唐人的心思?孙秀荣才二十出头就如同皓月般出现在安西,一下将其他将领都比下去了好不容易逮到一个能够扳倒他的机会,岂有不拼命弄成事实的?故此,就算孙秀荣将达奚部击败了,安西的夫蒙灵察等人也会将其污蔑成叛贼一伙”

    “于是,孙秀荣最好的自保方式就是彻底接纳达奚部,届时,他就有南弓部、哥舒本部、弓月部、达奚部、沼泽地葛逻禄部,加上自己的常备军,丁口几万,此时唐军就要掂量一下了,为了不酿成更大的祸患,兴许就会赦免他,但达奚部主要人物的头颅肯定是要送出去的”

    “可还有哥舒部”

    “大汗,哥舒部的哥舒海原本有常备军三千,经过长达两年时间的内战,只剩下一半,最近才从各部勉强再抽调了一千五百,勉强凑够了三千人,其战力怎能与剽悍耐战的达奚部相比,何况达奚部得到我等热海南部牲口、草料的补充,再也不是那甚疲惫之师了,而是妥妥的士气高涨之师!”

    “那我等就坐视彼等西去?”

    “大汗,只能如此了,如果孙秀荣得知此事,肯定会在怛逻斯以南地带进行阻击的,怛逻斯唐军厉害,前不久还南下击败了大食人,其战力还在安西唐军之上,虽然人数不多,但也够达奚部喝一壶的,我等静观其变就是”

第五十一章 碎叶川(4)碎叶城(下)

    就在达奚部肆虐热海南部处木昆部时,在贺猎城,以前莫贺达干大帐所在,一个粟特商队毫发无损地出了城堡,正带着几十头骆驼沿着碎叶川东岸朝碎叶城进发。

    在这个时代,在磧西到河中、七河流域,唯一不受任何局势变化影响的就是粟特商人了,他们在大唐受欢迎,并不是因为大唐缺少物资,而是大唐海纳百川,连胡人将领、官员都接纳了,遑论商户?

    而西域诸多势力则是因为彼等大多是游牧部落,不事生产,需要的大部分物品都需要商人替彼等置办,一旦表现出对商户不友善的一面,那该部落估计也基本上断绝了重要商品的输入,这对他们来说是致命的。

    故此,在达奚部祸害了热海南部,并洗劫了贺猎城后,他们并没有损害胡商,反而任凭他们或继续待在贺猎城抑或自行离去。

    商队离开后,行走的速度比往常快了许多,这在达奚部人眼里看来也属正常,任谁见到了一场刀兵相加的祸乱后也会害怕。

    但这支商队显然不是这样。

    虽然各大势力都对商队礼遇有加,但依旧有像马贼这样的觊觎商队财货之徒,故此,商队依旧保有一定的护卫规模,眼下这支商队的一个护卫骑着马飞快跑在最前面,看样子一定有很重要的事。

    没多久,此人便来到了以前的突骑施汗国设在碎叶川峡谷的石堡,眼下自然由莫贺达干接手了。

    这一段的碎叶川平时河宽不到三十米,两岸都是悬崖峭壁,石堡设在两岸,中间有一座吊桥相连,也就是说,你想要从热海地区来到碎叶川中下游绿洲地带,必须经过石堡,当然了,对于这样的地方突骑施人也不是傻子,国王商户还是要缴纳一定数量的商税才能通过。

    当然了,如果商队实力雄厚,平常与各部落大酋往来密切,也会得到彼等颁发的信物,有了各式各样的信物,自然可以无需缴纳赋税而到处行走。

    这支商队显然就是这样的,只见此人来到石堡面前后就从身上掏出了一物,那是莫贺达干颁发给商户、类似于大唐令牌的信物,此时突厥文字已经出现,上面自然刻有该文字,还有莫贺达干的印章,写有“突骑施可汗颁发”字样。

    当然了,这样的信物极易假冒,不过能够往来的商户在像碎叶城、贺猎城、怛逻斯城这样的城池都有商栈,查起来也容易得很,莫贺达干隔三差五对其进行检查,想要假冒也不容易。

    何况,有精于大唐事务的武多祚在此,自然设有预防措施,石堡的守军手里也有同样规制的令牌,不过却是“阳”的,商户手里的则是“阴”的,两块令牌合在一起严丝合缝后才能放行。

    当然了,对于老熟客,那是不用检查的。

    此人手中的令牌自然是后一种,守城的军士都没有检查令牌便放他过去了。

    此人越过石堡后立即快马加鞭沿着碎叶川河岸疾驰,几日后便抵达了怛逻斯!

    在怛逻斯,这样的令牌自然不好使,不过守城的碎叶军也没有难为他,挥手让他进去了。

    没多久,都督府里,孙秀荣接见了此人。

    原来此人竟然是以前孙秀荣在纳伦地招募的少年兵之一,那位父亲来自阿悉结部,母亲却来自鼠尼施部,被孙秀荣改名为“苏希杰”者,上次南下救援史国时,此人并没有跟着去,现在看来居然是加入到了商队。

    是的,苏希杰,二十岁,眼下是孙秀荣新成立的以宇文邕奴为首的仁勇都的一员,就是以前的灰衣卫。

    想要组建大唐版的灰衣卫,商队是最好的掩护,没有之一。

    “……”

    “……”

    这几日,孙秀荣正在进行再一次战事的动员,准备在三日后就要将怛逻斯旅开往阿史不来城,以应付莫贺达干可能的挑战。

    听了孙秀节的汇报后,他面上波澜不惊,内心却在为达奚文明叫好。

    “此人竟然如此厉害!假意让达奚丑奴与我交好,说是施行那狡兔三窟的法子,让达奚丑奴率领部分牧户前往夷播海以北,实际上却是暗度陈仓,自己亲自率领大部越过热海南边山谷直接抵达热海西端的碎叶川上游,如此一来既避免了与处木昆部的正面冲突,又多了选择”

    “若这件事是我负责的,事情进展到这一步就不会多生事端了,无论是北上还是西去都使得,这厮竟然撕破面皮,在顿多城附近埋下伏兵,利用将骨多罗吸引到热海西端的机会洗劫了处木昆部,等骨多罗反应过来,由于部落被劫,损失惨重,方寸已乱,在两面夹击之下自然不是对手”

    “而所谓的达奚丑奴,多半被他派到焉耆镇附近假意要沿着渠黎河东去祁连山了,不过既然他亲自带着大队西去了,达奚丑奴那一路自然也不会真去祁连山了,多半会利用焉耆镇防御空虚的机会大肆劫掠,然后徐徐退入鹰娑川,沿着他老子的路线西去”

    “端的好计!”

    孙秀荣忍不住大声说了出来,让面前的苏希杰也吓了一跳。

    “你在路上耽搁了几日?”

    “五日”

    “嗯,你是一人一马,跑得自然快,不过从热海西端到怛逻斯河谷,不下五百里,达奚部是大队人马,眼下已进入冬季,山谷里多半开始下雪了,老弱妇幼掺杂在一起,加上大量的牛羊马匹,肯定走不快,最少需要一个月方能来到怛逻斯河谷,那时哥舒海早有准备了”

    “不过达奚文明这厮太过狡猾,竟然到处宣扬早就与我联络过,又故意分化我与大都护府的关系,依着夫蒙灵察那些人的做法,原本没有拿捏我的东西,眼下倒好,被达奚部送上门了,彼等岂有不充分利用的?”

    “夫蒙灵察眼下在纳伦河靠近费尔干纳盆地的地方驻军监视大食人,肯定腾不出手来对付达奚部,于是就只有于阗镇的高仙芝出动了,高仙芝啊高仙芝,这不正是你所希望的吗?我倒要看看你现在在哪里”

    “先不管高仙芝了,假如他已经击败达奚丑奴,还跟着他来到了碎叶川我该如何应对?”

    “包庇达奚部自然不可能,人家正愁没有证据呢,可如果我与达奚部大打出手,岂不正中莫贺达干的下怀?”

    最终,他下定了决心。

    ……

    焉耆镇,焉耆湖(后世博斯腾湖)东南,黑山(后世库鲁克塔格山)南麓,渠黎河(后世孔雀河)北岸,一大队骑兵正在靠近黑山唯一一条可通南北的山谷南口歇息。

    只见这队骑兵约莫三四千,有老有小,有男有女,不过仔细看时,几乎都是青壮装扮的,十余岁的少年倒是真有一些,他们大多扮成了女人,队伍里除了马匹,还有一些装满用来驼载货物的骆驼,以前,这些骆驼身上的木框子都是空的,但眼下却装得满满的。

    这些骑兵显然是急匆匆从西边渠黎城过来的,就在一个时辰前,他们攻破了渠黎城,洗劫了该城,不过彼等显然是要轻装简从的,并没有劫掠人口,只是挑选了值钱的财物。

    渠黎城,原本是依附于龟兹国的渠黎国都城,只是一座城墙仅有一丈高的小城,原本有铁门关隔着,基本上是不会有什么危险的,没想到这些骑兵竟然绕过了焉耆城,越过了黑山,从东面抵近该城然后洗劫了她。

    此时,焉耆城的野战骑兵全部被夫蒙灵察调到了纳伦盆地,城里只有镇守使贺娄余润的三千步军,自然不敢轻出,至于城外民众的安危,贺娄余润也没放在心上,汉人府兵都有有着围墙的村落,一般人也攻不破,至于当地胡人的村落,他完全没放在心上。

    这支骑兵自然就是达奚丑奴率领“准备”东去祁连山的达奚一部了,在焉耆城、渠黎城外抢得盆满钵满后,他们也着实累了,眼下,虽然包括焉耆、龟兹、疏勒在内的城池并没有多少唐骑,不过隔着大沙漠七百里之外的于阗镇还有,何况,北庭都护府高昌军离这里也只有五百里,他必须赶紧回去,去追老子的大队了。

    达奚文明安排他来做这件事纯粹是对唐人将官以前对其部勒索的报复,在离开大唐眼皮子之前他要抢一部分回去,有多少强多少,焉耆城他自然攻不破,不过在乡下以及渠黎城的收获也足够弥补以前的损失了。

    黑山的秘密通道是达奚部十年前从祁连山迁过来时就探查的清清楚楚的,此时的黑山并不是后世的荒无人烟的模样,在春夏之际也是有草木的,当时山上也有当地牧户居住,不过在达奚部过境时全部被裹挟走了。

    想要抵达此山,北面、东面都是大沙漠,东面虽然有渠黎河可为依托,不过若是想要从于阗镇过来,那可是有七百里长路的,而最近能够出动大军、西面焉耆城的贺娄余润却窝在城里动弹不得。

    故此,达奚丑奴可谓是好整以暇地回到了山口附近,准备在最后一次歇息后便越过黑山回到鹰娑川去。

    当达奚丑奴的骑兵歇息好,开始进入山谷时,天山下起了小雪。

    “据说此山很少有下雪的时候,怎地今日下了起来?”

    穿行在黑山山谷里,达奚丑奴仰头看着低垂的彤云说道。

    “可汗!”

    达奚丑奴好不容易有一次沉浸在诗情画意立时,前面一骑飞过来打断了他。

    “大事不好,前面有唐军拦路!”

    “哦?”,达奚丑奴眉头一拧,“难道贺娄余润那怂货出动了?”

    “可汗,不是贺娄余润”

    “那是谁?”

    “是于阗镇的高仙芝!”

    “啊?!”

    ……

    又过了半日,在高仙芝安排了李嗣业两百陌刀手兼重骑兵在前面挡路,自己亲自带着段秀实等人堵住了达奚丑奴后退的道路,酣战半日后,达奚丑奴大败,最终只带了两三百骑逃出了黑山。

    高仙芝,此时他的手下只有两千骑,一战就将达奚丑奴的四千骑杀得大败,达奚丑奴能够逃脱还是他故意放的,虞候段秀实带着三百骑紧紧跟在他后面,眼见得是逃不了。

    而高仙芝在收获了达奚丑奴抢劫得来的财物后,人生第一大桶金也如同历史上一样得到了。

    十日后,在热海以南的山谷里,高仙芝大军与段秀实汇合了。

    “将军,彼等进入了碎叶川上游”

    “哦?”,高仙芝捋着颌下长须,摸着被寒风吹得皴裂的皮肤,一种不经意的笑容顿时浮现在他的面孔上。

第五十二章 碎叶川(5)人生得意须尽狠

    孙秀荣再一次出征了。

    这一次,他将怛逻斯旅全部带了出去,而城堡则由从阿史不来城赶过来的侯琪一千府兵接替镇守。

    没几日,大队人马便抵达阿史不来城。

    阿史不来城,距离碎叶城只有两百余里,而在雪山北麓,到处是一马平川,如此近的距离对于孙秀荣来说无异于内线作战。

    这一次,他让鱼朝恩也跟着了,因为大都护府已经派人从胡禄居的领地送来的密令。

    “不惜一切绞杀达奚部!”

    孙秀荣与鱼朝恩都接到了命令,孙秀荣接到的命令就是这个,至于鱼朝恩接到的又是什么,孙秀荣懒得管,他也知道,达奚文明散播的谣言早就传遍了整个磧西,夫蒙灵察多半对鱼朝恩另有命令。

    不过鱼朝恩的权威虽然来自皇帝,若是在一般将领眼里那自然好使,但在孙秀荣这里却一点也不好使,这一点,鱼朝恩自己也明白。

    故此,当他得知孙秀荣尽起大军,不是南下怛逻斯河谷,而是东去碎叶城时,他没问什么就同意了。

    孙秀荣的理由是:“胡人狼子野心,眼下达奚部作乱,其他人岂有不动心的?达奚部拖儿带女,行走异常缓慢,抵达怛逻斯河谷最少需要一月,我等先去了那里也是白白靡费粮草罢了,不如去碎叶城”

    “哦?”,当时鱼朝恩的神情自然有些玩味。

    “突骑施汗国消亡后,西突厥余部中,势力最大者就是莫贺达干的处木昆部,若是一战而败之,整个西突厥余部就会老老实实听从我大唐的命令,眼下彼等受了达奚部的肆扰,眼睛都盯在那里,对我等肯定有所放松,正是我等之机会!”

    “何况,达奚部后面肯定有四镇唐军追击,四镇,任何一部战力都在都督府之上,等彼等赶到后都督府协助彼等剿灭达奚部就是了”

    阿史不来城,司马府。

    二十一岁的荔非守瑜已经是正六品的高官了,得益于他粟特母亲的基因,一张微黑的英俊面庞上已经开始蓄须了。

    眼下,碎叶川都督府中,孙秀荣自然是万众之望,但实际上贵为都督府司马的荔非守瑜在官阶上仅次于孙秀荣、封常清,碎叶川都督府是按照中州的规制来核定品级的,封常清的长史也就是比司马高半级而已。

    但眼下封常清已经三十三岁,荔非守瑜却才二十一岁,何况荔非守瑜与孙秀荣情同手足,还娶了西突厥左翼大部酋长哥舒海之妹。

    但众人似乎都忘记了他,只记得孙秀荣、封常清,这显示了荔非守瑜并不像人们印象中一个纯粹武夫那样,而是颇有城府之人。

    “二郎”

    在司马府,孙秀荣、鱼朝恩、荔非守瑜三人正在商议攻打碎叶城的事宜。

    “你想好没有该如何以最快的速度拿下碎叶城?”

    荔非守瑜说道:“先不说这些,最新得到的消息,阿利施部落的二号人物,大萨满阿史那骨啜,呵呵,还是都督的老友,已经带了三千劲旅越过了北山抵达了碎叶城,并接替了碎叶川北岸大营的守御”

    (北山,碎叶川北岸的山体)

    孙秀荣听了神色一暗,原本他以为当他将一套完整有序的萨满教仪式亮出来后必定会在周围部族产生莫大的影响,不过先有葛逻禄部的乙失密,后有阿利施部落的阿史那骨啜,这两人都是本部的大萨满,并没有见到后就“纳头便拜”的迹象,乙失密最终倒向都督府,那不是萨满教的影响,而是死去的西林守捉使刘龙仙带来的连锁反应而已。

    而这个阿史那骨啜更是在眼下站到了他的对立面——该部宁愿依附莫贺达干也不愿投靠都督府,彼等如何想的,孙秀荣着实不大明白。

    “故此,碎叶城附近莫贺达干就有一万一千人马了,城里有八千,城外三千,据说热海北岸的斛瑟罗部还有三千正朝碎叶城赶来”

    “八千”,孙秀荣插道,“这么说碎叶城附近的处木昆牧户青壮已经抽调得差不多了?”

    “是的,莫贺达干将大帐迁到碎叶城后,将其核心部落也迁过来了,一部在河南,夏季在雪山山间草场,冬季就迁到河谷绿洲地带,一部在河北,加在一起有万余户,八千人中有三千是从整个处木昆部落了抽调的,也就是说,他从碎叶川两岸只抽调了五千人”

    “也就是说他还有余力?”

    “不大了,剩下的人还要护卫部落,原本热海南岸的骨多罗部至少可以抽调五千人马的,不过在与达奚部的一场大战里骨多罗大败,最后只带了不到一千人来到了碎叶城”

    “嗯,说说你的想法吧”

    “都督,碎叶城经过莫贺达干重建后城墙加高了一丈,以我等现有的兵力想要攻克力有未逮,于是重点就只能放在北岸的阿利施部落以及正在赶来的斛瑟罗部落,特别是斛瑟罗部落”

    “为何?”

    “都督,斛瑟罗部落是前西突厥王族管辖的部落之一,可在一天时间,其百夫长以上人等就被莫贺达干杀个精光,事后,这些贵族的家眷中高过车轮的男丁也被他杀了,妇孺被他接手后赏给了处木昆的亲信,那些贵族,不是姓阿史那,就是阿史德,斛瑟罗部眼下虽然迫于莫贺达干的威势不敢不从命,但若说真心臣服于他是不可能的”

    “眼下担任斛瑟罗部落小可汗的是一个叫默啜的人,此人是莫贺达干的妹夫,很少露面,不过传闻此人才是莫贺达干能够真正崛起的关键人物,此人只是名义上管着斛瑟罗部,该部内部则是一个叫做阿史德伊尔的人在实际管辖着,此人是前任斛瑟罗大酋的仇人,一直藏在热海北岸的大山中”

    “莫贺达干吞并斛瑟罗部后自然将此人找了出来,并让其担任俟利发,此人虽然也是贵族出身,又有莫贺达干的支持,但威望显然并不高……”

    “你的意思?”

    “派一支奇兵,抵近该部,击杀阿史德伊尔,说服其余人臣服都督府,为其前任大酋长报仇,该部抵近碎叶城后,多半会进城驻扎的,然后瞅准机会突袭军营,一举拿下碎叶城”

    孙秀荣未置可否,他看向鱼朝恩,“鱼公公怎么看?”

    鱼朝恩讪笑道:“本官对于兵事并不通晓,还是都督做主”

    “那好”,孙秀荣说道,“眼下我等有几个问题需要厘清,其一,我等并没有显露出要攻打碎叶城的迹象,为何莫贺达干突然将军力集中在碎叶城附近?”

    鱼朝恩说道:“其热海南部的部落受到达奚部的洗劫,岂有不准备复仇的,多半是准备南下截断达奚部的后路,然后与唐军一起攻打该部”

    “非也”,孙秀荣摇摇头,“其自然是防御达奚部的,在达奚部一出动时,彼等就想到了要做好防御,得知热海南部部落遭到洗劫的消息后,又将更多的军力汇聚到碎叶城附近,肯定是有大动作的”

    “好了,这一节等会儿再说,二郎,你的筹划就是这些?”

    荔非守瑜点点头,“大郎,莫贺达干可是上次与盖节度一起攻打过以前的碎叶城,深知攻城的不易,这才不顾粟特人的生死生生将城墙加高了一丈,既然是这样,若是他打定主意固守城池我等又该如何?”

    “会吗?”,孙秀荣隐隐有些失望,暗忖:“二郎勇则勇矣,但眼下还不是一个合格的将领”

    “我问你,碎叶城附近可有粮田?”

    “这……,没有,以前大唐府兵开垦出来的田地全部荒芜了,大量的粟特人农户在日夜不休重建城池的途中累死了,莫贺达干一开始就没打算种地”

    “这就是了,莫贺达干这么做也是有依凭的,他拥有顿多银矿,每年出产大量的银锭,有了银锭之后,胡商就能将粮食源源不绝运到碎叶城,可以眼下碎叶城周围地方的粮获,能够弄到碎叶城的粮食肯定不多,他拼什么坚守?”

    “于是他只能依靠周围的部族为他提供牛羊乳品,处木昆部到了冬季也有制作风干肉的习惯,但就算有风干肉彼等能够撑到几时?”

    “那大郎的意思?”

    “莫贺达干这么干,不是为了坚守,而是为了敌人在攻打更容易些的北岸大营时能够快速出击,他有银锭,已经装备起了一个三千人的重骑兵军团,届时我等全力攻打北岸大营,大战正酣时,他三千精骑突然出动……”

    “可眼下碎叶川并未冻牢,若是大营设在南岸还有可能,北岸怎有可能?”

    “傻二郎,既然是大营,就要大量消耗粮草,彼等没有粮食,至少要有肉食,全靠南岸部落的供给,如何保障得了?不是他不想如此安排,而是力有未逮,何况有了河水的阻隔,他总有机会从容调兵”

    “再者,碎叶川到了冬季,河水最多一尺半,处处可渡,无须结冰就可通过,何况彼等在碎叶城有一段时间里,哪里好渡,哪里不好渡自然一清二楚”

    鱼朝恩笑道:“看来都督已经有了通判的筹谋,何不说出来听听?”

    孙秀荣点点头,“既然敌人在一座周围没有田地的城池里,那就是作茧自缚,估计当时莫贺达干也没有想到这些,或许是认为光凭胡商运送就够了,这,才是他的最大弱点”

    “既然没有粮食,一旦战事来临,就要消耗大量的牛羊,战事还要尽快打完才是,否则若是战事拉的太长,处木昆部也就完了”

    “既然是这样,我等还急什么,我、二郎、黑夫兵分三路,大大方方上前将碎叶城围起来就是,那时,急的肯定是莫贺达干,而不是我等,放心,本督已经筹划好了,一开始彼等肯定不会主动出来挑战的,而是等着我等去进攻,如此一来我等就能轻轻松松在城池东、西、南三面布下大营,单留一处碎叶川给他”

    “此时,彼等就会幡然醒悟,不过已经晚了,我等反而就静等彼等来攻就是了,届时攻守易势,以我等军力,是攻是守,皆可,不到一个月必定大破其军!”

    荔非守瑜说道:“如果时间拖长了,达奚部那边……”

    孙秀荣说道:“放心吧,若是十日内他不出动,你就带着阿史不来旅去怛逻斯河谷,我与黑夫五千人马足够应付了”

    鱼朝恩笑道:“估计莫贺达干也不会想到我等会率先发动攻击”

    孙秀荣点点头,“在草原上,谁更狠一些谁才会活下来,你以为莫贺达干不想灭了都督府,非也,他无非是顾忌大唐罢了,眼下我都督府兵强马壮,正是用狠的时候,所谓‘人生得意须尽狠’,哈哈哈”

    “人生得意须尽狠?”,鱼朝恩看着孙秀荣那张还带着些许稚气的面庞,胖乎乎的面团脸似乎猛地抽搐了一下。

第五十三章 碎叶川(6)决战(上)

    孙秀荣、荔非守瑜、鱼朝恩三人带着八千大军向碎叶城出发了。

    如此大的声势,身在碎叶城的莫贺达干岂能不知?

    与孙秀荣料想的差不多,不过莫贺达干也不是蠢人,甫一得知唐军就要驾到后,莫贺达干不顾武多祚的劝阻,立即起了马上在野外与碎叶军大战一场的想法。

    与书生出身的武多祚相比,久历战事的莫贺达干对于战场的嗅觉还是要强上一些。

    他将碎叶城重建、加高,不是为了对付孙秀荣,而是为了对付北庭、安西两大都护府,自从跟着盖嘉运攻打前碎叶城的吐火仙可汗后,莫贺达干对唐军强悍的战力至今心有余悸,不过对于孙秀荣刚刚练成不久的少年兵,他虽然也有些忌惮,但位次肯定在安西、北庭的唐军之下。

    自己的部队全部是骑兵,不可能久困城中,而自己养了几年的重甲骑兵也到了使用的时候了,这几年,他依着唐军的规制,对他手下这三千重甲骑兵进行了在薪俸、训练上的改制,他手下没有农田,不过百夫长以上都拥有不同户数的牧户,另外顿多银矿出产的银锭他也给所有人发放了。

    这在漠北游牧部族中是罕见的,故此,这些人自然对他感激涕零。

    就在荔非守瑜还在打着热海北岸斛瑟罗部落的主意时,斛瑟罗部落三千青壮骑兵已经赶到了,并纳入到了武多祚的麾下,加上骨多罗的一千两百骑兵,莫贺达干已经有了在在野外与孙秀荣大战一场的想法。

    对于孙秀荣不去依照大都护府的命令去协助哥舒部,而是径直来攻打自己,莫贺达干虽有些奇怪,不过细想之下还是释然了。

    莫贺达干带着三千重骑兵、五千部族骑兵出城了。

    半日后,雪山北麓突然下起了大雪,这一幕的来临,更加坚定了他要尽快完成与孙秀荣决战的想法。

    这一次,他让骨多罗与自己一起出城决战,因为骨多罗虽然轻浮,但在勇悍上一点也不亚于自己,恐怕还强一些,他决定一旦战事来临,就由骨多罗带着重甲骑兵先上,自己殿后。

    来到城外后,城中房舍的温暖立即变成了彻骨的寒意,莫贺达干的精神一下抖擞起来,他对骨多罗说道::“前些年,苏禄这厮什么都好,就是一样不好,那就是让突骑施人习惯了城里的生活,我等都是从漠北迁过来的部族,苦寒惯了,一旦习惯了城中优渥的生活,这战力立时就下降了一个层面”

    “你看达奚部,彼等不过是迁到西海附近的鲜卑蛮子,歼灭鼠尼施部落后依旧住在帐篷里,战力一直保持得不错,我等要牢记教训啊”

    骨多罗却撇撇嘴,“大汗,这些城池,一开始并不是我等修建的,不是粟特人,就是汉人建的,难道为了住帐篷而将其拆掉,战力可用平时的操练来保持嘛”

    莫贺达干骂道:“你这厮还犟嘴,热海南部牧场是如何丢掉的?”

    这下骨多罗不敢再说话了。

    而在西边,同样冒着风雪前行的孙秀荣已经得知莫贺达干迎上来的消息,这心里自然是高兴得很,虽说有围城的预定计划,不过真要是时间拖长了他也拖不起,看见雪越下越大,不禁对身边的荔非守瑜说道:“二郎,我等的机会来了”

    荔非守瑜说道:“大郎的意思是这风雪反而对我等有利?我刚才还在担心这大雪一下,我等的强弩营恐怕起不了什么作用了”

    孙秀荣摇摇头,“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决定战事关键的并非是某一两个武器,而是全局,这两天风雪不断,前几日都是断断续续的小雪,由于风大,很快就在地面上形成湿滑的冰面,眼下这大雪下了起来,一开始并没有积存,湿滑如故”

    “我等上了铁蹄的战马在整个西域独一份,铁蹄上有钉套,可以通行无碍,但其他人就不行了,此其一”

    “其二,莫贺达干虽然有三千重甲骑兵,不过是在羊皮大袄上披上一层用麻绳串联起来的铁片罢了,在如此寒冷的天气便更增添了一些寒意,而我等棉甲则不同,由于棉片的阻隔还可以保暖……”

    “不过这大雪一下……”

    “放心吧,你何时见过这雪山北麓下过长时间的大雪?此地依旧是干旱的地方,不可能有太多的雨雪天气,前不久已经下过一阵子小雪了,这次的大雪很快就要结束了,我等士兵都有宽檐铁盔,多少能遮挡一些”

    “就算外面一层被浸透了,由于中间铁片的阻隔,贴着身体的那一层还是干燥的,不会影响士兵作战的”

    “大雪天气不比大雨天气,眼下我等的弓囊、弩囊都有皮套,平时扎束得紧紧的,除非一连几日都是这样的天气,否则根本不会影响使用”

    “再者,莫贺达干的牧场里虽然也有一些城池,但彼等终究是游牧部族,好不容易积攒了三千重甲骑兵,多半不会一下全部放出来,在彼等眼里,能够出动一千骑就能左右胜负了,然后第二个千人队,第三个依次跟上,这就是添油战术,呵呵呵……”

    荔非守瑜眼睛大亮,“大郎,你的意思是……”

    孙秀荣点点头,“眼下我等之间的距离还有五十里,决战就在眼前,有些事情不是要具体看到敌人的形状才能就近制订对敌策略,而是要提前预判到,二郎,赶紧通知下去,让怛逻斯旅、阿史不来旅所有的骑兵、强弩兵都聚到一起,然后剩下的重兵营、轻兵营聚在一起,重新分成两个大队滚动前进”

    “留下两个骑兵营留在我俩身边作为最后的预备队”

    “那黑夫的两千部族骑兵……”

    “昏话!那是我都督府的牧户府兵!人家也在冬歇时接受了我等的训练,怎么能还以部族骑兵名之!”

    “咳咳,大郎,是我错了”

    ……

    一个时辰之后,两队人马之间的距离只剩下大约十里路了,双方都紧张起来。

    此地原本是大唐保大军城所在,上次战事后盖嘉运将此城拆毁了,莫贺达干接手后只恢复了碎叶城,剩下的诸如保大军城、裴罗将军城等则没有恢复。

    保大军城,就在后世吉尔吉斯斯坦的首都比什凯克附近,此前又叫伏龙芝,双方在渐渐变小的风雪中,在保大军城的废墟旁的旷野里对峙起来。

    与孙秀荣料想的差不多,莫贺达干让骨多罗统领两千重甲骑兵,自己统领剩余的一千以及另外五千部族骑兵,在距离唐军大约三里地的地方停住了。

    而孙秀荣此时也已经将两个旅的骑兵聚在了一起,加上一千强弩兵,同样组成了一个重兵军团,在其后面是孙秀荣、荔非守瑜带领的另外一千骑。

    再后,则是一千重兵营、一千轻兵营。

    “二郎,看出了什么没有?”

    “?”

    孙秀荣摇摇头,暗忖:“难怪在真实的历史上,你有着如此强悍的武力,在十五年后面对安禄山的大军时,也不过是一个河东道承天军的军使,与马璘、段秀实等差远了”

    饶是如此,这也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后唯一一个历史名人,虽然没那么有名,但终究是名人,于是他继续耐心的说道:“看到没有,这个战场是莫贺达干选择的,他为何选择这里,因为这里本就是保大军城东面的大校场,地面平整、宽阔,正好利于其重甲骑兵发挥,或许彼等在等待我军的这一段时间里已经将所有的战马马蹄裹上了干草”

    没多久,前面跑过来一骑,是莫贺达干派过来的使者。

    “当面可是孙都督?”

    “正是”

    “为何侵犯我部疆界?”

    “哦?朝廷命我去碎叶城上游截住达奚部,需要绕道碎叶城”

    “为何不提前向突骑施可汗禀报?”

    “哦,这里距离碎叶城还有一百多里,正要前往知会,反倒是你等,为何带着大军前来迎接?”

    “哼!”

    那人哼了一声便扭转马头走了。

    孙秀荣哈哈大笑起来,荔非守瑜问道:“大郎为何发笑?”

    孙秀荣说道:“我笑着莫贺达干实乃庸才,他既然打定主意要与我决战,应该偃旗息鼓,偷偷埋伏到雪山北麓某处方为上策,探知我军即将到来,等我军立足未稳便全部出动重甲骑兵冲击我军则为中策”

    “先礼后兵,等到我军布好阵势后再进攻实乃下策,他原本也有取胜等机会的,眼下却做不到了”

    此时,骨多罗带着的两千全部用黑漆涂得黑乎乎的重甲骑兵慢慢压了过来,荔非守瑜见到后心里也是有些打鼓,孙秀荣却笑道,“二郎,你仔细瞧着,处木昆部众,骨多罗最为悍勇,若是我猜的不错,这些重甲骑兵多半是由他带领的”

    “他若是亲自打头阵,将全部重甲骑兵压上,以极高的速度冲向我等,虽然也不见得取胜,不过终究有一丝机会,可眼下彼等的速度依旧很慢,呵呵,出动!”

    随着他一声令下,身边的孙孝恪将都督大旗向前一挥,紧接着两名金鼓手敲响了出动的鼓声,鼓声一开始不紧不慢,不过在三声之后陡然密集起来。

    南弓熏带着两千骑兵,一千强弩兵出发了!

    最后,碎叶城前阵在距离对面黑成一团的重甲骑兵约莫一百丈的地方发出了一拨抛射的弩箭!

    其实,对于全身铁甲的处木昆重甲骑兵来说受到的伤害微乎其微,不过莫贺达干有实力对骑兵进行装备,对马匹却无能为力,彼等仿效唐军,只不过在战马的前半身过了一层柔软的皮甲而已。

    一百丈的距离,无论是单弓弩还是角弓弩,都在抛射的有些射程里,从天而降的一千只弩箭当即就在疾驰的重甲骑兵里造成了混乱!

第五十四章 碎叶川(6)决战(中)

    作为一个在前世带了几十年骑兵的将领,孙秀荣可不是当下任何一人比拟的,为了防备还有更多的处木昆部族骑兵绕到碎叶军后面侧击,孙秀荣已经将黑夫的两千南弓府兵放到了主力大阵的侧后方,一千人贴近雪山,一千人贴近碎叶川,如此一来,当主力在进行决战时完全可以心无旁骛。

    闲话少说,在见到前面有三千骑之多后,骨多罗虽然珍稀重甲骑兵,还是亲自率领两千骑兵冲了过来,这让后阵的莫贺达干不禁皱起了眉头。

    骨多罗的骑兵自然早就将马蹄裹上了干草,如此一来,虽然还是有些湿滑,速度不可能放到最快,但毕竟可以冲起来,骨多罗的武器同以前的西林守捉使刘龙仙差不多,是一杆长柄狼牙棒,与刘龙仙不同的是,他的左手还有一柄短一些的长柄铁锤。

    当然了,也就是一根长铁棍末端有一个明显的凸起罢了,其效用实际上相当于白孝德双铁枪中较短的那一根。

    剩余的重骑兵中,前面最骁勇的则是一手长枪,一手标枪,后面的则是一色的长枪,两翼稍稍拖后的则是弯刀,他们这个战法在漠北草原已经施行了上千年了,若是加上装备,肯定有大量的加成!

    莫贺达干对这支部队进行过长期的训练,当他见到骨多罗带领的两千骑速度加起来犹如一道黑色的巨浪向前隆隆卷过后,在后阵的他不禁捋着颌下一尺长的胡须点头微笑起来。

    不过他的笑容很快就停住了。

    他见到了一大拨箭枝!

    那一大拨箭枝一开始只是夹杂在风雪里的一些小黑点,最后落到骨多罗重甲骑兵上空时便成了一大片黑点!

    就是这片黑点让骨多罗大队的战马受到了极大的损害,虽然没有造成大量杀伤,但弩箭带来的伤痛让莫贺达干训练已久的战马突然骚乱起来!

    马匹不是人类,可以忍耐痛苦,你也不可能让其经受这样的训练,突如其来的伤痛立时让其四处乱窜起来!

    “咚咚……”

    碎叶军后阵的鼓点不禁多了起来,也密集起来,紧随而来的还有号角声,这就是此时战场上特殊的存在了。

    当紧挨着孙秀荣的金鼓手敲响腰鼓后,吹响号角时,后阵所有的腰鼓、号角随即全部跟着响了起来!

    与骨多罗一样,南弓熏、纳伦晓风各带着千骑一起冲了上去,他们都是一手骑枪,一手短弩,最前面的大约三百骑右手握着的则是虎枪。

    “哈……”

    南弓熏呼吸着冰冷的空气,不时舔着被大风刮过来的雪花,双眼瞪得巨大无比,见到对面杂乱的一幕后,原本还有些忐忑的心情就完全放松了,在战马受伤倒地或四散乱闯时,原本浑然一体的黑色巨浪已经变成了一朵朵浪花,虽然还是骇人的黑色,但终究是浪花。

    “呼……”

    “咻……”

    五丈!

    双方的面目都瞧的见了!

    对方扔出了标枪,碎叶军也射出了弩箭!

    碎叶军的短弩是直接挂在身上的,射击完毕后无须管他,向后抽动虎枪,而对面的骑兵也刺出了骑枪!

    南弓熏眼下已经能熟练运用虎枪了,他的虎枪倒钩在一刹那就切断了对面骑枪的枪杆,此时,虎枪已经由单手握持变成了双手端着,虎枪锋刃在切断对方的枪杆后自然有一个停顿,但在加了一只手后就有效减缓了这个停顿。

    虎枪从前刺变成了横向切割!

    不过敌人突前的骑兵手中也都是悍勇、武艺高强之人,在扔出标枪后,他们的左手也多了一柄弯刀,弯刀堪堪挡住了虎枪的锋刃!

    此时战马继续朝前奔着,后面的队友也紧追不舍,想要一个照面就击杀敌人实属不可能,南弓熏厚达两分(0.2尺,约半公分)的虎枪锋刃与敌人同样由粟特工匠打制的优质弯刀锋刃相交后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刚越过敌人第一个骑兵,眼前却突然开阔起来,南弓熏不喜反忧,这样情形的出现,只有一个可能——前面地面上有死去的战马!

    此时,南弓熏有多个选择,他可以选择提起缰绳,让自己的战马奋力一跃,越过前面那匹倒地的战马,或者从左右两侧侧击正在前行的敌军。

    不过,死马后面依旧有络绎不绝的敌人奔上来,有的人手里还有标枪!

    前面说过,碎叶军真正的骑兵马头也裹着一层棉甲,此时其还在向前疾驰着,南弓熏瞬间就做出了选择。

    他将缰绳略略向上提了一下,这就预示着他要策马越过这匹死马直接跨到前面!

    此时他若是猛地勒住缰绳,战马肯定会前蹄高高举起,然后将其柔软的腹部露出来,敌人极有可能用标枪击中那里。

    “战马就是你的家人”

    游牧部落中,牧户对战马的珍爱自然不是假的,不过也就是在食物、雨雪天气后对它的照顾而已,在前一世有着极其丰富经验的孙秀荣成为少年兵的统领后就完全不同了。

    他要求士兵们像爱护自己的家人一样照顾战马,熟悉战马的一切,并经过长期条件反射训练它,南弓熏就是这样做的,当他将缰绳先是一勒,然后轻轻提起时,其座下的战马猛地先前一窜,此时南弓熏手中的虎枪也直直地指着前方!

    战马成功地越过了死马,从天而降的它也将前面正在避过死马的敌骑吓了一跳。

    这一次,南弓熏的虎枪成功从侧面此中一名处木昆重甲骑兵的脖子,锋利的枪刃割破了重骑兵的顿项,刺入了脖颈!

    一时,像南弓熏这样的战斗层出不穷,不过这一次,由于对方也是重骑兵,想要很快打通大阵冲到阵外就不可能了。

    南弓熏、纳伦晓风各带着一千骑兵与骨多罗的重骑兵在决斗时,跟着后面的一千强弩兵此时则重新退到孙秀荣身边。

    战斗是残酷的,碎叶军开始出现伤亡了,在双方都是重骑兵,战力也相差仿佛的情形下,在杀成一团的战场上,此时想要通过配合配合取得大胜就不可能了,由于都有重甲在身,无论敌我,都是无所顾忌地扑向对方。

    此时,队伍里的悍勇之人反倒成了胜败的关键,一开始,由于碎叶军用抛射的弩箭扰乱了处木昆重骑兵的阵型,很快就占了上风,不过随着极为悍勇的骨多罗拼死拼杀在前,竟渐渐将局面扳了过来!

    当然了,眼下双方只是斗了个不分胜负,但这一切却让孙秀荣的眼神凝重起来,他看向荔非守瑜,“二郎,该你上了”

    荔非守瑜点点头,在时下的碎叶军中,单兵战力最强也就是孙秀荣、他以及已经调走的哥舒迷奴三人,孙秀荣是主将不能轻动,只能由他上了。

    荔非守瑜带着五百骑杀入了战团!

    荔非守瑜的加入,顿时让局面一边,除了人数的增加,荔非守瑜的悍勇也起到了莫大的作用,与荔非守瑜比较起来,骨多罗那点悍勇就不够看了,也就是双方尚未碰面,否则碎叶军早就胜利了。

    但后阵的莫贺达干神色异常复杂,他寄托着莫大希望的重骑兵不仅没有一举将敌人击垮,还与敌人打成了均势!

    而随着敌人增加了几百骑,骨多罗险象环生!

    “怎么办?”

    原本是想着一旦骨多罗击垮敌人,自己再带着大队人马从容收割胜利的,没想到竟然是这个局面!

    “大汗”

    此时,他身边一个亲信说话了。

    “说”

    “是,大汗,唐军虽然无论步骑都有马匹,不过彼等真正的骑兵只有一半,眼下彼等肯定全部出动了……”

    “你的意思是……”

    “是的,剩下唐军里,纵使有真正的骑兵,肯定数量不多,不过是骑在马上的步军罢了,也许略懂一些骑战,终究不如真正的骑兵,此时若是我等全部扑上去,彼等绝对招架不了”

    莫贺达干听了以后眼睛转了许久,最后再看到前面己方的黑色大浪竟有“倒卷”的迹象后终于下定了决心。

    “你,带着五千部族骑兵全体出动!”

    “是!”

    最终,莫贺达干还是没有舍得将自己最后的一千重甲骑兵派出去,那是他保命的本钱,轻易动不得。

    随着莫贺达干部出现新的动向,孙秀荣也发出了新的命令。

    “苏哈!”

    “在”

    “你带着一千重步兵,一千强弩兵,一千轻步兵上前迎敌!记住,重步兵在前,强弩兵在后,同样射出一拨抛箭后再杀入,重步兵都有虎枪,冲入敌阵后拼死向前,直到冲破大阵为止!”

    见到敌人的“步军”竟然骑在马上前来迎战,莫贺达干不禁有些好笑,不过他的笑容很快再次消失了。

    一阵抛箭过后,前面一千端着虎枪的重步兵竟然有模有样地杀了进来!

    “不好”,莫贺达干猛然想到一事,“孙秀荣这厮的手下都是来自各部的少年,这些少年本就是牧户,从小都精通骑射的呀!”

    与他料想的差不多,孙秀荣的这些所谓“步军”虽然没有编制到真正的骑兵序列里,但也有隔三差五的骑战训练,不是莫贺达干那些勉强聚在一起的部族骑兵可以比拟的!

    小半个时辰,苏哈那一千重步兵竟然比南弓熏的骑兵更早打穿了处木昆骑兵大阵!

第五十五章 碎叶川(6)决战(下)

    莫贺达干跑了。

    当他手下五千部族骑兵竟一下被唐军击穿后他就知道战局已经不可逆转了。

    大战又持续了大约一个时辰,几乎都是碎叶军在扫荡残敌,在天黑之前,风雪停止了,大战也结束了。

    这一战,是奠定七河流域未来几十年形势的一战,史称“保大军之战”,由于敌人的部族骑兵实在太多,在战事末端,孙秀荣以及黑夫的军队也加入到了追歼的队伍,倒是让莫贺达干从容跑回了碎叶城。

    当晚,就在保大军城的废墟里,搭起了一顶顶帐篷。

    在孙秀荣的大帐里,荔非守瑜正在向他汇报战况。

    “杀死杀伤敌骑三千余人,俘虏近两千骑,缴获战马近四千匹,我军战死者倒是不多,只有三百多骑,不过受伤者近千人,多半是堕马受的伤…….”

    孙秀荣心里一凛,“怎么回事?”

    “大郎,那马匹的钉套倒是能防滑,不过若是马匹没有长时间习练、适应,在快速奔跑的情形下,原本是通过滑步来停住的,眼下有了钉套,肯定牢牢钉在地面上,上面的骑士自然……”

    孙秀荣默然,在上一个时代,他的瀚海军也用了钉套,不过由于战场都在山地或河面,就算有了钉套也不可能跑得太快,眼下到了大平原竟一时忘了这一节,何况他的碎叶军完全成军也就在这一两年,战马也就是在冬季才戴上训练,肯定没有完全适应。

    “…..,知道了”

    “还有,我等抓到了骨多罗……”

    “哦?”

    一听此话,孙秀荣的眼睛不禁转开了。

    半晌,他说道:“二郎,你以为如何行事才最为妥当?”

    荔非守瑜说道:“此战过后,就算莫贺达干平安回到碎叶城,也是元气大伤,三千重骑兵他只剩下一千,五千部族骑兵大部丧失,对了,虽然我军多有堕马受伤者,不过在追击处木昆部族骑兵的战斗中,在速度上还是占了大便宜,部族骑兵不是被我军追到投降,就是因为战马滑到受伤的”

    “根据俘虏提供的讯息,碎叶城还有四千多人马,加上河对岸的阿利施部落三千骑,这点人马,加上粮草问题,莫贺达干肯定不会坚守的,我估摸着,莫贺达干最明智的做法就是立即返回热海南部,那里,也就是湖边一些城池受到了达奚部的打击,广阔的牧场上应该没什么损伤”

    孙秀荣点点头,“按照俘获、死伤情况来看,彼等还逃走了一两千人,有的还失去了马匹,经过此战处木昆精壮凋零得厉害,莫贺达干不可能舍弃这些人马,我估摸着,这几日他是不会动的,肯定要等到四散逃回来的部族骑兵再说”

    “那他就不怕我等早一步将碎叶城围了?”

    “在碎叶城东南,热海西北,碎叶城峡谷北面,还有一座叶支城,虽然上次被盖嘉运拆毁了,不过听说莫贺达干虽然没有修复此城,还是稍稍修缮了一下,恢复了部分围墙,里面搭建了帐篷,实际上变成了一座大军营”

    “若是我猜的不错,莫贺达干肯定不敢住在碎叶城了,而是会带着他的残余重骑兵去了那里,而让他的妹夫默啜在碎叶城收拢溃兵,不过这样一来……”

    “如何?”

    “天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眼下,无论是城里的斛瑟罗部,还是城外的阿利施部落心里肯定都在打鼓…….”

    “彼等会怎么做?”

    “这两部若是聪明的话,立即斩杀默啜,留在原地等待我军是上策,坐视默啜收拢溃兵,然后默送彼等离开乃中策,依旧依附于莫贺达干,负隅顽抗自然是下策”

    “那我等要怎么做才能最有利?”

    “放了骨多罗”

    “大郎!骨多罗是处木昆部的悍将,又是老汗的幼子,在处木昆部有偌大的威望,莫贺达干若是得到他岂不是如虎添翼?!”

    “不然”,孙秀荣却摇摇头,“莫贺达干得到碎叶城后,立即将嫡系部落迁到了碎叶川,而将整个热海周边牧场封给了骨多罗,莫贺达干这次若是重新迁到热海附近,骨多罗肯定是不乐意的,何况,留在热海附近的本就是骨多罗的嫡系部落”

    荔非守瑜说道:“大郎,我有些明白了,你将骨多罗放回去,让他兄弟俩就算回到热海附近也不安生,没有功夫来对付我等……”

    “不是”,孙秀荣面上闪过一丝冷酷的笑意,“二郎,凡事要向最有利于我等地方思量,你想啊,热海附近的牧场落到谁手里最好?”

    荔非守瑜一脸雾水,“难道不是我等?若是一战将处木昆彻底灭了,我等不久将领地延伸到热海,何况那里还有顿多银矿”

    “你呀”,孙秀荣用手指点了点他,“那样一来都督府的辖地就与大都护府接壤了,大都护府的官员就能从拔焕城出发直达都督府,难道你想要彼等跟边令诚、刘龙仙那样不断下来勒索、巡视?”

    荔非守瑜有些恍然大悟,“大郎,我明白了,眼下处木昆最弱,还是由他们占着好一些,不过是莫贺达干占着还是骨多罗占着又有何区别?”

    “区别大了,莫贺达干是大唐钦封的突骑施可汗,若是死在我等手里终究不大妥当,我将骨多罗放回去,告诉他必须将莫贺达干杀死,然后与他签下秘密协议,让他放弃碎叶城附近的牧户和丁口,而是回到热海继续做他的土霸王,为了稳定计,朝廷绝对是会再次册封他的”

    “可是他杀了莫贺达干呀?”

    “那能册封谁?苏禄也是受过大唐册封的,可莫贺达干还是杀了他,眼下处木昆部大为削弱,一旁的胡禄居部就太惹眼了,朝廷必定会册封骨多罗以抗衡胡禄居部,这是毫无疑问的,否则胡禄居部就太强大了,对安西、北庭的威胁也太大了”

    ……

    骨多罗被放走了,走之前孙秀荣与他进行了密议。

    骨多罗自然同意了,碎叶城的牧户本就不是他的,送给都督府也没什么,只要能回到自己的老巢热海就行了,热海附近的青壮虽然损失了一些,不过根基还在,假以时日,还是能征集上万大军的。

    孙秀荣还将几百骑热海处木昆部的俘虏还给他,作为他“战败后,慌不择道跑到了雪山附近,最后等战事平静后才瞧瞧回来”的说辞,当然了,里面掺杂了都督府仁勇都的人。

    骨多罗连夜赶回了碎叶城,与孙秀荣料想的差不多,莫贺达干确实是准备撤到叶支城收拢残兵败将的,见到骨多罗回来了,这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而混在骨多罗“溃兵”里就有那位以商队护卫身份行走在七河流域的仁勇都成员苏希杰,他一来到碎叶城就悄悄拜见了斛瑟罗部落的统领阿史德伊尔,然后又去了一河之隔的阿利施部落大营。

    而在保大军城,在骨多罗离开后半日,孙秀荣对荔非守瑜说道:“差不多了,你带着五千人马慢慢逼近碎叶城,记住,不要离城池太近,离那里二三十里即可”

    “这是为何?”

    “如果靠的太近,骨多罗、莫贺达干见情势危急,没准又会团结起来,逼近他们,又给他们一些机会,此时变乱才会发生,加上此时苏希杰多半做了一些事情,骨多罗在城里不再是孤身只影,我等就静观其变好了”

    又过了一日,傍晚时分,苏希杰再次回到了保大军城。

    “都督,大事已定!”

    “哦?具体说说”

    “职部抵达碎叶城后立即拜会了斛瑟罗部的头领阿史德伊尔,让其支持骨多罗,骨多罗得到阿史德伊尔的支持后当即就展开了行动,在晚宴里,他杀死了莫贺达干,莫贺达干手下的重骑兵见莫贺达干死了,便投靠了骨多罗”

    “剩下的莫贺达干妹夫、骨多罗姐夫默啜无法,只得也向骨多罗效忠,眼下骨多罗带着城里剩下的近三千处木昆骑兵、一半财宝离开了碎叶城……”

    “一半财宝?”

    “呵呵,据说这是那位默啜的主意,因为此时司马的大军已经逼近碎叶城了,城里一片凄惶,默啜便建议留下一些财宝和粮草以滞缓我军的行动,骨多罗自然同意了,都督,莫贺达干在碎叶城有不少银锭,就算只有一半,也有几十万贯!”

    对于这个孙秀荣倒不是很看重,“人丁呢?”

    “都督,骨多罗在热海也有工匠,对于这里的自然不太看重,他除了将全部效忠于他的将领和士兵带走,其余的什么也没带,司马知晓后立即进入碎叶川,眼下,斛瑟罗部落的阿史德伊尔、阿利施部落的阿史那骨啜都拜见了他,并承诺从此之后向都督府效忠……”

    “他们是这样说的?不是向大唐效忠?”

    “是的,千真万确,当时职部也在场,司马当即让彼等各出一千少年兵,这两人也答应了”

    “眼下,阿史德伊尔已经率军离开了碎叶城,正在城外驻扎,说等都督一到,便正式商定投靠事宜”

    孙秀荣点点头,心里也是长舒了一口气。

    “若是处木昆部内部团结一致,我碎叶军再是强悍,想要彻底征服彼等也得花一番心血才行,还是权势惑人心,骨多罗终究没有逃过这一劫,不过站在他的角度,任谁也会这么干”

    又问道:“碎叶川上游又消息没有?”

    “有一些,贺猎城仁勇都的人传来了一个消息”

    “哦?”

    “不是焉耆镇的贺娄余润,而是于阗镇的高仙芝,他只带了两千骑兵,就在一场大战中将达奚文明殿后的部队击得大败,此后达奚部前有哥舒海,后有高仙芝,形势很不好啊”

    “哦”,孙秀荣面上露出了笑容,“既然是这样,我等就再给他添一把火!”

第五十六章 碎叶城

    孙秀荣来到了碎叶城。

    他是在傍晚时分到的,夕阳中,一半是黄褐色(用以前的石头砌成)、一半是白色(新磨制的石头)砌筑的碎叶城城墙散发着就如同她身上的颜色一样诡异的光芒。

    这样的城墙若是放在大唐内地肯定是不会出现的,不过放在西突厥余部却十分应景。

    以前的西突厥精锐,经过大唐太宗、高宗两代人的打击本就摇摇欲坠,好不容易有了苏禄这样的大汗,才稍稍恢复了一些元气,不过在莫贺达干内乱中苏禄从各部抽调的几万精锐骑兵一朝丧失殆尽,让其又重新陷入到了四分五裂的局面。

    就算没有孙秀荣以及他的碎叶都督府,拥有了“突骑施可汗”的莫贺达干及其继承者后来被夫蒙灵察、高仙芝两人轻易击败代表着他们的彻底没落。

    然后西迁的葛逻禄、回鹘先后统治这一区域直到西辽国的到来。

    当然了,与以前的漠北统治者相比,在西域,他们多了一个大食国,这也会是他们没有像匈奴人、柔然人那样长时间统治西域的重要原因。

    但眼下的形势又有了新的变化。

    这个变化就是他孙秀荣带来的。

    碎叶川都督府以及都督,一个奇怪的行政区域,一个奇怪的都督。

    从西边的怛逻斯开始,一直到东边的碎叶川,东西长达七百余里,地理形制与天山北麓博尔塔拉到奇台县极为相似,都是农牧皆宜的地区,无非是天山北麓更广袤一些罢了。

    只要做好农田水利设施建设,实际上雪山北麓也可以成为塞上江南,后世的吉尔吉斯斯坦就印证了这一点。

    眼下这个地区完全属于他孙秀荣了。

    这里,才是天山以西最好的地方,阿姆河流域、锡尔河流域都比不上,以前无论是大汉,还是大唐都没守住,那是因为彼等并没有将周围的游牧部族融为一体,单纯地靠碎叶川河谷地带的军屯来维持,而从漠北以及东欧大草原源源不绝到来的游牧部族是不会让他们在其安安稳稳屯垦的。

    孙秀荣却改变了这一点,南弓部、哥舒别部就不用说了,眼下的他们已经是孙秀荣的“嫡系”部落,随着少年兵的成军以及不断的胜利,弓月部也完全成了都督府的一部分。

    而击败莫贺达干后,一万户处木昆部、五千户斛瑟罗部、五千户阿利施部又成了都督府新的成员,由于处木昆部夹在各部之间,他成为孙秀荣的嫡系部落也就是时间问题。

    来到城里后,孙秀荣立即闻到了浓浓的血腥味,看来骨多罗从莫贺达干手里夺得大权也并不是一帆风顺的。

    “将俘虏的处木昆部落的青壮放了”

    “大郎!”

    “听我的没错,眼下彼等四面皆敌,又有何能为?对了,还是老规矩,让小部落的副百夫长杀死百夫长,允许副百夫长拥有百夫长的家眷和财物,然后要求新百夫长以上人等向都督府效忠”

    “再将家里男丁众多的家庭迁到碎叶城附近,从中挑选两千少年兵,加上斛瑟罗的一千,阿利施的一千,沼泽地葛逻禄的一千,一共五千人全部汇聚到碎叶城”

    “一方面对这五千人进行军事训练,一方面让侯琪派出府兵训练彼等种地,眼下是冬季,正是开荒的时候,原本大唐在这里就有二十万亩田地,莫贺达干全部荒废了,不过他也不是完全无用,他在这些田地撒下了苜蓿种子,作为他常备军的草料,幸亏有这些苜蓿,导致田地的肥力没有流失”

    “五千少年兵,就是二十五万亩,你等实际上只需要开辟五万亩就行了,同时进行农田水利设施建设,以前的王方翼将军在这里已经做得很好了,水渠、堰塘都是现成的,无非是修缮一下就是了”

    “大郎,一下招收这么多少年兵,是不是……”

    “无妨,你也知道,少年兵既是一种荣耀,又是一种分化策略,处木昆部人多,自然要多招收一些,而斛瑟罗、阿利施、葛逻禄人少,各部有一千少年兵进入都督府,再想翻天几乎没有可能了,今后这些少年兵退役了,极有可能回到本部,并成为新的首领,那就更有利于都督府了”

    几日后,葛逻禄部落新酋长,前不久去了一趟长安,被天子封为葛逻禄谋落可汗的乙失密也到了。

    孙秀荣当即在城里大校场斩杀青牛白马,并折箭为誓,与三部进行了盛大的盟誓仪式,有过前一世经历的他知道,与汉人王朝封赐给他们的王位、联姻相比,都笃信长生天的他们对于这项盟誓更加虔诚一些,再过一百多年的契丹人(对霫部、奚部、室韦诸部),以及几百年后的满人(对蒙古人)都是这么干的,若再加上联姻,自然是好上加好。

    强大的大唐背景、贴近人心的盟誓,三部都高高兴兴回去了。

    草原上,虽然叛乱频仍,不过那都是在秩序极度缺乏,没有一个部落拥有足够的安全感时才会发生的,眼下有了孙秀荣这一套,彼等自然没有不断变乱的心思。

    安稳的生活,是无论农耕,还是游牧部族的最大追求,没有之一。

    恢复后的碎叶城,也是一座典型的粟特风格的城池,大量的土坯房,平顶,贵族家里才有条石砌成的院落,不过莫贺达干显然对大唐的城墙情有独钟,城墙还是典型的大唐制式,外面是石块、砖块(拆毁时的残砖),中间是夯土,城楼、马面历历在目,与他的两种颜色一样,城墙、城内两种不同的形制也让人如梦似幻。

    到了碎叶城,孙秀荣才知晓那位神秘的默啜的来历。

    “都督,此人是武周时期王族武延秀留在草原的后裔,曾在大唐读过书,中过进士,后来又回到了草原,没想到竟成了莫贺达干的妹夫,从莫贺达干以往的形迹来看,此人实际上起到的作用并不大,不过由于通晓突厥、汉两种语言,又是武周、阿史那两大王族的后裔,受到莫贺达干的重视罢了”

    “此人既然是大唐的进士,竟然没有劝说莫贺达干留住粟特农户,仅此一点他就不称职,城池,是农耕部族天然的产物,而不是游牧部族的栖身之所,莫贺达干重建了碎叶城却没有留下农户简直是暴殄天物”

    得知孙秀荣用计将莫贺达干杀死,并将碎叶城以西的区域全部拿下后,从怛逻斯赶来的封常清也非常兴奋,因为这里毕竟在几十年前还是大唐碎叶镇所在,虽然不知朝廷的态度,不过将其重新收复总归是一件好事。

    不过新的问题又来了。

    前不久盖嘉运曾经占领此地,还拆毁了城池,眼下孙秀荣再次收回来是否会触怒这位眼下贵为河西、陇右两大节度使的高官?

    何况,新任节度使夫蒙灵察也曾拆毁过曳建城,显然是同意盖嘉运的做法的,而孙秀荣占据此城后的种种表现,显然是有将此地牢牢控制在自己手里的打算,夫蒙灵察会同意吗?

    “会的”

    孙秀荣淡定地说道。

    “以前是不想在此地驻兵、屯垦,因为周围的游牧部落来去如风,让屯田大计经常落空,眼下情形大不相同,周围部族牢牢控制在都督府手里,都督府自从成立以来,大都护府也就是提供了几千套战袍、几百副强弩罢了,并没有靡费什么,像这样的都督府,对于大唐来说自然是越多越好,夫蒙节度使没有任何理由拒绝,何况此事还要报到长安才能定夺,在此之前,我等已经稳定周围的形势了”

    封常清却摇摇头,“没有这么简单,朝廷自然想要周围部族稳定,但像你这样的都督府自从大唐建立以来都是独一份,朝廷不知就里,加上部分谗言,恐怕早就将你以及都督府视为另类了,我等无非是没有听到而已”

    孙秀荣笑道:“那以封长史的看法呢?”

    封常清正色道:“我自然是与大郎一样的想法,这种将周边游牧部族全部通过招募士兵、读书的法子吸纳进来的做法亘古未见,但确实是有效之举,假以时日,若是漠北、漠南都像这样,大唐的郡县都可以设在那里了”

    孙秀荣苦笑了一下,“漠北,不大可能,你也见到了,想要设置郡县,必须要有屯垦,要有农户,这是根基,漠北苦寒之地很难施行屯垦,只有放牧便利,若是没有城池、没有农田,便无法聚居人心,无法聚集人心,就不能彻底融合彼等”

    封常清点点头,“这一点我倒是没有想到,那漠北就只能羁縻了?”

    孙秀荣心里其实早有腹案,不过自然不会现在说出来,“那是一定的”

    “那通过像汉武帝、太宗那样大规模的战事呢?”

    “不妥,漠北到西域,凡是游牧部落都可去得,这些地方地狱广袤,几与中原相差无几,卫青、霍去病以及李卫公能大败诸部,但完全无可能将全部的牧户斩尽杀绝,故此,一场大的战事只能管一两代人,之后,新的强大部落又崛起了,这种情形完全无法避免”

    封常清也是长叹一声,“确实如此,连北魏那种本身出自游牧部落的王朝就是如此,遑论其他?”

    孙秀荣听了心理一凛,暗忖:“北魏的衰落,不是汉化,而是定都洛阳啊,若他将都城继续放在大同,就算不能长治久安,也绝对会比放在洛阳时间长的多,当然了,关键还是人……”

第五十七章 达奚之乱(1)我命由我不由天

    碎叶川上游,一场罕见的大雪覆盖了整个河谷。

    碎叶城上游,本来位于两座雪山之间,这两座雪山后世统称为吉尔吉斯山,眼下的各部没有那么多讲究,凡是见到山顶有雪的,统统以“雪山”称之,这里为了方便起见,北面那座雪山,也就是碎叶城中下游河谷南面的大山我等继续称呼它为“雪山”,而碎叶城上游南边的雪山则称呼其为“南山”。

    雪山与南山之间,溪流众多,河谷深邃,由于雪山的阻隔,寒冷气流抵达这里时大部分化成了雨雪,故此,这里是热海以西诸地中雨雪最为丰富的区域。

    饶是如此,今年这场大雪着实来的太大了。

    整整下了三天三夜才停歇。

    从热海西端直到更西面的怛逻斯河谷,大多数时候是碎叶川上游河谷,属于怛逻斯河上游的只有一小部分,故此,行人可以从容地沿着碎叶川向西行进,在其西面尽头,也就是孙秀荣第一次去怛逻斯时的那座石堡,哥舒部大酋哥舒海已经重建了石堡,牢牢地控制住了那里。

    于是,达奚部近两万户八万丁口在长途迁徙三个月后被困在了那条宽不过一里,长达五百里的峡谷里,当然了,此时大唐于阗镇高仙芝的骑兵已经来到了这里,属于达奚部的峡谷只有一百里。

    八万丁口以及数倍于此的牛羊马匹被挤压在这一处百里峡谷里,白雪皑皑惟余莽莽的峡谷里,稍微有些安慰的时,这里的碎叶川多是一个个水洼子组成,只有一股涓涓细流朝着下游奔去,眼下都冻得结实,牛羊马匹都可以沿着河道行走。

    在这一段峡谷的中间,有一处方圆五里的河湾,此时这处河湾已经被一顶顶帐篷完全占据了。

    最大的一顶帐篷上正冒着黑烟。

    这是一顶带有鲜卑风格的大帐篷,直径约莫二十米,帐篷顶部与主体之间是分开的,就好像穹型的帐篷上面打了一把小伞似的,这个设计可以让里面的烟雾散发出去,里面的人也可以在帐篷门帘关闭的情形下呼吸无碍。

    大帐里,为首的那人正是达奚文明。

    以前的达奚文明,虽然瘦小枯干,不过面容健康,双眼炯炯有神,头上的发辫每一缕都打理的整整齐齐,手指上的骨戒也磨得晶亮,但眼下却好似变了一个人。

    只见他整个面部好像只剩下一张皮似的,一张直接蒙在头颅上的皮,双眼空洞,带着绝望的灰色,发辫有的脏兮兮的,有的散开了,只用一根草绳草草地勒在上面。

    原本白色的骨戒也污龊不堪,没有一枚是白色的,五颜六色都有,就好像戴着各色金属戒指一样——实际上,达奚部大酋一直有将敌人杀死后取其骨头制作戒指的传统,接受苯教一些祭祀仪式后,他们更是将这一传统发扬光大。

    他们认为,只要将敌人的骨戒一直戴在手上,敌人连带他们的部落将永世不能翻身。

    剩下几人情形差不多,倒是以前我等在鹰娑川天鹅湖见到的那位吐谷浑赫连部的赫连伏允倒是与之前差不了太多。

    寒冷,是雪谷唯一的主题。

    但这并不是达奚文明的主题,这点寒冷,与祁连山南坡比较起来就不够看了,高寒,对于长期处于青藏高原的他们早就熟视无睹了。

    心寒,才是达奚文明的主题。

    两个月之前,当他安排在顿多银矿附近的伏兵突然杀出,并横扫热海南部一带,进而前后夹击大败骨多罗时,达奚文明的心气达到最高,一刹那,原本让他有些畏惧的唐军在他眼里似乎也成了可败之敌。

    但这一切,都被击得稀烂,击得粉碎,就好像极为珍贵、极为华丽的花瓶一不小心掉到地上那样,华丽瞬间变成了一文不值的尘土。

    击倒他的人是高仙芝。

    以前,达奚文明并没有将此人放在心上,只对夫蒙灵察、程千里十分关注,间或注视着焉耆镇贺娄余润的动静,从来没有拿正眼瞧过高仙芝。

    但现在冰冷的现实让他彻底认识了高仙芝。

    “这是一个魔鬼!”

    达奚文明在内心哀叹着。

    是的,这就是一个魔鬼,他手下只有两千唐骑,但这两千人跟着他跋山涉水,什么沼泽地、雪山、荒漠,在他眼里都是等闲,他对高寒的适应远远超过了普通唐军,非但如此,他的战力也远远超过了普通唐军!

    前不久,他的殿后部队与高仙芝的前驱大战一场,高仙芝的前锋骑兵只有三百人,还是一个叫做段秀实的年轻人带领的,不过却将断后的三千骑打得大败!

    按说以达奚部的强悍,这一幕是不会出现的,但段秀实偏偏利用了峡谷的环境做到了这一切。

    “强弩,还是强弩”

    达奚文明不禁喃喃自语了一句。

    是的,高仙芝能够让段秀实担当先锋,那是因为这三百骑确实是精锐,原本段秀实是高仙芝部队的虞候军统领(侦骑兼宪兵),用到正面战场上也十分厉害,他们人手一把角弓弩,还有一石力以上的弓箭,骑枪、骑刀,全身铁甲,焉耆高头大马,连马匹的半身也裹着厚厚的皮甲。

    “父亲”

    达奚文明突然想到了段秀实的战法。

    “彼等利用峡谷狭窄的特点,先是一阵密集的弩箭,然后一阵弓箭,立时让我等突前的青壮全部被射杀,由于路面狭窄,大量的骑士、战马尸体堆集,我等一时半会儿也施展不开,此时,彼等的强弩便一阵有一阵抛射过来”

    “最终,堆集在路面上的尸体越来越多,我等没有办法抵近彼等,只得绕道……”

    想到这里,达奚文明的内心突然抽搐了一下,因为接下来他儿子的说法让他更是胆战心惊。

    “唐军极为狡猾,我等能够绕道的地方彼等必定有埋伏,每次埋伏的都是那支拿着明晃晃大刀的部队!”

    “父亲,我等侥幸俘获一名拿着这样大刀的唐军,按照他的说法,这是唐军新编制的营头,叫甚陌刀队,我见过那陌刀,长达一丈,通体由精铁锻成,至少有二十斤,使用者都是身高力大之辈”

    “彼等就大大咧咧堵在路口,我等一开始认为彼等是步军便放松了警惕,便策马冲了过去,可惜完全不是那样”

    “他们的阵型异常齐整,中间隔着一人的距离,原本我等还以为如此宽阔的距离很容易冲过去,没想到彼等之所为留这么宽的距离是因为挥刀方便,当陌刀手将陌刀挥舞起来,齐刷刷一刀砍下后,连同马脖子、骑士都被砍成了两截,父亲,我等以前在西海附近时见识过吐蕃前驱队的可怕,但与陌刀队相比,吐蕃人的前驱队就如同孩童一般!”

    “强弩、陌刀……”

    达奚文明又在内心叹了一口气,其实这两样他在前河西节度使王忠嗣的军中也见到过,当时他只是对强弩有些感兴趣,对于陌刀还以为是唐军用来充门面的仪刀,没想到彼等竟然真用上了,不禁真用上了,还让自己的部队魂飞魄散!

    “先是黑山,接着是雪山,两败之后我部损失了大量的青壮,避走不及的妇孺牛羊也被彼等截获,这可是我等从西海附近迁出来后首次遭逢大败!”

    除了高仙芝给他带来的恐惧,前面堵路的哥舒部的顽强也是大出他的意外。

    原本在鹰娑川击败号为西突厥十部之一的鼠尼施部落后,达奚文明就对其余诸部有些轻视了,得知前面的哥舒部在内斗过后元气大伤,他就以为只要他的前锋杀到,就能轻而易举将哥舒部击败,让其变成第二个鼠尼施部。

    没想到这一次哥舒部竟然迸发出了极大的能量,以区区三百人就将庞大的达奚部困在石堡之外。

    此时的他还有一个选择,就是从以前孙秀荣他们过来的路上撤到纳伦盆地去。

    但经历了与高仙芝的战事后,达奚文明宁愿被困在碎叶城上游峡谷里,也不愿意去纳伦盆地,因为他早就探听明白,磧西节度使夫蒙灵察亲自带着一万大军镇守在盆地南端,两千高仙芝骑兵就让他如坐针毡了,遑论夫蒙灵察的上万大军!

    “唐军啊唐军,你怎地如此厉害?”

    到了此时,达奚文明有些后悔了。

    “早知道如此,凭着鼠尼施的财富,慢慢应付唐军的勒索,等到将周围部落征服了,成了一个四五万户的巨大部落,唐人就不敢随便前来勒索了,唉,我还是将财宝女人看的太重了,这些东西与部落的前途比较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当然了,达奚文明不光是因为唐军的勒索而叛乱的,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原因。

    一想到这个原因,他不禁摸了一把自己的胸前,在那里,他藏着一个宝物,一个惊天的大秘密。

    一想到这个惊天的大秘密,原本极为消沉的他突然振作起来,端直了上身,面色也果毅起来。

    “我命由我不由天!”,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临死前对他说的话。

    “通知前面的丑奴,限他不计生死,一日之内必须拿下石堡!否则就不用来见我了”

    “其二,本部从即日起改称拓跋部,有违令者,立斩不饶!”

    然后他换了一副笑脸,一副异常诡异的笑脸,对着赫连伏允说道:“赫连老弟,本汗倒是极为佩服你的城府”

    赫连伏允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陪笑道:“大汗,与你比较起来,我等就是那皓月畔的萤火,何足道哉?!”

    “是吗?”,达奚文明见左手食指上的骨戒取了下来,他用同样脏兮兮的衣袖擦过之后,上面的裂纹就清晰可见了,只见他将这枚戒指随手一扔,“该扔了,新的不来旧的不去”

    然后他凑近赫连伏允说道:“原本本汗在鹰娑川呆的好好的,自从你来了之后我部就急转直下,你曾经为高仙芝做过事,而高仙芝对于我等行踪似乎了如指掌,不是你通报的又是谁?”

    “冤枉啊……”

    赫连伏允大叫道。

    达奚文明摇了摇头,“其实本汗早就识破你了,原本是准备在走投无路,与高仙芝联络时派上用场的,可惜本汗眼下的想法却变了”

    然后对左右说道:“拖下去,按照我达……拓跋部的传统,扒皮、抽筋、取骨,然后将头颅做成酒器,将小腿骨做成骨戒”

    赫连伏允的惨叫声持续了一日一夜,当熟悉的惨叫声再一次回荡在达奚文明大帐的上空时,他的士兵似乎也恢复到了以往一往无前的勇悍。

    这一次,前面的达奚丑奴顺利拿下了石堡,后面的军队也挡住了高仙芝的猛攻。

    事情,似乎随着达奚文明的部落改名以及赫连伏允的血祭又柳暗花明起来。

第五十八章 达奚之乱(2)人算不如天算

    事情真是如达奚文明料想的那样吗?

    非也。

    当达奚丑奴攻破石堡,并准备对其大肆杀戮时,才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达奚丑奴并没有将这一幕如实汇报给他老爹。

    其实这个讯息太关键了,等达奚丑奴带着三千精骑冲到峡谷尽头,就要进入宽阔的怛逻斯河谷时才发现了这一点。

    在峡谷尽头,新建起了两座大营,分别矗立在怛逻斯河的两岸,将整个谷地封锁的死死的!

    一面典型的突厥人大旗,牛头铁叉下面挂着一面绣着黑色巨熊的旗帜,巨熊,正是哥舒部的图腾。

    而在怛逻斯河北岸,那面大旗他曾经见过,长六尺,阔三尺,红底,白色旗齿,大旗顶端有一抹红缨。

    “大唐安西大都护府碎叶都督府.孙!”

    两座大营的身后都是白雪皑皑的雪山,士兵勉强能够爬上去,但大队人马想要通过完全没有可能。

    两座大营的前面则是一处长约三里,宽约一里的开阔地,见此情形,达奚丑奴突然明白为何哥舒海突然将石堡的守军全部撤走了。

    孙秀荣来了!

    他不仅来了,还准备在短时间里用野战的方式击败达奚部!

    “若是彼等守住石堡,我达奚部困在峡谷里不出一个月,不是饿死就是冻死,眼下事情有了变化,肯定不是哥舒海做出的,而是孙秀荣这厮做出的,他到底想要干什么?难道就这么有信心能在野外击败我达奚部?”

    讯息报到达奚文明那里时,达奚文明也沉吟起来。

    此时,一枚还带着一丝血纹、表面光滑晶莹白皙的骨戒已经戴到了他的左手食指上,似乎感受到了赫连伏允的心跳,这几日达奚文明十分兴奋,一连几日都藏在大帐里与他的一众妃子胡天胡地。

    “孙秀荣这厮这厮要作甚?若是要困死我等,彼等守在那一头就是了,岂不比动刀动枪要好许多?”

    他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这厮自从来到碎叶城后,一直在不断收容各个草原部落,我部有两万户,近八万丁口,还有大量的牛羊马匹,若是被困在这峡谷里,大雪深厚,牛羊马匹没有吃食,很快就要饿死,而我等没有了牛羊也活不了多久”

    “这厮!”

    他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想通之后不禁大怒。

    “这厮竟然看上了我达奚部,不不不,拓跋部,我拓跋部可是魏国皇族部落,岂能像弓月、南弓这些东胡蛮夷部落?!”

    他的手在愤怒之中突然碰到了怀中那枚宝物,一碰之下他的怒火顿时消停了。

    “也罢,眼下高仙芝紧追不舍,若是南面的夫蒙灵察再分出三千骑前来援助他,我等必定是死无葬身之地,前面若是只有哥舒海一部,我倒是有信心冲过去,可眼下却来了孙秀荣”

    一想起孙秀荣,达奚文明不禁琢磨开了。

    “这厮能够以叛军家属之后,汉人之身崛起于西域,还能降服这许多部落,就不能以单纯的汉人来看待他了,前不久其还击败了北上的大食人,大食,那可是与苏禄麾下的突骑施精骑并驾齐驱的存在啊”

    在他的心目中,苏禄在位时的突骑施汗国还是十分强悍的,苏禄一死,剩下那些部落他就没有瞧在眼里了。

    “如何利用这厮想要人心不足蛇吞象的痴心妄想达到我达奚部顺利逃亡夷播海甚至咸海附近的大计呢?”

    ……

    就在达奚文明在苦苦思索时,一百里以外的东头,同样一个避风的峡谷里,高仙芝带着唐骑正在那里休息。

    眼下高仙芝已经四十一岁了,不过长期习武不辍的他面容保持得很好,长期艰苦行军也没有让任何风霜爬上他的面部。

    经过黑山、热海西端两战之后,被他杀死、俘获达奚骑兵部下五千人,也让他的威望来到了一个高点。

    眼下,他身边聚着三人。

    一人三十出头,原本是于阗镇陌刀队的统领,名唤田珍,是十年前于阗镇跳荡营头名,长期跟着高仙芝,眼下是他麾下的首席大将,自从李嗣业从跳荡营脱颖而出后,高仙芝便让李嗣业统管陌刀队,而让田珍主管重骑兵,当然了,由于李嗣业年幼,陌刀队的主将依旧是田珍。

    另外两人自然是同为跳荡营出身的李嗣业和段秀实,由于孙秀荣的横空出世,缺少功劳的高仙芝晋升过程更加缓慢了,于是就更加倚重像李嗣业、段秀实这样的年轻俊杰。

    在原本的历史上,达奚部很早就发动了,且目标一直是祁连山,不过是被高仙芝驱赶到碎叶川的,这一次,他虽然依旧居功至伟,但与之前相比,由于达奚部是兵分两路,撤退起来就更加从容,在眼下,他并没有一战克竟全功。

    当然了,以他黑山、热海两战的赫赫战功以及将达奚部全部逐入狭长、封闭的碎叶城上游峡谷的大功,当上仅次于节度使的四镇知兵马使也是迟早的事情。

    在黑山一战,高仙芝从达奚丑奴那里缴获了大量的财物,被他分成了十份,一份快马加鞭送到了龟兹镇夫蒙灵察的府邸,一份送到了边令诚的府邸,一份送给了独孤峻,他自己留了三份,剩下的四份全部分给了手下,连一向拮据的段秀实、李嗣业两人也一举成了富家翁。

    热海之战后,高仙芝俘获了大约两千户来不及走脱的达奚妇孺,高仙芝此人武艺高强,统兵又严,更兼狡计百出,唯独对财色二字放不开。

    这些妇孺,最为美艳的十人全部被他收入囊中,这几日他为何慢了下来,不是他不愿意追赶达奚文明,而是实在累坏了,另外的则全部分给了他手下的将士,当然了,这只是短时的,短暂狂欢之后,他让自己的衙将带着妇孺回去了,他只给了衙将一百骑,却很放心让他带着这些缴获回去。

    因为他相信,经过了这两战,没有任何部落刚捋他高仙芝的虎须!

    衙将刚离开一日,连日狂欢后,高仙芝终于再次召开了紧急会议。

    “诸位”

    面相极为英俊的高仙芝面上带着戏谑的笑容。

    “缓过劲儿来没有?若是没有再歇一日!”

    “镇守使!”,说话的是段秀实,与其他人相比,身为整个于阗镇的虞候军统领(此时虞候一职职位还很低,不像唐末)的他是唯一没有接受女人款待的人,当然了,他的虞候军也是如此。

    这也是高仙芝能放心让其他人大肆狂欢几日的主要原因之一。

    “有老实耿直的段郎在,我高某无忧矣!”

    这是他的内心话,自然没有直接说出来。

    “达奚部原本一直没有动静,今日突然开动了,该部有七八万人,加上大量的牛羊马匹,行动起来极为麻烦……”

    高仙芝眼睛一亮,“达奚文明这厮击败了哥舒海?”

    一想到自己就要接受两个大部的缴获,他的热情一下又点亮了,在他眼里,拖累太甚的达奚部迟早是他的砧板上的肉,就看他几时发动最后的进攻罢了。

    段秀实点点头,“多半如此,看来哥舒海这厮之前夸下的海口没几日就食言了”

    “无妨”,高仙芝摆摆手,“达奚部跋涉三个多月,早已疲累已极,好不容易得到一个大部的缴获岂有不好好休整一番的?哥舒部虽然是彼等歇息地,也是彼等的葬身之地啊”

    段秀实说道:“就怕彼等快速击破哥舒部,南下或西去了”

    他没有说北上,自然知晓怛逻斯河谷的尽头北面就是怛逻斯城,那里有孙秀荣在,肯定不会让达奚部从容通过的。

    “呵呵”,高仙芝轻抚长须,“南下,石国虽然羸弱,也是有两万胜兵的,何况彼等只要守住白水城,达奚部就不敢南下,西去?那是阿悉结部的领地,自从达奚部灭了鼠尼施部落,诸突厥部落都视达奚部为仇寇,岂有不拼死抵抗的?”

    “何况,如此多的妇孺和牲口,想快就能快起来吗?无妨,我等慢慢跟上去,一边跟着,一边歇息,等到了怛逻斯河谷,也歇够了,届时再大破达奚部,让其名号从此在这世上消亡!”

    “咳咳”,李嗣业说道,“前不久的消息说碎叶川都督府的孙秀荣正在进攻莫贺达干的处木昆部,这厮也是瞅的好机会,眼看着热海南部的处木昆部被大肆削弱了,便立时进攻碎叶城,还真不想让我等专美啊”

    段秀实也说道:“确实如此,孙秀荣那里眼下竟然有了六千人马,虽然都是胡人部落的少年,毕竟有像孙秀荣、荔非守瑜这样出身大唐府兵的调教,眼下彼等战力与我大唐正规军相比自然力有未逮,不过假以时日还是不可小觑啊”

    高仙芝笑道:“也罢,若是所有功劳都被我镇得了,分出去的财货就越多,何苦呢,就让孙小子分一杯羹罢了,那莫贺达干在热海附近经营多年,独占顿多银矿,手下有三千重甲骑兵,没那么好对付,何况,莫贺达干是圣天子钦封的突骑施可汗,孙小子没有禀明大都护府就擅自发兵,就算打赢了事后有他好受的!”

    几日后,等高仙芝得到了孙秀荣亲自率领一个旅的军力挡在达奚部前面时,不禁仰天长叹。

    “高某纵横半辈子,竟然让一个少年郎占了先,还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我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出呢?”

    而段秀实、李嗣业得知了,神情也十分复杂,他们知道,孙秀荣既然到了这里,那肯定已经完全击败莫贺达干了!

第五十九章 达奚之乱(3)机关算尽又何妨(上)

    哥舒海很忐忑。

    由不得他不忐忑。

    这两年,凭着怛逻斯被唐军占住,而强大的处木昆部落又将目光投向碎叶川中下游流域的机会,哥舒海发动了一统怛逻斯河南北两部哥舒的战事,眼下虽然勉强统一了,但代价是及其昂贵的,南北两部几乎家家都有死去的壮丁。

    放眼望去,在牧场里放牧都是孩童、女人或者老人,此时若不是哥舒海将妹妹嫁给了都督府的二号人物荔非守瑜,让周围的部族断了觊觎之心,他哥舒部极有可能被被人拿下了。

    眼下就是一个当口。

    强大的达奚部!

    在突厥诸部中,各部酋长虽然面子上都给了达奚文明几分尊重,实际上还是将其当成突厥人的大敌的——他们都知晓,唐人要的是面子,以及些许里子,而鲜卑人却是根本不给你面子,而将里子全要了。

    故此,当得知达奚部要从他的驻地穿过时,哥舒海刹那间不禁有些心灰意冷——作为游牧部落,他自然知道其它部落要从本部落牧场穿过是什么意思。

    若是事先联络好了,估计杀戮会少一些,不过达奚文明显然没有这么干,这就意味着:

    他们像蝗虫一样卷过,杀光遇到的牧户壮丁以及高过车轮的男丁,将妇孺变成奴隶,将牛羊变成他们的口粮——对于游牧部落来说也不是时时都在吃肉,一般情形下他们会将雄性牲口的一半吃掉,一少半用于交易,只留下少数配种。

    雌性牲口会全部留下来,平时用雄性牲口交换得来的少量粮食掺杂奶制品、肉食食用,奶制品是最主要的食物。

    达奚部卷过后,是不会顾忌骤然得到的牛羊的,特别是在冬季,雪层下面干草根本不够的情形下,他们在迁徙中会大量杀死雄性牛羊用以食用,万不得已的时候也会杀死雌性牛羊,直到他们找到新的牧场。

    一次迁徙,特别是在冬季迁徙,中途若是没有劫掠,他们是不会顺利抵达最终的目的地的。

    哥舒海担心的就是这些,在这样的局面下,没有协议,也没有妥协,这一套在草原上根本行不通,只有杀戮,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当然了,征服者一旦得手,他们需要杀死的并不是全部,只要将少数贵族(百夫长以上)灭掉,若是赋役相差不多,剩下来的普通牧户实际上跟着谁干都可以。

    故此,虽然部落人口凋零,哥舒海还是勉强抽调了三千精壮,准备在峡谷出口与达奚部决一死战。

    原本他是想死守石堡的,不过当得知后面有高仙芝追击,前面碎叶川都督府的孙秀荣也亲自赶到后,他自然知晓自己的部落已经保下来了,而达奚部大势已去,没准事后自己还能得到一些人口牛羊作为补偿。

    故此,当孙秀荣让他将石堡撤出而在出口前面的开阔地扎营时,他二话没说就同意了。

    达奚丑奴再次出动了。

    这一次他带了三千骑,全部是达奚部最精锐的力量,铁甲,他们置办不起,不过每人有两件皮甲,战马的上半身也包裹着皮甲,每人手中一根长矛,一把弯刀,身后都背着强弓——时至今日,达奚人早就学会了角弓的制作方法,同样也通晓用不同力数的弓箭进行远、中、近不同距离远程覆盖的战法。

    对于强弩,一般游牧部族想要掌握就不容易了,后世的西夏人能够掌握,那也是因为他们定居了。

    强弩,看似与弓箭差不多,不过其核心却是一种机械装置,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掌握的。

    达奚丑奴自然知道孙秀荣的厉害,故此他这一次是试探性的攻击,他知道以哥舒海的战力,当他攻击孙秀荣大营时,自己只要留出少数人马监视就行了,而当他攻击哥舒海的大营时,对岸的孙秀荣必定会出来支援。

    无论如何,这一切都是想象,都需要从实战中来检验。

    他用两千骑猛攻哥舒海大营,而用一千骑张弓搭箭监视河对岸的孙秀荣大营,这里的怛逻斯河虽然还是上游,不过由于刚出山口,河水是由多条河流汇聚而成,甫一流出一开始自然横行无忌,在出口处造成一处宽约一百余丈的河面。

    一百丈的冰面,就算孙秀荣有心前来救援,骑马过河时也得小心翼翼,那时,自己严阵以待的骑兵就能用弓箭大肆射击。

    当然了,既然是试探性攻击,一旦得知对面唐军的战力实在强悍自己抵挡不住时就会采用另外的法子。

    一种苟且的法子,这种法子在草原部族中很难使用,不过对于唐人,还是一个独立特行的唐人,有效的可能性很大。

    两千达奚精骑慢慢抵近了哥舒海的大营,对于哥舒海来说,所谓大营也就是帐篷群外面打了一圈栅栏而已,若是集中攻击某处栅栏,还是极有可能在短时间里攻破的。

    故此,但凡草原部族战斗,虽然也有埋伏战、据守战,但绝大多数还是野外浪战!

    达奚丑奴倒是希望哥舒海有勇气出来与他大战一场,那样的话,他很有把握在段时间里击败他,当然了,前提是自己布置在河岸的那一千骑能够挡住对岸孙秀荣的军队。

    但无论如何,在没有经过一场正经的战事前,所有苟且的法子都没有用。

    对于达奚部来说是如此,对于孙秀荣来说何尝不是如此——达奚部就算要与自己议和,也要是一个受到极度削弱的达奚部才行,兵强马壮的达奚部他也不愿意与之议和。

    抵近哥舒海大营约莫半里地时,眼见得哥舒海并没有出营浪战的意思,两千达奚骑兵中的一千人在另外一千骑的掩护下下了战马,然后扛着大盾聚在一起向着大营一面寨墙慢慢抵近。

    当一千人聚在一起慢慢向大营靠近时,哥舒海大营终于有了动静,原本悄无动静的大营突然出现了大队的人马,一见到那些人马,正在后面观战的达奚丑奴一颗心顿时沉到了谷地!

    唐军!

    他很快明白了一件事,打着哥舒海大旗的军队却藏着孙秀荣的唐军!

    没有任何意外,一大拨弩箭从大营激射而出,并准确抵达了那一千正扛着大盾、猫着腰前行的达奚士兵的上空!

    连续三拨弩箭从天而降后,准备强攻大营的达奚士兵自然乱成一团了,此时,大营的营门打开了,两千唐骑从那里呼啸而出!

    这一次,孙秀荣带来了一个旅的碎叶军,还将侯琪的两千府兵也带来了。

    从大营出来的自然是以南弓熏千骑打头,侯琪两千骑继之的三千唐骑!

    话说侯琪自从跟着孙秀荣干以后,一直在阿史不来城附近种地的他很少有机会参加战斗了,除了训练,这两年几乎成了专职的农夫,虽然这样的情形也是侯琪希望看到的,他并不喜欢战事,但他也知道若是没有战功,自己这阿史不来城守捉副使的职位做的就太不踏实了。

    他两千骑全部是汉人骑兵,还都是轻骑兵,但自从来到碎叶川以后,他的府兵也全部配上了完整的皮甲,条件好的还配上了铁甲,至于棉甲,孙秀荣的少年兵才刚刚够用,眼下还轮不到他们。

    虽然如此,在接受了孙秀荣新的训练法子后,侯琪的轻骑兵也有了新的改观,对于他们这样的骑兵,完全靠一对一捉对厮杀是不行的,只有配合才能将其战力发挥到最大。

    侯琪也是这么做的,他将自己队伍里骑术、武艺最强者摆在最前面,多半使用长枪,身后则是两个拿着骑刀、小盾的府兵配合,一排长枪骑兵,一排骑刀骑兵层次交错,长枪骑兵数量较少,骑刀骑兵数量较多,形成一个奇怪的好像一个多足的怪虫一样的阵型滚动前进。

    这样的阵型战力如何,也需要经过实战来检验。

    前面的南弓熏碎叶军就不需要如此了,他们都是胡人少年,从小在马背上长大,以前就算在部落里,也是有一杆长矛或弯刀的,当然了,他们使用骑枪和弯刀的法子或来自父辈教授,或来自自己摸索,并没有一定之规,加入碎叶军后就不同了,取枪、取刀,出枪、出刀,收枪、收刀都有大量的练习。

    何况他们人手一把短弩,这可是近战的利器。

    果然,当南弓熏带着碎叶军精骑从大营狂飙而出后,虽然达奚丑奴在第一时间就迎了上去,不过在一拨弩箭的射击,继而一色的虎枪打击之后他这千骑很快就被南弓熏切开了。

    不过达奚部骑兵是来自青藏高原的骑兵,强就强在他们就算战力不如敌人,或许是受了苯教的影响,他们在战场上的忍耐力、不怕死的劲头却要强过突厥骑兵,虽然在一刹那就被南弓熏的骑兵切开了阵型,但达奚丑奴依然死战不退。

    他这么做是为了让刚才那下马的一千骑迅速往回跑,然后骑到马上应战。

    但侯琪是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的。

    当南弓熏的一千骑正面应战达奚丑奴时,他的轻骑兵已经一分为二从正在交战的大队两侧绕了过去!

    此时,那些正在往回跑的达奚士兵若是训练有素的大唐步军,在这样的情形下就会马上就地组成密集阵型,然后将长枪斜指向外侧,然后缓慢地朝己方大营奔走方为上策,但这样的军队显然不属于达奚部。

    达奚部虽然悍勇,但依旧是一支以骑战为主的军队,奔跑之下,他们的阵型完全散乱了。

    侯琪冷冷地看着这一幕,当即发出了四面合围冲击的命令!

    而在河边,若此时正在那里布防的一千达奚骑兵回到这里,那还是会对唐军造成一定影响的,但他们却做不到。

    此时河对岸也开来一支骑兵!

    正在主战场厮杀的达奚丑奴很快得到了这个消息。

    “对岸也是唐军!”

    达奚丑奴仰天长叹,“我失算了,而孙秀荣这厮却算无遗策,难道我达奚部今日要尽丧于此?”

第六十章 达奚之乱(3)机关算尽又何妨(下)

    一百丈的距离,正好是强弩兵抛射的最佳范围。

    在接二连三弩箭抛射的打击下,河对岸监视的达奚骑兵不得不往后退,此时又有一千骑兵从对岸大营奔了出来!

    达奚丑奴想象中的敌骑经过湿滑的冰面时缓慢、混乱的景象并没有出现,在冻得结实的冰面上,千余唐骑依旧像风一样奔驰而过。

    这一幕让没有见识过蹄铁钉套威力的达奚骑兵有些目瞪口呆,不过当他们鼓其余勇再次来到岸边时,等着他们的还是一大拨弩箭!

    战斗持续了小半个时辰后,孙秀荣亲自带着五百骑从大营侧门出来了。

    他绕到了主战场的最后面,此时,已经心惊胆战的达奚丑奴正带着几百骑朝己方大营狂奔。

    孙秀荣取下来自己的黑云弓,搭上了穿云箭,与此同时,他亲自统领着五百骑全部张弓搭箭!

    “咻……”

    漫天的箭枝冲上了达奚丑奴败军的上空!

    像这样密集使用箭枝的做法,只有训练有素的军队才能做到,虽然草原部族男丁都都会骑射,但要求他们聚在一起朝敌人进行平射或抛射,那也需要经过大量训练才行,以往,草原部族只有大贵族的常备军才有可能得到训练,普通骑兵都是在战时突然被抽调上来,根本没有时间进行训练。

    训练有素的部族骑兵直到契丹人建立王朝后才出现,那是因为,契丹人本身就会冶炼铁器,又不排斥农耕,在西拉木伦河、老哈河流域,他们一早就效仿汉人建立了城堡,自然就有安定下来进行训练的机会。

    以后,他们大量皮室军、宫帐军的存在若是没有足够兵器和粮食的支撑是不可能的,再以后的金人、蒙古人也受到他们的影响,常备军越编越大,同样是因为他们得到了辽人在辽西的基地后才能够达到的,否则还是以游牧部族形态出现的话,是不可能做到的,光靠抢劫也做不到。

    蒙古人西征时,不光是带着大量的骑兵,还有大量的北方汉人工匠,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修建攻城器械,在西域一带大肆屠城,光靠游牧骑兵就能做到?

    自然是不可能的。

    反过来,若是让游牧部落能够大量聚集,并训练有素,还有足够的财力支撑这一切的话,这支军队是很难战胜的。

    闲话少说,当下原本极为强悍的达奚骑兵遇到的就是这样的敌人,一支高度训练有素的以胡人为主的骑兵部队!

    这支部队在武器、甲胄上得到加成后更是如虎添翼!

    纳伦晓风正是这支骑兵的统领,他们迅疾如风地越过冰面后,先是用短弩对着少数依旧顽强地守在岸边的达奚骑兵一阵射击,然后策马沿着河岸斜坡冲了上去!

    若冲阵的这支骑兵还是以往任何一支骑兵,面对着湿滑的斜坡以及依旧有敌人把守的河岸,他们绝对不会直接从这里上岸的,而会不惜体力绕到远处在没有敌人把守的河岸上岸的。

    但碎叶军不用理会这些,在对岸强弩兵的掩护下,在抵近后短弩的攒射下,在钉套的加持下,碎叶军很快就出现在岸上!

    战场的最东端,孙秀荣带着亲兵营射完一轮抛箭后直接朝达奚丑奴的溃兵冲了上去!

    随着孙秀荣的出现,正急慌慌逃向己方大营的达奚丑奴在躲过一大拨箭枝后心中竟然有了奇怪的想法。

    这次他没有逃跑,而是直接冲向了孙秀荣!

    这一幕,让孙秀荣也是有些感叹。

    “这是他唯一反败为胜的机会,电光火石间,他竟然一下想到了”

    不过孙秀荣是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的,前面说过,孙秀荣的身边一般有十人小组时刻紧跟着他,当达奚丑奴带着少数人冲过来时,孙秀荣身边举着大旗的孙孝恪突然将大旗左右挥动!

    在战场上这是一个没有任何意义的讯号,但却挡住了达奚丑奴的双眼,就在就在就在这一刹那,孙秀荣手中的虎枪刺中了达奚丑奴右臂!

    达奚丑奴吃痛之下手中的长枪立时跌落在地上,没等他用左手拔出身边的短刀,孙秀荣的战马已经与他交错而过!

    半晌,尘埃落定。

    只见孙秀荣左手握着虎枪,右手却拎着达奚丑奴的衣领!

    达奚丑奴被生擒!

    随着孙秀荣将达奚丑奴慢慢举起,周围还在负隅顽抗的达奚骑兵纷纷下马投降了,他们虽然深受苯教影响,不过他们也忠于自己的头领,还同样敬重英雄。

    这一战,从战事发起到最终落幕只持续了一个时辰,碎叶军以极小的代价就歼灭达奚部倒数第二支精锐——他们在黑山、热海附近损失了五千骑,眼下又失去了三千骑,如今就只剩下达奚文明身边的几千骑了。

    也就是说,达奚部眼下的战力已经与哥舒部相差无几了。

    何况他们最悍勇的达奚丑奴还被俘了。

    就在孙秀荣单手高举着达奚丑奴时,达奚丑奴突然开口了。

    “大郎……”

    或许是他右臂被虎枪刺了一下有些疼痛,也或许是因为失血过多,达奚丑奴的声音有些虚弱。

    “说,记住,要说实话,否则你是知道的,我这一臂膀的力气掼下去,你活下去的几率不大”

    “大郎,事到如今,我如何还能骗你,罢了,败在你手里我心服口服,我原本以为高仙芝已经够厉害了,我看你的骑兵也不遑多让”

    “多谢夸奖,说吧,我倒想看看你有何说辞能让我放过你以及达奚部”

    “大郎,经此一战,达奚部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我在焉耆镇一番劫掠后就成了大唐眼中的不赦之徒,不过眼下在大唐眼里只晓得我父亲以及他嫡系的长子,我这个庶子并没有放在他们眼里”

    “快说出你的真实想法!”

    “放我回去,被俘的达奚骑兵也一并放回去,他们都是部落里最骁勇的战士,也是最后的战士,我父汗虽然不待见我,不过也知道我以及我的骑兵是最骁勇的,眼下大唐追的急迫,我等若是落到高仙芝手里肯定讨不了好去”

    “难道在我手里就好一些?”

    “大郎,不是我与你攀交情,自从我在北鹰娑川见到你的一霎,我就怀疑你不是汉人,而是像我等这样部落里的人,虽然你有汉姓,但骨子里的神情是藏不住的,故此,你进入纳伦地后就开始收容诸部,一直到怛逻斯,显然你已经将这些部落当成了你的嫡系部落”

    “你的所作所为也不像汉人,若是寻常唐将,比如高仙芝,其实这厮武功能力丝毫不亚于你,但若是他击败了我部,除了将我等百夫长以上全部擒获,然后解往长安献俘,再就是卷走部落里的美女和财物了,绝对没有自己拥有该部落的想法,最后我这个部落会继续安置在某地,由大唐天子信任的人继任可汗,或许还会联姻”

    “但你就不同了,而正因为你的不同,才会让你在一众唐将里格格不入,而你也必须将部落丁口弄得大大的,让朝廷就算猜忌于你也无可奈何”

    “而你击败莫贺达干后立即赶到这里,并劝说哥舒海退出石堡,而在出口开阔地扎营,未尝没有生怕我等困在峡谷里饿死、冻死,从而失去一个大部落的想法,大郎,我说的是也不是?”

    “你意欲何为?”

    “大郎,在你面前我也不说废话了,你放了我,我回去之后立即斩杀包括我父亲在内的一应贵酋,然后将其财物、家眷交给你,我知道,你对这些不会动心的,我这里还有一宗大秘密给你”

    “哦?”

    孙秀荣依旧高举着一百多斤的达奚丑奴,说来也奇怪,孙秀荣虽然有单臂三百斤的力气,但长时间举着这一百多斤的重物并没觉得特别费力,他知晓自己的气力有增长了,对于达奚丑奴嘴里的秘密,他没有半点兴趣,暗忖:“区区一个鲜卑部落,能有何秘密?”

    “大郎可知晓传国玉玺?”

    孙秀荣心理一凛,“传说真正的传国玉玺在魏晋年间就丢失了,萧太后从草原归来献给唐国的并不是真品,难道……”

    “大郎,你知道为何我部叫做达奚部,实际上在真正的鲜卑语里,达奚、拓跋就是一音两转而已,大魏建立后,皇帝认为自己是来自漠北草原,与传统中原王朝不一样,于是并没有使用以前的玉玺,而是自己雕制了一枚,这一枚就是眼下大唐天子手中的那一枚”

    “大魏迁都洛阳后,由于北方柔然的压迫,便把最后一支拓跋部落迁到祁连山一带游牧,并将原本从秦始皇那里流传下来的传国玉玺放在该部落保管以防万一”

    “这是为何?”

    “具体我也不知晓,何许是部族的某些禁忌也说不定,反正这枚真正的传国玉玺一直在我部保存就是了,这个秘密除了历任可汗,达奚部绝大多数人都不知晓”

    “那你是如何知晓的?”

    “那时在一个偶然的情形下。有一天,我母亲因病去世,之前我父亲并没有管她,我为了为她讨回公道,一气之下便想杀了他,便悄悄潜伏到他的大帐附近,那时我部还在祁连山,我也才十岁,我阿翁还在,但也是病入膏肓”

    “就在那日,我阿翁向我父亲说了这个秘密,那时的我自然不知晓什么玉玺,但却知晓部族里的人并没有几个知晓这个秘密,眼见得阿翁临死前只说了此事,并没有说起其他事,便知晓事关重大,便以为自己掌握了部族的大秘密,准备长大后以此来要挟他”

    “那之后你就假意奉承他,直到单独掌握了一个部族”

    “差不多,等到我独自掌控北鹰娑川后,我便将此事对父亲说了,并说如果不将大位传给我,我就将这个秘密捅出去,要知道,这枚玉玺放在我部毫无用处,但对于大唐却是意义重大”

    “我杀死父亲一干人等后,便取了玉玺给你,孙郎,我知晓你胸有大志,你得到这枚玉玺后,是自己使用也好,是献给大唐避嫌也好,都随你,今后达奚部就是直接隶属于碎叶川都督府的部落,你放心,从此之后,你将我当成一个普通将领就好了,经过了这些事,我不想做那甚大汗了,还不如跟着你做一个将军快活”

    “这是你的真心话?”

    “千真万确”

    孙秀荣将他放了下来,此时,他那张笑嘻嘻似乎人畜无害的脸出现在达奚丑奴面前。

    “我就信你一次”

第六十一章 达奚之乱(4)雪谷之乱(上)

    雪谷,长达百里的达奚部缓慢地朝前面蠕动着。

    最后面,于阗镇镇守使高仙芝麾下都虞候段秀实带着三百骑不紧不慢地跟着。

    得知是孙秀荣在前面堵路后,高仙芝也动起了心思。

    “有孙小子在前面堵路,不出意外的话,达奚部是没有办法逃脱的,就将其困在雪谷里,不出一月,彼等就会吃尽牛羊,再围上几日不是主动投降,就是被我等轻易杀死,达奚部,这世上就没有其名号了”

    “不过依着圣天子的性子,若是带着大酋等多人一起前往长安献俘的话,肯定是龙颜大悦的,达奚部并不重要,但达奚贵酋还是值几个钱的啊”

    “可如果达奚部向孙小子投降该如何办?人家现在也是都督府的都督,品级与镇守使差不多,人家也是有资格接受投降的呀”

    一想到这里,高仙芝突然改变了主意,他让凶悍的李嗣业接替段秀实打头阵。

    “李郎,你带三百陌刀兵一路杀过去,路上遇到的人丁、牲畜一律杀死”

    “镇守使,这是为何?”

    高仙芝骂道:“理会这么多作甚,立即行动,记住,雪谷狭窄,你每次以百人前出战斗,一百人警戒,随时支援前面一百人,一百人休息,轮番上前厮杀,无论遇到什么,但凡活物,都一刀两断!”

    “镇守使,这……”,段秀实眼中显出不忍,却被高仙芝喝道:“达奚部灭亡鼠尼施部落时,鼠尼施部落里十岁以上男丁一万多人全部被彼等斩杀干净,其中有投降的三千多人,同样在一日之内被全部杀死,据说那几日达奚部的弯刀就废了几千把,彼等洗劫焉耆镇外的乡下时,烧杀劫掠,罪恶滔天,必须斩尽杀绝!”

    又说道:“段郎,我知晓你心软,不过对于胡人,还是要硬起心肠才好,听我的没错,你带着虞候军四处巡逻,以防达奚人从山谷两端绕了过来”

    等段秀实走后,李嗣业一马当先率领一百陌刀手上了,他倒是完全遵照高仙芝的指示,一路马不停歇地杀了过去。

    一路上,达奚部拖在后面的青壮、老弱妇孺、牛羊牲畜都被他当场斩杀,不断溅起的鲜血倒是彻底激发了陌刀队的杀意,不到半日时间,惊恐乱走的达奚人只得爬上了两侧的雪山,而鲜血也彻底浸透了雪谷道路上的雪层,一段长达一里殷红色血道夹在两山之间,实在令人触目惊心。

    李嗣业的杀戮终于将达奚文明的主力逼了出来,他的嫡长子达奚纥那,不对,眼下已改成了拓跋纥那者带着一千全身披挂着皮甲的“勇士”过来了,不过这些勇士完全不是陌刀兵的对手,他们无论是骑战,还是下马步战,在很短的时间便损失了两百多人。

    这还不算,这些勇士齐刷刷地被砍成了两截,有的是被拦腰砍断,被砍倒在地时尚未最终死去,但腹中肠胃等物全部露了出来,他们躺在雪地里的惨叫声几里地以外都听得见,这让本来极为悍勇的达奚人也肝胆俱裂。

    但拓跋纥那显然没有退却,直到他的勇士很快就损失一半时才跑了。

    拓跋纥那的战斗为他的牧户争取到了大约半日的时间,但很不幸,由于天寒地冻,牲口又多,他的牧户半日也就走了十里地,幸亏李嗣业的陌刀兵也累了,否则那触目惊心的杀戮不知几时才能停止。

    当晚,高仙芝来到了李嗣业的营地,得知他半日才杀了大约五百青壮时,不禁有些恼火,“李郎,难道你也像段郎那样心慈手软?”

    李嗣业答道:“自然不是,不过我陌刀队总共才三百人,就算轮番休息作战,终有疲劳的时候,何况按照陌刀营的规制,陌刀打制不易,一把陌刀至少需要用上一年才能更换,每战过后就要重新修磨,故此……”

    “也罢,明日一早,继续向前杀!”

    “是……”

    等高仙芝走后,外出巡逻的段秀实也回来了,当李嗣业同他说起此事,段秀实叹道:“我军虽然战力强横,不过在这狭窄幽长的雪谷里,达奚部又能跑到哪里去?依我看来,将其困在谷里也就是了,等到彼等吃食没了自然会出来投降的”

    “那镇守使……”

    “多半是得知前面有孙秀荣那厮在挡路,镇守使自然担心大功被孙小子夺去了,故此让你的陌刀队不顾操典规定拼死向前击杀,自然是为了逼出达奚人的大人物,好让其向我军投降,而不是向孙小子投降”

    “段郎,你也认为达奚人突破不了孙秀荣的阻截?”

    “呵呵,谈何容易,孙秀荣的兵马原本确实是少年兵,不过这几年彼等也是大小战事不断,加之年岁增长,早就成了强军了,那些少年原本是胡人,本就精通骑射,在得到大唐的兵器、甲胄和操练后自然如虎添翼,恐怕比我大唐普通府兵还强一些,达奚人何德何能能够突破彼等?”

    “可如此杀戮,达奚人惊惧之下更加不愿意向我等投降了,反而会向孙小子投降啊”

    “谁说不是了,高将军历来敏慧,岂能不知晓这一点?除非他有不得已的理由”

    高仙芝却是有他的理由。

    在奉命剿灭达奚部的那一刹,他这个理由就成立了。

    在原本的历史上,由于并没有孙秀荣的存在,也就没有唐军在胡弩镇的那场击杀吐蕃万国象雄万户府千夫长拉鲁多吉的战斗,从而也不会将吐蕃人的视线从河湟一带吸引到昆仑山附近,自然也就没了高仙芝越过昆仑山打击被吐蕃人迁徙到那里的赫连鲜卑部,进而也就没有那个赫连伏允前来效劳了。

    赫连部,世代与达奚部联姻,多少知晓一些达奚部的事情,当然了,他只知晓达奚部藏有前北魏国流传下来的“至宝”,还以为是极为珍贵的瑟瑟石,一开始并没有在意,后来才知晓是玉玺。

    但一个王朝的玉玺肯定不止一枚,那枚传说中至高无上的玉玺只是象征性的,平时很少用到,真正用到的是另外几枚,包括皇帝行玺、皇帝之玺、皇帝信玺、天子行玺、天子之玺、天子信玺六枚,加上传国玉玺,一共是七枚,若是北魏王朝将其中一枚藏在部落里也大有可能。

    对于北魏皇帝将极为珍贵的传国玉玺放在部落里保管,不管别人相不相信,赫连伏允是不相信的,他一直认为是以前拓跋寔之前的代王时代的某一枚玉玺罢了,甚至草原时代的玉玺也大有可能。

    这样的东西自然珍贵,不过只是一个“古物”罢了,但并没有珍贵到引起四方觊觎的地步,否则,若是得知是传国玉玺,消息早就传出去了,达奚部也不会生存到现在。

    高仙芝通过赫连伏允得知了这个消息,一开始他也是这样认为的,这样的东西他是不敢私藏的,得到后肯定要呈上去的,不过在他心目中,这块宝石并不比达奚文明等酋长更值钱——当今天子最喜欢的节目之一便是在城门楼上观看各边镇的献俘节目,其中自然有他圣天子“威加海内,四夷咸服”的情结,但无论如何,都是边镇大将晋升的绝佳途径。

    原本的历史上,高仙芝征服小勃律后,在没有通知上官夫蒙灵察的情形下,擅自将有关小勃律国王以及吐蕃公主等贵人一股脑弄到长安献俘,自然让天子龙心大悦,此后取代夫蒙灵察便只是时间问题了。

    可想而知,将达奚部贵酋全部擒获进而献俘对如今刚刚崛起的高仙芝何等重要!

    如果这些人全部投靠了孙秀荣,将那块宝石也献给了他,他高仙芝的大功就要大打折扣了。

    但他眼下的做法还是有些不同寻常。

    以高仙芝的精明,他肯定是急于与处在达奚部大队中间的达奚文明取得联络,方才让李嗣业的陌刀队累死累活杀出一条血路——倒真是血路,不过大队长达百里,中间的位置最少也有四十里,照李嗣业这个杀法几时能杀到那里?

    果然,次日,高仙芝改变了策略,他让田珍带着三百重骑按照陌刀队的套路分成三拨,对前面的达奚部落进行“扫荡”,对,确实是扫荡,田珍部除了不放过达奚部的青壮,对于避到雪山上以及河面上的妇孺并没有理会,每当田珍清理出一段道路,就由后续的于阗镇骑兵填上。

    这样的战法确实比李嗣业快得多,没几日,高仙芝大队距离达奚文明的大帐便只有十里路了!

    而这几日,达奚文明的精锐又损失了大约两千骑,此时,他的身边只有最后的三千精骑了,比刚刚从鹰娑川带出来的一万五千骑整整少了一万两千骑。

    就算有传国玉玺加持,达奚文明一腔雄心也化为乌有了。

    这一日,似乎得到了什么消息,高仙芝竟然亲自带队对前面挡路的达奚牧户进行了无差别的大屠杀,等到天色已晚时,他依旧没有停止,让田珍、李嗣业轮番上阵继续屠杀,等到天色漆黑如墨时方才停下来。

    此时,高仙芝大队距离达奚文明只有三里地了!

    原因也很简单,就在今日天明前那一刻,高仙芝收到了一份通过箭枝射过来的书信,信件是直接射到高仙芝大帐里的。

    作为一名宿将,高仙芝就算是在睡梦中也是十分警醒的,当那封信甫一射到大帐上他就醒了,然后就发现了那封信。

    信上只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字,显见得不熟悉汉字的人写的。

    “达奚部拥有的那块玉石就是秦始皇的传国玉玺!”

    得到这封信后,高仙芝的睡意全没了。

    这个消息太令人惊骇了!

    若此人说的是真的,那包括达奚文明在内的贵酋加起来也不如这枚玉石宝贵,可高仙芝并不知晓大唐如今拥有的传国玉玺是何物,若萧太后从草原带来的玉玺是假的,那此时若是传出去,当今天子不就成了笑话?

    而知晓这个秘密的高仙芝岂非成了眼中钉肉中刺?!

    于是,只能秘密得到这枚玉石,然后秘密呈递给皇帝才行!

第六十二章 达奚之乱(4)雪谷之乱(下)

    就在高仙芝逐渐逼近达奚文明大帐的时候,达奚文明赶紧召集还健在的主要将领进行了密议。

    此时,达奚丑奴失败的消息也传到了这里,这一次,达奚文明并没有责怪他,因为在后阵,高仙芝的三百陌刀兵、三百虞候军、三百重骑兵轮番上阵,他以再多的骑兵出击都无法取胜,何况前面的孙秀荣还有几千骑?

    大帐里,几乎都是达奚文明的兄弟和子侄、女婿,其中又隐隐分成了两派,骁勇的、独领北鹰娑川的庶长子达奚丑奴为一派,嫡长子(达奚文明的正妻来自赫连部)达奚纥那为一派,此时,达奚文明也没有心情让自己的大姓一律称为“拓跋”了,当下在大帐里还是按照“达奚”来称呼。

    “投降!”

    议来议去,最后所有人都觉得眼下弃械投降才是唯一出路,不过这样一来就需要有人领头才行,但无论是何人领头,身为鹰娑川可汗的达奚文明肯定不在此列,必须有人为叛乱负责,达奚文明无论如何也躲不过。

    但达奚文明自然不甘心如此,议到最后他始终没有松口。

    眼看时间一点点流逝,众人都焦躁起来,若是还不议定的话,明日一早高仙芝就打过来了!

    此时,离天亮还有大约一个时辰的时间,达奚丑奴罕见地开口说话了,在以往,他虽然贵为北鹰娑川小可汗,但地位还是不高,至少比眼下好几人都低,以前他与会时几乎都是沉默不语。

    “父汗”

    达奚丑奴单膝跪在达奚文明面前。

    “其实还有更妥当的法子”

    “哦?”,只要不须送出自己的性命,达奚文明自是来了精神。

    “在部落里选一个与父汗面目相仿的就是了,我等都是大汗至亲,绝对能保守这个秘密的”

    “那其他人呢?”

    达奚文明可是知晓大唐对待俘虏的传统的,他们绝对不会只要大酋长一人,像达奚部这样的大部,所有的千夫长都去长安才最为妥当。

    “那好办,彼等都是最近拣拔的,许诺只要跟着去长安,可由其指定留在部落内部的亲人继任千夫长,就算在长安不幸被杀,其家眷也能得以保全,相信彼等不会不照办”

    达奚文明,此时的他完全不是几年前灭掉鼠尼施部落的大酋,而是一个就要溺亡在水里的一个急于抓住稻草的可怜的人,他赶紧说道:“丑奴,既然如此,你先去跟各部头领说说,议定后就带到这里来”

    达奚丑奴点点头便出去了,那些千夫长的帐篷都在达奚文明周围,没多久就被达奚丑奴带了过来。

    达奚文明能够以五千户的达奚部落就能歼灭万户的鼠尼施部落,也不是全靠运气,至少一宗他做的就比其它部落强。

    那就是达奚部落以前的世袭贵酋除了达奚氏一族(包括女婿),很少有封给外人的,不过在达奚文明上台后却将这一流传了几百年的老规矩改掉了,他大力抽调常备军,由达奚氏亲族担任常备军将领。

    又从牧户中提拔骁勇者担任百夫长之职,若是该名百夫长立下大功,也极有可能升任千夫长,眼下达奚部的十名千夫长中,就有一半来自普通牧户,这样的举措才是他达奚部能够成功灭亡鼠尼施这样的大部落的主要原因。

    那五人跟着达奚丑奴进到大帐时神色都很复杂,达奚文明知道他们的想法,不过他们既然能跟着达奚丑奴来到大帐肯定是同意了他的计划的,便站了起来,准备说两句鼓励的话。

    此时,达奚丑奴突然走到他面前对着轻声说了一句话。

    “什么?你说什么?”

    达奚文明根本没有听清他说什么,只看见达奚丑奴那张一向虽然桀骜但一直沉默的脸色突然呈现出了笑意,那是一种诡异的笑意,随即达奚文明就感到心口一阵刺痛。

    达奚文明被达奚丑奴刺杀了!

    随即跟着他进来的五人一起动手,将包括达奚纥那在内的几个达奚氏亲族全部斩杀!

    前面说过,这些新近提拔起来的千夫长都是从普通牧户中提拔的,他们能够从半奴隶的牧户陡然提拔到百夫长肯定是有过人的本事的,若是提拔到千夫长的高位,那肯定是骁勇绝伦的了,而达奚氏的亲族长期以来都掌控着常备军,而常备军一直以来都处于对各部绝对碾压的境地,故此彼等虽然也有些勇武,但终究不是这些人的对手。

    雪谷,血道,雪夜。

    一场变乱在达奚部内部发生了,按照千百年来草原部落的“优良”传统,变乱中被杀的人的家眷、财物都重新换了主人。

    由于达奚氏亲族全部死亡,达奚丑奴轻易地控制了部落,当然了,只是暂时的,因为他还要面临高仙芝这个可怕的杀神。

    此时,距离天亮还有半个时辰,达奚丑奴骑马飞驰,赶在天亮之前来到了孙秀荣大营,并将那枚“传国玉玺”交给了他。

    此时,发生在达奚部后阵的种种事情孙秀荣一无所知,不过他得到这枚“玉玺”后一眼就看出它是假的,传说中从秦始皇那里流产下来的传国玉玺上面有“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字样,还因为缺了一角被后来者用黄金补上了,所谓金镶玉是也。

    而眼前这枚玉石通体呈暗红色,上面没有文字,只是在正面雕刻着一头马鹿——马鹿正是以前为了避免匈奴人仇杀而遁入大兴安岭的拓跋鲜卑人的图腾!

    这枚宝石一看就是一件古物,多半是拓跋鲜卑部尚未在盛乐建立代国以前在部落里的信物,元宏将此物留在自己的老部落里,自然是存了与后世满清一样的想法——一旦拓跋氏在中原站不稳脚跟,退到草原还有复起的一日啊,就如同满清将整个东北封禁起来一样啊。

    因为那时的漠北被柔然占着,拓跋鲜卑部早就退到了中原,就算想封禁漠北亦不可得,只能退而求其次,让还在游牧的拓跋部落改为达奚部混入吐谷浑汗国。

    这一节,孙秀荣相信面前的达奚丑奴并不知晓,他这位只略微识得几个汉字的达奚部子弟不可能知晓传国玉玺的全部来历,而是误以为拓跋氏手中的这枚玉石就是流传了千百年的玉玺!

    孙秀荣让达奚丑奴回去了,并同意他带着剩余贵酋向高仙芝投降,现在的他并不想将如此大功揽在自己手里,他需要的是达奚部的丁口,而这一点,就算没有朝廷的命令他也能得到。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当日下午高仙芝就带着达奚丑奴再次来到了他的大营。

    对于高仙芝,他还是感激的,若是没有他,他就没有机会进入跳荡营,而是会一个卑微的小府兵在胡弩镇蹉跎,虽然他相信以自己的能力迟早会脱颖而出,但绝对不会像现在这么快。

    他带着包括鱼朝恩在内的一众将领走出大帐,步行了大约一里路来迎接高仙芝一行。

    他带着鱼朝恩自有他的道理——他接受达奚丑奴那枚所谓的“传国玉玺”时鱼朝恩也在场,若是他单独接见达奚丑奴,事后绝对讨不了好去。

    “镇守使”

    孙秀荣率先向高仙芝行了一礼,高仙芝只是略微还了一礼便快步走到孙秀荣面前,他让附近的人走开后低声对孙秀荣说道:“孙郎,不是本镇贪功,而是那物太过宝贵,不是寻常人能够占有的,你若是有意留下,那不是你的福气,而是会害了你!”

    孙秀荣知晓他说的是什么,便将那枚红色的宝石从怀里掏了出来。

    “镇守使说的是此物?也罢,留在我这里也不好,一并交给镇守使”

    高仙芝接过“传国玉玺”先是一喜,不过他解开包着此物的白绸后却大吃一惊。

    “孙郎,此事万万开不得玩笑,这真是达奚丑奴交给你的?”

    孙秀荣无奈,只得让人将鱼朝恩叫过来,“鱼公公,今日一早达奚丑奴送过来的东西是不是就是此物?”

    鱼朝恩笑道:“自然是的,咱家一开始也欢喜了一阵子,不过见到此物后便大失所望,高将军,难道你也想拥有此物?”

    高仙芝一听便知晓事情的原委了,他明白:“就算全天下的人都在欺骗皇帝,但太监们绝对不会,显然达奚丑奴送给孙秀荣的就是此物”,他也明白了达奚丑奴的险恶用心。

    不过眼下整个达奚部真正的“贵酋”只剩下达奚丑奴一人,若是将他也杀死了,自己的献俘大计就泡汤了。

    他强忍住了内心急于除达奚丑奴而后快的心思,强笑道:“公公说笑了,这样的贵物岂是末将能够占有的?自然是由孙都督亲自送到长安献给圣天子才是”

    孙秀荣笑道:“不用了,反正除灭达奚部最大的功劳还是镇守使的,此物就由镇守使一并带去吧”

    高仙芝听了便点点头,“也罢,我知晓孙郎不习惯长途跋涉,就由在下一并代劳了”

    他暗忖:“虽然没有真正的传国玉玺,但此物既然是由达奚部保留了几百年的东西,多半也很珍贵,还是一并呈给圣天子吧”

    孙秀荣此时凑近他,在他耳边说道:“没想到达奚丑奴这位蛮夷部落的小子竟然也懂得三国时代姜维的做法,镇守使路上还是要小心一些才好”

    高仙芝一听就明白了,陈寿的《三国志》他也看过,“一计害三贤”的段落也熟悉得很。

    最后在两路唐军的威慑下,孙秀荣与高仙芝达成了如下协定:

    一、将达奚部一分为三,两成留在怛逻斯河谷,作为哥舒部参与阻截该部的补偿;

    二、四成作为碎叶川都督府参战的补偿,全部迁到碎叶川中下游;

    三、剩余的全部迁回鹰娑川。

    四、缴获的达奚部财物由于阗镇、碎叶川都督府一人一半。

    高仙芝让人押着八千户达奚部牧户回去了,自己则带着包括达奚丑奴以及“北魏玉玺”在内的宝物急匆匆奔向长安了。

    虽然高仙芝在面上认可了达奚丑奴交给孙秀荣的是假玉玺,但怀疑的心思终究是埋下了——鱼朝恩不到二十岁,很容易被孙秀荣蒙骗。

    饶是如此,他也只能默认此事,若是有一枚真正的传国玉玺还在孙秀荣手里,他高仙芝就是百死莫赎!

    不仅如此,连一向对孙秀荣信任有加的鱼朝恩也产生了怀疑。

    “达奚丑奴是孙秀荣亲自擒获的,擒获时所有人见到了两人曾说过话,若是达奚丑奴暗中将真正的传国玉玺已经交给了孙秀荣,而将一枚假石大大方方拿出来也是大有可能的”

    于是,表面上达奚部的事情告一段落了,但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了。

    之后,玉玺的传闻越传越离谱,并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今后孙秀荣的命运。

    这都是达奚丑奴的杰作,这一点,连孙秀荣也不得不佩服。

第六十三章 尾声之一:哥舒海的选择

    臣服于一个杀戮无算的强者,还是一个恩威并施的强者?

    得到四千户达奚部落牧户后,哥舒海一个人静坐在大帐里仔细思考这个问题。

    一个杀戮无算的强者,肯定是不会将一个游牧部落,还是一个敌对部落的分支放在眼里的,若是前往龟兹、长安拜见、朝贡,就算是大唐的羁縻部落了,对,就是羁縻,前不久哥舒海的堂兄、河西都知兵马使哥舒翰就是这么说的。

    若是成为大唐的羁縻部落,当大唐的各级官员前来巡视时,你就需要“友好”的接待,你就要存了部落存了几十年的宝物被他们勒索完毕的心思,也要时时注意部落有哪些美女,有哪些看起来看起来娇美柔嫩的幼童,因为那是监军太监们的嗜好。

    其实大唐将领、官员们的勒索还在忍受范围内,彼等也知晓细水长流的道理,也不会一次到来就让你破产,不过长此以往,终究不是个事。

    以往,无论是在西突厥汗国还是突骑施汗国,汗国大汗对各部虽然压榨,不过无非是出兵、出人力以及部分牛羊马匹而已,那种压榨是明眼就可以看到的,而唐人的勒索却是看不见的,因为彼等官员更换太过频繁,稍微高级一些的,任职绝对不会超过五年。

    正是因为任期短,彼等才不会理会周围部族的死活,有多少就勒索多少。

    “还是部落太过弱小啊”

    想到这里,哥舒海不禁长叹一声。

    在漠北,就算眼下的突厥汗国衰弱得不像样子了,唐人也不敢深入草原内部勒索,还有,边境的奚部、契丹部以及渤海部,也没有听说被唐人大肆勒索的,那是因为突厥汗国再是衰弱,也是有至少五万帐的核心部落的。

    至于奚部、契丹、渤海,那可是至少三万帐以上的存在啊。

    想到这里,哥舒海不禁为自己能够在一场完全有可能让部落灭亡的战事里不仅活了下来,还平白得了四千户牧户而庆幸。

    “这一切,还得归功于孙秀荣啊,在这场战斗中,我部并没有立下多少功勋,大多是唐军立下的啊”

    一想到唐军那惊人的战力,哥舒海一下清醒了。

    “高仙芝的两千骑兵就能将悍勇的达奚部像驱赶牛羊一样赶进了雪谷,这份战力可不是区区哥舒部能够抗衡的,孙秀荣的碎叶军自然稍差一些,不过也相差不远”

    “与高仙芝相比,孙秀荣对于周围诸部既有威势的一面,又有施恩的一面啊”

    哥舒海不禁端直了上身。

    “这厮不像传统的唐将,骨子里倒是像我等草原部落,他通晓草原的一切,按照荔非守瑜那厮的说法,他既能在高寒地带种地,还对草原常见的牛羊马匹异常熟悉,甚至能够治疗它们的病症”

    “自从他来到怛逻斯后,凡此种种,所作所为,无不是一个高明的部落大首领所为,据说其阿翁是契丹人的义子,不过他却是生长在汉人折冲府里的,是如何通晓部族生活的?在葱岭,那里的土人喝盘陀人都是种地、放牧兼而有之之人,算不得什么正经部族”

    “不过按照从安西透露过来的情报,这厮却是隋朝废太子杨勇之后,骨子里也没有草原的传承啊”

    “也罢”,哥舒海最终定下心神来,“这几年,在孙秀荣主管怛逻斯的日子,都督府从未有一人前来我部肆扰,也从未向我等征发赋役,与安西相比可是宽容太多,经过达奚部之事后,我若是还像以往那样若即若离实在不像话”

    “请驸马过来!”

    哥舒海嘴里的驸马不是别人,就是他的妹夫,眼下碎叶川都督府事实上的二号人物荔非守瑜,哥舒海身上有大唐钦封的“哥舒可汗”的名头,自然可以称呼自己的妹夫为“驸马”,当然了,这也是向大唐学的。

    荔非守瑜是在达奚部的战事结束后带着自己的夫人回到哥舒部探亲的,当然了,作为都督府的重要人物,他来到哥舒部,自然没有单纯探亲那么简单。

    罕见地,哥舒海带着笑容站在大帐面前迎候荔非守瑜。

    与捉摸不透的孙秀荣相比,他这位妹夫倒是一位正经的唐将,不过是一位被孙秀荣改造过的唐将罢了。

    与这样的人打交道,他的心倒是稳当得多。

    两人在大帐里坐定后,都端起茶杯喝起了茶水——随着孙秀荣入主怛逻斯,周围部族渐渐也有了喝茶的习惯,而大量的胡商也将原本只是一种药材的“荼叶”在剑南、江南大量收购。

    “草原之人,平常使用肉食、奶食太多,若是没有清淡刮油之物中和,就极易燥热,不利于养身”

    这是孙秀荣的原话,实际上,饮茶不单单是刮油那么简单,最主要的原因是它既能提神,还能补充一些在肉食、奶食上得不到的营养。

    当然了,此物才刚刚兴起,也只是在少数贵酋中流行。

    喝完茶水,荔非守瑜笑道:“以前在葱岭时,我等都是普通府兵,家里也就是勉强能吃饱,在那时大郎就注重此物,一开始我还觉得太过寡淡,味道也奇奇怪怪,不过习惯之后倒是觉得不错,若是吃了太多肉食,再饮此物确实极能消腻”

    “可巧了,前不久胡商从长安弄来了新上市的江南叶子,上佳的只有十小包,大郎给了我两包,我给你带来了一包”

    “那就多谢了”,哥舒海也笑道,他也明白,若是只有十小包,剩下的多半是孙秀荣自己用了,自己这位妹夫能够从他手里拿到两包也算不错了。

    “后续事情可有结果了?”

    眼下已经是天宝元年(742年)三月份了,离唐军平定达奚部叛乱已过去四个多月了,虽然事情尚需报到长安,不过此时高仙芝他们应该抵达长安了,有些讯息应该透过胡商或者长安-安西之间的快马传到了安西一带。

    荔非守瑜说道:“哪有那么快,估计到了五六月份才有最终的消息”

    “那以二郎你的想法,这次朝廷会对都督府有甚新的封赏?”

    “大汗,不会有太多,你是知晓的,大郎与我都才二十二岁,眼下能做到这样的位置已经是烧高香了,如何还有更大的奢望,何况大郎之前与高仙芝商议过……”

    “哦?”

    “也罢,你也不是外人,就说与你听。正是因为大郎以轻轻的年纪就立下太多功勋,必然会引起他人的嫉恨,故此上次与高将军商议时就定下了由于阗镇拿大头,都督府拿小头的协议”

    “也就是说,这次是以高将军为主,都督府辅助得来的功勋,叙功时也是以于阗镇为主,都督府只是几笔带过,这一节,夫蒙节度使、边中丞也是同意的”

    “那二郎你的想法呢?”

    “自然与大郎保持一致,说实话,眼下将我摆到司马的高位我就有些吃不消了,我的长处在练兵、带兵,谋划、处事并不擅长,若不是有大郎在一旁时时提点,恐怕也当不长”

    哥舒海点点头,暗忖:“这厮倒是懂得进退,若是放在任何一个其它羁縻都督府上,长史基本上是代表朝廷的,而都督与司马绝对是死对头,二郎能够看清都督府是孙秀荣一手建起来的着实不易,就凭这一点,他将来的前途就远不止此”

    “二郎,我问你,来之前,都督有没有说过我哥舒部的事情?”

    荔非守瑜点点头,“自然有的。经过达奚部之事后,我都督府又多了八千牧户,加上以前的南弓部、哥舒别部、弓月部以及同样加入不久的处木昆部,直接管辖的部落接近四万户,若是加上依附的葛逻禄部、阿利施部落、斛瑟罗部,那就超过五万户了”

    哥舒海听到后心里一沉。

    “五万户的大部,碎叶城都督府在雪山南北的地位已经牢不可破了,若是放到以前,突骑施部在吞并左翼两部后总户数也就与当下的都督府差不多,不过人家苏禄就敢四处出击,还自称十姓可汗了,可眼下的孙秀荣还只是一个小小的都督”

    “大汗,如今都督府在怛逻斯、碎叶城都修建了学校,作为对诸部的恩惠之一,大汗可以挑选十二岁到十五岁的孩童一百名前往怛逻斯就读,另外都督夫人也在府里教授诸部女童读书识字,大汗也可挑选十名同样岁数的女童前往就读,当然了,还是需要稍微聪慧一些的”

    “就这个?”,哥舒海还以为孙秀荣会向以前那样在各部挑选少年兵了,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他不禁琢磨起他的用意来了,但想了许久也没想明白,最后只得问道:“都督有没有这些孩童的出身有要求?”

    “没有,只要年龄适合,长相过得去,重要的是较为聪慧即可”

    但哥舒海却不这么认为,“肯定是要将贵族子女挑选过去的,表面上是读书识字,实际上是变相的质子”

    不过荔非守瑜接下来一番话却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大汗,都督还说过,不要全部挑选贵族子女,平民、贵族要各有一半”

    哥舒海点点头,“好,此事我会上心的,你回去之后告诉都督,哥舒部今后唯都督府马首是瞻”

    荔非守瑜笑道:“大汗,不瞒你,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此话又让哥舒海心里一咯噔,“按说此话实在有些不妥当,若是被安西的人听到了,那可是要激起轩然大波的,没想到孙秀荣这厮举这么坦然接受了,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也罢,管他呢,反正彼等都是唐人,而在孙秀荣手下要大大强过安西”

第六十四章 尾声之二:怛逻斯的秩序(上)

    纳斯里装备去北边一趟了。

    纳斯里的商行是怛逻斯最大的粟特商行之一,也是在上次阿斯哈堡、怛逻斯战事里家里少数没有损失青壮的商行。

    在以前,无论是西突厥汗国,抑或突骑施汗国,他们对于从事农耕、商业的粟特人除了固定的赋税外,几乎没有干涉,不过他们依旧要服兵役,那时,只要你家里有服兵役的,那肯定不是地主就是商户了。

    为了拉拢地主或商户,突厥贵族也是与其普遍联姻,当时,粟特地主、商户是仅次于突厥贵族而在的第二等人,第三等自然是普通突厥牧户了,粟特农户、牧户、匠户肯定是第四等。

    孙秀荣入主后,这一切完全改变了。

    与以往的突厥人、突骑施人不同,他对农户、匠户异常重视,不但将粟特地主手里多余的田地强制收归都督府所有,还将其分给粟特农户,还从粟特农户、牧户中抽调少年当兵,这对粟特地主的打击实在太大了。

    不过新官府的唯一好处就是他们对城里的商业行为几乎采用了与之前突骑施一样的措施,那就是根据商铺大小每年固定收一些商税,除此之外,进出城堡需要用汉文进行严格登记,除此之外倒是没有其它的限制了。

    其实不仅没有限制,都督府对于商户的经营行为还大力提供方便。

    只要是在都督府注册的商户,外出行商时,无论多远,若是收到部落、城堡的抢劫、讹诈抑或收取重税的情形,都督府的外行官都会安排人出面协助彼等讨回公道。

    当然了,这主要是指对商户在各部族行商时受到马贼或牧户抢劫时做出的,彼等若是在昭武诸国抑或大唐境内,都督府就无能为力了,那里自有规制,也轮不到都督府来管辖。

    饶是如此,这样的举动对粟特商户来说实在太好了。

    怛逻斯,北面是广袤无垠的大牧场,无数个部族曾在此地游牧,在此时,这块土地都是作为彼等东去、西去、南下的跳板而存在的,能够在此地生存的牧户并不多,部落也不会很大,但占住此地的牧户一般来说能够比其它地方养活更多的牲畜。

    加之这里此时本身就有大量的野生动物,野羊、野马、野驴、野羊、野狼、野猪、野兔、野骆驼,漫山遍野都是,这些牧户一方面自己放牧牛羊,闲暇时还能外出打猎,虽然比南方一些地方苦寒,但实际生活并不差。

    基马克就是后几个世纪的钦察,也是哈萨克斯坦中玉兹的祖先之一,他们目前就过着这样的生活。

    与漠北一样,虽然食物不缺,但衣物、食盐、铁器他们还是大量需要的,而他们唯一能够用来交换的东西就是皮毛了,除了大宗的牛羊皮,野生的狐狸皮、貂皮则是最值钱的,也吸引了大量粟特商人前往收购。

    对于基马克人来说,他们既没有商业头脑,也没有胆量独自前往碎叶川流域贸易,对于“南方人”(此处泛指突厥人、粟特人、唐人)来说,他们依旧是一个剽悍善战但又有些畏畏缩缩的部族。

    粟特商户的名声此时已经流传了几百年,“同粟特商人交易”成了北方牧户唯一的选择。

    当然了,若是在靠近里海的基马克人,与可萨汗国里的希腊人、犹太人贸易也是可行的,但在怛逻斯以北,粟特胡商是唯一的选择。

    多余的田地被分走后,纳斯里家里的田地依旧有人帮他家耕种,这是因为不像商户,分得土地的农户除了田地外便别无他物了,不过他们还能通过帮助以前的地主耕种每亩多收一两斗,这样的情形都督府倒是没有阻拦。

    故此,纳斯里家里的田地完全不用操心,收获的粮食也足够他们一家子吃上一年,于是他就将重心放到了行商上。

    前往夷播海以北的基马克部落收购皮毛是胡商为数不多的风险之一,那里地广人稀,部落也很原始,部落酋长对牧户的掌控并不那么严密,故此,大量的突厥、粟特乃至大食境内的异教徒都在那里活动,在他们的影响下,当地的牧户实际上也是半牧半盗。

    他们遇到人数众多的商户自然老老实实同他们交易,若是遇到人数不多的自然是洗劫一空。

    不过他们也是有分寸的,对于来了几次都相安无事的商户他们绝对是不会劫掠的,典型的欺新怕旧,不过这就是原始草原的法则,不光是基马克,此时的北室韦、黑水靺鞨、辖嘎斯都相差无几。

    于是,能够前往基马克收购皮子的只有少数胡商,纳斯里正是其中之一。

    虽然混成了熟面孔,不过必要的防备还是需要的,纳斯里也拥有一个小型马队,马队有二十名骑士,足以应付一般情况了,再大的情况比如一个小部落突然对他发难,护卫再多也没用。

    护卫队长正是那位从少年兵退下来的苏希杰,像他这样的人在怛逻斯各个商行里大量存在,纳斯里他们自然知晓这是都督府通过商队来掌握周边情形,不过这也是他们乐意的,有了“退役”少年兵的护卫,至少在以都督府管辖的牧场里通行无阻。

    至于来到了都督府不能管辖的地方,这些护卫也能显示出他们超出普通护卫骁勇、机警的一面,何况这些少年兵大多会读书识字,还能算账,实际上是商户的绝好帮手。

    当然了,这些少年兵明面上都是因为各种各样“不得已”退出碎叶军者,至少在都督府的册籍上就是如此,平时他们也与都督府各级官员没有联系。

    若是有哪位商户将其身份泄露出去,他们自然也没有可能在都督府下辖的任何地方经商了。

    这一次,北上收购皮子的只有纳斯里一家,因为最近在夷播海西边的荒漠里出现了一伙马贼,一伙极为凶悍的马贼。

    由于这伙马贼的出现,以往夷播海北面、西面(东面是摄舍提、葛逻禄部,南面是阿悉结、弓月部)纵横的马贼几乎全部消失了。

    按照以往的情形,这伙马贼将其它马贼降服后肯定是要将其吸纳进自己的团体的,但这伙马贼显然没有这么做,他们将马贼全部杀死了,对于普通牧户从不袭扰,只是选择性地对往来的商户进行劫掠。

    一伙奇怪的马贼,自然让商户们胆战心惊,今年开春绝大多数人不敢北上了,但纳斯里是一个天生胆大之人,在东面,同样剽悍的、占据蒲类海-豹纹山-居延海一带的沙陀部商道同样是由他开辟的,而在以往,胡商是不敢前往蒲类海以东的大沙漠贸易的。

    何况,他的护卫队长,年仅二十二岁的苏希杰已经通过某些渠道探听到了这伙马贼的来头。

    “彼等是以前在波斯境内信仰原始祆教的教徒,为首的叫密特拉.贾巴尔,东主,你是祆教徒,自然知晓这个名字的含义,密特拉是原始祆教的大神,也是原始教派的教名,贾巴尔,波斯语就是异教徒”

    “据守此人是天方教一统波斯之后唯一公开坚持祆教信仰之人,并秘密在波斯境内发动了好几次叛乱,自然都失败了,然后逃到了河中一带,不过对于密特拉派来说,如今的祆教徒才是真正的贾巴尔,他对他们的仇恨不亚于天方教徒”

    “于是他就带着少数信众一路北上,最后来到了基马克,可惜那里的牧户也不相信他那一套,据说密特拉派有一套传承千年的武术,各个武艺高强,还精通骑射、追踪,自然轻易地灭亡了周围其它由于种种原因窜入荒漠当了马贼之团伙,这倒是让一些牧户开始愿意接触他们了”

    “于是,他们就在夷播海西南处那处狭窄通道上留了下来?”

    “是的”

    “你有信心通过那条通道?”

    “没有,不过只要是人就能沟通,何况我等有二十人……”

    “二十人太少了”

    “知道,都督府也知道了密特拉马贼的事,觉得事关重大,这一次准备派遣另外三十名碎叶军混在商队里一同前往,当然了,都穿着护卫的衣服,我刚接到消息,这不就来向东主禀告了”

    “那太好了”,纳斯里自然十分高兴,他的护卫里,除了苏希杰是少年兵出身,剩下的不过是略会一些武艺,身强力壮的粟特人罢了,遇到小股马贼还能应付,遇到大队的肯定不行,不过三十碎叶军可抵得上一百突厥骑兵,马贼人数再多,也不可能超过一百!

    商队很快就出发了,这一次,有了三十碎叶军的加入,自然就能多带一些货物了,他携带了整整两百头骆驼,去基马克贩卖的有布匹、铁器、食盐等,换回来的自然是上佳的野生狐狸皮、貂皮了,这东西不禁在昭武诸国卖得好,在大唐也十分畅销,最近一段时间其行情直追上等瑟瑟石。

    对于胆大的商人,都督府还是支持的,故此这一次商队是悄悄地走的,等其它商队反应过来,纳斯里的商队再就走远了。

    纳斯里自然暗自高兴不已。

    “开春了,大量的基马克部落都南下了,他们肯定是对商队翘首以盼,手中都攒着大量的极品火狐狸皮、白狐狸皮、紫貂皮,那样的毛皮,一件抵得上一小袋瑟瑟石,起码有五十贯啊”

    “以往我只能拿到大概三百件货物,品相也是参差不齐,这一次只怕有上千件!”

    “不止不止,以往基马克部落那两个东胡部落肯定是要南下的,两部加起来就有五千多户,他们的牧户人人会打猎,手里头总有一两件上品,啧啧,这次真的发财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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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该何去何从?
有分教:
寂寂天山雪,汩汩碎叶川。
灿灿饶乐水,瑟瑟粟特石。
默默珍珠河,勃勃火寻洲。
巍巍高加索,郁郁第聂伯。
悠悠陶鲁斯,淼淼喀拉海。
熠熠特洛伊,煌煌克里特。
每一句诗代表一卷,初定十二卷,卷卷有爷名,孙秀荣新的波澜壮阔的一生即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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