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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龙吟森森     真桃花石帝国txt下载     真桃花石帝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章 先军怛逻斯(6)来自碎叶城的消息

    在阿史不来城沐浴更衣后,孙秀荣在自己的书房里召见了荔非守瑜。

    “二郎,侯琪彼等开垦荒地进展如何?”

    “很快,这帮家伙劲头可大了,两千户一起行动,以五人为一组,家里老小都参与进来,实际上远不止五人,每日可开垦五百亩,已经辟出一万亩田地了,都种上了苜蓿,距离明年春耕还有七个月,可开垦田地十二万亩,彼等一边开荒,一边兴修水利,水渠、堰塘”

    “黑夫那边也是如此,如今彼等都在山顶草甸子放牧,按照大郎你的安排,在雪山山坡草场还专门辟了一处育马场,让焉耆马与大宛马杂交,明年这个时候就有第一批小马驹诞生了,对了,大郎,新的马种总得有个名字,还是由你起一个吧”

    “哦?”,孙秀荣眼睛不禁亮了起来,“大宛马高大耐旱,焉耆马耐力好,又耐寒,若是新的马种同时具有这两种马匹的优点就好了,我等既然叫碎叶都督府,就叫碎叶马好了,对了,我写的小册子可给了牧曹的人?”

    “大郎,放心吧,早就给了,何时配种,配种后对母马的养护,包括添加盐水、豆料都按照小册子来做的,我说大郎,你为何对此事如此上心?焉耆马不错了,都用此马也足够压制突厥人了,彼等的马匹普遍矮小……”

    “你懂个屁,但凡马匹,虽有自己的优点,但也有致命的缺点,只有不断杂交才能规避那些缺点,再者,焉耆马虽然好,但据我观察,其胜在力大、耐力强,作为挽马、驮马最好,作为战马不阉割还好,一旦阉割了就只是勉强能用,还是比不上大宛马,连突厥马也比不上”

    (突厥马,后世蒙古马的祖先)

    “大郎,你是如何知晓这些东西的?”

    孙秀荣笑道:“难道你不知晓什么是天纵之才?本督就是,好了,不与你玩笑了,东边的莫贺达干有什么动静?”

    “自然是有的,莫贺达干对待那四千胡人俘虏明显不像我等,完全是将其当做奴隶来看的,自从他得了碎叶城,虽然是一座被拆毁了的废城,由于此城先后是西突厥、突骑施的都城,能够占据此城意义重大,莫贺达干得了这些人后,并没有让彼等开垦荒地,而是全部投入到重建此城的活计中去”

    “他要恢复碎叶城?”

    “是的,从那里过来的胡商说了,还是以前的规制,外墙用土夯筑,内城用石头砌筑,依着彼等的动静,起码要有一年才有可能竣工”

    “在碎叶城南面,雪山北麓,莫贺达干将大帐迁到了那里,与你猜想的不错,他身边有三千常备军,都是有皮甲的精锐处木昆部族骑兵,有着统一的弯刀、长矛,由于经常操练,战力应该还是相当可观的”

    “四千户胡人修城,吃食从那里来的?”

    “以前盖节度拆毁此城时,缴获了大量的粮草,唐军回去后并没有一并带走……”

    “都留给了莫贺达干?”

    “这哪儿能呢,莫贺达干掌控着顿多银矿,有的是银锭,莫贺达干是用银锭换来了粮草,另外,碎叶城附近不比这里,那里本就有二十万亩原来由碎叶镇府兵开垦出来的田地,今年秋天就可应收获,明年春季直接就可以耕种了”

    孙秀荣点点头,不禁有些羡慕起莫贺达干来,因为与怛逻斯相比,碎叶城的位置更好,由于碎叶川从热海西边的高山峡谷冲出来后在碎叶城附近冲刷出来大量的肥沃土地,而越往西土地就只能依靠雪山上的河流了,几乎用不到碎叶川的河水,条件大不如那里。

    何况,碎叶城扼控峡谷出口,易守难攻,周围的绿洲又是最肥沃的,最适宜农耕,却被不懂农耕的莫贺达干占据了,简直是暴殄天物。

    “那热海以南的牧场是谁在照看?”

    “他现在是突骑施汗,自然可以任命官员了,他让自己的幼弟骨多罗为右杀,自掌管碎叶川以东的地方,亲自兼任左杀掌管碎叶川流域”

    “那热海以北呢?”

    “大郎,我正要跟你说这事,热海以北的牧场原本是是由苏禄以前的大汗斛瑟罗的部众掌管的,本是突骑施核心部落之一,斛瑟罗死后该部便以他的姓名为部落,自号斛瑟罗部,占据着絜山山南草场”

    (絜山,后世伊塞克湖北面昆格伊阿拉套山)

    “该部部众不多,约莫五千上下,碎叶川流域剧变后,其倒是想向西扩展到碎叶川流域,不过更加强大的莫贺达干却先一步抵达了,这都不算什么,就在前几日,莫贺达干在碎叶川会见了斛瑟罗部落的酋长…..”

    “哦?听说斛瑟罗是正经的阿史那氏,若是放到以往,莫贺达干需要向该部匍匐屈膝才是,眼下竟然一个命令就将其招来了?阿史那氏衰弱至此?不对啊,眼下在漠北,突厥汗国又兴起了,这一节莫贺达干不可能不知晓,虽然该汗国远不如以前的东突厥强大,但毕竟是突厥汗国,不对!”

    荔非守瑜说道:“大郎,你又想到了什么?”

    孙秀荣说道:“对于莫贺达干来说虽然没有被封十姓可汗或十姓叶护,但毕竟是突骑施可汗,还是大唐册封的,就凭这一节,就稳压周围部族一头,若你是他,在得到碎叶城这处极具象征意义的城池后,这第一件事会做什么?”

    “重建此城?”

    “浑话,这还用你说?他所辖的处木昆部虽然是突骑施汗国右翼大部,但并并不是唯一的,伊丽河流域的胡禄居,双河的弓月部,盐泊州的摄舍提部只比胡禄居、处木昆略小一些”

    (双河,后世博尔塔拉一带,盐泊州,后世克拉玛依一带)

    “若我是莫贺达干,这首要的任务便是统一右翼诸部,胡禄居太大,仓促压服不了,但弓月部、摄舍提,以及一些诸如斛瑟罗、阿利施、葛逻禄、处密等小部落肯定是首当其冲,斛瑟罗与他一湖之隔,他以前贵为突骑施汗国右翼叶护,在苏禄还在的时候,面子上抹不开,眼下苏禄以及他的子孙全部不在了,他还有什么顾忌?肯定是要先拿下斛瑟罗部!”

    “大郎,热海以北的山地纵横,都是山地草场,还都是一个个小部落联合起来的,该部酋长若是诚心固守,莫贺达干一时也奈何不得”

    “非也,若是莫贺达干用突骑施可汗的名义给其下令呢?他将该部百夫长以上的小酋招到碎叶城,然后全部杀掉,就跟纳伦的哥舒力微一样,岂不是完全掌握了该部?对于普通牧户来说,死掉了一个实力更小的酋长,得到了一个更大的,还有大唐诏书的大势力,完全无所谓”

    “这么说,莫贺达干肯定会杀掉斛瑟罗诸酋?”

    “多半如此了,可惜我等没有半点办法可以阻挡莫贺达干这么做,斛瑟罗部并没有亲自到长安甚至龟兹表达臣服之意,就算莫贺达干将其吞并了大都护府也不能说什么,何况莫贺达干还是朝廷钦封的突骑施可汗!”

    “那,大郎,我等又该如何?”

    “当下之计,是要保住絜山北部,以前大唐设置絜山都督府管辖的阿利施部不被莫贺达干吞并,彼等不是答应向我等靠拢吗?眼下走到那里了?”

    (阿利施部落的牧场大致在后世哈萨克斯坦前首都阿拉木图一带)

    荔非守瑜说道:“前不久我亲自去了一趟那里,那里的牧场也非常不错,估计彼等也只是口头上说说,还有,彼等想要迁徙的话,只能在都摩度的阿悉结部落南面越过碎叶川,那里有大量的阿悉结牧户,若是都摩度不同意的话,彼等也迁不过来,若是都摩度也起了心思……”

    “无妨,都摩度眼下已经带着大军去了药杀水,没有精力看顾这一边,既然如此,我就得去一趟阿利施部落了”

    “大郎,还是我去吧,你坐镇阿史不来城就行了”

    “不行,阿利施部落的酋长绝对不会听你的,我还是亲自跑一趟吧,还有夷播海以南的葛逻禄,若是我等三家能结盟就好了”

    ……

    就在孙秀荣在阿史不来城忧心忡忡时,在碎叶城附近,莫贺达干的大帐里,同样一出歃血为盟的把戏在那里上演了。

    这一次的主角是莫贺达干,如同哥舒力微一样,他将斛瑟罗部的小酋以上人等招到了这里,名义上是“共襄盛举”,实际上在大约五十个头人喝得面红耳赤之时下了毒手,埋伏在大帐周围的处木昆常备军一拥而入,将这些人斩杀干净。

    斩杀之后,莫贺达干换了一座大帐,而那五十人就埋在原来的大帐里面,与此同时,这些头目携带的随从也被另外的处木昆勇士杀死了。

    自此之后,斛瑟罗这个部落已经不存在了,而只有处木昆北部这一称呼。

    莫贺达干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大约五千户的牧户,实力自然大增。

    这一幕,千百年来不断在草原上上演着,从未有停歇的时候,有时候这些小部落也是无可奈何,如果你不去,人家就有名目大大方方出兵讨伐你,届时就不只是接受部落那么简单了,整个部族成年男丁全部死亡,只剩下妇孺是可以预期的。

    如果这样的部落有一位中人之姿的首领,绝对不会轻易动身去碎叶城的,但很不幸,眼下的斛瑟罗部并没有这样的首领,但无论如何,他们并没有将希望全部寄托在莫贺达干身上,也没有将全部常备军带到碎叶城,肯定留了后手。

    故此,莫贺达干虽然将斛瑟罗部的骨干屠杀殆尽,但并不能轻易将整个部落全部由收入囊中,接下来是利诱还是威压,抑或大军进入,都要煞费思量,没有个一年半载是不成的。

    这就给孙秀荣腾出了联络葛逻禄、阿利施两部的时间。

    但时间不会太久,作为在史书上留下了姓名的人物,莫贺达干肯定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既然是了不起的人物,没准很快就能继续压服这两部。

    孙秀荣得抓紧了。

第七章 夷播海风云(1)乙室钵

    孙秀荣决定先去葛逻禄部落。

    与阿利施部落所在的絜山北麓优质草场相比,夷播海以南、碎叶川以北的草场只能是说差强人意,如果能全部迁到碎叶川流域,该部自然求之不得。

    但楚河下游几乎全部掌握在突骑施左翼大部阿悉结部手里,该部的牧场本就在碎叶川与珍珠河之间,原本占据珍珠河下游(药杀水)的另一左翼大部拔塞干西去后,阿悉结又接管了该部留下的空隙,加上一些不愿意跟随拔塞干部落西去的小部落,阿悉结的实力又增强了。

    实际上是以前突骑施汗国两大黑姓大酋的实力增强了。

    故此,葛逻禄部落想要来到碎叶川流域,首先就要过阿悉结部落这一关。

    而阿悉结部落原本就有近两万帐的规模,接受尔微特勒手下几千突骑施常备军后实力大增,继续与东边的莫贺达干并驾齐驱,不是像葛逻禄这样的小部所能比拟的。

    夷播海东南,伊犁河下游几十里处。

    伊犁河在注入夷播海之前分成了无数条支流,形成了南北宽约两百里的三角洲,在这个时代,夷播海周围的沙化还不是很明显,这两百里的三角洲地带虽然没有伏尔加河、顿河那样宏伟,但在中亚一带还是十分惹眼的。

    巨大的三角洲吸引了大量的鸟兽云集,这里自然也成了渔猎部族的天堂。

    来自蒙古高原西部,如今几乎占据着整个郁督军山(杭爱山)以西广袤牧场的葛逻禄部整体实力与漠北的突厥、回鹘不相上下,他们在北面贪漫山(唐努山)、中间的郁督军山、南面的金山(阿尔泰山)、西面的青山(萨彦岭)游牧、射猎,中间的大湖区域更是他们的核心牧场所在。

    迁到七河流域的葛逻禄部落自然是在那些地方待不下去了,被其它部落排挤过来的,他们历经几十年后又分成了三个小部落,迁到夷播海以南的叫谋落部,大酋叫乙室钵,实际上也是突厥官员的名字,祖先显赫过,自然要拿来作为自己的名字。

    乙室钵的部落本就是金山山中的部落,游牧、射猎兼而有之,来到伊犁河下游后便像其它纯粹的游牧部族,对于沼泽地纵横,一不小心人畜就会陷进去的沼泽地敬而远之,而是大大方方将此地占据起来,还将自己的大帐设在伊犁河下游无数条支流中的一支岸边。

    这是谋落部的生存之道,单纯比拼部族战力,他的部落肯定比不上西突厥十部中的任何一部,但在这一广袤沼泽地为中心的地带,葛逻禄人会过得很好,而金山葛逻禄人就是王者。

    葛逻禄与靺鞨部落有些像,他们除了射猎、游牧,还能进行简单的耕种,在伊犁河下游广袤三角洲地带上,他们将一些沼泽地排干后当成农田进行耕种,他们的作物是一种眼下在整个中东亚都很少见的黑麦,似乎隐隐约约显示了该部落的传承,或许他们就是中东亚草原偶然发现野生黑麦并移栽者,与欧洲的种植者分别独立展开的?

    无论如何,黑麦的种植是天赐的也好,是外来输入的也好,它的存在让葛逻禄人的生活水准相比其它部族要好了许多。

    黑麦茎叶肥大,根系深厚,不仅能够肥田,其枝叶无论干枯都是牲畜的上好饲料,可比一般牧草要好得多,冬天若是储存足够的话,牲畜根本无须迁徙。

    眼下的葛逻禄还很弱小,而十余年后高仙芝带领的葛逻禄部落就是该部,当时其最多能出动五千骑,而不是再以后几乎继承了突骑施人遗产的大葛逻禄部,那是在回鹘汗国的压迫下大量向西迁徙的大葛逻禄部,那个部落以后是喀喇汗国的主体部族之一,可不是高仙芝能够压服的。

    一个惬意的下午,乙室钵游闲地在自己的大帐里品尝本部族酿造的黑麦酒,佐以烤羊羔肉。

    他的对面就是上次去过怛逻斯,并参加了孙秀荣举办的阵亡将士葬礼的谋落部大萨满乙失密,乙室钵的哥哥,那是一场别开生面的萨满教葬礼,乙失密回来后就同自家弟弟说了。

    对于萨满教来说,越是山林部族,便越是笃信,越是草原部族,则越容易接受外来的信仰,对于刚从金山迁过来不久的谋落部来说就是如此,此地附近虽然没有大的山林,但伊犁河下游三角洲事实上起到了山林的同样作用。

    对于谋落部来说,众多的伊犁河下游支流每一条就是一个小部落,几十年来他们完全摸清了那些地方能走,那些地方暗藏陷阱,那些地方在涨水时要避过,那些地方适宜居住,但对于外人来说,若是贸然闯入肯定会碰得鼻青脸肿。

    三角洲就是谋落部的长生天,就是他们的庇护所,几十年的繁衍生息之后在他们众多信仰的神祗中自然就多了一个沼泽神,一个有着蛇头龟身、长着翅膀的奇怪大神便应运而生,实际上是他们对于沼泽地普遍存在的蛇、龟、鸟的本能反映而已。

    孙秀荣想差了,他本来觉得定夷播海以南牧场品级,荒漠很多,葛逻禄人是很愿意南迁的,根本就没有想到还有这样的地方。

    当然了,一个有着五千户牧户的部落算得上是一个大部了,其核心部落藏在沼泽地里,但也不乏一些依附于他们的小部落,这些部落自然都在沼泽地外面的荒漠草原上挣扎求生。

    在吃完最后一口羊羔肉,喝完最后一杯用琉璃制作的酒杯盛装的美酒后,乙室钵用白黄相间的丝绸衣袖抹了抹嘴巴,对着乙失密说道:“听说大唐新成立的碎叶都督府都督孙秀荣往这里来了,此子虽然年轻,毕竟是一府都督,还是汉人都督,还是莫要得罪了好”

    乙失密点点头,“那南迁之事……”

    “大哥,现在是孙秀荣实力微弱,需要求我等,而不是我等求他,何况我等只要牢牢占住伊丽河下游地带,就不缺粮食、皮毛、肉食,牛羊马匹也能毫不担心撑过冬季”

    “突骑施人灭亡后,剩余诸部必定大乱,而在郁督军山附近,突厥人、葛逻禄人、回鹘人没一个是省油的灯,但漠北从未有以大湖区域为根基闯下一番天地的,薛延陀倒是沾点边,但是彼等却被大唐玩弄于股掌之上,疏忽而灭,算不得数”

    “故此,我判断,要不是东突厥复兴,便是回鹘人兴起,因为他们才是娑陵水部族”

    (娑陵水,色楞格河,漠北大部几乎全部发源于此地,就好像汉地的中原一样,对于游牧部族意义重大)

    “至于这里,若是唐人逼得急,就让外围的一些小部落,最多几百户,让其南迁就好了,不过如此一来我等就少了一些屏障,敌人打到跟前我等才知晓,说实话,若不是看在大唐份儿上,我才不理会这个娃娃”

    两人联袂走出了大帐,乙室钵身材高大,面相俊朗,而作为哥哥的乙室钵身材瘦小,面相还类似于鞑靼人,这自然是他们的老爹,以前谋落、踏实力两部大酋长妻妾众多的缘故。

    没多久,他们骑着马,带着百余随从便穿出了这片沼泽地,来到了外面的荒漠上,当然了,虽然号称荒漠,但眼下是夏季,一片黄褐色中依旧有绿色盎然。

    他们向西南又行走了大约一个时辰,那里有一座小山,山上有葛逻禄人修建的一处小木堡,抵达此处后,乙室钵、乙失密两人只带着少数随从走了上去。

    半晌,从西南方向过来了一队人马。

    见到这队人马之后,乙室钵平生第一次感觉到了震撼,也有了一些担心,连他以前带领部族越过盐泊州的摄舍提部、双河的弓月部牧场时也没有如此担心。

    那是一支大约两百骑的小队伍,若是寻常游牧部落常备军,就算时常操练也没有如此整肃的,乙室钵带队穿过弓月部的领地时曾经受到大唐北庭都护府管束弓月、摄舍提两部的西林守捉唐军的协助,西林守捉位于北庭都护府的最西边,自然最为精悍,但在乙室钵看来,其整肃程度还比不上眼前这支队伍。

    渐渐地,那支队伍走近了,由于小山脚下就是进入沼泽地的唯一道路,小山也只有几十米高,那支队伍便愈发清晰起来了。

    全部是一人双骑,约莫百骑以四人一组处在最前面,剩余百骑带着两匹马在后面。

    所有的骑兵都是唐军夏季战袍,皮盔,肩部、颈部、腰部戴着皮甲,每人随身携带的武器完全一样。

    弓箭、长矛、横刀,这是大唐无论步军还是骑兵的标准三件套,眼前这支队伍也不例外,除此之外,乙室钵还看到了强弩!

    所有的人都挺直上身,左手握着缰绳,右手握着骑兵用的长矛,小山附近的道路虽然依稀可辨,但并不是平顺通畅的,但他们的队伍依旧异常整肃,在越过障碍物时略有散乱,但没多久就恢复原状了。

    在这支部队身上乙室钵还见到了一种特殊的气质,一种上过战场,杀过人的杀气!

    半晌,从那支队伍里跑过来一人,对着山顶木堡喊道:“我是大唐碎叶都督府外行官李继勋,当面可有乙室钵大汗?”

    原来这支队伍正是孙秀荣携带的耿思都中营,这一次出行,他将外行官李继勋也带上了,自从踏入葛逻禄人的部落后,自然有人引导他们行军,并与乙室钵约定就在此地会面。

    李继勋说的是突厥语,那种在东突厥灭亡后被大唐迁到后世内蒙呼和浩特一带,也就是单于都护府一带的突厥口音。

    那时,从北到后世乌珠穆沁,南到后世巴彦淖尔一带,都是东突厥余部的领地,唐人可以自由出入经商。

    就是那个时候,尚没有考取武进士的李继勋到过那里游览。

    乙室钵稍稍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带着乙失密下山了。

    很快,一个穿戴打扮与他人差不多,但年纪明显大一些的少年跃入乙室钵的眼睛。

    这一次,他终于瞧清这支队伍大多数人都是不满十八岁的少年,只有刚才想木堡喊话那人以及眼前这人年纪大一些,不过也大的有限。

    但此人明显让乙室钵感到了与众不同。

    一种远超其他人的自信铺在那人脸上,那种自信不是装扮的,而是天生的,凛然不可侵犯,似乎是一个四五十岁饱经沧桑的老者带有的那种自信,一种恬淡的自信。

    “谋落部特勤乙室钵在此,请问……”

    “我就是孙秀荣”

    对面那人说话了,讲的是一种奇怪的突厥语,虽然乙室钵能听懂,但其声调、语气与当世的突厥语都大不同,金山葛逻禄部中也有不少鞑靼人,乙室钵当即醒悟那是一种东北森林边缘部族说突厥话才有的腔调!

    越来越有趣了。

第八章 夷播海风云(2)乙失密

    沼泽地是乙室钵的禁地,自然是不会让孙秀荣等进去的,当下,就在小山脚下,由乙室钵做东,一场盛大的烤羊肉、烤伊犁河白鱼,佐以谋落部特产黑麦酒的宴会开始了。

    席间,孙秀荣完全了解了谋落部的现状,并知晓将他们从沼泽地里弄出来的难度,他们现在这个模样像极了被匈奴人撵到鲜卑山仙人洞挣扎求生的景象,外面若是没有大的变故,他们是不会出来的。

    兴许是看到了他稍稍显出来的失望之意,乙室钵说道:“都督,不是我部不愿迁出来,而是我部本就是射猎、放牧、耕种兼而有之的部落,这伊丽河下游恰好都能满足,而在靠近碎叶川地方牧草并不茂盛,突然多出来我部这样的大部肯定不够”

    “其它部落多半也是如此,都督,我的意思是,所有的部落能够拥有眼下的牧场,那都是几百年几十年落下来的,若是没有极大的变故,彼等是不会轻易离开的”

    “若都督府附近尚有广袤的空域牧场,还有山地,我等自然无不从,但按照你的说法,已经有哥舒、南弓八千余帐在那里,加上以前突骑施的部落,已经载不下如此多的部落了”

    “至于农户,大唐有的是,又何必向我等这样的小部落讨要?”

    孙秀荣虽有些不满,但也知道他说的实话,就算乙失密坐在他这个位子上,也是不会轻易离开的,十余年后,来到这里的葛逻禄部落肯定更多了,那时彼等估计已经击败了弓月部、摄舍提部,将夷播海东部全部占据了,大唐才会重新注意到他们,无非是册封一个微不足道的汗位以示羁縻罢了,但那时彼等依旧不是一个强大的部落,能够出动的军力依旧不多。

    “都督以一千少年兵、一千南弓部族骑兵击败尔微特勒的壮举我也听说了,不是我等不愿意,而是实在离不开这里,这样,我在部落里再看看,看有没有愿意去碎叶川流域种地的,若是有,我可以保证,放任彼等离开”

    “至于外面的牧户,凑在一起大约有一千户,都督可以带走一半,靠近碎叶川的部落全部可以迁走”

    孙秀荣点点头,自从知晓沼泽地的妙用后,他就明白葛逻禄部是绝对不会轻易离开这里的。

    在原本的历史上,该部能被高仙芝重用,那是因为漠西的葛逻禄大部西迁后占据了碎叶川以北的地方,丁口比现在多得多,大唐又有以该部来压制西突厥诸部的心思。

    “难道自己的四千突厥农户的赌约就要失败?”

    “都督”,这时乙失密站了出来。

    “碎叶川与伊丽河之间是阿利施部落,伊丽河上游是胡禄居的牧场,但伊丽河下游北岸是弓月部的牧场”

    “所谓弓月部,那是唐人的说法,实际上就是葛逻禄,不过该部本就是从我部中少有的鞑靼部落,南弓部更是纯粹的鞑靼部落,在整个七河流域,该部是唯一的以鞑靼人为主的部落,原来依附于葛逻禄大部,后来迁到这里,比我部来到的时间还早”

    “该部中有不少操着靺鞨语的贵人,不过头领是突厥人罢了,都督既然要迎娶南弓部的公主,何不前往弓月部示好?该部原本有三个小部,一是葛逻禄,部族里面虽然有不少鞑靼人,但主要说突厥语,二是弓月部,唐人这么称呼他们后就干脆用了新名字,部民情形与葛逻禄部相似,不过首领是鞑靼人”

    “另外就是南弓部了,彼等是从弓月部里分出去的,有人说南弓部实际上来自室韦部落,而弓月本部主体是靺鞨人,都督既然通晓南弓语,建议前往弓月部,不过弓月部是隶属于西宁守捉使管辖的,虽然是羁縻,不过你是千里之外的碎叶都督,人家则隶属于庭州,你到了那里是否会触怒西林守捉?”

    孙秀荣暗忖:“乙失密对周边形势的掌握还在乙室钵之上,他若不是大萨满,肯定就是大酋长,他的相貌类似东胡,难道其母也是……”

    便问道:“达卡姆,你对周边部族如此了解,在下甚为佩服,再看两位相貌……”

    (达卡姆,突厥语中的“大萨满”)

    乙室钵见他与乙失密颇为投机,还以为两人又要谈起萨满教了,便说道:“两位慢慢聊,本汗有些倦了”

    乙室钵回去休息了,乙失密继续说道:“都督,不瞒你,我的父亲原本是葛逻禄诸部的大首领,本部虽以讲突厥语的人为主,但也有不少由于战乱和灾祸从遥远的漠东迁徙过来的室韦人、靺鞨人,甚至还有来自霫部落的人”

    “我的母亲就是来自弓月部最大的靺鞨人部落,与讲突厥语的部族相比,室韦人、靺鞨人对腾格里更是笃信,我母亲通晓卡姆仪式,我从小就学会了,后来更成了部落里的达卡姆,并在周边诸部里颇有些名气”

    (腾格里,长生天,突厥语、蒙古语均这样称呼)

    “诸部贵酋家眷,有生老病死的,若是本部卡姆不奏效的话,多半会派人来这里请我去,一去二来,我在诸部略有薄名,都督刚才说道相貌,我随我母亲,自然长得像靺鞨人”

    孙秀荣隐隐有些激动,上次乙失密去怛逻斯,看他面相颇类东胡人,但还是一口突厥语,便以为葛逻禄部落多半如此,眼下听他这么一说,没想到葛逻禄、弓月还有这样复杂的传承和关系。

    而他嘴里的靺鞨人正是女真人的祖先,而索伦人同样如此,从传承来看,索伦人比建州女真、海西女真继承的靺鞨人血统更纯正,因为深处林中的他们与中原一带接触的机会实在太小,而其中的鄂温克人由于处于最丛林最深处,自然最为纯正,当然了,由于蒙古人的影响,索伦人也融入了不少蒙古人的血统。

    但无论如何,若还是在明朝,鄂温克人是黑水靺鞨最纯正的传人,语言自然应该最接近。

    何况,在此时,北室韦虽然被归入室韦一类,但从承袭来看,显然是黑水靺鞨的分支。

    他本来想问乙失密母亲的名字,但转念一想这是在太过唐突,便说道:“多谢达卡姆,不知那个靺鞨部落位于哪里?”

    “在伊丽河中游,离开此地后沿着伊丽河一路向东南行走,大约四百里的地方就是彼等大帐所在,彼等大首领叫索葛,手下有两个千夫长,其中一个就来自靺鞨部,突厥人称呼他为梅奴,带兵官的意思,关起门在自己部落内部他却自称萨哈连”

    孙秀荣赶紧问道:“难道他面目黝黑?”

    有什么吃了一惊,“都督也懂得靺鞨语?没错,在突厥语里,黝黑叫喀喇,而在靺鞨语里,正是叫萨哈连!”

    孙秀荣赶紧说道:“估计达卡姆也知晓了我的来历,我是契丹叛军之后,契丹人估计靠着东胡,懂一些靺鞨人的语言”

    乙失密不虞有他,继续说道:“来到这里后,气候虽然比以前温和,但除了少数部落,大多数人都讲突厥语,弓月人十分孤独,为了生存下来,他们往往推选部落里的突厥人担任大首领,自己只担任部属,但彼等不像其他部落,时间一长就完全忘了自己的传承,反而是倔强地坚持着”

    “都督,我说这话的意思没有别的,在以靺鞨人为主的弓月部,有一位达卡姆,不不,他们自己叫萨满,他的舞蹈仪式与上次都督在雪山脚下演示的颇有些类似,我以为,弓月部之所有能坚持到现在没有被周围突厥部落同化,除了语言,还有的就是与周围不同的达卡姆仪式了”

    孙秀荣点点头,“达卡姆几次都提到大唐的西林守捉,不知守捉使是谁?”

    只见乙失密神色一暗,他看了看周围,小声说道:“眼下夷播海以东诸部,无论有没有接受大唐的册封,名义上都受大唐的管辖,突骑施崛起以后,这管束暂时中止了,不过经过碎叶城、怛逻斯两战之后,相信这管束又会兴起”

    “无论突骑施有没有兴起,大唐的西林守捉使一直存在,在西林守捉以东,还有黑水守捉、东林守捉,在突骑施兴起期间被周围诸部拆毁了,但西林守捉一直顽强存在,大唐从吐蕃人人手里收服安西四镇后,又重新建起了东林守捉,黑水守捉彻底废弃了,但仍以西林守捉为主”

    “西林守捉可驻兵一千五百,现任守捉使是一个叫刘龙仙的匈奴人后裔,武艺高强,二十多岁,原本是平卢节度使麾下小校,因恶了兵马使安禄山……”

    “安禄山?”

    “都督也知晓此人?”

    “咳咳,听人说过,不十分了解”

    “呵呵,此人本是粟特人,后来给平卢节度使张守珪做了义子,此后便发达了,如今更是高居节度使府第二位,知兵马使,仅次于节度使,据说此人骁勇善战,就是心眼小,刘龙仙有一次骂他是‘胡狗’,安禄山表面上没说什么,但私底下却在攻打契丹时将他的小队卖给了契丹人,让其被契丹人生擒被俘”

    “这厮也是命大,以前在营州时,他与安西前任节度使盖嘉运的衙将交好,在此人的斡旋下,他从契丹逃出来后自然不敢待在营州了,连幽州也不敢逗留,辗转来到了北庭,最后被安排在西林守捉”

    “此人面目凶悍,骑**强,寻常人进不了他三尺之内,来到西林守捉后手段更是极为残忍,不仅极力压榨周围诸部,强娶了诸部贵女多名,还让诸部幼子全部进入西林守捉城服役,当时我部就因为实在忍受不住此人的压榨才窜入沼泽地…..”

    “刘龙仙?”,孙秀荣突然想起了一人,暗忖:“难道是他?此人后来又加入到了叛军,被白孝德单枪匹马格杀?居然来到了安西?”

    乙失密继续说道:“盖嘉运走后,此人又极力奉承北庭都护府副都护程千里,财宝、美女大量奉上,听说马上要调到庭州担任瀚海军副使了”

    (瀚海军,北天山三镇之一。北庭三镇:瀚海军,驻地后世奇台;天山军,驻地后世吐鲁番,现在高昌;伊吾军,驻地后世哈密)

第九章 西林守捉(上)

    就在孙秀荣与乙失密谈兴正浓的时候,大唐瀚海军麾下西林守捉使刘龙仙猛地打了一个喷嚏。

    刘龙仙,号称匈奴人后裔,大唐优容部族后裔,一来因为诸胡多半擅长骑射,二来此时的汉人普遍认为胡人生性豪爽,不拐弯抹角,他们呈现出来的就是他们的全部,因此不值得提防,皇帝李隆基更是如此认为。

    实际上,人上一百形形色色,胡人中有豪爽忠诚的,也有狡诈的,就如同汉人一样。

    刘龙仙祖上是内迁到河东的匈奴人,先祖曾跟随刘渊起兵很是阔绰过一阵子,不过很快就偃旗息鼓了。

    后来刘龙仙家族退到后世娄烦一带游牧,算是重操旧业,到了大唐时代由于几任皇帝普遍宠幸胡将,刘家便又开始进入军中。

    刘龙仙在营州(时平卢节度使府所在,后世辽宁朝阳)一开始与安禄山的义兄弟史思明关系甚好,没几年就做到了副尉的职位,按说以他的能耐今后将是一马平川才是。

    因为,在前不久,大唐名将王忠嗣在桑干河之役大破契丹、奚联军,两部联军全军覆没,大唐报了王孝杰兵败之仇,经此一役,两部虽然丁口众多,但最少需要五年才能缓过劲儿来。

    于是,作为平卢节度使的麾下,刘龙仙有的是立功的机会,何况又碰到一位毕生将契丹玩弄于股掌之中,作为行走的“功绩”的安禄山?

    可惜他不慎得罪了安禄山,眼下的安禄山还不是集几个节度使于一身,有着大气量的大将,自然容不得他,于是刘龙仙只有远走他乡。

    一个喷嚏打过后,刘龙仙将身边新纳的突厥小妾推到一边,然后赤身露体地下了床。

    他就这样走到了院子里。

    这是一个月朗星稀、气候适宜的晚上,他突然想到了弓月部那个美娇娘。

    作为匈奴人后裔,又经过了几百年汉化,刘龙仙早就是活脱脱的汉人模样了,来到西域后放眼望去都是“胡人”(刘龙仙自认为)面目的人,女人也是如此,西林守捉是一个单纯的军镇,附近并没有汉人府兵屯垦,故此,刘龙仙几年没有见到过汉人女子了。

    几天前,刘龙仙在诸部巡视时发现了位于伊丽河北岸的弓月部,那是一个面目有些类似契丹人的部落,这一见之下让刘龙仙不禁喜出望外,他立即召见了该部酋长萨哈连,并命他在部族内部挑选十名未嫁女子送到守捉城。

    至于他自己,他瞧中了萨哈连的年仅十五岁的妹妹,一个叫佛库伦(女真语:仙女)的美娇娘。

    想到佛库伦后他突然有来了兴致,立即返回室内。

    次日,丝毫不觉得疲倦的刘龙仙一刻也等不了了,只带了一百名亲随便直奔弓月部去了。

    抵近弓月部后,他觉得就这样直奔萨哈连的大帐有些不妥,自己若是娶了佛库伦,弓月部就是自己的“嫡系”部落了,如此“强横”实在有碍观瞻,便脱下了军服,换上了一身文官袍服,然后又在马额绑了一朵用红绸布扎成的花朵。

    这一切,都来自从小与他一起在河东长大,他来到西域后追随他而来的读书人第五馨建议的,此人实际上也就是勉强会读书识字,不过在刘龙仙的运作下摇身一变成了西林守捉城的录事参军。

    刘龙仙长得高大英俊,乍一看也是一表人才,但他时不时从三角眼露出的凶光以及嘴角常挂着的讥诮显示了此人的本来面目,而第五馨无论相貌、人品都不堪入目之人,用獐头鼠目来形容他一点也不过。

    刘龙仙在营州待不下去,那是因为他遇到了比他更加狠厉的安禄山,否则以他的能耐完全可能爬得更高。

    但无论如何,在大唐,作为武将,只要你剽悍善战,些许小节朝廷是不会放在眼里的,何况,凡是“小节”不佳者朝廷更放心。

    论起征战杀伐,刘龙仙完全当得起“剽悍善战”四字,他的武器是一杆一张二尺长的十二斤狼牙棒,其实他原来的武器是长柄斧,后来或者是为了想起祖上是匈奴人,或者为了在朝廷诸公眼里加深自己是“胡人”的印象,将长斧改成了狼牙棒。

    他的身后还有一副三石力的角弓,在他的狼牙棒和角弓的威慑下,近三年西林守捉一带完全相安无事,北面的摄舍提、中间的弓月、南面的胡禄居都被他压得服服帖帖的。

    这就很了不起了,要知晓,胡禄居是两万户的大部,摄舍提、弓月也是万户的部落,任意一部只要出动几千骑就够西林守捉喝一壶的,但刘龙仙凭着他的凶悍以区区一千五百府兵便将彼等压服了。

    就凭这一点,无论他在西林守捉如何胡作非为朝廷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刘龙仙身后的一百骑也大有来头,其中的十名什长都是来自以前他营州的手下,内中有汉人、契丹人,也有新近从辽东崛起的渤海人(粟末靺鞨人)以及高丽人,无一不是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

    在一般人印象里,好像游牧部族的牧户都很剽悍善战似的,实际上他们大多是普通牧户,绝大多数时间是与牲口待在一起,虽熟悉弓箭,但若是遇到正规的骑兵还是要差得远。

    何况是刘龙仙这种从四战之地(契丹、高丽、靺鞨)营州杀出来的?

    他被契丹人俘虏后竟能一个人从遥远的松漠都督府逃到汉地,其精明强悍就可见一斑。

    杀气,远比孙秀荣少年兵浓烈的杀气弥漫在这支骑兵身上。

    有人说如果一个人满是杀气的话,会连带着他的马匹、猎犬也是杀气满满,刘龙仙这一百骑都是清一色黑色焉耆马,加上他又擅长装神弄鬼,每人弄了一件黑色披风,百余“黑骑”奔驰起来十分拉风,十分恐怖,让遇到的牧户纷纷躲避不迭。

    在这个时代,想要有人死心塌地跟着你,最便捷的法子就是让他们与你一起享福,刘龙仙就是这么干的,他从各部压榨得来的财物他统统只取三成,剩下的全部分给手下,对他最亲近的十名手下更是十分亲厚。

    眼下,他让第五馨守城,十名亲随全部跟着他去弓月部了,因为他向萨哈连索要的十名女子就是送给这十人的。

    从西林守捉到弓月部有五六百里,但刘龙仙就只带着百余骑好像一道黑色狂飙一样从诸部牧场上卷过,毫无顾忌地朝西南飚去。

    对于刘龙仙来说,粮草是不需要携带的,眼下还是夏季,战马随处可饮食,骑兵则随时从各部牧户中掠来肥羊宰杀,偶尔也会掠来一两个牧人女子玩弄。

    一路上,诸部都是敢怒而不敢言,只能目送刘龙仙远去。

    对于诸部首领来说来说,刘龙仙祸害牧户他们是不管的,只要不作出危害整个部落的大事,他们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于是,刘龙仙等没几日便抵达了弓月部位于伊丽河中游北岸的牧地。

    不过,这一次,刘龙仙似乎碰到了钉子。

    以往,若是听到他的名字,弓月部大酋索葛、萨哈连都会出迎三十里的,这一次不但索葛没有露面,连已经与他达成赠送十名女子去守捉城的萨哈连也没有出现!

    索葛没有露面也就罢了,但萨哈连没有出现让刘龙仙勃然大怒!

    一刹那,他心里竟起了将萨哈连大帐周围一百帐常备军(百夫长)全部击杀的念头,但眼下萨哈连大帐周围似乎多了几百帐,刘龙仙虽然残暴,但也知晓在这种情形下使蛮力是行不通的。

    “难道彼等就不怕大唐大军来此将其尽数剿灭?那时子女玉帛就任凭我等发落?”

    就在他看着那些突然多起来的帐篷咬牙切齿时,从帐篷群里驶出来一队骑兵!

    一队唐军!

    见到唐军,刘龙仙倒是松懈下来了,“难道长安派到这里的某个监察御史或者观察使出巡来了?抑或边令诚那厮又想到各部敛财来了?这样一来老子的大事就要落空了,也罢,先打起笑脸将这些人送走再说”

    没多久,那支骑兵从四面八方将刘龙仙的队伍围了起来,刘龙仙仔细一看,这些骑兵都是些少年兵,每人手里举着一把单弓弩,见到这一幕他突然想到一事,便向当面拱了拱手。

    “难道是碎叶都督府都督到了?”

    来的正是孙秀荣一行,得知在伊丽河北岸还有一部以靺鞨人为主的弓月部后,在乙失密带领下他立即赶过来了,得知萨哈连的事情后,他决定管上一管。

    他也知晓,西林守捉背后的人是磧西节度副使、北庭都护府副都护、瀚海军的实际掌控人程千里,但为了弓月部他还是出头了。

    来到弓月部后,当他用几百年后的索伦语与萨哈连交谈起来后,竟然大部分内容双方都听得懂。

    而见到精通萨满教仪式,并被各部敬仰的沼泽地葛逻禄部落大萨满乙失密都甚为推崇的碎叶都督府都督的孙秀荣也能讲一口虽然有些奇怪但还能沟通的“靺鞨语”,萨哈连十分激动。

    在伊丽河北岸的弓月部有万帐左右,萨哈连的手下就有一半,若是能迁到对自己友善的碎叶都督府辖区,而不是继续在程千里、刘龙仙手下苟延残喘,对于弓月部来说自然最好,何况,这位年轻的都督竟然要迎娶已经被封为郡主的南弓晓月,他作为郡马都督,后台不会比刘龙仙差。

    故此,萨哈连一口答应迁到怛逻斯附近。

    令孙秀荣更为欣喜的是,得知萨哈连要迁到怛逻斯附近后,弓月部名义上的大酋长、突厥人索葛也同意了,因为他明白自己的部落大部分都是鞑靼人,只有少数突厥人,一旦萨哈连离开,唐人绝对不会对自己善罢甘休,自己这个大酋长也当不了多长时间。

    于是,便有了刘龙仙到来后令他勃然大怒的一幕。

    “我是孙秀荣”

    孙秀荣笑嘻嘻地说道。

    刘龙仙强忍着内心的怒火说道:“孙都督不在怛逻斯逍遥,跑到北庭辖区来作甚?”

    孙秀荣笑道:“我是南弓部的女婿,而南弓部出自弓月部,也算是郡主娘家的娘家,我作为郡马,岂有不前来拜见外祖亲眷的?”

第十章 西林守捉(中)

    刘龙仙无法,孙秀荣说的让他无法反驳,他不禁暗自恼怒:“这小子真是有福气,南弓部虽然是个小部,不过其酋长却是一个年轻女人,更过分的是这女人还是交河公主的义女,这契丹狗贼后代平白娶了一个郡主,自己也堂而皇之成了郡马,你说可气不可气!”

    “但这厮是都督,还是郡马,无论官职品级还是尊贵上都不是我能攀得上的,也罢,眼下只得忍一忍”

    便问道:“郡马准备在这里盘桓几日?”

    孙秀荣笑道:“本督见这里山清水秀,准备多住几日,正巧南弓部的首领萨哈连十分好客,恐怕十日后才能走”

    此时萨哈连正好在孙秀荣的身边,刘龙仙不敢对孙秀荣怎么样,只得狠狠地瞪了萨哈连一眼。

    孙秀荣继续说道:“守捉使,听说你武艺高强,而我也是于阗、疏勒两镇跳荡营的头名,按说你我是不容易相见的,可巧今日竟相见了,不如切磋一番,如何?”

    刘龙仙听了此话倒是十分高兴,在他看来,什么跳荡营的少年,武艺高倒是真的,不过都是些没有上过战场、没有杀过人的娃娃,没见过真章,北庭跳荡营的头名他也见识过,那人倒是身高力大,武艺也十分精熟,不过按照他的估计,他能够在二十个回合拿下他。

    而龟兹镇的头名马璘他也见过,先给盖嘉运担任外行官,盖嘉运走后转给程千里担任外行官,曾带人来到西林守捉巡视,刘龙仙曾与他交过手,双方倒是不胜不负,不过刘龙仙认为自己当时看在程千里的面子上谦让了,若是全力以赴的话,马璘在他手下走不过五十回合。

    “跳荡营出身的少年多半心高气傲,我只要答应他,然后赢了他,他在气恼之下多半会立即离开,那时再慢慢找萨哈连算账,原本只想娶他的妹妹的,他既然跟孙秀荣勾搭在一起,明显是瞧不起我,将他杀了,然后将其财物、妻妾全部掳走,以泄我心头之恨!”

    “好”,刘龙仙面上也露出了笑意,“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眼下,孙秀荣的少年兵以及萨哈连的亲卫虽然将刘龙仙的一百骑围在中间,但孙秀荣与刘龙仙的距离还有大约十五丈左右,足够两人交战。

    孙秀荣想到与刘龙仙交战自然是有考虑的。

    边令诚回来后,并没有向他索要桃花石,就在边令诚不在的那半年,孙秀荣明显感觉到体力、敏锐度、力量又有增强,他不知道是不是桃花石的作用,抑或是自己在年纪逐渐增大后身体的自然反应。

    在那半年,他与曾经在长安武库司弓弩所制作过弓弩的府兵一起制作了一具能够在马上使用的骑兵弩,还是单弓弩,不过只有一石力,长度只有一尺半,在马上单手拉着就能上弦,最为关键的是,对卡住弩弦的牙机进行了改装,弩弦卡在牙机处时,若是没有扣动悬刀(弩的扳机),弓弦将会固定在牙机上,当扣动扳机时,牙机同时松动,弩箭激射而出。

    当然了,在扣动悬刀之前,需要先在牙机附近拨动一个小装置,否则,若是不小心扣动了悬刀岂不是要误伤同僚?

    这样的一石力单弓弩只做了十具,孙秀荣自己就有一具。

    在他的心目中,这样的弓弩才是白孝德“双铁枪”,马璘“流星锤”等辅助武器的完美替代者,只要训练充分,完全能够起到后世短铳对于骑兵的作用。

    在这个时代,能够熟练开动一石力角弓者无一不是身强力壮之士,射程也超过一百米,将他用在骑兵上至少在现在看来很少有人用过,不过孙秀荣倒是很有信心将其发挥到极致。

    刘龙仙这厮既然在今后的安史之乱中大显身手,肯定是有两下子,他年近三十,正是一个男人在气力、敏锐上的巅峰时刻,而孙秀荣作为心怀大志者,虽然他在虎枪上的造诣也是登峰造极了,但与刘龙仙进行马上拼死近战他是不愿意的。

    “哒哒哒……”

    刘龙仙也见到了孙秀荣身上的那具短弩,作为一位出身于民间,无论是打架还是正式战斗经验都十分丰富的近战高手,他是不会忽略任何可能发生的意外的,在他看来,如果孙秀荣拿起短弩射向自己,自己肯定有充分的时间将身后的三石力强弓取下并在对面上好弦之前射出一箭的。

    只见那具短弩挂在孙秀荣的左侧,此时双方都在策马向后跑以便在最远的距离发起冲刺。

    半晌,双方都转过身来了!

    双方相差仿佛,都是一手拿着缰绳,一手握着长杆兵器,刘龙仙的狼牙棒自然不是纯铁的,那样的东西太重了,而是在木头上插着密密麻麻的铁钉罢了,狼牙棒的最前端还有大约半尺的矛头,这样的武器既能砸击,还能刺击,一旦砸中敌人,一下就会出现多个血洞,若是结结实实砸在头部,无论是头顶还是面部,就算有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了。

    故此,这样的兵器与其说马上利器,倒不如说威慑力远大于真正的战斗力。

    但刘龙仙是少数将威慑力、战斗力很好地统一起来的武将。

    在营州时,死在他手下的高丽人、契丹人、奚人、汉人不在少数,人送他一个外号“仙不救”,也就是说被刘龙仙的狼牙棒击伤后神仙也是摇头叹息,无法救活了。

    刘龙仙平时命令牙兵将狼牙棒上的铁钉磨得晶亮,就是为了震慑敌人,不过对面的孙秀荣似乎并不在乎,他的虎枪枪刃同样晶亮锋利,锋刃末端斜伸出来的倒钩同样闪着寒光。

    五丈!

    到了这个距离,若是放在以往,双方的战意将达到最高,接下来的一击将是石破天惊!

    但此时孙秀荣却用左手将身侧的那具短弩举了起来!

    “怎么会……”

    刘龙仙大惊,刚才,那具短弩一直在他眼眸中没有离开,并没有见到他拉弦搭箭啊?!

    “咻……”

    早就上好的箭枝夺弦而出,此时由于双方的拥趸都屏住了呼吸,弩弦恢复原状发出的“嘣嘣”声,以及弩箭划破空中的轻啸声都清晰可见。

    射出这一箭后,孙秀荣用右脚马靴上的倒刺狠狠刺了一下火龙驹,同时双腿夹紧,火龙驹吃痛之下猛地向前疾驰!

    区区五丈的距离,还是一把短弩,若是在这个距离上孙秀荣还让敌人有躲避的机会,他也不会夺得跳荡营的第一名了,弩箭正中刘龙仙的胸口!

    前面说过,为了不让自己的“迎亲”活动显得不那么突兀,刘龙仙抵近弓月部萨哈连大帐附近后换上了一件文官袍服,但生性谨慎的他还是在袍服里加了一件制作得极为轻巧、便利的锁子甲,一件半身锁子甲。

    但在如此近的距离上,就算有锁子甲也于事无补,弩箭的锥形箭头击破了锁子甲细小的铁环并深入到身体里。

    “啊!”

    剧烈的疼痛让刘龙仙生平第一次大喊起来,并让他几乎握不住十二斤重的狼牙棒!

    剧烈的疼痛让他的大脑也产生了强烈的晕眩,而此时,一道寒光陡然出现在他面前,当他意识到这是对方兵刃反射出来的光芒时,一切都晚了。

    孙秀荣长一尺、宽一寸、带有一道明显血槽的虎枪锋刃已经切入了刘龙仙因为疼痛青筋直冒的粗壮的脖子,然后随着马匹的带动,一枚大好头颅被完美地切了下来!

    “嘶……”

    孙秀荣再次扭转了马头,这时,他已经用锋刃刺入到了刘龙仙头颅的喉管里,他一边往回疾驰,一边大声喊着什么。

    “咻……”

    两百少年兵手中的两石力单弓弩开始抛射了!

    所有的一切都在电光火石间,等孙秀荣再次回到大队里里时,对面的刘龙仙手下这时才醒悟过来,不过彼等在弩箭的打击下已经有些慌乱了,孙秀荣对着身边的萨哈连吼道:“还在等什么!!!”

    萨哈连面色一白,最终还是带着自己的三百精锐骑兵冲了上去。

    而耿思都的少年兵此时已经将单弓弩收了回去,每人手里一根骑枪,在四周严阵以待。

    刘龙仙的这一百名手下果然骁勇,在短暂的慌乱后立即恢复了常态,在刚才那一拨箭雨后他们能够战斗的只剩下五十左右,但依旧与萨哈连的精锐骑兵斗了个旗鼓相当。

    孙秀荣转身看着面色发白的李继勋,“李郎,能否上前一战?”

    李继勋被眼前这一幕吓坏了,孙秀荣骁勇他自然知晓,但击杀友军,还是一个堂堂的守捉使是他没有想到的,虽然刘龙仙声名狼藉,但毕竟是大唐在册的守捉使啊。

    虽然不知晓孙秀荣打的是什么主意,但眼下已经明白了,他只能二选一,要么策马冲上去协助萨哈连击杀刘龙仙亲兵,要不被孙秀荣处死。

    最终,他一咬牙带着少年兵冲了上去。

    少年兵的加入,让场中的局势陡然一变。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一场厮杀终于结束了。

    刘龙仙一百亲兵全部被杀,萨哈连这边损了了约莫一百骑才达到这个战果,孙秀荣少年兵倒是只有几个轻伤。

    见到这一幕,孙秀荣的神色也凝重起来。

    “精锐唐军的战斗力还真是可怕啊”

第十章 西林守捉(下)

    “呼……”

    当李继勋带着一百少年兵,一百弓月部青壮将刘龙仙以及他的一百名亲兵尸体扔到两百里外的伊丽河三角洲的沼泽地,并亲眼看到尸体以及兵器渐渐淹没在泥沼里,浑浊的水面上泛起大量的泡泡后,李继勋不禁松了一口气。

    这一次,孙秀荣让萨哈连、索葛的人跟着李继勋去扔尸体,自然是要将整个弓月部绑在自己的战车身上。

    在趁着夜色往回走的时候,想着孙秀荣斑斑行径,李继勋越想越后怕。

    “边令诚以往西域行走的时候,从来没有遇到马贼的抢劫,偏偏在孙秀荣等走出葱岭的前后当口他就遇到了,而孙秀荣离开葱岭守捉前往胡弩镇就是边令诚下令的!”

    “在胡弩镇的时候,给‘马贼’搜身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在,当时并没有见到孙秀荣搜到桃花石和金饼,但事后这些物品偏偏又出现在他帐篷里,对了,在与所谓的‘魏龙王族后裔’分别的那个晚上,那人曾到孙秀荣的帐篷与他倾谈了半夜,奇怪的是,若是没有机密的事,孙秀荣为何让杨守瑜亲自在帐外守卫?”

    “还有,在胡弩镇的时候,盖嘉运、夫蒙灵察、高仙芝这些人高级将领碰到我,就算李林甫不喜欢我,但我毕竟是李家的人,这些人至少在面子上对我客客气气的,白孝德这样的人就更不用说了,但孙秀荣区区一个伙长竟敢如此对我,差一点就杀了我,难道他不知晓如今的李林甫位极人臣,能轻易定人生死吗?抑或他根本就不知晓李林甫是谁?”

    “如果是后者那还好说,如果是前者,那就跟更加可怕了,他多半从我的处境就当即判断就算杀了我李林甫也不会说什么……”

    “在作为外行官去拔汗那国的路上,他遇到了南弓部的变乱,若是被刘珧碰到了,按照唐军的惯例,自然是要承认哥舒力微的地位的,因为那样的话最便利,又能在各部中造成‘只要你有能力就能登上部落酋长大位的印象’,进而让各部内部的纷争永远没有停歇的时候,这样的情形自然对大唐最有利”

    “至于那南弓晓月,肯定就会赐给哥舒力微,但孙秀荣这厮竟然反其道而行之,他通过击杀哥舒力微以及控制南弓晓月一举控制了整个南弓部,进而控制了整个纳伦部落,这样的事情若是没有反复的思量是不可能发生的,这厮肯定一早就预料到了种种后果,他的表现就好像一个在部落里生活了许久之人,实在奇哉怪哉”

    “还有攻打怛逻斯的事,夫蒙灵察明摆着是要牺牲掉他这位风头实在太劲之人的,反正,他手下的一千少年兵以及一千南弓部骑兵全部死掉也没什么,而孙秀荣能不能完成引诱的任务并不重要,真正的诱饵自然是拔汗那国的人马,孙秀荣彼等不过是无足轻重的棋子罢了,没想到其竟然单独完成了奇袭怛逻斯的壮举!”

    “成了碎叶都督府的都督后,按照惯例,他肯定要依仗侯琪的那一千从北庭、安西七镇迁徙过去的府兵才是,然后通过对周围部族的恩威并施勉强稳住局面,没想到这厮竟然在没有知会疏勒镇的情形下,提前让南弓部迁到了怛逻斯,他是如何知晓朝廷一定会让他待在怛逻斯的?”

    “更诡异的是弓月部的事情,此前,他并没有向萨哈连等表明要为其击杀刘龙仙,只是协助他劝走刘龙仙而已,没想到事到临头他又改变了主意,一举击杀了包括刘龙仙在内的百余唐军!”

    “刘龙仙名声是不好,不过大多数边军将领哪一个不是刘龙仙这样的,对部族不凶残一些如何压服得了彼等?刘龙仙放在整个磧西七镇也没什么出奇的,但孙秀荣竟将其击杀了,虽然他的官职比刘龙仙大,但擅杀大将可是了不得的大罪!”

    一想到自己竟然是协助孙秀荣犯下如此大罪的人,骑在马上,任凭战马带着他前行的李继勋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这可是满门抄斩的大罪!”。

    “外行官?”

    此时,耿思都那张虽然还有些稚嫩,却铺满了剽悍的脸在月色下显现出来了。

    “可得小心一点,这里虽然离沼泽地有些距离了,可还是伊丽河的下游,到处是泥沼,稍有不慎就会陷入泥沼不可自拔,呵呵”

    听到耿思都这话,李继勋并没有放在心上,反而想道:“我现在倒是有些明白了,孙秀荣这厮为何不重用府兵,反而是这些胡人少年了,虽然表面上说甚少年人好打交道,好控制,云云,实际上是因为彼等都是胡人,对于大唐并没有十足的忠诚啊”

    “放到眼前此事,彼等做起来就不会像我这样满怀心思”

    “回到眼前此事来,现在我算是彻底明白了,与区区刘龙仙相比,总户口高达万帐的弓月部才是孙秀荣想要得到的!在弓月部的地盘上击杀刘龙仙,不管萨哈连等有没有参与,都脱不了干系,事后追究起来,以唐军的威势,让其整个部族灭亡也是做得到的”

    “此事之后,整个弓月部就紧紧与孙秀荣绑在了一起!”

    李继勋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厮……,这厮究竟想作甚?他是汉人,虽然阿翁曾是契丹人的义子,不过那是久远的事情了,以一个汉人拉拢、掌控如此多的部落究竟要作甚?!”

    “话又说回来,他能掌控得了吗?”

    “还有,趁着尚未引起弓月部太多人注意,将刘龙仙等人就近秘密埋葬也就行了,他又为何要安排我等将其尸体扔到两百里外的伊丽河三角洲边缘?”

    “葛逻禄部!”

    作为曾经的武进士,李继勋可不是一个废物,在李林甫对其家族还没有最终厌恶之前,他曾经到朔方节度使府担任过虞候一职,此时的虞候刚刚出现在边军里,除了掌管军纪,还有外出侦查之职,不是一般人能够担任的。

    随着将所有的事情一件件、一桩桩全部串起来,李继勋终于理清了一些脉络。

    “这厮肯定是要嫁祸给葛逻禄部,让挨着自己的葛逻禄部在唐军追查到彼等那里时,不得已投靠碎叶都督府!”

    “可这厮就不怕新上任的磧西节度使夫蒙灵察拿他开刀?就算他是郡马,不过那不并算什么,夫蒙灵察完全有权利先斩后奏将其法办”

    “边军守捉使虽然有外出巡视的惯例,但一般不会超过三个月,眼下是七月份,秋季,西林守捉虽然没有兼任折冲府,没有收缴赋税的责任,但到了此时,城里的人也需要派人到北庭都护府请粮,届时若是刘龙仙不在肯定会发现端倪的,何况刘龙仙的左膀右臂第五馨还在,他自然是知晓刘龙仙的动向的,最迟到年底夫蒙灵察就会发现端倪……”

    在往回走的路上,李继勋一直魂不守舍,他知晓孙秀荣胆子大,没想到竟然大到如此程度!

    次日晚上,一行人回到了萨哈连的驻地,此时,李继勋已经知晓弓月部已经准备好要迁徙了。

    来到孙秀荣的帐篷汇报时,他看见萨哈连那里,正要回避,孙秀荣却叫住了他。

    “李郎,无妨,你是我的外行官,有些事情你知晓也好,根据萨哈连首领的消息,处木昆部的莫贺达干、达奚部的达奚文明前不久曾前后派人前来联络他,并送上了丰厚的礼物,你知晓这是为何?

    达奚部的事情李继勋也知道一些,听了这话便说道:“达奚部在没有知会大唐的情形下擅自出兵灭了鼠尼施部,事后大唐虽然并没有说什么,但不断有官员前往部落索贿,自然会让其不安,其吞并鼠尼施部落后,部落膨胀到两万户之后,但依旧不是唐军的对手”

    “于是就私下联络以作自保之道”

    “呵呵”,孙秀荣看了他一眼,“差不离,本督还有消息来源”

    “哦?”

    “达奚文明已经暗中与莫贺达干商议好了,他准备叛出大唐!”

    “啊?!”

    如此机密的大事他是如何得知的?李继勋有些不相信地看着他,孙秀荣却没有理会他,自言自语般说道:“本督判断,最快明年年初,最迟上半年,达奚部就会发动,彼等既然与莫贺达干联络好了,如果不敌唐军,就会从热海东端进入阿利施部落,然后向西奔逃,届时,呵呵……”

    李继勋揉了一下自己的眼睛,他倒是不是不相信孙秀荣的话,而是一下突然明白了他为何胆敢毫不犹疑击杀刘龙仙等了。

    “若是达奚部发动,就是一场波及整个七河流域的大事,届时大唐就要全力对付达奚部,以及在经过碎叶城战事后,仅仅封了一个‘突骑施可汗’,而不是‘十姓可汗’从而心存不满的莫贺达干了,想要扑灭达奚部的叛乱,没有一年时间是下不来的”

    “那时,位居碎叶川西端的碎叶都督府将会成为重中之重,谁还会在意区区刘龙仙的生死?届时,就算追查到他的头上,他来一个‘与刘龙仙争夺弓月部女人不幸引发械斗就遮掩过去了’,朝廷看在大局的份儿上绝对会放他一马的,何况此时的他已经掌控了两个大部!”

    在草草汇报了丢弃刘龙仙等尸体的经过后,李继勋踉踉跄跄回到了自己的帐篷,作为孙秀荣的外行官,他有资格拥有自己独立的帐篷。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这是他这样的年纪能干得出来的?!自己该怎么办?”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他依着孙秀荣平时交给彼等的呼吸法子盘腿静坐了一会儿,心绪终于平定下来了。

    “也罢,这厮肯定是个做大事的,自己已经牢牢与他系在一起了,前面是无论是万丈深渊还是花团锦簇都不能回头了,只能跟他一起走下去了”

    奇怪的是,原本最近几年睡眠都不太好的李继勋这一晚却睡得异常踏实。

第十一章 农牧之辩

    八月份,收获前夕,孙秀荣带着万余户南弓部牧户抵达了碎叶川北岸,也就是夷播海以南,碎叶川以北,以前依附于葛逻禄部的一些小部族所在的牧场,面积高达三万平方公里,虽然以荒漠草场为主,但依旧能够养活上万的牧户。

    孙秀荣前世自己就是牧户,后来又管辖着上百万户各式各样的牧户,其中的精华还都纳入到博格拉部,自然清楚牧户们的生存状况。

    在眼下这个时代乃至后世,由于牧场、气候的约束,一户人家能够饲养的牲口是由限度的,若是优质草场,比如阴山以南的河套草原,五亩地就能养活一只羊,一户牧户饲养的牲口除了羊,自然还有牛马,它们需要的草场远大于羊,不过全部折算成羊,平均每户人家饲养的羊只在一百左右。

    若是阴山南麓的草场,五百亩地就足够一百只羊生存了,但在西域,除了伊犁河上中游地带,其它地方的草场自然比不上阴山南麓,按照十亩地一只羊计算,一户人家就需要一千亩草场了。

    一万户就是一千万亩,折合约七千平方公里,足够容纳整个南弓部了,何况南弓部本来就紧挨着该牧场,不过是向西迁徙了四五百里而已。

    四五百里,对于牧户来说实在是一个短距离的迁徙了,在孙秀荣的前世,大明时期,位居呼伦贝尔一带的牧户在冬季时会迁徙到阴山以南,迁徙路程远在一千里以上。

    但任何事情对时局产生的影响都不是单方面的,弓月部的突然西迁,不禁给碎叶城下游的阿悉结部造成震动,也给碎叶都督府的人带来了不安。

    怛逻斯,都督府。

    对于孙秀荣竟然能够将一个强大的部落邀请到靠近怛逻斯游牧,该部落还诚心接受都督府的管辖,这对封常清来说实在太过突兀了。

    “都督,你不是就想用这一万户牧户来遮掩过去吧”

    “自然不是,不过在碎叶城以北的部落里,只有葛逻禄部有种地的,但彼等全部隐藏在易守难攻的伊丽河下游三角洲里,那里水源不缺,彼等已经耕种了十几年,岂能轻易离开?”

    “那都督准备在何处弄来这两千户胡人牧户?”

    “有两个途径,其一,眼下少年兵已经步入正轨,整日操练也不现实,怛逻斯附近的耕地还多得是,干脆让其每日花费一半时间进行开荒,按照每人五十亩计,这便是十五万亩”

    “待到明年春耕时节,若是没有战事的话,就由少年兵耕种,平素则由府兵协助看管,收获时适当给府兵一些粮食而已,若是有战事在身,则委托现有的四千户农户代为耕种,当然了,自然是在自家田地耕种之后再进行”

    “若是彼等忙得过来,干脆就将这些田地一并分给彼等,若是忙不过来,还是由少年兵耕种,这样的话,少年兵每到一个新的地方,都能成为屯田的先锋”

    “还有新到的一万户弓月部,我准备在里面抽调一千户变成农户……”

    “都督,万万不可,彼等胡人,千百年来都习惯了放牧,农耕,乃我等汉人所熟悉,放牧与农耕相差太大,强迫胡人耕种的话,恐怕会适得其反!”

    孙秀荣听了倒是一怔,“这是为何?都是人,只要有人教习,没多久就应该会了,这西域之地,粟特人都是种地的,而在汉代彼等还是以放牧为主,而汉人也有专司放牧的,无论是放牧抑或农耕,并不是什么非常难的事情……”

    “都督”,封常清也严肃起来,“我说的不是这些。你想啊,千百年来,汉人聚居、农耕,只要天公作美,加上水利保障,养活自己无甚问题,耕种就是在播种、收获时十分辛苦,剩余大多数时间实际上还是颇为清闲的,于是便有时间来做其它的,比如匠艺、操练等”

    “在北方冬歇时更是如此,因为没有田地可以照看,便可以全部投入到操练上来,此时也是大唐府兵操练最为密集的时间,人口集中,又经常操练,每个村落还有堡子,就算有敌人来了也不怕”

    “但胡人就不同了,就算在冬日没有明显牧草的情形下,彼等也需要将牲口放出去透透气,但由于野外凶兽众多,彼等也不得不学会在马匹上射箭、使用武器,久而久之也精通了骑射”

    “但彼等终究缺乏聚在一起习练战阵的机会,都是勉强凑在一起而已,若是出了一个雄才大略的人物,精通军略,那汉人自然不能轻易战胜,但在绝大多数情形下彼等都不是汉人的对手”

    “眼下你若是让胡人也学会了耕种,彼等又不放弃放牧,那样的话胡人、汉人的优点彼等就兼而有之,岂不是对我等汉人有莫大的威胁?”

    “哈哈哈”,听了封常清此话,孙秀荣先是一笑,进而又有些哭笑不得。

    “封兄,你何出此言?我问你,夏商之前可有牧户?”

    “这个,着实不知,不过那时中原人口估计也不多……”

    “对了,肯定人口不多,凡是能种地的地方人口都不多,而牧场所在的地方又远不如中原,以后估计随着人丁越来越大,土地所产实在养不活这许多人丁了,有些人自然会迁到更远的地方,当然了,有的人是被迫的”

    “来到草原后,彼等发现想要种地是不行了,不过那时草原上兽类众多,彼等可以通过射猎来勉强存活,此时,彼等肯定尚未学会饲养牲畜,在与兽群的对抗中,彼等的射技、武艺都有了很大的提高”

    “但此时的他们依旧没有办法与种地的人对抗,无他,纯粹靠射猎肯定养不活一个大的部落,彼等只能零星地来到种地的地方劫掠”

    “在某一个时间,彼等学会了驯化、饲养兽群,这时其丁口才有了快速的增长,但此时还不是种地的对手,原因很简单,种地的多半住在一起,还有围墙进行保护,又有好的兵器可以利用”

    “但放牧的人不甘心,时时刻刻想着中原,但由于力有未逮,往往事与愿违,直到一物的出现……”

    封常清带着几分欣赏的神态看着孙秀荣,因为这样的事情若是在读书人内部探讨的话,绝对不会说出像他这样的话,而绝对是会围绕着儒家那一套展开辩论,最终谁也说服不了谁,但孙秀荣却往往出人意表,他可以从其它的层面进行探讨。

    封常清也是聪明人,立即意识到他要说什么了,“马匹?”

    “是的,一开始,彼等只能驯养像羊、猪这样的小动物,后来才发现大型动物也可以驯养,不过一开始肯定是驯养相对温驯的牛,最后才是马匹,发现马匹的妙用后彼等的战力自然上了一个新的层面,此时,双方的实力开始快速拉近”

    “但中原之人也不是傻子,在中国战国时代,当赵武灵王见到了骑兵的好处后自然有样学样,并一举成为七雄之一,此后若不是赵国国君昏庸无能,唯一能阻挡秦国一统天下的就是有着骑兵、战车、步军最为合理结构的赵军了”

    “当中原国度一旦大规模使用骑兵后就没有草原人的什么事了,此时,中原国度能够携带少量干粮,拿着优质的兵器深入草原深处去打击草原人,但草原人若是要南下,要不靠劫掠,要不带着牛羊,如何有中原人的轻便快捷?”

    “加上操练、战阵、武器、兵书等加持,中原人自然远胜胡人,当然了,若是中原人自己作死,比如晋末时分,那就怪不得别人了”

    “本督的意思是,人,一开始肯定都是种地的,但当时适合种地的地方不多,随着人口的增多,有些人自然要去其它地方,最终变成了牧人,谁知道几千年前彼等还是一家?”

    “与种地相比,牧户更为艰难,草原规制不全也不严,杀戮无处不在,牧户在放牧时不仅需要时刻提防凶兽的袭击,还有小心其它部族牧户的袭击,整日提心吊胆,哪儿有种地安稳?”

    “故此,本督决定在新到的弓月部里抽调两千户家里男丁众多的,一千户成为新的农户,其适龄男丁加入到少年兵,一千户加入到牧户府兵,已经提前与索葛、萨哈连说了,彼等也知晓本督的规制,也没有什么异议,抽调后,牧户府兵放到曳建城附近,少年兵还是纳入到怛逻斯来”

    “这样的话还缺三千户农户,在怛逻斯附近的南弓部再抽调一千户变成农户,由田曹组织老农对彼等进行协助”

    “剩余两千户就只能去南面粟特人地界打主意了”

    “无论如何,这样一来,怛逻斯附近就有五千户牧户,若是算上少年兵,那就是八千户,按照五千户计,那就是二十五万亩”

    “已经从附近原本就有两千户粟特人牧户,加上新进来的一千户弓月部农户,就是三千户,十五万亩”

    “阿史不来城原本有汉人农户两千,粟特农户两千,四千户,二十万亩”

    “加起来便是六十万亩,相当于安西四镇的一半了,按照亩产一石计,抛去杂田,至少还有五十万亩粮田,这便是五十万石”

    “再抛去两千汉人府兵的八万石,至少还有四十万石的税基,按照三成缴纳,这就是十二万石”

    “纯粹步军一万人每年要消耗四万石粮食,加上马匹,则要翻倍,十二万石意味着我等能够养活一万马步军,并能储存半年的粮食,加上购买农户余粮,储存一年也不是难事”

    “这么说都督要准备将常备军扩张到万人?”

    “远景如此,当下按照新增一千少年兵合计,常备军也就是四千人,加上府兵也就是八千人,对了,这四千农户、牧户府兵大部分情形下是无须官府提供粮草的”

    “八千人,假若操练成熟,足以应付周围一带了”

    “……”

第十二章 少年兵的日常

    胡人到底能不能种地?

    孙秀荣决定从少年兵做起。

    自从他掌控怛逻斯后,立即将大唐那一套复制到了这个城市。

    由于城市是由粟特人建起来的,而突厥人来到七河流域后,上层人物也开始向祆教或摩尼教转变,虽然并不诚心,但一个系统的宗教对他们来说还是比原始的萨满教强一些。

    在内城里面原本有一座高高的祆教寺庙,庙里还有非常深的井,与寻常寺庙不同的是,祆教寺庙与其说是一座寺庙,不如说是一座高塔。

    高塔的顶部分为三层,那是为死去的男、女、孩童使用的,祆教徒死去后会被脱个精光然后分别置入那三层高塔,任由鹰鹫啄食,被鹰鹫啄食得只剩下骨架时便投入下面的深井。

    寂寞塔,是祆教徒对这处地方的定义。

    对于这样的地方,若是放在野外自然没有人说什么,但若是放在城里就有些有碍观瞻了,突厥人接手后立即封了深井,不过高塔他们并没有毁掉,而是在原来的基础上将空荡荡的塔楼彻底封实了,只剩下最上面一层用于军事瞭望。

    孙秀荣再次接手后,虽然以前在林中时索伦人也有树葬的习惯,但在城里进行天葬还是闻所未闻的,他立即拿出一部分钱财将此地建成了一座佛教寺庙,并请于阗镇的不空大师来此主持。

    不空大师没有来,却将其弟子,也就是那位与孙秀荣交过手的疏勒王族后裔慧琳派了过来,并带来了十余名弟子。

    孙秀荣虽然是后世过来的人,但对于死亡依旧带着深深的敬畏,在祆教寺庙基础上改成佛教寺庙自然也有利用佛教徒的修为来镇住死魂灵邪气的意思。

    何况慧琳大师是佛门中少见的“怒目金刚”。

    改成佛寺后,其最顶部设置了大钟和大鼓,时辰一到,寺庙里的和尚就会敲响钟鼓报时,也算是他们为孙秀荣为他们修建寺院做出的报答。

    人都是善变的,虽然最近一百年整个河中地区祆教昌盛,但佛教并没有离他们太远,眼见得祆教寺庙便成了佛寺,城中的部分粟特居民在很短的时间又成了佛教徒。

    石国、西突厥、突骑施、大唐,连番不停的争夺让这些本来对“黑暗”与“光明”争斗有所准备的祆教徒有些失望了,三千年,对他们来说时间太长了,而佛教的往生之说对他们来说更现实一些。

    于是,改成“金刚寺”的寺庙在很短的时间里就香火不绝了。

    这倒是孙秀荣没有想到的。

    一日的卯时中刻(约早晨六点),内城军营的牛角军号响起来了。

    驻扎在内城的少年兵中营、后营两营士兵听到后赶紧起床了,等士兵们赶到小校场并排好队时,只见他们的都督早已经在那里了。

    先是小半个时辰(半小时)的跑步,然后是小半个时辰的自由锻炼(练习各类器械和兵器),大约卯时末刻时分,他们就可以进食早饭了。

    虽然粮食依旧不十分充裕,但孙秀荣对他的少年兵还是很大方的,胡饼、馒头、肉菜混合的汤汁管够。

    接下来后营继续在内城的小校场操练,而中营则需要去外城的大校场。

    自从招满三千人的少年兵后,原来的八百“老兵”自然成了另外两千余人的“教练”,招满后孙秀荣按照两百人一队分成了十一队,原来的五大营各负责两队的训练,中营则需要负责三队的训练。

    对于来自粟特平民以及南弓、哥舒三部的少年郎来说,军服是强化他们由散漫、操着不同语言的牧童转变为真正少年兵的关键一环,在等待自己任命的漫长半年里,孙秀荣已经让城里的裁缝按照唐军战袍的样式做好了三千套,眼下的他们都是穿着唐军夏季战袍在训练着。

    这些人刚刚训练了一个月,勉强学会了基本的队列,听懂了基本的口令,这一次,孙秀荣并没有一开始就用粟特语对彼等实施训练,而是一开始就用上了唐语,不管你听懂与否都是如此。

    当然了,在训练时,训练者在用唐语大声喊出口令时,老兵会先做出示范,一连三次,再喊时一部分人就听懂了,这一部分人便交由一部分老兵操练,剩下的再示范几次也就会了。

    一个月后,这些人基本上能按照唐语口令进行操练了,再训练一个月就完全精熟了,接着在下一个月就会安排带着武器演练,骑马演练,最后才是列阵演练。

    一般来说,最少半年时间,少年兵才具备基本的战斗力。

    这日上午,这些少年兵便是在不断进行的队列训练中度渡过的,虽然枯燥无比,但在都督巨大的威望以及军营优厚伙食的诱惑下他们都坚持住了。

    对于一个军营来说,光有恩是不行了,在前一个月的训练中,也不乏少年兵无法按照军营的作息生活、操练的,也有私自跑回家的,这样的人,连带家属全部贬为奴户,成为都督府公田的耕种者。

    故此,眼下这些人无论如何是会坚持下来的。

    中午,少年兵的伙食还是那些,不过每人碗中多了一些肉块,有时候是军营买来的新鲜牛羊肉,大多数时候都是孙秀荣一早就在纳伦做好的风干肉,混合野菜炖就的,每人大约有一两块。

    风干肉只能在冬季做,眼看着在纳伦做的风干肉快要见底了,孙秀荣一咬牙还是用上了新鲜肉。

    不过这也并不需要都督府多花费什么。

    在南弓部、哥舒部八千牧户中,抛去三千已经加入府兵的牧户,还有五千牧户,其中家里有少年兵的自然无须缴纳赋税,但剩下的牧户每年必须向都督府提供一定数量的牛羊马匹。

    这些缴纳过来的牛羊马匹大约占据牧户饲养数量的半成左右(家里有一百只羊的情形下需要缴纳五只羊的赋税),缴纳过来后都被饲养在城外的牧场,由少年兵轮流饲养。

    下午未时初刻(一点左右),少年兵的操练变化了,他们没有进行常规的操练,而是一半人马拉到了城外一大片荒郊野地里。

    孙秀荣兑现了自己的承诺,他要带着少年兵开荒!

    开荒,看似简单,但真正要获得良田的话,也不简单。

    由于人手多,孙秀荣并没有采取烧荒的方式,而是采取了更为精细的除掉杂草、灌木的方式,他以什为单位,每什占据大约五十亩土地,分下去匠户营刚刚用雪山脚下新冶场冶炼出来的精铁打制的锄头、铁锹、柴刀后,一场对荒地上的杂草、灌木斩草除根的活动便正式开始了。

    这是第一步,接下来就是用锄头翻地,将里面的石块找出来堆到一边。

    最后则是用孙秀荣亲自设计、打制的曲辕犁,套上一匹健壮的焉耆马后再次将土地犁一遍,这一次,贵为都督、郡马的孙秀荣亲自做了示范,然后让各军官下场操练。

    孙秀荣并没有让附近的农户前来协助自己训练这些少年兵如何耕地,而是亲自动手,在教会军官后,再由军官交给士兵,在自己的示范下这些人倒是很快学会了。

    一切都要自己动手。

    孙秀荣似乎一开始就让自己的少年兵体会到“自力更生”的意味,而不是一切指望着农户、牧户,自然也有一旦让这些少年兵深处完全陌生的异域,自己就能很快丰衣足食的味道。

    接下来就是将那些收集起来的杂草、灌木堆积在已经翻过一遍的田地里盖上泥土后点燃,灌木、杂草烧尽之后与泥土混合在一起,这便是初步的“肥料”,将其均匀地洒在田地里,来年开春后将会混合牛羊粪便再翻耕一次,然后就可以播种了。

    这期间,可能随时会有杂草、灌木再次从土地里长出来,少年兵们也会按照划分好的片区不时过来查看,将其除掉。

    眼下的孙秀荣在经过了纳伦、怛逻斯、弓月部三战之后威望如日中天,特别是在崇拜英雄的少年人眼里更是如此,他干什么少年们自然不折不扣跟着他,没有丝毫拖沓,没多久,这些少年都成了熟练的“农夫”。

    在孙秀荣的影响下,在弓月部挑选一千农户、一千牧户府兵、一千少年兵的工作进展非常顺利,孙秀荣只在开荒的头半个月出现了,接下来便由各营队正领着干就行了。

    半日操练,半日开荒,这便是时下少年兵的日常,由于有都督孙秀荣的亲自带领,无论哪一样进展都很快。

    半个月后,田地里、校场上就不需要他每日都要亲临了,由李进才等人带着干就是了,这里面,除了他,府兵出身的李进才肯定不是最好的将才,但在在操练、耕作上是眼下最好的人才。

    很快,李进才的头衔上除了后营队正又加了兵曹参军一项,全力协助孙秀荣实施操练、屯田事宜(少年兵的屯田)。

    而在城里,在孙秀荣小册子指导下,封常清亲自带着仓曹参军正在督领已经扩张到一千户的匠户营(又从城里的粟特平民中挑选了五百户)诸人制作两石力单弓弩、三石力的角弓弩、一石力用于骑兵的短弩,打制专门用于骑兵的略带弧形的骑刀。

    用陶制模具浇铸矛头、箭头的事务也有专人负责,另外,将孙秀荣从疏勒镇那里得来的棉花配合棉布、铁片制成棉甲的事务则由匠户营家属来完成,这件事封常清倒十分上心。

    他知道朝廷是不允许像碎叶都督府这样定位模糊的都督府自行制作铁甲的,当然了,都督府也没有足够的人手来完成,不过既然都督说棉甲有用,他便亲自按照小册子上的方法花费一个月时间做出来一件,当然了,最后的缝制是由他婆娘完成的。

    最后,当他将这件棉甲套在一具木制的人偶上进行了试验,最后得出结论。

    “这棉甲的难点就在不断浸湿、晒干、捶打棉花,让其成为极为致密的棉片,最后的棉片几与蛛网仿佛,配合铁片、部分皮甲后确实有相当的遮护能力,不说别的,其对于弓箭的遮护十分显著,虽然不能完全阻挡箭枝,但其对于箭头深入人体有极大的阻缓作用,虽然不能完全替代铁甲,但对于战场上可能的敌人,各部部族骑兵常用的七斗力单体弓射出的箭枝还是有相当的遮护的”

    “加上心口、腰部皮甲的辅助,完全可以保证士兵在受到打击后不至于马上丧失战斗力,而且不会受到重伤,况且与铁甲相比,棉甲更为轻便,穿戴方便,在大部分时间并不炎热的西域十分适用!”

    他赶紧将制作棉甲的任务交代了下去,计划在在冬季来临之前至少让少年兵每人穿上一件。

第十三章 婚礼(上)青牛白马

    中秋终于到了。

    孙秀荣穿了一件绯色五品武官常服出门了,今日似乎与往日大不同,李继勋、耿思都、宇文邕奴都穿着红色战袍,一色的赤色大马,带着整个穿着红色战袍的中营跟在后面。

    从怛逻斯城穿过时,街市两侧的居民都自发站在两侧,对于大多数粟特居民来说,孙秀荣自然是残酷的,如同从石国里接手的突厥人,以及从突厥人手里接手的突骑施人一样,甫一接手无不在城里掀起腥风血雨的。

    虽然都有腥风血雨,但孙秀荣治下的怛逻斯又颇为不同,以前,无论是粟特人、突厥人,抑或突骑施人(实际上还是突厥人,为示区别,便如此区分),一旦接手城池,几乎都是对城里的粟特贵族、地主恩威并施,顽抗分子自然一杀了之,剩余的优容有加。

    他们是靠原来的粟特贵族管辖广大的粟特平民乃至奴户的,突厥人不谙农事,不精商事,自然需要粟特人替他们办理,他们控制怛逻斯后,往往会给粟特贵族封一个“焉洪达”的突厥贵族职位,准许彼等参与政事。

    若是真正的大唐进入,多半也会如此,就如同眼下的安西四镇一样,镇守使府、都督府/王府都在一座城池里,还各自拥兵镇守,唐人管辖自己的府兵,胡人管辖自己的牧户和农户。

    但孙秀荣明显是不同的,他一上来就将城里城外拥有大量土地的粟特贵族、地主(实际上就是闻名此时中亚一带的粟特步军,只能由贵族子弟担任)不服从命令的全部斩杀,然后只给他们每户留下五十亩土地,剩余的土地一部分纳入公中成为都督府的官田,事实上是各级官员的职田。

    大部分则分给了以前的平民或奴户,实际上绝大多数是奴户,在此时的昭武诸国,很少有平民存在,绝大多数都是奴户,他们有的直接为贵族耕种土地,有的就直接是奴仆。

    分了土地后,还按照两百户为一个村落让其集中居住,闲暇时分由府兵对其进行操练。

    城里的匠户也是如此,原本是粟特贵族的奴户,突厥人接手后对于这些人倒是没有放给粟特人管理,而是自行管辖起来,五百户,整个突厥副汗(无论是西突厥还是突骑施,基本上是以碎叶城为王都,汗王带着嫡长子居住,而以怛逻斯为陪都,让庶长子居住,这样的规制被后来逃到这里的回鹘人全部接受了)所辖常备军的兵刃、甲胄全部出于此。

    与以前的粟特人相比,突厥人明显更加重视农户、匠户一些,但与孙秀荣相比就差一些,他竟直接让这些人摆脱了奴籍!

    当孙秀荣骑着以前夫蒙灵察送给自己的红褐色大宛马穿过长街时,碰到的眼光大多是欢欣的、热切的,当然了,也少不了表面欢欣,实则复杂者,毕竟他们的家主或顶梁柱不是死在阿斯哈堡之役,便是死在大校场。

    孙秀荣一点也不在乎,昂首挺胸、意气风发地带着中营飞过了长街,飞出了城门,来到城外都督府专门用来圈养牧户上缴牛羊马匹的地方。

    按照大唐的规制,这样的地方是少不了一个品级不等的“牧监”的,日常放牧虽是少年兵来完成,但对税赋管理则是由长史府来管理的,封常清也在这里设了一个“牧曹”进行管辖,眼下同样一身绯色官府的封常清正带着牧曹一干人等在外面。

    “大郎,你接亲就好了,为何一定要用一千青牛白马作为聘礼?这些青牛白马我可是花了很大工费才从周边部族弄来的……”

    孙秀荣闻言向他身后看去,那里果然拴着一大群牛马,牛全是青色的,马匹全部是白色的,后营李进才带着人手在那里看管。

    “封兄,你不知晓,在漠北,凡是信奉萨满教的部族,特别是东胡部族,笃信长生天,青牛代表天空,白马代表白云,是长生天的化身之一,最是吉祥不过,大部族王子、公主嫁娶,部族之间结盟,都要用上青牛白马,当然了,嫁娶时要用活的青牛白马,结盟时则要杀青牛白马,用其鲜血盟誓……”

    说完此话时,孙秀荣不禁想起了前世自己在大草原纵横驰骋的模样,内心的激动一下涌了上来。

    封常清倒只是点点头,“这也是契丹人告诉你的?也罢,既来之则安之,你要迎娶郡主,用此礼倒也不僭越”

    是的,今日是孙秀荣迎娶南弓晓月的大喜日子,也是整个都督府的大喜日子,不但用上了青牛白马的贵礼,大都护府、周边部族肯定会派人来,因为婚礼的日子是大唐天子李隆基钦定的。

    南弓晓月的大帐就在怛逻斯城西侧约莫五里地的地方,孙秀荣带着五百头青牛、五百匹白马花了半个时辰才抵达,抵达时,那里已经人声鼎沸了。

    东胡人普遍尚白,今日的南弓晓月一身丝绸白衣,上面绣着各色花朵,头上插满了珠翠,珠翠上披着一条轻纱,部族与中原不同,新娘子躲在房间盖着大红盖头等着新郎来接,晓月是一部之主,又是草原儿女,原本也是在大帐里忐忑不安地坐着的,得知孙秀荣真的带着一千青牛白马来了,自然坐不住了,一早就在大帐外等着。

    而南弓部、哥舒部的贵人夫妇见到一千青牛白马后,也是激动不已,作为女方代表的黑夫更是大声嚎哭起来。

    奇怪的是,并没有人埋怨他,不少贵人夫妇也嚎哭起来。

    孙秀荣拉起南弓晓月的手,笑道:“看来他们是舍不得你啊”

    晓月嗤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在草原上,青牛白马大礼只有称汗者嫁娶时才用得上,我部从漠北迁徙到这里,上下起码有百年了,无论是在漠北还是在这里,不仅是本部,还从未见过用一千青牛白马作为聘礼的,在部族的传说中,如果有谁凑齐一千青牛白马作为聘礼,就有当大汗的前景”

    孙秀荣心理一凛,暗道:“难道自己犯了禁忌?”

    便讪笑道:“我这都是从各部借来的,行完大礼要还回去的,不算是聘礼”

    晓月啐了一口,“送都送来了,岂有又收回去去的?”

    孙秀荣赶紧陪笑道:“看你急的,同你玩笑呢,就算是借的,再用钱财买下就是了”

    晓月知晓他爱开玩笑,倒是不以为意,而是问道:“大郎,你是如何得知我部有这样一个风俗的?”

    孙秀荣暗道:“前世时,我娶多西珲、哈额尔敦、阿茹娜、格根塔娜都用上了这大礼,岂有不知的?没想到这种风俗竟然延续了几百年”

    嘴上却说道:“我阿翁是契丹人的义子,弓月部出自霫部,风俗大同小异,这有什么奇怪的”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最后在南弓部大萨满的主持下成了礼,按照风俗,南弓晓月或骑在大马上,或坐在大车上跟着孙秀荣回去,但孙秀荣却将她抱上了大宛马。

    “孙郎!”

    “不怕,我来时就布置好了,可以骑两个人”

    说着,他也跨了上去。

    一路上风驰电掣,闻着混合着大草原、农田以及晓月秀发散发出来的诱人味道,抱着晓月腰肢的孙秀荣不禁痴了。

    ……

    抵达怛逻斯时,只见西门外已经站了一大堆人,为首一人一身穿四品文官袍服,不是重新挂了“御史中丞”头衔的磧西监军大使边令诚是谁?

    除此之外,他还见到了重新成了高仙芝外行官的段秀实,夫蒙灵察的外行官康怀顺,程千里的外行官马璘,当然了,当下安西大都护府司马独孤峻的到来更是让他喜出望外。

    部族方面,阿悉结的都摩度、处木昆的莫贺达干、哥舒部的哥舒海、弓月部的萨哈连、索葛、葛逻禄部的乙失密、阿利施部的大萨满阿史那骨啜都来了,这些人身上都有大唐钦封的官职和头衔,碎叶都督府又挨着各部,这些人自然要来。

    当然了,一个人的到来倒是让孙秀荣有些意外。

    紧挨着龟兹镇的鹰娑川(开都河)都督府都督、左卫大将军达奚文明竟然也来了!

    除此之外,石国王子那俱车鼻施、史国王子史泰染缅、拔汗那王子薛裕都来了。

    一个更是让人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

    聂峰!

    聂峰自然是代表魏龙国国王聂叙丹樨来的,聂叙丹樨近况如何?孙秀荣倒是有些好奇,不过见到聂峰代表魏龙国到了孙秀荣自然也明白了,“魏龙国已经与大唐联络上了,多半得到了册封,魏龙国抗住了吐蕃人的进攻”

    如此盛大的场面让这一世的孙秀荣有些措手不及,他绝对不会认为自己有这么大的面子。

    “多半是来探查虚实的,就拿都摩度来说,原本夷播海以南只有一些小部族,对他的阿悉结部根部不构成威胁,眼下万户弓月部西迁至此,对他来说就是非常大的威胁了,他们是突厥人,而弓月部却是以鞑靼人为主的部落,原本还有同为突厥人的葛逻禄部隔着,眼下却紧挨着了,都摩度肯定要向我询问究竟的”

    “莫贺达干、达奚文明自然是来探查虚实的,他们没有见过自己,趁着婚礼的当口以祝贺的名义前来,一来交好,二来探查虚实也是应有之意”

    “石国、史国自然是来诚心祝贺的,听胡商说大食人内部目前出现了乱子,他们对河中一带的压迫似乎缓和下来了,不但石国、史国长舒了一口气,连已经落到大食人手里的安国、康国等都在蠢蠢欲动”

第十四章 婚礼(下)礼物

    跟着边令诚来的还有一位专程从长安过来的鸿胪寺官员以及专司公主、郡主嫁娶事务的内谒者太监一名,孙秀荣见过后自然有一袋瑟瑟石奉上。

    皇帝也有礼物赐给孙秀荣,既然是皇帝钦赐,肯定也是有诏书的:

    “……特赐金饼十枚,银饼二十枚,新钱五十贯,宫绸一百匹…..”

    这些都是皇帝从自己的私库大盈库调拨出来的,专司打赏文武官员用的,虽然差强人意,但人家从长安千里迢迢运过来这心意还是不可怠慢了,孙秀荣赶紧跪下来谢恩。

    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孙秀荣的内行官宇文邕奴便当起了那专门登记礼物的人,一般人将礼物交给他后,他会在账簿上写下来,但有头有脸的人物肯定是要将礼物当面交给孙秀荣的,这也是此时婚礼上的重要环节。

    等着内谒者太监宣读诏书完毕,接下来各人就要将各自的礼物唱出来了,眼下虽然像夫蒙灵察、程千里等高管没有亲至,不过他们的外行官是他们的代表,按照职位高低,大家都正等着边令诚,但边令诚却说道:“还是司马先说吧,咱家的最后再说”

    独孤峻只得站起来说道:“大郎,当时你在纳伦地立下大功,并荣登纳伦都督府司马一职,当时你才十九岁,我就觉得至少还有好几年你才会立下新功,没想到才区区两年,你又高升为都督,可喜可贺啊,今日是你的大喜日子,老夫没有别的”

    只见他的手上托着一个用青色绸布包裹着的书匣,约莫五寸长、三寸宽、三寸厚,正面还有几个大字——“论语”。

    “你身在胡地,在纳伦时就知晓要用微言大义感化胡人少年,我见你身边并无半本书籍,这套论语跟着我已经有些年头了,上面有我多年的心得,如今就便宜你了”

    孙秀荣有些哭笑不得,不过他还是还了一礼,然后接过了书匣。

    “多谢司马”

    康怀顺说道:“都督,来之前节度使说了,‘你是由节度使亲自从跳荡营拣拔出来的,如今高居都督之位,他老人家高兴得很,听说你又招收了两千胡人少年,总数达到三千,足以支应大小事务,准许你安排人手去龟兹镇领取军服三千套’”

    此一节倒是孙秀荣没有想到的,无论如何,夫蒙灵察对他依旧有知遇之恩,他赶紧回道:“多谢节度使,在下没齿难忘”

    “还有呢”,康怀顺笑道,“今日是你与郡主的大喜日子,节度使听说你家里只有一对边中丞送给你的老仆,这哪儿能够,钱财等物对你用处不大,特选了五队年少童仆,五男五女,胡汉皆有,今后就留在你这里伺候”

    孙秀荣暗道:“莫非里面有他的眼线,不管了,先收下再说”

    便道:“多谢镇守使”

    马璘上前说道:“孙郎,你是历届跳荡营最杰出者,在下甚为佩服,节度副使托我给你带来了北庭骏马十匹作为贺礼”

    “多谢节度副使”

    “还有,上次你我去拔汗那,我见你对我的流星锤有些兴趣,便让人又打了一副,都是用精铁打成,手柄是镀金的,孙郎,在下只是小小的外行官,只能做到这一步了,另外对于如何配合长枪使用,我也写了一些心得,希望能对你有用”

    孙秀荣内心十分感激,上次他对流星锤只是顺口一说,如今有了骑兵用的短弩,他肯定是不会再用流星锤了,但马璘的拳拳之心、殷殷之情不可辜负了,他赶紧抱拳说道:“马郎有心了,多谢”

    段秀实笑道:“瞧你个马璘,人家新婚大礼,你不送金银珠宝也就是了,如何巴巴地送来一个流星锤,难道要孙郎用此锤对付郡主?”

    此话一出,自然哄堂皆笑。

    不过马璘似乎也不着恼,也笑道:“我倒要瞧瞧段虞候有什么大礼送上”

    “虞候?”

    “呵呵,段郎眼下既是高镇守使的外行官,还兼任着对吐蕃方向的虞候之职”

    “原来如此”

    “孙郎,高将军送给你的是一对正宗和田玉制成的玉如意,一阴一阳,你和郡主正好一对,另外,你也知晓,镇守使是高丽人,那里出产高丽参,这次一并给你带来了一匣,据说都是百年品相”

    “多谢镇守使”

    “另外,孙郎你是知道的,我家并无余财,不过得知你既精于兵事,对农事也很上心,特托人从沙州弄来一部《齐民要术》,愿此书对你有所裨益”

    孙秀荣自然大喜,贾思勰的《齐民要术》可是与后世徐光启的《农政全书》一时瑜亮啊,那里面对于各种作物的种植方法有详细的记载,对于各种食物的做法也有所涉猎,还有各种酒类的制作方法,这本书别人不在乎,他孙秀荣却是十分看重的。

    “多谢段郎”

    等唐人这边的礼物送完了,石国的王子那俱车鼻施、史国王子史泰染缅联袂上前说道:“上次哥舒迷奴与你的度支曹来到石国、史国购买棉花、粮食时,迷奴曾说其怛逻斯附近田地虽多,但农人缺乏”

    “恰好了,安国、康国等国由于陷于大食人手里,不少信奉祆教的农户逃到石国、史国了,我等农田也有限,就算让彼等全部租种也不够,便说你这里正好缺人手,还与长史打过赌,便凑了两千户过来了,眼下还在阿斯哈堡附近”

    这下孙秀荣有些感激涕零了,虽然知晓彼等已经将自己视为所谓的拯救光明的使者之一,不过人家一下花费如此大的心血将农户送过来还是异常难得的,无论如何,他们对自己都有大恩。

    “多谢二位,请回去之后替我向国王问好”

    史泰染缅笑道:“孙郎,我这里尚有礼物送上,明日再说与你听”

    孙秀荣倒是有些诧异了,他暗忖:“史泰染缅是祆教的妙火使者,难道又接到了教主的什么任务需要我协助?以我现在的能力,是没有办法对大食人下手的,那会是什么?”

    又想到他既然不在此说出,自然有些隐秘,便说道:“那好,王子有心了”

    接下来就是各部的礼物了,都摩度拿下珍珠河下游的药杀水流域后,领地就极度靠近咸海了,他送给孙秀荣的礼物是“细盐”十石,“骏马”五十匹,而藏在沼泽地的乙室钵让乙失密给他带来了如今极为珍贵的黑麦种子十石,用黑麦酿造的酒水十坛,上次与乙室钵会面时孙秀荣就提出来要向他购买黑麦的种子,没想到这次他竟然让乙失密送过来了。

    “多谢特勤

    当着大唐诸人的面,孙秀荣是不好当面说出“多谢大汗”四字的,乙室钵自称特勤,干脆就以此称呼他。

    哥舒海的礼物也是骏马和上等皮毛,在怛逻斯河两岸的山上,紫貂、野狐、豹子、黑熊众多,这次他给孙秀荣的礼物是一百匹骏马,十张品相极佳的貂皮、狐皮。

    而阿利施部落的大萨满阿史那骨啜给孙秀荣的礼物则是骏马五十匹,都是白色的,青牛五十头,显然也是知道青牛白马的贵重的。

    莫贺达干的礼物是玉马一对,银锭十颗,倒也符合他占据顿多银矿主人的身份。

    孙秀荣是第一次见到这位突骑施新任可汗,虽然眼下他只能管束处木昆、斛瑟罗两个部落,不过一个两万五千户的大部在实力上依旧位居西突厥各部之冠,这样的礼物不好也不坏,对于他这样的人物,孙秀荣自然在面子上不敢怠慢。

    “多谢大汗”

    莫贺达干凑近他说道:“今日是你的大喜日子,就不与你啰嗦了,明日是否有空?”

    孙秀荣暗道:“这才是你来这里的真实目的吧,也罢,与你见上一见,倒是要看看你到底在想什么”

    “大汗,自然有的”

    “那好,哈哈哈”

    达奚文明也带着笑意上来了,他是一个典型的吐谷浑人模样,身材中等,看起来还有些精瘦,但此人的双手骨节都很粗大,一看就是长期练武之人,四十左右,留着发辫和山羊胡子,一双小眼睛不时散发出精光,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的左手拇指上戴着一枚雕刻着骷颅头的白色骨戒。

    “难道此人也加入到了苯教?”

    正想着,达奚文明开口说道:“都督,听说你是契丹之后……”

    他是用鲜卑语说的,在场的没有一个听得懂,但孙秀荣还是听懂了,虽然有些别扭,但他依旧听懂了,因为这种语言与契丹语有些接近,而契丹语与后世的蒙古语、满语也有些接近,对于孙秀荣来说,就好像后世一个说普通话的突然遇到一个说粤语的,虽然有些难度,但依旧能听懂一些。

    作为一部之长,达奚文明自然会说唐语,但他如此做派,肯定是从某些人那里听到了孙秀荣的消息。

    “我送你一对上品猎鹰,一对獒犬,十名美女”

    说到这里,他的脸上带着些许坏笑,“都是处女”

    孙秀荣倒是一怔,对于女人他并不特别在意,但此人送他猎鹰和獒犬(吐谷浑部落送的就是后世的藏獒),肯定是别有用意的。

    “多谢可汗”,孙秀荣同样用契丹语回答了他,当然了,这是一种被他改造了的契丹语,达奚文明听到后也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而被孙秀荣亲自劝说迁徙过来的弓月部,则由萨哈连出面了,“都督,你在南弓部就纳了三千少年兵,怎地在我部就要了一千?我部男丁众多的牧户多得是,除开那一千,与索葛大汗商议过后又凑了两千户,还望都督莫要推辞”

    这真正是重礼了,对于南弓部、哥舒别部,由于自己有威望在先,加上又要迎娶南弓晓月,自己已经将他们当成自己的部落了,如何行事都能直言无忌,但但对于刚刚迁过来的弓月部他就不能这么做了,一旦压服过甚反而适得其反,本来是想徐徐图之的,没想到萨哈连竟然如此识相。

    “多谢”,孙秀荣紧紧抓住了他的手。

    当晚,当宴会过后,边令诚叫住了他,“孙郎,我的礼物已经在你手中了,你可要好好看管才是”

    孙秀荣心理一凛,“难道他要将寄存在我这里的桃花石送给我?”

    正想询问一句,边令诚却在小宦官的扶持之下远去了。

    等他回到卧房,那些诸人送给他的贵重礼物都堆在角落里,独孤峻送给他的《论语》和段秀实送给他的《齐民要术》则放在桌子上。

    而南弓晓月已经躺在床上了,床前的纱帘里影影绰绰的,让他不禁有些按捺不住。

    不过他还是来到书桌面前拿起了独孤峻的那套《论语》。

    将书匣打开后,放在最上面的确实是三册《论语》,但在最下面还有一本书。

    “大唐世家名录?”

    他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书,不过当他略略翻了几页后不禁大惊失色。

    原来这是大唐版的护官符!

    而他自己的身世也在这本书里记载的清清楚楚!

第十五章 尔虞我诈(1)边令诚的试探

    春宵一刻值千金。

    第二日,当孙秀荣起床时,已经到了午饭时分。

    “都督”,宇文邕奴那一张嫩脸在秋日的阳光下闪着莫名的光彩,“大部分人都走了,边中丞、独孤司马、都摩度、莫贺达干、达奚文明、史泰染缅还在,都说要与都督单独见一面”

    “知道了”

    孙秀荣暗道:“这厮十五岁就成婚了,自然知道其中滋味,看把你能耐的”

    草草用过午饭后,他赶紧来到了边令诚的住处,以前石国兴建此城后参照汉人的做法也在城里建起了类似鸿胪馆(相当于外交部迎宾馆)的建筑物,里面分成了好几个院落,边令诚住在最里面的院落。

    见到孙秀荣来了,在外面值守的小宦官喊了一声,“都督到了……”

    “让他进来”

    听到这个声音,孙秀荣心理一凛,暗忖:“怎地这声音里很是透露着不满的意思,难道这里的伙食不好,抑或驿馆里的人服侍不好?”

    进到书房后,他堆起了笑脸,“中丞,午饭可用过了?本想请您到都督府一起吃饭的,没想到却睡过了头”

    “是吗?”,孙秀荣刚进来时边令诚似乎在伏案写着什么,他进来后,写着的东西已经被一大张白纸盖上了。

    孙秀荣一阵头皮发麻,他从刚才的声音里听到了两年前在葱岭守捉城杨承恩宅院前骑在马上的边令诚对他说话时的声音,异常冷酷,带着深深的讥诮。

    “坐”

    等孙秀荣跪坐下来了,边令诚端起他特意为贵客们准备的“茶叶”泡制的茶水喝了一口,没想到边令诚头一次喝茶竟没有半点不适的感觉。

    孙秀荣讪笑道:“中丞,此物如何?”

    边令诚说道:“你这厮,净会弄些稀奇古怪之物,这树叶子也能弄来饮用,原本我想将水杯砸了,勉强试了一口,感觉还不错,虽有些苦味,但对于我这样的人倒是十分贴合”

    孙秀荣说道:“若是在食用了太多肉食后再饮此物情形更佳,还有,此物可在部分层面替代菜蔬,对于西域之人大有裨益”

    边令诚冷笑道:“此物在中原也就是入药用,难道你还想卖到草原来?”

    “中丞,不瞒你,根据在下的了解,南诏、西海一带的牧户早就用来与牛奶、羊奶一起烹制了,但在漠北、漠南、西域一带尚没有传开了,若是彼等知晓了此物的妙用,绝对会大量需求,此物眼下在剑南、山南、江南一带有出产,但并没有大范围种植,如是能大量运到西域,绝对会大卖”

    “好了”,边令诚冷冷地看着他,“我问你,这弓月部是怎么回事?还有,据瀚海军下辖西林守捉汇报,其守捉使刘龙仙离开守捉城前往弓月部已经一个多月了,迄今没有回去,此事是否与弓月部的迁徙有关?有人看到在刘龙仙去之前你正好在弓月部”

    孙秀荣心理一凛,暗道:“娘的,该来的总会来,但此事不同私藏金饼的事,一旦承认了,估计连边令诚也保不了我,刘龙仙事件发生后,知晓详情也就是我部中营以及萨哈连的三百常备军,边令诚不可能去弓月部探查,多半是自己在去弓月部的过程中遇到的其它部族的人说的”

    便说道:“原来让中丞忧虑的是这件事。是这样的,眼下碎叶都督府孤悬于磧西千里之外,周围尚有几十万西突厥余部,南面强大的大食与此地也只隔着石国、史国等寥寥几国,须臾可至”

    “于是,都督府想要自保,就必须有一定的军力,而军力又需要足够的粮草来供应,但眼下的地方除了从七镇抽调过来了的七队千余户府兵,加上一些粟特农户,便没有更多了,我听说北面的葛逻禄部、阿利施部落都有种地的牧户,便起了招募的心思”

    “于是先去了葛逻禄部,但是彼等藏在伊丽河下游三角洲的沼泽地里游牧、种地、射猎,自然不想出来,该部的正东面就是弓月部的牧场,一想到晓月郡主的南弓部就是从该部分化出来的,便起了前往拜访的心思”

    “等我抵达弓月部,正好碰到彼等部落里发生了一件大事”

    “哦?”

    “中丞,这件事正好与刘龙仙有关,按照萨哈连等人的说法,刘龙仙自从当上西林守捉使以来,对周围的部落极尽残酷压榨之能事,葛逻禄部落藏入沼泽地便与他有关,刘龙仙瞧上了弓月部大酋萨哈连的妹妹,便让他将妹妹以及另外九十九名未婚少女送到西林守捉城”

    “此时,刘龙仙身边已经有了十名小妾了,萨哈连自然不肯,眼看着一月之期就要到了,为了躲避刘龙仙的肆扰,萨哈连便与另一位大酋索葛一起将牧户迁到碎叶川中下游,我当时就想,‘如果能拉拢弓月部,并让他迁到怛逻斯附近,对都督府也大有裨益’,当萨哈连提起这事时,自然毫不犹疑便同意了”

    “当真?”

    “千真万确”

    “那刘龙仙呢?”

    “中丞,在下在弓月部的时候并未见到刘龙仙本人,哦,对了,按照萨哈连的说法,这刘龙仙来到西域后,放眼望去都是高鼻梁深眼眶的胡人,汉人面目之人少之又少,但弓月部却有大量的东胡人,这也是他要强娶萨哈连妹妹的重要原因”

    “还有,听说在鹰娑川的达奚部是从以前的吐谷浑部落分化出来的,面目与汉人类似,兴许刘龙仙见弓月部迁走了,便又去达奚部了也说不定”

    “可达奚部的达奚文明说根本就没有见到刘龙仙!”

    “中丞,在下自从担任碎叶都督府的都督后,由于兵力微弱,自然对周边形势十分关切,前不久侥幸探知了一件大事”

    “哦?”

    “中丞,莫贺达干吞并斛瑟罗部落的事情你肯定知晓了,还不止此,莫贺达干已经暗中与盘踞伊丽河上游大草原的胡禄居的大酋索侍斤、达奚部的大酋达奚文明联络了好几次……”

    “你是如何得知的?”

    “中丞,以前突骑施人称霸七河流域,除了武运昌盛,靠的是霸占了雪山北麓的黄金走廊……”

    “黄金走廊?”

    “咳咳,中丞,是这样的,怛逻斯附近,北边有基马克诸部,西边有拔塞干、阿悉结等西突厥左翼诸部,东边有右翼诸部,南面则是昭武九姓诸国,地理位置异常紧要,自然成了粟特商人的大据点”

    “西边咸海的食盐,南面石国等国的棉花、粮食、铁器、瓜果,北边诸部的皮毛,东边诸部的银锭都在这里交汇,雪山北麓道路上的商户络绎不绝,故称‘黄金走廊’,比喻生财有道,这里的胡商也是周围诸部都认可可自由行走的商户,恰巧的时,莫贺达干与索侍斤、达奚文明私下联络的事都被彼等瞧见了”

    “哦?”,这一次,边令诚的眼睛里倒是泛出了些许光彩。

    “中丞,碎叶城之战后,立下大功的莫贺达干只被朝廷封了一个突骑施可汗,而不是十姓叶护抑或十姓可汗,况且交河公主也没有嫁给他,他根本无法仅以突骑施可汗的名义号令西突厥诸部…..”

    “哼!”,边令诚冷哼一声,“朝廷已经让交河公主的弟弟阿史那昕担任十姓可汗,马上就要正式宣布了”

    孙秀荣也是一惊,“难道莫贺达干提前得知了?”

    “或许吧,你继续说”

    “是,中丞。这是莫贺达干,他吞并斛瑟罗部落后,便可以穿过热海北面的大山直抵阿利施部落,在下原本是想让阿利施部落也向怛逻斯靠拢的,但由于先去了弓月部,阿利施部落的事情便搁下了,依着莫贺达干吞并斛瑟罗部落的做法,阿利施部落必定是他下一个目标”

    “这样一来,他就会成为三万户的大部,实力位居西突厥各部之冠,但并不能对其紧邻的哥舒、大戏、胡禄居三大部落完全压制,哥舒部落与在下交好,他自然指望不上,于是只能私底下与达奚部、胡禄居部联络”

    “他联络有何用?达奚部、胡禄居部都是接受了我大唐册封的部落,都封了可汗之位,不在莫贺达干之下,彼等能听他的?”

    “中丞,在下还听过一事”

    “说”

    “是。听闻以前的鹰娑川都督府都督是管辖西突厥右翼大部鼠尼施部落的,而鼠尼施部落却被后来的达奚部落灭亡了,我大唐胸怀宽广,既往不咎,依旧任命达奚文明继任都督及鹰娑川可汗,但由于这个污点,咳咳,大都护府不少官员不停前往鹰娑川勒索,据说达奚文明已经忍无可忍……”

    边令诚正欲发作,因为“前往鹰娑川勒索”一事中就有他的身影,但他听到“忍无可忍”四字后倒是冷静了下来,他的眼睛骨碌碌转了许久,最后又平复了心情。

    “继续说下去”

    “是,中丞。我也是听胡商们说的,而胡商则是听从草原上的牧户说的,咳咳,按照胡商的说法,达奚文明对我国官员的不满已经广为人知的,若是刘龙仙等人大大咧咧去到鹰娑川,向达奚文明讨要达奚女子,达奚文明一怒之下动了手也是有可能的”

    “鹰娑川都是高山大壑之处,彼等事后随便找一处地方掩盖了旁人一时半会儿也查不出来……”

    “好了”,区区一个刘龙仙还没有放在边令诚心上,何况刘龙仙这厮在李国辅在此监军时对其异常逢迎,而对自己敬而远之,如今下落不明倒是让他隐隐有些快意。

    何况,按照边军的规制,守捉使每年需要外出巡查三个月以上,眼下才一个多月,没准过一段时间刘龙仙又出来了也说不定。

    “大郎”,边令诚的声音顿时柔和起来,“我知晓你一人在此地支撑不易,你拉拢周边部族以作己用也是应有之意,但有一句话我还是要提醒你”

    “中丞请说,在下洗耳恭听”

    “像碎叶都督府这样的都督府,对于大唐来说也是极为少见的,你不可能事事都要向大都护府回禀,但有一样你可记牢了,无论是对内还是对外,我大唐自有规制,切不可僭越太过!”

    “是,在下明白”

第十六章 尔虞我诈(2)独孤峻演说独孤史

    与边令诚一样,虽然不是太监,但对“茶水”并不排拒的独孤峻很快就领略到了它的好处。

    “大郎,此物甚好,庄子有言,君子之交淡如水,但终究寡淡了,失去了人情,但加了此树叶后虽有些苦味,但更加醇厚了,饮过之后更兼精神抖擞,实乃妙物,可叹中原一带还只将此物用入药材”

    孙秀荣突然想到了什么,“司马……”

    独孤峻看了他一眼,“年轻人新婚燕尔,略略贪欢也无不可,可你要管辖偌大一个都督府,还是要修身养性为佳”

    “是,是…..”

    孙秀荣不禁有些尴尬,赶紧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难道你就没有看过我送给你的书?”

    “自然看过了,还正想要向司马请教呢”

    “你说吧”

    “我只翻到‘独孤氏’一节,按照书里的说法,我是前隋废太子杨勇之后,而曾祖母来自霫部的独孤氏,按照辈分,司马还是在下同一支的舅父……”

    “那你还叫我司马?”

    孙秀荣一阵恶寒,暗道:“这都隔了多少辈了,谁知道这里面有多少水分?”

    不过面上却是一凛,随即肃然道:“甥儿见过舅父”

    独孤峻将他扶起,微笑道:“这就好,这就好,秀荣,不瞒你说,我独孤氏前有八柱国之一的独孤信,后有两朝两开国皇后,尊荣一时无两,眼下大唐嫡脉身上就留着我独孤氏一半血液”

    “到了眼下,我独孤氏虽然式微,但由于一部的存在,依旧是几大世家之列”

    “霫部?”

    “是的,说到霫部这渊源就长远了。两汉间,北境有匈奴,其右贤王管辖的部落叫做休屠或叫屠格,实际上就是后世的独孤……”

    这一节孙秀荣倒是没有想到,听到这里他也隐隐有些期待。

    “鲜卑兴起之后,大量的休屠牧户便加入到鲜卑部落,并也以‘鲜卑人’自居,其中主要的牧户都是在宇文鲜卑部落,你可知晓这是为何?”

    “不知”

    “后汉光武帝刘秀次子刘辅之孙刘进伯曾为度辽将军,攻打匈奴时失败被俘,先是囚禁于独山之下,其后曾被封为尸利单于、谷蠡王,因其祖先被囚于独山之下,便将屠格部改成独孤部,长期以来,独孤部都是以独孤氏为贵姓”

    “直到晋朝建立,独孤部中宇文氏崭露头角,逐渐取代独孤氏成了屠格部的大酋,但独孤氏依旧保留着部分牧户,在如今奚人、契丹人西北面游牧,宇文鲜卑灭亡之后,独孤部又分成三大部,大致就是现在的奚、霫和契丹,占据了漠南中东部一带”

    “大隋建立后,霫部就每况愈下”

    “这是为何?”

    “哎呀,很简单,休屠三部中,奚部紧挨着汉地渔阳郡,契丹紧挨着柳城郡,与中原接触久了之后,先是通过劫掠,获得了大量的汉人农户、工匠,后来隋末大乱,大量汉人再次北上,奚部、契丹两部更是如虎添翼”

    “如今,奚部、契丹两部号称游牧部落,实际上在上百年汉人的影响下已经有相当多的牧户变成了农户和匠户,其实力自然与普通游牧部落不可同日而语,而霫部在两部之北,西边有强大的突厥部落,东边、北面有契丹、室韦,南面有奚部,夹在中间动弹不得”

    “在此情形下,霫部还能维持不倒就算不错了,但依旧是举步维艰,唐初时,一部分牧户北上投靠了室韦人,这一部分室韦人被大唐称为羽厥室韦,实际上就是从霫部分出去的,眼下却在漠北之北的密林中求生”

    听到这里,孙秀荣暗忖:“没有这么夸张,对于唐人来说,那自然是极北之地了,实际上那里既有密林,也有草原,除了寒冷一些,条件一点也不比漠北差”

    “大唐初建,霫部更是每况愈下,似乎受到了周围部族的诅咒,从那时起独孤氏后代凋零,连续几代都是女丁当家,由于羽厥室韦、契丹八部之一的乌隗部都是从霫部分出去的,各女主都是与这两部通婚,但依旧摆脱不了人丁不旺的局面”

    “南面的奚部、契丹见状,岂有不趁火打劫的,由于女主当家,其对部落内部的管束自然不力,女主实际能够管束的部落实际上只是一小部分,这一部分号称是刘进伯直系后裔,勉强能听从女主指挥”

    “可惜的是,不知怎地,从大唐高宗时代开始,霫部王族后裔夭折率极高,就算有限的几位女主也是浑浑噩噩、羸弱不堪,勉强能延续后代罢了”

    孙秀荣点点头,暗道:“肯定是近亲结婚造成的,其如果不将自己的婚姻对象固定在羽厥部、乌隗部,而是血缘更远的奚部、契丹其它部落,恐怕也不会出现此种情形”

    “由于部落是这般情形,自然被周围大部所觊觎,特别是同出一源的奚部、契丹两大部落,或利诱,或威逼,近百年来,原本在三部中最大的霫部已经变成最小的了,在唐初,霫部还有三万余帐,而奚部、契丹却不到两万帐,到如今,霫部已经衰减到一万五千帐左右,而奚部、契丹却成了近三万户的大部!”

    “幸亏自从大唐兴起以来,不断对草原诸部实施严厉打击,原本强大的突厥汗国四分五裂,眼下虽然复兴,也是苟延残喘,而契丹、奚部虽然强大,但在其东面却兴起了粟末靺鞨,加上前不久我朝大将王忠嗣对两部的歼灭性打击,让霫部衰减的迹象稍稍有了缓解”

    “但眼下的情形仍不乐观,现任女主才十二岁,父母双亡,全凭刘氏、独孤氏老人扶持,更兼羸弱痴呆,随时可能撒手人寰,她这般模样,就算入赘了羽厥、乌隗部夫婿,能否诞下一男半女也是问题”

    孙秀荣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他问道:“舅父,听说我族中的独孤修乃世袭安北大都护府长史,还世袭历阳郡公,管辖漠北、漠南诸部,是否由于他的存在奚、契丹两部才没有最终吞并霫部?”

    独孤峻点点头,“差不多,他这一支是娶了大唐公主的,自然亲贵一些,更何况娶的还是太宗皇帝最钟爱的安康公主,让其世袭大都护府长史以遥摄霫部也是应有之意,但关窍却并不在此”

    “哦?”

    “对于大唐来说,刚刚复兴的突厥汗国自然是最大隐患,但奚部、契丹也时常作乱,令人烦不胜烦,更何况在武周时期,名将王孝杰曾惨败于契丹人之手,损兵折将近十万,秀荣,可知道,这王孝杰可是从吐蕃人手里将安西四镇收复了的有数名将,可依旧惨败于契丹人之手,其剽悍耐战可见一斑”

    “那一战过后,朝廷自然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付这两部,无非是让突厥人、契丹人之间互为仇敌,互相攻伐不止,而平卢节度使也时时提防彼等暗中联络做大,不时让游骑深入其境,调拨、分化之,新上任的都知兵马使安禄山特别擅长此道,倒是让圣天子圣心大悦”

    “眼下的问题是,一旦年幼女主离世,刘进伯之后断了血脉,霫部肯定会被奚部或者契丹吞并……”

    “这是为何,西边的突厥诸部、北边的室韦诸部都可以将其吞并,为何单单说起这两部?”

    “秀荣,亏你还是在游牧部落待过几年的,竟然连这点关窍也不知晓?依附于突厥人的诸部,无论拔也古,还是同罗、仆固、回鹘,彼等都讲突厥语,而霫部、奚部、契丹讲的却是鲜卑语,对于这样的部落,若是突厥部落将其征服了,也只是向其征收赋税而已,不可能让其彻底融入本部落”

    “北面的室韦诸部语言倒是相近,但其规模还不如霫部,又如何吞并?于是便只有南面的奚部、契丹两部了,特别是契丹,彼等内部已经有了一定之规,迭剌部专司兵事,号称夷离堇,遥辇氏为可汗,为各部名义上的大首领”

    “独孤修前几日刚好来了一封信,内中便说到这迭剌部现任大酋涅里,据说他颇有些雄才大略,而迭剌部还占据着饶乐水流域最好的草场和林地,假以时日恐怕势大不可制,朝廷已经有钦封遥辇氏后裔为王,加强其威望以减弱涅里实力的想法,但不知何时实施”

    (涅里,耶律氏祖先,耶律氏真正兴起之祖)

    孙秀荣问道:“这么说以前与我大唐几仗都是以迭剌部为主打的?”

    “多半如此”

    孙秀荣暗道:“独孤峻与自己说这么多,肯定大有深意”,于是便静等着他的下文。

    果然,独孤峻罕见地沉默了许久,半晌才重新开口说道:“朝廷原本也有让中原的独孤氏后裔去霫部担任大酋长的想法,但很不幸,所有的独孤氏子弟包括我在内早就忘掉了草原的生活,鲜卑语也早忘了,何况也早就熟悉了汉地的一草一木,又多是饱读诗书之人,手无缚鸡之力,如何去得大草原?若是紧挨着汉地也就罢了,可那霫部所处却是四战之地”

    “故此,虽然有人提起,但并没有真正实施”

    孙秀荣现在终于明白了,“舅父,难道想让在下去担任这一职务?”

    独孤峻点点头,“原本你是没有资格的,但从这两年来看,你反倒是最有资格的!你阿翁是契丹人的义子,肯定学会了契丹语,契丹语与霫部语言类似,从你昨日与达奚文明交谈来看,你显然会鲜卑语,因为达奚部落就是从营州迁到西海一带的吐谷浑部落的一支,彼等同样是鲜卑人”

    “何况,从你这两年在胡弩镇、纳伦地、怛逻斯的表现来看,你不禁精通鲜卑语,还精于兵事,眼下又娶了郡主,有了大名份,若你愿意的话,我倒是愿意向上面推荐……”

    “千万别”,孙秀荣赶紧说道,“舅父,就算你要推荐,也再过几年再说吧,等甥儿将碎叶川流域诸部好好整顿一番,手里头也有了一支强有力的精锐人马再说,否则陡然去到饶乐水,也是紧赶着送人头的份儿”

    “也好”,独孤峻点点头,“你说的在理,眼下突厥汗国变幻莫测,契丹、奚又虎视眈眈,凶险之处不亚于这里,过几年再说吧,秀荣,这几年,你可得悉心打理都督府才是”

    “那是自然”

第十七章 尔虞我诈(3)都摩度与莫贺达干

    西突厥十部中两大黑姓将领,左翼大部阿悉结的都摩度与右翼大部处木昆的莫贺达干,同处一室。

    在前任突骑施大汗苏禄死后,两人发生激烈内斗,由于莫贺达干不顾突厥人的体面,亲自前往龟兹镇向大唐节度使盖嘉运求援,最终引发了唐军大举进入碎叶川进而消灭了真正的突骑施人的核心力量,让整个雪山北麓的碎叶川流域形势发生了巨变,莫贺达干从而成了整个突厥部落心目中的“叛徒”。

    当然了,对于处木昆部落来说,继承了“突骑施可汗”的莫贺达干自然不是叛徒,而是妥妥的英雄,因为莫贺达干有了突骑施可汗的名头后周围诸部就不敢随意对他如何了,而他却可以打着大唐的名义四处征伐。

    所谓师出有名,此之谓也。

    大唐,至少在眼下就是那个“名”。

    若是没有孙秀荣的捣乱,无论是节度使盖嘉运还是副使夫蒙灵察,在碎叶川击败突骑施人后,烧杀掳掠一番,将所有的城池全部拆毁,然后带着缴获的人丁、牲畜、财物离开便是,但有了孙秀荣的“莽撞”介入,以及后来的碎叶都督府,碎叶川的形势再次发生巨变。

    一个大唐飞地般的都督府横亘在阿悉结、处木昆、哥舒部落之间,都督府的出现让周围已经深深领会到大唐军力厉害的诸部动弹不得。

    当然了,都督府的存在也不是全无好处,由于他的存在,得了“突骑施可汗”的莫贺达干就不能堂而皇之将各部全部收入囊中了。

    对于在上次战事中站在苏禄两个儿子一边的都摩度就更是如此了,此战后他并没有得到大唐的册封,也没有主动去龟兹镇拜见大唐官员,打的心思实在耐人寻味。

    在西突厥灭亡后,原右翼各部逐渐接受了祆教的影响,但左翼各部,也就是以莫贺达干的处木昆为代表的碎叶川以东诸部却依旧信仰着原始的萨满教。

    若是没有都督府横亘其中,莫贺达干、都摩度肯定会打成一团,最终的胜利者极有可能被大唐封为“十姓叶护”,两人是不可能坐在一起的,但眼下在怛逻斯城的鸿胪馆,两人还是坐到了一起。

    无他,因为朝廷准备正式册封西突厥王族后裔阿史那昕为继往绝可汗,也就是十姓可汗,并封阿史那昕的妻子为交河公主(以前的交河公主是阿史那昕的姐姐,苏禄的正妻),显然是不准备让黄姓、黑姓大将接管雪山北麓的大权的。

    阿史那昕是室点密可汗的后裔,一家人早就在长安定居了,也早就汉化了,身边根本没有半个效忠于他的军队,他来了之后只能依附于碎叶都督府,当然了,凭着室点密后裔的威望,多半也会聚拢一部分小部族在他的周围,但毕竟于事无补。

    这件事,不禁让西突厥各部的大酋恼火,也让碎叶都督府的都督孙秀荣头疼不已。

    一个稍好的消息时,由于阿史那昕恐惧不敢前来,估计一时半会儿不会抵达碎叶川,最快也要半年以后了,有了这半年的时间,无论是孙秀荣还是像莫贺达干、都摩度等人,都可以从容筹划了。

    这也是莫贺达干、都摩度等人愿意来到怛逻斯城参加孙秀荣的婚礼的重要原因。

    至于达奚部的达奚文明,他虽然是吐谷浑出身的鲜卑部落,但毕竟继承的是原本属于西突厥右翼五部之一鼠尼施部落的鹰娑川都督府都督之位,若是十姓可汗阿史那昕到了,他至少在明面上要接受阿史那昕的管辖。

    当然了,达奚文明来到此地的意图自然不止如此。

    无论如何,一个孙秀荣就让人有些不安了,再多一个室点密后裔阿史那昕更是让人惶恐。

    莫贺达干高瘦,都摩度矮壮,神情都十分剽悍。

    在草原上以实力为尊,当然了,若是有尊贵的血统,可以让实力加倍,但若是完全没有实力,再尊贵的血统也无用。

    但阿史那昕若是有了孙秀荣的协助情形就不大不相同了。

    不过,眼下两人正在谈论的不是孙秀荣,也不是阿史那昕,更不是两人以前都垂涎三尺的交河公主(不是贪图交河公主的美色,而是因为交河公主身后代表的大统),而是达奚部!

    谈论已经进行到中途了,两人都是神色若常,只见都摩度说道:“这么说达奚部想要迁到西边来?西边哪里还有牧场?碎叶川下游、珍珠河下游都已经是我的领地了,难道他想要通过你来传话,莫想了,不可能”

    莫贺达干笑道:“那你有什么好的建议?”

    都摩度说道:“纳伦地的南弓部、哥舒部被孙秀荣迁到了怛逻斯,牧场正好空了下来,听说唐人已经将此地许给了拔汗那国,拔汗那国大部分都是农人,能有多少牧户,更何况纳伦地都是牧地,而根本不合适耕种”

    莫贺达干说道:“你的意思是让达奚部迁到纳伦地,那倒也不是不行,反正彼等也挨着,不过无论是鹰娑川还是纳伦地,都靠着安西四镇,若是达奚部恼了唐人,还是躲不开”

    都摩度冷笑道:“那就迁到弓月部的牧地,眼下彼等向西迁徙了几百里,剩下了大片的牧场,不过彼等要想来到伊丽河中游,必定要过胡禄居索侍斤的地盘,就看索侍斤给不给他这个面子了”

    “唉”,莫贺达干不禁长叹一声,“其实最好的地方就是雪山北麓,这里能满足两三万户牧户游牧,若是没有这劳什子都督府存在,达奚部迁到怛逻斯附近也行”

    都摩度盯着莫贺达干看了许久,让他不禁有些发毛了,“都摩度,你这是何意?”

    “哼!”,都摩度呸了一口,“鼠尼施部落原本是我西突厥十部之一,更是右翼五部之一,你现在可是正经的突骑施可汗,鼠尼施部落被吐谷浑蛮子灭了,你就一点也没有为其报仇的心思?你这样做派,如何号召右翼诸部?”

    “呵呵”,莫贺达干倒也没有羞惭,“我只是突骑施可汗,连处木昆可汗都不是,突骑施人已经不存在了,我这个虚头可汗有何理由向达奚部寻仇?何况达奚部是从西海高原过来了,个个剽悍耐战,其灭掉鼠尼施部落后部众膨胀到了两万帐左右,而我眼下加起来不到三万帐,虽然略有优势,但想要轻轻松松拿下达奚部完全办不到,何况彼等都在深山大壑里!”

    都摩度的眼睛转了几转,“你是我黑姓的智者,肯定想好了该如何办,说吧,既然到了这一步就明说了吧”

    莫贺达干点点头,“也罢,唐军的战力确实不是我等能比拟的,达奚人若是反出鹰娑川,只有往西奔走一途,接下来无非两条路,咳咳,都在热海附近”

    “一条是北面,沿着胡禄居部的西部边缘向北,先占据以前弓月部的牧场,然后再向西,你莫要误会,彼等只会对迁到此地的弓月部造成混乱,届时你抽调人马在碎叶川两岸严阵以待就是了”

    “那接下来呢?”

    “放心吧,不会影响你的部落,在夷播海以北不是还有广袤的草场,其东西几千里,达奚人若是窜到那里唐军是不会跟上去的”

    “再就是热海以南了,我部让出一条道路允许其沿着碎叶川上游、雪山南麓前进,由于孙秀荣占住了怛逻斯,故此彼等行进时也不会对你部造成影响,无非是对哥舒两部造成混乱罢了”

    “若达奚人击败了哥舒海,就能占据雪山南麓草场,若是不能就只能从阿斯哈河南下,让其去袭扰石国也无妨”

    莫贺达干此话表面上看来并无大碍,但都摩度何许人也,一下就厘清了其中的关窍。

    “这厮还真是奸猾,他能说出这些话,肯定是与达奚文明商议好了,其若是从热海北边走,不可能长期待在靠近唐人势力范围的前弓月部牧场,而只能继续向西,届时,彼等不仅会影响弓月部,还会影响到我部!”

    “再说南面,让其与哥舒部拼个你死我活自然是好,可依着彼等一举灭了鼠尼施部落来看,哥舒海肯定不是对手,而雪山南麓对于彼等来说依旧靠唐人太近,于是只能继续向西,来到了珍珠河下游!”

    “这厮端的好计,无论走哪一条路,不仅让达奚部削弱途中各部,还会对碎叶川都督府造成破坏,更会对我部造成莫大影响,好一个驱虎吞狼之计!”

    “届时其率领一万骑兵徐徐跟在达奚部后面就是了,恐怕等达奚部成功抵达夷播海北面,整个雪山南北都是他莫贺达干的牧场了!”

    “那你找我的意思……”

    “若是你同意达奚部西去,你的建议是从北面走还是南面?”

    都摩度笑道:“自然是北面,新来的弓月部已经与都督府同为一体了,我等都是西突厥大部,岂有让唐人或鲜卑人来到雪山南北的?其过来后彼等与弓月部、都督府交恶,等彼等刀兵相向时我等静观其变就好了”

    “咳咳”,他又说道:“届时曳建城以东全部是你处木昆部落的,我只取怛逻斯城”

    莫贺达干没想到他竟然这么爽快就答应了,同为老狐狸,他自然不会轻易上当,“好,那南面的哥舒部该如何处之,上次若不是有彼等协助,区区孙秀荣一人想要在怛逻斯立足?谈何容易?”

    “你的意思?”

    “咳咳,怛逻斯河两岸的两部哥舒正在内斗,哥舒海实力强一些,但也有限,最终就算哥舒海赢了也是元气大伤,不如这样,届时你部对碎叶川以东严阵以待,而我部抽出一部精锐突入怛逻斯河”

    “……”,都摩度暗忖,“这厮打的好主意,达奚部明显较为强悍,若是与其正面硬扛肯定讨不了好去,而他在两部哥舒酣战时趁火打劫,可以一举拿下怛逻斯河上中游!”

    兴许是猜到了都摩度的想法,莫贺达干说道:“若事情成功,雪山北麓除了碎城都是仁兄的,如何?”

    “很好,就这样定了”

第十八章 尔虞我诈(4)达奚文明

    在孙秀荣见莫贺达干和达奚文明之前,都摩度已经将他与莫贺达干会面的事情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

    按照他的想法,一来自己与孙秀荣有联合击杀尔微特勒的“友情”,二来嘛,“此子今年才二十岁,不过仗着几分武勇侥幸得了怛逻斯之地,甫一听到这个消息岂有不心慌意乱的?肯定会向自己求援,届时我就可以左右逢源了”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孙秀荣竟没有半点慌乱的迹象,他笑道:“由他去吧,最好去夷播海以北,那里土地辽阔,三个达奚部也载得下”

    都摩度说道:“难道都督就不怕彼等从弓月部的牧地过来,损毁弓月部,进而影响碎叶川以南的南弓、哥舒等部?”

    孙秀荣却摇摇头,“弓月部也是万户的大部,且也是由鲜卑部落转化而来的,”彼等祖先能够从遥远的饶乐水迁到这里,途中要经过多少比其强大、凶恶得多的大部?但是彼等依旧抵达了这里,还发展成万户的大部,完全没有本事岂能做到?”

    “我倒要看看是弓月部厉害还是达奚部厉害,何况,达奚部若是要要到弓月部,必定先到以前弓月部占据的碎叶川中游北岸地带,南岸又有阿利施部落,眼下离弓月部迁走已经一个多月了,若我猜的不错的话,北面双河地区的摄舍提部,东面胡禄居部多半已经提前占据此地了”

    “这两部都是右翼五部之一,岂能轻易让达奚部过来?达奚部过来时必定拖儿带女,又有大量的牲畜,行动必定极为迟缓,想要悄没声息的抵达弓月部附近完全做不到”

    都摩度心理一凛,“这件事我等为何没想到?摄舍提部恐怕不敢迁过来,但强大的胡禄居部必定会捷足先登,胡禄居部索侍斤也是被唐人钦封的可汗、嗢鹿州都督府都督,一向臣服于北庭都护府,本身又得到了不少唐人的军械,战力不在莫贺达干之下,岂有不抢先占住弓月部腾出来的地方?”

    “嗯,我与莫贺达干商议时,没有谈到索侍斤,就是因为他是大唐最忠诚的部落可汗,没有大唐允许下是不可能轻易变更游牧地的,但在明显的利益前面岂有不动心的?”

    “莫贺达干的处木昆部紧挨着胡禄居部,其就没有想到这一点,这厮,肯定隐瞒了什么!”

    沉吟半晌,他说道:“都督,事已至此,我先走了”

    孙秀荣说道:“大汗意欲何往?”

    都摩度说道:“还能如何,赶紧回去加强常备军力,守住碎叶川和珍珠河下游牧地”

    孙秀荣笑道:“还没到那一步,其实我倒是有一个想法”

    “哦?”

    “咸海水域广阔,周围除了乌古斯和拔塞干部落便没有其它大部了,而咸海出产之食盐占据西域一带大半份额,若是控制此地,用富可敌国来说一点也不为过,以大汗如今的实力,若是向西兼并拔塞干、乌古斯两部,独霸咸海,进而占据南面的火寻绿洲,绝对比眼下强得多,火寻绿洲面积与安国、康国、石国加起来差不多,又连在一起,可养活十万农户,周围又有草场,真是得天独厚之地啊”

    “据说眼下火寻国被大食人占据了,但只有少量归附了大食人的波斯兵在那里,你若是先并拔塞干、乌古斯,再占火寻,必定成为一方之霸,恐怕以前的西突厥也比不上啊”

    这一节都摩度自然想过,不过以他的心思肯定没有想到这么远,现在被孙秀荣一下点透了,他也是有些激动,但他面上却说:“说得容易,拔塞干也是万户的大部,乌古斯部落虽然是好几个部落联合而成,加起来也有一两万帐,我何德何能能将其吞并?好了,我话已至此,再会”

    孙秀荣将其送到了门外,见其步态明显比以前威势得多,嘴角不禁浮现出一丝冷笑。

    ……

    孙秀荣紧接着接见了达奚文明。

    与从饶乐水迁过来不久的弓月部相比,虽然也是鲜卑部落,但却是从晋末就迁到西海附近游牧,与当地的羌人早就深度融合的达奚部落的语言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党项羌里的拓跋部就是这样来的),孙秀荣只得用鲜卑语(契丹语)、唐语混合着与他沟通——达奚部是被吐蕃人赶出西海的,之后曾在河西、祁连山东麓游牧了一段时间,与唐人接触颇深。

    达奚文明能以五千达奚部族灭掉万户的鼠尼施大部,自然不是常人,他来见孙秀荣完全是为了“一探究竟”,瞧一瞧这位被大唐委以重任的飞地都督究竟如何。

    他没有将包括胡禄居、处木昆在内的突厥部落放在眼里,一来因为他已经与胡禄居部的索侍斤、处木昆部的莫贺达干有了联络,二来嘛,肯定是对自己部族的战力颇为自负。

    真实历史上,在他叛出大唐后,从鹰娑川一直杀到碎叶川,所到之处望风披靡,最后也就是败于高仙芝之手,若是大唐没有在怛逻斯突然设置了一个由汉人打理的都督府,他才懒得过来参加那甚婚礼。

    当然了,孙秀荣以区区二十岁的年纪,压服南弓部、哥舒部,击杀尔微特勒,说服弓月部西迁,这一连串动作还是让他惊到了,他一直认为此人身后肯定有老成持重之人辅佐,这几日一见,没想到并没有见到此人,都督府长史封常清年纪倒是大些,但封常清怎么看也不像一个有才之人。

    昨日在大厅里与孙秀荣见面时,虽然被他竟然会鲜卑语惊到了,但更令他感到惊异的是他的与年纪完全不符的沉稳,他自然知晓孙秀荣的来历,更打听到了此人竟然会一整套萨满教的仪式,这让已经接受了苯教某些教义的达奚文明更是惊叹不已。

    达奚文明那满头的发辫,满手的骨戒,硕大的银耳环,都让孙秀荣有些感慨,“这样的装扮,明显是鲜卑人与羌人的混合体,他在讲话时,眼睛滴溜溜乱转,说出来却是语调平稳,显见得是一个厉害人物”。

    在这种场合见面,又没有切肤的利害关系,双方也只能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虽然是闲聊,但显然话语的主动权都是掌握在孙秀荣嘴里的,半晌之后连老练的达奚文明也绷不住了。

    “都督,你真的只有二十岁?”

    “这还有假,除非爹娘算错了”

    “也罢,事到如此我也不隐瞒了,鹰娑川一带虽然不错,但毕竟都是深山大壑,牧户施展不开,本汗准备西迁到夷播海以北,据说那里地域辽阔,夏季可迁到北边,冬季可迁回夷播海附近,碎叶川都督府既然是大唐设在夷播海附近唯一的都督府,于情于理,我都要提前知会于你”

    “是吗,贵部属于焉耆镇管辖的,大汗可有向焉耆镇镇守使禀告?”

    达奚文明眼里闪过一丝寒芒,“自然会的,这不是凑巧了嘛,都督这里正好举行大婚之礼,干脆就先过来了,此后自然会向焉耆镇镇守使禀告”

    孙秀荣问道:“贵部有多少牧户?有多少丁口?有多少牛马羊只?从鹰娑川往北,都是大山、丘陵,迁徙整个部落可不容易啊”

    达奚文明笑道:“无妨,届时将部族精锐汇聚起来,起码也有上万精锐,三千探路,四千居中与大队一起,三千压后,我达奚部不像突厥人,男女老幼都能骑马射箭,就算有敌人杀到,也有一战之力”

    “好好的鹰娑川不呆,为何要迁走?”

    “这…..,咳咳,我部近几年人丁繁衍很快,现有的牧场已经装不下这许多丁口了,向外扩展,东面是大唐的焉耆镇,西面是处木昆部,北面是胡禄居部,都不是好相与的,只得迁到夷播海以北、以西”

    “可夷播海以北也有一个基马克部落,你知晓吗?”

    “自然知晓,彼等是有七个部落联合起来的,四个突厥部落,三个鞑靼部落,其中最靠近夷播海的就是一个鞑靼部落,呵呵,不瞒都督,该部落原本就是以前慕容鲜卑的部落之一,与达奚部几百年前还是一家”

    “哦?”,这一节倒是孙秀荣所不知晓的。

    “不瞒都督,几百年前,我等都是慕容鲜卑下面的部落,我部祖先跟着吐谷浑酋长来到了西海附近,而剩余的牧户一直依附于慕容鲜卑,后来又依附于柔然、高句丽等,也不知什么时候迁到了这里,部落名称也变了,但依旧保留着鲜卑人的传统,其头领知晓我部之事后一口答应可以迁过来,否则我怎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迁徙整个部落?”

    “既然是这样,我倒是没甚意见”

    “那就太好了,我回去之后就禀告镇守使”

    看着达奚文明远去的背影,孙秀荣却想道:“此人在历史上以叛乱而闻名的,叛乱发生的时间就在这两年,难道真是事出有因?若是他要向西迁徙,这怎么说也算不上什么叛乱,不过依着夫蒙灵察、高仙芝等人的行径,逼其作乱也是有可能的……”

    一想到高仙芝,他不禁有些疑惑,“高仙芝是于阗镇镇守使,怎会管到焉耆镇的事情?”

    “对了,此时的塔里木河纵贯整个沙漠,罗布泊也是大湖,难道达奚部叛乱后东出鹰娑川,洗劫了焉耆镇?夫蒙灵察命令高仙芝沿着塔里木河向焉耆镇进发,以奇兵的姿态出现在焉耆镇?可此时罗布泊一带属于河西节度使府下辖的沙州管辖呀,多半是沙州的兵马不堪用,而夫蒙灵察认为高仙芝可用”

    “算了,管他呢,反正就算他要叛乱,打到碎叶川来时消息早就传遍各部了,何况他是被高仙芝少数人马击溃的,也不难对付”

第十九章 史泰染缅的真正礼物

    在书房里,孙秀荣接见了史泰染缅。

    孙秀荣一见面就笑道:“王子能够将两千户无地农户送给我就是莫大的礼物了,竟然还有其它的礼物?”

    不等史泰染缅回答,孙秀荣继续问道:“河中一带的形势到底如何?”

    闻听此言,史泰染缅神色不禁暗淡起来。

    “不好。河中诸国大多是信仰祆教的,只有少数国家信仰佛教、景教,大食人一开始只是对非天方教信仰者征收额外的税赋,信众忍一忍也就过去了,但最近五年情形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哦?”

    “税赋不仅又加了一成,还隐隐又将全体非天方教信仰者当成奴隶的趋向,以前的税赋都是田赋,如今又加了沉重的徭役,凡不是天方教徒,每年要为大食人服三个月到半年的徭役,这简直要了命,逼得一些教徒只得改信天方教”

    “一些信仰坚定者自然向北逃亡,最近五年逃到史国、史国者至少有十万人,史国、石国的耕地有限,特别是史国,完全在绿洲上,哪里还有多余的田地,石国好一些,但也好的有限,不过石国矿产丰富,便打发彼等去矿场上采矿,自然也有不愿意的,原本平静的矿场也是暗流涌动”

    “石国国王见了便与史国商议如何安置这些人,恰好那时哥舒迷奴到了,两人商议后便决定让一些农户去怛逻斯,你这里缺少丁口,石国、史国缺少土地,倒是两全其美”

    孙秀荣点点头,这波农户迁过来后,加上从牧户改过来的两千农户,将能新增加二十万亩土地,再加上四千俘虏、两千大唐府兵将要开垦的三十万亩,以及怛逻斯本就有的二十万亩,加起来总计七十万亩,几与整个北庭都护府相当,可以了,再多就要与牧户争地了。

    七十万亩,若是能净收五十万石粮食,赋税便是十五万单,加上购买的每年二十万石不成问题。

    二十万石,足够一万精锐常备军两年多的花销了。

    这也是怛逻斯的极限了,若是有一万常备军,其身后肯定也有了同样数目的农户、牧户府兵。

    按照孙秀荣还优于大唐的训练,两万人,就是一个军团了,足以压服诸部。

    当然了,他现在手里只有六千常备军,还都是少年兵,其中只有一千人谈得上精锐,剩余五千还在训练中,不过按照他的计划,到了年底或明年年初,这五千人的战力就能达到怛逻斯之战中少年兵的水平。

    六千人,足矣。

    在唐军的训练中或编制中,无论哪个兵种,都会将优秀者挑拣出来单独成军,比如骑兵中的优秀者拨入“骁骑”,步军中的优秀者拨入“跳荡”(重步兵),射击兵中佼佼者拨入“强弩、强弓”,一旦战事不利,就会让这些“锐士”当先锋,杀出一条血路,然后普通士卒再跟上收割胜利。

    这样的战法对付眼下的游牧诸部完全够了,加上强大的武备,只要不是将领作死,很少有失手的时候。

    但孙秀荣的练兵、排布迥异于唐军,士卒中就算有佼佼者,也只会提拔为军官,并不会让其单独成军,一句话,若是这些少年兵真正成年了,战力多半不如唐军的骁骑营、跳荡营,但也相差不远,若是全部比较起来,少年兵还胜出一些。

    于是,那两千粟特农户的到来就至关重要了,无论如何,这件礼物都远在其他人之上。

    孙秀荣郑重地向史泰染缅行了一礼,“多谢王子”

    史泰染缅回礼后继续说道:“你自然是要谢我的,我是史国的王子,又是石国的女婿,与你又熟,若是没有我恰好在石国,光靠一个哥舒迷奴也无法让两位国王决定让两千农户迁到你这里”

    孙秀荣说道:“又是拜火教起了作用?”

    史泰染缅点点头,“两位国王是仅存的拥有国土的祆教教徒,自然是我教的莫大依仗,得知教主将你视为本教的光明使者之一后……”

    “之一?”

    “呵呵,不瞒大郎,本教的教众西至大马士革、巴比伦,南到天竺,东到大唐,北到石国,皆有分布,虽然大多数地方都被大食人占据了,但大食人丁口稀少,不可能全部看顾的过来,自然要通过当地的部族皈依天方教来实现统治”

    “这些人信仰本教已经上千年了,岂能一朝割舍……”

    “这么说也有一些原本信仰祆教的当地贵族暂时改信了天方教只是虚与委蛇之计,但我可是听过,天方教有一套严密的教规,以及诸般禁忌,别的不说,就说那礼拜,每日就有好几次,在这一套的灌输之下,不说多的,十年,十年足以让其彻底转化了”

    “这也是我教担心的,但是寻常人会这样,贵族却不一定”

    “好吧,我对天方教、祆教都不关心,你不是说还有礼物送上,那是何物?”

    史泰染缅将一个包裹递了上去,一旁的耿思都赶紧接了过来,打开之后却是一把短刀。

    短刀约莫一尺多长,刀鞘是铜制的,上面刷了两色漆,一半黑色,一半红色,黑色里画着红色的神鬼图案,红色里画着黑色的神鬼图案。

    刀柄约莫四寸长,与寻常用棉麻绳索缠绕的刀柄不同,其上面雕刻着大量的火纹。

    孙秀荣将其从刀鞘里抽了出来,甫一出来,刀身散发出来的寒光让人精神一振!

    还是明显的乌兹钢刀模样,内里黑白两色的纹路十分清晰,但与寻常乌兹钢刀不同的是,在刀身的一侧隐隐透着大团的火纹,另一侧却时隐时现出一个人头形象。

    “这是如何做到的?”

    鬼怪他自然是不信的,“多半在钢刀成型之前将一部分金粉渗入,然后锻打成型,饶是如此,能做到如此惟妙惟肖,在当下这个时代也算是极为精湛的了,若是在春秋战国时代,那就是干将莫邪般的存在了”

    但无论如何,这就是一把刀,还是一把短刀,除了造型有些特别,并没有什么额外的用途。

    “这…..”

    “大郎稍安勿躁,实话告诉你吧,在怛逻斯到碎叶城一带,所有的粟特农户、工匠都是信仰本教的,就算是突厥人、突骑施人统治的时候也是如此,彼等并没有对寻常人家的信仰有过多干涉”

    “以往,都是由本教使者以上人员前往这里督导教众,其实也没什么好督导的,无非是是否按照本教教规行事罢了”

    “不瞒大郎,哥舒迷奴是我的徒弟,也是本教中仅次于教主、使者的第三代弟子,他眼下就起到这样的作用,但他还没有资格号令信众……”

    “难道这把刀可以?”

    “是的,这把刀本是本教无上信物之一,大郎或许听说过,本教教主麾下有五使者,每名使者均有一把这样的刀,原本是让各使者分别居于东、南、西、北、中号令信众的,我是妙火使者,本是号令北方信众的使者,但眼下信仰本教的掌握权势者四分五裂,五方位早就名存实亡”

    “眼下本教核心力量全部聚集石国、史国,自然也无须五方位……”

    “难道你等就没有隐藏的力量?”

    “自然是有的,但是一旦发动,稍有不慎就有万劫不复之虞,在万不得已的情形下是不会做的”

    “于是你就将此刀送给我,好让我有号令众祆教徒的机会?”

    “大致如此”

    孙秀荣暗忖:“说到底,他或者他们还是存了将我扶持起来以对付大食人的心思,但他还是对寻常人的心思想的太简单了,一个宗教,除非是深入骨髓了,否则也就是在危机之时拿出来用一用而已,大多数时候,无非是排遣寂寞、愁苦、恐惧的工具罢了”

    “真正影响彼等的还是衣食诸务,若是彼等处在一个安定的环境里,衣食无忧,子女兴旺,宗教的用途就不大了,比如在碎叶川都督府,再过个三五年,这些粟特农户在体会到作为都督府农户的美妙后自然会淡忘什么祆教、天方教”

    “但无论如何,他能将此物奉上,对我来说终究是事半功倍”

    “多谢王子,对了,这么说来这样的短刀应该有五把喽,都送出去了?”

    “是的”

    “那你等使者寻常如何与信众联络?”

    “咳咳,除了暗纹刀还有其它法子”

    这就是祆教的不传之秘了,孙秀荣再问下去就是自寻烦恼,便笑道:“我倒是有些奇怪,你等为何不自己厉兵秣马……”

    说到这里,他猛然想道:“这才是彼等高明之处啊,以前有波斯国王支持自然无不可,眼下平白出现了一个大食人,信仰的又是完全与祆教不同的天方教,国内又有大量的波斯人改信了天方教”

    “在这种情形下还能独善其身已经不错了,哪还有余力向外扩展,于是便只能借助外力,而如果最终击败了他们心目中的黑暗魔君,那些外力如果不是我这样的穿越者,多半也会笃信起来的,这还真是一举两得啊”

    史泰染缅见他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也暗道:“此子聪慧无比,兴许早就猜到了我教的用意,也罢,这厮在两三年之内,每年都有惊人之举,都有惊人之获,我在师尊面前立下重誓,力保此人为光明使者之一,也是看到了这一点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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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桃花石帝国介绍:
新书《越打越强的小强》发布!
孙秀荣再一次穿越了,这一次他穿越到了大唐玄宗朝的安西之地,但身世依旧扑朔迷离。
他了解这一段历史,安史之乱将至,然后接下来李亨、李豫、李适祖孙三代皇帝为了平乱,先后向回鹘、吐蕃借兵,条件是让他们在长安、洛阳烧杀淫掠,并将丁口、财物洗劫一空。
他该何去何从?
有分教:
寂寂天山雪,汩汩碎叶川。
灿灿饶乐水,瑟瑟粟特石。
默默珍珠河,勃勃火寻洲。
巍巍高加索,郁郁第聂伯。
悠悠陶鲁斯,淼淼喀拉海。
熠熠特洛伊,煌煌克里特。
每一句诗代表一卷,初定十二卷,卷卷有爷名,孙秀荣新的波澜壮阔的一生即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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