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光明使者(1)史国来人
就在碎叶都督府农、工在冬季大兴之时,孙秀荣对军队的训练也没放松,此时,新招募的三千弓月部少年经过近半年训练后已经成军了,不过为其配备的兵器却还不够,完全成军估计还要三个月才行。
传说中的“达奚部叛乱”毫无踪影,别说叛乱了,就连迁徙也没听说起。
但无论如何,最先训练的那三千少年兵完全成军了,超过一年的训练后,按照孙秀荣一贯的想法,若是没有在实战中进行演练,训练再多也是不够的。
这三千人成军后,孙秀荣将其按照唐军的规制进行了改编。
一千五百骑兵,全部装备棉甲、骑枪、短弩、骑刀、弓箭,其中最精锐者五百骑配备虎枪,剩余一千是普通骑枪。
五百重兵营,装备棉甲、虎枪、双手长刀(备用)、弓箭,这样的配置,既能在两军对垒时当跳荡营使用,又能独立作战。
五百强弩营,装备棉甲、双手横刀、强弩、弓箭,所谓强弩营,眼下只有两种强弩,两石力的单弓弩,使用时用双脚踩住弩身,双手拉动弩弦即可,这样的单弓弩平射射程一百六十步(两百四十米),抛射时可达两百步(三百米)。
单弓弩使用方便,有三百具。
还有两百具角弓弩,力大的士兵也能采用使用单弓弩的法子,大多数人只能坐在地上,用双脚蹬着弩身,双手、腰部综合发力将弩弦拉好。
像荔非守瑜、孙秀荣这样天生力大,单臂就能拉动三石力以上的强弓者自然是少之又少,但大多数人在使用强弩时也只能采取上述的法子。
角弓弩平射距离达两百步(三百米),抛射可达四百五十米,与单弓弩、弓箭配合的话可在四百五十米、三百米、一百米的三个距离上对敌人实施三拨远程打击。
如果是大唐一个军团(两万人左右),内中有三千强弩兵,三拨箭矢过后敌人冲过来的阵型必定是稀稀拉拉了,此时己方的骑兵再突入胜率非常之高。
不过像历史上的怛罗斯之战那样双方都是大兵团,才有集中使用强弩的可能,一般情形下,强弩兵也是拆开来使用的。
五百轻兵营,没有棉甲,只有部分皮甲,加上冬季战袍,配备普通长枪、单手横刀、弓箭,在碰到特殊地形的情况下,轻兵营也可当成奇兵来使用,由其轻装简从(实际上携带东西也不少)跋山涉水越到敌人身后,或切断敌人退路,或截断援军路线。
在唐军的序列里,是有专门的辎重兵的,不过孙秀荣并没有这么干,一来他的兵员不多,恨不得将一个人当成两个人用,自然不会专设辎重兵,而是由轻兵营兼任,除此之外,亲兵营还兼任着工兵营的职责,之前已经专门训练过了。
可以说,经过孙秀荣调整过的碎叶军是一个精简版的唐军小军团(没有辎重兵和陌刀兵)。
由于这三千人今后的驻扎地点是怛逻斯,孙秀荣便称之为“怛逻斯旅”,而在阿史不来城接受荔非守瑜训练的自然就是“阿史不来旅”了。
时间很快来到开元二十九年(741年)年初,都督府的监军鱼朝恩自从来到这里后倒是一反常态,他除了经常来到孙秀荣的府邸小坐,基本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谁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也没有人关心他做什么,在这个以胡人为主的地方,孙秀荣就是天,若孙秀荣就是这个世界的人,或许会对他敬畏有加,但他自然不是,故此,鱼朝恩的存在感极低。
在这样的情形下,他之前在边令诚府邸吹嘘的那一套自然都不能实现,不过在杀死葛逻禄部的乙室钵后,孙秀荣灵机一动,将功劳全部按到鱼朝恩的头上,并让他带着乙室钵的首级以及新上任的乙失密去大都护府请功。
这倒是鱼朝恩求之不得的,自从他离开怛逻斯后一直没回来,孙秀荣自然更是乐得自在。
至于达奚部,虽然孙秀荣隐隐约约记得该部就在最近几年会叛乱,波及范围从北天山一直到碎叶川,不过具体时间自然记不太清楚了。
或许是因为新出现的怛逻斯都督府让达奚文明有所顾忌,故而推迟了叛乱。
抑或有新的外力介入了,让达奚文明有了新的谋划。
或者该部内部出现了新的变化,达奚部是来自吐谷浑的鲜卑部落,虽然吞并了鼠尼施突厥部落,但该部依旧有一些未高过车轮的男丁长大了,达奚文明也不可能让所有的突厥人都成为奴隶,肯定会让部分突厥人担当一定职务。
有了职务便有了威望,就能徐徐聚拢一些人丁,就会在达奚部造成新的变化。
还有像达奚丑奴这样明显与达奚文明面和心不和的人存在,这些都是随时可能造成部落内部出现变故的因素。
无论如何,孙秀荣期望中的达奚部叛乱进而自己可以浑水摸鱼的情形没有出现。
就在他正在为自己的碎叶军因为没有战事历练而忧急时,有人送上门来了。
史泰染缅。
事情也很简单,眼下的大食国还是白衣大食,历史上那位在怛罗斯之战赫赫有名的并波悉林(阿布***)还在麦地那学经,其回到呼罗珊传教并聚居大批人马还需时日。
而白衣大食眼下已经拿下了阿姆河以南诸国,以及东边靠近葱岭高原的罽宾国、护蜜国。
这样一来,光靠呼罗珊总督来管辖整个河中地区就有些力有未逮了,呼罗珊总督便在阿姆河流域新设了低一级的河中总督,管辖整个阿姆河流域以南诸国。
“都督”
史泰染缅眼含热泪地说道。
“呼罗珊总督麾下有两员大将,一名叫做埃米尔,眼下是河中总督,还有一名叫做纳斯尔,原本纳斯尔与埃米尔地位相当,但自从埃米尔当上河中总督后,驻扎在曹国的他便心怀不满”
(曹国,河中地带北部重要国度,与锡尔河流域重要城堡俱战提一河之隔)
“呼罗珊总督为了安抚纳斯尔,便允许他带兵攻打史国、安国、康国等国,并承诺一旦攻下这些国家,就新成了河北总督,由他担任总督”
“原本大食人也派人来过我国,要求我国加入大食,自然被我国拒绝了……”
对于这一点孙秀荣自然不会轻易相信,“此时,假若大食人首先压服安国、康国,那史国就被围在中间动弹不得,岂有一口拒绝的?多半是在大食与大唐之间左右逢源罢了”
史泰染缅继续说道:“大食大军出动之后,安国、康国投降了,原本我国还可以通过康国北上与石国、怛逻斯联系,眼下却……”
(石国,以后世塔什干为中心的国度,安国,以后世布哈拉为中心的国度,康国,以后世撒马尔罕为中心的国度,史国,以后世沙赫里萨布兹为中心的国度,石国最北,安国、康国居中,史国最南)
“大食人的军队进入到了康国?有多少人?”
“不大清楚,不过纳斯尔的机动兵力只有大约一万人,其中的大食骑兵与大马士革步兵各有一半,安国、康国投降后,每处他至少要布置两千军力镇守,故此围困史国的军力最多六千,加上从阿姆河以南区域抽调的当地步军,人数最多一万”
“那他就不怕大唐从拔汗那国策应史国?”
“都督,我正要说这个,得知纳斯尔轻易拿下安国、康国后,河中总督埃米尔也行动了,在我出发之前,其已经彻底拿下了乌浒水流域的罽宾、护蜜两国,由于担心大唐从东面支援,便奇袭了钵和州,眼下,整个钵和州已经是大食的领土了!”
(钵和州,大唐在葱岭高原最西端的领土,大唐刚设置直隶州不久)
一听此话,孙秀荣心理一凛,暗道:“原来如此!达奚部叛乱的秘密多半在此了,眼下大食人得到了钵和州,则葱岭守捉岌岌可危,进而会影响到疏勒镇,若我是夫蒙灵察,注意力肯定会转移到疏勒镇一带”
“若是大食人沿着瓦罕谷地继续前进,估计夫蒙灵察会亲自到疏勒镇坐镇,届时北面的龟兹、焉耆两镇必定空虚,在那样的情形下,达奚部才会叛乱啊,而那时,唯一能够出动大军剿灭达奚部的也就是于阗镇的高仙芝了!”
又想到,“大食人毕竟不同唐军,不可能在冬季从葱岭高原发起战事,就算彼等要从西南面威胁疏勒镇,估计也到今年春夏季节了,那时夫蒙灵察的大军也被吸引到葱岭守捉—疏勒镇一带,双方就在那里对峙”
“此时,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达奚部突然发动……”
想到这里,孙秀荣已经有些笃定了,达奚部的叛乱还是会发生的,多半会在今年下半年直到明年上半年。
“这么说,史国还在?”
“都督,原本我国南有那色波,北有乞史城,那色波早就被大食人占领了,只剩乞史城周围十余个小城,小城都不大,都是土墙小堡,只能容纳两三百士兵,只有乞史城最大,可容纳五千兵马,眼下除了乞史城,剩余小城全部被大食人占据”
“等等”,孙秀荣打断了他,“你刚才说纳斯尔与埃米尔争雄,而纳斯尔手里总共只有一万马步军,抛去驻守安国、康国的,就只有六千兵马围攻乞史城了……”
“都督,肯定不止这些,彼等占据乌浒水以南诸国后,也在当地组建了步军,人数具体不知,但加起来一万还是有的”
“可以一万人的军力攻打乞史城,想要旦夕可下也做不到吧”
“是的,故此,在敌人合围之前,父王赶紧派我出来求援了”
“你是石国的女婿,路过石国时彼等怎么说?”
“都督,石国国王就一句话……”
“什么话?”
“若是大唐出兵,他也出兵响应”
孙秀荣暗骂,“还真是老狐狸啊,他知晓单凭自己是奈何不了大食人的,而一旦大唐出手,最少也能与大食人斗个不分胜负,而战事又在史国发生,无论如何他也不会失去什么”
“好了”,孙秀荣站了起来,“你赶紧回去,就说本督一定会去救援,三日后就会出发,路过石国时会带上他们的人马,此去史国有五六百里,我最快半月,最迟一个月也就到了,让你父王一定要坚守到本督抵达的那一刻”
孙秀荣决定还是南下救援史国,一来他的怛逻斯旅需要实战历练,二来人家将自己当成救苦救难的光明使者,还送来了两千户农户,怎么也要报答一番。
第三十六章 光明使者(2)石国公主
石国,最北面有白水城(奇姆肯特),最南面有吉扎克,东面与俱战提(后世苦盏),中间有眼下中亚最大的城堡柘折城(塔什干),国土南北长约六百里,东西宽约三百里,境内农田、牧场、山地都有,其与费尔干纳盆地相隔的山上富产矿物,故此还能冶炼铜铁,还是此时出产瑟瑟石最多的国家,自然也是最富的国家。
这样的大国,自然是不会一下投靠某个国家的,历史上若是没有高仙芝逼反他,石国完全可能在大食、大唐之间保持独立更长的时间。
石国国王莫贺咄也是这么想的。
就在去年,莫贺咄被大唐封为顺义王,也被大食承认为石国国王,兼任石国总督,每年象征性到呼罗珊缴纳一些物品而已。
由于石国富产瑟瑟石,实际上莫贺咄每年只需要给呼罗珊总督上缴一袋五十枚瑟瑟石就行了,如此优厚条件莫贺咄自然愿意。
至于去大唐,更是优厚了,石国每年派往大唐的朝贡商队带着的包括瑟瑟石在内的货品自然远比去呼罗珊多,但他们得到的远远比带去的多。
这样的朝贡是石国上下所渴望的,每年可赚取五倍以上的利润。
莫贺咄,并非是土生土长的石国贵族后代,西突厥强盛时期,也在石国派遣了俟利发,实际上就是石国总督,大约百年前,阿史那氏的俟利发迎娶了石国公主,最后,在一场“大火”中,石国王族全家葬身于火海,俟利发的后代反而成了最接近其血统的家族。
于是,在几十年前,石国国王的世系变更了,实际上是阿史那氏的后代。
当然了,新国王上任后,为了迎合石国国民,自然取了石国名字,信仰了祆教。
这个背景,大唐自然知晓,像石国这样的披着昭武石姓的突厥王族后裔也是为大唐所忌惮的,故此,在原本的历史上虽然被高仙芝逼反了,其都城也被唐军洗劫一空,但李隆基并没有怪罪高仙芝,还不断给其加官进爵。
中亚其它诸国,情形大致类似石国,不过史国倒是一个例外,由于山川阻隔,西突厥的脚步并没有深入到他们那里,于是他们依旧保持着粟特人的王族传承。
当然了,几十年过去后,在强大的本土惯性下,这些后来的西突厥王族后裔早就被粟特人高度同化了。
若是没有怛逻斯都督府的存在,见到纳斯尔大军入侵后,莫贺咄肯定会向安国、康国一样投降的,但有了怛逻斯都督府,他就不会这么考虑了。
柘折城(塔什干),位于珍珠河支流柘折河(后世奇尔奇克河)西岸,方圆约莫八里,城墙由石头垒成,但只有一丈高,城内有军民两万户,是当下中亚最大的城市。
在城市的正中,是一座全部由磨制整齐的条石垒成的内城,方圆约莫两里,包括围墙在内的整个建筑群通体呈白色,建筑风格也深受波斯影响,石国上下都称之为“白城”。
白城里有花园,有泉水,有军营,有装饰的美轮美奂的王宫。
花园是围绕着原本就有的一座小山建成的,小山有一股清泉从半山腰沁出,泉水常年微弱,流到山下后,原本是一个深潭,如今被石国国王改造成了花园的一部分。
泉眼附近却是按照大唐亭子模样修建的一歇息处,上面还有前任安西都护董宝亮所题的“归义亭”字样。
眼下正值深冬,石国也是一片萧索,按说半山腰的归义亭应该无人来自玩赏才是,不过此时却有两人正在上面说话。
一男一女。
男的就是当下的石国王子,王位继承人顺为第一的那俱车鼻施,女的则是他的妹妹,年仅十五岁的金丝凯亚。
石国国王莫贺咄妻妾众多,这两人的母亲却是来自汉地的粟特人,也就是在大隋年间就娶了汉人女子并一直定居在长安,并在大隋当上官员的粟特人后裔。
几代混血之后,两人的母亲实际上已经完全是汉人模样了,不过反映在兄妹二人的容貌上却是大相径庭,哥哥那俱车鼻施完全是胡人模样,而妹妹金丝凯亚却是一幅典型的汉人模样。
当然了,白皙的皮肤、高耸的鼻梁依旧残留着粟特人的痕迹。
因此,莫贺咄也对两人施行了完全不同的教育,对于那俱车鼻施自然进行了一整套粟特贵族的教育,而对于金丝凯亚却实施了唐人的教育,不过到最后却事与愿违,金丝凯亚却成了一个虔诚的祆教徒。
金丝凯亚的全名叫“阿尔塔特.金丝凯亚”,前面那个词实际上就是水神,是祆教几大光明神之一,后面才是她父王起的名字。
能够拥有这样的名字,来历肯定不简单。
眼下,虽然只是面对自己的妹妹,但那俱车鼻施并没有颐指气使,反而对她似乎十分尊敬。
金丝凯亚坐在一张垫了软垫的石凳上,有些心不在焉地听着自己的哥哥在极力地说着什么。
“……”
“……”
“妹妹,只有你能够说服父王,让其派兵跟着唐军一起南下”
说了半天,这次句话才是重点。
问题来了,身为大王子,为何不亲自向莫贺咄请求,而要退而求其次恳求自己的妹妹出马?
对于这一切,金丝凯亚似乎也司空见惯,刚才在听自己哥哥诉说时,他并没有请他一起坐下。
那俱车鼻施所说的问题金丝凯亚自然也知晓。
就在昨日,城外来了一支大军,人数约莫三千,声称是得到了史国王子,也就是两人的姐夫史泰染缅的求援而南下的,还请石国也派出一支军队跟着南下。
但国王莫贺咄却拒绝了,他不愿意深入到史国境内,只愿意象征性地派出一支军队去俱战提,以加强那里守军的姿态威胁大食人的侧翼。
那俱车鼻施跟着莫贺咄去过长安,对大唐疆域的辽阔、富庶十分了解,自然心向大唐,但莫贺咄却不愿意在大唐、大食之间站队。
当然了,他的真正心思是,一旦分出了胜负,他会立即倒向胜利的一方,在此之前,他是不会请轻易表态的。
而金丝凯亚如此作难也是有原因的。
就在今年,莫贺咄准备将她许给康国国王之子咄曷,因为咄曷继任康国国王是迟早的事,但眼下事情却发生了一些变化。
以前,康国也是在大唐与大食之间虚与委蛇,但眼下康国彻底投靠了大食,咄曷出人意料地提前成了康国的国王,如此一来,金丝凯亚的婚约到底还要不要履行就是一个问题了(康国国王才四十岁,国王之位突然被自己的儿子取代,这里面肯定有大食人的运作),这才是她惆怅的原因。
“那怛逻斯都督府都督的使者还在王府?”
“是的,那人是姐夫的徒弟,叫甚哥舒迷奴,曾多次来到王府”
“那汉人都督为何不亲自来王府?”
“大唐都督自然自视甚高,又多半又害怕我国骤起发难,故此……”
“也罢,要不你我去城外一趟,见一见那都督再说”
“这……,要不先禀报父王再说吧”
“不了,父王你还不知晓?他打定的主意很难有人改变的”
……
城外大营,带着怛逻斯旅来到这里的孙秀荣见到了这位在历史上留下名字的石国公主。
一刹那,孙秀荣也被金丝凯亚的美貌打动了,不过更令他惊叹的是此女雍容大方,不卑不亢,不像是一个才十五岁的少女,而像一个经历了很多事的成年女子。
“难怪”
孙秀荣在心里发出一阵暗叹,历史上的高仙芝攻陷柘折城后,自然大发其财,不过最让他心动的是两样宝物,一个自然是金丝凯亚了,另外则是两枚宝石,一枚就是凤者宝石,孙秀荣手里的那枚桃花石,另外一枚则是火红的瑟瑟石,是石国的镇国之宝,也是石国祆教徒称为圣物的宝石。
高仙芝取走的这枚宝石多半就是火红的瑟瑟石了。
“像她这样的人物肯定是从小有过一番历练才会成为这样的”
孙秀荣暗暗想道。
“都督”
金丝凯亚能说一口流利的长安话,加上她声音悦耳,说出来时犹如空谷幽兰中鸢啼凤鸣,让人陶醉不已。
“你真的有把握击败大食人的军队?大食人在乞史城下不下一万,你这里才有三千人……”
孙秀荣说道:“以公主来看,突骑施人的军队与大食人的相比如何?”
金丝凯亚说道:“以前苏禄大汗在位时曾与大食人大战好几场,双方不胜不败,这么说双方应该是相差无几才是……”
“这就是了,我大唐进攻怛逻斯河碎叶城时,人数远少于突骑施人,特别是在我这一路,只有部族骑兵一千,少年兵一千,而怛逻斯的尔微特勒大军却有一万五千,无论从哪方面来看我也不能取胜,但依旧击败之,眼下我的少年兵已经增加到三千之数,更兼武备精强,难道连一万大食兵也打不过?”
“若是石国再有三千人一同南下,击败大食人更是易如反掌”
……
次日,金丝凯亚说服了莫贺咄,不过莫贺咄只让那俱车鼻施带了两千骑兵跟着孙秀荣南下了。
不过莫贺咄也不是完全没有计较。
临行前他对孙秀荣说道:“都督,我国国小力弱,受不起大的波折,这次让那俱车鼻施带着两千骑兵南下,自然要以大唐马首是瞻,不过这一次他还带了五千大军一个月的粮草,就让他做一个看管辎重的辅助力量吧”
孙秀荣并没有反驳他,而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这次的本来目的本就是为了锻炼少年兵,加上石国的人马,以及乞史城里面的军队,足以让大食兵吃不了兜着走了,原本南下时主要忧虑粮草无继,眼下此事无忧,夫复何求?”
第三十七章 光明使者(3)纳斯尔的筹划
萨末建城(后世撒马尔罕)。
一个冬日夕阳西沉的傍晚,在由康国国王提供的宅邸里,三十五岁的艾哈迈德.纳斯尔游闲地泡在浴池里。
浴池是用磨制得异常光滑的大理石砌成,每一块大理石长、宽、高大约是三尺、一尺、一尺,正面雕刻着火焰图案,浴池的西端正中立着一个狮头驼身雕像,雕像下面则是供人斜靠着的圆润的坡面。
这座宅邸原本是西突厥汗国俟利发、也就是眼下康国国王的祖先驻康国的住所,眼下被国王让出来供大食将领居住倒是应了那句老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不过对于纳斯尔来说倒是别有韵味。
纳斯尔,听这个名字就知晓他是突厥系部族的后代。
是的,几十年前,他是西突厥汗国留在史国俟利发的后代,西突厥灭亡后他的家族流亡到了呼罗珊,由于俟利发的威望,在其身边逐渐汇聚起几百突厥人,大食兴起后,地理环境与阿拉伯半岛极为相似的呼罗珊便成了其重要基地,而皈依了天方教的突厥人渐渐成了历届呼罗珊总督用来压制力量日益强大的东波斯人的力量。
于是,纳斯尔家族便再一次崛起了。
纳斯尔家族是大食人大规模启用突厥人的开端,大食大规模启用突厥将领和士兵那还要等到怛逻斯之战,大唐彻底退出天山以西之后。
而眼下呼罗珊总督任用的河中总督埃米尔就是来自呼罗珊本地的东部波斯人,他许诺一旦纳斯尔拿下阿姆河以北的地区,便任用他担任河北总督自然也有压制埃米尔的意思。
纳斯尔是呼罗珊突厥人的杰出代表,以前,突厥人在那里主要担任雇佣兵,最高职位莫过于百夫长,有些类似于几百年后掌握着乌克兰主权的波兰人对哥萨克的态度,但艾哈迈德.纳斯尔凭借着赫赫战功一跃而成为千夫长,娶了呼罗珊大伊玛目的女儿后更是在呼罗珊突厥人的历史上第一次进入贵族行列。
原本的历史上,纳斯尔毫不费力地拿下了史国、康国、安国,并一改以往对这些地方单纯羁縻的态度,开始在各国驻军了。
当然了,由于突厥人、大食人、波斯人的内斗,大食对于这些国家的占领并不是那么牢靠,完全掌控则需要等到阿拔斯王朝建立后(750年,今年是741年)。
纳斯尔占据康国、安国后,立即让粟特步军接替他麾下由少量突厥将领为骨干,大食骑兵和大马士革步军为主精锐对史国都城乞史城的包围,自己带着主力来到了萨末建城。
纳斯尔知道,史国实际上是北方强大石国的附庸国,一旦史国被围,若是有援军的话,石国肯定首当其冲。
至于更远的大唐,大食人目前尚没有与之接触过,不过在纳斯尔担任千夫长时,曾跟随呼罗珊总督与以前占据雪山北麓一带的突骑施汗国大战过几场,双方实力相差无几,大唐既然灭了突骑施汗国,实力自然不可小觑。
于是,为了彻底拿下石国,以史国为诱饵,围城打援便是纳斯尔的既定战略了。
故此,当起部下甫一合围乞史城,他就瞒天过海,将精锐力量全部转移到萨末建城——眼下从石国到史国,必定经历康国,而要抵达康国,就必须穿越一道长约五十里的山谷——吉扎克山谷。
吉扎克山谷是由发源于葱岭西端的吉扎克河流过之后形成的,两岸皆是连绵不断的小荒山,山体不高,大多在两三百米,极易隐藏伏兵。
三日前,得知从石国来了一支援军后,纳斯尔便命五千大马士革步军在山谷靠近萨末建城这一端埋伏起来了。
作为一个优秀的将领,纳斯尔并没有将自己的全部力量投入到那里,在他自己的手里还有三千大**骑。
在波斯人、突厥人进入大食军队体系之前,大食骑兵几乎都是没有铠甲的,连弓箭也无,除了一口弯刀便什么也没有,大食人能够在中东崛起,来自前大马士革、巴比伦两个前罗马、波斯辖区的青壮和武器起了很大的作用。
灭亡波斯后,大食人自然全盘接受了波斯人的军队和武备,至此之后才有了成体系的铠甲和武器,加入突厥人后,他们的骑兵战术才进一步丰富起来。
纳斯尔手下的大食骑兵单论单兵能力,一点也不亚于突厥人,不过在战术上就乏善可陈了,也就是在纳斯尔手里,他们才发挥了最大的作用。
纳斯尔掌握这支军队后,为其配置了铠甲以及远程武器,想要大食人陡然全部掌握骑射是不可能的,不过人手一些标枪还是可能的,再加上大马士革步军的有力支持,他这一万精锐战力还是相当可观的。
实际上,与骑兵相比,五千大马士革步军才是真正的中坚,他们都有甲胄,手持长的吓人的长矛,辅以短刀、盾牌,单独拎出来对付突骑施汗国的骑兵都行。
前不久突骑施汗国大汗苏禄与呼罗珊总督的大战中,苏禄本来大获全胜,本可以乘胜追击的,不过在见到阿姆河岸边密如蛛网的大马士革长矛阵后最终选择了退却。
纳斯尔坚信,区区三千“唐军”以及两千石国援军由那五千大马士革步军就足以应付了,何况他这里还有三千大食骑兵?
大理石的台面上放着刚从外面拿进来的葡萄酒,纳斯尔拿起来抿了一口,浴池的热意加入冰凉的葡萄酒后,这感觉实在太美妙了。
不过,他终究是方面大将,并没有被快速拿下安国等胜利冲昏头脑,对他来说,拿下整个石国、拔汗那国才是完全的胜利,特别是大唐的盟国拔汗那,在没有拿下这两国之前,他这个“河北总督”都名不符实。
冰凉的葡萄酒下肚后,他又在脑海里对自己的筹划梳理了一番,最终他觉得应该没有什么意外。
“大马士革步军战力强横,又有有利的地形,就算不敌唐军,也不可能在几日内退却,而在这几日,自己带领的骑兵就能从山谷两侧任何一处豁口冲出来!”
“吉扎克山谷两侧的豁口有十几处,进入豁口后又会遇到通往各个方向的豁口,若不是当地人绝对会晕头转向的,唐军侦骑绝对摸不清头脑,当唐军与大马士革步军激战正酣时,我的骑兵突然出现,胜利就唾手可得……”
想到这里,纳斯尔满意地露出了笑容,他一招手,在浴池里伺候的两个粟特女奴袅袅婷婷走了过来。
……
很快,夜幕完全笼罩了萨末建城。
大食人刚刚接手不久的萨末建城城里的军民大多信奉祆教,也有少数人信奉佛教、景教,在祆教的体制下,一到晚上城里几座主要的寺庙顶上会燃起巨大的火把,象征着来自祆教最高主神阿胡拉.马兹达的“黑暗之眼”,火把有避风装置,在大风天气也不会熄灭。
作为祆教重镇,城池东南西北中各有一处祆寺,象征着光明尊者麾下妙风、妙火、妙水、清气、明力五大弟子,眼下夜色正浓,位居城池正中的前俟利发府邸最高处正好可以看到这五处火光。
以前为了监视康国军民,俟利发的府邸有一座三层楼的建筑物,原本是突厥俟利发向长生天祈祷之处,后来见到康国大部都信仰祆教,渐渐也接受了此教,故此,对于祆教,纳斯尔并不陌生。
实际上,在皈依天方教没多久的纳斯尔家族心目中,长生天、真.主、阿胡拉.马兹达(以下简称马兹达)一直在交替出现,眼下不过是中间那位暂时占据主位罢了。
“这一次若是占据了康国等国,必须让彼等悉数皈依天方教,否则全部贬为奴隶”
一想起呼罗珊总督的话,站在高处眺望着五方火焰的纳斯尔神色不禁凝重起来了。
当然了,他不光是为了祆教而凝重。
就在半个时辰前,他接到了一个令他隐隐有些不安的消息。
“总督”
之前向他汇报的是一个前俟利发部将的后代,一个极为优秀的侦骑,按照突厥人的最高评价,“那是一头真正的野狼,能够独自穿越几百里,能够几日不吃不喝,能够在热天穿着皮袄,在寒冬穿着单衣长时间埋伏的野狼”
“职部探知,从石国南下的五千左右援军抵达吉扎克后突然消失了!”
“哦?”
“第三日,才从那里开出来两千五百人,看那服饰,应该是五百唐军,两千石国骑兵,他们在天黑之前抵达了吉扎克山口,不过并没有连夜穿越山口,而是在山口北端停了下来”
“还有两千多唐军完全消失了……”
“怎么可能?多半还在吉扎克城堡”
“总督,我等在吉扎克有密探,亲眼见到五千援军进入到吉扎克军营,并混在给军营送粮草的当地人队伍里到过军营,却发现只有那两千五百人,并没有发现剩余两千多人的踪影!”
“怎么可能,难道军营有密道通往外面?不可能,若说柘折城倒是有可能,但吉扎克绝无可能,对了,你的探子亲眼见到他们进到了军营?”
“是的”
“你们还是按照以往的法子联络的?”
“是的,那法子是按照我等突厥人特有的方式进行的,外人绝无识破的可能,总督,你也是知道的,那是一种古老的法子,就算在突厥人中也只有少数人知道”
一想到这些,站在高处迎着冷风的纳斯尔神色更加凝重了。
第三十八章 光明使者(4)吉扎克“伏击”战①
吉扎克山谷西端。
吉扎克山谷两侧连绵起伏的小山东西横向距离都有几十里,就算纳斯尔熟悉这里也不可能将每一处出入口都封锁,也不可能在每一处出入口都设置隐秘哨位。
在这里,包括西边的安国、南面的史国、北面的石国,主要的人口还是农户,在各绿洲地带辛勤劳作的农户,在这个时代的河中,无论你信仰什么宗教,普通农户是不存在的,除了农奴就是佃户,而佃户也是指破了产、没落的贵族或者军人家族。
佃户们依旧有从军的权力,只要立了功,或者在一场事关生死的大战中侥幸活下来,也极有可能被高兴之余的国王重新分封土地的。
当然了,除了占多数的农户,在绿洲地带之外的山上,荒漠草原上,还有放牧的牧户,与对田地异常看重的贵族不同,这些国家对牧户的管辖倒是没有那么严格。
这些牧户才是河中地带唯一的“平民”。
当然了,这些牧户为国家提供战马也是他们能够获得眼下地位的关键,再者,若是国家压迫得很了,牧户们完全可以北上窜入以游牧部落为主的地带,这也是这些国家担心的。
但无论是农户,还是牧户,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是祆教徒。
在吉扎克山谷两侧的群山之中,就生活着许多牧户,他们每一户可能就占据好几个山头,加起来也就是几千户,纳斯尔想要将通过“坚壁清野”的方式将他们全部杀死或驱逐出去完全办不到,无非是将五千大马士革步军藏身附近的牧户杀死罢了。
但要做到天衣无缝也办不到。
孙秀荣还是得到了这个消息——他带着三千怛逻斯旅进入吉扎克城后,除了让重兵营的苏哈跟着那俱车鼻施的两千粟特骑兵继续南下,剩下的人则在天黑后扮成石国士兵模样向东去了。
东边是石国重镇俱战提,眼下这个局面,从吉扎克抽调兵马去加强俱战提的防守也是应有之意,何况孙秀荣手下的怛逻斯旅本来就有不少粟特人,天黑之后再出发看得出来的人绝对不多。
向东行进一段距离后,怛逻斯旅便折了回来,从吉扎克山口西端最外面一个入口进入到了群山。
孙秀荣此时才体会到史泰染缅送给他的那把火纹刀的价值了,一进入山里后,作为前锋的哥舒迷奴手握那把刀鞘是黑白两色、刀身一侧蕴含火纹、一侧则是祆教大神马兹达头像若隐若现的火纹刀,一路上不禁畅通无阻,还得到熟悉路径的祆教信众给他们带路。
在此时,这些祆教的信徒对火纹刀的信任就好像后世农户对某支军队的信任一样,何况,这片土地几十年前还属于大唐的管辖范围,大唐与大食不同,人家才懒得理会你信仰什么宗教,只要国王向大唐效忠就是了。
而大食人占领阿姆河以南土地后对祆教徒加重赋税甚至贬为奴隶的做法早就传到了这里。
两相比较之下,牧户们向着谁就不言而喻了。
黑夜,在火把的映照下,火纹刀一侧的马兹达头像就更加清晰了(实际上是处恰到好处的裂纹罢了),在晚上,这把刀就是信徒们的护教圣物,有了它,孙秀荣叫这些信徒们马上去死都做得到。
一夜功夫,怛逻斯旅就越过了群山,来到了山口附近,山口西南不远处就是大名鼎鼎的萨末建城了。
晨曦中,站在小山上,萨末建城城中那五处最高的祆寺高塔清晰可见,呼吸着隆冬清晨寒冷的空气,孙秀荣陷入了沉思。
“虽然得知了大食人在山口南端埋伏的消息,但那里到底有多少伏兵还是一个未知数,虽然识破了敌人的埋伏计划,但最终如何破解还是一个问题”
“如果敌人的伏兵只是纳斯尔的一部分兵力,若是我等绕到伏兵身后攻击,则城里的敌人还可出来攻击我身后,按照史泰染缅介绍的大食人的兵力结构,其主力应该是大食骑兵与阿拉伯步军,也就是历史上统称为大马士革步军的便是,然后是粟特步军”
“眼下既然纳斯尔到了这里,那包围史国都城乞史城的多半就是粟特步军了,如果纳斯尔像我一样瞒天过海,那史国肯定以为城外的敌人还是大**锐,而萨末建城附近的军队自然就是大**锐了”
“此时的大食将领没有弱者,纳斯尔作为突厥人能够做到二级总督的高位就更是如此了,他不会傻到将所有兵力,特别是极难隐藏行踪的骑兵也提前埋伏起来,肯定是等到敌人进入埋伏圈,与阿拉伯步军交战后再介入方为上策”
“于是,他的骑兵极有可能还在城里,若是也与步军一样埋伏在山里的话,这一路上就会不断有侦骑出现的……”
正想着,耿思都突然说道:“都督,你看……”
孙秀荣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只见从山口外的绿洲上飞过来一小队骑兵,原本是一个个小黑点,渐渐地都跃入了眼帘。
“八名骑兵”,见到这些骑兵时,孙秀荣不仅没有感到担心,反而浮现出了笑容,“这些骑兵都是典型突厥骑兵模样,肯定是纳斯尔手下的侦骑了”
来骑确实是纳斯尔的侦骑,为首的正是那日向他汇报的勃利(野狼),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剽悍突厥汉子,自从得知孙秀荣这支唐军主力突然消失后,他自己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他对自己安置在吉扎克城里的密探自然是深信不疑的,对于两人联络的手法也从未失去信心。
不过他却碰到了孙秀荣,这位前一世大夏国的用间高手,并从他派往哈萨克汗国的雅安身上学到了突厥人传承几百年的沟通手段,并一举抓获了那位密探,然后用同样的法子向外传递了“一切正常”的讯息。
若不是孙秀荣,放到此时任何一个人身上,都是识不破突厥人从柔然汗国开始就传承了几百年的古老法子的。
其实,群山里的主要道路都被勃利探查过了,但一来突厥人的探查全部放在白日,二来他们是从山谷附近逐渐向外探查的,故此一开始并没有探查到孙秀荣大队人马的存在。
加上祆教徒的保密,自然让一向精明的勃利也徒唤奈何。
作为一个优秀的将领,当抵达萨末建城附近后,孙秀荣自然不会将大部队全部铺到道路上,而是与纳斯尔一样在小山两侧隐藏起来了。
此时,想要将马匹的行踪隐藏起来殊为不易,只能将马嚼子将马口紧紧勒住,不过仅仅是勒住也不保险,若是战马着恼了,打起很亮的响鼻也是极有可能的,于是,就只能将埋伏地点离道路远远的才行。
今日,是勃利亲自带队最后一次前往群山探查了,若是还没有发现大唐军队的踪影,纳斯尔决定继续埋伏,先吃掉山口北端那两千多石国、大唐联军再说。
甫一进入山道,生性敏感的勃利立即意识到了有些不妥。
但他已经没有退路了,他这支小队伍已经深入群山之中有一里多路了,此时他意识到不妥是因为他坐下的战马打起了响鼻——马匹终究是畜生,嗅觉极为灵敏,吉扎克群山并没有大型猛兽,更没有狼群,但它们对自己的同类身上传递到空气中的气味还是十分敏感的。
随着一声响鼻响起,不远处便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声音。
几乎与此同时,道路的两侧各驶来了一队骑兵!
此时,在山道两侧,并没有豁口可供勃利窜出去!
……
半个时辰后,哥舒迷奴前来汇报了。
“都督,一共八骑,我等当场射杀了六骑,杀伤了两骑,逼问之下,才得知了详情”
“……”
得知纳斯尔还带着三千骑在萨末建城时,孙秀荣再次陷入了沉思。
“按照这个叫勃利的说法,纳斯尔若是没有等到他的消息,肯定就知道自己在何处了,如果我是他该如何安排?”
“嗯,摄于唐军的威势,其在城里按兵不动才是上策,我等都是骑兵,就算突然出现在绿洲中,也不会对其有何伤害,而如果我等前往山口南端揭破伏兵,其还可以从城里出兵侧击我身后,无论如何都是他占据上风”
半晌,他还是决定大摇大摆从萨末建城下经过,并朝山口方向行进,并通知山口北端的苏哈联军缓缓向南端压过去。
若是纳斯尔不动,自己干脆就让一千轻步兵、强弩兵试探着去攻打大食步军,然后与苏哈联军前后夹击,大食步军是不亚于骑兵的精锐,纳斯尔绝对不会坐视不理。
若是纳斯尔出动了,自己正好在萨末建城外与其大战一场。
令孙秀荣没有想到的是,当纳斯尔没有等到勃利的消息,却发现了唐军的踪迹后立即意识到一些事情,他很快带着三千骑兵出城了。
“按照勃利的供述,城里除了纳斯尔的三千骑兵,就只剩下康国的一些兵马,在这种情形下,康国上下既然见到了大唐的旗帜,依着彼等早就习惯了的左右逢源的做法,在我与纳斯尔没有分出胜负之前是不会轻易出动的”
“可纳斯尔确实一下将所有骑兵全部带出来了!”
“纳斯尔这么做,肯定是下达了连他的侦骑队长也没有掌握的命令,哼哼……”
一想到这里,孙秀荣豁然开朗。
第三十九章 光明使者(4)吉扎克“伏击”战②
苏哈有些意兴阑珊地带着五百重兵营进入到山谷之中。
隆冬的吉扎克山谷清晨飘着些许薄雾,在风势的吹拂之下在山谷间飘来飘去,就好像山间的云彩一般。
这样的景象,苏哈以前在伊丽河中游地带经常见到,这一带的景象也与伊丽河中游十分相像,让他一时想起了自己的“故乡”。
虽然他从他舅舅萨哈连嘴里得知他们弓月部一开始的故乡是在大唐以北的漠北,但从小在伊丽河一带长大的他还是将那里当成了他的故乡。
作为一个带着鲜卑、靺鞨甚至部分高句丽血统的混合部族后代,苏哈几乎融合了这几个部族里“勇士”的所有特点。
鲜卑人善于骑射,靺鞨人精于骑战,高句丽人善于步战,这几样,苏哈都精通,才十八岁的他身形已经达到六尺之高了,幸亏这里的马匹远比漠北高大,他骑在一匹高大的弓月部自己喂养的焉耆马上也不显得身形突出。
作为重兵营的代理副尉,苏哈手中的一张二尺长的虎枪既能步战,也能骑战,作为弓月部里少有的勇士,他能像孙秀荣一样单手挥动虎枪作战,他身后还背着一张两石力的角弓,而作为他身后的大队重兵,既然能分到这个营头,身上的力气肯定不小,使用的弓箭普遍在七斗力以上。
于是,虽然是孙秀荣按照大唐府兵规制编制的“重兵营”,实际上将其当成重骑兵来使用也是可行的。
得知山口南端就有大食人的伏兵时,苏哈便命令队伍加快了速度——山口南端距离北端只有四十里,依着战马的正常速度,半个时辰也就到了,当然了,届时战马肯定处于疲劳状态。
但这就是重兵营的秘密。
苏哈带着重兵营战马的速度很快到了最大,没多久就在抵近埋伏地点约莫两里地的地方停了下来,然后全体下马了!
此时,骑士们的体力并没有消耗多少,彼等在附近稍微歇息一阵后,便步行着继续向前走。
此时,对山地极为敏感的苏哈已经察觉到敌人的存在了。
但他依然若无其事地朝前走,按照孙秀荣派过来的人告诉他的,埋伏的敌军都是步军,有部分甲胄,手里是令人望而生畏、长达一丈半的长矛,但并没有多少弓箭,只有辅助的短刀和盾牌。
“停!”
苏哈的大旗停住了,后面的大队也停了下来,这就是大旗的作用了,若是用喊叫来沟通,虽然也能起到作用,但终究没有旗帜来得迅捷。
最前面的五十人手中都张弓搭箭对准了山坡!
一阵抛射之后,山坡上终于传出了一声惨叫。
“继续射!”
“咻……”
“咻…….”
没多久,不断有身影从大约二十丈左右的半山腰出现了!山谷两侧都是!
苏哈的眼神不像刚才那样狠厉了,眼下的他有两个选择,一是从下往上仰攻,在此处埋伏的敌人必定是断后的,只要将其击败或者往里驱赶,更远的敌人必定大乱。
二是在原地不动,敌人的埋伏既然被己方识破了,就没有继续埋伏的道理,从上往下冲击己方才是正理。
但无论如何,就算是在被识破的情形下,眼下依然是敌人占据上风,一来因为少年兵人数少,二来己方毕竟处于低处,敌人无论是继续坚守还是往下冲都两便。
苏哈做出了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举动。
他让一部分人继续向对面的山坡射击,以将那里的敌人激出来,而自己则亲自带着一百名重步兵上了这一侧的山坡!
其实,所谓重步兵,那是对唐军里披挂了浑身几十斤重铁甲士兵的称呼,而碎叶军的棉甲一整套加起来也就不到二十斤,二十斤的份量搁在一个强壮的汉子身上,加上长期训练,几乎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孙秀荣让重兵营单独成军,除了其有马、步两便的优势,还有山地作战的功能!
是的,孙秀荣是将其当成大夏国的猛虎营来使用的,并亲自对其进行了训练,在眼下这种局面下,由于敌人人数明显占优,又占据有利地形,若是“静观其变”的话是要吃大亏的。
苏哈端着虎枪一马当先冲了上去,往上冲的时候他将头部略略低着,身后跟着两人,一人张弓搭箭,一人却握着双手横刀,再看时,这一百人几乎都是这样的形制。
苏哈想的不错,这附近埋伏的人马确实是用来断后的,手中几乎没有远程武器,而在正式埋伏圈里埋伏的人手中则有少量弓箭和标枪、提前准备好的石块等物。
若是在山下静等,等敌人大量聚集了形势就会更加复杂。
苏哈带着的这一百人都是出身游牧部落里的少年兵,如果这一百人都是刚刚成军的汉人少年或粟特少年,孙秀荣是不敢让其加入重兵营的。
无他,游牧部落出身的少年从小就要学会骑马射箭,超过十岁就要有独自赶着羊马牛外出几里甚至十几里放牧,途中极有可能遇到狼群以及陌生人,都要靠其独自处置,慢慢长大后,别的不说,一身胆量是普通粟特、汉人农户少年是比不了的。
汉人府兵厉害,那也是在经过长期的训练以及严苛的军法中历练出来的,对于他们来说,只要经过一次战事杀了人而自己却能活下来的,就是合格的府兵了,粟特兵相差无几,不过与汉人府兵相比,其武备、训练明显差一些罢了。
苏哈这百人大多是从南弓部、哥舒部里出来,最早跟着孙秀荣的纳伦少年兵,由于已经经历了石堡、阿斯哈堡两战,其战力实际上已经在大唐普通府兵之上了,当苏哈带着他们往上冲时,他们的眼里没有丝毫畏惧,满满的都是兴奋之色。
在冲上去之前,苏哈就在想着不久前孙秀荣派人给他送来的情报。
“大食步军不可小觑,彼等手中的长矛长达一丈五尺,比我等的虎枪还要长三尺,除了长矛还有短刀和盾牌,部分人还配备有标枪,若是在平地上,我军不见得能打得过他们,不过若是在山上,一定要先发制人!”
正想着,苏哈的眼中便出现了这样一根长矛。
长矛周身涂得漆黑,矛头的形制与中土迥异,倒是与粟特步军的长矛差不多,介于三棱锥形与匕首形之间,矛头也是漆黑的,只有锋刃磨得雪亮。
长矛抓在一个身材同样高大、满脸络腮胡子的大食人手里,他头上戴着一顶带着冠羽的铁盔(脱胎于罗马铁盔),身上披着短装锁子甲,锁子甲的圆环比唐军的略大,与苏哈想象中可能会遇到密如织网的长矛阵不同,在这杆长枪的周围,同样布置着一手盾牌,一手短刀的辅助兵,以及握着标枪蓄势待发的士兵!
此时,若是苏哈的部队全部握着虎枪冲上来的话,虽然有山坡下弓箭的掩护,但抵达目的地猝不及防之下还是会受到敌人标枪的打击!
“咻!”
就在对面那杆扬起的标枪扔出之前,苏哈身后那名弓箭手射出了一箭!
那人捂着脖子倒下了,几乎在同时,正中那位端着长矛的大食兵闪电般向苏哈刺出了一枪!
按说在距离十分抵近的情形下,由于大食长矛比碎叶军虎枪还要长三尺,只要那人平时的训练足够,苏哈是挡不过这一枪的,但就在那人刺出时,苏哈手中的虎枪也毫不犹疑迎了上去!
电光火石间,双方依旧安然无恙地站在原处,不过此时双方面部的表情却是大相径庭,苏哈刺出这一枪后立即将虎枪抽了回去,准备再次刺出第二枪,而对面那人却有些目瞪口呆。
这就是虎枪的妙处了,在双方都是受过长时间训练的情形下,同时刺出长枪后,长枪多半会压在一起,不过由于虎枪锋刃端部带着一个向外翻的钩刃,在刺出的一刹那实际上是可以当做长戟使用的。
于是,苏哈的虎枪枪头直接迎上了对面长枪的枪杆,并切断了枪杆!
就在那人目瞪口呆之时,苏哈又闪电般地刺出了第二枪!
苏哈是弓月部的少年,并不是孙秀荣从纳伦地带过来的少年之一,他能够从刚刚投靠不久的弓月部少年中脱颖而出,除了他与萨哈连的关系,主要靠的是他的勇武。
他原本只会用刀,不过在经过三个月的训练后,他在长枪的技法已经超过那些已经习练了一年的少年兵了,而所谓训练,无非是长时间的刺枪、收枪、背枪、取枪罢了。
对于重兵营来说,每日习练在马上、马下背枪、取枪训练至少一百下,而向上、中、下各疾刺几百下也是最小的安排,眼下苏哈的第二枪就是重兵营里训练最多的枪头略略向上,枪杆稍微向左的疾刺!
此时,兴许是见到了那人的危险,其身边的长矛兵、刀盾兵都扑了过来,意图档下苏哈这一刺。
“噗!”
在受到阻碍前,苏哈的虎枪一尺长、两面开刃、中间一道血槽的锋刃已经抢先一步切入到了那人的喉咙里,当他将锋刃向回抽时,正好碰到那人身边一人递过来的盾牌,盾牌边缘与锋刃交错发出了刺耳的声响。
“咻!”
此时,苏哈身后的弓箭手再次射中一位举着标枪的人,而握着刃部三尺、刀柄两尺的双手长刀兵也与另外的刀盾兵杀在了一起!
对面显然也是训练有素,虽然苏哈正对面那个小队被击退了,但这样的小队还有很多,苏哈深吸了一口气,对着冷风正烈的山谷吼了一声,端着虎枪又上前了一步!
(大马士革、阿勒颇,是东罗马帝国两个重要行省之一,后来虽然被大食人夺去了,不过罗马人的武备和战法却被他们吸收了,实际上,所谓大食人,除了大量的轻骑兵是真正来自阿拉伯半岛荒原,大多数实际上是罗马、波斯的混合体)
第四十章 光明使者(4)吉扎克“伏击”战③
而在山谷南端,孙秀荣的主力也遇到了一个糟心的局面。
正在山谷埋伏的大食步军统领明显是一个优秀的将领,在得知后面有敌人进攻,而前面又来了敌人的骑兵后,他立即当机立断放弃了埋伏,并在已经出城追击唐军的纳斯尔骑兵的掩护下在山谷出口的绿洲地带上布置好了阵型。
一个三千人的步军大阵,此人只在山谷里留下两千人对付苏哈。
一个周身都是刺猬的糟心大阵!
如果只有这个大阵,孙秀荣有一百种法子可以对付他,但眼下情形却不同,离他只有五里地,纳斯尔的主力骑兵须臾可至!
如果苏哈的重兵营在此,他当然可以让他来对付这个刺猬阵,但苏哈此时还在埋伏圈里另一侧苦战。
不过他还有时间,一个极其短暂的时间。
纳斯尔的大队骑兵离这里还有五里地,按照骑兵的速度,最多五分钟也就到了,不过他们是从萨末建城出发的,萨末建城离山口还有几十里,他们不可能一直保持着高速奔驰的状态,抵近山口时肯定会缓下来。
也就是说,留给孙秀荣的时间是五分钟到十分钟。
这个时间足够对付眼前这个刺猬阵吗?
答案是肯定的。
就在知晓城里的纳斯尔亲自追了上来后,他立即让战力最弱的李进才轻兵营占据了途中一个小山包,并在上面布阵。
届时,一旦纳斯尔大队路过此处必定会受到轻兵营弓箭的射击,基于后阵安全考虑,纳斯尔不是分兵来攻打李进才,就是会放缓前进的速度。
无论哪样,都会给孙秀荣对付刺猬阵创造足够的时间。
饶是如此,为了以防万一,孙秀荣还是让骑兵营中战力最为强横的哥舒迷奴带着五百人在远处警戒,以防突然出现的纳斯尔大队。
布置好之后,孙秀荣带着剩余的一千五百人马缓慢逼近了刺猬阵。
抵近刺猬阵大约一里时,大队停了下来,强弩营对着刺猬阵进行了第一次抛射!
然后在大约两百步的距离再次停了下来,强弩营再次进行了一次抛射!
所谓抛射,实际上指的是在最好的夹角下形成的有效打击,而不是随随便便让强弩指着天空漫射,那样的话箭枝降落后造成伤害极其有限。
两次打击后,三千人刺猬大阵明显受到了影响,不过这些大食兵都带着头盔,身上也穿着锁子甲,大阵的整体依然完好无损。
孙秀荣带着大队继续向前,在抵近一石力弓箭的抛射射程后,大队第三次停了下来——这就是步军的局限之处了,就算你再厉害,也只能原地待着,被动接受敌人的打击——什么?骑马步军?放眼全天下,也只有中前期的大唐府兵有这个能力和水平,放眼整个封建王朝也是如此。
到了这个距离,强弩营就只能平射了,而弓箭手可以抛射。
“咚咚……”
命令强弩营射击的鼓声响了,五百强弩以平射的角度将五百只重箭射了出去,与此同时,一千弓箭手以抛射的姿态也发出了箭枝!
发射完这一波后,对面的刺猬阵立时出现了变化!
原本刺猬阵是一个近乎方形的大阵,四面都是伸出来的一丈五尺长长矛,密如蛛网,让人望而生畏,此时大阵里面若是有弓箭手配合,将是一个可攻可受的大阵,不过现在还是前中世纪,像西班牙大方阵那样的阵势还要上千年才能出现,接受了罗马人战法的大食步军不可能会想到这一点。
刚才那五百强弩的平射,让其对着碎叶军的那一面立时出现了一个极大的缺口!
约莫两百多大食兵都倒在地上,在强弩近距离的攒射下,就算有锁子甲护身,大部分也会被带着强劲动能的重箭射破然后钻入体内,也有锁子甲防住了重箭的劲射的,但重箭与甲胄接触后虽然未能击断锁子甲,但却能对骨骼造成损坏,一刹那带来的疼痛也能让其短时间丧失战斗力。
此时,孙秀荣依旧没有下令让骑兵突入阵中厮杀,因为刺猬阵从外面看密如蛛网,好像中间很容易攻破似的,实际上中间依旧是一层层的长枪,不过因为有外面那一层长枪的遮护,中间的长枪手将长枪收起来罢了,一旦最外面那一层被击破了,后面的长枪手自然会接替他们的位置。
此时,强弩营一个奇怪的动作出现了。
前面说过,所谓强弩营,最大的力数也就三石力,但对于普通士兵来说也需要用双脚踩住弩身,然后用双手提起弩弦来上弦,但那都是在地上来进行的,由于纳斯尔的骑兵马上就要到了,若是强弩营全部下了马,肯定会遭到敌人骑兵的打击。
这一节孙秀荣早就考虑到了。
只见强弩营的士兵以两人一组,一人双手握着弩身,一人却将马身上一根绳子钩在弩弦上,随着战马的慢慢跑动,两人很快在战马上上好了弩弦!
这又是碎叶军不同于唐军的地方,唐军的强弩营到了作战地点,肯定是要下马列阵的,从来没有想到还能在战马上完成上弦,当然了,这需要强弩营大量的训练才行,在上完弦的一刹那,你需要以最快的速度将钩子取下,否则弩弦就有拉断的危险。
无论如何,强弩营在稍稍经历了慌乱之后已经将弩弦上好了,重整队形后对着已经打开的那个豁口又是一阵平射!
此时,远处的绿洲上已经出现了敌人骑兵的身影了,不过孙秀荣一咬牙还是亲自带着一千骑兵对着那个缺口冲了过去!
在抵近缺口的一刹那,骑兵们用手中的短弩射出了最后一拨箭枝,就在敌人的忍耐力已经达到了顶点,就要崩塌之时,一千骑兵分成两个大队一前一后切了进去!
“隆隆隆……”
当孙秀荣带着骑兵大队从刺猬阵中穿过来后,纳斯尔的骑兵大队也赶到了现场!
但刺猬大阵一旦被骑兵洞穿之后肯定是七零八落了,没有了大阵遮护的步军孤零零的东一个西一个散落在原野上,就算彼等手中的长矛依旧在冬日的早晨闪着寒光,但已经于事无补了,此时孙秀荣留下一个骑兵营继续在原地追杀他们就行了,他自己带着一个营头来到了纳斯尔骑兵大阵的另一侧!
此时,在战马上的纳斯尔营瞧见了己方步军大阵败局已定的形势了,见此情形,他的心不仅在流血。
这些号称大马士革步军的步兵其实只有少数骨干来自大马士革,大多数人都是呼罗珊四城的波斯人以及部分突厥人,他们接受了以前正宗大马士革步军的武备和战法而已,这样的大阵以前在对付苏禄的突骑施骑兵的战事中屡立功勋,没想到在遇到唐军后在短时间里就战败了!
但令他忧急的还不止这些。
此时的大食骑兵传承了正宗阿拉伯轻骑兵的特色,周身除了一件长袍以及少量皮甲,几乎没有甲胄,武器也是骑枪和弯刀,三千骑看起来声势很大,但若是遇到真正的重骑兵,他们还是有些胆寒的。
而孙秀荣的碎叶军中的骑兵营就是这样的骑兵,当然了,他的骑兵营只在马头、马脖子上为了防备敌人抛箭而包了一层棉甲,骑兵也只有一件棉甲,武器也只是长枪和骑刀,但相对于大食骑兵来说已经是相当“重”的存在了。
“呜……”
这是孙秀荣身边的亲卫用产自碎叶川青牛长角发出了命令哥舒迷奴骑兵营出击的命令。
哥舒迷奴的营头是怛逻斯旅一千五百骑兵中年级最大的,平均岁数在二十岁左右,自然也是力气最大的,饶是如此,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够使得动虎枪,五百人中,只有一百骑用上了虎枪,剩余四百人都是普通的骑枪。
但每一位骑兵手中都有短弩!
眼下,哥舒迷奴右手握着他师傅史泰染缅送给他的长挝,左手端着短弩,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大食骑兵,若说心里不紧张那是不可能的,碎叶军自从成军后,无论是石堡之战,还是阿斯哈堡之战,不是出奇制胜,便是依托堡垒与敌人周旋,硬桥硬马的骑战这还是第一次。
对于少年兵来说自然也是第一次,在各自的部落中,他们也参加过战斗,但在有青壮存在的情形下是轮不到他们来打头阵的,但眼下的情形不一样了,他们不仅要与敌人进行骑战,还要以数量远少于敌人的情形战斗!
“哒哒哒”
哥舒迷奴催动了战马,或许是前面敌人普遍的长袍让他放下心来,也或许是他作为一个祆教徒面临此种情形时突然想到光明尊者与黑暗魔君的争斗,让他突然有了莫大的使命感。
随着哥舒迷奴一马当先冲了出来,原本也有些忐忑的骑兵也在一刹那放弃了胆怯,跟着冲了上去。
哥舒迷奴长挝刃部长约一尺,中指直直地向前指着,实际上就是一个矛头,小指、无名指、是指呈“抓”状,作为刃部的指甲向下,实际上也可以用来砸击,拇指外翻,与虎枪的倒钩有异曲同工之妙。
但给了他进一步力量的并不是这杆奇形怪状的兵器,而是他左手的短弩!
一刹那,他不禁对自己从小信仰的祆教产生了疑惑,因为长挝是他师傅给他的兵器,也是他打小习练的兵器,可就在刚才,其并没有给他带来更多的动力,反而是习练并不久的短弩给了他极大的信心和动力!
正想着,前面一色白色长袍的大食骑兵已经近在眼前了!
在天方教教义日积月累的宣贯下,在伊玛目们长年累月的教导下,这些骑兵完全不惧死亡,手中高高扬起的弯刀、端平的长矛在上午已经有些刺眼的阳光中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光!
第四十一章 光明使者(4)吉扎克“伏击”战④
“当一支队伍出现一成的伤亡后,军心开始动摇”
“当出现两成的伤亡后,剩下的士兵开始恐惧了,甚至握不住兵器了”
“当出现三成的伤亡后,绝大多数部队开始逃亡,反之,如果其依然坚持战斗,那绝对是一支强军”
——某军事哲人
见到敌人率先冲了过来,纳斯尔也让其麾下的一千骑在一个千夫长的带领之下迎了上去,因为在战场的另一侧,还有一批唐骑,虽然人数远少于己方,不过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小心无大错,何况自己派出去的骑兵数量依旧超过对方。
与碎叶军整齐的骑枪相比,大食骑兵则完全是五花八门,当然了,冲在前面的还是在勇武上明显胜过他人者,他们有的拿着大马士革弯刀,有的拿着一丈长的长矛,也有的明显来自大马士革、阿勒颇两地,手里的武器竟然是长柄斧。
这些人都是职业兵,他们自然早就皈依了天方教,但支撑他们成为大食骑兵前列,并拿着很高的薪饷的不是让人奋不顾身的天方教,而是长期作战积累起来的技艺和经验。
后面的人则是分别来自阿拉伯半岛、波斯以及流亡到呼罗珊的突厥人,他们倒是信仰坚定的骑兵,人手一把大食弯刀,面目沉静、视死如归,若是碰到普通的骑兵,他们也是有可能取胜的,但遇到绝大多数职业骑兵,他们只有如愿升入天堂一途。
当然了,哥舒迷奴不知道这些,只不过对着那些穿着一身白袍,连头部也裹在白袍里面的骑兵感到有些诧异罢了。
前面说过,当一支训练有素的骑兵出动与敌人对战时,不可能一窝蜂冲上去与敌人捉对厮杀,而依旧是有战术的,哥舒迷奴带着一百拿着虎枪的精锐冲在最前面,后面则是将骑枪背在身上,张弓搭箭的四百人。
三十步!
后面四百骑的弓箭开始抛射了!
仅仅一轮抛射,然后以惊人的速度将弓箭放入身侧的弓囊,将骑枪取了出来握在右手里,而左手端着与前面一百勇士一样、已经上好弦的短弩!
想要充分利用武器和战术带来的优势,充分的训练是唯一的前提,虽然有少数人出现了手忙脚乱的景象,但大多数人还是在规定时间里完成了上述动作,此时若是有人用望远镜观望的话,会发现所有的碎叶军骑兵动作整齐划一,几百人好像一个人一样。
“咔嚓!”
哥舒迷奴的长挝拇指切断了对面一位看似凶神恶煞般,包着花花绿绿的头巾,穿着半身皮甲的大食骑兵手中的长矛,以他的身手,长挝切断对方的骑枪后,完全可以控制长挝并让其中指刺入对方的身上,但他并没有这么做,战马依旧在向前冲!
半晌,估计来到了敌人大队的中间,途中,他的长挝切断、磕飞敌人骑枪、弯刀十余具,杀死杀伤了七八人,左手的短弩却依旧没有施放,对于他来说,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施放短弩的。
不过,不是所有的碎叶军骑兵都有他这样的身手,多半在前几个回合就将短弩施放了,然后双手握持虎枪、骑枪紧紧跟着哥舒迷奴,实际上,这样的效果也是惊人的,在近距离,短弩的有效杀伤高达六以上,当五百骑完全切入到大食骑兵阵中后已经杀死杀伤几百骑了!
这还没算短兵相接击杀的,也就是说,哥舒迷奴这蓄势的一击,最少让一千大食骑兵的伤亡达到了三成!
三成,那些信仰坚定但武艺一般的大食骑兵依旧在坚持着,但其中的职业兵却胆寒了,他们不由自主地选择地向后退。
此时,后阵的纳斯尔又派出了一千骑,从侧面向哥舒迷奴的骑兵营包围过来,这样的情形孙秀荣自然不会让它出现,他立即带着五百骑迎了上去。
第一次与敌人进行大规模的骑战,孙秀荣有着的只是兴奋,与其他人一手骑枪、一手短弩不同,他的左手攒着五只重箭,硕大的黑云弓则握在右手里。
三十丈左右时,其身后的骑兵抛射尚未开始,他的连珠五箭已经劲射而出,这一次,他的五箭箭无虚发,箭箭夺命!
当对面一个大食骑兵清晰的面目出现在他眼前时,他手中黑云弓已经变成了虎枪!
一张二尺长,刃部呈匕首状,尾部呈尖锥状的虎枪!
在前一世,大夏国飞龙骑的虎枪的尾部只有少数人带有尖锥状,那是因为一杆长枪若是两头开刃,习练起来难度很大,在以密集阵型冲锋时极容易伤到队友,不过在这一世,由于一个骑兵营只有两成的人配备了更重一些、更长一些的虎枪,使用尾部也开刃的制式就是应有之意了。
两端开刃后当双手握持着冲锋时就可以左右开弓了,比如当你向左前方疾刺后无论有没有命中目标,此时右面若是有敌人进行了偷袭,就可以用枪位倒刺,让敌人防不胜防。
前一世,孙秀荣就是用枪的高手,但在瀚海军序列里海排不到前十,不过到了这一世,他明显感觉到自己在武技上的擅长,当虎枪握在他手里时,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昂昂战意瞬间就充满了心胸,眼前的一切似乎都是土鸡瓦狗一般。
实际上,对面的敌人一早就瞧见了他这位在短时间发出五箭并全部命中的骇人“悍将”当他切入到大阵立时,周围的骑兵一个个躲避不迭,直到他遇到只有一身白袍、一把弯刀的大食骑兵。
这些人倒是没有躲避,反而发了疯似的向他冲过来。
孙秀荣不退反进,先是以一招迅捷的左前刺命中敌骑的胸膛,然后看也不看就将虎枪的尾椎向后猛地一抽,随着一声惨叫,正准备在右后方偷袭的敌骑也应声而倒!
就这样,他在敌人的大阵里左突右挡,如入无人之境,等他的眼前豁然开朗时,这一路下来死在他手下的敌骑至少有二三十人了。
正前面一里的地方就是纳斯尔尚未出动的一千骑了,到了此时,就算那些信仰坚定的大食骑兵也不敢轻易靠近他了,而他的身边原本有十人紧紧跟着的,眼下也只有三人了。
孙秀荣看着这三人,笑道:“不错,能跟着本督杀出来的,多半是勇士了”,剩余七人倒不是因为牺牲了,而是以他们的武艺,还不足以很快击杀围上来的敌人进而紧紧跟着孙秀荣一起往前冲。
三人中的一人就是胡禄居大酋索侍斤赠给他的一百名少年之一,原名库格斯,后被孙秀荣改为孙孝恪的达奚少年,听了都督这话赶紧说道:“都督,今后可千万不可如此了,幸亏我等碰到的是大食骑兵,若是碰到达奚部抑或胡禄居部的骑兵,彼等身上都有弓箭,都督虽然骁勇,但若是周围一大拨箭枝射来,我等可是百死莫赎!”
孙秀荣点点头,他这话倒是没有虚言。
“前面尚未出动的骑兵应该就是纳斯尔亲自指挥的骑兵了,他眼下依旧未动,自然是等着另外的援军了,以大食人的布置,除了在萨末建城有三千骑,再往西就是曹国的瑟底痕城了,那里多半还有一定的军力,他能够在见到我军主力后追了出来,肯定是提前让瑟底痕城的军队也出动了,呵呵,就看李进才轻兵营的表现了”
……
说到李进才的轻兵营,此时也陷入了苦战。
在萨末建城与山口之间的道路上,李进才的轻兵营此时已经围绕着一座小山布置好了防御阵型,纳斯尔大军通过时并没有理会他,而是绕过小山继续追击碎叶军主力去了,这让李进才一时不禁有些郁闷。
但没过多久,他的战机又来了。
一支人数大约千骑的部队从西边过来了。
对于这支部队李进才没有放过,当其出现在小山附近时,他立即命令对其进行了弓箭射击。
对于骑兵营来说,大多数人使用的弓箭都是五斗力到七斗力,有效射程多半在三十步左右,敌人若是不理会的话还是可以绕过去的,但这一次为了留住敌人与其战斗,李进才特意让一位能够开动一石力强弓的士兵专门瞄准军官模样的人射击。
让骑兵营这样的营头也拥有少量能够使用角弓的好手也是孙秀荣设计的战术之一。
这位士兵果然不负众望,他连续射出了五箭,有两箭命中了两名穿着皮甲的骑兵,在大食骑兵中能够穿戴皮甲者至少是十夫长以上的人物了,此举激怒了这支骑兵的千夫长,在见到依托小山布防的敌人并不多时,他一时忘了纳斯尔的嘱托,而是让自己的手下一半人下了马,举着盾牌和长矛逐渐靠近骑兵营的营寨。
所谓营寨,自然就是用草袋子装填泥土垒成的矮墙形成的简易寨墙了。
不过这一道简易寨墙也不是手中只有标枪,只有少数人配备了皮甲的大食骑兵能够轻易拿下的,李进才的轻兵营虽然只有一身冬季战袍,但其手中却都配备了弓箭,虽然只有五斗力到七斗力,但其射程还不是标枪可以比拟的,在举着盾牌,握着标枪的敌人还没有进入标枪的射程之前,轻兵营弓箭的抛射已经将让其狼狈不堪了。
不过依旧有部分大食士兵高举着盾牌通过了从天而降的箭网抵近到了标枪的射程里,不过此时彼等一方面要防御从天而降的箭枝,又要面临平射过来箭枝的威胁,故此,虽然有一些人抵近到了营寨附近,但也是寥寥无几,面对着营寨附近的长矛,这些人也只能徒呼奈何。
再对寨墙的攻击持续了小半个时辰后,带队的千夫长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注意力不应该在此,不过等他丢下百余士兵带队赶到主战场时,那里的战局已经开始告一段落了。
第四十二章 光明使者(4)吉扎克“伏击”战⑤
任何事情都是两面性的。
当孙秀荣还在享受自己以区区数人便冲出大阵的快感时,他的真实处境实际上已经有些险象环生了。
以往,无论他到哪里,身边总有十人形影不离,其中就有举着大旗的旗手,以及随时将其命令用鼓声、钟声、号声传递出去的钟鼓手,其余七人将包括他在内的三人紧紧围在中间。
孙秀荣现在的旗手就是胡禄居部大酋索侍斤赠给他百名少年之一的孙孝恪,他身材高大健壮,能够单手长时间举着重达十斤的大旗,作为都督府最大的一面旗帜,还是战时用的旗帜,它存在的意义十分重大,只要看见这面旗帜就知晓孙秀荣所在。
若是这面旗帜不见了,不是旗手被杀了,就是孙秀荣遇到了巨大的危险,故此,剩余七人一方面是亲卫,另外一方面则是护旗手,随时准备在孙孝恪出现意外时接替举旗的大任。
作为战时的大旗,旗帜长约六尺,宽约三尺,呈长方形,红底黑字,上书“大唐碎叶都督府都督孙”字样,旗帜顶端还有矛头,旗手在紧急情形下也可以挥舞大旗作战。
故此,此时的旗手一半都是力大之辈担任,孙孝恪除了左手举旗,右手还能挥舞骑刀作战,实力自然不可小觑。
“孙摇旗”,这是孙孝恪自从成了孙秀荣大旗的护旗手后的外号。
而另外的金鼓手同样也是如此,作为主帅的金鼓手,腰鼓、金钟、号角绝对不能太小,太小了在纷纭嘈杂的战场上根本听不清楚,能在身上挂这些东西的人身材也十分高大,与旗手不同的是,金鼓手除了身材高大,还要极为聪敏,能够在短时间将主帅发出的指令通过鼓声、号声、钟声传递出去。
若对面大食骑兵的主帅就是大食人,抑或波斯人,对于突然杀出重围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三人并不会觉得有什么特别的,不过对于突厥人纳斯尔来说简直是天赐良机!
经过与大唐长时间的作战后,突厥人自然知晓了大唐军队的一些规制,就算他们逃到了河中地带,这些东西也传给了后代。
见到这三人出现后,对面的纳斯尔立即意识到这是一条大鱼,他毫不犹豫将最后全部骑兵旅用上了!
他亲自带着最后千骑朝着孙秀荣三人冲了过来!
而在孙秀荣身后的骑战中,随着他这位杀星不见了,大食骑兵顿觉一松,竟然逐渐稳住了阵脚,与碎叶军骑兵厮杀起来,刚才孙秀荣能够酣畅淋漓地杀出重围,那也是因为身边另外七名骑兵的拼死护卫,眼下大阵里杀成一团,到处都纠缠在一起,想要再杀回去也不容易了。
两百步!
此时,兴许是见到了孙秀荣的大旗,逐渐有一些碎叶军骑兵也杀出了重围汇聚到大旗底下,在纳斯尔大队抵近两百步左右时,孙秀荣身边已经有了大约五十骑。
但这依旧无济于事,以少量骑兵穿过人数绝对占优的大阵而毫发无损者历史上自然有不少人做到,最典型的自然是三国时的甘宁、凌统了,而在大唐,则是太宗皇帝对阵窦建德时驱动赫赫有名的玄甲重骑时做到的了,但经历了前一世几十年的以骑兵为主的征战后,孙秀荣自认为还做不到。
他的神色逐渐凝重起来。
此时,他自然可以选择撤退,事后也不会有人说他什么,不过如此一来,他无往不胜的威名就要大打折扣了。
就在他罕见地犹豫起来时,对面骑兵大队的速度突然慢了下来!
孙秀荣赶紧向四周看去。
这一看,他的神情顿时松了下来。
耿思都的强弩营到了!
刚才,当南弓熏的亲兵营冲进大食步军大阵后,虽然几乎将大食步军打垮,不过也就是打垮而已,想要彻底击毁这支队伍,还是需要继续厮杀一番才行,耿思都的强弩营在完成任务后又协助南弓熏的骑兵营厮杀了一阵,等到场中大局已定,他这才发现孙秀荣的大旗已经不见了。
等他重新将强弩兵汇聚在一起并赶到另外的战场,发现了孙秀荣的大旗时不禁有些后怕——他再迟一步极有可能造成不测!
五百强弩兵突然出现在自己的侧翼,就算纳斯尔胆子再大,决心再大也不可能无动于衷,于是他犹豫了。
眼下的他有两个选择。
一是分出一半人马去迎击耿思都部,剩下一半人马继续冲向孙秀荣部,二是不管耿思都部,因为他见到耿思都部手里全部是弓弩,并没有短兵相接的武器,刚才的连番大战他也清楚了,自己的两千人队上前迎战,在人数少得多的敌人面前并没有占什么便宜,自己若是再分兵能否一击得手还是两说。
战场瞬息万变,就在稍稍犹豫之时,汇聚在孙秀荣身边的人越来越多,而纳斯尔大队的上空又从天而降一大拨弩箭!
耿思都射完这一轮弩箭后,按照常理,他应该将强弩放下,然后抽出双手横刀杀入敌阵才是,以为孙秀荣脱离战场创造机会,但他并没有这么做,所有的强弩兵将强弩放回后又拿出了弓箭!
前面说过,强弩营的配置是:强弩、弓箭、棉甲、双手横刀,双手横刀虽然能够勉强在马上使用,但其主要用途还是在步战上,而对面纳斯尔大队是其最精锐的一支骑兵,其中约莫一半配有铁甲,一半则是皮甲,如果强弩兵手里有骑枪或骑刀,耿思都自然会毫不犹疑杀进去,但用双手横刀杀进去实属智者不为。
耿思都带着强弩营围着纳斯尔大队游走起来,一边走着一边不时扭身射出箭枝,来回游走几圈后,孙秀荣身边的骑兵越聚越多,纳斯尔最终只能长叹一声撤退了。
这一次,孙秀荣并没有追击,而是返身杀入了依旧酣战不止的骑兵大战中。
傍晚时分,战场终于平静下来,怛逻斯旅以牺牲三百多骑的代价歼灭了大食骑兵约莫一千八百骑,几乎全歼了大马士革步军,其中俘虏骑兵五百多、步军一千多。
而纳斯尔在撤退的途中遇到了正赶来支援的瑟底痕城骑兵,两支骑兵汇聚到一起后并没有进入萨末建城,而是一路向西狂奔,直到最绿洲最西端的阿滥谧城(后世布哈拉城)才停下。
这里,还有他纳斯尔的一千骑。
这一战,他虽然损失惨重,不过依旧有接近三千骑保留下来,其中的一千突厥骑兵更是他的根本,若是连这一千骑也没了,别说什么“河北总督”了,他纳斯尔家族能否在呼罗珊待下去还是一个问题。
在撤向阿滥谧城的途中,他向史国派出了骑兵,让那里正在围城的粟特步军撤围,他打的主意是,这次带过来的五千大马士革步军能够在唐军的打击下撤回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没了这些精锐精锐步军,他只能重新训练粟特步军。
抵达阿滥谧城后,属于他河北总督的还有安息州、贵霜州、木鹿州,半个史国(那色波)以及阿姆河以北的俱密、解苏、但没、骨啜四地,以前还都是大唐的羁縻都督府,实力仍不可小觑。
而在山谷中,苏哈的重兵营依旧与两千大马士革步军酣斗不止,随着时间的推进,平时接受过山地训练的重兵营明显比大马士革步军更适应山地作战,大马士革步军长的过分的长矛在山上确实施展不开,最后,他们不得不舍弃了长矛,改用短刀、盾牌。
但这依旧不是重兵营的对手,一个时辰过去之后,苏哈的重兵营将一面山坡的大马士革步军全部赶下了山,此时,那俱车鼻施带着两千石国骑兵赶到了,与此同时,主战场那里被碎叶军骑兵击破后少量大马士革步军也跑到了这里。
于是,结局是明显的,残余的大马士革步军投降了。
山谷之战中,重兵营也损失了上百精锐,加上在主战场损失的,怛逻斯旅一下有少了接近五百人。
得知山口附近战事的结果后,康国国王咄曷赶紧出来劳军,孙秀荣自然也不客气,将大军连带俘虏全部带到城中歇息。
三日后,史泰染缅也带着少量骑兵赶到了。
救援史国之战就这样结束了。
多日后,孙秀荣与纳斯尔达成了秘密协议,康国、曹国以及半个史国归属大唐管辖,剩余的同属那密水(后世泽拉夫尚河)流域的贵霜州(何国)、木鹿州(东安国)、安息州(安国)依旧归属大肆管辖。
俘虏的事情他没提,也许他是故意的,作为突厥人将领,他对骑兵的控制力远大于步军,让五千大马士革步军消亡以免让大量的消息泄露到呼罗珊总督阿萨德那里也是他希望的。
因为在此时,前呼罗珊总督麾下大将哈里斯正在鹤悉那城(后世加兹尼)、护闻城(后世喀布尔)“起义”,总督阿萨德正在那里焦头烂额,在这种情形下,他若是再逼反纳斯尔,整个呼罗珊总督辖区将是一片焦土,这是阿萨德承受不来的。
纳斯尔筹划已久,准备一战而定河北的山谷埋伏战就这样结束了。
不过对于孙秀荣来说,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
战争,永远只是手段而不是目的,他这次来河中,不是为了打仗,而是有深远的目的。
第四十三章 光明使者(5)光明尊者与众使者(上)
咄曷是一个高大健壮的年轻人,典型粟特人长相,高鼻深目,栗色皮肤,绿、白、红三色头巾上插着一根非常漂亮的鹰羽,头巾的正中同样镶嵌着一块火红色的宝石。
前面说过,以前西突厥管辖河中地带时,往往会派出阿史那家族、阿史德家族(阿史那家族的后族)中的贵族前往昭武诸国担任俟利发,相当于大唐的节度使,抑或大食的总督,与诸国国王共同管辖国民。
于是,如同安西四镇一样,城池很快就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是由以前的国王管辖,另外一部分则由新来的俟利发以及他的部属管辖。
在以前的昭武诸国,石国(塔什干)、康国(撒马尔罕)、安国(布哈拉)、窦国(拔汗那,后世费尔干纳,国王窦姓)号为四大国,一开始丁口都在十万户以上,不过在先后经历了大唐、大食的征伐后,这几国的丁口大为缩减,到了眼下几乎都缩减了一半。
康国王子咄曷原被大唐封为曹国国王,还与石国二公主金丝凯亚定了亲,不过随着纳斯尔的入侵,咄曷突然返回康国,等到纳斯尔败走,原来的国王乌乐伽及其众多子女全部不见了!
而咄曷成了新的康国国王。
非但如此,原来的康国还有东曹、西曹、中曹三个属国,当战事结束后除了咄曷兼任的西曹国国王,剩余几个国王也全部不在了!
“钦化王”
“都督”
钦化王是大唐封咄曷为曹国国王赐给的称号,在萨末建城以前纳斯尔居住的地方,孙秀荣接见了咄曷,虽然咄曷的地位高于他,不过谁叫他是大唐直属都督府的都督呢,别说他了,就算他以以前的外行官身份前来康国,咄曷依旧会前来拜见的。
“怀义王呢?”
怀义王,就是咄曷的父亲乌乐伽,前康国国王,被大唐钦封为怀义王。
咄曷的面上呈现出了悲戚之色,“回禀都督,纳斯尔大军过来时,我正在西曹国,本国国小力弱,城墙只有六尺高,为了避免大食人屠城,我只好虚与委蛇,投……靠了他”
“纳斯尔接纳我后,先后攻占了中曹、东曹以及康国,斩杀了各国王族及其家眷,然后任命我为各国国王,我原本是不愿意的,此人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岂能委身于仇敌?不过一想到大食人的残暴,为了国民着想,我暂且忍下了,得知史国派人去向都督求援后,便日夜祈祷,期盼大唐天军早日赶到……”
孙秀荣不置可否,他端起了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不经意间,他瞥见了咄曷绣着金色花边的袖口,那里绣着一朵火焰花!
孙秀荣的目光一凛。
“你在祆教中担任何职?”
咄曷听了此话也是有些奇怪,不过他还是说道:“舔为五使者之一”
“哦?妙风还是明力?”
孙秀荣从哥舒迷奴那里知晓了祆教大致的架构,光明尊者地位最尊,实际上就是祆教教主,尊者下有五使者,分别是清气、妙风、妙火、妙水、明力,其中清气、妙水是由女性担任的,而史泰染缅是妙火使者,咄曷就只能是妙风或明力了。
“舔为妙风使者”
“那你知晓我的来历吗?”
“自然知晓,听师尊说,都督是本教挑中的诸多救世的光明使者中最出色的……”
“哦?纳斯尔是否也是其中一个?”
“这……”
“是的,都督”
这时,从门外传来一个声音,说的是粟特语,不过是一种腔调与河中大不相同的粟特语,就如同后世的河南话与普通话的区别。
这种腔调孙秀荣前几日见过,那是与纳斯尔的使者一模一样的腔调。
呼罗珊语!
孙秀荣不禁皱了皱眉头,今日是由哥舒迷奴值守,此人能够没有通报就直接进来了,多半是在祆教中身居高位者,还是一位让哥舒迷奴不容抗拒者,此人不是他的师傅史泰染缅,难道是明力?
眼下正是夜间,孙秀荣的房间里墙壁上挂着一盏油灯,那人在哥舒迷奴、史泰染缅的扶持下很快出现在门口。
只见那人全身包裹在黑袍里,头上也戴着黑色的宽檐毡帽,面部也蒙着一层黑纱,让人看不清其真正的面容,不过以声音来判断,此人至少已经六十岁了。
咄曷见了此人赶紧跪倒了。
“拜见师尊”
孙秀荣依旧不为所动,出于礼节,他向刚才咄曷跪坐的蒲团指了指,“坐”
孙秀荣与一般位居上位者不同,他喜欢生活在光明中,就算在夜间,他也会在靠近自己的地方点上蜡烛或油灯,那人自然不是他这样的人,只见他并没有听从孙秀荣的指示,而是径直走到房间的角落里盘腿坐下了,如此一来他就掩藏在暗色中了,加上他这一套行头,更是显得异常诡异。
“我来说吧”
虽然声音有些苍老,但依旧中气十足,在空气中传播时隐隐还有金石裂空之声。
“你说的不错,我教有五使者,手中有五把火纹刀,每一位都有责任寻找能够为本教带来助力的光明使者,不过眼下五使者中的明力使者自从上一任去世后尚没有接替者,故此只送出了四把火纹刀……”
孙秀荣突然想到了后世他看过的一本书,说道:“不过教主身上还有很多火纹刀,可以直接送出去的”
那人点点头,“说的不错,在五使者之上尚有左右使者,他们也送出去了两两把”
“纳斯尔也是接受火纹刀的一个?”
“没错,在大食人中,我亲自送了一把,光明左使送出去了一把,纳斯尔那把就是光明左使送出去的”
“这么说你等对纳斯尔的期望还在本督之上?”
“是的,至少在这场战事之前是这样的,不过在这场战事之后,都督的地位就在纳斯尔之上了”
“呵呵,这么说我还要感谢这场战事”
“……”
“好了,能够得到教主亲自挑选的,肯定是万里挑一的英杰了,本督倒是想知道此人到底是何人?”
“都督,眼下你的地位仅次于此人了,不瞒你,此人是波斯人,年岁与都督相仿,已经打入大食内部,其人文采武功不亚于都督,假以时日,前途不可限量”
孙秀荣未置可否,“为了贵教前途,像妙风使者这样将自己身边的家属屠杀殆尽的你等也能容忍?”
黑暗的中的人身形略微动了一下。
“听史泰染缅说过,都督对本教好像有一些了解。不瞒都督,在本教中,每一个人都是两面性的,既有光明的一面,有些时候他就是其他人常常见到的形象,也有阴暗的一面,也就是其他人很少、很难见到的那一面,到底那一面是他的本来面目,很难判断”
“本教的修行就是如此,在光明、阴暗两面的争斗中,真正的光明一面最终会脱颖而出,有时候,有些事情看起来不合常理,最终反而会以光明的一面呈现出来,而有些事情看起来合乎常理,最终造成的结果却以黑暗的一面为主”
“哦?这么说妙风使者杀尽家眷也有光明的一面?”
“……,都督,你也知道,本教在乌浒水以南式微,非有大果决者不能承担重任,前任康国国王虽然心向本教,却并不虔诚,故此……”
孙秀荣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故此你等与纳斯尔一起杀了他,还有他几个担任曹国国王的儿子?让咄曷成为康国、诸曹国成为唯一的继承人?本督实在有些好奇,莫说纳斯尔,他是天方教徒,还是大食国的埃米尔之一,实在难以相信他能帮助贵教”
“就说咄曷,他虽然是妙风使者,不过一旦得到康国、东曹、西曹、中曹四国,手底下有户口十余万,胜兵上万,你有何依凭让他对你言听计从?”
此时,黑暗中的人以及咄曷的身体都震动了一下,孙秀荣能够看得出来,咄曷的眼睛里充满了愤怒。
“唉”,孙秀荣叹了一口气,“好了,或许贵教自有一套让信徒矢志不渝的法子,本督不深究了,不过前国王是大唐钦封的,眼下却被其子杀死,无论从国体威望以及孝道上来说都不可饶恕”
咄曷的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了,不过暗中那人却纹丝不动。
“都督想必有了万全的法子,我洗耳恭听”
“好,我的部下哥舒迷奴也是祆教徒,还是贵教中少见的人才,经过此战后,我让他回到这里,教主会让他担任何职?记住,本督训练士兵的法子天下无双”
听到此话,那人的身形又动了一下,半晌,他说道:“既然都督宽宏大量,迷奴回来后可以担任本教的明力使者,这倒不是得力于都督,而是本尊之前与他的约定,在此战之前,本尊自然还要考虑一番,但此战之后他完全符合要求了”
“好”,孙秀荣点点头,“我有两个条件,其一,取消石国公主与咄曷的婚约,其二,由教主出面,让石国、康国、史国各出兵一千,年纪都在二十以下,由哥舒迷奴训练、指挥,在俱战提与萨末建城之间的东曹国驻扎”
“大食人虽然铩羽而归,不过彼等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有哥舒迷奴三千劲旅位居各国中间,想必大食人也不敢妄动”
“成军之后,本督建议由哥舒迷奴迎娶石国二公主”
“你……”
此时咄曷终于愤怒了,他站了起来,满脸怒容指着孙秀荣,但又说不出话来。
第四十四章 光明使者(5)光明尊者与众使者(下)
孙秀荣不为所动,他笑道:“失去了东曹国,你还有康国、中曹国、西曹国,在河中一带,实力依然仅次于石国,石国,乃河中首屈一指的大国,你就连第一继承人都不是”
“唉……”
黑暗中的人叹了一口气,咄曷听了赶紧重新跪坐下来了,还将头伏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那人说道:“既然到了这一步,本尊也不隐瞒了,石国二公主金丝凯亚是我的徒弟,也是五使者中的妙水使者,大唐道家一些东西本尊也了解过,本教与道不同,在五使者中,水的力量最大,妙水使者乃五使者之首,岂是普通信徒的大公主所能比拟?”
“咄曷,也罢,既然都督如此说了,你与金丝凯亚的婚约就取消吧,我让史泰染缅去向石国国王分说,康国以南就是史国,本教的总坛现在就在那里,史泰染缅的妹妹也十四岁了,你若是愿意,我可以再破例一次收她为徒弟,等他出师后你再娶她,如何?”
咄曷的眼睛一开始有些失望,不过一闪而没,他朝向那人磕了一个头,“全凭师尊做主”
“我不同意!”
院子里又出现了一个声音,听到这声音,不仅咄曷眼睛一亮,连孙秀荣的眼睛也是大亮。
金丝凯亚!
金丝凯亚进到房间后,先是朝黑暗中那人施了一礼,然后说道:“师尊,你让我嫁给哥舒迷奴也行,不过在此之前有些话要与都督分说,能否让妙风、妙火两位回避一下”
那人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点点头,咄曷虽然有些不愿意,不过在史泰染缅的拉扯下还是出去了。
就在史泰染缅刚才那个蒲团上,金丝凯亚跪坐了下来。
“都督,你为何要让哥舒迷奴娶我?”
“哥舒迷奴是贵教少有的人才,文武双全,不过在河中一带并没有什么人脉,如果娶了石国公主,这身份地位自然不一样,首先,他就成了史国王子史泰染缅的连襟,驻扎在康国境内,咄曷也不能拿他怎样”
“那你就没有考虑到我的感受?”
孙秀荣心里一动,“难道你还是愿意嫁给咄曷?如果是这样,我倒是无话可说,或者里自己心目中已经有了心仪之人?如果是那样,我也愿意说服教主、你父亲成全你”
金丝凯亚盯着他看了一眼,冷冷地说道:“我的事情不用你操心,我想问的是,你既然将我送来送去,就没有想到自己娶了我?”
孙秀荣笑道:“我对公主也是十分向往的,不过眼下已经不可能了,我娶了大唐的郡主,就只能以她为正妻,你是尊贵的石国公主,还是贵教五大使者之首,无论哪方面都不可能做小妾,哥舒迷奴是史泰染缅的弟子,跟着我又历练了两年,不是我夸大,他将来的成就不在你等之下”
这话让黑暗中那人的身体再次动了一下,虽然很轻微,不过还是被孙秀荣捕捉到了。
金丝凯亚笑了一声,声音明显有些凄凉。
“也罢,那我就嫁给哥舒迷奴,不过我好奇的是,你让哥舒迷奴一个人在这里,就这么放心他能掌控全局?”
“不是要他掌控全局,而是让他作为大唐驻军首领存在,让周围诸势力,包括大食人在内都不敢妄动,这就行了,昭武诸国,如果联合起来实力还是很强大的,别的不说,百万丁口,胜兵三万还是能够做到的,有人统一指挥的话,不见得打不过大食人”
“不过眼下这情形明显不可能,大食人一来,安国、曹国、康国二话没说都投降了,留下史国、石国勉力支撑,若不是本督到了,估计多半全部被纳斯尔拿下了”
“有哥舒迷奴在,纳斯尔就得小心一些,至少眼下的他知晓了唐军的厉害,而他在新败之后在未来三年内是不会发动新的攻势了,三年,足以让哥舒迷奴将那三千人训练成一支劲旅,于是河中的局势也就安稳下来了”
“本督知道你等的想法,不过老实告诉你等,我碎叶川都督府眼下的实力还不大,还没有一举协助你等收服乌浒水北岸全部领土的实力,眼下能做到这一步就不错了”
“好”,金丝凯亚继续说道,“哥舒迷奴是祆教徒,还是师尊徒孙中最出类拔萃的一个,眼下又成了明力使者,他有了三千人为何还要听你的指挥?就不能自立为王?”
孙秀荣点点头,“这一节我也想过,不过,他是突厥人,不是粟特人,能够在河中立足,凭的不是祆教徒的身份,而是大唐给他的身份,若是没有了这一点,别说大食人了,他连咄曷也打不过,于是,他只能依附于大唐而存在”
“就这一点就够了,我需要时间,若是哥舒迷奴能够为我带来三年的时间我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三年后,你就能与大食决一死战?”
“我不敢保证,不过三年后碎叶都督府的实力更强了那是肯定的”
“都督,我有些心里话,不知……”
“但说无妨,反正你师尊也在”
“好吧。都督,以我观察,你虽然是大唐的官员,不过自从你出现在众人视野以来,我就仔细思虑过你的一举一动……”
“哦?”
“你不是典型的大唐官员,以前的大唐官员,无论是监军大使,还是外行官、守捉使等,只要诸国保持着对大唐上国的尊敬,彼等无非是索要一些子女玉帛罢了,你完全不同”
“你的部下大多是唐人眼里的胡人,而你虽然长得像汉人,但行事方式却不像汉人,反而像胡人,而你也能很好地将所有来自不同部落的胡人捏合在一起,当然了,汉人也在其中”
“对于周围部族,从未听说过你索要贿赂的,反而都安排的妥妥当当,有的被你纳入到府兵里,有的被纳入到农户里,赋役也与汉人一模一样,而不像大食人,对非天方教徒课以重税”
“而大唐对你的态度也十分奇怪,除了给你派遣监军,倒是放纵你为所欲为,或许是因为你没有花费大唐一兵一卒一文钱就稳定了西部疆域的缘故,但如果大唐真心想羁縻你,封你为王才是正经,但他们也没有这样做”
此时,孙秀荣身边的油灯突然暗了下来,或许是灯芯需要挑一下了,也或许需要加油了,但孙秀荣没有安排人做这些,只是静静地听着。
此时他的面容也藏在暗色里了,金丝凯亚也不清楚他眼下的神情。
“这样的关系是非常罕见的,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呵呵,说吧”
“都督回去之后,肯定不会将这一次的战事上报给朝廷的……”
孙秀荣心理一凛,这金丝凯亚完全说到他心坎里了,这次击败大食人后,他准备悄没声息地回到怛逻斯,除了将荔非守瑜那里的五百人补充到怛逻斯旅,就没有另外的想法了,最多让康国再挑选一些农户跟着他北上。
“这是为何?我立了大功,自然要禀告朝廷的,然后得到朝廷的封赏就是我这样的官员所想的啊”
“呵呵,都督说谎了。都督才二十一岁,就连续立下了大功,若是正常的唐人,都督眼下最小也能位列镇守使,抑或四镇兵马司也说不定,但这一切多半不会发生,都督自从崭露头角以来,太过灿烂,让其他人都相形见绌,都督若是上报,被彼等弄一个擅启边衅,无视监军的罪名是可以想象的,故此,我猜都督一定不会上报”
“那我为何要前来救援史国?”
“这就不是在下所能揣测的了,说不定都督有另外的盘算也说不定”
“咳咳”,黑暗中的人这时说话了,“好了,无论如何,都督都是我教贵人,有哥舒迷奴在,本教至少能在河中再安稳两三年,这就够了,嗯,这次都督回去之前可有什么要求?”
“自然是有的,我救了史国,自然是需要回报的,我的回报也很简单,不要钱财,听说史国、石国、康国都是生产棉花的大国,我需要一些棉花,从俱密、解苏、骨咄、洛那以及乌浒水沿岸诸国逃到这三国的农户应该不少,我那里需要不少,上次承蒙史泰染缅、那俱车鼻施二王子关照,为本督弄了一些,但还远远不够”
“我这次南下救援史国,虽然战力强横,不过杀敌三千自损八百,我精锐的少年兵也有五百牺牲,这五百人可是我费劲心力才练成的,故此,若是有家里男丁众多的农户能够北上那最好不过”
“好”,那人接过了话茬,“你说的对,那些地方北上的农户几有十万之众,大多都是本教教徒,我会让本教中人四处联络,等你北上时,最少五百户,最多两千户,无论如何,本教看好的五百户是最少的,他们能够很快对你的少年兵进行补充”
孙秀荣点点头,“那就多谢教主了”
一个月后,教主承诺的两千户农户,其中包括祆教忠实信众五百户都到齐了,孙秀荣自是喜不自胜,除此之外,能够再制作三千套棉甲的棉花也备齐了。
孙秀荣决定次日就出发,当天晚上,一人来到了他房间。
次日出发时,孙秀荣罕见地有些魂不守舍,面上带着一些惋惜和不舍。
第四十五章 光明使者(6)尾声
又过了一个月,大唐开元末年(741年)春耕前,孙秀荣带着大队包括怛逻斯旅、粟特农户以及大批俘虏在内的人群回到了怛逻斯。
两千粟特农户自然放在由少年兵开垦出来的十五万亩公田里,公田所获四成归都督府,六成归农户,也就是说都督府每年可以获得六万石左右的公粮。
近两千大食俘虏自然被孙秀荣安排到了如今人手奇缺的矿场上,按照都督府的规制,这些人需要在矿场上劳作五年才能放回去。
新到的两千粟特农户里,有五百户是祆教教主特意提过的,里面的五百十八岁左右的少年全部补充到怛逻斯旅里,新的一轮训练自然也开始了。
至于牺牲的少年兵家庭,每人都得到一笔数量相当可观的抚恤金,加上都督府“永不缴纳赋税”的承诺,让稍稍有些不大安定的人心终究是平歇下来了。
这就看出孙秀荣一直要在家里男丁众多的家庭里拣拔少年兵的优势了,若是独子家庭,就算有上述抚恤和承诺也不一定能安抚失去独子的悲痛。
孙秀荣南下时打的是“拉练”的名目,回来也是静悄悄的,寻常人问起,不过是“恰逢史国遇难,顺手解救罢了”遮掩过去。
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监军鱼朝恩从龟兹镇回来了。
还是笑嘻嘻的面团模样,他显然掌握了孙秀荣这次南下的虚实了,但他显然也是一个知进退的人——一个在偏隅于大唐本土之外,周围都是胡人部落的都督府,能够将周围部族管束得服服帖帖的也不多见,此时,若是他还是仗着监军的威势作威作福的话,随时可能有性命之虞。
何况,鱼朝恩早就看出来了,孙秀荣不是寻常唐将,更不是寻常唐官。
“嘿嘿,都督,真有你的,一次普通的长途行军竟然又立下大功,要不由我书写奏报,传递给大都护府,如何?”
孙秀荣知晓他的心思,也笑道:“如何写?报到何处?”
鱼朝恩说道:“因为此次出兵并没有监军同行,自然还是打着操练的名义,偶然碰到了战事,故而立下些许功勋罢了,既然是这样,先报到夫蒙节度使那里再说”
“然后呢?以监军来看,我能有何封赏?”
“呵呵,眼下七镇皆有主将,瀚海军的主将还兼任着北庭副都护一职,安西四镇也没有空缺,恐怕都督也瞧不上,无非是挂一个北庭抑或安西副都护罢了”
孙秀荣将一个小布袋子递了过去,“这是康国国王给的,本督给监军留了一份,其中有二十枚上好的瑟瑟石,每一枚价值五十贯左右”
鱼朝恩眉开眼笑接了过去,孙秀荣笑道:“此事到底如何了局,还请监军不吝赐教”
鱼朝恩说道:“康国伪国王咄曷竟敢大逆不道,擅杀其父,还夺了国王大位,其父国王之位是圣天子亲自封赐的,他这样做就是犯上作乱,必须亲自到长安请罪才是”
孙秀荣点点头,“可康国现有王族家世已历十代,眼下血统最尊者只剩下咄曷一人,若是将其杀了,康国必定四分五裂,康国四分五裂不打紧,不过若是让大食趁虚而入就不好了……”
“谁说不是呢”,鱼朝恩扼腕叹息道,“这厮倒是逼迫我朝不得不继续任用他,不过作为大唐藩国,去长安朝贡是必不可少的,否则,我天朝颜面何在?”
孙秀荣腹诽道:“屁的颜面,以前突骑施强大时,苏禄大汗娶了四个正妻,都与交河公主平起平坐,娶妻之后还不时带兵进入四镇劫掠,朝廷还不是封他为突骑施可汗?”
不过让咄曷这样狠厉无情的人物去长安见识一下“我天朝上国”的威势也是必要的,想到这里便说道:“也罢,这些事情都是监军的管辖范围,监军何时去康国同本督说一声就是了,届时我派人护送”
没想到鱼朝恩却摆摆手,“不用,我的手下本来就有十人,加上从周围各部招收的义子,也有三十人,我乃天朝监军,我倒是想瞧瞧有谁敢犯上作乱!”
“那这件事?”
“也罢,都督说的是,都督才二十一岁,就已经是五品上官,还是独掌一方实权的都督,如果将此事再报上去,无论是大都护府还是朝廷还真不好安排,压一压再说吧”
等鱼朝恩走后,孙秀荣回到了后院,南弓晓月大着肚子正在院子里晒太阳——她怀孕了,今年秋季就要生产。
孙秀荣见了便说道:“略略晒一会子就是了,怎地还在这里?”
南弓晓月身边一个一直伺候着的小丫鬟,也就是达奚文明送过来的一个汉人女子此时说道:“郎君,这几日夫人胃口不佳,成日倦倦的,茶饭不思,今日太阳很好,晒着晒着便要睡着了,可郎君一来又将她惊醒了”
孙秀荣笑道:“哎呀,都是我的不是,也罢我陪夫人坐一坐吧”
南弓晓月对丫鬟说道:“你回避一下,我同郎君有话要说”
等丫鬟走远了,南弓晓月抓着孙秀荣的手,“孙郎,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还想着那位石国公主?”
孙秀荣笑道:“胡诌个甚?人家前不久已经同哥舒迷奴成亲了”
南弓晓月却摇摇头,“你的心思我都明白,你刚回来那几日就像怀孕的我一样茶饭不思,做事也是颠三倒四,浑不似你平日精明强干的模样,我可是听说了,你多半认为自己娶了大唐的郡主,就不敢再娶其他人了,是也不是?”
孙秀荣说道:“不光是这些,我有晓月一人足矣,根本就没有想到其他的”
“昏话”,南弓晓月却打断了他,“别说你一个掌管着几万部族的大都督,以前在纳伦地,我的父亲,一个五千户部落的可汗,身边至少有五个女人伺候着,我这个郡主是什么来头你也不是不清楚,若是没有你,我也得不到这个封号”
“还有”,南弓晓月盯着孙秀荣看了许久才继续说道,“我与你成亲这么久了,岂有不揣摩你的心思的”
“哦?以晓月来看,我的心思到底如何?”
“孙郎,你以不到二十岁的年纪在最近三年屡立大功,也就是在大唐的规制里忍辱负重罢了,若是在部族里,手底下若是有几万户,还有六千常备军,早就自称可汗了,就算是大唐,也要巴巴地奉上一个王爵,或者那甚大将军的称号”
“但你的身份实在太过特殊,既不是正经的部族出身,又不是正经的大唐官员出身,你若是娶了石国公主,又有援救史国、康国的大恩,碎叶川都督府就能将掌控范围伸到河中一带了,而河中一带原本是由疏勒镇管束的”
“那样一来,若是被大都护府知晓了,你不但无功,还会被同僚、上司妒火中烧,随便找一个由头将你诓骗到龟兹镇,然后以一个冠冕堂皇的罪名将你斩杀也是大有可能的,故此,你虽然深爱石国公主,却不敢表露出来,还大大方方让给哥舒迷奴,是也不是?”
孙秀荣看了看四周,暗道:“自从自己经历了两遭穿越后,重视的多半是男人,对于女人,无非是联姻罢了,从来没有想到彼等还能有大作为,可眼下通过金丝凯亚、南弓晓月这两人的表现,看来自己还是小瞧了她们”
便说道:“晓月,你想的有一定道理,不过并不是全部。我年岁还小,又管束着太大的地方,太多的丁口,这些丁口又大多数是胡人,这样的人无论如何,在朝廷诸公看来都不是善茬,肯定会小心对待的”
“也就是大唐,它太过强大,对我这样的人虽然有些担心,但还是会放过的,否则放到任何一个王朝头上都会找个由头将我灭了,虽是如此,我还是要小心一些”
南弓晓月点点头,“孙郎,我一直有一个疑问”
“哦?”
“你到底在想什么?若是要在大唐好好做官,自然要经常与大都护府殷勤联络才是,可你又没有这么做,若是想要独霸一方,你应该大大方方迎娶石国公主才是,眼下你与大唐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这一切何尝不是你自己有意营造出来的?你究竟意欲何为?孙郎,我已经是你的人了,你为何不向我说实话?”
孙秀荣心里一紧,半晌才说道:“晓月,可不能再胡思乱想了,种种事情,斑斑行径,自有因果,我是大唐的官员,现在是,将来也是,大唐早就撤销了碎叶镇,我无非是将其恢复起来罢了,等到时机到了,我一定正式上书恢复碎叶镇,这就是我的想法”
“真的?”
“自然”
正说着,院子外传来一声,“都督,内行官来了”
孙秀荣笑道:“晓月,你再晒一会子就回房去吧,眼下虽然临近春耕,天气还是有些凉意,千万别着凉了”
他来到前院的书房,宇文邕奴正在那里等着。
“都督,张翰他们来信了”
“哦?”
“城里去过长安的胡商还带来了口信,张翰、李继勋他们找到了住处,并找到了李泌”
“哦?”,孙秀荣眼睛大亮。
第四十六章 碎叶川(1)起风了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
转眼就来到了开元二十九年(741年)的秋季,又是一个丰收的季节,在这个季节里,碎叶川到处是流光溢彩。
南弓晓月在秋天顺利诞下一子,此子一生,孙秀荣手下的一众官员倒是长吁了一口气,就连一向以大唐忠臣自诩的封常清也不例外。
都督府接连几日都是迎来送往,很是热闹了几日,孙秀荣自然也顺手收了一些礼物。
不过,一个人的到来是他没有想到的。
北鹰娑川的达奚丑奴。
与达奚丑奴的会面是在书房里进行的。
“都督,我部决定迁徙了”
“咳咳,你说的是整个达奚部,还是你自己的北鹰娑川部落?”
“自然是整个部落,父亲准备将大部落迁回祁连山与昆仑山之间的草场。前不久于阗镇守使高仙芝深入到昆仑山东麓,将那里的赫连鲜卑、细封党项羌两部击败,并占据了那里的牧场,上报朝廷后,准备在那里设置羁縻都督府,既然要设置都督府,就要有部落,高仙芝便想到了我部”
孙秀荣心理一凛,“竟然是这样?难道这是我掀起的蝴蝶效应?”
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哦?这么说你父亲同意了?”
达奚丑奴苦笑了一下,“原本我父亲是不堪大唐官员的压榨才想到要迁徙的,既然要迁徙,肯定要远离大唐,岂有又回到原地的?明人不说暗话,若是都督没有建立碎叶川都督府,他原本是想迁到怛逻斯附近的,可自从碎叶川都督府建立后,他就只能退而求其次了,回到祁连山也是一个选项”
“哦?”
“在祁连山与昆仑山之间,属于大唐、吐蕃的交界处,眼下虽然大唐强一些,但吐蕃也不容小觑,迁到那里后,就不像在鹰娑川必须投靠大唐才行……”
孙秀荣笑道:“我也是大唐的人,你就不怕我说出去?”
达奚丑奴也笑道:“自从都督出现后,我父亲仔细探究过你的每一件事,最会得出一个结论……”
“哦?”
“都督并非一个寻常的唐将,也非一个寻常的唐官”
“怎么说?”
“你出身契丹叛军家属之后,虽是汉人,却一直背着契丹后裔的名义,以后种种行径更与寻常唐将不同,寻常唐将,在没有闯下偌大名头之前,一定是埋手低语,重在历练的,就算武进士出身的也是如此”
“但都督却不同,胡弩镇之后的每一件事都透露着要立大功,干大事的迹象,可巧还都干成了……”
孙秀荣笑道:“大唐宽容,但凡人才都能脱颖而出,否则薛仁贵如何能入得了太宗皇帝的法眼?”
“那不同,薛仁贵本就是名门世家之后,就算当时太宗皇帝不在,他迟早会脱颖而出,但都督就不同了,好了,有些事情你知我知就行了,说破了就不好了”
“也罢,既然要迁徙回祁连山,为何要知会于我?”
“都督”,达奚丑奴凑近了孙秀荣,“对于都督,我、我父亲都是十二分信任,不过对于其它官员却不敢尽信,从鹰娑川迁徙到祁连山,近两千里,我达奚部是一个有着两万户的大部落,丁口超过八万,牛羊牲畜无数,迁徙起来谈何容易”
“何况此次东去,虽然有渠黎河可依,但沿途水草并不多,想要养活如此多的牛羊牲畜不大可能,中途必须要斩杀至少三成方行……”
(渠黎河,后世孔雀河)
孙秀荣突然想到一事,“丑奴,你莫诳我,鹰娑川草场可是罕有的优质草场,周围群山环绕,就算有外敌入侵,也是易守难攻,你等为何不就在该地游牧,反而成日里巴巴地想着迁徙?放眼天下,凡是稍好一些的牧场都有主了,祁连山哪里有鹰娑川好?”
达奚丑奴眼里闪过一丝黯然,半晌才说道:“你说的也是,你也知道,我部是灭了鼠尼施部才拥有整个鹰娑川的,一开始我部只占据着北鹰娑川一带,而鼠尼施部是西突厥右翼大部之一,该部一灭,周围诸多突厥部落岂有不兔死狐悲的?”
“也就是在大唐的规制里,彼等不敢联合起来做大,否则早就将我部灭了,此其一,其二,我部灭了鼠尼施部落大唐倒是无所谓,在彼等看来,周围的胡人部落自然越少越好,不过前鼠尼施部大汗是有大唐天子钦赐封号的,被我部无端端灭了,自然成了龟兹大都护府的眼中钉肉中刺”
“彼等隔三差五来到鹰娑川,反复索要子女玉帛,若是每年都有定量我等也也忍了,可是彼等监军、节度使府各个层级,每一次前来巡视的人都是浩浩荡荡,索要美女、骏马的络绎不绝,特别是后者,由于鹰娑川是焉耆马的原产地,更是成了各级官员心目中的肥肉”
“我部就算家大业大,也禁不住如此勒索,几项事情加起来我父亲也抵挡不住了,若是能迁到祁连山一带,可以在大唐与吐蕃之间左右逢源自然是好,何况我等对那里也很熟悉……”
孙秀荣点点头,知晓他说了实话,“说吧,你肯定还有话”
“是的,都督,此去祁连山,凶险未卜,虽然得到了节度使府、于阗镇守使的承诺,但毕竟风险太大,故此……”
“呵呵,你等准备狡兔三窟?”
“谈不上,我父亲决定兵分两路,由他带着部落主力迁向祁连山,而由我带着四成的部落迁到夷播海以西,要完成迁徙,必须得到都督的承诺才行”
“不对呀,你想要却迁到夷播海附近,必须经过胡禄居部落的领地,需要得到索侍斤的认可才行,然后若是从热海南部北上,还要得到莫贺达干的认可才行,与我有何干?”
达奚丑奴点点头,“这一节,我父亲已经想到了,胡禄居那里肯定是不会让我部通过的,不过还可以沿着鹰娑川的支流特克斯河西进,绕到热海南部,父亲与莫贺达干谈起过此事,莫贺达干也同意了,无非是在经过他的领地时奉上一些钱财和牛羊罢了”
孙秀荣点点头,暗忖:“以前达奚文明与莫贺达干来往密切,多半谈的就是此事,不过莫贺达干一直存着一统西突厥各部的心思,对于像达奚部这样送上来的肥肉岂有不动心的?”
“事情肯定没有这么简单,不过达奚丑奴不会说实话”
便轻咳一声,“就算只有四成,那也有八千户,三四万人,你有信心将其全部带到夷播海附近?”
“没有”
“你这厮!”
“都督,莫慌,这就是我要亲自出来与你会面的原因”
“说吧”
“都督,莫贺达干与我父亲达成可从他的领地自由通过的协议,通过之后给他留下两成户口以及附带的牛羊马匹就行了,两成,就是近两千户,这个条件不可谓不优厚,之前,我部行走何路线,何时交付丁口牛羊都商议好了,我父亲也给我交了底,不过我还是有些忐忑”
“你有何盘算?”
“都督,莫贺达干也不是什么好人,突骑施前大汗苏禄也是大唐钦封的可汗,但莫贺达干也将他杀死了,之后又吞并了热海北岸的斛瑟罗部,得到碎叶城后,莫贺达干便将大帐迁到那里,眼下他在雪山北麓设有大营,平时他在城池与大营之间不断变换驻地”
“处木昆部原本有两万户,其中嫡系部落有一万户,全部被他迁到了碎叶川流域,而剩下的一万户依旧在热海南部一带游牧,由他的弟弟骨多罗统领,莫贺达干母亲还在,跟着骨多罗一起生活”
“都督,我看你也是一位通晓部落生活的人,有些话也无妨与你说了,骨多罗与你我年纪差不多,自然也是野心的人物,莫贺达干当上突骑施可汗后,骨多罗只得到了一个突骑施东部叶护的封号,连处木昆小汗的封号也无”
“在下这几年也不完全窝在北鹰娑川,与骨多罗也有接触,谈不上惺惺相惜,不过互相有些好感罢了”
“直接说出你的筹划!”
“是,都督”,估计是说到紧张处了,达奚丑奴不禁抹了一把额头,“我部大约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才能抵达热海南岸,届时再沿着碎叶川来到雪山北麓就快了,眼下是八月底,预计十月初就可抵达连接热海与雪山北麓绿洲的峡谷”
“都督,我大致了解你的心思,我问你,此时如果有一个机会,让你能够拿下整个雪山北麓你会抓住吗?”
孙秀荣心里一凛,此时的他完全明白达奚丑奴的盘算了。
“你的意思是,在十月初由我部从西往东进攻,而你在碎叶川峡谷从南往北进攻,灭了莫贺达干?”
“是的,都督,此后,大唐多半会钦封骨多罗为新的突骑施可汗,而都督可将整个碎叶川中下游肥美之地握在手里……”
“那你呢,没有些许好处你会这么干?”
“都督,我的目的还是夷播海附近,只要你允许我抵达那里就行,途中,我不会对都督府所辖的牧户、农户有任何肆扰,若你不放心可以派遣军队跟着就是了,抵达雪山北麓后,我部不会在绿洲附近逗留太久,会很快来到夷播海南部,在那里渡过整个冬季后再北上”
“可基马克部落在冬季时也会南下”
“那就无须都督烦忧了,在下自有办法”
“我凭什么相信你?”
“都督,你在康国的事情我也听说了,放心吧,以我一部之力是没有机会挑战都督府的”
“可如果你与骨多罗联合起来呢?”
“都督,如果你连这样的情势都花解不了,你也不会在怛逻斯附近站稳脚跟了,怛逻斯附近,北有阿悉结部,南有哥舒部,都是两万户的大部,你南下时带走三千精锐,难道就没有想到这两部的趁虚而入?”
孙秀荣脸上渐渐浮现出了笑容。
他伸出了右手。
“成交”
第四十七章 碎叶川(2)下雪了
离孙秀荣带兵南下“救援”史国已经快一年了,另外三千套棉甲以及武备也全部配齐了。
经过史国救援战后,为了让重兵营也拥有骑战的能力,孙秀荣又让这支部队增加了骑刀的配置。
九月底,达奚部分两部迁徙的消息已经传到怛逻斯了,达奚丑奴与孙秀荣的密议其余人自然不知晓,不过面对着这样的局面,怛逻斯都督府也不能淡然处之,于是,孙秀荣召集了会议商议对策。
封常清、荔非守瑜、侯琪、元丰以及怛逻斯旅、阿史不来旅主要将领都到齐了。
封常清是最后到的。
作为都督府实权长史,封常清这两年过得相当不错。
以他正六品下的品级,俸钱三十贯,奉料一百石,仆役钱三十贯,职田四百亩,在职田日趋缩减的今日,他在怛逻斯倒是全部拿到了,光凭这些俸禄,他在怛逻斯又娶了一房小妾,多了三个仆役。
这一切都来自孙秀荣。
当然了,若是按照正常的历史轨迹,再过个两三年,由于高仙芝的崛起,他也会死皮赖脸成为高仙芝的大龄牙兵,然后继续以善于打理后勤辎重事务得到他的青睐,最终得以接替他成为节度使。
与正常轨迹相比,封常清更快升到高位,更快独掌一方大权。
但封常清并没有感到特别高兴,在孙秀荣从康国回来后更是如此,按说孙秀荣又打了胜仗他应该高兴才是,为何却一直闷闷不乐?
就在刚才,他跨入这座以前尔微特勒的“汗府”,深秋的阳光撕开云雾毫无顾忌地照射到他脸上时他终于明白了。
“孙郎斑斑行径,用胆大妄为来说也不为过,此次南下,他竟然没有请示大都护府,也没让监军随行便独自南下了,打了胜仗也没有向都护府禀报,就好像都督府不受都护府管辖似的,他自然是怕自己功勋太多引起他人的觊觎,不过作为大唐辖下的都督府,这么做真的好吗?”
以前他在疏勒镇担任田曹和法曹的时候,满眼看去都是恃强凌弱、贪赃枉法之事,这在他看来倒好像更加正常一些似的,怎地到了怛逻斯这种到处是遵纪守法、各族平等的地方就觉得不正常了呢?
“孙郎瞧中我,难道不是看中我也是一个遵纪守法,不阿谀奉承之人吗?”
“都督府自从成立以来,孙郎虽然树立了偌大的威望,但依旧是在大唐的规制之下呀,难道都像夫蒙灵察那样的官员才能让我心安?”
等他走近孙秀荣的书房,见到他正与手下诸人热切地交谈着,浑没有半点上官的形象,但他也看得出来,这些人虽然不畏惧他,但对他的尊敬也是满满的。
封常清一进来,众人的交谈便结束了,弄得封常清自己倒是有些尴尬。
孙秀荣笑道:“封兄,就等你了,坐吧,还是由你来说一下这一年我都督府的收获”
“是”,封常清恭恭敬敬向孙秀荣行了一礼,“老天保佑,我都督府又是一个丰收年……”
孙秀荣摆摆手,“不是老天保佑,不是我等利用去年冬歇时间大肆兴修水利设施,如何能保证田地的收成,你等难道就没感觉到今年的雨水比去年还少一些吗?”
封常清一愣,“都督说的是,是下官妄语了。截止到眼下,我都督府共有税田五十五万亩,其中粮田四十万亩,收获赋税十二万石,公田十五万亩,全部种植了粮食,收获六万石,这就是十八万石”
“按照都督之前筹划的,一万人马每年需要八万石粮草,两年就是十六万石,都督府可算是做到了两年的储存”
“武备方面,时至今日,六千常备军的铠甲、兵器全部备齐,人手一件棉甲也使得了,今年都督府也收获了一些棉花,可以利用冬歇时间可再储备一些棉甲”
“铁器、细盐、铸币、皮子等也为都督府带来了近十万贯的受益,其中购买农户手里多余的粮食已经花出去四万贯……”
孙秀荣插道:“也就是说我都督府库房如今有二十万石存粮了?”
“是的,不仅如此,还有能够支撑到明年四月份的草料,能支撑外出三个月作战的风干肉、野菜干,农户们上缴的麻线、棉花抛去制作棉甲的,还能额外提供布匹上万匹”
封常清说这些的时候,虽然语气轻松,但他的内心还是激动不已,他是田曹出身,对于安西四镇的田地是十分清楚的,安西四镇加上天山三镇的税田加起来也就与怛逻斯差不多,不过若是加上府兵的免税田,总数则要超过一些,也就是刚刚超出百万亩的模样。
也就是说,碎叶都督府三地的田地数已经超过安西任何一镇了,还不光如此,都督府还有两千户工匠,比龟兹镇还多,经过两年摸索后,都督府的工匠眼下完全能够自如地制作强弩了,陌刀、铁甲也就是大都护府不允许,都督府制作起来其实一点难度也没有。
这一点封常清是非常清楚的,铁甲就不说了,那需要海量的人手来堆集才行,至于陌刀,除了人手,更需要大量上好的铁料,眼下龟兹镇的工匠经历了这么长的时间也就积累了两千陌刀。
而怛逻斯冶场的产量和品质,若是人手充足的话,配齐一个营头(五百人)的陌刀利用一个冬歇时间也就做到了。
“大郎的虎枪其实一点也不比陌刀差,需要的人手也没有陌刀那样挑剔,够用了”
正想着,孙秀荣又问道:“学堂筹备得如何了?”
封常清心理一凛,转瞬又释然了,他赶紧答道:“快了,明年一月份就可以入学了”
这便是孙秀荣准备在怛逻斯施行的第二个令人有些不解的大事了。
以前他在少年兵中教授读书识字,虽然有些惊世骇俗,不过那也有少年兵来自各部,语言不通,风俗各异的考量,需要让彼等都统一到大唐语言来,可在怛逻斯办学就有些怪异了。
在时下的大唐,中央一级有太学和国子监,地方有长史负责的儒学馆和医学馆(太医院垂直管辖),不过那可是在汉人为主的内地啊。
当然了,孙秀荣也是振振有词,在周遭都是胡人的地方,“正是大兴儒学之时”,可惜他的所谓“大兴儒学”却是挂羊头卖狗肉,按照他的说法,“让胡人学习儒家经典太过艰难,比少年兵多学几个字,以三千为限,会读几本书,会撰写公文,会算术就行了”
对于这一点,封常清虽然觉得诧异,不过还是接受了,让胡人满口之乎者也肯定做不到,不过能成为一个能吏也就不错了。
于是,计划中的学校每年招收适龄孩童三百,从城里、城外各部族中拣拔,学校实行寄宿制,招收十二岁到十五岁的男童,食宿一律免费,只有两门课程,其一自然是选择的简单易懂的内地开蒙教材,然后就是算术了。
算术中,“大食数字”(此时刚刚兴起,从印度传入大食)加算盘依旧是施行数学教学的不二法宝。
当然了,在上一世就将“兵”、“学”当成自己基本盘的孙秀荣对学校的期望自然远不止如此,此乃后话。
“好了”,诸人还在交头接耳时,孙秀荣将双手向下压了压,“马上进入正题,对于达奚部一部要借道怛逻斯去往夷播海以北之事,想必诸位都听说了,虽然本督与达奚丑奴达成了借道的协议,不过那也只是虚与委蛇而已,到底如何,请各位畅所欲言”
“都督”,宇文邕奴说道。
眼下宇文邕奴虽然还是孙秀荣的内行官,不过由于外行官李继勋的离开,实际上外行官也由他担任,到了时下这个光景,孙秀荣也暗自将前一世灰衣卫那一套传给了他,他也在少年兵中挑选了几十人加以训练,当然了,一开始的训练自然是孙秀荣亲自实施的。
这一世自然不能再叫灰衣卫了,眼下在大唐,守捉使以上人等都有拥有牙兵的资格,孙秀荣干脆就将其称呼为牙兵。
宇文邕奴还兼任着牙兵头目的职位,由于眼下牙兵只有三十人,孙秀荣便给了他一个“仁勇校尉”的散官头衔,该职衔正九品,勉强入了流。
后来,这伙牙兵越来越多,不过由于其一开始的头目只是一个仁勇校尉,也被外人称为“仁勇都”,孙秀荣也认可了,于是仁勇都就完美地取代了灰衣卫。
“刚刚接到的消息”
其实孙秀荣自然早就知道这个消息了。
“大食人占领钵和州之后,我大唐在整个葱岭高原就只有葱岭守捉这一个据点了,而大食人要牢牢控制住钵和州,必须拿下整个拔汗那,前不久彼等大将埃米尔突然出兵越过了珍珠河,向拔汗那国进发,拔汗那国是大唐的盟国,自然向龟兹镇求救”
“夫蒙节度使自然洞悉了大食人的阴谋,亲自带着万人大军挺进到纳伦盆地,隔着拔汗那山与大食人对峙……”
这就是孙秀荣让他将这个情报说出来的原因了。
达奚部肯定是知晓了唐军主力已经被大食人吸引到纳伦盆地了才会放心大胆进行迁徙的,在迁徙的途中没准也会做一些顺手牵羊的举动,而这一切自然又被高仙芝算计了,他是不会放过这个“行走的功勋”的。
高仙芝,就是因为灭亡达奚部才最终走上历史舞台,这一次就算有了孙秀荣也不会有什么例外,不过由于他的介入,原本全部迁往祁连山,被高仙芝击败后又向碎叶川迁徙的达奚部眼下是一分为二罢了。
宇文邕奴这个情报果然引起了众人的热议,不过孙秀荣的心思却没在这上面,他看向了窗外。
恰好似的,窗外的空中竟然飘起了雪花。
怛逻斯秋季第一场小雪不期而至。
“下雪了”
他喃喃地叹道。
第四十八章 碎叶川(3)对策
其实针对达奚丑奴的对策孙秀荣早就想好了,他将诸人召集过来无非是再看一看众人的心思究竟如何,虽然这些人有的是自己最为“嫡系”的少年兵出身,有的是以前对其有恩,比如侯琪等,但在大事上如何表态,在一个正式的场合最好观察。
荔非守瑜说道:“都督,不是在下疑惑,而是太过匪夷所思,就在我来之前的几日,东边盘踞碎叶城的莫贺达干已经将常备军增加到了五千人,眼下人数还在增加之中,眼见得是为了防备达奚部的,趁着达奚部长途跋涉疲惫已极的情形一举拿下该部也是有可能的”
“再往前,达奚部要穿越热海南部,而莫贺达干的弟弟,骨多罗也是一个狠人,前不久,由于牧场纠纷,骨多罗与胡禄居部的索侍斤还干了一仗,虽然规模不大,但骨多罗却与索侍斤斗了个不胜不败,都督,诸位,可见这骨多罗虽然名不见经传,但真实实力也是不可小觑的”
“这样的骨多罗能够信守承诺,大大方方借道让达奚部通过他的地盘?想想也不可能,眼下莫贺达干掌控着处木昆部最核心的人马,骨多罗掌握的多是依附于处木昆部的部落,战力肯定比不上莫贺达干,何况热海北岸的斛瑟罗部又成了莫贺达干的禁脔”
孙秀荣点点头,“这么说你认为达奚丑奴肯定会在半途被骨多罗截获喽?”
“多半如此”
孙秀荣又将视线投向南弓熏,这位自从哥舒迷奴离开后,原纳伦地少年中最出色者,他是正经牧户出身,对于像达奚丑奴这样人物心思的理解肯定比汉人强一些。
南弓熏说道:“都督,以前在纳伦地时职部就听说过这两位,都是骁勇斗狠之辈,不过与骨多罗比较起来,达奚丑奴的城府自然更深一些,首先我认为以处木昆部的悍勇,达奚丑奴作为路过的客部,绝对不会主动挑起事端的”
“这是因为,骨多罗再是轻浮,也不会什么也不做,坐视达奚丑奴离去,肯定会像其大兄一样一早就准备好了兵马以防万一,热海以南也有上万户,眼下牧草最旺的时候已过,骨多罗的部落没有地方迁徙,要不提早储备好了草料,要不将牲畜每日赶出去就近啃食枯草,无论如何,牧户都在原地没动”
“这样一来,骨多罗就能很快聚起至少三千精锐人马来应付达奚丑奴,他还是以逸待劳,而达奚丑奴那里,他有八千户,几乎可以肯定已经将所有青壮全部聚集起来了,不过他需要护卫老弱妇幼,大部分兵力就不能用在战斗上,能够出动的最多也就是三千骑左右”
“在这种情形下,达奚丑奴没有任何理由去主动攻打骨多罗,他主要以防御为主”
“你的意思是达奚丑奴会有惊无险通过骨多罗的地盘?”
“是的”
“都督”,只见纳伦晓风站了起来,“我认为像达奚部这样的大部迁徙,光是考虑一条迁徙路线是行不通的”
“哦?”
“达奚丑奴完全可以向胡禄居部借道,与处木昆的骨多罗相比,胡禄居部的索侍斤可是大唐钦封的可汗和大将军,一向并不主动四处挑事,若是达奚丑奴与之商议好了,完全可以从处木昆部与胡禄居部的结合部,也就是热海东岸附近来到碎叶川流域,之后,达奚丑奴需要考虑的是刚刚迁到那里的葛逻禄踏实力部”
“踏实力部才五千户,以达奚丑奴的强悍,肯定是不会放在眼里的,顺手灭了也说不定,当然了,由于他有太多的妇孺,估计也不会这么干,凭着占据优势的青壮大大方方从那里通过就是了”
“你的意思是达奚丑奴来到怛逻斯与我商议,以及与莫贺达干、骨多罗商议只是一个幌子?”
“很有可能”
“都督”,说话的是纳伦晓风,前依附于南弓部的纳伦部酋长之子,“假如达奚部是从处木昆部与胡禄居部的结合部过来的,我等就要操心弓月部的事情,由于弓月部的索葛、萨哈连已经有所准备,就算达奚丑奴顺利抵达那里也讨不了好去,届时,西边是阿悉结部,南面是我部,他不可能前去碰壁,只有拼死向北一途”
“故此,他向都督示好,自然是为了自己能够安全、顺利地通过弓月部而已,既然是这样,我等也不用操心了”
“其如果是从骨多罗、莫贺达干的地盘来到我部附近,若是顺利通过,那我等就要思量,若是达奚部与处木昆部联合起来对付我等该如何应付?别的不说,骨多罗带着五千骑、莫贺达干五千骑,加上的新成立的五千骑,一万五千骑可不是那么好应付的”
孙秀荣点点头,这一节他也有所考量,“无妨,眼下阿史不来城有三千碎叶军,还有侯琪的两千府兵,以及黑夫的两千牧户府兵,对了,二郎,你来之前通知黑夫将部下聚集起来没有?”
荔非守瑜答道:“自然聚起来了,非但如此,侯琪的两千府兵也得到了通知,一旦有战事发生,府兵能在半日内汇聚到靠近城堡最大的那个村落里”
孙秀荣点点头,“这就是了,七千人马,莫贺达干肯定知晓,以这七千人马吸引住彼等,然后本督再率领三千常备军随时救援,就算有一万五千骑兵也不怕,想必莫贺达干等不会不知晓这些”
纳伦晓风继续说道:“这么说,达奚丑奴就只有老老实实通过弓月部的牧地去向夷播海北面了?”
“都督,诸位”,说话的是封常清,他一说话,连孙秀荣也竖起了耳朵,他自然不是因为名人情结,而是封常清能够名垂青史,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他有着这个时代难得的逻辑思维和极为精细的实施,就算他后来没有坐上磧西节度使的高位,放在中原任何一州也是极为优秀的州刺史。
有这样思维的人,判断起其他事情也是极有参考价值的,虽然他并不是牧户出身。
“首先,我想不通的是达奚部究竟为何要迁徙到其它地方,以前在河西时,达奚部是迁入到大唐的吐谷浑诸部中最受恩宠的,达奚族出来的为大唐所用的人才也最多,迁到祁连山北麓后,他们直接被安置在焉支山附近,诸位,那你可是最好的牧场”
“后来朝廷为了平衡突厥诸部,将达奚部迁到遥远的鹰娑川,这里也是极好的牧场,仅次于伊丽河上游,达奚部吞并了鼠尼施部自然也有朝廷的授意……”
他这话一出自然引起轩然大波,连孙秀荣也有些诧异,这样的话封常清以前可没同他说过。
封常清脸色也是有些尴尬,半晌才继续说道:“也罢,我以前在大都护府干过,就是帮着判官打理文牍,自然明白一些事情,朝廷自然不会落下口实,更不会在文牍上体现,不过在下是一个喜欢刨根究底之人,偶然间便发现了此事”
“具体就不细说了,反正达奚部突然对鼠尼施部落出手肯定有朝廷的意思在里面,朝廷的想法也很简单,在强大的西突厥余部里掺杂一些像达奚部这样的部落也是应有之意,但明白朝廷苦衷的磧西官员并不多,得知此事后,彼等便将达奚部当成了勒索的对象,说实在的,这些人的贪婪实在超出想象,但达奚部突然迁出鹰娑川还是大出我的意外”
“鼠尼施部落是西突厥大部之一,还是阿史那氏担任大酋的部落之一,部落里肯定有不少财宝,达奚部灭亡此部后,主要目的自然是为了其丁口和牲畜,那些财宝用来应付磧西官员的勒索,就算勒索十年也不在话下,等十年到了,达奚部早就成了一个连磧西官员不敢随意勒索的大部,达奚文明能够一举灭掉鼠尼施部落,难道就没有想到这一点?”
这一节,孙秀荣也仔细思考过,不过最终还是了无头绪便放弃了,他实在想不出达奚部为何放弃上好的草场,而是巴巴地迁到祁连山抑或夷播海附近。
“诸位,就是在那几年,在下也是带着疑问翻阅了大都护府的文牍,自然没有明面上的,不过我在字里行间还是发现了端倪”
“达奚部,号称跟随着慕容吐谷浑迁到西海一带的慕容部落之一,不过几百年以后早就物是人非,北魏时代,拓跋鲜卑部落也烟消云散,不过在下却在一段公文中发现了蛛丝马迹,上面说道‘达奚部乃北魏王族唯一没有纳入中原的部族’,也就是说达奚部实际上就是拓跋部,还是正经的拓跋部”
“北魏灭亡后……”
封常清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下,这一幕让孙秀荣见到了,他突然想到一事。
那就是传国玉玺的事情,大唐初年,由于隋朝的玉玺被带到了草原,一开始大唐是没有真正的传国玉玺的,后来萧后才将玉玺带回来,不过也有人说那块玉玺是假的,真正的玉玺在魏晋时代就丢失了。
唐朝君臣自然不会说玉玺是假的,不过作为后世来人,孙秀荣自然知道来龙去脉。
真正的玉玺上面刻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字样,而萧后带回来的却刻着“昊天之命,皇帝寿昌”,据说北魏皇帝拥有两枚玉玺,传世的就是这枚假玉玺,真正的玉玺却被拓跋宏放在部落里,拓跋宏虽然一心想汉化,不过在这件事上的举动却有些出人意外。
当然了,这些都是传说,当时孙秀荣也是一笑了之,不过眼下听封常清这么一说,他不禁也打起了精神。
“按照我的猜测,一枚极为珍贵的玉石落到了拓跋部手里,或者是北魏君臣故意放在该部也说不定,在达奚部迁往鹰娑川之前,朝廷并不知晓此事,但其迁走之后,或许是知晓该部底细的部落禀告了此事,也或许是朝廷偶然发现了此事,于是……”
孙秀荣点点头,止住了他继续向下说的势头,封常清能将这些话说出来,说明他已经心向自己了,再说下去就于事无补了。
“好了,达奚部的过往不要说了,就说说达奚部接下来可能的行径吧”
封常清点点头,“既然是这样的部落,肯定不是简单的部落,达奚文明在灭亡鼠尼施部落后,还能周旋于诸部之间就更加印证了这一点,若我是达奚部,迁到祁连山的那一路肯定是虚晃一枪,人数也不会很多,因为就算迁到那里,也在我大唐的眼皮子底下,何况,彼等也知晓,接受我大唐的管束远好于吐蕃人,彼等没有任何理由去向吐蕃人称臣”
“于是迁到地广人稀的夷播海就是唯一的选择,而要抵达那里,途中处处险象环生,就算达奚部厉害,一路杀过来,等真正抵达后,部落丁口也不会剩下多少,故此,彼等一定进行了极为精细的筹划”
听到这里,孙秀荣却在内心摇了摇头,“可惜他们遇到了高仙芝这位不世出的军事天才,他仅仅出动两千精骑就将达奚文明的美梦击得粉碎”
封常清继续说道:“无论是从胡禄居与处木昆部的结合部出走,还是从热海南部骨多罗的地盘出走风险都很大,人人都知晓,达奚部是一块肥肉,没有不咬上两口的”
孙秀荣点了点头,暗道:“说的在理,后世土尔扈特部落西迁,提前与哈萨克汗国的叶斯木汗打好了招呼,奉上了大量的钱财美女,可真正西迁时还是受到了中玉兹、小玉兹诸部的击杀,叶斯木汗还是一位有着莫大威望的大汗,区区莫贺达干又算得了什么?”
“咳咳”,封常清轻咳一声,“怛逻斯南部,是哥舒部所在怛逻斯河谷,经过长达两年的战事,河南的哥舒海部终于征服了河北的部落,不过以前两部哥舒加起来有两万户,眼下据说只有一半丁口了,可见其惨状”
孙秀荣看向荔非守瑜,他娶了哥舒海的妹妹,荔非守瑜说道:“差不多,在下曾陪同夫人回过一趟哥舒部,那里几乎家家都有死伤的壮丁,眼下正是该部最虚弱的时候”
“这就是了,莫贺达干灭亡热海北端的斛瑟罗部后,将其一半牧户迁到了碎叶川上游,也就是热海西岸,而在纳伦地与热海之间,到处都是连绵起伏的山体,达奚部完全可以通过某条山间道路不到骨多罗的地盘,直接来到热海西端,那时,达奚丑奴只要安排三千精骑殿后,大队人马就能徐徐安然退入碎叶川上游”
“那里的斛瑟罗部自然抵挡不住达奚部,达奚部顺手将其裹挟带走也是大有可能的,然后以五千精骑突然闯入怛逻斯河谷,哥舒海一统哥舒部后为了防止有人作乱,将两部精壮全部收到自己手中,在其大帐附近一直有三千常备军,达奚丑奴若是能一举歼灭这三千人,就能再次灭亡哥舒部!”
“此时,达奚部已经是一个非常大的部落了,依照我大唐的规制,自然是给他一个可汗或王爵的封号以示羁縻的,那时,达奚部是继续西进,还是就在怛逻斯河谷待下去都两可”
孙秀荣点点头,他已经同意了封常清的判断。
“如果是这样,我都督府该如何应对才能最有利?”
封常清说道:“都督,其实,无论是莫贺达干的处木昆部,还是达奚文明的达奚部,朝廷绝对不会允许其暗中强大起来的”
(处木昆部在真实的历史上被夫蒙灵察所灭,时间就在这几年)
“都督时常对朝廷取消碎叶镇耿耿于怀,其实无论是哪一部占据着碎叶镇附近,朝廷都是不会让其做大的,以前师出无名,眼下正好机会来了,我了解磧西诸军将,彼等是绝对不会坐视达奚部迁往祁连山的,途中总会找到机会施以打击的”
“达奚部不敌之下,本来用来诱敌的那一部也会调转方向折回鹰娑川,然后依托鹰娑川的地形与唐军周旋,以掩护大部顺利抵达怛逻斯河谷,无论是非曲折,达奚部至少在明面上成了大唐的敌人,而达奚部若是顺利通过了处木昆部,自然私底下与其有所勾连,我军自可大大方方攻击莫贺达干,夺回碎叶城”
“若是没有通过处木昆部,凭着朝廷对‘突骑施可汗’五个字的忌惮,都督就算师出无名,事后也不会受到谴责,反而是拿回碎叶城后还可大大方方上书朝廷请求恢复碎叶镇,朝廷多半会顺水推舟同意”
“至于达奚部,就算其一路裹挟,部众越来越大,抵达碎叶川或怛逻斯河后都是疲累已极,肯定不是都督的对手,届时是招抚还是出战均可,就看都督的盘算了”
“好!”,孙秀荣眼睛大亮,一拍矮几便站了起来。
第四十九章 碎叶川(4)碎叶城(上)
就在孙秀荣等人意气风发,好像莫贺达干的处木昆部落不堪一击似的,在原本的历史上并没有进入碎叶城的莫贺达干同样意气风发。
不久前,七河流域三个并不属于西突厥左右厢十大部落之一的阿利施部落(后世阿拉木图附近)大酋阿史德莫贺弗正式投靠了莫贺达干。
阿利施部落与莫贺达干盘踞的碎叶川东端只有一山之隔,中间有山谷相通,虽然险峻无比,不过对于游牧部族来说那并不算什么。
于是,身为突骑施可汗的莫贺达干手下就有三万帐了,抛去他弟弟骨多罗掌控的万帐,他自己身边还有两万帐。
莫贺达干是亲自参加过围困前突骑施可汗吐火仙的,当时碎叶城的吐火仙以及城外的大营各有万余精骑,不过都被唐军轻易攻破了,莫贺达干到过庭州,也到过龟兹镇,深知唐人城池的高大坚固。
故此,当朝廷将阿史不来城以东的地方划给他管辖,并分给他四千户粟特农户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碎叶城恢复起来,不仅如此,原本只有两丈高的城墙也被他加高到三丈高。
在过去的一年中,分给他的四千户农户几万丁口被他活活累死在新建的碎叶城下面,碎叶城建成后,按照处木昆部落的风俗,那些粟特人的尸骨不是埋在城墙下面,就是被烧成灰后与黏土一起成了城墙中间夯土的一部分。
处木昆部没有怨灵一类的说法,该部落信仰的是原始的萨满教,让这些人累死后成为城池的一部分在他们眼里反倒是“回归”了大地。
对于农户,莫贺达干不像以前的苏禄大汗那样关照有加,他掌控着顿多银矿,手头有的是银锭,而为了银锭,也有的是往来奔走的胡商,有了胡商,那甚粮食、布匹、食盐源源不绝会送上门来,于是他恢复到了以前西突厥室点密时代的做法,重视牧户、商户,其它的一切都视为奴隶。
四千户、两万多人不分昼夜筑造起来的新碎叶城除了比以前更高一些,规模还是与以前一样大,也就是前碎叶镇镇守使王方翼修建的方圆八里的大城模样。
今年的秋雪来的似乎早了一些,且雪势越来越大。
碎叶城位居碎叶川南岸,而在北岸,也有一座营寨,那是一座专门的兵营,兵营是用木头垒成的,清一色用来自热海北岸昆格伊山的雪杉建成的,这一座军营自然是充分接受了吐火仙的教训,建造得同样高大无比,木制的寨墙上可以驻扎士兵,营寨里可放置五千精锐骑兵。
而城里可驻扎一万精骑,眼下莫贺达干自然没有这么多人,不过就在达奚部开始迁徙后,莫贺达干立即将自己的常备军扩张到一万人,城外大营驻扎了三千,城里驻守七千人。
有了顿多银矿银锭的支撑,莫贺达干也为自己的三千常备军打造了完备的铠甲和武器,以前碎叶城吐火仙手里的汉人、粟特工匠他倒是没有杀掉,两年来也是不分昼夜地为他打造铁甲和兵器。
眼下他这三千人有着清一色的用长约三寸、宽约一寸铁片缀连起来的铁甲,加上仿造大唐制式的铁盔,这三千全部配备了铁甲的骑兵战力相当可观。
加上统一的长枪、弯刀、标枪、弓箭,这三千常备军除了不能长途奔袭,用在两军对垒时突破敌阵一点也不亚于大唐的重骑兵。
这是历史上的莫贺达干所没有的,历史上的他由于没有得到碎叶城,虽然也压服了不少部落,终究还是一个以轻骑兵为首的大部落酋长。
对付轻骑兵,唐军有的是办法。
在碎叶城与碎叶川北岸的大营之间有木桥相连,当然了,由于春季雪水的汛情,以眼下突厥人的能力,只能在其上建造一座浮桥,想要通过一支大军还是很慢的。
将大营设置在北岸也是莫贺达干经过深思熟虑后安排的,以前在吐火仙时代,与城池呈掎角之势的大营设置在雪山脚下,这让敌人可以不用顾忌河水的阻隔,集中精力各个击破,眼下有了河水的阻隔,以及秋冬季节碎叶川处处可渡的现状,敌人若是对碎叶川有所觊觎的话,必须要首先拔除城外大营。
还有一事是孙秀荣他们没有想到的,不到关键时刻他们永远也不会想到。
这是莫贺达干的秘密,就是有了这个秘密,在风雪中,在碎叶城他的府邸,一座外形与帐篷十分相似但实际上是用磨制的圆润光滑的条石垒成的居室里,居室顶部有通风口,下面正燃着一堆篝火,篝火上吊着一头烤炙得香气四溢的肥羊,莫贺达干与他几个亲密手下正一边用小刀切割着羊肉,一边喝着胡商弄来的上等葡萄酒。
喝到尽兴处,莫贺达干还不顾风雪带来的寒冷,脱下了身上的羊皮大氅,光着上身、满面红光地大声说着话,莫贺达干的面容看起来是一个干瘦之人,实际上他身上却是筋肉饱满,胸膛上还绣着一个硕大的狼头,那是一只黑狼的头部,赤红的眼睛栩栩如生。
半晌,莫贺达干将头上的抹额也去掉了,让编成多缕辫子的发辫随着从房顶通风处吹来的寒风四散飘荡着。
另外几人也相差仿佛,房间很大,围绕着他们几个的却是八个身形袅娜的胡女,她们正在胡人乐师的伴奏下起劲地跳着如今风靡河中、大唐的胡旋舞。
这个舞蹈,粟特的胡人几乎都会,眼下大唐皇帝新纳的爱妃正在孜孜不倦地学着,平卢节度使麾下的都知兵马使安禄山也会,正是胡旋舞让他成了那位爱妃的干儿子。
作为一个突厥人,莫贺达干自然也喜欢上了这种舞蹈,特别是在雪天,围着篝火,看着穿着火红衣服的胡女疯狂旋转着,配合着让人暖烘烘的好酒,人生之最惬意也不过如此。
半晌,几人都是半醉半醒,只见莫贺达干含糊不清地说道:“阿利施部落的人到了哪里了?”
在这种情形下莫贺达干还没有忘记大事,自然是因为在场的人中也有清醒的,在一众突厥人中,此人的打扮却十分显眼。
那人约莫三十多岁,一幅大唐士子的打扮,神情眉目既像突厥人,又像唐人,说来也奇怪,莫贺达干对在场的几人都是随意呵斥,唯独对此人还是保持了一分敬意。
听到莫贺达干的问话,此人说道:“正在山谷中行走,很快就能抵达碎叶川北岸,届时,北岸大营的镇守就能由阿利施部落的人接替,我等之人就可以全部退到城中”
莫贺达干点点头,对于此人他还是十分满意的。
他杀死苏禄,向盖嘉运求援,都是出自此人筹划,他能有几日,此人功不可没。
不过对于外人来说,甚少人知晓此人的存在,隐隐约约知道一点的,多半认为此人无非是大唐某个不如意的士子来到此地投奔了莫贺达干而已。
但此人完全不简单。
武周时代,武则天曾派武承嗣次子武延秀前往漠北向突厥大汗默啜可汗求亲,当时默啜可汗认为武延秀并非李氏之后而没有答应接亲,不过在扣押武延秀那段时间还是赏给他好几个突厥美女,有的还诞下了子女。
此人,正是武延秀留在漠北的诸子女之一,由于武则天下台后武氏一门几乎被斩杀殆尽,此人自然也是对大唐恨之入骨,年少时,此人曾在幽州待过一段时间,还曾以其它的姓名经过幽州儒学堂,并在开元年间考取了进士。
但此人并没有接受朝廷的官职,而是仗剑周游天下了,直到他碰到莫贺达干。
莫贺达干倾心接纳了他,还将自己唯一的妹妹嫁给他,眼下,此人在处木昆部的地位仅次于莫贺达干,比骨多罗还高。
此人的突厥名字叫安阐居力,在以前的突厥官制体系里,类似于“国师”、“大军师”之意,后来就成了此人的名字。
当然了,他也有汉人名字,武多祚。
就在莫贺达干等人大呼小叫,尽情欢宴之时,武多祚却皱着眉头想着心事。
莫贺达干自然见到了这一幕,便笑道:“默啜,你又在想甚?”
由于多祚与默啜在突厥语里很像,在大部分情况下莫贺达干都称呼武多祚为“默啜”,对于这一点,通晓突厥语的武多祚倒是泰然受之。
他笑了笑,“也没甚,眼下达奚部应该到了热海西头,我在想彼等是准备沿着碎叶川北上抵达我部牧地,还是继续西进,奔向哥舒部落”
这话倒是让莫贺达干陡然清醒起来,眼下他能够尽情狂欢,为的就是这一刻的到来,虽然大部分细节都是武多祚筹划的,但这毕竟关系到部落的前景,他立即将酒杯放下了,怔怔地望着武多祚。
“你的意思是……”
“大汗,你认为骨多罗拦得住达奚部吗?”
莫贺达干摇摇头,“达奚文明虽然与我商议过借道之事,不过我等都是游牧部族,轻易不会相信他人,他不会举族来到热海边上的,肯定会沿着热海与纳伦地之间的山谷向西行走,此时彼等已经走了一个月了,多半已经抵达了碎叶川附近,骨多罗自然知道彼等会如此做,他带着三千精骑已经在那里等待多时了”
“达奚丑奴是疲惫之师,按说应该不是骨多罗的对手,但达奚部都是奸猾之人,以前的鼠尼施部落就中了彼等奸计,而骨多罗虽然悍勇,恐怕不是丑奴的对手”
武多祚笑道:“那骨多罗就只能目送丑奴远去?”
莫贺达干也笑道:“这一节军师不是早有了筹划?”
武多祚却摇摇头,“达奚部强悍,只要成功抵达热海西端,东南西北都可去得,恐怕防不胜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