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聂叙丹樨的礼物
“聂峰”
“伙长,不不,都督”
最后孙秀荣接见了从魏龙国远道而来的聂峰。
眼下的聂峰已经完全是一幅象雄人装扮了,与以前那个来自于于阗镇的象雄府兵相去甚远,他留了发辫,额头上勒着一根五彩绳,留着短须,神情也与作为大唐府兵以前的他大相径庭。
“宗教、部族竟能让一个人做出如斯改变?”
孙秀荣在内心叹了一口气,脸上还是堆着笑意,“快跟我说说,丹樨那里如何了?”
“回禀都督,自从山口一战后,吐蕃人在半年后才知晓战事的经过,而在这半年里,丹樨大王利用拉鲁多吉带来的象雄兵加上魏龙青壮,聚集了五千军力,在与吐蕃人交界的山口修筑了要隘,安排了一千五百人守卫”
“然后他亲自带领大部军力横扫印度河上游一带,半年时间,完全统一了大勃律以东,魏龙以西十二个城邦国度,收获丁口二十万,招募青壮一万人当兵”
(魏龙,后世拉达克列城)
“等到次年六月份,吐蕃人终于知晓了此事,镇守象雄万户府的贵酋琼布赞婆自然大怒若狂,亲自带了一万精锐前去攻打通往魏龙国的山口,半年过后,他损失了五千人也没有将山口要隘攻下”
“其实,他若是集中精力攻打要隘,要隘最终还是会被攻破了,不过兴许是得知唐人也掺乎到了山口之战,另外派在内于阗镇西南、昆仑山南麓草甸上游牧的前吐谷浑部落前往攻打”
“他们不知道此时的胡弩镇已经升级为守捉城,还以为是以前的一个小小镇堡,他们派过去的是吐谷浑一个分部,叫甚赫连部,此时于阗镇的镇守使已经是高仙芝了,此人正愁没有功勋可拿,他一边命胡弩镇的白孝德将军坚守,一边自己带着两千精骑越过最危险要的建德力古道来到了喀拉喀什河”
“就在赫连部坐困胡弩镇堡下时,高仙芝的两千精骑已经包抄过来了,一战之下,赫连部几乎全军覆没”
“经此一役,高仙芝名声大振,原本属于河西管辖的沙州也被纳入到于阗镇的管辖范围…..”
听了此话倒是让孙秀荣有些意外,他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但终究还是抓不住要害。
“而在魏龙国,得知自己的东边崛起了一大大国,大勃律自然不愿意,其国王也派出了几千人马进攻魏龙,也被丹樨大王击败,不过此战之后在丹樨的倡议下魏龙国、大勃律、小勃律达成了盟约”
“以前魏龙等印度河上游诸小国、大小勃律都是吐蕃王国的附属国,但眼下有了魏龙国挡在彼等东边,大小勃律自然放心了,便杀死了吐蕃人的公主以及少数吐蕃护卫,彻底与吐蕃闹翻”
“在我等南面,还有一个叫箇失密的大国,由于大食人的压迫,彼等也与三国联合起来了,如此一来,吐蕃人要进入三国十分不易,由于赫连部的覆亡,魏龙国的丢失,象雄万户府的万户长琼布赞婆被免职了,而让吐蕃王族接替,眼下彼等与大唐勉强维持了和平的局面”
“此后丹樨大王派我去于阗镇向大唐示好,高仙芝自然求之不得,赶紧汇报给夫蒙灵察,最后大唐册封丹樨大王为怀忠象雄王,得知都督大婚后,立即派我过来祝贺”
说完,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盒子,盒子周身漆黑,造型极为奇特,一看就不是中土的形制,聂峰将小盒子打开后,只见里面用白色丝绸布裹着一物,将绸布揭开后露出了一对东西。
东西大致是戒指模样,一大一小,白中泛红,那种红竟然是血红,好似血丝浸润在白骨里,看起来十分惊悚。
孙秀荣暗忖:“聂叙丹樨能够大老远派聂峰过来送礼,此物肯定不简单”
果然,聂峰继续说道:“都督,在印度河上游,大多数人信仰苯教,但也有信仰佛教、祆教的,为了一统人心,大王将所有的佛教寺庙、祆教高塔都拆毁了,将里面的僧侣或杀死,或贬为奴隶”
“在印度河上游诸国中,有一个以佛教为主的国度,叫菩提国,在魏龙国的军队准备拆毁该国最大的寺庙时受到了里面的僧人拼死反抗,最后我等才知晓,里面有一座七层高塔,塔下面埋藏着佛祖的舍利……”
孙秀荣心中一凛,他盯着这队白中带红的骨戒,暗道:“难道此物是从宝塔底下挖出来的?”
“攻破寺庙后,士兵对僧人严刑拷打,终于让彼等吐露了宝塔的虚实,并将其起了出来,原本大王是想将其毁了的,不过转念一想,此物终究是佛祖的遗骨,而大唐笃信佛教者甚众,安西四镇也大量存在,便决定将此物献给都督”
孙秀荣暗骂:“我大婚的日子,你给我拿来这样的东西!”
兴许是见到了孙秀荣有些不满,聂峰赶紧说道:“此物乃佛教圣物,按照彼等的说法,拥有此物者可保一方平安,若是夫妇拥有,可百年好合,多生贵子,家业兴旺……”
孙秀荣笑道:“也好,多谢了”
聂峰在怛逻斯住了几日便走了,孙秀荣并没有将那一对骨戒拿出来给晓月看,而是在某日去了城里的金刚寺,向那位疏勒镇王子、不空大师的弟子,现在这座寺庙的主持慧琳展示了这对骨戒。
甫一见到这两枚骨戒,慧琳竟然瘫倒在地!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慧琳才从昏迷中醒过来,他一把抓着孙秀荣的衣袖,“都督,此物从何而来?”
孙秀荣说道:“是有人送给我的,作为大婚贺礼的,不瞒你,此人来自临近佛国的魏龙国,既然他千里迢迢从那里将此物带来,想必是真的,本督是这样想的,这样的物件儿寻常人消受不起,本寺的高塔胡人使用了上百年,终究不太纯净,若是推倒此塔,将此物重新装在铜铁盒子里埋在塔底,然后按照中土形制再造一座宝塔岂不更佳”
“我给你拨五百贯,加上一袋瑟瑟石,足够建造宝塔了,需要协助的,就找封常清,我已经与他说好了”
“此塔若是建起,此庙的名号也应该改了”
“以都督的意思?”
“作为佛家信徒,能够有一座埋藏着佛祖遗骨的寺庙进行修习、历练、供奉香火,实乃佛祖莫大的恩典,莫如叫承恩寺,有佛祖遗骨在此,今后信徒自然络绎不绝,你等也能衣食自足了”
“阿弥陀佛”
慧琳双手合十,恭恭敬敬给孙秀荣施了一礼。
“都督所言极是,但兹事体大,非我一人能够决定,我即可动身去于阗镇,找我师傅……”
孙秀荣说道:“你找你师傅自然无不可,但此物既然是本督送给你的,就一定要埋在承恩寺”
慧琳点点头,“都督的想法,贫僧尽知,这样,在我回来之前,此物就保存在都督手里如何?”
孙秀荣点点头,“这么说此物是真的?”
慧琳说道:“那是自然,这还是佛祖舍利中的极品,虽然出家人四大皆空,但一切形制都由佛祖幻化而来,终究有所传承,佛家子弟也不能忘本,建造何塔,埋葬时诵读何经都有一定之规,不空大师正是佛祖故乡之人,如何行事他是最清楚的”
孙秀荣的想法慧琳都知道了。
“西域安西四镇以西,不是祆教就是天方教,佛教凋零,而信仰佛教的大头还在中土,虔诚的佛教徒若是知晓怛逻斯有佛祖极品舍利在此,必定会像玄奘、法显不远万里去佛国取经一样前来此地朝拜的,久而久之便会汇聚众多大唐人口,让这周遭都是突厥人之地也成了供奉佛陀的香火旺地”
慧琳出家之前也是一个武将,身手了得,出家之后虽然大部分时间醉心于佛家经典,但也没忘了练习武艺,他本是疏勒国王子,骑术精湛,当日他在身上草草背了一个包裹,骑上马独自一人就往于阗镇去了。
一个月后,包括慧琳在内,不空以及十余位安西高僧都来了。
他们对献出骨戒的孙秀荣自然感激莫名,其中一人年纪与孙秀荣相仿,却是于阗国国王侄子尉迟胜,得知是孙秀荣将这惊世圣物捐献出来的,更是对他敬仰不已。
他将孙秀荣拉到一边,对他说道:“都督高义,实乃我佛子弟之幸,来这里之前,家父特意让我带上金佛、玉佛各一尊,一来庆贺都督大婚,可惜上次我等并未得知消息,故此未能及时前来庆贺”
“二来稍稍减缓都督献出绝世圣物之损”
说着他从下人手里拿过来一个用黄色绸缎包裹着的木箱,孙秀荣接过之后手上不禁一沉,再看时,尉迟胜却是淡定自若,暗忖:“没想到这位在后世继承了于阗国国王之位,并在安史之乱中派兵协助大唐平乱之人还是一个练家子,不过就是此人上台后将佛教立为国家,避免了祆教、景教、摩尼教、佛教在于阗纷纭几百年的乱局,也是一位人物”
“若不是他,后世喀喇汗国出现后,于阗国肯定不能坚持那么长久”
便笑道:“佛祖圣物,岂是凡夫俗子能够承受,自然要进入佛寺供奉才是”
尉迟胜说道:“话虽这么说,但真正的凡夫俗子是看不到这一层的,都督能够做出此举,分明不是凡夫俗子啊”
孙秀荣知道他又要劝自己一心向佛,又见到众位高僧都盘腿围绕着骨戒坐了下来,一个个闭着眼睛念念有词,知晓自己在这里不合适,便随便与尉迟胜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了。
回到自己的书房后,将包裹一打开,只见两具栩栩如生的佛像出现在面前,金佛与玉佛几乎一模一样,每尊高约思忖,金佛约莫十斤,玉佛轻一些,也有七八斤,是用上品和田玉雕成的。
“于阗人的雕刻技艺一点也不亚于中土啊”
看着这两尊佛像,孙秀荣由衷地感叹道。
第二十一章 龟兹镇(1)收获
九月份,怛逻斯的麦田熟了。
少年兵开荒过后种植的黑麦、苜蓿也熟了,黑麦的生长期很短,产量也不高,但它与苜蓿一样,种过黑麦之后,其深厚的根系对土壤的肥力有所增加,再种其它作物则无须歇田。
与怛逻斯以往的景象不同,少年兵在继续开荒的同时,由于此地的秋季很短,冬季旦夕可至,他们也开始了收割苜蓿和牧草的活动,在城外由牧曹负责的牲口棚附近开挖了不少地窖,地窖专门用来储藏晒干的苜蓿和牧草。
当然了,宰杀牛羊后,除了及时食用,在秋冬季节制作风干肉的时候也到了,这也需要少年兵自己完成。
去年下半年征收的八百纳伦少年兵已经训练一年多了,并参与了石堡、阿斯哈堡、怛逻斯之战,两千二百粟从粟特奴户以及再次从南弓、哥舒部落招募的少年兵已经训练了接近一年。
按照孙秀荣的规划,少年兵半年训练后就可以单独作战,八百纳伦兵平均年龄接近十八岁,已经有很强的战斗力了,后来的两千余少年兵的平均年龄也接近十七岁了,近一年的训练过后,其战斗力已经不亚于大唐的普通府兵了。
由于采取了一切资源向少年兵倾斜的“先军”策略,少年兵比以往成长的更快,不仅在身体上,在素养上也是如此。
在他们的都督强力要求下,他们中的所有人都掌握了至少会书写三百个汉字,会说简单的汉话,其实在这个时代,特别是在进入开元盛世后,大唐军人的战斗力在西域一带稳稳压着突厥人一头,加上以前太宗时代对此地的莫大影响,唐语本就是与突厥语并驾齐驱的存在,这些孩童修习起来也不是全无基础。
在身心两方面的异军突起下,三千少年兵的身形、形象、神态已经迥异于周围的各部常备军了。
少年兵平日里上午在东京城训练队列、刀枪弓箭以及各类由孙秀荣亲自督造的各类器械,下午开荒、种地、照顾庄稼,傍晚则在城外进行骑兵训练,每日出城、进城时便成了怛逻斯城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纠纠少年行!
这一日,孙秀荣决定去一趟龟兹镇,他手里积存了大量的皮子以及从尔微特勒手里缴获的瑟瑟石,听说龟兹镇的胡商开设的商铺能够及时兑换成金银,而又有大量的胡商、唐商将粮食、茶叶(随同药材一起输送过来)、布匹、笔墨纸砚运到此地贩卖,都督府正好缺了,正需前往购买一批。
当然了,最关键的是夫蒙灵察承诺的三千套唐军冬季战袍需要他亲自去提取,为了提到这三千套冬季战袍,他将所有的瑟瑟石分作了十份,五份用来送人,五份加上皮子用来交换金银。
没有办法,直接去提取多半提不到,必须有所打点才行。
此时,由封常清亲自督造的棉甲已经做好了一千件,孙秀荣带了一千人携带了棉甲出发了。
这一千人也是最精锐的一千少年兵,他让荔非守瑜、封常清镇守都督府,并让新招募的三千弓月部少年兵分别交给阿史不来城的荔非守瑜(两千人)、曳建城的元丰(一千人)训练,而由哥舒迷奴暂时在怛逻斯统领剩下的两千精锐少年兵。
已经成军的三千人中,孙秀荣打破了前后左中右五部的规制,设置了一千五百精锐骑兵,计划在冬季全部披挂棉甲,配备骑枪、横刀、短弩、弓箭,是他的核心力量。
另外一千五百人全部是马步军,其中强弩兵五百,配备两百角弓弩、三百单弓弩、双手横刀、部分皮甲,重步兵五百(唐军里的跳荡营),配备棉甲、长枪、单手横刀,重步兵的长枪采用了类似于孙秀荣虎枪枪头的制式,长一丈二尺,是防御骑兵伙冲阵时的利器。
五百轻步兵,配备普通长枪、单手横刀、七斗力以下的单体弓,只有战袍及部分皮甲,既然是轻步兵,按照孙秀荣的想法,就要作为能远程奔袭的奇兵使用,彼等力气、剽悍不如其它军种,但在耐力上肯定要胜之才行。
也就是说,万一没有马匹,他们也要凭着两只脚进行一昼夜连续不断的急行军,中途只有极为短暂的歇息就食时间。
故此,虽然分成了四大类,但没有一个军种能够凌驾于其它军种之上,每一个军种都有其独到的作用。
按照都督府的责权,还是一个飞地都督府,孙秀荣是有资格任命守捉使及以下官员的,但还是需要报到大都护府备案。
这一次,他准备让前营队正南弓熏、右营队正纳伦晓风分任一千骑兵的正副校尉,让耿思都担任强弩营校尉,让从胡弩镇转过来的四川人、原重兵伙伙长席元庆担任跳荡营校尉,让李进才担任轻兵营校尉。
至于剩下的五百骑兵,孙秀荣决定亲自兼任,并让李继勋担任副尉。
而少年兵中实力最强大者哥舒迷奴、曳建城镇守使元丰、轻兵伙伙长石玉奴将成为另外三千少年兵的头领,这三千人将来由荔非守瑜统领。
这一次,孙秀荣也准备将元丰提拔为曳建城守捉使,哥舒迷奴、石玉奴均提拔为校尉。
九月一过,雪山北麓的气温便陡然降下来了。
在这段时间里,怛逻斯城的一千匠户除了打制各类兵器、农具、用具,在铠甲上也就是为少年兵打制了一千顶头盔。
一千顶铁盔!
一千顶类似于后世大明那种宽檐铁盔,铁盔直径约莫十二寸,里面装有用于缓冲的由弓弦线串起来的缓冲层,这之外,若是在夏季,则是一层布面与头部接触,若是在冬季,则是一层带着羊毛的羊皮。
铁盔并非是一件件打制出来的,而是用上了铸造、锻造混合的制作法,先用上好的铁料浇铸一个帽胚,然后套在模胚上捶打而成。
其承受力自然无法与完全由手工打制而成的铁盔媲美,但也比完全由浇铸、磨制而成的铁盔强,质量介于二者之间,胜在产量大。
在棉甲上,由于大唐对红色、黄色的限制,他只能使用灰褐色,普通士兵使用纯色棉甲,从什长开始,棉甲上开始绣有不同的飞禽走兽,品级越高,飞禽走兽越多。
路程来说,沿着雪山北麓以及碎叶川东蜿蜒而行,然后穿过占据热海南部的处木昆部的地盘,经过扼守中天山要隘以及银矿产地的顿多城后沿着拔焕河(后世库马拉河)直抵拔焕城(后世新疆阿克苏),然后沿着驿道北上就可抵达龟兹镇,这条路也是最近的,不过要翻越中天山,在冬季还是异常险恶的。
再有的就是北线了,经过碎叶城后北上,沿着伊丽河往其上游而去,经鹰娑川抵达焉耆镇。
然后南下去龟兹镇。
这一条路也要经过天山险道,不过可经伊丽河抵近距离鹰娑川最近的地方,沿途海拔也比经顿多城低得多,这也是大汉、大唐往来碎叶川最便捷的道路。
当然了,走这条路,就要穿过胡禄居、达奚两大部落,不过本就知晓达奚部落可能发生叛乱,孙秀荣倒是要看看该部是如何发动的,又是如何将远在于阗镇的高仙芝引出来的。
何况在此时,达奚部落应该远远没有准备好,应该不会对自己造成任何不利,退一万步,就算达奚文明恶向胆边生,准备对自己这一千人下手,那也要看他有没有这个实力。
至于胡禄居部的索侍斤,他一向与大唐交好,应该不会采取这样的行动。
临行前,他对南弓晓月说:“晓月,西域丁口稀薄,男女老幼都要用起来才是,节度使给我等送来了五对男女童仆,达奚文明也送来了十名年轻女子,全部放在后院伺候我等便有些浪费了”
南弓晓月正在为此事忧虑,幸亏孙秀荣与她成婚后好似并没有将那些女子纳位小妾的意思,便说道:“孙郎有什么主意?”
孙秀荣笑道:“莫慌,如今你我已经成婚,便是夫妻了,何况还是当今天子认可的夫妻,你我都是孤儿,今后就是最亲近的人,我不可能时时都在城堡里,总有外出的时候,有时候可能时间还很长”
“你是圣天子钦封的碎叶川郡主,我走之后,虽有封常清一众文武官员打理诸务,终究以你最尊,彼等肯定会将大小事务向你汇报,你一个人如何支应得过来?”
“眼下风平浪静,正是用功的时候,这些男女不妨让其读书写字,你是交河公主的义女,学过几年,记住,不要教授太多,会帮着你撰写文书,会算术即可,其中多半也有聪明灵透的,将其拣拔出来作为头目,或伏案,或奔走,你也不会为外人所蒙蔽”
“我将宇文邕奴留下来辅佐你,他本就是南弓部的才子,让他协助你教授,其中的男僮协助你跑外面的事,女仆协助你主理后院之事,你也轻松一些”
“孙郎”,晓月见他发自肺腑,不似作伪,也十分感动,不禁抓住了他的双手,“你何时回来,我眼下可是一刻也离不开你”
“好了,你赶紧将我所说的办起来,记住,内事不决,就找宇文邕奴,外事不决,就找封常清,若是有战事,赶紧将荔非守瑜召回来”
“郎君……”
第二十二章 龟兹镇(2)胡禄居
九月中旬,伊丽河流域下了入秋之后第一场雨。
一场窸窸窣窣的小雨,勉强将大地打湿而已。
但这就够了,这场小雨过后紧接着就是一场小雪!
气温陡然降到零度左右,小雪过后,从夷播海以北广袤无垠的丘陵草原上刮过来的北风风势陡然大了起来。
与孙秀荣料想的完全相同,原本属于弓月部的牧场已经被人占据了,不过并不是胡禄居和摄舍提两部中的一个,而是一个叫做踏实力的葛逻禄部落,踏实力部落投靠了胡禄居部落,被胡禄居大酋索侍斤允许在此地游牧。
自从怛逻斯出发之后,孙秀荣就将这次出行当成了一次远程拉练,这一次拉练,路程长达两千余里,周围部族环绕,居心叵测者众多,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自然要全力应付。
孙秀荣虽然将部队分成了骑兵、重步兵、强弩兵、轻步兵四种,大致效仿大唐府兵的规制,但在实际上,他的少年兵全部来自胡人部落,从小都生活在马背上,骑射都很精通,若是全部当成骑兵使用自然也是可行的,不过在外人看来是依照唐军来布置罢了。
这是少年兵的秘密之一。
所有的少年兵都是一人一马,不过在轻兵营中多了两百匹驮马,这些马匹驮着帐篷、备用军械以及部分粮草。
而在军械里,最多的就是长矛,能让除了所有的少年兵瞬间变成全部正式骑兵的骑枪!
既然是长途拉练,孙秀荣自然让人提前准备好了炒面、干菜、风干肉,每人携带了十日的干粮,加上驮马驼载的,足够他们抵达龟兹镇了。
所谓“奇兵”,在一般情形下自然是不会用的,故此,轻兵营就兼着辎重营的角色,而在唐军里,辎重营是单独存在的。
新来的踏实力葛逻禄部落牧户乍见到这只装扮奇怪的部队,一开始也是吃了一惊,不过在见到带着明显大唐风格的大旗后便放下了心来——唐军只有在战时才会对战区牧户进行劫掠,一般情形是不会这么干的。
这一次,孙秀荣让南弓熏的骑兵营作为先锋走在最前面,在每一个骑兵营里,都有一成、五十人左右反应灵敏、迅捷者在行军时作为侦骑存在,战时则作为营校尉的亲卫队,也就是说,一营骑兵共有三队,每队一百五十人,五十人则是校尉的预备队和亲卫队。
每一次,五十侦骑也不是全部撒出去,五十人分成五什,每次出动两什二十人,按照上官的要求分别在各个方向探出十里、二十里、三十里不等。
眼下碎叶川以东的所有部族名义上都接受大唐北庭都护府的管辖,自然不需要探出三十里那么多,但十里还是需要的。
侦骑前出时,因为是在“己方区域”,在背上插一面大唐军队常见的令旗就可以了。
若是在战时,肯定是要扮成对方的军卒或者牧户来行动。
而大队人马则以队为单位凑在一起,形成大致的阵型滚动前进,宽檐铁盔、灰褐色的齐膝棉甲,整肃的队形,严格的军纪,自从少年兵出发十日后,就已经在整个伊丽河流域传开了。
碎叶军,这是诸部对怛逻斯少年兵的称呼,孙秀荣得知后也没有抗拒,干脆就将这支军队叫做碎叶军。
没多久,碎叶军便抵近了胡禄居大酋、大唐钦封的嗢鹿州都督府都督、右骁卫大将军、胡禄居可汗被赐“索”姓的索侍斤大帐所在(后世伊宁市附近)。
到了这里后,孙秀荣再次将部队聚到了一起,因为索侍斤是胡禄居部可汗,手底下至少有两千常备军,还是稳妥一些为好。
前面说过,以前的西突厥十部中,右翼大多是黑头发,俗称“黑姓”的便是,左翼多是黄褐色头发,俗称“黄姓”是也,但也有例外,左翼的阿悉结部大多是黑头发,而右翼的胡禄居部则大多数是黄头发。
按照有些人的考证,黄姓部落大多是白匈奴后裔,
而胡禄居部,据说是原高车六部之一斛律氏后裔,也有人说他们是忽律居,忽律,此时河东、河北一带居民对剧毒四脚蛇的称呼,其喜欢将乌龟杀死后吃掉其皮肉,只留下空壳,然后藏在壳里等待下一餐,所谓“旱地忽律”是也。
这个称谓在某种程度上反应了该部的一些特性,否则在以黑姓占据主要成分的右翼诸部,还是在突骑施兴起之后的右翼诸部里能够独占优质的伊丽河上游地带的黄姓大部,没有一些个本事是很难想象的。
索侍斤正是这样的人。
得知碎叶都督府都督要经过他的领土前往龟兹镇后,他当即带了三百常备军沿着伊丽河北岸前往迎接了。
上一次孙秀荣大婚时,他正好去了长安,他是西突厥诸部中少数亲自到长安接受李隆基耳提面命之人,从而错过了婚礼,回来后原本并没有觉得如何,不过当他得知周边所有的大部的首领几乎都去了时便有些不安了,何况孙秀荣的娶的还是当朝郡主!
虽然只是一个册封的部族郡主,但那也是郡主啊。
索侍斤是一个明显带着印欧血统的白人长相之人,五大三粗,满面胡须,头发披散着,额头上勒着一根嵌着宝石的黑丝带,稍稍缚住凌散的长发,坐下一匹当地特产的高头大马。
胡禄居部明显尚白,包括索侍斤在内的人都骑着白马,穿着白袍,冬季瞬间来临后,伊丽河河谷已经有些冰冷了,但索侍斤却只穿着一件单衣,上身罩着一件羊皮坎肩而已,联想到他亲自去过长安,可见此人虽然身居大部酋长之位,多半从未停歇过对身体的打熬。
在后世霍尔果斯附近,两队人马终于相见了。
甫一见到这支特殊的军队,索侍斤的眼神一下凝重起来,这样的军容,这样的装扮,这样的神情,是他从未见过的,他见过磧西节度使下辖七大军镇的精锐,也见过长安最为精锐的神武军,前者让他畏惧,后者让其赞叹,但面对着前面这支军队,他的神情却异常复杂。
此时,随着小雨、小雪的落下,伊丽河北岸的驿道已经是泥泞一片了,若是马璘的虞候军从这里经过,其剽悍、嚣张、自信会让索侍斤虽然感到畏惧,但隐隐会有些不适。
若是以前苏禄大汗的突骑施常备军来此,清一色的突骑施壮汉会让他感到强烈的压迫。
但这支面相普遍看起来异常年轻的军队带给他的感觉是什么?
最终,在西突厥余部中虽然战力并不是最强,丁口并不是最多,但最会左右逢源的索侍斤得出了一个结论。
这支部队太过整肃了,队伍里的骑兵虽然面目不同,但几乎没有左顾右盼、交头接耳者,更没有嘻嘻哈哈的,在伊丽河北岸宽阔的驿道上策马奔驰时大致以五人为一排,整个队伍就好像一道黄褐色的洪流一般将整个驿道淹没、卷过!
一支看起来年轻,却冷静的可怕的部队!
“难怪”
索侍斤叹了一口气。
“为何大唐俊杰之士总是层出不穷?”
他赶紧迎了上去。
“大唐嗢鹿州都督府都督、右骁卫大将军、奉义王索侍斤在此,请问当面…….”
走在最前面的自然是南弓熏了,眼下,这位南弓部少年也是十九岁的成人了,若是不出意外的话,被孙秀荣收到后院的十名达奚部美女在经过南弓晓月的训导后会有一人成为他的正妻,这也是他所希望的,因为孙秀荣已经同他们说过郡主正在教授彼等读书识字。
少年兵诸人中,哥舒迷奴本就是贵族出身,又在史国祆教总部长期驻扎,身上自然带着一种特殊的贵气。
纳伦晓风出自南弓部贵族家族,经过商,带过兵,家里的大人被哥舒力微杀死之后更是以一己之力撑起了部落,身上带着此时游牧小贵族常见的神情,那种既谨慎又剽悍的神情。
就是南弓熏出自普通牧户,从小与牛羊为伴,与狼群为伍,神情带着拘束,长期一个人在野外放牧牛羊马匹,骨子里带着的警惕是藏不住的。
“在下大唐碎叶川都督府都督麾下骑兵营校尉南弓熏,请奉义王稍候,都督立时便到!”
与南弓熏相比,不不不,与所有的少年兵相比,身高六尺,绣着前猛兽、后猛禽的黄褐色棉甲将上身绷得紧紧的,略黑的面孔下面系着一根蓝色用来固定头盔的红色丝带的孙秀荣就大不相同了。
“神态安详、恬淡,仿佛能看穿一切,不卑不亢,此子能够以二十岁的年纪被大唐委以重任,原来也是来由的呀”
索侍斤想着,催马上前而去。
……
索侍斤大帐。
孙秀荣用娴熟的突厥语与索侍斤交谈着,得知他前不久去了长安,便说道:“大汗,我虽然是唐人,但一出生就在葱岭,从未去过长安,有何观感,何不说来一听?”
作为一个能够左右逢源之人,及时获取周围各部的详情自然是重中之重,孙秀荣在婚前婚后与各人见面的情形也传到了他这里,自然了,消息都是各部酋长传出去的,他自然也知道了孙秀荣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精通藩汉各种语言,武艺高强,思虑老练”
最后索侍斤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见到本尊之后更是印证了自己的判断。
“呵呵”,索侍斤脸上一闪而没的神色还是被孙秀荣捕捉到了,虽然他接下来的话语并没有什么出挑的。
“大唐疆域之广,民众之富,上国之神威,都让在下叹为观止,此次东去、后返回,途中在长安呆了一个月,沿途都收到了很好的接待,在下深感圣天子厚恩,没齿难忘!”
孙秀荣点点头,这些套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也是应有之意,自己与他刚见面才一日,岂有刚见面就将实话脱口而出者?
于是他接着说道:“听了大汗一席话,在下深神往之”,尾音还带着一丝叹息状。
内心却忖道:“这厮明显见到了大唐衰败的一面,只不过不想说出来而已”。
第二十三章 龟兹镇(3)北鹰娑川
在索侍斤的大帐附近歇息一晚后,第二日一早孙秀荣就带着大队离开了,离开前,他借着要观赏伊丽河的风景,爬上了一座小山,在那里他得到了围绕在索侍斤大帐附近的小帐数量。
整整一百顶!
所谓小帐,也就是比大帐略小的一点,每帐能够居住十名士兵,这么说索侍斤的常备军也就是一千人。
但昨日他可是见到了索侍斤的三百骑,各个膘肥体壮,挎着弯刀和大弓,显然不是好相与之辈,何况,以伊丽河上游之富饶,养活区区一千常备军让部落也得到了更多的休养,加上该部一向与大唐交好,几乎不存在受到周围某部大举进攻的危险,只养活一千常备军也是应有之意。
更何况,伊丽河上游精华地带也就五百里,部落都在河谷里生息繁衍,还是很容易召集到一起的。
临行前,索侍斤指着一堆少年说道:“都督,这是我部家里男丁众多的牧户子弟,都在十八岁左右,上次都督的大婚盛景很遗憾没有赶上,也没有奉上礼物,我部的特产马匹、羊只都督也不稀罕,听说都督麾下都是备受关爱的少年兵,我连夜从周围部族里挑选了一百名,就帮着都督伺候马匹吧”
这是孙秀荣没有想到的,他想到了索侍斤会给他礼物,但没想到是这个。
在如今的游牧部落,丁口最为重要,牛马次之,它能将最宝贵的丁口贡献一百名可算是厚礼了——这些人明显是奴户,按照这个时代的规矩,无论草原还是中原,都习惯将奴仆转赠给他人,一旦转赠,这些奴仆就必须重新效忠新主人。
孙秀荣仔细瞧去,只见这些少年多半是黑头发的,便有些明白了。
“多谢了!”
孙秀荣也不客气,立即让这些少年接替李进才看管两百匹驮马,自己带着大队沿着伊丽河继续向东驶去。
十日后,大队来到了伊丽河的上游,穿行于群山之中、后世被称为巩乃斯河的河段,来到这里时,才发现山道已经被积雪铺满了厚厚一层,但道路依旧宽约一丈,路上马蹄印、车轮印、脚印依旧络绎不绝。
“都督”
在巩乃斯河右岸的山道上,一位奴仆少年正在与孙秀荣说话。
原来这些少年多半是胡禄居部与弓月部、达奚部发生小规模战斗中被俘的牧户后代,这位少年就是达奚部的,原名库格斯,鲜卑语野狼的意思,由于在一众奴仆中无论长相、身手、敏捷等方面都是上上之选,便被孙秀荣赐姓孙,全名孙孝恪,成了孙秀荣的贴身小厮。
孙孝恪一家是在三年前被掳到胡禄居部的,到了胡禄居部后专门为索侍斤的常备军养马,他能说突厥语以及鲜卑语,倒是让孙秀荣开心不已。
“这一段河面原本是胡禄居部独占的,不过自从几年前达奚部迁到鹰娑川后,双方针对这一地带展开了长久的争夺……”
“哦,大唐焉耆镇就没有出手调停?”
“都督,若是两部的大战,大唐自然会出来调停的,不过争夺这一段河面的都是依附于两部的小部落,人数都是两三百户,莫说大唐了,胡禄居、达奚也是听之任之,最后双方谁也奈何不了谁,部落丁口削减的厉害,干脆都迁出了这一地带,眼下这一地带大约百里除了零星的牧户便没有部落存在了”
“边荒之地”
孙秀荣点点头,心里头涌出了一个词语。
这样的地方在任何一个时代都存在,最明显就是江淮地区,在南北朝时代作为双方的缓冲最为知名,后世的某武侠小说家还以此写了一部有名的小说。
由于是边荒之地,无甚阻碍,虽然是河边山道,队伍行进的很快,次日便出了这一段河面,眼前的风景又为之一变。
前面依旧是大山,不过山势平缓,这样的地方,正是上佳牧场的所在,见到孙秀荣他们后,前面也出现了一队骑兵,人数不多,但孙秀荣见到后不禁心理一凛。
约莫两三百骑,都是黑衣黑袍,披散着发辫,面目类似后世青海一带的人,令孙秀荣惊讶的是,这些人身上都穿着漆成黑色的皮甲,手里一手长矛,一手滕盾,马匹也多是黑色,明显是焉耆马。
那些骑士与少年兵颇有些相似,神色宁静中带着剽悍之气,当中一人约莫十八九岁,面庞瘦削,嘴角带着一丝令人不适的邪气。
“都督”,一旁的孙孝恪赶紧说道,“这是达奚部大汗达奚文明庶长子达奚丑奴,其母亲来自羌奴,不大受达奚文明重视,不过其十五岁得到独立部落后,一个人带着几百骑就肃清了北鹰娑川一带……”
“北鹰娑川?”
“都督,鹰娑川原本发源于焉耆镇西北部大山,但有一支流却从北天山流下,形成东西长约三百里,南北宽约七十里的广袤牧场,原本这里有不少小部落驻牧,达奚丑奴来到之后,只花了一年时间便将这些部落或歼灭,后征服,全部变成了他自己的部落”
“当时达奚文明只分给他一千帐,等他完全征服北鹰娑川后,牧户已经膨胀到五千户之多,让达奚文明也感叹不已,便封他为小可汗,镇守北鹰娑川一带”
“那达奚文明为何不喜欢此子?”
“都督,听说达奚丑奴是达奚文明在一次酒后乱性中与羌人女奴生下的,生下后其母亲也没受到达奚文明的重视,在他十五岁之前母子与普通牧户无二,其母亲修习过羌人的巫术,久而久之,达奚丑奴便成了这般模样”
孙秀荣点点头,暗忖:“这厮倒是有可利用之处”
便让人喊道:“大唐郡马、碎叶都督府都督在此,还不过来拜见!”
对面的达奚丑奴听到后眼神一凛,犹豫半晌还是催马过来了,实际上他一早就得到了伊丽河群山段来了一大队骑兵的消息,否则也不会纠集三百精锐骑兵来此,原本他以为是索侍斤出尔反尔要占据整个群山段,没想到却是大唐的军队。
他自然也瞧见了碎叶军的整肃模样,与出身漠北的突厥部落相比,出身青海的吐谷浑部落明显受到了当地羌人的影响,部落规模更小,更散漫,但单兵战斗力更强,这也是在更加残酷的高原草场上厮杀了几百年落下的。
故此,一旦见到明显整肃的部队,让一向自负的达奚丑奴终究软化了。
在离孙秀荣大约三丈的地方,达奚丑奴飞身下了马。
“大唐鹰娑川都督府麾下千夫长达奚丑奴拜见都督!”
达奚丑奴说的是达奚语,也就是慕容鲜卑掺杂了部分汉语、羌人语言的语言,孙秀荣倒是一下就听懂了。
“免礼!”
他说的也是模仿达奚语的契丹语,这让对面的达奚丑奴也有些吃惊。
达奚文明回到鹰娑川后并没有有关情形告诉他这个庶长子,故此,他对西边的形势一无所知。
见到孙秀荣后达奚丑奴更是有些吃惊,“此人面目与我类似,怎地如此沉静?难道是大唐贵人之后,来到西域历练的?”
再看那些肃然的少年兵,达奚丑奴更是有些敬佩,他一改以往在整个达奚部的孤傲狂放,竟一把抓过了孙秀荣的缰绳,亲自在前面带路。
来到达奚丑奴的大帐后,达奚丑奴亲自烤了一只山羊,伺候孙秀荣吃完,然后恭恭敬敬跪坐在地上等着他的吩咐。
见状,孙秀荣不禁有些好笑,暗忖:“此人的面目亦正亦邪,平素肯定也是一个狠人,怎地在我面前如此恭敬?”
便笑道:“丑奴,大都护府的人来过这里吗?”
达奚丑奴恭恭敬敬答道:“自然来过,文武官员,每年至少有五六拨,每一次过来,我部的少女、骏马就要少一些,不过若是彼等大大方方提出来,数量又不多的情形下,我还是会满足彼等的,若是狮子大开口,也会被我赶出去的”
“哦?若是边令诚大使亲自过来呢?”
“哼!他是一个阉人,何须少女、骏马伺候,他喜欢的是金银,我部根本没有,大汗那里倒是有一些,都是从死去的鼠尼施酋长大帐里搜获的,自然会去那里”
孙秀荣心理一凛,“这厮倒是大胆,若是传到边令诚耳里,非得将该部灭了不可!”
“只有一人,我倒是心甘情愿将女人、宝马奉上”
“哦,是谁?”
“前盖节度麾下牙兵头目马璘,他武艺惊人,在下不是对手,何况此人不好女色,只喜宝马,我敬他的为人,每年会为他提供一些上等马匹”
孙秀荣点点头,“这倒是一个爱憎分明的人,他看起来有些狠厉,并带着邪气,估计是从小在父亲的歧视以及巫女母亲的唠叨中长大而形成的”
“都督……”
“听说你是于阗镇、疏勒镇两镇跳荡营头名,而马璘是焉耆、龟兹两镇头名,二位到底更强一些?”
“呵呵,你想试一试?”
“在下不敢”
“无妨,你最擅长什么?”
“这……,自然是骑射,我可开三石力大弓”
……
北鹰娑川北岸,孙秀荣、达奚丑奴两人相对而立,中间相距约莫十丈,半晌,两人都相向而驰,相距三十丈后两人几乎同时扭过身来!
“咻……”
“咻…….”
两只重箭几乎同时激射而出!
“扑!”
两箭在中途相遇了,此时两人又策马向回跑,跑到箭枝跌落的地方,达奚丑奴弯腰拾起了两只箭枝,见到后神色一暗。
“都督,我输了,我等几乎同时发箭,可你的箭枝飞行的距离更远,还带着一个角度,将我的箭枝切断了,神乎其技,我不如也”
孙秀荣倒是愈发喜欢此人了,他这种表情然他想起了一个人。
王文慧!
第二十四章 龟兹镇(4)天鹅湖的暗影
鹰娑川大草原(后世巴音布鲁克草原)。
当孙秀荣带着少年兵沿着北鹰娑川进入鹰娑川流域时,一场大雪不期而至,幸亏有达奚丑奴派遣的熟悉路径的向导多人,否则在大雪天气想要在这处长约百里、宽约三十里,由鹰娑川干流及其从南北大山下流下的无数条支流形成的高山草原湿地找到一条没有陷阱的路异常困难。
在草原湿地中间,后世天鹅湖附近,达奚文明带着部落里的贵酋出迎了五里。
大雪过后,以往飞禽走兽云集,花草繁盛,无数条河溪、胡泊、水洼子纵横其中的湿地变成了白茫茫一片,在北鹰娑川时,河面虽然已经结冰,但还是薄薄一层,抵达鹰娑川干流时,湿地所有的河流、湖泊、水洼子都已经冻得结实了。
这里是焉耆马的真正故乡。
孙秀荣他们是从高处往下走的,抵近天鹅湖附近时,一大片白色的帐篷掩映在雪地里,几与雪地融为一体,也就是其上面的炊烟暴露了它们的存在。
每一顶白色帐篷附近必定有一个用木栅栏圈起来的牲口棚,焉耆马、西域青牛、骆驼、大尾羊全部圈在里面,外面看起来只是一个大圈子,内里又分成了羊圈、马圈、牛圈、骆驼圈,还有少量的棚子,那是为要生产的牲口准备的。
达奚文明笑吟吟地看着孙秀荣一行,实际上他的内心十分震撼。
大雪过后,鹰娑川核心地段的气温下降的厉害,但穿着“奇怪”衣服的碎叶军在丑奴向导的带领下依旧异常整肃地行进在驿道上。
到了雪天,碎叶军的宽檐铁盔里面已经垫了一层带着白毛的羊皮,羊皮的下摆可以将整个脖子护住,里面也缝制了一些铁片,实际上就是孙秀荣自己发明的顿项(护颈甲)。
外翻的羊毛似乎让达奚文明意识到这支由契丹叛军后代将领带领的“唐军”产生了些许的亲切感。
实际上,由于天山的阻隔,处于盆地的鹰娑川大草原并不十分寒冷,至少与前一世的尼布楚大草原差远了,若是气温再低一些,孙秀荣肯定会让少年兵们将自己的羊皮短褂套在外面的,但眼下似乎并不需要。
天鹅湖的盛景没有见到,但湖中某些地方不断升腾起来的蒸汽让周围完全处在一片如梦似幻里,让人不禁产生身在幻境里的奇异感觉。
不算山坡草场,光是这处鹰娑川湿地草原面积就达上千平方公里,可以让三千牧户在此栖息。
达奚文明也是这么干的,他的部落原本只有五千帐,灭亡鼠尼施部落后,又获得上万帐,此后原鼠尼施部落的女人孩童全部分给了他的部下,这几年丁口繁衍的很快,实际上整个部落早就超过两万户了。
眼下以天鹅湖为中心分布着他的核心部落两千户,这两千户都是百夫长以上贵族,有突厥奴隶为彼等放牧牛羊马匹,他们则是达奚文明的常备军,一千人日常四处巡逻,一千人离达奚文明寸步不离。
达奚文明以一个外来的鲜卑部落小部竟然一举灭掉了原西突厥右翼五大部之一的鼠尼施部落,自然在部族里面有着偌大的威望,在眼下甚至到了不亚于以前的慕容吐谷浑地步。
但在达奚文明眼里,自己这点军力在唐军面前还是不足为虑的,在河西祁连山西麓的草场时,他见过知兵马使哥舒翰手下的唐骑,见过之后河西节度使让其迁到天山,他二话没说就同意了,因为他知道哥舒翰三千骑就可以将其整个部族灭掉。
但眼前这支既像唐军又像游牧部落常备军的碎叶军让他产生了一种复杂的情绪。
这种情绪让他既有些期待,又有些恐惧。
眼下,他准备举族迁走的消息已经不胫而走,对于这一点,大唐倒并没有过多的表示,对于他们来说,由于鹰娑川大草原的存在,这才在焉耆设置军镇一级的城堡,若是大草原没有部落存在了,焉耆镇也没有必要存在了。
当然了,没了达奚部,很快会有其它部落过来填补空缺,鹰娑川大草原虽然不如伊犁河谷草原,但也是天山附近极为优质的草原了。
若是单纯的唐军,抑或单纯的游牧部落精锐,他达奚文明都要应对的法子,但单单对上孙秀荣后他似乎有些无从下手的感觉。
今日,达奚文明戴着尖顶羊皮帽子,帽子两侧垂下两根编织着羊毛球结的坠饰,这一次他的发辫不是散乱着,而是辫成了两根粗大的辫子垂在两肩上,加上鲜卑人稀稀拉拉的山羊胡子,让孙秀荣似乎看到了在尼布楚大草原时的情形。
而在达奚文明的身边站着一人更是引起了他的注意,只见那人约莫三十许,身材高大,却穿着一身唐装,无非是在上身加了一件羊皮短褂罢了。
那人见到孙秀荣后似乎有些躲避他的眼神,低着头一言不发。
随着达奚文明的介绍,孙秀荣知晓了他的名字。
“郡马,这位是我的军师,同样来自吐谷浑部落的赫连伏允”
“哦?”
孙秀荣的反应明显有询问的味道,达奚文明自然听出来了,他笑道:“走,回大帐说话,那里有上好的羊肉和奶茶”
最后能够与达奚文明、孙秀荣一起走进的大帐也只有那位赫连伏允。
三人跪坐在烧着羊粪的炉子前面,由于没有烟囱,帐篷里烟雾缭绕,不过三人似乎都很习惯这一切似的,围坐在炉子前面用小刀切着羔羊肉,喝着刚刚兴起不久的奶茶。
与后世放着食盐或者糖的奶茶不一样,来自祁连山草场的达奚文明在奶茶里放置了当地一些香料,让孙秀荣喝起来味道怪怪的。
除了奶茶,这里自然还有西域盛产的葡萄酒,经过漫长跋涉后孙秀荣毫不顾忌大口吃喝起来,达奚文明笑着看着他,自己偶尔吃上两口,而那位赫连伏允却是一边吃一边偷偷观察他。
等酒足饭饱了,又喝了一碗没用香料而是加了少许蜂蜜的奶茶,孙秀荣对着达奚文明说道:“大汗,这位军师也是贵部的?”
达奚文明看着赫连伏允,然后笑了一下,“若是我部能出这么一位军师就好了,唉,说起来此事还与都督有关?”
“哦?”
“都督,几年前你在胡弩镇以区区百余人马竟敢与拉鲁多吉的吐蕃精骑正面相对,此事过后,吐蕃人终于知晓了这其中也有唐军的功劳,于是便命迁到阿克赛钦附近的赫连部攻打胡弩镇……”
他这么一说,孙秀荣自然记起了聂峰的话,不过他只是点点头,并没有揭穿此事。
“于阗镇高仙芝是一个悍将,竟然冒着火山喷发的危险越过了建德力古道,来到了赫连部骑兵的后面,最后赫连部大败亏输,一半人战死,一半人做了俘虏……”
孙秀荣笑道:“莫非军师也在其中?”
达奚文明点点头,“是的,这些人来到于阗镇后,都成了唐军的奴仆,一部分人帮着唐军喂养马匹,也有一部分被官府安置在了矿场上,军师是赫连部有名的谋士,精通鲜卑、羌、吐蕃、唐四种语言,自然被高仙芝留下了”
“不过军师是牧户出身,自然过不惯城里的生活,没多久便给高仙芝留下一封书信就跑了,他辗转来到了鹰娑川,以前我等熟识,自然接纳了他”
“都督”,此时赫连伏允接过了话茬,他说的是唐语,字正腔圆,浑没有半点初学的味道,“不瞒你,以前吐谷浑大王从遥远的东北营州附近迁过来时,除了慕容氏,尚有几个大姓,其中以赫连、白姓最为显著,三家贵姓互为姻亲,吐蕃人来到西海后,吐谷浑不敌,部落四分五裂,以前的慕容氏与吐蕃公主结亲,以吐蕃国王外甥的名义在逻些城遥领诸部”
“剩余的部落也被彼等迁到各处,慕容部与羌人部落互相掺杂,而白部、赫连部则从西海、祁连山牧场迁走一半,来到象雄故地,在此之前,我等都是信仰萨满的,吐蕃人介入后,自然让我等都信起了苯教,我听说都督曾在雪山底下专门开辟了一处萨满教祭祀场所,将战死将士的灵位都放置在那里”
“从过来的胡商嘴里得知都督祭祀舞蹈的虚实后,在下也十分向往,今日得见都督真人,实乃三生有幸”
孙秀荣何许人也,自然不会被他三言两语蒙骗过去,他在第一世是骑兵连连长,长期沿着额尔古纳河巡逻,自然也学过现代侦查之术,他见赫连伏允对着他说话时眼皮不时在轻微地跳动,便知晓此人似乎极力在掩饰着什么,或许在自己抵达之前,他与达奚文明正在商量一件了不得的大事,被他的突然到来打断了,但其还没有从刚才紧张、兴奋中缓过劲儿来才会有这样的表现。
“哦?”
百余岁的历练让孙秀荣早已经养成了波澜不惊的面目。
“……..”
没多久,赫连伏允终于说完了,无非是自己在祁连山、阿克赛钦的所见所闻罢了,对于如何被高仙芝击败一节倒是惜墨如金,最后他说道:“大汗,都督,在下有些倦了,先告退了”
孙秀荣点点头,也站了起来,并将他送到大帐外,只见他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天鹅湖边上,随着他的到来,他的帐篷附近也出现了好几个人,影影绰绰的,看不太清楚,那些人似乎突然从雪雾中冒出来似的,显得十分诡异。
等进到大帐里,他问道:“大汗,难道军师不是一个人过来的?”
达奚文明点点头,“他是赫连部的贵人,投降高仙芝后,原本跟着他的几个仆役高仙芝又还给了他”
“那高仙芝对他的离开就没有怪罪?”
“没有,在此之前,由于军师的谋划,高仙芝将赫连部部分牧户迁到了昆仑山北麓,当时又击杀了不少前来阻击的吐蕃骑兵,立下此功后高仙芝便由着他离开了”
“哦?”
第二十五章 龟兹镇(5)焉耆镇(上)
次日,虽然大雪弥漫,但孙秀荣没有打算在鹰娑川逗留,而是继续向前赶路,又过了大约十日一行人才抵达焉耆镇。
与鹰娑川大雪弥漫不同,十月初的焉耆镇虽然也出现了寒意,但依旧是天高地远的秋末景象。
焉耆镇处在焉耆湖(博斯腾湖)北岸,鹰娑川西岸,一座由于扼控高昌与龟兹之间的要道而修建起来的大城,身后又是大面积的鹰娑川千百年冲刷形成的绿洲地带,前面则是水产富饶、水草丰美的焉耆湖,唐军西进攻打游牧部落或者昭武诸国,这里既是出发地之一,也是主要的粮草中转点,城池规模与疏勒城相差仿佛,不过其城里的驻军就没有疏勒镇多了,只有马步军三千。
焉耆镇眼下镇守使空缺,得知孙秀荣来了,焉耆镇副使、原铁门关守将贺娄余润让其在城外空地驻扎,傍晚时分,贺娄余润的牙兵请孙秀荣进城会面。
镇守使府邸,孙秀荣带着耿思都、李继勋见到了这位副使。
约莫四十余岁,方面大耳,三缕长须,穿着六品武官袍服的贺娄余润在书房里接见了孙秀荣。
来之前,孙秀荣自然也下过功夫,知晓此地的主官叫贺娄余润,一个鲜卑将领,当然了,此人是北魏时代就进入中原的鲜卑人,早就高度汉化了,除了姓名还像鲜卑人,无论样貌神情还是打扮、话语已经没有半点鲜卑人的模样了。
鲜卑人,真正的鲜卑人还真是吐谷浑人,虽然他们也因为与羌人、汉人的融合大为改变了,但鲜卑人的底色还在。
贺娄余润自然知晓夫蒙灵察镇守使许给孙秀荣三千套冬季战袍的事,而想要将三千件战袍以及部分粮草在秋冬季节越过天山运到怛逻斯,带着一千人马也是应有之意,若只是几十人,就算是唐军,想要将这些物资运回去无异于痴人说梦,沿途的部落随时有可能将你灭了。
虽然孙秀荣是郡马,但老于宦海的贺娄余润知晓他是什么货色,他能让孙秀荣进城见面也是看在他曾是夫蒙灵察牙兵、外行官的份上,在如今的大唐,由于圣天子对周围诸部普遍采取了联姻的策略,在宫里养了一大堆准备随时用来和亲的“义女”,到岁数后封为公主、郡主不等嫁出去。
故此,别说郡马了,驸马也到处都是,何况南弓晓月还是阿史那氏交河公主的义女,与李氏宗亲之间相隔万里。
留孙秀荣吃了一顿饭,略略说了一会话就打发他走了。
孙秀荣倒是没有生气,他知晓像贺娄余润这样的人才是大唐军将的常态,此人以后还高升为剑南节度使,自然是熬出来的,但至少在做官上四平八稳。
他没有住在贺娄余润安排的驿站,而是回到了城外营地里。
次日,他并没有立即出发去龟兹镇,而是准备在此次盘桓几日——焉耆镇也是四镇之一,人口众多,屯田广布,城里城外胡商云集,眼下已经是冬初了,他回去最好的走的路还是这里,如果能在此地购买到一些物品就可以节约不少路程,无非是找一家客栈存起来就是了。
基于方便存取考虑,他选择了城外紧挨着通往鹰娑川驿馆的那一片商铺。
到了这里,由于紧挨着曾经被汉人统治几百年的高昌王国,这里的汉人很多,商铺也是胡汉各半,当然了,这里的汉商都是以前高昌王国的。
一家家问过之后,他得知对于大宗交易而言,反而在城外为佳,因为焉耆镇为了与鹰娑川的部落交易,也在驿馆附近辟了榷场,几十年后,榷场附近自然形成了一片商铺。
他最终选定了两家,一家来自河中石国的胡商,一家则是来自高昌的汉商。
胡商的货品主要是葡萄酒、西域香料、食盐、宝石等,而汉商则经营着食盐、粮食、布匹等大宗物品,当然了,想要在大唐辖地经营食盐买卖那也是要得到官府授权的。
与他设想的不同,胡商铺子里还兼做买卖宝石的生意,孙秀荣决定先进胡商铺子里瞧瞧。
台前是一个约莫三十多岁的粟特人,孙秀荣此时没有穿那件在此时有些奇特的棉甲,而是一件普通的唐军冬季战袍,像他这样的人在四镇多得是,自然也没有引起那人的注意。
“客官,欢迎,欢迎,小店专卖西域诸国特产,葡萄酒、香料、宝石、麻布应有尽有,要看你货品的话请跟我来”
一口标准的长安口音,倒是让孙秀荣似乎又回到了后世逛街时的情形,他点点头后便看向柜台后面对堆着的货品,当他见到一袋袋半卷着敞开的布袋子,便问道:“那些是什么?”
那人还以为他是焉耆镇的普通府兵,便说道:“这是昭武诸国普遍种植的蔬菜和瓜果种子,很是适合在四镇种植,客官,买些吧”
孙秀荣心里一动,“都有些什么?”
“你看,这是皮牙子,煮菜最佳,这是萝卜,对了,你们唐人叫它胡萝卜,这是黄瓜,哦,你们的皇帝以前叫它胡瓜,最近才改成黄瓜,这是菠菜,这是芹菜,这是大蒜……”
“好了,每一样给我来一些”
实际上这些东西都已经传入中土了,但尚未大面积铺开,眼下孙秀荣无论是在以前的葱岭,还是在眼下的怛逻斯,种植的还是府兵们熟悉的中土原本就有的在北方普遍种植的粮食和菜蔬,刚才这人所说的也有人种,不过图个新鲜罢了。
不过来自后世的孙秀荣却知晓这些东西的妙用,特别是胡萝卜、大蒜、菠菜和洋葱(皮牙子,西域古时就这么称呼,此时都是红葱),在没有辣椒的情形下,那可是辅助营养、佐餐之极品啊。
买完了蔬菜种子,那人自然看出来眼前此人是一个大主顾,便说道:“这位小哥好面生,是屯田使下面的吗?”
孙秀荣笑了笑,没有理会他,“你这里也收瑟瑟石?”
“是的,无论多少都收,只要货真价实,品相上佳,没有不收的”
“那你等都卖给谁呢?”
那人笑道:“你是在安西长大的吧,呵呵,如今在大唐长安、洛阳、扬州、太原、成都,除了铜钱,能够代替其使用的一是布匹,其二就是瑟瑟石,特别是中上之家,装饰在衣帽上、武器上都寻常见,由于瑟瑟石越来越少了,其价格自然越来越高”
“我这里有一些瑟瑟石,可以交换何物?”
那人眼睛一亮,“于阗国的金饼、石国的银饼、突骑施的银币都行,你若是需要来自拔汗那国的上等葡萄酒,对了,那种用琉璃杯盛放的葡萄酒都行”
孙秀荣招招手,让耿思都将一袋三十枚瑟瑟石递了上去,“你瞧瞧看,这些瑟瑟石价值几何?”
那人将布袋子上的绳子小心翼翼解开了,解开之后不禁惊呆了(西域虽然特产各种宝石,但经过汉唐之间长时间开采后数量也很稀少了,虽然依旧在大唐境内流行,但几乎都是存量市场,往往有价无市,也只有像尔微特勒这样的部落大酋仗着手中的武力强取豪夺得到一些,可想而知盖嘉运攻破吐火仙的碎叶城后获取了多少)。
那人将一枚枚五颜六色的瑟瑟石拿出来一一仔细查看,看到特别喜爱的宝石也不时赞叹一声,大约花了小半个时辰才一一看完。
看完之后,他将这些宝石放回布袋子,盯着孙秀荣说道:“你看起来不像是有这么多瑟瑟石的人,按照大唐规制,拥有三十枚瑟瑟石以上者都必须说出这些物品的来历……”
这也是虚张声势了,真正拥有三十枚瑟瑟石的人不是巨贾便是豪绅,他也不敢这么问。
孙秀荣笑道:“我抢来的……”
那人听了正要大叫,却被孙秀荣捂住了嘴,“你这厮好没来由,我既然能来到此地,身上自然有通关文牒,昨日焉耆镇副使贺娄余润还请我吃了一顿饭,跟你说笑呢,你还当真了?”
那人却不理会,用粟特语向后院喊了一声,没多久,从那里出来了一个年轻的粟特人,约莫二十出头,面目虽是胡人,却穿着一身唐装,面目英俊,神采不凡,他听了那人用粟特语说的话后,笑着对孙秀荣说道:“客官,不是小店不通融,大唐规制如此,小店每收购多少瑟瑟石,都有记录,运到长安贩卖时,一路上都有官府的文牒为证,稍有差错就会全部没收,小店也是无法……”
“大唐管束的如此严格?”,孙秀荣暗忖,不过他还是笑道:“这些东西确实是我从他人手中抢来了的,不过此人叫尔微特勒,原本是突骑施大汗苏禄的庶长子,在下有幸攻破了尔微特勒所在的怛逻斯城,抢了这些东西,这下行了吧”
那年轻人一听便愣住了,又上下仔细打量了孙秀荣一下,“客官,你是从怛逻斯来的?是都督府的麾下?”
孙秀荣不想与他再纠缠了,他将自己的身份文牒掏了出来,“看看吧,我就是大唐碎叶都督府都督孙秀荣”
那人一听赶紧将文牒接过来看了,上面写着孙秀,荣的年龄、籍贯、相貌等名录,孙秀荣又将自己的铜制大印拿了出来,“也罢,一并与你等瞧瞧”
这下那年轻掌柜再无疑议,赶紧赔礼道:“失敬失敬,没想到眼下闻名七镇的碎叶川都督府都督竟能驾临小店,实乃……”
“好了,这些货品价值几何?”
“里面请”
第二十六章 龟兹镇(5)焉耆镇(中)
最终,孙秀荣的五袋各三十枚瑟瑟石以平均每枚五十贯的价格卖出去了,得到了七千五百贯,七千五百贯那可是极为沉重的东西,孙秀荣自然不会这么做,因为此人的总店在石国都城柘折城(塔什干),便委托他们将相同价值的粮食、葡萄酒、食盐、精铁送到怛逻斯,当然了,由于要送到怛逻斯,其中自然打了一个折扣。
临走前,孙秀荣突然想到:“既然在石国都城有总店,肯定是石国王族或者国内的贵族开办的,石国、拔汗那国是大唐在西域主要的盟国,自然能在大唐境内通行无虞,若是被大食占了的安国、康国,恐怕就没有这么容易了”
便问道:“石国,我认识王子那俱车鼻施,史国,我认识史泰染缅王子,你这店铺是哪位贵人名下的?”
那年轻掌柜听了却是半信半疑,此时孙秀荣见到了他左袖口绣着一朵极为鲜艳的火焰,心里一动,便说道:“你等也太过谨慎了,前不久本督大婚之时,石国王子、石国王子都到了,还给我送上了厚礼,我何须诓骗你等?”
又暗忖:“虽然我碎叶川都督府都督的名声已经传到四镇了,但在彼等看来依旧不如四镇镇守使啊,也罢,就让你见个真章”
他将随身的那把史泰染缅赠送的乌兹钢刀抽了出来,钢刀原来的黑白两色刀鞘实在太过惹眼,已经被他替换了,而刀柄也被他缠上了一层普通的麻线,不过当他将短刀拿出来时,刀身黑白分明的纹路以及一面隐隐显出的火纹,另一面暗藏的人头景象却表露无疑。
这下确定无疑了,史泰染缅在石国、史国、祆教里是什么身份作为祆教徒都知道,那人“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拜见光明使者”
孙秀荣赶紧将他拉了起来,正色道:“小声说话,若是传了出去,岂有不说是非的!”
那人赶紧又忙不迭地请罪,此时才说道:“此店是国王赐给二公主的产业”
“金丝凯亚?”
“是的,都督也知道?”
“嗯,记住,我今日来你店买卖之事切莫透露出去,特别是光明使者之事,万万不可,否则……”
那人自然知晓厉害,“一定,一定”
……
其实什么光明使者就算透露出去了也不算什么,祆教鬼鬼祟祟,此时在大唐已经不大受欢迎了,连带着摩尼教也受到了排挤,摩尼教兴起还要得益于回鹘人信奉了此教,由于回鹘人对大唐有恩(协助平乱),摩尼教才又在长安等地兴起。
孙秀荣只是想瞧瞧这柄短刀的成色如何,试一下便知晓了。
他转身走进了另外那家汉商店铺,里面李继勋已经在那里与掌柜的达成了一些交易。
店家姓鞠,高昌鞠氏王族后裔,当然了,鞠氏王国早就是过眼云烟,由于高昌国是汉人建立的国度,被大唐灭亡之后也没有设置一个高昌都督府以示羁縻,而是将整个高昌到伊州(哈密)一带彻底纳入了大唐的郡县管辖,鞠掌柜能够将生意做得如此之大,肯定是有所依凭的。
果然,孙秀荣从他嘴里套出了他的东家竟然是前任节度使盖嘉运,眼下盖嘉运身兼河西、陇右节度使,就算不在安西了,也能照拂到这一带,何况像夫蒙灵察、贺娄余润这样的人物都是他提拔起来了,足以让这处店铺平平安安开下去。
“我需要大量的布匹,丝绸、棉布、麻布,还有,棉花也要,对了,那种叫做荼叶的药材有多少要多少,价钱好说”
有着深厚官员背景的鞠掌柜此人倒是识趣得很,并没有像胡商那样问东问西,孙秀荣需要什么就提供什么,还是最优惠的价格,在汉商眼里,都督、郡马,那都是不可冒犯的存在。
“对了”
孙秀荣突然想起一事。
“你既然能从本土弄来大量的粮食、布匹、食盐,也能弄来人口吧”
鞠掌柜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说道:“都督说的是奴仆?那好说,如今本店的总店就在长安,是唯一一家将分店开到安西来的……”
孙秀荣一凛,“难道其身后还有比盖嘉运更大的官员?盖嘉运虽然贵为两镇节度使,不过放到长安也算不了什么,比盖嘉运更大的只能是三省六部的高官了,若是那样那就好了”
“都督,如今每日在长安东西两市自愿卖身为奴的人家不在少数,都督需要多少,本店每三个月往返一次,每一次都可携带一些奴仆……”
“那是多少?”
“本店虽有各级官员照拂,不过通关时候依旧要登记货物、丁口,我等是大商户,自然可携带不少护卫、随从、伙计等,每次一百人还是不成问题的……”
“算了”
孙秀荣当即否决了这个交易,每次一百,最多二十户,一年不到一百户,还是要自己私下搜集,然后禀明朝廷后大大方方行事才好,否则太麻烦了。
最终他还是没有按耐住自己的好奇心。
“掌柜的,贵店在长安规模如何?”
“还不错,不算最大,但肯定是最大之一,本店专走河西、陇右、安西、北庭,实际上已经是专营了”
孙秀荣点点头,“多半新上任一任节度使、监军大使都会在店中抽分子,就算盖嘉运不在了,夫蒙灵察肯定自动续上分子,这么说来,其身后的人就呼之欲出了,若是寻常官员,或是来去匆匆的官员,肯定没有这个份量,这么说来人选范围就缩小很多了”
“多半是李林甫、高力士以及哪位皇亲国戚的后台”
再问下去,人家也不一定愿意说,估计像鞠掌柜这样的人物也弄不清楚,就算是李林甫、高力士也不会亲自冲到前头的,其得力手下、门客、义子众自然会为其打理好一切。
他最后还是说道:“也罢,我都督府读书人缺乏,若是有犯了事被官府发卖的官员家属,不妨为本督购买一些,若是能送到怛逻斯自然是好,无法办到的,先弄到这里,我自有办法前来接回”
“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怛逻斯一带都是胡人的天下,都督府自然要以恩德对其施以教化,这些犯了事的官员家属多半读过书,会识字,在我那里能发挥最大的作用,也能戴罪立功,岂不比奴仆好上许多?”
鞠掌柜郑重地点了点头。
最后,孙秀荣决定将购买的布匹、棉花之物寄存在店里,等他从龟兹镇返回时再取出来,与鞠掌柜又聊了一会高昌、伊州一带的风物便离开了。
买完想买之物后,孙秀荣带着耿思都、李继勋就在街市上逛起来,临到饭点时,准备在街市上随便找一家饭馆吃了午饭,见到市面上有一家叫做“醉仙居”的客栈规模颇大,里面吃饭的人也很多,便走了进去。
恰好,二楼还有临窗的座位,三人便上楼了,在楼梯上刚走到一半,一个熟悉的身影跃入了孙秀荣的眼帘。
张翰!
那位以进士身份因为犯了事全家被发配到安西的胡弩镇录事,只见他坐在一楼靠窗的座位,身边尚有妇人和孩童,那几个人孙秀荣也见过,正是张翰的妻子和儿女。
说起这张翰,若他还是以进士身份,比如状元刘单(岑参嘴里的刘判官)、岑参等人,都入不了孙秀荣的法眼,倒是夫蒙灵察的内行官王滔(主动要求到安西来历练)、封常清那样通晓庶务的人他才看得上眼,张翰自然是后者,他在胡弩镇历练了十年,由于整个胡弩镇的文官(不入流的录事)只有他一人,自然样样精通。
何况在胡弩镇那样周围几百里都难见一人的地方,能够待上十年,该历练的东西也都历练到了,特别是心理上的。
“难道……”
他让李继勋去探查,自己上了二楼。
没多久,张翰跟着李继勋上来了。
“镇……都督”,今年张翰已经四十岁了,以前此人十分圆滑,浑不似一个进士出身的人物,但眼下他的神情完全变了。
“张录事,你被赦免了?”
“是的,圣天子洪恩,我的事已经彻底查清了,全家可以返回幽州了”
“幽州?可是担任府县父母官?”
张翰摇摇头,神色也黯淡下来,“我犯的是大不敬之罪,已经革去功名,虽然可以回到乡梓,但此生只能担任不入流的吏员了,在胡弩镇这几年,特别是都督去了之后,我的运气突然好了起来,这几年承蒙上下关照,也得了一些回乡的盘缠,这不刚从龟兹镇办完手续过来,准备趁着严冬尚未完全到来之前先去河西”
“河西?”
“哦,沙州那里有我的同届好友,先去他那里盘桓几日,等待春季时再出发回幽州”
“幽州可还有亲朋好友帮衬?”
“以前自然是有的,不过自从犯了事,又蹉跎了十年,早已物是人非,无非是回到老宅苟延残喘罢了”
孙秀荣心里一动,“录事,既然是这样,何不去我那里?虽然只是一个都督府,不过需要的人手众多,边镇不似内地,只要略有功绩,就可以上书恢复功名,最多三年,最迟一年,你就有功绩了”
张翰眼睛一亮,其实这几年,由于他是胡弩镇唯一的文官,钱财也着实捞了一些,足够他下半辈子花销了,但一来他举目无亲,以文弱之身独自带着家眷返回遥远的幽州,想想也很可怕,来到安西时有官府押送,看似屈辱,实则安全无比,但回去却要一个人,他自然可以雇人,但终究不放心。
而眼前此人可是在一两年内便从一个小小的伙长窜到一府都督的高位的,他说行多半就行。
“那就多谢都督了”
第二十七章 龟兹镇(5)焉耆镇(下)
次日,孙秀荣让张翰一家人就住在鞠掌柜的铺子里,一边看守货物,一边等着他们从龟兹镇返来。
而大队人马自然要继续南下龟兹镇,一千碎叶军整装完毕,正要列队出发时,从驿道北面飞来了三骑,马速非常快,三骑背后都插着令旗。
时至今日,孙秀荣自然研究过安西四镇行旗的规制,那三骑身后都插着黑旗,形制在所有令旗里面位居第二,最大的自然是节度使的令旗了,故此,那应该是镇守使一级的令旗,而在磧西(北庭、安西)北庭位居最北,自然尚黑,也就是说这三骑是北庭都护府副都护、磧西节度副使程千里发出来的。
彼等从北面疾驰而来,不可能是来焉耆的,而是去磧西节度使府所在的龟兹镇的。
瞧那三人的模样,应该是不眠不休奔驰了半日之久!
八百里加急!
“北庭有什么事紧急到需要程千里使用八百里加急的飞递?眼下北庭周围的游牧部落主要是突厥王族后裔担任大酋的拔悉密部以及处月部、沙陀部,难道因为后突厥内乱导致北庭的部落也纷纷响应?可没听说过这两年北庭一带有什么大事啊”
“再就是西边了,葛逻禄、斛律金、摄舍提……,难道是北庭都护府的人查到了西林守捉使刘龙仙一行人的下落?”
一想到这一节,饶是他三世为人也隐隐有些紧张。
半晌,他决定原定计划不变。
“若这三骑确实是程千里派出来向夫蒙灵察汇报刘龙仙失踪之事的,我若是现在不去龟兹镇了,而是突然返回了怛逻斯,当然也无不可,但是眼下我带着上千碎叶军跋山涉水一千多里才来到焉耆镇,难道就是为了在这里买上一些东西就回去了,那样的话还不如去更近的石国购买!”
“于是彼等就更加会怀疑到我头上,还是按原定计划去龟兹,然后见机行事,不过……”
他将张翰、纳伦晓风叫了过来。
他首先对张翰说道:“你也知道,碎叶都督府偏隅于大唐国境之外,周围都是胡人,急需汉人丁口充实,你去怛逻斯不如去长安……”
“长安?”
“是的,我已经同鞠掌柜说过了,你同鞠家商行的人一起去长安,抵达后,在长安城里寻找一处大一些的宅子,我这里有十枚金饼,你先拿去用,不够的可先向鞠家商行借一些”
“到之后,由鞠家商行为你办理新的身份文牒,应该可以四处自由行走,不断搜罗人丁,主要是失去了土地,又没有找到新的活计之人,找到后便集中到租来的宅邸里”
“若是情况顺利,丁口众多,你可以去禁军万骑营找一个叫喻文景的将军,他与我有一些情分,或者去找东市找边家商行,那里是边中丞的家人开设的,你只要亮出我的名号,人家应该不会难为你”
“实在不行的话,你去紧挨着兴庆宫的永嘉坊去寻找李泌,他眼下应该不在京城,不过你可以亮出我的名号,打听他去了哪里,若是就在终南山,就直接去寻找”
“只要找到任何一人,就可将碎叶都督府准备迁徙内斗一些无地、无业民户去怛逻斯的情形说出来,让其代为向上禀告,期间,你也可以回一趟老家幽州,沿途自然要仔细留意生民百态,到幽州盘桓一段时日后再回长安”
“这十枚金饼都是五十两重的,每一枚可值五百贯,十枚就是五千贯,听说长安的普通宅邸都要几百贯,你可以多租几处,在没有联络到以上诸人之前,或者联络到了人家不愿意帮忙,就少招募一些,都督府长史封常清会在明年上半年去长安,等他到了之后再说”
回头又对李继勋说道:“我虽然将你的名字写在了这次晋升的名录里,但这名录终究是要汇总到兵部备案的,你看……”
李继勋神色一暗,“都督的意思是…..”
“李郎,不是我狠心,而是眼下碎叶都督府的影响力还很小,还不足以撼动像李大宰相那样的高官,故此,你不如跟着张翰去长安,你本就是那里的人,亲眷应该都在,你在少年兵里抽调十人,混在商队里去长安”
“协助张翰搜罗人丁,若是张翰外出时,你就坐镇长安,反之就由张翰坐镇,你文武双全,又是武进士出身,不像张翰,功名还在,大可四处行走,结交俊杰之士,若是愿意来碎叶的那自然好”
李继勋略一思忖便点点头,“也好,我自从三年前离开长安,已经好几年没有见家母了……”
“放心吧,李郎,到兵部备案至少需要两年,你眼下依旧可以打着碎叶川都督府都督外行官的名义,身份文牒、令牌你都有,你是知道的,人家王滔是文进士出身,眼下也三年了,还是夫蒙节度使的内行官……”
“都督,不用说了,在下明白”
孙秀荣想了想,将两个小包裹分别给了张翰和李继勋。
“二位,你等此去长安,一来为我办事,二来自然要照顾好家里,这里面有一些瑟瑟石和银饼,原本是准备去领那三千件冬季战袍时打点节度使府上下的,但昨日在贺娄余润府里听说王滔还是节度使的内行官,其人倒是爽快得很,何况,你等也知晓了,本督与大都护府司马独孤峻有些关系,需要花费的应该不多”
“每袋总价大约一千贯,就算本督送给你二位家人的……”
“都督!”
“都督!”
“收下吧,张翰离开老家已经十年了,李继勋也三年了,官位虽然没有多大,但多少挣了一些银钱,多少也能向家里交代了”
接着他对纳伦晓风说道:“我等人数太多,全部去龟兹镇不太妥当,你带两百骑以及索侍斤部落的一百少年将我等置办好的货物先沿着来路运回去”
他安排纳伦晓风而不是别人也是有所考量的。
纳伦晓风的右营眼下都年满十八岁了,战力早就上了一个台阶,两百骑若是戒备得好,一路上应该没什么人能够阻拦他们,再者,他手下诸将领中,李进才太过四平八稳,南弓熏有些激进,耿思都年岁尚小,就是纳伦晓风最为合适。
他又叮嘱道:“记住,就算我等与达奚部、胡禄居部关系都不错,但万事还是要小心才是,一路上,一什前探二十里,一什拖后二十里,行进时,五十人弓不离手随时戒备,一百人押着货物居中,五十人同样全副武装拖后,一旦遇敌,记住,货物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等的姓名”
“若是敌人不多,自然一举歼之,若是敌人太多,迅速找一有利地形据守,然后向焉耆镇和我这里派出求援快马”
等孙秀荣带着大队人马走远了,张翰、李继勋两人还弯着腰抱拳站着,一旁的鞠掌柜赶紧他二人拉起来。
“二位,已经走远了”
等两人起了身,鞠掌柜笑道:“你等好运气,碰到这么一位体恤下属的上司,对了,都督是碎叶川郡主的郡马,而碎叶川郡主是交河公主的义女,我可是听说了,交河公主回到长安后被改封为顺化公主,在圣天子的撮合下又嫁给了渭源县公、兵部尚书李适之为继室”
“李适之?”
“呵呵,此人祖先可是太宗嫡长子”
张翰的脑海里顿时出现了一个人物,“废太子李承乾!”
……
越过铁门关后,就来到依旧属于焉耆镇管辖,却属于另外一个都督府——渠黎都督府管辖的地方,所谓渠黎,就是后世的库尔勒,从这名字亦可稍稍窥见此时大唐的语言确实与粤语有些相近。
得知这里有一条河流从焉耆湖(博斯腾湖)流出来向东流去,此时该河叫做渠黎河,也就是后世的孔雀河,该河越过大沙漠北缘后最终汇入蒲昌海,也就是后世的罗布泊,此时的蒲昌海还是一处水草丰美之地。
沿着渠黎河也有一条驿道可通往沙州、于阗镇,见到这条驿道后孙秀荣眼睛不禁一亮,他带着耿思都等少数人沿着驿道向前奔驰了一段,直到遇到一座驿站后才停了下来,暗道:“既然这里可直通沙州,自然也可以抵达祁连山了,难道…..”
正想着,从驿站里出来了几骑,甫一见到那几人,孙秀荣赶紧将头上戴着的毡帽帽檐压低了。
“赫连伏允!”
其中的一人确实是赫连伏允,他们倒是没有理会孙秀荣等,走出驿站后就策马向东驰去了。
孙秀荣皱起了眉头,“按说赫连伏允是从高仙芝府上出走的,身上肯定没有高仙芝给他的令牌和文牒,那就是鹰娑川都督府的文牒,不过像鹰娑川都督府这样的羁縻都督府不像本土,虽然也有文牒,但通关住店限制颇多,此人去的又是高仙芝新增的辖区沙州方向,就不怕高仙芝见到了怪罪?”
猛然想到一事,“历史上达奚部落叛乱,按照史书记载,从祁连山靠近沙州的黑山一直到碎叶川,波及范围之广令人咋舌,难道达奚文明真的计划回到祁连山?所谓西迁只是幌子?最后又被高仙芝赶到西边去了,那赫连伏允在此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一想到自己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所见所闻,特别是大多数边军将官多将周围诸部当做“行走的功绩”、“现成的宝库”,他似乎有些明白了。
顾虑到刘龙仙之事事发,再去龟兹镇时他就没有那么急迫了,渠黎都督府到龟兹镇还有五百里,他花了十日方到。
抵达城外后,他让耿思都进城向节度使府禀报,自己带着大队在外面候着。
没多久,只见夫蒙灵察的外行官康怀顺骑马出来了。
“都督,节度使有令,让你等就在城外驿馆附近扎营,都督可先进城等候均令”
“多谢外行官”
孙秀荣最后想了想,让李进才镇守大营,自己带着耿思都、南弓熏以及十名中营少年兵进了城。
第二十八章 龟兹镇(5)意外
在城里驿馆住了一日后,孙秀荣终于见到了夫蒙灵察。
说起来夫蒙灵察比焉耆镇副使贺娄余润还小一些,也就四十出头,可从孙秀荣的角度看起来,他当上从三品的节度使后这一年内似乎憔悴了不少。
大权独揽后贪恋酒色所致?
独自一人镇守西域战战兢兢所致?
其实到了眼下这个阶段,夫蒙灵察已经升无可升,再往上就是货真价实的大都护,原本一开始这个职位也是为边军大将准备的,但后来多半由亲王、宰相兼任,对于做到节度使高位的人来说,再当下去就是挂一个三省六部正副职的头衔,多半是“御史中丞”,最多来一个“太子少师、太子少傅、太子少保”,然后兼任多个辖区的节度使。
至于做到宰相的高位,也不是没有先例,但自从武周之后便极为稀少了。
何况,在一个有着实权的节度使大位上,还是在唐军战力占据绝对优势的大为上,周围部族都战战兢兢的情形下便更是如此了,西域一带,从汉代开始,黄金、白银、宝石就是其特产,一个丁口超过五千户的大部酋长手里,多少会有一些这类物品的。
像在西域盘桓了几百年的昭武诸国,国王、贵族家里自然是富得滴油。
这也是后来高仙芝起了觊觎石国之心,攻破其都城柘折城后劫掠一空的重要原因,当然了,以眼下诸人的见识,多半与高仙芝一样,高仙芝号称这个时代的山地之王,无非是胆子更大一些罢了。
夫蒙灵察的胆子明显没有高仙芝大,但这并不妨碍他能够拥有与高仙芝一样的财富,因为他手底下有的是胆子大的将领,比如眼下的磧西节度副使、天山以北的瀚海军镇守使程千里,那是一个有名的既狠辣又贪婪之人。
手下人贪婪,也不会忘了他这位最高上官,故此,他可以在龟兹镇坐收大量的钱财、美女。
夫蒙灵察的房间里还坐着独孤峻,一见是他,孙秀荣刚才还有些忐忑的心情终于定下来了。
独孤峻当上安西大都护府的司马之后,品级便跃升为从四品下,也是了不得的高官了,当然了,夫蒙灵察的内行官王滔坐在一旁进行记录。
在进来前,他已经得知王滔马上要升任大都护府的判官了,眼下恐怕是他最后一次以“油水多,但职位低”的内行官身份在场记录。
“职部孙秀荣拜见节度使、司马!”
“坐”
与夫蒙灵察稍显憔悴的面色相比,独孤峻倒是神色若常,这让孙秀荣更是放宽了心。
“三骑八百里加急应该不是为了刘龙仙的事……”
“大郎”
说话的是独孤峻。
实际上,有唐一代,长史、司马都是工资高、实权低的闲职,若是在内地,那都是有名无实的职位,多半用在贬官身上,在边镇,特别是在大都护府,长史、司马也很少设置,多半用判官、录事参军来具体管事,而由身在长安的某些官员兼任——比如宰相身边、太子身边某人,因为宰相、太子本身就兼任着大都护。
但在边镇,一旦实授了,那就是货真价实的高官。
安西大都护府的长史一直空缺,多半是由长安某人兼任着,眼下既然独孤峻实授了,他自然就是仅次于夫蒙灵察以及副使程千里的第三号人物。
孙秀荣在跪坐下来喝水时猛然想到一个问题。
“都说我粘了独孤峻的光,其实也可以说成独孤峻粘了我的光,碎叶都督府毕竟是大唐在异域的唯一飞地都督府,多半已经入了圣天子的法眼,连带着独孤峻也成了实授的司马”
“咳咳”
随着独孤峻一声轻咳,孙秀荣赶紧从看似寻常实则纷杂的思绪中回到现实。
“副使派出来的快马带来消息……”
孙秀荣赶紧屏气息声。
“西林守捉使刘龙仙外出巡查,三月不归,其守捉城录事参军禀报给了瀚海军,瀚海军派出了虞候外出探查,功夫不负有心人……”
孙秀荣心里一咯噔,表面上却依旧若常,端着洁白如玉的河北道邢窑白瓷水杯慢条斯理喝着水。
“在伊丽河下游,沼泽地纵横的沙洲地带,发现了刘龙仙一行人的尸首,当时前往探查的是瀚海军虞候马璘,他从当地牧户嘴里发现了端倪,最后按图索骥,最终发现了彼等尸首”
“哦?”,孙秀荣表现出了十分好奇的神色,“刘龙仙是谁?”
夫蒙灵察盯着他瞧了许久,半晌才说道:“刘龙仙是我磧西麾下有数的大将,骁勇善战,可惜啊”
独孤峻继续说道:“由于事情已经过去好几个月,所有尸首面目已经糜烂已极不可辩,但从彼等服饰、武器来看应该就是刘龙仙一行”
“刘龙仙他们遇到了马贼?”
“马贼?”,夫蒙灵察哼了一下,“刘龙仙一个人就能对付几十马贼,何况他还有上百的精锐亲兵,哪伙马贼胆敢去捋他的虎须?”
“这么说是当地的部族?”
“嗯”,此时夫蒙灵察完全接过了话茬,“有两个疑点,一个自然是沼泽地里的葛逻禄部,不过彼等大酋乙室钵打死也不承认,声称是有人嫁祸于他”
“一个就是,根据西林守捉录事参军第五馨的禀报,刘龙仙一伙是前往弓月部的牧地视察的,不知怎地彼等尸首却出现在葛逻禄部的牧场边缘,而最大的疑点是,就在刘龙仙失踪的那几个月,弓月部突然举族迁到了碎叶川流域”
说着,不仅是他,包括独孤峻在内都盯着孙秀荣看。
孙秀荣微微一笑,“节度使、司马,此事职部已经来信说过了,碎叶都督府自从成立后,职部殚精竭虑周旋于诸部之间,算得上夙兴夜寐,生怕稍有不慎便酿成大祸,你等是知晓的,原本的西突厥余部有十部,突骑施吞并了右翼的阿悉结泥熟、哥舒处半两大部落,实力最强”
“但在碎叶城、怛逻斯两战中,以这三部为核心的突骑施汗国精壮被我大唐天军剿灭干净,也就是说,虽然突骑施的名号还在,但这三个部落已经灭亡了,其牧户一部分归了阿悉结部,一部分归了处木昆部,一部分依附了胡禄居部,当然了,也有少量投靠了都督府”
“此后,都督府周围的形势并未有大的改变,阿悉结、处木昆、哥舒、胡禄居都是有着两万以上牧户的大部,丁口几十万,仍不是都督府所能抗衡的”
“由于职部正妻来自南弓部,而南弓部出自弓月部,夹在刚才所说几大部之间的弓月部自然成了我拉拢的对象,还有,该部绝大多数牧户都是来自漠北的东胡部落,与周围的突厥人部落格格不入,职部自然又有了拉拢的机会”
“职部来到弓月部后,并未见到刘龙仙一行人,与弓月部的索葛、萨哈连两位大酋详谈过后,彼等也同意接受都督府的管辖,并将牧户迁到碎叶川流域”
“好了”,这一节,之前孙秀荣已经跟独孤峻说过,也给夫蒙灵察来了书信,夫蒙灵察听了后便摆摆手,他的神色很复杂,作为一个羌人后裔,能在汉人环伺的边镇高居节度使之位,察言观色还是有两下子的,他自然怀疑是孙秀荣捣鬼,不过眼下的情形却不容他再横生事端了。
刘龙仙已经不在了,若是因为他的事还将已经在怛逻斯一带站稳脚跟的孙秀荣拿下,西域肯定不稳,这也是他,若是高仙芝,肯定立时就将孙秀荣拿下的。
“既然认定是葛逻禄部落干的好事,就必须对其施以惩罚,该部靠近怛逻斯,就让都督府实施吧”
孙秀荣心理一凛,他做好了种种准备,却没想到竟然如此轻松就蒙骗过去了,他赶紧说道:“如何惩罚?是灭族还是抓获乙室钵?”
夫蒙灵察说道:“灭族就算了,你是不知晓,彼等只是葛逻禄的一个小分支,在漠北西端,还有一个强大的葛逻禄部,有着几万户,与突厥、回鹘、拔悉密分庭抗礼,我军灭掉该部倒是容易,若是在漠北又掀起了波澜就不好了”
“抓住乙室钵,另外扶持一人上位也就是了,让新上任的人前来大都护府接受训导,然后去长安朝贡,等着圣天子封赏”
“是!”
“对了”,夫蒙灵察看向独孤峻,“此事还是司马来说吧”
独孤峻点点头,“秀荣,前不久从长安来了圣旨,说碎叶川都督府也要派驻宦官监军,眼下此人已经到来了,正在边中丞的府邸里,年岁与你相近,正好相互协助”
孙秀荣心里暗叹,暗忖:“终究逃脱不了”
嘴上却说道:“那自然是好,请问此人姓甚名谁?”
独孤峻说道:“此人叫鱼朝恩,原本是内侍省的一个小太监,后被拨入太子府,李辅国公公回去后,便将其派到这里来了,你也知道,眼下安西、北庭大都护府大都护都是太子殿下兼任的”
“是他?”
孙秀荣内心一阵叫苦,怎地唐中几个有名的太监自己都碰到了?
独孤峻说道:“秀荣,此人十岁入宫,眼下才十八岁便身居高位,年纪虽轻,可极为聪慧,手段也很老到,你可要与他好好相处”
孙秀荣点点头,“那是自然,在下一定与鱼公公好好相处”
夫蒙灵察接着说道:“你的来意我已知晓,无非是那三千套冬季战袍,等下你跟着王滔去办就是了”,说着便打了一个哈欠,孙秀荣见状赶紧告退了。
独孤峻跟着走了出来,他俩一边往外走一边说着话。
“秀荣,你莫要偷懒,战袍的事让手下的人去办就行了,赶紧去见监军大使,那鱼朝恩年仅十八岁就能入了圣天子和太子两人的法眼,绝对非同小可,你今后可得小心点”
“是”
第二十九章 龟兹镇(6)面团鱼朝恩
“面团,一个极致的面团,肤色发白,略胖,不是纯净的白,而是面糊糊的白,好像一个长了毛的白馒头,小眼睛、小鼻子、小嘴巴,看起来人畜无害,但他的嘴角以及小眼睛不时散发出来的光芒显示了他的与众不同”
这就是孙秀荣见到鱼朝恩后的第一印象,他能够想象到这位后来权倾朝野的大太监的厉害,但现实往往与想象相差甚远。
在他的印象中,边令诚是典型的太监形象,有能力,贪婪,刻薄寡恩,面色阴鸷,而李辅国却是另外的代表,极度自卑,自然极度残忍。
但鱼朝恩这坨面团的出现却颠覆了了他惯常的印象。
他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鱼公公”
面团却没有任何笑容,只是略微点点头,然后指着一个蒲团说道:“坐吧”
他的声音还是男童的模样,自然是在变声期前就阉割了的缘故,孙秀荣看看边令诚,他却没有理睬。
想到强若边令诚,在盖嘉运、夫蒙灵察面前也不会这样,孙秀荣不禁暗自有些哭笑不得,暗道:“这厮估计是将自己当成了某个胡人部落的酋长,可以随意拿捏,难到他来之前就没有做一些功课?”
不过三世为人的他还是在蒲团上跪坐了下来,然后端起面前矮几上的茶水喝了起来——边令诚已经学会喝茶了。
“记住!”
鱼朝恩的声音再次响起。
“今后到了怛逻斯,没有我的许可,你不能举荐七品以上的官员,没有我的许可,不能接见任何一个部落的酋长,没有我的许可,你不能带兵出城,没有我的许可,你不能私自纳妾!”
“是吗?”,这下孙秀荣不禁有些好笑了,他笑嘻嘻地看着鱼朝恩,眼光自然流露出一丝不屑。
“是的”
“假若我不遵从呢?”
“那我就上书圣天子,告诉你在怛逻斯包藏祸心,与胡人串通一气,危害我大唐!”
“这是鱼朝恩?能够左右朝政的鱼朝恩?”,孙秀荣顿时陷入了一阵幻觉,他实在找不到反驳他的理由,只得看向边令诚。
边令诚略微顿了顿,随即笑道:“鱼公公刚正不阿,可不是寻常内官能比,秀荣,今后可得好好与鱼公公相处!”
“是!”
“好了,今天也不早了,今晚你就住在这里”
……
晚饭后,正在房间里郁闷的孙秀荣听到了一阵敲门声。
“进来”
“嘎吱”,随着房门被打开,露出了鱼朝恩那张面团似的脸,不过此时的他却洋溢着笑意,手上也端着一个紫檀木托盘,盘子上邢窑白瓷茶杯正冒着香甜的味道。
孙秀荣不禁有些毛骨悚然,等鱼朝恩将放了蜂蜜的茶水放在自己面前的矮几上,他不禁正色道:“鱼公公,怎敢劳你大驾?”
鱼朝恩却笑着,他笑的时候眼睛眯缝成一条,妥妥的人畜无害,“都督,你是郡马,对于我等内官来说那就是半个主子,伺候你是天经地义”
说着还蹑手蹑脚走到孙秀荣后面,一双胖乎乎的小手给他按摩起肩膀来。
“咳咳”,孙秀荣何许人也,前一世也是受过宦官贴身伺候的,倒也不像寻常人,为鱼朝恩前后这迥异的表现吓坏了,而是安心接受了他的服侍。
半晌,孙秀荣说道:“鱼公公,夫蒙节度使答应了给怛逻斯都督府三千套秋冬战袍的,不如等会儿由你一并办了算了”
鱼朝恩凑近了孙秀荣的耳朵,此时一阵浓烈的香气直扑而来,“放心吧,此事我早就听说了,安西、北庭七镇,统共一个军团两万余人,大多数都是在当地屯垦的府兵,只有少数是从河西、陇右调过来的”
“就是这样,前任节度使盖嘉运那厮竟然在府库储存了上万套袍服,主要是为了让那几千常备军更换使用的,哪里用得了那许多,我早就同夫蒙节度使说好了”
“哦?你是如何同节度使说的?”
“我说啊,怛逻斯孤悬于异域,既然都督使用了不少胡人屯垦,那粮食自然不愁,何况,就算从这里调拨,几千里的路,沿途都是胡人部落,想要从容运粮是做不到的,但胡人服饰迥异于中土,既然是大唐直管的都督府,正衣冠就是重中之重,故此,咱家这次不仅为都督要到了三千件秋冬棉袍,还有三千套春夏军袍”
“这还不算,既然咱家去了那里,岂能没有利器傍身,按照大唐规制,非本土都督府是不能拥有铁甲和强弩的,但既然派去了监军大使,这规制也得改一改了,铁甲靡费太巨,都护府府库也没有多少,但强弩还是有一些的,这次我好说歹说,又从夫蒙那里要来了五百副强弩,其中两石力的单弓弩三百,三石力的角弓弩两百”
孙秀荣自然大喜,不禁赞道:“小恩子做得好!”
话刚一出口就觉得不妥,正准备随便说两句糊弄过去,没想到鱼朝恩却停住了按摩,喃喃自语道:“小恩子?小恩子?这名字好,不过今后也只能由郡马一人称呼,若是别人称呼了……”
“如何?”
“那我就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用他的皮制成大鼓一面,用他的骨头制成鼓槌,用他的头骨做成酒器,每日没事就打打鼓,喝喝酒,哈哈哈……”
鱼朝恩的笑声既尖锐又带着些许凄厉,让人不寒而栗。
孙秀荣转过身,只见他的面上又恢复到了那种看似一团和气却蕴藏着杀机的神情,小眼睛也显露出凶光。
他总算明白了,他与边令诚都是大太监,虽然眼下边令诚的职位比他高,但他是太子的人,在前寿王心腹的面前自然不能失了威势,不惜对自己用居高临下的姿态来呵斥。
半晌,他的双肩又感受到了鱼朝恩胖乎乎小手的恰到好处的力道,并感受到他一边按摩着还一边叹息着。
此时的孙秀荣已经闭上了眼睛慢慢享受。
“鱼公公作何叹息?”
“唉,以前在太子府伺候太子殿下时,由于太子殿下事务繁冗,很少有时间打熬身体,就变得有些胖硕,我等奴才见了自然不敢落后,只得一个个吃得胖胖的,我以前可是一个瘦子,不到一百斤,为了赶上太子殿下,不得已拼命吃,但也比不上其他人”
“都督到底是武人出身,身材健硕,肩膀上都是结实的筋肉,一摸就知晓了,在长安时,我时常劝太子殿下无论如何要惜福养生,可惜……”
孙秀荣暗道:“有这么一个英明神武的老爹,还出奇的长寿,能够熬到太子大位在身就不错了,由于老爹成年儿子众多,这太子之位并不稳当,自然每日焦虑忧愁不已,只能沉醉于酒色来麻痹自己,自然就胖了”
就这样,两人天南地北地胡乱聊着,经过聊天,孙秀荣终于知晓了鱼朝恩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肯定读过书,还读过不少,博闻强记,随口说出来的典故不比一般文人差,到底是在内侍省历练过的并担任过“书令史”职位的人。
这样的人才有可能最终掌握大权并煊极一时。
孙秀荣突然想到了一事,“鱼公公,边中丞以前有一个义子,叫边令徽,我初见他时才七八岁,如今应该十岁了,据说送给你当义子了?”
鱼朝恩突然停了下来。
半晌才说道:“他现在叫鱼令徽,养在长安,是我最钟爱的义子”
孙秀荣点点头,又问道:“鱼公公可知晓,怛逻斯周遭都是胡人,急需汉人府兵前往屯田,可惜如今朝廷对都督府的职责十分模糊,说他是羁縻州嘛,也不像,说他是直隶州嘛,更不像,本督虽然在诸部中竭力平衡,终究力有未逮”
“都督,你想招募汉人农户?”
“是的,可惜就是不知晓朝廷的意思,我可是听说了,长安附近如今出现了不少失去田地并暂时没有找到活计的农户,有不少还是府兵,可否弄到碎叶都督府来屯田?”
鱼朝恩在孙秀荣耳边轻声说道:“都督,在我面前你就莫在隐瞒了,在焉耆镇时,你不是安排那个落魄书生张翰去长安打点此事嘛”
孙秀荣心里一惊,“这厮如何这么快就知晓了此事?”
鱼朝恩轻柔的声音继续说道:“放心吧,我既然要去怛逻斯担任监军,就不会坐视不理,等张翰一到长安,自然会有人联络他”
孙秀荣身上不禁有了一些寒意,“鱼公公,可否说的细一些?”
“呵呵,你说的那些人每一个中用的,前葱岭守捉使喻文景已经调到幽州去了,担任密云威武军副使兼北口守捉使”
(北口,后世古北口)
“而边公公虽然眼下圣眷正隆,但他毕竟无根无基,在长安的铺子若不是由我照看着也撑不了几年,至于李泌小儿,其从西域回来后倒是去了宫中一趟,你以为是边令诚说了好话,你才在短短两三年时间里从一个小小的伙长飞升为都督的的高位?”
“非也,李泌小儿是眼下除了我等内官唯一能够自由出入宫禁之人,陛下义子众多,其实李泌也算其中之一,不过没有明说罢了,就是李泌提前为你说了好话,让陛下有了好印象,等边令诚再进宫时就事半功倍了,否则,呵呵……”
“那公公可是在长安有实在的人……”
“既然都督是李泌小儿十分欣赏之人,我也不瞒你了,我是与我表弟一起入宫的,我表弟运气很好,没多久就成了高力士公公的义子,还是最亲近的义子,而我与我表弟一向很好……”
孙秀荣心里点了点头,“难怪,说起权势,太子府出身的李辅国、寿王府出身的边令诚哪里比得上高力士!”
没多久,孙秀荣在鱼朝恩的按摩中睡着了。
鱼朝恩将他扶到了床榻上,然后以一种十分怪异、复杂的眼神瞧着他。
“这厮还真是把自己当成了主子,不过这厮的言谈举止与寻常人大不同,难道是因为生在胡人之地,从小沾染了胡人习气的缘故?”
“不过他是叛军之后,应该从小战战兢兢,谨小慎微才是,为何如此天真烂漫?”
“如此天真烂漫,岂能杀伐果断,屡立功勋?”
第三十章 龟兹镇(7)再会白孝德
几日后,军官拔擢、任命的手续全部办好了,不过由于需要到长安兵部备案,他们的文牒、令牌、令旗还没有,只有在兵部职方司备案通过后,节度使府司马下辖录事参军才能安排人具体制作。
不过孙秀荣手中也拿到了一份文牒,上面写着“……哥舒迷奴权知怛逻斯折冲府副尉,元丰权知曳建城守捉副使,等等”,权知,就是代理,等正式任命一到,那就无须权知了。
至于六千套冬季、夏季战袍,自然就由八百少年兵自己带着了。
孙秀荣已经决定明日一早就出发回怛逻斯,今日眼看无甚事,便在城里闲逛起来。
作为大都护府所在,龟兹城的规模自然最大,东西两座军营完全可驻扎一万马步军,整个规制类似于长安,城北是大唐官吏、豪商居住之处,其中西边是龟兹王府所在,东边是大都护府兼节度使府所在。
孙秀荣带着耿思都信步来到了西街,也就是胡人众多的街市,刚到那条最热闹的街口,前面便发出了一阵欢呼声。
没多久,从街市里面出来了几骑,都是白衣白袍,一幅典型胡人打扮,为首一人面向英俊,身材挺拔,身后背着一长一短两支长枪,正面带着笑意向周围的人点头示意。
白孝德!
“这厮怎地也调回来了?看这幅打扮不应该是唐军,而是当地都督府的胡兵!”
带着心中的疑惑,孙秀荣沿着街心走了过去。
“镇将!”
“……,孙郎?!”
孙秀荣是不愿意忘本的人,在胡弩镇时,若是没有白孝德的支持和配合,他不可能得到前往沙沙尔山口对敌拉鲁多吉的机会,说起来他与前世相比就幸运多了,在葱岭时有喻文景,胡弩镇有白孝德,都是他命中的贵人。
骑在一匹高大白色大宛马上的白孝德见到孙秀荣后也是有些意外,但孙秀荣见到他面上更多的是惊喜——“这厮果然非同寻常”。
……
在西市最大的一座胡人开设的酒楼里,整个二层都被白孝德包了下来,满桌的酒菜、白孝德让随从从自己家里拿来的极品葡萄酒,二人已经酒过三巡了。
“孙郎”
白孝德端起了一杯酒,“我果然没看错你,但我没想到的是,仅仅三年,哦,三年还未到,你就从一个伙长飞升到都督的高位”
喝到现在孙秀荣还没有问起他为何回到了龟兹镇,便没有回答他这个有无数人感叹的问题,而是问道:“白兄,你不是在胡弩镇担任守捉使吗?怎地又回来了?”
只见白孝德苦笑了一下,先是一口将琉璃杯中的殷红色葡萄酒一饮而尽,接着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我,白孝德,龟兹国国王唯一的弟弟,十五年前在观看龟兹镇唐军操演时便被震撼住了,打那时起便起了加入唐军历练的心思”
“七年前我加入了跳荡营,并以整个磧西第一名的名头成为了节度使的牙兵,跟你一样,也是先从外行官做起,等心智历练成熟了,就被调到胡弩镇担任副镇将,在极短的时间里由于功勋突出就提升到了镇将,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托你的福,我升为守捉使”
“守捉使,好多将领终其一生也升不到这样的位置啊,可我在二十出头就做到了,本是非常值得开心的时候,不过有你这个明月在前,我这个萤火也开心不起来”
“但是,我在得知你升为纳伦都督府的司马以及碎叶川都督府的都督后还很是为你开心了一阵子,大郎,我说的是真心的……”
孙秀荣也有些动容,有些人,不需要披肝沥胆,一开始就会知晓他是什么样的人,喻文景如此,白孝德何尝不是如此?!
“白兄!”
“大郎,莫说了,你走后没多久,家兄因为突然病重,便将我召回来,让我们担任龟兹都督府司马,统管都督府的本土兵马,咳咳,大郎你是知晓的,四镇之中,每座城池虽都有两座大校场,但主要是唐军在镇守,本土兵微乎其微”
孙秀荣点点头,这一节他倒是门清,拿下四镇后,大唐虽然优容有加,让四地以前的贵族继续存在,还让其继任国王,并兼任都督府都督,但大唐对其军制有颇多限制,大唐让国王与镇守使同处一城,说好听的是和谐共处,不好听的自然就是就近监视罢了。
白孝德这个司马手底下应该没多少兵,几乎都是国王,也就是他哥哥白孝节的亲兵,大约有两三百而已,白孝德文武双全,又英俊潇洒,回来后自然成了一众男女的偶像。
四镇胡兵真正做大还是要到安史之乱后,由于大唐对西域管制的松懈,丁口较多的地方,比如于阗镇,才会出现尉迟胜那样纠集几千兵马前往长安“护驾”的情形。
孙秀荣心里也有些默然,暗道:“若不是安史之乱,白孝德也没有机会进入史家的视线,再者,自从我的出现,魏龙国横空出世,若是没有别的意外的话,吐蕃国也没有机会渗透到大小勃律了,因为他们中间隔了一个历史上从未出现的魏龙国”
“于是,高仙芝就没有机会施展他那跋涉几千里奇袭小勃律的惊人功夫了,没有这个大功,他能否当上节度使还是一个问题,而没有当上节度使,就没有机会拿石国开刀,进而引发怛逻斯之战,当然了,没有了高仙芝版本的怛逻斯之战,孙秀荣版本的怛逻斯之战……”
“不不不,晦气,既然是我在碎叶川都督府都督这个位置上,岂能让大食人打到怛逻斯来,自然是要御敌于国门之外才是”
“大郎?大郎!”
就在孙秀荣习惯性魂游天外时,白孝德的呵斥将他又拉回了现实。
孙秀荣讪笑道:“白兄,对不住了,一时有些走神。对了,怛逻斯你应该知晓了,除了侯琪两千府兵,剩余的全部是我从周围诸部搜罗的少年郎,眼下成军的已经有三千人之多”
“以前在葱岭时,诸人都说我是‘契丹狗崽子’,我都是敢怒而不敢言,眼下倒是坐实了,我就是这些胡人少年郎的头目,我倒是看得淡,只要心向大唐,何分胡人、汉人?白兄若是在这里不开心……,对了,尊兄眼下如何?”
“好多了,不过那一场大病让我吓了一跳,也不准备再回到唐军里去了……”
孙秀荣瞧他说这话时眼里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三世为人的他自然知晓究竟,“他兄长无论如何还是龟兹国的国王,就算兄弟情深,也比不上大权独揽,等他大病痊愈后,对这个回到龟兹的兄弟自然是多加防范,而白孝德的气度、勇武恐怕更是会引起他的嫉恨,西市胡人对白孝德的爱戴恐怕更是祸福相依啊”
他敬了白孝德一杯酒,试探着说道:“白兄,你的境地兄弟全部知晓,不是在下狂妄,碎叶都督府,大部分地方都在天山余脉雪山北麓,雪山上流下的溪流众多,从高山的草甸子,到优质山坡草场,一直到河谷绿洲地带,宜农宜牧,比河中有所不如,但也是西域上佳之地了”
“前汉时,国家曾那里屯垦,后来废弃了,石国曾短暂恢复了一些田地,但还是被突厥人再次变成了草场,眼下由兄弟我掌管,自然不会轻易让其再次更易,从怛逻斯到碎叶川,八百里碎叶川,可养活几十万丁口,雪山矿物众多,完全可自给自足,若是打理得当,可建成大唐牢不可破的根基之地”
“该地地理位置异常重要,北有不时从大漠迁过来的游牧部落,东有大唐,西有在七河流域、两河流域来回变更的游牧部落,南有昭武诸国,真乃形胜之地,眼下由于在下力量有限,百废待兴,白兄若是有意,今后若是在此地厌倦了,无妨去怛逻斯走一趟”
“兄弟我的大门永远对你打开,届时,必定倒履相迎!”
说到这里时,孙秀荣也是有些感慨,暗忖:“我的手下,除了荔非守瑜,都是些自己从民间发掘的人才,能否成才尚不知晓,但像白孝德、段秀实、李嗣业、马璘等眼下就已经崭露头角了,今后成为名将那是肯定的了,段秀实、李嗣业、马璘都是汉家男儿,深受儒家传统影响,想要招募谈何容易,在眼下这种情形下也做不到”
“但白孝德就不同了,他本就是胡人了,无非是心向大唐罢了,但那也是表面上的,大唐进入西域时,也不光是怀柔,无论是侯君集还是薛仁贵、苏定方,自然还是以武力为主,施恩为辅的,他白家身上难道就没有半点与唐军的仇怨?”
“肯定不是,无非是大唐军威太盛,不得已暂时隐忍罢了,就如同石国,若是大唐压榨太甚,比如高仙芝那样的,自然会倒向大食人,后来因为大食人强迫彼等信仰天方教,又偷偷摸摸到长安‘朝贡’,对彼等来说,自身的利益才是最重要的,大唐、大食,都是虚与委蛇罢了”
无论如何,他在今日的一席话实际上已经接近“披肝沥胆”了,白孝德作为在历史上留名之人,肯定有所领悟的,有些话不能说得太透,你知我知罢了。
果然,听了孙秀荣这一番话,白孝德顿时若有所思。
半晌,他才说道:“多谢大郎,到时我会考虑的”
第三十一章 这个冬天很关键桃花石版(1)家底
孙秀荣一行没有任何波折回到了怛逻斯。
时间来到了大唐开元二十八年(740年)十一月份,雪山北麓正式步入冬季了。
白雪,北风,再次掌控了一切。
雪山北麓北面就是广袤、地势平缓的丘陵草原,西伯利亚过来的大风夹带着砂砾毫无顾忌地肆虐着这里。
风沙能肆虐到这里,自然也能肆虐到河中地带。
与中土相比,无论是两河流域,还是七河流域,都远远不如。
这一点毫无疑问,而中土由于丁口暴增,土地的承载也是气喘吁吁了。
这里,自然不是三世为人的孙秀荣的终点,不是他心目中的“理想国乐土”,不过好不容易在远离强大政权直接管辖的地方有一块较大的地盘,放在历练队伍的层面考虑,也不能荒废了。
这一日,刚回到怛逻斯不久,他就在都督府会见了封常清、荔非守瑜、侯琪、元丰等人。
首先汇报的是封常清。
“都督,根据你的小册子,职部再进行了细化,已经完成了三千套棉甲,由于在全力以赴打制棉甲,弓弩方面就缓下来了,不过你从都护府弄来了五百副强弩,加上以前节度使提供的两百副,以及胡弩镇过来的五十副,统共有七百五十副”
“按照大唐规制,一个上等折冲府也就是三千府兵,其中骑兵一半,自然不需强弩,剩下的重兵、轻兵、轻弩各五百,留两百余副备用,剩余的足够装备一整个强弩营了”
孙秀荣点点头,“骑兵用的短弩呢?”
“我正要说此事,由于放缓了强弩的制作,全部投入到棉甲、短弩、骑刀的制作上来,如今勉强有了五百副短弩、五百把带有弧形的骑刀,可以装配一个骑兵营”
“骑兵用的新式矛头倒是铸造了许多,一千五百人全部用上完全无问题,等待明年一月份,因为第一部分棉甲已经做完了,第二部分由于棉花已经用完,无法再投入到棉甲制作,就能全力打造短弩、骑刀,这些人全部能用上新式骑枪、骑刀和短弩”
孙秀荣点点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怛逻斯什么都好,就是种地的只要用心也能找到,但匠人就没有太多了。
他倒是想大规模招募工匠学徒,不过眼下他在匠户营施行的是与军营一模一样的薪饷规制,招募太多的人在眼下的“先军”大战略下有些不妥,银钱米粮也跟不上,只能慢慢来了。
“眼下达奚部完全没有任何动静,多半会在上半年发动了,到时候我这里有三千人有着新式装备且训练有素的精锐,加上另外三千虽然装备不佳,但同样训练有素的碎叶军,加上府兵,绝对大有可为”
封常清继续说道:“虽然尚未到年末,不过雪山冶场出产的其它铁器在西域一带大卖,我等在成本之上加价三成批发给城里的胡商,半年功夫就赚了不少银钱,比都督预想的还要多”
“铸造突骑施银币、铜钱也如同都督所料,胡商都是来者不拒,每一枚银币、铜钱我等都能赚取两成的利润,还没到年底,就在这一项就已经提前赚取了两万贯”
“细盐差一些,主要是需要此物的人太少,不过也达到了都督的预估,等到年底,五千贯应该还是有的”
“按照都督的筹划,今秋存入府库的粮食能够满足六千常备军两年所需,若是算上府兵,就刚好是一年,都督府收购了一些,虽然价格极为优惠,但收上来的粮食还是预想中少了三成,只收了两万石”
“眼下,都督府需要官府支付薪饷的官员、吏员有一百人,这还是在三座城池的街面都是由府兵或常备军维护的情形下达致的,匠户一千户,常备军六千人,按照都督筹划,官员薪饷略高,常备军与工匠一致”
“故此,平均一人按照十石一年计,这些人每年就需要支付七万余石,常备军日常食用也是在军营,连带马匹,粗计每年需要四万八千石,加上奉料,这就是十余万石”
孙秀荣心理一凛,“每年的税赋有多少?”
“都督,这就跟税田有关了。今年是人多田少,肯定没有结存,勉强能熬到下一年秋收,从明年开始算起,怛逻斯原本有四千农户,二十万亩土地,新增四千农户,其中两千从石国迁徙过来的,两千从南弓部、弓月部变更过来的,于是就新增了二十万亩税田”
“加上少年兵开垦的十五万亩,这就是五十五万亩”
“曳建城只有三百府兵,新增两千粟特俘虏农户,新增田地十三万亩,其中税田十万亩”
“阿史不来城有两千府兵,一千粟特农户,新增税田只有五万亩”
“合计税田五十五万亩,每年可纳税十三万石,每年若是按照两万石购买农户、府兵余粮,这就是十五万石”
“前面说过,需要都督府支付薪饷以及提供吃食的人员每年就需要消耗十万石”
“那每年只剩下五万石?”
“都督莫慌,刚才只是粗略计算,常备军每日除了粮食,还有风干肉等补充,加上牧户缴纳的牛羊,还有新鲜肉食可用,这样的话,粮食的消耗按一半计算就行了,职部仔细算过,每年可积存粮食八万石!”
孙秀荣眼睛终于放亮了,“也就是可满足六千人马两年所需?”
“还不止,都督,我等还有少年兵开垦出来的十五万亩公田,抛去入流官员的职田以及俸料钱、仆役钱等,加上租种之人的劳累钱,每年最少可上缴府库五万石,可满足一万大军两年所需!”
“嗯,也罢,我等也是尽力了,对了眼下都督府所辖农户、牧户各有多少,可由一一核计?”
“核计过了,当然了,新来的弓月部只是粗略计算。三城总计有农户一万五千六百户,其中府兵两千三百户。有牧户一万九千户,其中弓月部按照一万户计,南弓部、哥舒部由于有三千户纳入牧户府兵,一千户纳入农户,只剩下四千户,剩余五千户则是以前的突骑施各部留下来在三城附近游牧的”
“总计户口近四万户,丁口近二十万,抛去弓月部,我都督府能够完全控制的有三万户,十五万丁口”
“今后不要这样说了”,孙秀荣严肃起来,“本督大婚时,弓月部索葛、萨哈连为我等送上来大礼,提供了三千少年,这样的大礼还不能将其完全纳入我等正式管辖之中?今后切莫在外人面前这样说起了!”
封常清心理一凛,赶紧说道:“都督说的是,职部记住了。”
孙秀荣点点头,暗忖:“不少了,近两万牧户,一万多户农户,若是放到任何一个游牧部落来说,就相当了不起了,眼下还无法达到石国的规模,但与史国也相差无几了,也就是我不喜欢使用部族骑兵,若是全部动员的话,搜罗两万大军还是可以的,那样的话,假以时日,碎叶川都督府的真实实力几与眼下的契丹人相当了”
半晌,他又问道:“另外三千少年兵的装备何时能全部完成?”
封常清答道:“不论衣服,因为棉甲需要大量的棉花,只能等到下一个收获季节收获了棉花时才能重启制作,单论头盔、新式兵器以及都督特别关照的马蹄铁,最快明年四月份可以备齐,明年上半年一定可以备齐”
说到这里,封常清心里也是由衷地赞叹。
“大郎不禁种地了得,连对牲畜也十分熟悉,他让少年兵、府兵都学会给战马修剪马蹄,还装上那耐磨的蹄铁,这战马的使用时间以及战力立即又拔高了一层,加上几乎与士兵一样留存出来的杂粮和豆料,战马个个膘肥体壮,比整个磧西设在北庭唯一的牧监养育的战马也不遑多让”
“按照大郎的练兵之法,与大唐最精锐的力量自然有所不如,但整体加起来却有过之,若这六千少年兵全部练成了那还了得!”
孙秀荣却没有理会这些,他看向荔非守瑜,“士兵练得如何了?”
原来孙秀荣去龟兹镇后,练兵大计自然落到了都督府二号人物司马的头上。
荔非守瑜答道:“头三千少年兵是从今年年初开始练的,早就成军了,拿到新式兵器后会再进行新的战阵配合,主要是骑兵短弩如何配合骑枪使用,都督已经给了一个小册子,眼下正在按照小册子习练,最终在抵近敌骑多少步施放合适,若是遇到雨雪天气该如何办,都在摸索之中……”
孙秀荣问道:“你的初步想法如何?”
荔非守瑜答道:“西域干旱,无论是用弓箭还是短弩都无妨,但总有雨雪天气,而有时候雨雪天气反而是进行奇袭的绝佳时机,故此,完全将希望寄托在短弩上也不合适,以都督的思量,肯定不是准备与敌人进行消耗战的”
“于是,在三千人的大队中,只有一千五百真正的骑兵,由于短弩制作缓慢,无妨对已经装备好此物的那个营头五百骑再装备五百标枪,由于接敌就是一刹那,胜败的关键也是在一瞬间就决定了”
“故此,人手一杆四尺长的标枪足够了,这样的话,在明年上半年第一支三千人的大队就完全成军了,今后若是……”
孙秀荣却止住了他,“标枪制作简单,既然是这样,干脆在短弩尚未完全装备之前,一千五百骑兵人手配备一杆标枪”
“是。新到的三千少年兵是职部亲自训练的,由于南弓、哥舒少年兵例子在前,训练起来就容易多了,彼等是八月份都督大婚以后纳入到正式训练当中的,眼下才三个月,作为辅助战力应该够了,成为主要力量使用还不够,还不如侯琪的和黑夫的府兵”
“嗯,眼下冬季漫长,你就全身心投入到这三千人的训练中”
“是”
第三十二章 这个冬天很关键桃花石版(2)演练
伊丽河下游三角洲西部边缘,上次孙秀荣与乙室钵相见的地方。
自从在自己的牧地边缘发现了刘龙仙一伙的尸首后,乙室钵每日都是在惶惶不安中度过的。
他自然知晓是有人嫁祸于他,不过他却无法辨别到底是谁嫁祸给他的,结合弓月部西迁的事情来看,答案其实呼之欲出,不是弓月部就是孙秀荣,抑或两者都有份。
这两个势力都不是区区沼泽地葛逻禄部能够抗衡的,自从弓月部占住其西边后,他的北边是摄舍提部,东边是胡禄居部,南面是阿利施部,加上夷播海的阻隔,沼泽地里虽然稳妥,但却夹在中间动弹不得。
为防不测,他准备联络更远的突骑施可汗莫贺达干以及阿悉结部的都摩度,准备向这两位输诚,莫贺达干倒是一口答应了,不过他与莫贺达干和之间还隔着弓月和阿利施,莫贺达干就算支持他也得先越过这两部才行。
与他的境地相差仿佛的是阿利施部落,他不是右翼五大部之一,只是依附于吐火仙的小部落,不过酋长出自阿史德家族,在西突厥余部略有些威望罢了。
自从热海北侧的斛瑟罗部落被莫贺达干吞并后,阿利施部落的酋长阿史德莫贺弗的心境与发现刘龙仙尸首后的乙室钵差不多,成日里都是惶急不安。
与强横的莫贺达干相比,东边伊丽河上游的胡禄居大酋索侍斤倒是相对温和一些,权衡之下,阿史德莫贺弗投靠了索侍斤。
而在怛逻斯河流域,哥舒海所在南哥舒部落正在与北岸的北哥舒部落明战、暗战不断。
实际上两个部落源出一脉,在以前的突骑施汗国大汗苏禄的分化下分成了两个部落,几十年过去后,由于苏禄采取了亲近北哥舒,疏远南哥舒的策略,让两个部落互相愈发仇视。
吐火仙、尔微特勒相继灭亡后,北哥舒立时失去了靠山,加上唐军已经占据了怛逻斯,北哥舒人自然肯定一早就暗自防备起来,于是,就算南哥舒的哥舒海有孙秀荣的协助也没有办法一举统一哥舒全部。
得知孙秀荣要见自己后,一开始乙室钵打定注意不理会他,最终还是在其兄长、达卡姆(大萨满)乙失密的劝说下决定还是出来见一见。
乙失密是这样说的,“大汗,眼下北面的摄舍提、东面的胡禄居都彻底投靠了大唐,并接受了册封,南面的阿利施又投靠了胡禄居,西边的弓月部显然是碎叶川都督府的部落,若是惹恼了唐人,彼等从四面八方攻过来,我等就算有沼泽地之便也无法做到万全啊,届时,这一部葛逻禄就要灭族了!”
“去见孙秀荣,看看他会说些什么,听说他只带了三百骑,我等也带三百骑,就算不敌唐军,也能及时撤到沼泽地,若是彼等并没有灭我之心,而我等又没到,岂不是让彼等怀疑我等‘做贼心虚’,坐实了杀害刘龙仙之事?”
在乙失密的劝说下,乙室钵决定还是见一见。
见面的地点就在沼泽地西边二十里的小山附近,小山上乙室钵设置有瞭望台一处,周围都是平缓的旷野,一目了然,为了防止意外,乙室钵派人提早抵达这里,发现周围并没有敌情时,便带着三百骑出来了。
当然了,他出来时留了一个心眼,他让乙失密带着另外三百骑在沼泽地出口接应他,一旦唐人发难,自己退回沼泽地时也有人断后。
初冬的伊丽河三角洲地带附近只下了一场小雪,雪层早就化了,加上这几日成日里北风呼啸,大地一片苍凉,与平时并没有什么两样。
就在乙室钵在小山下忐忑不安地等了大约半个时辰后,唐军终于到了,在前面,自然也有乙失密的侦骑,在唐军抵达之前,侦骑已经风尘仆仆地向乙室钵汇报了。
“大汗,发现唐军,大约三百骑,打着‘孙’字大旗!”
葛逻禄人自然不识得汉子,但是彼等知晓唐军的规制,“孙”字的模样自然一早就辨识了。
乙室钵点点头,心里略略松了一口气,不过他依旧没有放松警惕。
“立即列队,戒备!”
对于沼泽地葛逻禄部这样的小部落,所谓列队,无非是将精锐骑兵摆在最前面,簇拥着乙室钵,两翼是轻骑兵,张弓搭箭,随时可以从侧翼对敌人发起攻击。
“隆隆隆……”
没多久,一道黄色的狂沙从小山西南处出现了,渐渐地,三百唐骑从黄沙中出现了,处在最前面的都是打着旗帜的旗手,虽然只有三百骑,但也是旌旗招展,声势夺人。
见到这三百骑后乙室钵的眼神一下凝重起来,他能在乙失密的劝说下来见孙秀荣自然也是存了孙秀荣的部队大多是少年郎,战力可疑的心思,可当他见到这支仅有三百人的骑兵队伍时,便一下就明白了孙秀荣为何能凭借着这些少年兵就能纵横碎叶川一带了。
这些“唐军”都带着宽檐铁盔,铁盔的顶部妆点着红缨,都穿着他从未见过的缝成一块块,看起来鼓鼓囊囊的奇怪衣服。
他们在行进时几乎浑然一体,虽然都是沿着好走的地方走的,队伍就像一处长蛇忽左忽右,但长蛇的身体并没有突然膨大或者缩减的情形出现,更令人惊叹的是,当他们发现已经有乙室钵的人马后在很短的时间里就变换了阵型,排成一个方队在他们前面约莫五十余丈的地方停住了。
这个距离,已经是草原部落单体弓抛射的最远距离了,此时抛射下来的箭枝威力也衰减的厉害。
不过,在乙室钵看来,这也是唐军也在提防自己所致,而这个距离,大声说话的话,双方勉强听得到。
不过在这个距离想要看清楚对方的模样是不可能的。
“当面可是孙都督?”
乙室钵当即让人喊话。
回应他的却是一阵沉默。
乙室钵有些不安了,赶紧又让人连续喊了几遍,但对面依旧沉默以对。
就在乙室钵感觉到不妙时,对面突然发动了。
从对面大阵的后方传来一大片箭矢!
“射箭!”
乙室钵一见,一下就从刚才的惶急不安中变成了极度的愤怒,他立即下令部下射箭回击。
不过在这个距离上,他手下的单体骑弓却力有未逮,就算有箭矢落到对面大阵的上空,造成的杀伤肉眼可见非常有限,倒是箭矢落到对面宽檐铁盔上“叮叮当当”的声音不绝于耳。
而对方射出来的箭枝却几乎完全覆盖了乙室钵大队的上空,虽然箭枝不多,但一刹那就造成大量的杀伤。
“出击!”
乙室钵大怒,紧接着下达了新的命令。
对面,孙秀荣自然没有来,按照大都护府的要求,他要拿下乙室钵,扶持新人上位,这样的事情由他人出马就行了,来的是荔非守瑜。
荔非守瑜带来了严格按照一半有着骑枪、短弩、弓箭、骑刀配置的骑兵,一半带着强弩、骑刀的部队,一半骑兵全部穿上棉甲之后实际上已经是一支更为轻便的“重骑兵”了,当然了,以孙秀荣眼下的财力,他是没有能力为马匹置办盔甲的,不过这三百匹战马马脖子以及头部都罩上了一件形制与棉甲差不多的甲胄,防的就是对方的抛射。
这样的甲胄也就三百件,荔非守瑜全部用上了。
与骑士棉甲相比,由于全部套在脖子以及头部,包裹在棉片里的铁片就不能太厚,否则战马会头重脚轻,肯定会不适而拒绝奔跑的,于是战马的甲胄里面的铁片只是薄薄的一片。
见到受到打击后的乙室钵出击了,荔非守瑜也亲自带着最前面的一百五十骑出击了。
此时,这一百五十骑一手拿着骑枪,一手拿着短弩,同时操控这战马,拿着短弩的左手下垂,当战马奔跑起来后也没人会发现这一点。
十步!
就在乙室钵的骑兵带着愤怒准备给唐军致命一击时,对面的敌骑又给了他们一击!
又是一片箭矢飞了过来!
这一片箭矢射出后,双方立即短兵相接了!
……
在经过两次“意外”后,乙室钵的骑兵有些溃不成军了,在接下来的短兵相接中,他们手中的弯刀也不是唐军骑枪的对手,在很短的时间里,乙室钵就大败,最后他只带着几十骑拼命向沼泽地跑。
区区二十里的距离,若是拼命跑的话须臾可至,很快他们就瞧见了沼泽地,并瞧见了乙失密带着的另外三百骑兵。
不过,迎接他的并不是同族之情,而是另外一拨箭枝!
随着乙失密将弯刀刺入他的胸膛,乙室钵完全明白了。
“你……,一早就与孙秀荣勾结起来了?”
……
沼泽地葛逻禄部乙室钵的时代结束了,取而代之的是乙失密时代,当然了,历史上乙失密的时代也没有维持多久,在争霸漠北败于回鹘人手里后,大批的葛逻禄人逃到七河流域,沼泽地葛逻禄部很快消失在历史的长河里。
“乙失密”
“司马”
“都督让我转告你,你只有一个月的时间稳固本部,然后在都督府人员的陪同下去大都护府接受训导,然后去长安朝贡,你可明白?”
“明白”
一场部族内部的变乱很快结束了,这种变乱千百年来在草原上层出不穷,它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浪花而已,对于乙室钵来说,将自己的部落藏在沼泽地而不投靠任何一个大部落或大势力就已经宣告了他的最终命运。
在他第一次与孙秀荣见面时,如果他主动接受都督府的管辖,也是不用迁徙的,但机会却被他错过了,也就永久地错过了活下来的机会。
草原上,永远是弱肉强食,强者为尊,信义、道义永远处于次要地位,在那一刻,孙秀荣变成了一个狠辣的部落酋长,而乙室钵成为了他前进道路上的一块垫脚石。
而荔非守瑜经过刚才那一场小规模战斗的演练,也印证了孙秀荣所说的,“先用强弩进行抛射,让敌人措手不及,短兵相接时,在用短弩射击,再次打击敌人的信心,经过两拨打击后,敌人的阵型肯定会变得稀稀拉拉,惊骇之下速度也会慢下来”
“但我方的速度没有减缓,快速将短弩放在身后,紧握骑枪,以三人一组的队形冲向敌人,应该无往而不胜!”
第三十三章 这个冬天很关键桃花石版(3)农田水利
“候兄,你麾下的两千府兵是大唐碎叶都督府唯一的来自本土的汉人府兵,是骨干,是根基,这个冬季很关键,不禁要操练好,还要带着胡人农户一起兴修水利”
“雪山北麓,虽然到了春耕季节有大量雪水从山上流下,但有两个问题,一是洪水,虽然短暂,但正好处于播种后育苗的时候,对作物危害极大,二是由于碎叶川河谷平坦,河水留下来后肆无忌惮到处乱走,导致河汊、水洼众多,如果都是水量充足的河流也罢了,但除了干流碎叶川,没有一条河流能够长期保持不断流的”
“于是,找出河水相对较多的支流,并让其两侧的其它支流都汇入到这些支流里去,在上游地势较高处修建水渠、堰塘,在谷物生长的关键时刻就没有缺水之虞了,以前粟特人种地时只能用了四五月份河水充沛的时候,以后就指望着六七月份少有的雨水了”
“那样的话一旦遇到干旱就万劫不复,就算六七月份有雨水,产量也不高,本土小麦产量好的地方接近两石,这能只有一石,大多数时候还达不到,眼下你等按照齐民要术进行耕种、施肥,再加上本督的法子,怎么也要将亩产稳定在一石以上,于是大兴农田水利就势在必行了”
“还是老法子,在长达半年的秋冬季节,每日半日操练,半日兴修水利,这里冬季并不太冷,雪也只有薄薄的一层,土壤也没有冻得结实,正好大兴水利”
“记住,在这样的地方如何兴修水利,如何纲举目张、有条有理地实施才是关键,不妨先到各地详细探查,然后制订细则,有那几条溪流要保留,那几条溪流要汇入该溪流,需要挖掘多长路径才能达到此目的,哪些溪流的堤坝需要加高,那些溪流的走向需要调整”
“按照目前农田的分布,哪些地方需要修建堰塘,地方需要修建水渠,每一处堰塘可以保证多少亩土地灌溉,每一处水渠同样是如此,都要细细筹划”
“侯琪,我需要的不是有能力种地的农户,而是有能力按照新的法子带着农户保证一定收获的新式府兵将领,并能让新法子写入书籍,一代代传承下去的府兵将领”
十二月份,阿史不来城的权知守捉副使兼录事参军,原胡弩镇骑兵伙队正侯琪正带着一千汉人府兵、一千胡人农户在修建堰塘和挖掘水渠。
侯琪亲自参加了水渠的开挖,在十一月份的时候,都督孙秀荣就召集三城负责农耕的头目开会,进行冬季大兴水利的动员,自然又给他们分发了他自己编制的小册子。
由于都督本就是在葱岭由于“善耕”而小有名气之人,对于他的小册子诸人倒是愉快地接受了。
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侯琪带着府兵什长以上的人跑遍了阿史不来城方圆五十里的地方,并对水渠、堰塘的布置进行了详细的筹划,还绘制了详图。
此后,他就将两千府兵一分为二,一千人照常训练,同时警戒四周,一千人则带着一半胡人开始大兴水利了,然后每一个月轮转一次。
阿史不来城南面有六条河流从雪山上流下,实际上只要两条水量较大,剩下四条都是时断时续,按照孙秀荣的规划,这样的河流自然是要通过人力来改变其走向,并最终汇入那两条较大一些的河流的。
由于河流流到平坦地带后由于地势平缓,造成的分叉极多,挑选离目标河流最近的一条分叉开挖便是应有之意,当然了,由于要保证水源不浪费,就要将其它的分叉全部由堵住,堵住后又要防止主干道河道载不下太多河水,而汇入目标河流后同样要考虑河道载不下这许多河水而造成泛滥的问题。
这个冬季,留给侯琪的时间并不多,他需要做的则非常多。
中午时分,歇息饮食的时候,来自河南府老府兵后代侯琪坐在高处土包上,一边就着用风干肉、野菜干熬着的热汤啃着胡饼,一边仔细想着孙秀荣之前说的话,一边在心里暗自感叹着。
“在大唐,府兵,包括队正以下的头目亲自种地那都很正常,不过再往上由于都有职田、薪俸,很少有人亲自下地的,在河南府,眼下连队正都不会下地了,伙长也在请人耕种,也就是区区什长才会亲自下地”
“在安西,情形特殊一些,队正也要亲自下地,但再往上,副镇将、副尉等就不会下地了,自有普通府兵或租地的人为其完成,可在碎叶川都督府,五品大员都督竟然也抽出一定时间亲自下地做事”
“虽然都督每次下地的时间并不长,也就是一个表率而已,但相比其他人,他做的已经够好了,没有他的带动,那些胡人,特别是刚从牧户改过来的农户能老老实实在地里泡着?以我估计,彼等勉强将种子播下,然后静等收获就是了”
他突然又想到他去怛逻斯开完会临走前孙秀荣对他说的话。
“候兄,你那里府兵最多,都是种地的老把式,我自然是放心的,大唐的耕种比这里的粟特人强,但依旧亩产不高,你道这是为何?”
侯琪摇摇头,孙秀荣接着说道:“无论是作战还是种地,都有一定之规,比如作战,你就必须有合格的士兵,何为合格?自然是有一定的气力、耐力、武艺,识得配合,懂得金鼓,知进退,遵守纪律,令行禁止”
“放眼天下,能做到这一点就算是合格的士兵了,但想要百战不殆还不行,这支部队还需要合适的装备,比如甲胄、武器、战马,做到这一点后,这支部队就算是强军,但还不是赫赫长胜不败之师”
“那怎样才能做到长胜不败,除了有一个英明的将领,也需要将诸如李卫公兵法、太宗兵法那样的心得写成条例规制化,我在胡弩镇练兵、作战的法子已经有操典,眼下人更多了,操典就需要进一步细化”
“名将不是时时都有,大多数都是常人之资,不过有了操典,何如行军,如何扎营,如何对战,如何撤退,都有规定,这样的人带兵恐怕不能大胜,但也不会大败”
说到这里时,侯琪说道:“诸葛孔明倒是这样的人物”
孙秀荣点点头,“确实是,加上我等选拔将才也有一定之规,选出来的人都是在机变上超出一般人者,彼等自然无法与名将相比,但也是眼下做好的选择了”
“种地也一样,以往的经验往往会禁锢自己,加上疏懒,往往导致亩产不高,咱大唐百姓是最勤劳的,但亩产已经达到最高了吗?自然不是,对于自己的田地来说多半是了,但所有的田地加起来就不是了,实际上这些事务应该由郡县或折冲府的田曹来牵头进行,可惜啊……”
“在我这里,绝对不能让名不符实、德不配位的官员存在,一县之地,有多少亩水浇地,需要多少水渠和堰塘,何时开启,如何开启不引起纠纷,都必须列明,并作为官员功绩考核的依据,没有达到者一律清退”
“侯琪,实话告诉你吧,我需要的并不是一两个能按照我的法子种地或带领人种地的人,而是一帮人,一大群人,有了这些人,无论到了哪里,很快就能打出一片天地”
侯琪啃完最后一口胡饼,喝完最后一口汤汁后,默默地想着都督这句话,虽然不甚明白,不过还是鼓舞了他。
他将烫碗放到一边,又想到了在疏勒镇时孙秀荣送给自己的金饼和种子田,看着眼前似乎永没有完工时候的渠道,他拍了拍手,赶紧大踏步走了上去。
而在曳建城,权知守捉副使元丰也是如此,作为北魏王室后裔的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有真正种地的一日,调遣到安西之后,他作为常备骑兵也只是挂了一个府兵的名头,可他不会种地,他手下的石玉奴却是好手,元丰便让石玉奴带队按照孙秀荣给的小册子先在图上画出来,然后他才亲自带着一众人进行农田水利建设。
在怛逻斯,孙秀荣自然亲自参与了周围水利设施的规划,并每日抽出半个时辰一起参与劳作。
同样是正午,他作为都督也没有独立的帐篷,同样坐在土包上啃着胡饼,喝着肉菜汤。
但他想的明显与侯琪不一样。
“我的最终目的地并不是这里,而是更远的地方,在那里,一开始并不能让全部人员都过去,只能先让士兵过去,我的士兵,既要成为强兵,还要成为优秀的农夫,这个难度一点也不小啊”
都督亲自参与农事劳作的事情很快传遍了整个怛逻斯都督府,并传到了大都护府,夫蒙灵察得知后倒是松了一口气。
“大郎,你还真是一个农户出身的人啊”
他又想到:“怛逻斯孤悬于异域,周围全是胡人,胡人种地肯定比不过汉人,孙秀荣他不亲自垂范,粮食估计也不够吃的,倒真是难为他了,这样的事情放在任何一个其他人头上,不是拼命向都护府请粮,便是竭力要申请迁徙府兵的,但孙秀荣却没有这么做”
“他才二十岁,自然不会想到要效仿刘备来到许都后在曹操面前那种行径了,也罢,在年终给圣天子的谢恩折子中,我多少提两句吧,看本土能不能再往怛逻斯迁徙一些农户”
北庭的马璘知晓了却不以为然。
“大丈夫当提三尺剑纵横天下,何苦拘囿于泥土之中?”
而于阗镇的段秀实得知后却是另外一份心境,他当即向高仙芝请命,要去屯田使麾下干一段时间。
孙秀荣,虽然远在千里之外,一举一动却还是影响着安西之地,这倒是他没有想到的。
第三十四章 这个冬天很关键桃花石版(4)雪山冶场
十二月份,怛逻斯附近又下了一场小雪。
一场持续时间很长的小雪。
大地再次从苍凉中变成了白茫茫,当小雪停止了,北风也似乎受到了感染,肆虐了多日的它也消停下来了。
一轮冬阳悬挂在半空,人们并没有感受到它的热意,反而增添了些许寒意。
惟余莽莽,只有半空的烟雾显示了人类的存在。
雪山西端山脚下的烟雾似乎更浓一些。
原本这里只有两座矮窑,用时下西域、中东一带最原始的块炼法将木材、铁矿混合在一起煅烧,等估摸着烧得差不多后封闭窑孔让其冷却,然后将结成一团的铁块扒出,在再进行二次冶炼、锻打,最后制成各类铁器。
这样的法子效率实在太低,眼下大唐的冶炼水平已经进化到灌钢法的第二阶段,已经知道在窑炉上设置专门的出铁口(炉水),简单捶打后形成熟铁,然后将熟铁片与生铁片捆在一起放进窑炉煅烧,这样再次出来炉水的含碳量会处在合适的水平,就能制作软硬适度,坚硬与柔韧性适中的铁料,俗称精铁的便是,不过要想得到接近后世钢的水平,还需要多次煅烧,多次锤炼才行。
不过用这种夹钢法制作出来的精铁已经能满足绝大多数铁器质量的需要了,想要制作兵器,无非是多烧几次,多锻打几次罢了。
这种方法出产精铁的问题是,将生铁、熟铁混在一起煅烧,由于投入的木材不同,同一木材干湿度不同,火候不同,最终得到的精铁含碳量完全无法掌握,只能在后续锻打中慢慢摸索。
故此,这样生产出来的精铁质量依旧不高,在固定时间里得到上品铁料的产量依旧很低。
但真正的灌钢法就不同了,含碳量最高的生铁液均匀地淋在制作均匀的熟铁片上,如果操作的当的话,会得到含钢量适中的铁料,虽然依旧含有一些杂质和气孔,但在后续的锻打中可以有效去除。
这种冶炼方法的要点一是炉温,二是在这个时代最为合适的炉膛设计,多高、多宽、各个炉区如何划分都有一定之规。
这一切都在孙秀荣的大夏国时代末期完全掌握了,无非是寻常合适的耐高温黏土,制成耐火砖后贴在炉壁上,然后寻常合适的地方按照一定之规将炉窑建成就是了。
用人力或牲畜拉动的风箱是保持足够炉温的关键,煅烧的时间是第二个关键,这一切都不成问题。
此时的雪山既有煤也有足够的木材,在大夏国时代,由于西伯利亚的木材几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自然多采用木材冶炼,后来因为铁料需求量很大,才慢慢转到煤炭,如果采用煤炭的话,需要的工序会更复杂,在眼下这个光景,孙秀荣依旧选择了木材。
在侯琪带过来的千余府兵中,有二十多位曾经在窑场、铁器作坊以及兵器作坊干过,来自四川的府兵头目,前胡弩镇重兵伙伙长席元礼就是其中之一,当然了他已经很久没有在窑场干了,只是在小时候跟着家里的亲戚干过,不过孙秀荣依旧将其从府兵中拣拔出来,让其专门来管辖矿场、冶场、作坊。
无他,在时下的大唐府兵中,稍微有些作为的府兵头目都识得几个字,算得几个数,矮矮壮壮的席元礼就是其中之一。
工曹参军,是二十六岁的席元礼新的职位,虽然有着一身力气的他不大乐意,但孙秀荣依旧让他赶鸭子上架了。
唯一令他欣慰的是,在都督府各曹中,都督将工曹拔到了一个很高的位置,原本只是副镇将级别的他已经享受守捉副使的待遇了,而在眼下中等羁縻都督府里,各曹都是勉强入了流官行列。
而对于孙秀荣来说,向席元礼这样力气大的人在少年兵里多得是,何况胡人少年由于吃肉多,高大精壮者相比汉人更多,比如在新招收的三千弓月部少年中,就有一位身材高达六尺多的,他是萨哈连的外甥,原本叫萨克哈,实际上就是后世的苏哈,孙秀荣得知后便将其改成了苏哈。
苏哈训练三个月就接替了席元礼重兵伙头目的职务,担任五百身穿棉甲加部分皮甲,装备一丈二尺长虎枪、双手横刀、普遍在七斗力以上单体弓重兵营的头目,当然了,上次去龟兹镇时孙秀荣并没有将他的名字列上,眼下仅仅是代理,他这个代理连“权知”二字也无。
不过已经十八岁的他凭借着身高力大已经能够熟练使用虎枪、双手横刀,作战时勇猛无前的劲头还是被孙秀荣特别拔擢出来。
与席元礼的矮壮不同,他又高又壮,更适合带领重兵营。
有了苏哈的存在,席元礼只得退而求其次,虽然从府兵里退出来了,但席元礼对新职务还是很尽心的。
眼下,在雪山脚下,一溜排开了五座规制一模一样的大窑,其中的三座一直在运转,两座最为备用,按照眼下的水准,加上孙秀荣来自后世的知识,每座炉窑能坚持运转一年半时间,为了以防意外,他还是多建了两座。
席元礼手里拿着一本小册子,自然来自孙秀荣。
自从来到冶场后,席元礼不时会掏出小册子查看,而他放回怀里时也是用一块白色的绸布细细包裹好后再放进去的。
“都督建造的大窑容量是以前的三倍,出铁量则是四倍,若是算上能够有效利用的,则是五倍,区区一座大窑就相当于以前的五座,炉口、炉腹、炉腰、进风口、风箱都有严格的规制,风箱由一个人看着两头骡子轮流拉着,只在填料、出炉时人手较多,平时由炉头盯着,何时再填料,何时加入石灰,都在都督的小册上规定好了”
“炉水出来,淋到熟铁上后,不同用途的器物需要在寻常火炉中煅烧几次,淬火几次,是放在何种液体里淬火都明明白白,若是我自己掌握了这个秘诀,回到四川必定发大财,可都督却将这秘密交给了我,无论如何,可不能将这秘密透露出去了”
为了让席元礼安心在冶场工作,孙秀荣还在以前的重兵伙里挑选了五位他以前的手下给他打下手,冶场附近也有常备的一百少年兵盯着,名义上是怕有不怀好意者前来捣乱,但席元礼却是门清。
“都督这是怕自己的冶炼秘诀被他人学去了,或者窑场的工匠跑了将秘诀散发出去了,这里的炉工都与都督府签订了三年之内不得擅自离开冶场的协定,可我奇怪的是,难道三年之后就可以随便离开了?”
席元礼摇摇头,这不是他能理解的,干脆也别想的,那位比自己还小六岁的都督肯定会安排的妥妥当当。
与之前相比,出炉水的操作也大不相同。
眼下都督府需要用淋钢铁料制作的大头无非是这几样:横刀、骑刀、虎枪枪头、宽檐铁盔四样,剩余的直诸如普通矛头、箭头、棉甲铁片都用普通铁料浇铸然后稍微锻锤而成就是了,并不需要用上等精铁。
于是,根据横刀、骑刀、虎枪枪刃、铁盔大致的形制先用熟铁制成母胚,然后再将生铁液浇在上面,最后运到城里作坊进行二次加工,这样的效率最高,雪山冶场也是这么干的,此时放置母胚的位置,一次性放置多少,何时移走再浇淋下一批都马虎不得。
这也是在大冷天里席元礼最紧张的地方。
今日,正好是出炉水的日子,据说都督也会来此观看,席元礼更是有些忐忑。
“哒哒哒”
正想着,远处传来了马蹄声。
席元礼赶紧迎了上去。
来的正是孙秀荣和封常清。
见到席元礼后,孙秀荣问道:“可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
见到席元礼额头上还有汗,孙秀荣不禁笑道:“也不是第一次了,紧张个甚?开炉吧”
席元礼点点头,将手中的小旗子一挥。
“开炉!”
炉头将出水口打开了,半晌,一股火焰一般的铁水从用耐火砖砌成的炉管里流了出来。
而在炉管下面,站在两个炉工,他们手里拿着一幅同样用耐火土烧制的、放置了十根母胚的泥版,两人不断变更泥版的位置,让炉水均匀地淋在母胚上,然后赶紧抬着泥版走到远处,附近另外两个抬着泥版的炉工再上去重复这一操作,周而复始,直到炉水出尽为止。
过程中,兴许是见到有都督在一旁观看,也有慌乱之下没有把握住泥版的位置,让炉水流到地上的,自然招来席元礼的一阵喝骂。
见此情形,孙秀荣却与封常清对望一眼,两人不约而同从远处抬来了一块泥版,加入到了浇淋母胚的行列。
这个举动其实还是有危险的,一旦泥版质量不过关,在浇淋的过程中断裂了,铁水淋到身上后就是灭顶之灾。
但显然按照都督的小册子制作的泥版都是合格的,这一幕也没有发生。
事后孙秀荣对席元礼说道:“在我手下做事,并不希望人人都是多面手,所有的军官都能强过士兵,但专门管事者必须懂得操作,否则肯定管不好事”
席元礼十分羞惭,他以前自然自己试验过,但正式出炉时自然没有想到自己要亲自上手。
孙秀荣再看向封常清,这位历史上以事无巨细著称的“名将”显然对自己的话十分赞同。
在主要以人工为主的工匠时代,规制化自然是需要的,但要想打理好冶场或工坊,事必躬亲,事无巨细也是需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