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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龙吟森森     真桃花石帝国txt下载     真桃花石帝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五章 疏勒镇风云(8)南弓晓月与哥舒力微(下)

    正想着,后面突然传来了惊呼声!

    孙秀荣回头一看,原来刘珧等人站立的地方也来了大队的骑兵!

    此时,驿道位于有一座连绵不断的小山相隔的南弓湖南面约莫几十里的地方,哥舒力微想要追上南弓晓月的话,若是沿着南弓湖南岸绕道小山东端再折回西边肯定是要花上两个时辰的,但眼下哥舒力微明显没有这么做,他手下有了一千精骑,除了留下五百骑压制南弓部,剩下的人马估计都被他带来了!

    “那里有马璘和三十牙兵,应该能够抵达哥舒骑兵一阵子,但如果我是哥舒力微,肯定会派遣少量骑兵越过小山截住南弓晓月的去路,然后亲自带着主力沿着大道加快追击的……”

    正想着,就在南弓晓月他们前来的方向又传来了一大阵轰隆隆的声音,同时还扬起了遮天蔽日的烟尘!

    “哥舒力微的主力到了”

    孙秀荣心里暗叹,没想到第一次以外行官的名义“出访”就遇到这样的事。

    “难道是上天在考验我?”

    “他们从小山上过来的最多一百骑,若马璘的流星锤、长铁枪名副其实的话,抵挡住并击败之大有可能,而我这里有我的弓箭,加上晓月的百余悍骑,彼等最多四百骑,还是有一拼之力的”

    “问题就是,事情如何做最有利?若是我亮出大唐的招牌,哥舒力微见到后知难而退又该如何?”

    霎时,他打定了主意,整个人恢复到了后世他在东北与满清缠斗时的巅峰状态。

    他策马冲过了南弓晓月,一边冲一边喊道:“一切看我手势行事!”

    于是,就在南弓部百余骑瞠目结舌中,孙秀荣一人一马冲到了最前面,等大队戴着尖顶帽子的突厥骑兵从烟尘里钻出来后,孙秀荣已经矗立在他们面前!

    “大唐安西都护府疏勒镇麾下孙秀荣在此,还不下马拜见!”

    此时,孙秀荣戴着唐军夏日常见的毡帽,帽上的红缨迎风飘洒,身上一见七品武官的藏青色战袍,用骆驼皮打制的厚实、锃亮皮甲护卫着腰部、肩部,他手里高举着一面安西安西大都护府常见的黑色令牌以及一卷文牒,那是他前往拔汗那国公干由镇守使府开具的文书。

    孙秀荣的出现,让气势汹汹而来的哥舒骑兵滚滚向前的阵势霎时一顿,没多久,一人从大队里钻了出来。

    见到此人时,孙秀荣不由得暗自赞叹。

    但见他身材极为雄壮,只怕与喻文景相似,骑着一匹明显来自拔汗那同样高大雄壮的汗血宝马,他穿着一身多半是由大唐赐予的山纹甲,在一众服饰简单的骑兵中分外出众。

    他手中的兵器也十分奇特。

    那是一种也就是在大唐才有的三刃铁镗,不是演义里宇文成都金光闪闪的凤翅镏金镋,而是通体黑乎乎的,只有在刃部约莫一寸的地方磨得晶亮的镗叉!

    那人策动战马围绕孙秀荣转了几圈,最后才在他对面勒马站定。

    此时,孙秀荣才能看见他的具体面目,那是一副典型的西域胡人面孔,满脸横肉,鼻梁高耸,满面胡须。

    “你说你是疏勒镇的人?”

    他说的是突厥语,一种唐代突厥语,不过在后世孙秀荣学过突厥语,来到这一世后与这一世的突厥语比较后又轻松捡了起来。

    “正是,见到大唐命官还不下马拜见!”

    “哈哈哈”,那人自然没有理会,班超、陈汤、王玄策的事迹毕竟只是少数,若是随便一人就能让西域大酋纳头便拜,俯首就擒,历史恐怕要改写。

    “我是大唐兵部钦封的哥舒都督府都督,从四品,你不过是从七品,我等都是大唐麾下军将,品级还比你高,何况我这都督一职还是大唐天子亲授,你一个区区从七品的小官就想我下马拜你?”

    孙秀荣不为所动,“我是大唐安西都护府疏勒镇麾下外行官,专司联络拔汗那国,你等都受拔汗那国管束,我自然也管得!”

    哥舒力微依旧不为所动,轻蔑地说道:“你可知晓王忠嗣?”

    孙秀荣心理一凛,“难道此人与王忠嗣手下的某人有关?”

    嘴上却说道:“我为国办事,奉行的是朝廷律令,管他王忠嗣,李忠嗣!”

    “大胆!”,哥舒力微突然发怒了,“王忠嗣是大唐天子的养子,岂能用如此轻忽口吻说出?我的族兄哥舒翰是王节度麾下心腹爱将,上能达天听,你一个区区从七品的小官算得了什么?”

    此话一出倒是让孙秀荣有些犹豫了,王忠嗣与哥舒翰的故事他自然知晓,但哥舒翰是何时进入王忠嗣帐中听命他却不知道,此人既然这么说,肯定是确有此事了。

    怎么办?

    按照他之前的想法,将哥舒力微击杀,然后会同南弓晓月的部下一起将他的部下击退才是正经,可是这样一来就得罪了哥舒翰,进而得罪了王忠嗣,王忠嗣可是如假包换的李隆基养子啊。

    可眼下他如此张狂,明显是会不顾大唐颜面,非要抓获南弓晓月才肯罢休的。

    “南弓晓月?”

    想到这里,孙秀荣说道:“我问你,你将南弓晓月抓回去后如何处置?”

    “哈哈哈”,哥舒力微再次大笑起来,似乎一切尽在掌握,满脸的横肉也在不停抖动着,“自然是成为我的可敦,眼下,南弓部贵人没了,不过最珍贵的晓月还在,岂能让他与我其他女人处于同等地位?”

    “哦?”

    孙秀荣眼里精光大盛,此时,他已经将黑云弓放回弓囊了,右手不动声色将一丈一尺长的虎枪攥到了手里。

    “可惜晓月看中的不是你”

    “那也由不得她,怎地,她对你说了,是谁?”

    孙秀荣将手招了招,又轻声说了一句,哥舒力微大声喝道:“什么?没听清楚!”

    “走近些,是突骑施……”

    “突骑施”三个字倒是进入了哥舒力微的耳朵,他一听也是一惊,南弓晓月若是看中本部落哪位年轻人,他得知后肯定会毫不犹疑杀了,但如果是突骑施部落的人,特别是苏禄大汗的儿子之一就有些不妙了,突骑施有几万精骑,可不是他小小哥舒部可以抗衡的。

    于是,他非得弄清楚不可。

    “那是什么?”,孙秀荣用手一指,哥舒力微赶紧向后看,电光火石间,孙秀荣手中的虎枪刺了出去,等哥舒力微醒悟过来时,长一尺,宽两寸的虎枪晶亮的锋刃已经将他硕大的头颅整个削了下来,孙秀荣用枪往上一颠,枪头正好戳进了他的咽喉!

    “噗呲”

    哥舒力微脖子上的鲜血正从大血管里急喷而出!

    此时,无论是前面的哥舒部骑兵,还是后面的南弓部骑兵都惊呆了,就在此时,孙秀荣将虎枪狠狠地插在地上,再次抄起了黑云弓,他一起拿出了十根重箭,就在前面的哥舒骑兵错愕间,十根重箭已连珠般射出!

    孙秀荣瞄准的全部是有着甲胄,看起来似乎是哥舒部将领模样的骑兵!

    十箭劲射而出,在三石力黑云弓强劲动力的推动下带着尖锐的啸声直扑对面而去!

    这一次,驿道上罕见地风势不大,加上孙秀荣用的是重箭,十箭全部命中!

    此时,孙秀荣又将插在地上的虎枪抄在手里,用突厥语大声喝道:“大唐使者在此,还不下马投降!”

    此时,南弓晓月终于带着她的部下靠近了孙秀荣,对面的骑兵见状,约莫有一半人马果真下马投降了,一半人马却策马跑了,孙秀荣回头喝道:“还不追击!”

    南弓晓月身边那位粗壮汉子闻言带着约莫七八十骑追了出去,而南弓晓月身边还剩下约莫二十骑。

    此时,马璘那边的战斗也接近了尾声,马璘果不负他中唐名将、勇将的名声(虽然这个名声还有十几年才能戴到他头上),以三十余骑击败了约莫败百余哥舒骑兵。

    而极为擅长察言观色的李进才与耿思都两人在大战起时已经将吓得屎尿并出的刘珧簇拥到了一处安全的地方。

    孙秀荣想了想,对南弓晓月说道:“你阿耶、阿娘都有亲信部落,由于刘珧还在,眼下你也不合适留在这里,赶紧回去召集亲信部落的壮丁,将哥舒人驱逐出去”

    孙秀荣说的自然是与弓月语有些类似的蒙古语,南弓晓月听到后满脸都是亲近、尊崇的味道,她毫不犹疑点点头,“也好,我去了,孙郎保重”

    眼见得大局已定,孙秀荣也难得的心情舒畅起来,他笑道:“莫慌,将哥舒力微的人头带去,会事半功倍,其二,我小时候曾见过一位云游僧人,此人据说能够前后洞彻三百年,他说我的前世是漠北的室韦人,名字叫尼堪,娶的老婆叫阿茹娜,故此,我一听见你这个名字就有些印象了,哈哈哈”

    南弓晓月面上一红,以为他在说玩笑话,心里既有些恼怒又有些期待,略愣了愣,瞪了孙秀荣一眼便催马离开了。

    ……

    在一个山洞面前,孙秀荣忍住恶臭正在给刘珧汇报。

    “刘判官,事情就是这样的,如此一来,南弓部、哥舒部都遭逢大变,如今南弓晓月回去收拾部众去了,两部都损失惨重,实力大减,不如由判官亲自出面,以使者的身份抚慰各部,或勒令彼等继续心向大唐,或干脆在纳伦设置镇级镇守使,由南弓晓月继续担任纳伦都督府都督”

    “恕在下口无遮拦,此事若是报到朝廷,判官立下如此大的功勋,家族肯定会赦免的,既能回到关中,还能参加科考,判官说不准也能高升大都护府长史,最少也是一个上州长史”

    此话一出,让本来有些尴尬的刘珧眼光大亮。

    但他是何许人?可是酷吏索元礼的侄外孙,只见他冷哼一声:“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未经我的允许就杀了哥舒部的大酋长,还私自放走了南弓晓月,该当何罪?”

    孙秀荣笑道:“自然是为刘判官将功赎罪,继续前往弹压两部,让两部彻底回到大唐的怀抱,让刘判官名扬天下”

    “咳咳,好你个孙秀荣,倒是生得一张利嘴,也罢,就依你,不过在此之前,你可得帮我沐浴更衣”

    “啊?!”

第四十六章 疏勒镇风云(9)纳伦都督府司马

    “我愿降,我愿降”

    孙秀荣刚将自己那乌沉沉的黑云弓举起来,南弓湖附近不愿意归附南弓晓月的部落酋长赶紧下马跪下了。

    这是孙秀荣进入纳伦盆地第二十日了。

    当南弓晓月回到自己阿耶阿娘的嫡亲部落后,倒是拥有了一些愿意追随她的青壮骑士,但一个女人家想要部落里树立威望谈何容易?

    幸亏此时的部落,大多采取了鲜卑、柔然、突厥以来的百夫长、千夫长制,一名百夫长大致拥有一百户牧户,不过他能拥有的常备军最多只有二十,一百户牧户养活二十常备军还是可以的,再多就够呛了。

    像南弓湖旁的部落比较大,有三百余户,也只有五十常备军,此人比较有野心,当部落里的所有前任贵酋被哥舒力微杀死后他们自然准备慑服于哥舒力微,但当哥舒力微也死了之后他们就动心了。

    但十日过去之后,大唐府兵孙秀荣一枪杀死哥舒力微,十箭射死哥舒力微麾下三名千夫长、七名百夫长的事情已经传遍这里了,在一处长三百里,宽两百里的盆地草原里消息传得还是很快的。

    眼见得南弓晓月并不能掌控大局,刘珧也只得让孙秀荣带着十名龟兹府牙兵四处协助她平定内部。

    像刚才的这一幕,已经在盆地里上演多日了,草原上的征战看似复杂,因为每一家牧户占据的牧场都高达上千亩,想要一家家打过去自然不行,但百夫长以上的“贵酋”的大帐一般是不会变化的,因为他们也要向依附的牧户收取牛羊,到处跑来跑去牧户如何能找到你?

    于是,找出贵酋的老巢,出其不意打掉他自然是应有之意。

    幸亏孙秀荣行动迅速,若是再晚一些,等部落里一些有些野心的副百夫长联络起来,别的不说,就算有五百骑聚在一起也不是南弓晓月能够轻易对付的,但他“一枪杀力微,十箭射哥舒”的名声已经响遍了草原,当孙秀荣举着黑云弓一出现,绝大多数人都弃械投降了。

    这样的事情以前在大唐名将薛仁贵身上出现过,现在又出现在孙秀荣身上,以前薛仁贵对付的其实也是这些部族的祖先,况且事情并不久远,于是“薛仁贵转世”的说法不胫而走。

    对于这个称呼,孙秀荣倒是乐得接受,对于一个心怀大志的人来说,还有什么比拥有一个忠心于唐室的名将“附身”更合适呢?

    压服南弓湖附近的部落后,整个南弓部大局已定,在南弓山中段北麓,后世吉尔吉斯斯坦纳伦省埃尔巴斯城附近,也就是南弓部大酋大帐所在,刘珧虽然垂涎南弓晓月的美色,不过在大局面前,以及“解除家族禁令”的诱惑下,他还是强忍住了,与得知讯息后,从龟兹城赶过来的都护府首席判官独孤峻一起宣读了安西副大都护、磧西节度使盖嘉运发布的均令。

    对于像南弓部这样的部落,大唐多半会采用羁縻之策,但对于南弓部这样大多数贵酋已经死亡的部落,单纯的都督府羁縻之策就不适用了。

    “用汉人担任都督府司马”

    这是大唐常用的法子,主要是在临近大唐本土要地中小部落采取的法子,与判官这种品级不高,但实权很大的官位相比,无论是都护府,还是州一级单位,长史、别驾、司马可是有相当的品级的,比如大都护府的长史便是从三品,要知道,在大唐,正二品以上的职位都是极为尊贵的,很少有人在生前能达到。

    当然了,像新设置之羁縻州的汉人司马品级并不高,勉强达到从六品下。

    但三十五岁的独孤峻还是带来了大都护府的均令,在纳伦盆地设置囊括以前哥舒部、南弓部在内的羁縻州,并任用汉人作为司马。

    这样的羁縻州再进一步就是大唐直接管辖的州了,就像不久前刚刚设立的钵和州一样。

    与年纪轻轻就担任了大都护府判官的刘珧相比,独孤峻靠的是家世、资历,他又带来了节度使的均令,便一锤定音了。

    与刘珧相比,独孤峻显得恬淡、沉稳,若不是他没有参加科举的经历,以他的家世早就当上大都护府司马了。

    这是孙秀荣第一次见到独孤峻,与刻薄的刘珧不同,独孤峻至少还有些许公忠体国的味道,加上他谦和冲淡,深得都护府上下的喜爱。

    但孙秀荣却知道,“就是因为他有深厚的家世背景,才不像刘珧那样急吼吼地向上爬,否则估计也差不多”

    饶是独孤峻冲淡,但在刘珧面前依旧是不可仰视的存在,当独孤峻说出此话后,刘珧赶紧附和道:“一切都以节度使、独孤公的意见为准”

    独孤峻点点头,“眼下的问题来了,任用谁担任司马为好?”

    若是放在以前,将一个汉人司马空降到蛮夷羁縻州,几乎没有人愿意干,因为在这样的羁縻州,汉人司马除了自己和两三随从,并不能携带多少兵马,在翻云覆雨的部落里,随时都要掉脑袋的危险,特别是在四川西北诸多羁縻州更是如此。

    但眼下这一切都不是问题,因为合适的人选呼之欲出。

    这几日,除了孙秀荣,马璘也很活跃,在协助南弓晓月平定南弓部的零星战斗中立功也不小,听了独孤峻这句话,他的双眼也有些热切起来。

    这几日,刘珧自然见到了孙秀荣与南弓晓月之间的亲近,虽然此子有平定南弓部最大的功劳,但这一点却让他有些难以容忍,若不是独孤峻驾到,依着他的秉性,那是肯定要推出别的人选的,像武勇不亚于孙秀荣的马璘更是上上之选。

    但独孤峻明显更倾向于孙秀荣,刘珧最终还是选择了家族的大事,按下了内心的急色和妒色。

    见大家都不说话,独孤峻说道:“节度使已经得知了这里的情形,眼下突骑施那里风云突变,正是要稳定南弓部的时候,还是由孙郎担任吧”

    孙秀荣听了便单膝跪下道:“谨遵均令!”

    独孤峻将一卷文书以及几面令牌、小旗交给他,“孙郎,若是你担任纳伦都督府司马,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将有何行动?”

    这一节孙秀荣早就想好了,在上一世他的一些措施已经被证明行之有效,这一世自然拿来就用。

    “启禀判官,职部是这样想的,眼下无论是南弓部,还是哥舒部,以前较为强势的头人几乎在最近一段时间席卷一空,但这些人虽然死了,他们身后的势力还在,兄弟、子侄还很多,并不是完全没有隐患了”

    “故此,职部建议,首先在两部牧户中男丁众多的家中抽调十五岁到十八岁的少年进入司马府,为何选择这些人?因为这些人大多尚未成家,尚没有完全融入到部落日常里去,便有诚心接受大唐恩义的可能”

    “职部初步建议在南弓部抽调一千户,若不是不够的话,八百户也可,在哥舒部抽调五百户,不够的话抽调三百户亦可”

    “少年心性未定,职部打算让彼等读写汉家书籍,无他,能简单会话,能读写两三百个字即可,将这些家庭全部迁移到纳伦附近,纳伦是两部结合部,既能避免两部争斗,又能防止某一部吞并另一部”

    “用这一千余户牧户供养这些少年兵恐怕还不够,咳咳,诸如军服、粮食恐怕还需要大都护府提供一些……”

    “有了这些兵员,便可以任命某位哥舒贵酋为副都督,哥舒部本来丁口就不如南弓部多,抽调五百户后实力大减,彼等就算想犯上作乱也力有未逮”

    孙秀荣说的也是任用汉人做羁縻州司马的惯常做法,不过在一般情况下,由于汉人司马对当地的语言、民情不熟,名义上督领都督府的兵马,实际上兵权都掌握在都督手里,但眼下的情形又不同,孙秀荣十箭定纳伦的名声已经传遍了盆地,自然要将实权握在自己手里,何况他又懂南弓人的语言。

    独孤峻点点头,“也好,军服好说,不过军械、粮食恐怕只能提供一部分”

    孙秀荣说道:“有多少算多少吧,这些牧户都有马匹和兵器,主要是粮食,都护府提供一些,部落里再筹措一些也就是了”

    实际上在南弓部大帐所在的地方是一块绿洲,屯田也是可以的,但此地明显没有看在孙秀荣眼里,便没有提出来,何况既然还是羁縻州,再行那屯田之制恐怕也会在部落里造成骚乱。

    几日后,刘珧要继续带队去拔汗那国,而孙秀荣则留了下来,这一日,独孤峻也要走了,临行前,他将孙秀荣叫到自己的帐篷里。

    “孙郎,你是如何懂得弓月部的语言的?”

    “判官,你应该知晓了,我是幽州契丹犯官家属的后代,会一些契丹话,我发现这里的语言与契丹语有些相似,说出来后勉强能够沟通,故此……”

    到了此时,独孤峻的神色已经完全缓和下来了,他看向孙秀荣的眼神更是十分柔和,似乎在看自己的子侄。

    孙秀荣倒是有些奇怪,“自己无非是在种地上有些业绩而已,在胡弩镇以及这里的功绩在大唐军将里也是寻常见,薛仁贵得到太宗皇帝的重视时还是普通一兵,自己的起点还是高多了,至少是一个伙长,目前的功绩虽然有些出类拔萃,但南弓部本身对于大唐来说也并不是一个值得特别注意的部落,对他们来说,伊犁河流域的弓月部本部更值得关注”

    “此人是独孤世家之后,按说不会对我这样的犯官家属后代青眼有加的……”

    “孙郎”,独孤峻的规矩的神色又严峻起来,“你说的没错,在我国的北边,安北大都护辖区,回鹘汗国以东,有着大量的室韦、契丹部落,彼等说着大致相同的语言,其中契丹、奚、霫在语言、风俗习惯上更是几乎一致”

    “前朝初期,有一支部落从契丹、奚、霫部落分离出来,迁到了河套一带,后来又辗转迁徙到了北庭一带,这就是弓月部,你说的语言与他们类似,冥冥中自有注定啊”

    孙秀荣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他也不敢追问到底,只得随声附和,“是,是”。

第四十七章 纳伦风云(1)哥舒夜带刀

    乞史城,后世乌兹别克斯坦沙赫里萨布兹城,昭武九姓之一的史国都城。

    史国拥有乞史河畔从后世卡尔希到沙赫里萨布兹广约四千平方公里的绿洲,有户口超过两万,胜兵一万,虽然不如石国(塔什干)、康国(撒马尔罕)强大,还是康国的卫星国之一(史国王族都是康国王室后裔),但在中亚一带也算得上有数的大国了。

    但时间接近八世纪中期后,在大食的侵迫下,史国已经失去了乞史河南面卡尔希一带的领土,只剩下乞史城附近的绿洲,况且在大食“讲经人”的咄咄逼人之下,只剩半拉国土的史国岌岌可危。

    夏日的夜半,乞史城里,一座金碧辉煌的袄教寺庙里,一座专门用来进行秘密宗教仪式的密室里,只在墙壁的一角有一盏状若豆粒的小油灯,半个密室隐约可见,半个却完全藏在黑暗里。

    明亮处,有两人跪在那里,正在聆听黑暗里的一人讲述着什么。

    那讲述的声音圆润、醇厚、悦耳,纯正的波斯语让人沉醉,似乎在用深沉、醉心、令人神往的语调吟唱着一段叙事诗。

    这是袄教的仪式之一,吟唱的内容自然是光明尊者与黑暗魔君的斗争。

    今日这一段是袄教秘密仪式里最令人不解的一段。

    “魔君无处不在,有时候他掩藏在黑暗里,用令人心悸的黑色侵蚀一切,有时候他却处在光芒万丈的阳光下,成为一个美丽温柔的少女,让人观之可亲,大多数时候他在可能是任何一个人的心中,所谓心魔是也”

    “有时候光明的拯救者实际上是破坏者,有时候黑暗冷酷的异教徒却又是拯救者,只有人间的光明使者能够洞悉这一切,去吧,去追寻你们认为的任何一个看起来像光明使者的人吧”

    “……”

    跪在地上的两人中,一人低声说道:“我尊敬的尊者,若是弄错了将会怎样?”

    黑暗中的尊者的身体似乎抖动了一下。

    “妙火使者,你的人品武功智慧是本教自从迁到这里后本教广大教徒中均罕见者,若是连你都错了,遑论其他人?本尊相信你,除了相信,别无他法,相信尊者吧,光明必定战胜黑暗!”

    “是,尊者”

    “迷奴,你过来”

    妙火使者旁边那位闻言赶紧跪着向前挪动了两步,只见从黑暗中露出了一双白皙的大手,大手修长有力,上面放着一把长约三尺的乌兹钢刀,乌兹钢刀刀身的花纹都是火焰状,在密室里昏暗的灯光下似乎要喷发出来似的,让密室陡然增添了些许亮光。

    这种刀纹与寻常乌兹钢刀黑白相间的纹路大不相同,极为罕见,吞口处显见得包裹着火红色的铜皮,铜皮磨得晶亮,刀柄上的花纹与刀身类似。

    “迷奴,你是妙火使者的徒弟,从小被他收养,眼下你的老家纳伦遭遇巨大变故,去吧,既要听从你的师傅,又要遵从内心,记住,光明与你同在”

    迷奴赶紧高举用双手托过火纹刀,将其背在身后继续匍匐在地上。

    “迷奴,自从妙火使者举荐过你之后,本尊至少考察了五年,火纹刀最近十年只送出去了两把,你是其中一把的主人,相信你一定不负使命”

    “尊主请放心,迷奴一定会的”

    “迷奴,我问你,你的亲人被那人一箭射杀了,整个部落也变相落到了那人手里,你的内心就一点也没有波澜?”

    “尊主,毫无。与伟大的圣教相比,就算整个部落都灭亡了我也不会动心丝毫”

    黑暗里的尊者、光明里的妙火使者此时都盯着迷奴看,只见此人在说这话时整个身形丝毫未动,这两人才如释重负。

    “去吧,这把火纹刀同时是一面令牌,若是本教中人,见此令牌如同见到本尊,他们会协助你的,你也是珍珠河以东的光明使者唯一寻找者,若是给你五年时间,若最终证实妙火使者推荐的人选是对的,你就升任明力使者”

    那人听了后身体猛地抖动了一下,声音明显有些颤抖,“谨遵尊者、师傅之命”

    妙火使者说道:“我教里,明力位居中间,若你得成正果,就不要叫我师傅了”

    “师傅……”

    “去吧,你最喜欢的一匹阿哈马已经在马厩里了,全套的鞍具也装好了,为师的三石力强弓在你知道的地方,用小牛皮精心装饰的胡禄也装好了三十只好箭,为师的长兵器昭武挝也送给你了,你我联络的法子你应该烂熟于心了,去吧,记住,凡事要遵从内心,内心要向往光明,其他一切随缘”

    (阿哈马,粟特语,汗血宝马)

    此人跪着向后退了几步,最后拉开了左右开启的石门,当他站起来后其硕大的身形几乎使半个光明的密室完全陷入了黑暗之中,这一幕让黑暗中的尊者似乎眉头一皱。

    “扑”

    等石门彻底关上了,尊者的声音一改刚才的温和模样,变得又急又冷。

    “妙火,你说的那人真的能帮助我教?”

    “尊者,这要看我教的最近三千年的目的是什么?”

    “这还用问,我教的四大传统区域,大马士革、巴比伦、波斯都陷入了彻底的黑暗,只有河中隐约还有一丝光亮,自然是要恢复四地的光亮,而要恢复光亮,就要驱逐天方教,这是本教的唯一目标”

    “若是这样的话,我认为全部办到估计很难,但完全恢复河中一带还是有可能的”

    “哦?何以见得?”

    “尊者,此子在十八岁以前默默无闻,不过一走出高原便大显身手,无论是在哪里都熠熠闪光,无论在哪里,他发出的光明足以将任何人掩盖下去,但此人却将自己藏在半是黑暗半是光明的缝隙中,没有让光芒疏忽而灭,也时刻保存着火种,这样的人才能长久,放心吧,我用尊者传给我的观心术悉心体会、感应过,错不了的”

    “好吧,妙火,我的火纹刀全部发放出去了,这三千年生死如何全靠这两人了,按照你的说法,似乎此人的可能性还更大一些”

    “尊者,西边那人看似地位尊崇,但毕竟是一个女人,在他们那里,基督教、天方教、犹太教三分天下,对了,还有他们中的普通牧户大多信仰的多神教,也就是他们中的祭司号称‘萨满’者,虽然眼下的力量远比此人强,但君士坦丁帝国对他们的影响远大于我等,而犹太教又几乎征服了他们两大核心部落之一的部落,形势不容乐观”

    “算了,不说这些了,我虽然只能在黑暗中窥见光明,但在你推荐此人之前,每次在积祭坛下透过穹顶的开口眺望星空时,每次都没有感应到任何有变化的迹象,但自从你推荐此人后,我的内心似乎有了感应,虽然还是很微弱,但终究是有了变化”

    “尊者,此人尚在正邪之间,不过有我在,有火纹刀在,相信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光有这些还没用”

    “哦”

    “必须有其它宝物与火纹刀之间形成平衡才行”

    “……”

    ……

    那人离开密室后经过七拐八拐长长的甬道才来到了一处院落的中心,此时,从穹顶开口处大量的月光毫不吝啬地抛洒了下来,让此人的身形毫无保留地呈现出来了。

    约莫六尺,修长有力,一头卷曲的黑色长发,面色白皙,面庞嶙峋,一身黑衣随着从穹顶开口处吹过来的夜风微微抖动着,乍一看,似乎在半空中悬浮着一张白色的面孔,令人有些不寒而栗。

    此时他的身上似乎多了几样东西,一张大弓,一壶箭枝,右手握着一杆长约一张二尺奇形怪状的兵器。

    此时,若是被大唐中土的人见到了,肯定会脱口而出。

    “挝!”

    是的,此物正是中土十八般兵器之一的挝,通体由精铁铸成,类似三股叉,但刃部却是由三根精铁打成的手指模样的形状,下面则是向上翘起的拇指,每根手指都有一寸左右的直径,五寸的长度,就好像一个半握的手掌一样,当然了,是一个巨大的手掌,手指的刃部磨得晶莹发亮,在这昏暗的月夜里也闪烁着暗淡的光芒。

    他双手张开,面孔朝向月光,轻啸了一声,然后整整衣袖出去了。

    一刻时间后,乞史城北门附近飞出一骑,黑衣、黑马,只有白脸、飘散的长发若隐若现,沿着驿道向正北的康国(撒马尔罕)驶去。

    一路上,康国、石国的附庸国有多个,不过此人出现后似乎都能畅行无阻,这在此时北有突骑施,南有大食,正局促不安,夜间普遍实行宵禁的河中诸国中十分罕见。

    只有一个原因。

    一把刀。

    一把既能用在战斗中又极具象征意义的钢刀!

    此人叫哥舒迷奴,迷奴,波斯语,破坏王的意思,原本是黑暗魔君麾下几大战将之一的名字,眼下却用到了一位虔诚的袄教徒身上,用意与中土“狗剩”,林中“岳讬”(傻蛋)一样,但在袄教里却有更多的意思。

    袄教里,黑暗魔君并不简单是一位与光明尊者对立的代表,以人类来说,所有的人都是一体两面,既有光明的一面,也有黑暗的一面,人的一生,何尝不是在这两者之间摇摆?

    哥舒迷奴是哥舒部贵族子弟,从小就被妙火使者、史国王子/石国女婿史泰染缅收为徒弟,原本指望他学成之后能回到哥舒部担任大酋长的,没想到哥舒部在短时间里发生了巨变,部落最近五十年最强悍的人物哥舒力微以及十大部下一朝而灭。

    据说新设置的纳伦都督府司马正在招收十五岁到十八岁的少年作为都督府下辖的卫兵,史泰染缅赶紧将哥舒迷奴派出去了。

    哥舒迷奴晚上奔行,白日休息,仗着那把刀一路通行无阻,几日后便回到了哥舒部落。

    “哥舒夜带刀,北斗七星高”

    当他持续奔行几日后,整个人、马都有些疲倦了,他抵达哥舒部前任大酋哥舒力微大帐所在的地方后,以往对他的到来趋之若鹜的人群消失无踪,他只能继续向前奔驰。

    纳伦,那处位于哥舒部与南弓部之间,南北宽约三十里,东西长约两百里,有着极为富饶的山区草场的牧地已经换了新主人——大唐。

    八百户家里男丁较多的南弓部,两百户同样情形的哥舒部牧户迁到了这里,他们名义上的头领是如今的纳伦都督府都督南弓晓月,实际上是一位年仅十九岁的大唐少年。

    孙秀荣。

    一枪杀力微,十箭灭哥舒的孙秀荣,已经有了“薛仁贵转世”名头的孙秀荣。

    这句诗是孙秀荣见到哥舒迷奴后说出来的,带着一丝欣赏,隐隐有些戏谑。

第四十八章 纳伦风云(2)宇文灿若莲

    黄昏的纳伦河畔,两侧雪山上吹拂下来的阵风习习,虽然有蚊虫袭扰,不过依旧有人在那里逡巡。

    孙秀荣正在同南弓晓月说话。

    与孙秀荣相比,南弓晓月虽然从小被交河公主收为义女,也学习了儒家经典,但从骨子里她还是向往草原生活的,对她来说,在长安皇宫里生活的几年形同噩梦,就算在刀光剑影的纳伦盆地也是如此。

    她喜欢夏日满满的纳伦河水里潮湿腥臭的味道,喜欢青草羊粪混合的味道,喜欢帐篷附近弥漫的奶香味,更喜欢在草原上策马奔驰的感觉。

    与从小被养在宫中的交河公主相比,只在公主身边当了两年宫女的晓月回到草原后完全忘掉了宫里的生活。

    但对眼前此人,晓月有着一种复杂的情绪。

    “孙郎,你说过你的弓月语来自契丹,这么说我族以前是在大漠里生存?”

    “不晓得,估计如此吧,在大唐的北边以及此地的北边,广袤无垠的草原横亘几万里,有的部族往东边去了,有的部族往西边去了,迁徙的目的、动机不一而足,但最终还是为了找到适合自己部族生存的草原,而伊丽河,估计就是弓月部心目中的天堂,长生天赐予的天堂”

    “差不离了,阿耶还在的时候,他并没有说过我部的来历,但我在交河公主身边那两年,从公主那里倒是得到了一些消息”

    “哦?”

    “实在不堪回首,一般情形下我是不想说的”

    “在我面前也不想说?”

    “大胆孙秀荣,本督可是你的上司,在你的眼中,岂有半点上司威严的存在”

    “对不起,都督,在下这厢有礼了”

    “去你的”

    “嘻嘻,晓月,赶紧说吧”

    “好吧,我如果说出来,你有什么好处给我?”

    “晓月,放心吧,我目前地位尚低,还不够资格迎娶像你这样的人物,最多一年,最快半年就有可能,那时候,我会将南弓部迁徙到更好的地方,届时我会用一千匹白马,一千头青牛来迎娶你”

    “真的?”

    “长生天在上,我孙秀荣若有半句虚言必遭天谴,好啦,你现在可以说了”

    “好吧。这都是听交河公主说的,多年前,漠南某处有一个宇文鲜卑部落,与段氏鲜卑、慕容鲜卑、拓跋鲜卑鼎足而立,后来一部分宇文鲜卑融入到拓跋鲜卑建立的魏国里,一部分族人还是在原地游牧”

    “沧海桑田,斗转星移,原本的宇文鲜卑又演化出三大部落,一曰契丹,一曰奚,一曰霫,契丹、奚都是宇文氏的大将后裔,宇文氏的后代反而在霫部,但不知是什么原因,契丹、奚越来越强大,霫却渐渐衰弱下去”

    “一部分霫部牧户为了摆脱这个厄运,便逐渐向西迁徙,最后越过金山来到了伊丽河,公主说这就是我部的来历”

    “而留在漠南的霫部,原本有两大姓氏,一曰宇文,一曰独孤,原本宇文是汗王后裔,独孤氏历来都是后族,但不知什么时候起,独孤氏反而成了王族,宇文氏却成了后族,眼下,彼等连后族的地位没有了,宇文氏在部落里颇受排挤,有一个小部落迁到了大唐腹地,得知在伊丽河有一支与原来的部族有些类似的弓月部后,在高宗年间申请迁到了我部”

    “这个宇文部落也是我部唯一半牧半农的部落,他们有一千丁口,是我部极为依仗的部落之一,可惜一直对我南弓氏忠心耿耿的宇文老族长前不久被哥舒力微杀了,幸亏他的儿子还在,才十五岁,与我部其他人完全不同,此子不好骑射,却喜欢读书,孙郎,让他进入你的少年兵吧,他虽然骑射一般,但精通大唐、突厥、粟特文字,又读过汉家典籍,以前他的家族一直掌管着部落的户口和赋役,应该对你有些帮助”

    “这样的人不留在部落里协助你,到我这里作甚?”

    “孙郎”,南弓晓月轻柔的声音在纳伦河畔此起彼伏的夏虫鸣叫声中宛若天籁,还带着一丝叹息。

    “我部从我阿耶起也似乎遭遇到了霫部一样的厄运,阿耶有五位妻妾,成年的儿女只有我一人长大,以前好几位男丁都夭折了,我一个女子如何掌控得了一个大部落?暂时尚可,时间一长就不行了”

    “你的承诺如果实现了,部落在你的手里与在我的手里又有甚区别?”

    “晓月”,孙秀荣搂住了她的肩膀,“我发誓必不负你,届时,我会让宇文部成为你的乌鲁斯”

    “咳咳”

    正在两人卿卿我我时,远处传来一阵轻咳声,晓月赶紧将孙秀荣推开了。

    “孙郎,我先走了,宇文小郎来了”

    孙秀荣依旧端坐在河边没有转身,身后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宇文……”

    没多久便传来了略微稚嫩却已经干脆清列的声音。

    此时孙秀荣已经站了起来,长长的火云刀也握到了他的手里,他反手刺出了一刀,“咣当”,金属相交的声音疏忽而灭,孙秀荣能感觉到对方是一把短剑,从短剑上传递过来的力道并不像晓月所说的那样微弱,竟然能挡住他八成力的刺击!

    他转过身来,凝视着面前这位白衣少年。

    头上挽着发髻,发髻用一根蓝色的丝带扎着,面容白皙,面相俊秀,宽衣大袖,脚上穿着云头靴,他的脸上似乎有一种隐隐的红色,但这种红色正在迅速消退。

    “你会武艺?”

    “……,会一些,宇文家祖传的,我虽然不大喜欢,但还是跟着学过几年,勉强会而已”

    “勉强会?太谦虚了,小小年纪竟有这样的城府,倒十分难得”

    白衣少年身形隐隐有些颤抖,似乎被孙秀荣说中了心思。

    “你叫什么名字?”

    “宇文邕奴…..”

    两人的交谈是用汉话说的,宇文邕奴的汉话十分流利,带着明显的洛阳口音,在大唐境内生活了接近二十年的孙秀荣一下就感觉到了。

    “与宇文邕有何关联?”

    少来的身形又动了一下。

    “……,不知,是阿耶起的,我部少年郎后面都有一个奴字,故此……”

    “好了,听晓月说你喜读书,那我问你,宇文邕有何功绩?”

    “……,具体不知,不过听阿耶说过,宇文邕雍容大度,上能调和群臣,下能抚慰百姓,既坚毅果决,又忍辱负重,大唐的府兵制和均田制就来自他这里,实乃北周一代雄主”

    “哦?你也欣赏府兵制?”

    “自然,北周强盛时,不但在农户里实行府兵制,在牧户里也实行与府兵制差不多的制度,牧户不用缴纳赋役,只服兵役,但每户的牧场是足够的,朝廷用钱财向牧户购买牛羊马匹,牧户用钱财向工匠购买马具、兵器、日常用具等,都在指定的平价榷场里进行”

    “牧户府兵里,家里男丁多者抽调最精壮者为上户,号为骁骑,中户为云骑,下户为精骑,各有贵族子弟擅骑射者统领,骁骑宿卫,云骑巡弋,精骑常备,加上农户府兵的步军,列阵时旌旗招展,阵列森严,号鼓严明,进退自如,蔚为壮观”

    “……”

    “我观司马之举似乎颇有北周牧户府兵之风采,也抽调家里壮丁多者,但仍有疑惑”

    “哦?”

    “但凡抽调骁骑者,无不将其最精悍者纳入其中,司马偏偏只收纳十八岁以下少年,这是何故?”

    “以雍奴来看呢?”

    白衣少年似乎陷入了沉思,半晌才抬起头来,面上也有了光彩。

    “司马,是不是少年心性未定,正如一张白纸,可以写字,可以作画,亦可泼墨,全凭主人意思,司马让彼等习练纪律、阵法、跑步、武技、骑射,还亲自将其聚在一起读书写字,正是为了让彼等成为像司马那样的人啊”

    “司马俊雅豪迈,文武双全,前有技压群雄,成为疏勒镇跳荡营头名的光耀,后有单骑退吐蕃兵的壮举,更有近期一枪杀哥舒,十箭定纳伦的伟业,见识卓著,腹藏经纶,通晓诸语,这些少年兵若是有司马三成功夫就受用终生了,而有三成功夫的兵马,以我愚见,在河中一带大可走得”

    “哈哈哈”,孙秀荣大笑,他拍了拍宇文邕奴的肩膀,“雍奴,有你的,还真是灿若莲花啊,好了,我同意你加入少年兵,我这里有五枚金币,今后你就是司马府的录事参军,司马府兵一应辎重、行军、操练、功绩、纪律、谋划诸务都由你打理,何如?”

    宇文邕奴眼睛一亮,他向孙秀荣深施一礼。

    “敢不从命”

    ……

    在接下来两个月里,孙秀荣对一千少年兵进行了严格的操练,期间,在夫蒙灵察的授意下,大约一百石粮食、一千套夏季军服从疏勒镇送过来了,是牙兵副队长杨守瑜亲自送来的。

    见到孙秀荣麾下已经有了一千军力时,杨守瑜自然十分羡慕,缠着他要调到纳伦。

    孙秀荣说道:“二郎,不是我不同意,在这里,我一个人忙前忙后,白日进行操练,夜晚也会抽出时间来教导彼等读书写字,还要周旋于纳伦诸部,为筹措粮草和牲口殚精竭虑,若是有你在,少年兵我完全可以交给你,但是现在不行啊,夫蒙镇守使明显是要将你我分开使用的,岂能轻易让我等待在一起?”

    “放心吧,突骑施的战事就要揭开了,那时,若是为兄再立上一些功勋,夫蒙镇守使也再进一步,他站在整个磧西的大局上,就不会为了你我这样的小卒花费心思了,届时再提出来就会事半功倍”

    “二郎,回去吧,安心做事,切莫荒废了武艺,对了,我在疏勒城的房舍就便宜你了,记住,不要将乱七八糟的女人带到那里胡天胡地,若是被我发现了,小心你的狗头!”

    杨守瑜挠挠头讪笑了一下。

    与孙秀荣不同,就是这个世界的杨守瑜与荔非元礼他们待久了之后,自然也学会了逛妓院,吃花酒的勾当,斑斑行径也落到了孙秀荣的耳朵里。

    “大郎放心,绝对不会,杨二夫妇都盯着呢”

第四十九章 纳伦风云(3)纠纠少年行(上)

    纳伦地方,一座军营已经拔地而起。

    营地的中央是一顶大帐篷,帐篷主梁上方有一面金色的大旗,大旗的齿条是红色,上面是一行小字“大唐安西大都护府疏勒镇”,下则是一行大字“纳伦都督府司马.孙”。

    大帐篷是孙秀荣日常办公、食宿之处。

    按照大唐规矩,中央为土,尚黄,用金色大旗,表示主帅所在。

    周围则是一百余顶几乎同样大小的帐篷,不过绝大多数帐篷都要住上一个什的少年兵。

    孙秀荣以两百人为一队,东面属木,用一面小一号的绿旗;西面属金,金,刃光是也,尚白,用一面小一号的白旗;北面属水,尚黑,用一面黑旗;南面属火,尚红,一面红旗。

    大帐篷周围一圈二十顶帐篷则是孙秀荣直辖的两百人。

    眼下,孙秀荣尚没有在旗帜上绣上青龙、白虎之类的图案,是因为才训练一个月,尚不知晓各队的战斗力如何。

    初步制定了金鼓号令,大多与大唐府兵相同,在此基础上,按照李卫公规制,也规定了诸如擂鼓几声左营(东方绿旗)开始行动,几声右营(西方白旗)开始行动,几声前营(南方红旗)开始行动,几声后营(北方黑旗)开始行动。

    同样地,鸣金几声(击打钲器,一种长方形铜钟),各营开始退却。

    还有,擂鼓几声分别代表不同的意思,诸如,一声,前进到距离敌人一里地列阵,二声,前进到敌人一百步处等待攻击命令,三声,立即进攻。

    鸣金类似,当然没有进攻那么复杂,退却时自然是形势有变,后面多半有追兵,还能精确到多少步停止?一般情形下,是徐徐退却到营地。

    中军大帐周围也有四面旗帜,分别是东方绿旗,西方白旗,北方黑旗,南方红旗,加上正中那面黄旗,当大帐立起来后,各队也好根据方向安排自己的营地,否则依此时人类的能耐,甫一抵达某个陌生的地方,让其很快分辨东南西北实在有些难为他们了。

    但中军里还是有能人的,多半是参军之类的人物。

    此是坐营时的规制,若是战斗列阵时,若中军大旗向前倾,则预示着要发动进攻了,向前行动;竖正,立即停止;向后倾,撤退。

    各队也有专门听金鼓辩旗状的士卒,多半由身材高大者兼任,知晓后赶紧通知队正,然后发出同样的命令,到了伙(五十人,后世一个学校班的规模)用吼进行了。

    经过一个月的训练之后,孙秀荣麾下的以前少年兵基本上学会了府兵的军纪,基本的队列,能听号令、观旗号、旗状行动,每白日还有体能、武技的训练,每天天黑前一个时辰,孙秀荣亲自主持由什长以上参加的读书识字班(一百人)都是风雨无阻,这些异族的少年兵虽然语言不通,但在孙秀荣的强求下,勉强学会了一些汉字,以及一些汉话。

    期间,中军队正李进才还向司马“进谏”,说甚“这些胡儿,懂得金鼓,能分辨旗帜就行了,何苦还要让其读书识字,眼下大唐境内大多数汉人还不会读书识字呢”,但还是被孙秀荣毫不犹疑地拒绝了,还将这一课当成最重要的课程。

    为了上好这一课,他还专门亲自动手做了一面硕大的木板,刷上白漆后再用黑炭书写,然后给每伙各制作了同样的白板,以便让伙长回去后教授给士兵。

    一开始的什长、伙长、队正都是其中的年纪较大、看起来较为醒目的人,孙秀荣的老部下李进才担任中军队队正,仆兵耿思都摇身一变成了左营队正,来自哥舒部落的昂藏大汉哥舒迷奴成了右营的队正,其它前后营也各有队正。

    原本,孙秀荣是安排宇文邕奴担任军中的录事参军的,不过由于军中会汉话,识得汉字的人实在太少,干脆让他兼任后营队正,而孙秀荣只能亲自兼任前营的队正了。

    当然了,到了最后,军队训练成熟后,孙秀荣将会亲自兼任中营的队正。

    此时,孙秀荣极度怀念他杀了一个人后在短时间操练出来的那一镇军队,如果有了那些人,他完全可以撒手不管,眼下就不行了,他只能亲力亲为,幸亏在此时,这些人多半通晓一些粟特语(因为商业的关系),倒是少了一些麻烦,否则,哥舒部落的语言是突厥语,南弓部是类似于契丹语的弓月语,而只有孙秀荣一人懂得这两门语言,若是没有粟特语居中联络,非得把他累死不可。

    眼下最大的问题是——缺乏粮草!

    一个月以后,杨守瑜送过来的一百石粮食已经吃光了,这还是在部落里有一些奶酪、肉食制品配的情形下得到的,若是光吃谷物,早就吃光了。

    幸亏在宇文部落买了一些,又让宇文邕奴跑到临近的拔汗那国买了一些,勉强能管到秋季。

    不过这样一来,孙秀荣从边令诚那里得来的十个金饼几乎都用光了。

    但孙秀荣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去思考这个问题了,龟兹镇的盖嘉运节度使正在厉兵秣马,准备对突骑施部落动手,多半会在秋季举行,眼下还有两个月,一旦动手,紧挨着热海(伊塞克湖)的纳伦盆地必定会波及到。

    这场战事将是他人生中一个重大的机会,与胡弩镇相比,完全是天差地别,他一定要牢牢把握住。

    留给他只有三个月的训练时间,虽然这些少年兵都会骑射,但终究没有受过系统训练,他的时间依旧很紧迫。

    何况到了秋季时,他的三百五十亩种子田若是每亩能收获一石粮食,分到手里有一半的话,最少也有一百石,加上他的岁入,也接近两百石了,届时疏勒镇再调拨一些,勉强能够用到年底。

    那之后就要另外想办法了。

    办法很简单,那就是抢劫!

    当然了,那也要等到对突骑施的战事展开之后再说。

    在接下来的每一日,孙秀荣全部窝在军营里训练少年兵,终于来到了八月份,盖嘉运的大军经伊犁河谷抵达热海西岸,与盘踞在碎叶城的突骑施吐火仙汗进行了拉锯战。

    当战事响起时,无论在本土还是异域,普通百姓肯定是首当其冲,无论是唐军还是突骑施骑兵,都对附近的百姓展开了无差别劫掠。

    大量热海西岸的牧户、农户逃到了纳伦盆地,而他们想要进入盆地,孙秀荣占据的地方便是必经之处,这也是当时他将此地当成纳伦都督府司马所辖军力的根本之地,因为此地北上可达热海,东南去是南弓部,西南处是哥舒部,正好在十字路口!

    从逃过来的牧户、农户,孙秀荣得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自大唐进入西域开始,从现在的碎叶城一直到怛逻斯城,碎叶川南侧的绿洲地带上,从西到东有怛逻斯、曳建、俱兰、阿史不来、保大军、碎叶、叶支六座大城,其中怛逻斯、曳建、碎叶城规模颇大,曳建城更是先突骑施大汗苏禄的大帐所在。

    而在热海南边,还有贺猎城、冻城、顿多城,其中顿多城既是一座险关要隘,还是顿多银矿的所在!

    这么多城堡,无论是以前的西突厥,还是随后的突骑施都没有毁掉,基本上都被部落里的大贵族占据了。

    在眼下的中亚,除了大唐、大食,实力最强的就是突骑施了,而在热海周围、纳伦盆地以及石国一行的山地上,各种金属矿物遍布,金银铜铁都有,瑟瑟石自然也很丰富。

    这么强大的一股势力,贵酋们手里自然有不少财物,难怪安西的大小将领们热衷于四处挑衅,除了为了获取赫赫战功,捞取大量的财物恐怕也是应有之意。

    但这些消息还不是最惊人的。

    在突骑施盘踞的地方,主要是在从怛逻斯到碎叶城之间大约六百里的绿洲地带上,围绕着上述城池的除了突骑施黑姓的牧户,还有大量种地的农户,农户中,有粟特人,也有以前跟随唐军前来屯田的唐人!

    也就是说,当一段时间大唐退出碎叶川后,并没有完全将他的子民全部撤走,当然了,在那一段时间吐蕃人占据着四镇,想撤也没有办法,几十年的时间,这些人迎来送往,送走了一批又一批的占领者,但他们的地位依旧安然无恙。

    无他,游牧部族也需要吃粮食,何况,对于突厥人、突骑施人来说,他们的贵族不会侵占农户的土地,除了规定一个数目每年上缴以外基本上就不会再骚扰他们了,对农户的袭扰、剥削那还要等到后来萨曼王朝、喀喇汗国兴起后才施行的。

    于是,对于饱受军官侵夺田地的农户来说,能够有一块土地安安稳稳耕种就行了,至于向谁缴粮是很重要,但并非最重要,对于那些发配到碎叶城一带的犯官家属、叛军家属后代来说百里更是如此了。

    但是他又想到一事。

    “史籍记载盖嘉运、夫蒙灵察在击败突骑施后俘获男女三万多人,然后将这些人全部赠给了拔汗那国,拔汗那国是一个以农业为主,牧业为辅的佛教国家,他能接受这么多人,肯定就不是只会放牧的突骑施人了,多半就是这些汉人、粟特人!盖嘉运的目的是让碎叶川一带的突骑施人完全失去粮食、兵器上的补给!”

    “将汉人也送给拔汗那?”

    孙秀荣心里隐隐有些不适,虽然这些人多半是犯官、叛军以及被武则天不问青红皂白发配至此的贵族、官员后代,但毕竟是大唐人啊,难道就没有想到接回本土,哪怕就在安西、北庭安置也好啊。

    他的心里隐隐有了一个计划,但这个计划的顺利实施需要诸多条件,眼下,以他这区区一千少年兵能否办到?

    或许他一开始招募少年兵是否有些托大了?

    他摇了摇头,好不容易有了一个自己能够做主的地盘,以及士兵,自然要根据自己的喜好来行事,若招募的还是普通哥舒、南弓精壮,战力自然更强横一些,不过他们的向心力自然也差一些,他们身后都有家小,到了突骑施,不顾军令大肆抢劫那是完全可以预期的,这样的军队不要也罢。

    “只好见机行事了”

    他信步走到了纳伦河边,看着浑浊的河水,嗅着盛夏汇聚在河面上的味道,暗自说道。

第五十章 纳伦风云(4)纠纠少年行(中)

    这一日是以前少年兵初步训练完毕的日子,在这三个月里,各人都穿着以前的衣服,而眼下,到了由司马给他们正式发放军服,也就是唐军夏季战袍的时候了。

    铠甲?纯属想多了。

    每人一套土褐色的麻布圆领长袍,白色内衬短衣长裤一套,一顶没有缀带的黑色唐巾,一双麻鞋。

    虽然简陋,但毕竟是统一的服饰,少年兵都来自各部落,在此时的诸部,特别是小部落是没有能力置办铁甲的,但用牛皮、骆驼皮来鞣制皮甲还是做得到的,这倒不用官府发放,每人在战袍上罩了护腕、护腰,在营地一侧的校场里,当一千人按照整齐的队列、穿着同样的服饰站在一起时,这阵势还是相当惹眼的。

    三个月后,又有一些人从其中脱颖而出,其中有来自贵族家庭的,这些人有充足的时间来练习骑射等武艺,加上营养充足,身体也比普通牧户子弟强健得多。

    也有普通牧户出身的子弟,多半来自于其它部落交接的小部落,比如孙秀荣眼下所在的纳伦地,所谓某地属于某个部落的牧场也只是一个大致的范围,他们不是定居的农户,界限十分清楚,牧场相互交错的地方多得是。

    有了交错便会有纷争,有了纷争就会有战斗,在这种地方生存的牧户条件自然恶劣一些,但也剽悍一些。

    纳伦,是南弓部里面明显带着突厥人或胡人混血面目的部落的牧地,彼等虽然与南弓人一样说着弓月语,但长相还是很容易分别的,该部落占据纳伦河上游后干脆便用纳伦作为自己的部落名字,族人全部以纳伦为姓。

    而在南弓部,除了独孤、宇文两姓,大多数也以南弓为姓,无论是否有血缘关系也是如此,当然了,所谓姓对于他们来说也是一个新鲜事物,大多数人只有名字,并没有姓,只是对外时才说“我姓××”。

    南弓熏,原本就叫“熏”,实际上有些类似于后世的“呼伦”,在此时的唐语里便成了“熏”,当然了,这是孙秀荣见到此人给他改的,一个十八岁的剽悍少年,身材中等,但力气很大,尤擅骑射,他从十三岁那年起就独自放牧羊群,长期与狼群、突骑施牧户打交道,一身骑射本领完全是自己摸索出来的。

    作为一个能够从漠北迁徙到西域的游牧部落,沿途不知要经过多少艰难险阻,别的不说,对于此时漠北诸部来说,对于丁口的觊觎远在金银财宝之上,弓月部想要从后世霍林郭勒地方迁徙到伊犁河流域,至少要经过九姓回鹘、辖嘎斯、葛逻禄以及大大小小散乱的突厥部落,能够一边游牧,一边迁徙,显见得这个部落也不简单。

    对部落十五岁以上男丁基本武艺的考量以及基本兵器的装备的督促是百夫长以上贵族除了征收牛羊之外另外一件值得称道的工作之一。

    他们会在每年秋季于部落核心地带举行大会,让族里的十五岁以上男丁分成好几个级别进行比赛,比赛内容同汉人的武举差不多,不过更热闹一些,摔跤、赛马、骑射、步射、骑战、步战都在列,优胜者会由头人奖励牛羊或直接纳入常备军,纳入常备军的家庭就不需要再缴纳牛羊财物了,故此也是一些吸引力的。

    对于南弓部来说,人手一把两尺长的弯刀,一杆一丈长的长矛还是有的,这也是牧户除了牛羊牲口意外的主要财产,再加上一件皮甲。

    南弓部会自己冶炼铁器,虽然质量乏善可陈,弯刀的性能也十分可疑,但一个以前在大唐的羁縻都督府都是由胡人酋长统领,现在却由一个真正汉人统领的“胡兵”总算是建起来了。

    纳伦晓风,则是隶属于南弓部的纳伦部落的酋长之子,十七岁,其父被哥舒力微少杀了,不过还没来得及将他认为的“头人子弟”全部诛杀干净,在追赶南弓晓月的途中就被孙秀荣杀了。

    他自然没有这样上口的名字,他实际上的名字与后世女真人差不多,“第八”,在弓月语里,“第八”与汉语的“晓风”有些接近,孙秀荣便拿过来成为他的名字。

    纳伦晓风是贵族子弟,还是位居南弓部边缘与哥舒部落、突骑施部落接壤的南弓部,民风在南弓诸部中最为剽悍,他也不例外,作为贵族子弟,他自然不需要放牧牛羊,在纳伦盆地诸部中,你若是不需要放牧牛羊,就要会另外两件事。

    一是经商,主要是与粟特人经商,特别是与拔汗那与石国经商。

    若你没有经商天分,那你只能老老实实骑马射箭练武了,纳伦晓风便是其中之一。

    与南弓熏相比,纳伦晓风没有他切身摸爬滚打而来的技艺,但却有家学渊源,经过孙秀荣三个月的训练后更是上了一个台阶。

    同时,他远比南弓熏聪慧,在识文断字上要远远胜出,故此,他虽然才十七岁,还是被孙秀荣拣拔出来了。

    当然了,最令孙秀荣惊叹的还是那位从史国回来的哥舒部贵族子弟哥舒迷奴。

    十八岁的年纪,却早就有了一脸络腮胡子,身形雄壮,比他还要高一些,不仅力气大,武技也很精湛,他的三石力强弓无论在步射还是骑射上也就是比孙秀荣略差一些,他的十五斤重铁挝技法怪异,五根顶部尖锐的手指中,食指直直向前伸出,其它手指略微向内弯曲,柔和糅合了长枪、长斧、长锤的技艺,孙秀荣曾经试过,但他同虎枪与之对战时,在步战上不分胜负,在骑战上自己略胜一筹。

    这样人才的出现自然让孙秀荣喜出望外,因为他知道,来到这一世后,一个荔非守瑜已经是意外之喜,其他诸人,比如喻文景、白孝德、李嗣业、段秀实、马璘等都是可望而不可及,特别是在当前情形下更是如此。

    有了一个与以上诸人不相上下的人才自然让他眉开眼笑,而得知他是史国王子史泰染缅的徒弟,专门奉师命前年投靠时,他也没有想太多。

    “史泰染缅曾经想招揽自己,作为对抗所谓黑暗魔君的力量之一,他让哥舒迷奴前来是否是这件事的后续?管他呢,我拥有一百多岁的智慧,若是连一个哥舒迷奴都收服不了,那干脆躺平算了”

    在校场的中央的高台上(与唐军寻常校场高台都在一侧不同,孙秀荣将其设置在正中央),孙秀荣也穿着与台下千人一模一样的战袍,略微不同的是,由于他现在已经是身为从六品上的司马了,土褐色战袍是棉布做的,而里面的白色内衬短衣长裤则是绸布做的。

    再有的差距就是腰带了,普通士兵除了一根皮带之外便别无他物了,而孙秀荣自己的皮带是犀牛皮做的,上面还有两粒红色宝石,自然是瑟瑟石,从这件事就可以看出,大唐的官员虽然分成了九品三十级,但对于官员还是宁缺毋滥的。

    高台是一处用高约一丈的木台,孙秀荣站在那里已经两个时辰了,终于将最后一套战袍发到了哥舒迷奴手里。

    “诸位!”

    与之前一样,一个用铁皮卷成的“话筒”有些怪异地出现在这个时空里。

    “三个月的训练,你等都是好样的,与吾想象的大不相同,竟没有一人掉队,一人退出,无论是出操,负重行军,骑射,都大出本司马意料之外,你等称得上是一支强军,但也就是称得上而已,想要成为真正的强军,那还需要在实战中来检验”

    “无论如何,从今日起,纳伦都督府少年兵成军了!”

    若是放在以往,在孙秀荣这么一说的时候,下面的人肯定要叫好附和,但三个月的军纪训练,让这些异族少年生生地憋住了,当然了,经过三个月训练后,孙秀荣没有再用粟特语喊话了,而是使用了唐语,他决定从即日起,粟特语在军中作为通用语言就要告一段落了,这必须要做到,否则他的少年兵到最后还是会成为一支寻常军队,无非是战力强一些罢了。

    但孙秀荣对他们的期望显然不止如此。

    想要做到这一点,语言就是最好的融合剂,没有之一,这是他一百多岁经验中的精华之一。

    也许是没听懂,也许是囿于军纪的约束,一色土褐色战袍,尚未最终长成的少年兵以五十人为一伙按照高矮胖瘦、整整齐齐、肃穆地站在灰尘扑扑的校场上后,当见到他们仰慕的孙司马宣布正式成军后依旧静静地站着。

    “赳赳少年啊”

    见到这一幕后,孙秀荣十分满意,不禁感叹了一句。

    “南弓熏!”

    “到!”

    南弓熏单膝跪倒在高台下。

    “任命你为纳伦军前营队正,上台接受令牌、令旗!”

    作为先锋角色的前营,孙秀荣原本是想让既稳重大气又勇悍的哥舒迷奴担任队正的,最后想来想去,他决定还是让十八岁的南弓熏担任,内中自有他的原因。

    “李进才!”

    “到!”

    “任命你为纳伦军后营队正!”

    到这时,原本的胡弩镇骑兵伙第三什骑兵李进才虽然是司马孙秀荣的旧人,但综合考虑,他还是担任殿后以及机动兵力统领合适。

    “纳伦晓风!”

    “到!”

    “任命你为左营队正!”

    “哥舒迷奴!”

    “到!”

    “任命你为右营队正!”

    而耿思都,这位一早就与孙秀荣挂上关系的汉军后代,在跟着主子历练一年多后,十六岁的他的成长完全符合了孙秀荣的预期——沉稳、反应快,何况他是自己的仆兵出身,就凭这一点,对他的信任肯定在诸人之上。

    这个时代,一旦主仆关系确立,轻易也是不会更改的。

    一年多的历练,让原本只会粟特语的耿思都,已经成了汉话熟练的人,作为执掌中营队正再是恰当不过。

    而宇文邕奴,自然回到了他最为擅长的打理后勤辎重诸务上来,若不是他年纪尚幼,孙秀荣是可以给他争取一个从八品下的录事参军的。

    “所有!”

    “大唐万岁!”

    此话一出,所有的人都听懂了,但这是孙秀荣精心准备的,当他右手大声喊出来时,所有的人也跟着喊了起来,先有些参差不齐,渐渐地都齐整了,一千人的喊声汇聚起来后,那阵势还是相当惊人的。

    “自己所言所行往往出人意表,在一年多的时间先后立下大功,肯定会招人嫉恨,此时又有了一支胡人少年兵,放在一般人眼里这并没有什么,但在有心人眼里则是随时可以挑出毛病的存在,但这一句‘大唐万岁’一出,相信会稍稍抵消一些”

    听着震耳欲聋的喊叫声,感受着纳伦河谷两侧雪山吹过来的秋风,望着异常湛蓝的晴空,孙秀荣默默地想道。

第五十一章 纳伦风云(5)纠纠少年行(下)

    八月中旬,疏勒镇的秋收到了,而碎叶城附近磧西节度使盖嘉运率领的大军正与吐火仙可汗对峙,盖嘉运的军队包括从庭州、天山、伊州、龟兹、焉耆五个大军镇抽调的野战军一万人,加上石国、史国的五千兵马,而吐火仙可汗手底下有三万突骑施黑姓精骑。

    碎叶城虽然是碎叶川流域大城,但与北庭、安西七镇相比就差远了,加上突骑施人不擅长守城,盖嘉运正在等待吐火仙沉不住气出城与之决战的机会。

    盖嘉运手底下只有一万大唐野战军,其中大部分还是步军,加上五千胡兵,大多数也是步军,但就是这样就将吐火仙的三万精骑压制的死死的,唐军灭亡突厥汗国的赫赫威名依旧在深刻影响着西域诸国。

    这是因为,突厥汗国灭亡后,突厥人依旧受到了两河流域诸国的青睐,在眼下,无论是昭武九姓诸国,还是大食,作为最为剽悍的雇佣兵最大来源的突厥人非常吃香,并已经从人文、武备、风俗上悄悄影响粟特人、大食人了。

    此时,若是位居怛逻斯城尔微特勒可汗能够从侧翼出兵,哪怕有一万精骑在侧,盖嘉运也不会如此肆无忌惮,自从莫贺达干向大唐求救后,原本吐火仙与尔微特勒势同水火的局面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两人达成了一同对付莫贺达干与唐军的协定,但协定归协定,当盖嘉运亲率大军围住碎叶城时,尔微特勒还是选择了观望。

    唐军封住了楚河上游到热海一带的驿道,导致若是吐火仙可汗出战败北后只能逃向南北的大山,也间接让紧邻楚河上游的纳伦盆地的形势安稳下来。

    纳伦都督府少年兵成军后,孙秀荣决定带着中营两百骑回疏勒镇一趟,一来向夫蒙灵察讨要粮食、军服、军械等物,二来嘛,前不久夫蒙灵察也派人前来通报了,拔汗那国国王阿斯兰达干已经准备好了三千人,准备与唐军一起支援盖嘉运。

    夫蒙灵察让孙秀荣从纳伦都督府抽调两千人马配合阿斯兰达干作战,如何配合,行军路线如何,都需要夫蒙灵察亲自交待才行。

    按照孙秀荣脑海里的记忆,夫蒙灵察带领的大军是奇袭怛逻斯得手的,但在盖嘉运大军已经在碎叶城附近严阵以待的情形下如何做到奇袭怛逻斯?

    根据眼下孙秀荣了解的情况,若是从纳伦北上,进入碎叶川后再沿着碎叶川河谷北上,抵达碎叶城后再西进,肯定是做不到奇袭的。

    可能的行军路线还有:从渴塞城西进,抵达石国(塔什干)后北上,再者,从渴塞城西进后不去石国,而是进入渴塞河河谷,沿着渴塞河河谷北上,翻越雪山(后世吉尔吉斯山后进入怛逻斯河河谷,怛逻斯河,后世塔拉兹河),出其不意来到怛逻斯城南面。

    这几条路线都是明面上的路线,怛逻斯城的尔微特勒肯定会时刻关注着,想要完成奇袭不太容易。

    还有,要达成奇袭,肯定不是走通衢大道,突骑施人骑兵数量众多,想要在怛逻斯城方圆五百里范围形成奇袭,兵力肯定不会太多。

    孙秀荣突然想到历史上纳伦盆地哥舒、南弓两部发生内乱后的事情,虽然史书没有记载,但因为没有孙秀荣的介入,哥舒力微多半成了纳伦都督府的新都督,并成功娶了南弓晓月为可敦,对于大唐来说,巴不得各部之间打来打去,成功者再接受羁縻再好不过。

    这样的话,作为奇袭的前锋,多半就是熟悉附近路况、统一纳伦盆地诸部的哥舒力微了,而纳伦都督府名不见经传,哥舒力微虽然完成了以少数军力诱敌出击的任务,多半也在于尔微特勒的战斗中覆亡了,就在尔微特勒大战之余夫蒙灵察的主力突然出现,一战而败之。

    眼下纳伦盆地形势大变,作为诱敌的军队不是落到他这位新任司马头上,便会落到拔汗那国王的头上,拔汗那国是大唐在西域最坚定的盟友,作为夫蒙灵察来讲肯定是不想轻易失去的。

    但无论是哥舒部还是南弓部,对于夫蒙灵察来说就无所谓的,两部全部灭亡了他也不会放在心上,而对于大唐的史官来说也不会放在心上,夫蒙灵察没有说明这两部的下落,史官也不会注意到,这样的部落在历史的长河上,宛若天边的流星,实在不值一提。

    嗯,应该是这样,作为后世曾将在游牧、渔猎部落打拼过的孙秀荣一下便瞧出了其中的关窍。

    “一将功成万骨枯”,诚如是也!

    孙秀荣不禁有些黯然神伤了。

    但眼下不是他神伤的时候,他必须回一趟疏勒镇。

    得知他要去疏勒镇后,南弓晓月将其收藏的一些上等瑟瑟石交到他手里。

    “孙郎,这里有祖传的瑟瑟石三十枚,都是品相极佳的,以前粟特商人来品鉴过,都是价值不菲的宝石,你去到疏勒镇后多少能换一些东西”

    “多谢晓月”

    这次孙秀荣没有客气,想要从疏勒镇夫蒙灵察手里讨要军械粮草,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从市面上购买一些还是办得到的,何况,他答应要收购侯琪他们种植的棉花,也需要钱财。

    一个秋日的清晨,天刚蒙蒙亮,孙秀荣让李进才镇守纳伦,自己带着耿思都中营出发了,他带着耿思都中营而不是其它因也是有着自己的考虑的。

    自己在纳伦盆地招募少年兵的消息肯定已经传到疏勒镇了,但这个少年兵又大有讲究。

    明面上,他招收的是“少年”,但实际上,在这个世界上,对“少年”的称谓比较模糊,但大体是十八岁以下的男丁,孙秀荣招募的是十五岁到十八岁的,实际上,十五岁、十六岁、十七岁、十八岁、十八岁以上(二十岁以下者)大体相当,若是放到后世,这也符合正态分布的原理。

    在一般人眼里,中营的力量最为强大,但在孙秀荣的少年兵里,耿思都执掌的中营全部是由十五岁的少年组成的,这些少年在聪明灵秀上自然不差,但在武技、气力肯定是不如大一些的少年的,但孙秀荣带着这个中营去疏勒镇,便会让夫蒙灵察等乍以为全部都是这样的少年兵。

    这就是孙秀荣想要达到的目的,作为羁縻兵,这些士兵是不需要在镇守使府登记在案的,那里有一个大数即可。

    当然了,虽然都是货真价实的少年兵,但这些十五岁的少年对孙秀荣的敬仰之情那可是滔滔不绝的,以前在纳伦盆地,哥舒力微能以三千帐的哥舒部力压五千帐的南弓部,除了南弓部是一个女人掌权,内部离心离德外,哥舒力微本人强悍的身手也起到了关键作用。

    在最近的十年,“哥舒力微”这个名字在盆地诸部可止小儿夜啼,这绝不是玩笑话。

    但就是如此强悍的哥舒力微却被孙秀荣一个回合击杀了(虽然有欺诈的内情),这还不算,其手下最为强悍的十名百夫长以上的将领也被孙秀荣一人射杀。

    这样的身手、能力,对于纳伦盆地的少年来说,那简直是天神一般的存在,这也是孙秀荣能够轻易招募到一千人的关键原因。

    虽然只是十五岁的少年,但也是在各部中遴选出来的,孙秀荣让力气最大者,能拉动一石力角弓者五十人突前作为先锋,能拉动七斗力角弓者五十人殿后,剩余一百人能熟练拉动五斗力单体弓者居中,这样的话,一旦遇到敌情,两头的精锐就可能用弓箭进行远程压制,让两百人的骑兵有时间结阵,或依托阵型下马作战。

    当然了,虽然都是十五岁的少年,但有孙秀荣的存在,该营的战斗力也不敢小觑。

    秋日的纳伦,气温在逐日下降,但并没有达到需要穿上冬衣的地步,两百少年精神抖擞骑在马上,以严整的阵势,雄赳赳气昂昂向疏勒镇开去。

    孙秀荣来到这个世界后,将炒面、风干肉、蔬菜干做成的干粮完美地制作出来了,这三样东西,在战事紧张时,既能单独嚼食,在稍稍闲暇时也能混在一起煮在锅里,可比眼下的纯粹游牧部族但凡作战都要赶着牛羊要轻便多了。

    三日后,两百少年同样迎着第一缕晨曦抵达疏勒镇城下。

    此时的疏勒城是建在四面环水的河心洲上,想要进城只有北面一处桥梁,赤水河(克孜勒苏河)是天然的护城河,当然了,西域的河流大多很浅,想要达到完全阻隔敌人的目的自然办不到,只是稍稍迟滞而已。

    两百少年神色肃穆,如同雕塑般整整齐齐矗立在赤水河北岸,这一幕恰好被当晚正在城上值守的疏勒镇衙将毕思琛见到了。

    毕思琛,毕国人,年三十岁,杨二夫妇的独子就是在他家当小厮,在原本的历史上,安史之乱发生后,他投靠了安禄山(都是胡人之故),眼下却是大唐的忠心将领,在经过一夜值守,正准备回城睡觉的惺忪状态下突然惊醒了。

    不过,当孙秀荣带着中营过了木桥,正式抵达北门下面后,才发现都是些娃娃兵,一想到发生这中间唯一一位年纪稍长者身上的种种事迹,毕思琛终于从惊醒的状态下再次惺忪起来了。

    “到底是少年心性,若是我,自然要将部落里最精壮的男丁全部聚拢,这些娃娃兵有何能为?”

    毕思琛没有过多为难孙秀荣,大大方方给他开了门,然后踉踉跄跄回城睡觉去了。

    这一幕同样给当日起得很早的封常清瞧见了,与毕思琛不同的是,当这两百骑静悄悄出现在大街上时,封常清完全被震撼住了。

    “少年兵都能操练城如此模样,其长大后岂非不可想象?”

    对于这些少年兵来说,跟着他们极为崇拜的孙秀荣来到疏勒镇,全幅身心都在步伐、军容军纪上,都是上身笔挺,没有一个人左顾右盼,两百人好似一人似的滚滚而前。

    “好一个赳赳少年!”

    封常清也呆住了,他不由自主地将自己的马匹靠在了一边。

第五十二章 纳伦风云(6)为官之道(上)

    这一次,夫蒙灵察在第一时间接见了孙秀荣。

    不是因为他在胡弩镇、纳伦盆地先后立下了令人震惊的功劳,那什么拉鲁多吉、哥舒力微的死亡与否,对夫蒙灵察来说完全不值得一提,整个象雄部落、纳伦部落都灭亡了他也不会正眼看一下,他震惊的是孙秀荣小小年纪就能建立这些功勋。

    对绝大多数像夫蒙灵察这样的大唐边军将领来说,周围的部族不过是他们眼里不过是一个个行走的功勋和财宝罢了。

    但像孙秀荣这样的人来说就不同了,虽然大唐极为重视官位,每一类的官员适用什么品级极为严格,一般情形时绝对是宁缺毋滥,策勋几十转,能做到“入流”的从九品下以上的官员是非常难得的,虽然军队里升迁容易一些,但以孙秀荣的年纪在接近两年的时间里做到从六品下的羁縻州司马之位还是十分罕见的。

    对于这样的人,就不能像普通牙兵那样对待了。

    一大早,夫蒙灵察就来到了大校场,罕见地亲自主持了疏勒镇唐军的晨练。

    回到府邸后,他很快接到了自己的亲信毕思琛汇报的讯息。

    夫蒙灵察有些踌躇了。

    对于他这样位高权重的人来说,区区一个孙秀荣根本不值得让他投入更多的精力来应对,现在的他连已经崭露头角的于阗镇副使,实际行使正使权力的高仙芝都没放在眼里,遑论其他人?

    放眼整个安西、北庭两大都护府,真正让他有些忌惮的只可能是节度使盖嘉运,监军大使李辅国、边令诚,以及两位节度判官,由于节度使府的长史同样由国内高官遥领,司马一直空缺,首席判官独孤峻也让他有些小心,其他人,还没有达到让他打起精神来对付的地步。

    “这样的人是打压还是重用?”

    夫蒙灵察在思考较为重大的事情时,习惯于将一个人关在书房里沉思。

    他虽然是高度汉化的党项羌人,但早上就着奶茶吃胡饼的习惯依旧保留着——此时的茶叶已经出现了,但用在奶上正是它的主要途径之一,现在还没有“茶”这个字,“荼”(苦叶子)是它现在的名字。

    他一边吃着一边皱着眉头思索着,半晌,一大碗热腾腾的泡在奶茶里、撕成碎末的胡饼吃完后,夫蒙灵察的思索也有了结果。

    他立即召见了内行官兼判官王滔。

    对于夫蒙灵察来说,他考察一个人能不能用,只有两方面,一个自然是忠心于他,在此基础上才是能干,至于什么品行、操守,在没有明显违法乱纪的前提下,在天山南北七镇远离本土,某种程度上宛若“土皇帝”般存在的高级官员来说并不特别重要。

    这个为官之道不光是夫蒙灵察的做法,也是几乎所有执掌安西的高级官员都会做的,当然了,忠于大唐是他们的底线,除此之外一切都好说。

    王滔进来后,夫蒙灵察歪坐在地毯上,心里却在想着:“王滔是进士出身,能够屈尊来到我这里担任判官兼内行官,虽然与大多数官员有些格格不入,但终究能力、见识高出一筹,就算不在我这里任职,到任何地方迟早会出人头地,倒是那封常清,能力超群,可惜出身太低,能做到眼下整个官职已经到顶了,除非改任军职”

    “孙郎回来了”

    对于王滔,夫蒙灵察倒是单刀直入。

    “哦”

    “他带了一个队的骑兵”

    “我也看到了,都是十五岁左右的毛孩儿”

    “哦?你是怎么看的?”

    “镇守使,孙秀荣此子职部也仔细考量过,他能在胡弩镇站稳脚跟在于杀人立威,否则,胡弩镇那一帮子老军头能听他的?但到了胡人的地盘者这么做就不行了,他终究是一个少年,招募比自己年纪小的也好管束一些,再者,孙秀荣武艺高强,击杀悍酋哥舒力微后名声大噪,草原上向来强者为尊,何况是些毛都没长齐的少年郎?两相结合,孙郎就成功了”

    “你真的是这么认为?”

    王滔脸上显出愕然之色,“镇守使,这……”

    夫蒙灵察哈哈大笑起来,“王宣仪,本镇说笑呢,莫往心里去,你说的正是我想说的,但此子既然在本镇的管束范围内,拔擢太快并不是一件好事,必须要好好敲打敲打,对了,还有几日秋粮就全部入库了?”

    “最多十日”

    “那好,你退下吧,将孙秀荣叫进来”

    “是”

    没多久,孙秀荣便进来了,自从跨进镇守使府的大门开始,他先后遇到了杨守瑜、荔非守瑜、管家等人,出了杨守瑜,他都保持着少年人“稚嫩”的谦恭微笑,到了夫蒙灵察的书房后更是如此,明显还有些忐忑。

    夫蒙灵察不禁笑道:“孙郎,你以前到我这里时,还颇有些意气风发的模样,如今却颇有些忐忑,是何缘故?”

    孙秀荣说道:“回禀镇守使,以前在下就是一个牙兵,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没有多少可顾虑的,自然神情轻松,眼下却不一样,无论如何,手底下有了上千军力,辖区南面是拔汗那,西面是石国,北面是突骑施,以区区千余军力,想要从容周旋于期间,在下何德何能还保持轻松?”

    “哈哈哈”,夫蒙灵察笑道,“孙郎,这是你的真心话?”

    “镇守使,我才十九岁,虽然略有些功绩,但那都是在战场上取得的,真正管束一方还是头一遭,这心里自然……”

    “嗯,孙郎切莫妄自菲薄,历史上冠军侯十八岁就率军征战漠北,得封冠军侯也不过刚刚及冠,孙郎可要以冠军侯为榜样啊”

    “镇守使说笑了,在下岂能与冠军侯相比?人家舅舅是大将军,自小深受皇帝宠爱,在下却……”

    “好了”,夫蒙灵察收起了脸上的笑意,一招手,其身后的人又将挂在墙上的舆图打开了。

    “孙郎,刚刚收到盖节度传来的消息,根据我军藏在碎叶城暗探提供的消息,突骑施伪汗吐火仙在城里待不住了,出城与我军决一死战也就在这两日了,以盖节度的运筹帷幄,击败甚至俘获吐火仙也只是时间问题”

    “但突骑施部落占据地方太广,西到咸海,南到珍珠河,东到伊丽河河谷,北到夷播海,都是彼等的游牧范围,其黑姓贵酋大多居住在从怛逻斯城到碎叶城一带,黄姓贵酋居住在伊丽河谷,黄姓贵酋与我国交好,不提也罢”

    “黑姓部落占据着绝大多数牧场,但贵酋多半住在城里,眼下碎叶城的吐火仙已经是盖节度的瓮中之鳖,他唯一取胜的机会就是在野外浪战,但野外浪战大唐几乎没有敌手”

    “但另一大酋尔微特勒是突骑施前任叶护苏禄的庶长子,其盘踞的怛逻斯城比碎叶城更加高大一些,可驻兵两万,可储粮二十万石,若是防卫森严的话,完全可以坚持两年”

    “故此,我等可以包围碎叶城,但不能包围怛逻斯城,因为我等军力不够,突骑施人骑兵众多,在城外还有一座骑兵大营,就算你军力充足,可以实施围城战,但当你攻打城池时,城外的骑兵大营肯定会出来攻击攻城部队”

    “吾已接到盖节度均令,让我等在秋收后十日内出动大军奇袭怛逻斯!”

    “奇袭?”,孙秀荣脸上露出了难得的凝重之色,虽然他自己在心里盘算了许久,并早就知道唐军要采取奇袭的方式,但真正面对此事后还是露出了极为诧异的表情。

    这个表情,正是夫蒙灵察想要看到的。

    “呵呵,孙郎,无须担心,在野外行军、对战,唐军自有法度,一旦敌人一击不中,彼等将要面对的就是致命的打击,眼下不是担心行军途中遭受突骑施轻骑兵的打击,而是两个问题”

    “一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潜行到怛逻斯城附近”

    “二是让城里的尔微特勒、都摩度出城会战,但如果我军势大,彼等畏惧于大唐军力庄严,绝对不会出城会战,于是就只能诱敌,而要诱敌潜行的先头部队就不能太多,军容也不能太过庄严”

    这下孙秀荣完全明白了。

    突厥人虽然不敌大唐,但与继承了西突厥的突骑施相比,其它游牧部落还是不够看的,估计哥舒力微在一统哥舒、南弓两部后立即被大唐作为拔汗那国的属国派遣到怛逻斯城下作战。

    哥舒力微的牧场就靠着雪山(吉尔吉斯山),与怛逻斯城只有一山之隔,越过雪山就是怛逻斯河,哥舒力微肯定有秘密通道抵达那里,抵达后,怛逻斯城里的尔微特勒、都摩度多半先观察了几日,并加大了对周围的侦查,在得知附近并没有其它援军后,立即出动大军对哥舒力微进行了攻击。

    但问题也来了,哥舒力微再强悍,也挡不住突骑施占据绝对数量优势的骑兵冲击,就算怛逻斯城只有一万人,城外一万人,任意一方出动哥舒力微绝对抵挡不了,为何在历史上尔微特勒战败被擒?

    只有一个可能的原因,当盖嘉运击败吐火仙后,也派了一支数量不多的军队向西行进,牵制了城外的骑兵大营,而出城的只能是尔微特勒!

    但问题又来了,那为什么不是城外的骑兵大营出动去攻打哥舒力微,非要城里的主力出动?

    估计原因有两个,一是,若是城外的骑兵大营被击破,怛逻斯城便成了孤城,这是尔微特勒不想见到的。

    二是作为庶长子的尔微特勒是被都摩度推上位的,在黑姓诸部中威望并不高,城外的骑兵大营有可能不听从他的调遣,而他为了立威,只能自己出动。

    但在坚城里的尔微特勒实在没有任何理由去攻打哥舒力微的区区部队,除非他有不得已的理由。

    想到这里,孙秀荣说道:“镇守使,在下可否知晓碎叶城、怛逻斯城突骑施人的布置以及将领情形”

    夫蒙灵察说道:“你在纳伦待了这么久这些消息都不知道?”

    孙秀荣讪笑道:“都忙着练兵呢,没顾得上,何况,以纳伦的军力,自保都有些勉强,哪儿有余力想着外边,故此,根本就没有想到那些”

    夫蒙灵察点点头,他倒是相信孙秀荣这话,“也罢,根据节度使府提供的消息,莫贺达干的牧场是在热海附近,而都摩度的军力以及苏禄的核心部落在碎叶城流域,原本是莫贺达干、都摩度两人联手杀死了苏禄,之后两人又为了权势大打出手”

    “由于莫贺达干杀死了苏禄,都摩度拥立了吐火仙,若是莫贺达干没有向我国求援的话,我国倒是乐见彼等少一个你死我活,但莫贺达干毕竟亲自来到龟兹向盖节度求援,这样一来,我国就不得不管”

    “但随着莫贺达干的求援,突骑施内部也出现了变化,原本势不两立的尔微特勒与吐火仙联合起来了……”

    听到这里孙秀荣心理一凛,暗道:“原来如此,看来是我记错了,吐火仙本就是都摩度拥立的,但这一次都摩度还是跑掉了,按照历史记载,唐军在击败吐火仙、尔微特勒后,莫贺达干崛起,大唐为了分化莫贺达干的势力,又封都摩度为大官,看来就算在碎叶川,都摩度还是跑掉了”

    “镇守使,尔微特勒是谁拥立的?”

    “哦?他是苏禄的庶长子,原本就与嫡长子骨啜,哦,也就是吐火仙不和,都摩度拥立吐火仙后,他就自立为可汗,并无他人拥立”

    “啊?!”

    孙秀荣不禁为自己那错乱百出的历史知识暗暗叫苦。

第五十三章 纳伦风云(6)为官之道(下)

    “好了,不说这些了”,就在孙秀荣还在为自己的“印象流”恼火时,夫蒙灵察继续说道,“眼下我等需要一个作为奇袭先锋的人选,咳咳,原本南弓部是最佳的人选,可惜彼等酋长是一介女流,眼下孙郎是都督府的司马,手下又有了一千兵丁,可否担任这奇袭先锋的大将?”

    孙秀荣面露犹豫之色,“镇守使,我只有一千人,还都是少年兵,尔微特勒见到了倒是会毫不犹疑出来迎战,但恐怕我的部队也支撑不了多久”

    夫蒙灵察笑道:“孙郎,一千人肯定不行,等会儿你派人先回去,让其在南弓部、哥舒部再征召两千精壮骑兵待命”

    “三千人,以少年兵打头,尔微特勒有极大的可能出城迎战”

    “镇守使,那我需要抵抗多久主力才会出现?”

    夫蒙灵察说道:“最快一日,最慢三日,就以两日计,孙郎,若是主力与奇袭部队靠的太近,肯定会被尔微特勒察知,你放心,我亲自带着大军跟在你后面,最多两日的路程,你只要拖住尔微特勒便是大功一件”

    “那行军路线?”

    “嗯,这一节我在就考虑到了,孙郎你看,这是你驻扎的纳伦,从这里往西北,在群山之中有一条隐秘的道路,当然了,说是隐秘,当地的牧户都知道,不过平时很少有人行走罢了”

    “你回到纳伦后,先让士兵化妆成当地牧户先行出发,与你保持三日的距离,将一切有可能探知到我军行动的牧户、商人、突骑施侦骑全部斩杀,大约五百里就能走出大山,进入怛逻斯河河谷”

    “怛逻斯河谷人烟稠密,此时再做隐瞒肯定是不行的,出口距离怛逻斯城还有两百里左右,以骑兵的速度,怛逻斯城的尔微特勒最多一日就得到了你们的消息,你等一旦进入河谷就不能左顾右盼了,只能继续向前迈进,一直到城下”

    “快马的速度是一日,但作为军队,两百里若是不惜马力全力行军的话,等抵达怛逻斯城下军队的战力也损失光了,故此,按照尔微特勒的估计,就算唐军有主力在后面,但在你抵达城下,而我的大军尚未进入河谷时,若是按照正常行军速度,最少也要三日才能抵达,孙郎,为了及时将你等救出,本镇可是按照两日的速度来行军的”

    孙秀荣绝对不会相信夫蒙灵察的话,他亲自率领的主力绝对不会沿着他行走的道路跟在后面。

    但他会走哪条道路估计也不会说,自己作为一个赤裸裸的炮灰,还没有资格询问,估计原本历史上作为炮灰的哥舒力微也没有资格询问。

    这就是夫蒙灵察的为官之道,临到大事时,他绝对会守口如瓶,估计他的部队一早就准备好了,隐藏在某处整装待发,疏勒镇的全部军力加起来有五千人,加上拔汗那国的,八千人还是有的,还都是精锐……

    “拔汗那?”

    一想到拔汗那国,孙秀荣猛然想到后世自己的部队攻打费尔干纳盆地时采取的行军路线,那一次他的部队并没有越过图鲁噶尔特山口,而至沿着克孜勒苏河河谷向西行军的,然后越过南面的阿赖山脉进入盆地的。

    但此时珍珠河流域大部分地方都被大食人拿下了,疏勒镇的唐军想要从这条道路进入盆地也办不到。

    或许在自己练兵的这几个月,夫蒙灵察已经将兵力分批运抵拔汗那国?

    算了,不想这些了,自己要考虑的是如何在夫蒙灵察大军抵达之前扛住突骑施人暴风骤雨般的进攻。

    “镇守使,职部愿意担任先锋,并按照规定的线路行军,不过……”

    “说吧,有什么条件尽管提”

    “镇守使,部族骑兵就算了,但我这一千少年兵还是要装备齐整吧,否则如何抗住尔微特勒的猛攻?”

    “具体说说”

    “镇守使,若是在野外浪战,我的部队肯定不是对手,但若是依托地形守卫的话,还是有可能坚持两日的,但那需要强弩协助”

    “这一节我早就替你想到了,杨守瑜本就是与你一起从葱岭守捉过来的,在我这里担任了几个月的牙兵队副,表现不错,我不能给你更多的人手,但可以让杨守瑜带着两百副强弩以及能坚持三日的箭枝跟着你去,你可在少年兵或部族青壮里挑选人手练习,杨守瑜在胡弩镇时就是强弩伙伙长,训练起来也不是难事”

    “若是我的人手掺在其中,突骑施人一下就看出来了,于是就只能用你自己的人”

    “这……,好吧”

    “还有甚?”

    “粮草、铠甲”

    “孙郎,你是知道的,按照大唐规制,别说铠甲了,连强弩也是不能装备羁縻州的胡兵的,若不是本镇瞧在你等都是少年兵,战力确实堪忧的话,一个队的强弩也不可能配给你,铠甲就莫想了,但粮草还是可以的”

    “你这次不是来了一队的少年兵吗?我可以调给你能够让一千人用上一个月的粮草,以及运送粮草的骆驼、驮马,还有,库房里别的东西缺乏,但布匹还是有不少的,可以给你两千匹麻布,一千匹绸布,这些东西在西域一带可以当做铜钱使用,算是给胡兵的开路费吧”

    “除此之外,就没有了”

    ……

    孙秀荣带着些许惆怅离开了,这一切都看在夫蒙灵察眼里,但他依旧不为所动。

    次日,孙秀荣带着夫蒙灵察给他的两百副强弩以及一百匹骆驼驼载的粮草返程了,南弓晓月给他的一小袋瑟瑟石也没有用上,而他自己的职田尚没有收获,岁入也没有到发放的时间,他只能让侯琪先替他收着。

    倒是杨守瑜,重新回到孙秀荣身边后非常高兴,一路上蹦蹦跳跳的,倒真像一个孩子。

    抵达恰克马克镇后,孙秀荣又碰见了封常清,按照军纪要求,作为先锋的事孙秀荣也是不能向他说的,但封常清临行前一番话还是让他琢磨出来了。

    “孙郎,在疏勒镇东北面是拔焕城,从那里出发越过天山后,经顿多城可以直抵热海南面,顿多城如今控制在莫贺达干手里”

    嗯,是了,夫蒙灵察肯定会走这条道路,先抵达热海南边南边,然后沿着雪山(吉尔吉斯山)南面的峡谷去到怛逻斯河谷,但问题又来了,这样一来拔汗那国的军队走的又是什么道路?

    如此兵分几路,就算之前有约定,在此时如何联络也是一个非常困难的事情。

    但一想到像夫蒙灵察这样将领的为官之道,孙秀荣隐隐有些明白了。

    无论如何,到时候真正能保命的就是那两百副强弩了,由于都是少年兵,夫蒙灵察给他的全部是射程为一百六十步的单弓弩,也就是用双脚踩着弩身,用不了多少腰劲儿就能上弦的强弩,但就是这样的强弩,也相当于孙秀荣所使的三石力强弓,如同多了两百个像孙秀荣这样的射箭高手,对他来说自然是如虎添翼。

    一路上,在杨守瑜的训练下,两百少年兵很快掌握了使用单弓弩以及维护保养等方法,当然了,要能熟练使用,虽然不如射箭费事,但也是需要长期习练才行,不过对孙秀荣来说,将这些人聚在一起,以密集箭阵射向敌人才是正途,并不需要马上射得有多准。

    抵达纳伦后,南弓晓月在族人的协助下已经汇聚齐了两千部族青壮,孙秀荣从中挑选了一千,多半是真正向往大唐以及有意愿、有能力去执行奇袭这个任务的,剩下的人倒也没有说什么,以区区两千人,或三千人去执行攻打突骑施的任务,无论如何都是一件凶险万丈的事情,若是没有强烈意愿的话,人多了反倒是一个累赘。

    这一千人除了心向大唐,更关键的是折服于孙秀荣的神威,何况孙秀荣已经向他们说明了他们这一路只是先锋,大队人马还在后面呢。

    这几个月,孙秀荣又制作了大量的炒面和风干肉、干野菜,由于要穿越崎岖的雪山山脉,所有的人只携带了二十日、三十斤左右的干粮,按照计划,孙秀荣要带领队伍以每日五十里的速度越过雪山,这需要十日的时间,然后在五日之内抵达怛逻斯城附近。

    孙秀荣只给部队多携带了五日的干粮,至于马匹,眼下是秋初,它们可以就近吃草,到了怛逻斯河谷还可以对突骑施人进行抢劫获得粮食。

    一千部族精壮全部来自南弓部,对于哥舒部,孙秀荣目前还不是特别信任,虽然少年兵里有来自该部的,但那又有所不同。

    秋初的雪山山脉,平均海拔在一千五百米左右,对于在葱岭呆惯了的孙秀荣、杨守瑜来说实在是轻松愉快,而在经过三个月的训练后,少年们也比以前精干了许多。

    统领一千南弓部族骑兵的是中心语南弓晓月家族的一个叫黑夫的壮汉,他自然没有资格获得姓名,但眼下也有了南弓的姓氏,大号就叫做南弓黑夫,是以前跟着南弓晓月奔逃的护卫百余骑之一。

    孙秀荣不放心让部族骑兵在前面探路,最后还是决定让杨守瑜带着十名熟悉路况的中营少年在前面探路,他们都穿着当地牧户的服饰,只佩戴弓箭和短刀,由于沿途人烟极为稀少,除了在接近怛逻斯河谷的地方有密集的人口,倒是不虞有被人发现之嫌。

    一路无话,直到怛逻斯的源头附近。

    或许是突骑施人知晓这条道路,在唯一的山口附近设置了一处堡垒。

    一座正好卡在两山之间的石堡!

    石堡大约有两丈高,直径同样最多五丈,也就是说里面最多只能驻扎百人,但由于两岸都是悬崖峭壁,孙秀荣的两千人又带着马匹,想要绕过石堡也不可得。

    孙秀荣一对眉毛不禁皱了起来。

    “夫蒙灵察的舆图上怎么没有这个石堡?”

第五十四章 “奇袭”怛逻斯(1)石堡

    “大郎”

    杨守瑜正在向孙秀荣汇报石堡附近的情况。

    “这座石堡不禁锁着从纳伦过来的小道,还同时锁着从热海东面过来的道路,与其说是守卫着从纳伦过来的道路,还不如说是守着从热海西来的道路,那条道路明显比我等这里的宽阔一些”

    “哦?”,孙秀荣顿时来了精神,“说不定夫蒙灵察的大军就是从这里来的,但他若是从热海西边过来的,必定知晓有一处石堡,为何不提前告诉我?”

    便问道:“跟着你前出探路的少年兵有谁走过这条道路?”

    杨守瑜将一个身形中等,稚嫩的脸上隐隐带着一丝狡黠神色的少年推了出来,此人孙秀荣倒认识,一个逃到纳伦盆地的突厥牧户后代,原本只有一个小名,因为他父亲来自西突厥鼠尼施部,母亲来自另外一个部落阿悉结,报名参加少年兵后,孙秀荣将鼠尼施改成“苏尼施”,以苏为其姓,并根据其母亲部落阿悉结配以“希杰”的名字,合起来就是苏希杰。

    此人一幅标准突厥人长相,见到孙秀荣后行了一个军礼,然后说道:“司马,以前我父亲的部落就在热海南边,而母亲的部落就在碎叶川上游,碎叶川一开始几乎与雪山平行,抵近热海附近后并没有注入此海,而是折向北,在叶支城附近再次折向西边”

    “我是五年前才迁到纳伦的,十岁的时候曾跟着父亲沿着碎叶川上游一直逆流而上,司马,你可知晓我等一侧的小河是什么河?”

    “途中小河一路上不计其数,我哪里知晓?”

    “司马,在石堡东侧的大道就是碎叶川的干流所在,虽然只是最上游的干流,但确实是干流,而从南边过来的小河是其支流,算起来它也是碎叶川”

    “若是从热海西边沿着碎叶川河谷往西走,比起我等从纳伦出发大概要多出两到三日的路程……”

    这下孙秀荣完全明白了,夫蒙灵察的大军多半是从莫贺达干控制的突骑施部落所在碎叶川上游一带过来的,难怪他说要晚到两到三日。

    但问题是,就算他们是从这条道路过来的,一旦进入怛逻斯河谷,还是无法遮蔽行踪,而一进入怛逻斯谷,尔微特勒就会第一时间知晓,也无法突然杀到怛逻斯城下援救自己啊。

    他想来想去,最终也没有明白,干脆不想了,无论如何,想要愉快地做一个合格的炮灰,还是要攻破石堡进入怛逻斯河谷后再说,否则,你连一个合格的炮灰也做不到。

    站在一座布满树木的小山上,孙秀荣从缝隙中观察了许久,回头问苏希杰:“我等所在的碎叶川支流是在石堡以东大约一百丈的地方汇入干流的,但干流在石堡的方向却消失了……”

    “司马,刚才我忘了说,碎叶川干流上游原本是穿过石堡所在的峡谷的,峡谷只要大约半里长,最窄处只有不到一丈宽,五年前这里是没有石堡的,多半是苏禄叶护死后,左翼五部与右翼五部互相提防,而突骑施本就是左翼的大部,长期处于西方”

    “突骑施取代突厥后,便以左翼为重,也是黑姓的核心地带,彼等为了控制右翼,让莫贺达干的部落迁到热海附近,但随着莫贺达干吸收了太多以前右翼的部落丁口,左翼对其也逐渐警惕起来,多半就是在去年才修建的这处石堡”

    “越过这座石堡后,还有大约五十里才能进入怛逻斯河谷,不过过了峡谷后道路就宽阔许多,可以并行四匹马,到了河谷后在怛逻斯河两岸都可以通行上万的大军……”

    “这么说,这座石堡就是建在峡谷上面,下面有河流通过?”

    “应该是的,若是我猜的不错,他们吃的水也是从河里运上来的,估计彼等在河流上修建了简易的水坝,水坝不高,但足够直接在里面将水提上来就是了,以前在突骑施各部中,在险要处都会这么干,右翼各部也是这么干的,往往有一个大桶,用绞盘提上来,一桶就可以满足堡子里所有人一日饮用所需……”

    孙秀荣眼睛一亮,“这么大的桶?”

    “是的,恐怕有一两百斤”

    孙秀荣点点头,问杨守瑜,“二郎,从纳伦出发后,我等走了几日?”

    杨守瑜说道:“十二日,差不多提前了两日”

    “够了,今晚就在石堡附近驻扎,注意,不要生火!不要发出声响,违令者,斩!”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不敢吱声了,他们都知晓眼前此人虽然才十九岁,但在胡弩镇可是真杀过人的。

    ……

    夜幕逐渐降临了。

    石堡。

    这座石堡确实是建在峡谷上面的,确切地说是先在峡谷上架好一排木头,然后再在上面建造石堡即可,在石堡正中露出了一个方圆四尺的洞口,一根粗大的麻绳正吊在这洞口里。

    夜幕降临后,石堡里的六个突骑施士兵正在费力地用绞盘将一个大桶绞上来,今日,这桶里的水似乎比往日重了一些,但也重的有限,这绞盘是粟特人设计的,而在木头上修建石堡则是留在碎叶川流域的唐人设计的。

    突骑施人确实在石堡另外一面的河水里修建了一道拦水坝,高约六尺,距离石堡底部还有两丈高,按照突骑施人的想法,想要在六尺深的水里对高达两丈的石堡实施攻击实在无法想象。

    石堡有两层,底层约莫半亩大小,只在石壁中间悬着一盏油灯,昏暗的灯光让整个下层都是昏昏沉沉的,绞盘的手柄分成两部分,一边站着三个人,在六个人的合力下,重达两百多斤的大水桶终于绞上来了。

    黑乎乎的大桶慢慢地露出了洞口!

    当大桶露出洞口后,另外两个士兵将其推到一边,然后将放在那里供众人饮用。

    果然,当大桶终于停住后,这八个士兵首先拿起了自己的木碗准备舀水喝,正在此时,变故发生了!

    从大桶里出现两个人!

    一阵刀光闪过之后,首先扑上来喝水的三个人全部捂住脖子跌倒在地上,而大桶里的另外一个人手上的弓箭箭无虚发,几个呼吸间就将剩余几个人射倒在地!

    突然的变故让石堡里的人都惊呆了,此时若是一个醒目的人砍断绞绳,用力将木桶推向洞口,这两个人都逃不过一劫,但刹那间的变故让所有的人都失去了勇气和判断力——这两个人的脸上都用白粉涂成妖魔鬼怪的模样,看起来十分吓人。

    镇住底层的士兵后,这两个人立即跳出了水桶,一人用弓箭掩护,一人将绞盘固定后,一脚将木桶踢了下去。

    此时,底层的突骑施士兵才醒悟过来,这两人不是魔鬼,而是敌人!

    但已经晚了,虽然灯光昏暗,两人中那矮一些的粗壮汉子箭无虚发,没多久底层的士兵全部当场射杀!

    而另外一人则用弓箭对准了通往二层的楼梯口,底层的惨叫声早就惊动了上面的人,可惜在那高个子的射击下,楼梯口没多久便堆满了尸体。

    在高个子的掩护下,矮个子将对面那处唯一通往外界的大门打开了,没多久,外面也传来箭枝破碎夜空形成的“咻咻”声,再过一阵子,一些人顶着盾牌从大门过来了。

    所有的人都是湿漉漉的。

    此时,只见一个高壮的汉子左手端着一面大盾,右手握着一把厚重的闪烁着火纹的钢刀沿着楼梯扑了上去。

    另外一人见到那高个子后喊了一声“司马…..”,话音未落,他便一脚踏空,幸亏被那高个子拉住了,否则他会一头扎进下面两丈远的深水里。

    原来,这高个子正是孙秀荣装扮的,那箭术骇人听闻的矮个子自然就是杨守瑜了,顶着盾牌向上攻的是左营队正哥舒迷奴!

    又是一阵惨叫声从二楼传来,此时,杨守瑜在一个士兵的掩护下也踏上了二楼的楼梯。

    随即又有好几个手持盾牌的少年兵攻了上去。

    喊杀声不断从上面传来,但只不过过了大约半刻的功夫声音便停歇了,随即从楼梯口出现了杨守瑜那张抹得惨白的大脸。

    大脸带着笑意,若不是孙秀荣知晓究竟,冷不防肯定会吓一跳。

    “大郎,解决了,一共三十人,竟然还有一个胡妓,由于灯光太过昏暗,也不幸被我射杀了”

    孙秀荣点点头,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暗道:“终于解决了,不过这只是第一道关卡,前面还有五十里的宽阔谷地,之后才是怛逻斯河谷,娘的,这奇袭还真不好做啊”

    他正要招呼众人休息,突然想到一事,便又下了命令。

    “南弓熏”

    “到!”

    “你挑出三十人穿上突骑施人的衣服继续向前赶,连夜摸到怛逻斯河谷附近,有情形立即返回来汇报”

    由于石堡拦路,马匹不能通过,南弓熏等人只能步行前往,不过他倒是毫无惧色,点起了三十人后便出发了。

    “大郎,你看……”

    “看什么看,无非是将石堡推倒,抑或将拦水坝挖掉,否则就不想顺顺当当通过了,对了,堡子里有什么缴获没有?”

    “有一些粮食和肉干、粗盐,除此之外便没有了”

    “嗯,将粮食搬到那一头的道路上,然后推倒…….”

    此时,宇文邕奴那张俊脸露了出来。

    “司马,不需要这样,一把火就解决了,只要下面的木头烧了,此堡自然毁了”

    孙秀荣冷哼一声,“我自然知晓这一点,不过若是出现大的火光,这附近还有突骑施的暗探的话,我等岂不是暴露了?”

    宇文邕奴挠挠头,脸上不禁显出了一丝羞红,不过在昏暗的灯光下并不显著。

    “耿思都”

    “在,命令你连夜推倒此堡,注意,要先从二楼开始推,一层层往下削,千万不可全部对准一个方向使蛮力!”

    “知道了”

    ……

    当东方第一缕晨曦洒向大地时,前面的南弓熏已经回来了,而耿思都的中营忙了一夜后也将石堡推倒了,露出了河岸一侧的道路。

第五十五章 “奇袭”怛逻斯(2)哥舒正部(上)

    “出发”

    在休整了两个时辰后,孙秀荣带着部队再次出发了,这一次,他让纳伦晓风的右营前出二十里探路。

    一路上,他将哥舒迷奴、苏希杰带在身边,这是因为,在出发前他就知晓了一件事。

    西突厥灭亡后,右翼大部突骑施取而代之,原来的左翼五部也逐渐融合成了三大部:哥舒、阿悉结、拔塞干,其中哥舒部就盘踞在怛逻斯流域,阿悉结位于碎叶川中下游,至于拔塞干则位居碎叶川与珍珠河之间,纳伦盆地的哥舒部就是从怛逻斯河流域的哥舒部迁徙过来的。

    也就是说,这里才是哥舒部落的正部,或者本部,纳伦盆地的只能是别部。

    “回禀司马”

    哥舒迷奴正在向孙秀荣汇报左翼三部的情形,他能够知晓这三部的详情,自然与宗教有关,因为在西突厥灭亡之后,右翼各部大多靠着天山,仍以原始的萨满教为主要信仰,碎叶川下游、珍珠河下游的部落却受到了昭武九姓的影响,开始接受袄教、摩尼教甚至景教。

    “这三部都有各自的首领,不过突骑施可汗派遣了本部贵族担任颉利发实施监督,颉利发到位后往往会从各部抽调常备军,大约有一千人,新设十名千夫长,这十名千夫长都是从以前卑微的小贵族里拣拔的,为的就是与以前的大姓抗衡”

    “如此一来,以前的三部实际掌握在原来的大姓手里的丁口已经不足一半了,但突骑施人也没有掌握新设的部落,还是被新提拔的大姓掌握了”

    “苏禄死后,各部纷纷杀死颉利发,重新拥立以前的大姓,比如在眼下的怛逻斯河流域,北岸一带是原来的大姓掌握,南岸则是新近崛起的大姓掌握,但两大姓都姓哥舒”

    “哦?这里面又有何讲究?”

    “司马,碎叶川流域的核心地带,就是城堡林立的雪山北麓一带,也是突骑施部落的核心地带,进入怛逻斯河谷后,除了我等脚下的这一条道路,南北并无明显的道路往来”

    “但北边是突骑施部落的核心地带,西边又有怛逻斯城矗立,加上怛逻斯河的阻隔,实际上就将位居河岸北部的部落限制的死死的,自然划归以前哥舒大姓掌控”

    “南岸则由新崛起的大姓掌控,原本突骑施人以为是自己控制的,实际上并未做到”

    哥舒迷奴的汉话十分通顺,但若是仔细听的话,还是会意识到这是刻意学过的,对于他的来历孙秀荣自然做过了解,听到这里他不禁笑道:“迷奴,你是史泰染缅的徒弟,而史泰染缅是袄教的妙火使者,那你在教里担任何职?”

    哥舒迷奴一愣,对于孙秀荣的种种事情,他的师傅史泰染缅自然同他说过,但没想到此人对本教还有如此兴趣,便说道:“在下修行尚浅,按照规矩,刚出师者需要在人世间历练一番,咳咳,按照大唐的说法,需要修行一番才行,我刚刚开始修行,岂有职位?”

    孙秀荣点点头,他也就是顺口一问,并不想在这件事上多纠缠,“好了。具体说说这两部,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西突厥灭亡后,突骑施兴起,突骑施也想在以前的十部中掺沙子以增强的自己的影响力,但实际上并没有做到,是不是?”

    哥舒迷奴点点头,“差不多,实际上,对于草原部落来说,增强影响力最好的方法还是那个,就是杀尽男丁,将妇孺收入囊中,从而最终不断扩大本部的丁口,左翼原本有五部,现在只剩下三部,其余两部自然汇入到突骑施部落了”

    “至于右翼五部,彼等本来就与突骑施联系紧密,处置方法又不一样了,除了屠杀,尚有联姻、分化等法子,彼等又靠着大唐的北庭都护府,大唐又在其中实施同样的法子,对突骑施的威胁早就消失了”

    “哦?其中又有什么特别的?”

    “倒是有一个,以前依附十部的有两个部落,一个叫做沙陀,一个叫做处月,经过突骑施一番折腾后都迁到了沙洲北面的蒲类海一带了,眼下这两个部落已经合二为一,部落酋长也统一成处月姓,大唐称之为‘朱邪’,算是一个意外”

    “你是如何得知的?”

    “自然是通过行商,在十五岁的时候,作为修行的一部分,我曾经跟着师傅去过伊州、蒲类海”

    “司马”

    “说”

    “前面二十里后就是怛逻斯河谷了,我多次去过那里,河水两岸的部落都信仰袄教,至少贵族是如此,每一部至少有五千帐,加上依附于其的小部落,总数大致在一万五千帐左右,想要完全不走露风声地通过肯定做不到,但眼下职部倒是有一个法子”

    “先不管北岸的哥舒本部,彼等本就与突骑施不对付,南岸的哥舒部刚刚脱离突骑施人控制没多久,其部落大型叫哥舒海,与在下相识,不如由在下先去试探一番再说,彼等若是能让路最好,若是不能再越过怛逻斯河,从北岸通过,与南岸相比,北岸的哥舒本部巴不得我等去找突骑施人的麻烦,绝对不会前去通风报信”

    孙秀荣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没有立即问答哥舒迷奴的话。

    “难道是夫蒙灵察早就知道在碎叶川的源头有一座石堡,按照他的想法,我带着的这些少年兵就算能拿下石堡也绝对会惊动突骑施人,拿下来也是几日以后的事情了,那时他带领的大军已经赶到了”

    “就在赶过来的突骑施大军要对自己进行最后一击时,夫蒙灵察出现了,顺理成章击溃突骑施人,还得到了拯救者的名头”

    “但他若是知晓有石堡存在的话,也肯定知晓哥舒正部的事情,难道他也认为哥舒正部不会通知突骑施人,抑或亲自下场阻碍甚至攻击我军?若是这样的话大唐对于西突厥各部的研究倒是颇为深入,这完全不符合传统中原王朝的传统”

    就在疑惑间,哥舒迷奴又说道:“司马,怛逻斯河谷东西长约一百五十里,宽约二十里,草场、农地广袤,加上两侧的山坡草场,是养育大部的地方,但突骑施人兴起后,将这里的粟特人、汉人全部迁到了碎叶川中游,也就是雪山北麓的绿洲地带,哥舒人占据此地后也只是将这里当成了牧场”

    “在河谷的尽头,正西面是一处荒漠,向南可通石国所属的白水城,西北面则是怛逻斯河有一段峡谷所在,长约两里,原本突骑施人只是在那里设置有石堡,没想到他们竟然在碎叶川的源头也设置了……”

    “你的意思是说,后面不远处的石堡不是突骑施人设置的,而是哥舒部所为?”

    “……,司马,应该是这样,我仔细查看过石堡敌人的服饰,确实是哥舒部的”

    “哦?”

    “一开始我并没有注意,但在部分士兵的袖口发现了火焰的图案,这才意识到他们都是哥舒人……”

    “这也是你要求给他们实施天葬的原因?”

    “是的,多谢司马成全”

    “也就是说,我等在前面绝对会面临更大的凶险?”

    “还不一定,苏禄刚刚被杀,各部都在观望,对自己控制牧场的边界加强管束也是应有之意,但要想进入怛逻斯城附近,必须越过怛逻斯河中游的石堡,否则就要穿越几十里完全没有任何水源的荒漠,实在太过凶险”

    孙秀荣心理一凛,“难道夫蒙灵察想的是自己在攻打第二座石堡的时候再出现,第二座石堡距离怛逻斯城只有五十里,沿途都是绿洲平原,骑兵快的话半个时辰也就到了,确实是埋伏、伏击的好地方,但他们又是怎么过来的?”

    “从怛逻斯河北岸,买通了哥舒本部?”

    半晌,孙秀荣才说道:“也罢,你去一趟吧”

    ……

    纳伦晓风带着右营两百骑兵在前面探路,自从离开石堡后他们按照比正常行军稍快一些的速度行进,遇到小河,若是有道路的也会进去探查一番,若是没有的就直接往前走,半日后他们就抵近到怛逻斯河谷附近。

    一个念头涌上了他的心头。

    “这几十里路,虽然甚为荒芜,但两岸仍有树木、野草、灌木分布,这样的情形对于牧户来说也是很好的牧场,为何连一个人也没有见到?”

    没多久,一个骑兵化妆成当地牧童进入到了河谷,等他返回来汇报时,纳伦晓风才知道前面的山口并没有石堡、军寨之类的设施,不禁长舒了一口气,他决定先占住那山口再说,再派人回去报讯。

    报讯的人走了一阵后,哥舒迷奴带着几个骑兵到了。

    对于哥舒迷奴,纳伦晓风还是比较佩服的,得知他是前往怛逻斯河谷接洽哥舒部落酋长的,这心里的佩服便更强烈了,但哥舒迷奴在少年兵中除了对孙秀荣、杨守瑜有些尊敬(他很快意识到杨守瑜与孙秀荣的关系很不一般),剩下的人他都没有放在眼里。

    见到纳伦晓风对自己毕恭毕敬,他也没有多说什么,而只是在略拱了拱手便打马远去了。

    搞得纳伦晓风手下的少年兵一阵大骂,纳伦晓风却制止了他们,“不可,此人的武艺仅次于司马、杨郎,又极为通晓唐语,深受司马器重,若是你等中任何一位有他的成就,我也会尊敬有加,按照司马的说法,对于能耐强的人,你除了更加努力,便别无他法,多余的话语都是对自己的侮辱”

第五十六章 “奇袭”怛逻斯(3)哥舒正部(下)

    与哥舒力微相比,哥舒海才是哥舒翰真正的“族兄”。

    在后世吉尔吉斯坦国塔拉斯(怛逻斯河南岸),附近,一顶白色大帐篷矗立在怛逻斯河南岸,周围围着一圈小一号的帐篷,所有的帐篷上都绣着一幅金色火焰图案。

    时间来到秋季中期了,怛逻斯河河谷无论是气温还是牧草都到了最适宜的季节,一眼望去,怛逻斯河两岸高达一米多的牧草下面不时有牛羊马匹从里面钻出来,这里虽然没有农田,但空气中依旧弥漫着牧草穗粒成熟的味道,哥舒部的牧户将其收割后,一部分自己食用,一部分喂给马匹。

    带着穗粒的牧草是马匹最爱的,也是冬季最适宜储存的牧草。

    二十九岁的哥舒海静静地端坐在大帐正中间,对于哥舒人来说,在正常情形下能活到四十五岁,二十九岁正是一个人的巅峰。

    突厥人模样,但编着发辫,这正是典型哥舒人面目。

    眼下离安史之乱还有十余年,那之后,大唐对西域的控制逐渐减弱,怛罗斯之战后,珍珠河以北,突骑施、葛逻禄、回鹘交替兴起,哥舒人也会逐渐融入到上述各部里去,最终成为喀喇汗国的重要组成部分。

    萨图克让整个喀喇汗国信仰天方教后,并完全接纳了取代大食的萨曼王朝那一套后,喀喇汗国就是一幅标准波斯人形象了。

    但在眼下,虽然信仰了袄教,但哥舒人依旧保留着部族的传统。

    曾几何时,哥舒海也只能匍匐在苏禄可汗的脚下瑟瑟发抖,对于苏禄委派的颉利发也只能毕恭毕敬,还要将自己的小妾和妹妹献给颉利发,不过这一切在苏禄死后就变样了。

    突骑施人委派的颉利发的大帐就是眼下哥舒海端坐的这顶,以前的哥舒海只能住在环绕在大帐附近的小帐里,成为颉利发掌握着任命权的十个千夫长之一,当然了,这十个千夫长家族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到了今年,十个千夫长也只有两个家族完全传承下来了,剩余的都是颉利发不断重新任命的。

    那两个完全传承下来的千夫长中就有哥舒海家族,当然了,这里面饱含着家族的屈辱和心酸。

    但无论如何,哥舒海家族得到了传承,由于颉利发的信任,他的部落就能源源不绝地获得从怛逻斯城运来的兵器、铁锅、布匹等物,与其它几个千夫长相比终究要强大一些。

    苏禄一死,哥舒海就杀死了颉利发,并杀死了与他同样得到传承的另外的千夫长家族,眼下的他是整个怛逻斯河南岸最强大的哥舒部落大酋长。

    当然了,前任颉利发也信仰袄教,这也是哥舒海能够侥幸活到现在的重要原因,但在哥舒海眼里,不管是袄教,摩尼教还是景教、萨满教,都没有丁口、士兵、牧场来的实在。

    故此,当哥舒迷奴以袄教总部光明尊者麾下五大使者之一妙火使者的大徒弟身份出现后,并没有引起他的特别重视。

    火纹刀,在昭武九姓诸国自然是响当当的存在,但在刚刚接纳袄教不久的突骑施诸部并非是不可仰视的存在,他以前能够接纳哥舒迷奴,那是因为他是作为商人的随从而来的,现在能接纳他,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他身后的大唐!

    大唐,强悍的大唐依旧牢牢地占据着突厥后裔的内心,虽然苏禄在位时与南面的大食打了好几仗,但大唐,一个稳定的大唐对突厥诸部来说依然是需要仰视的存在。

    “他一人杀死了哥舒力微和他手下的十员干将?”

    听到哥舒迷奴的讲述后,哥舒海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纳伦盆地的哥舒部落就是从怛逻斯河南岸的哥舒本部迁过去的,自然是受不了突骑施颉利发的残酷压榨迁过去的,而哥舒力微的威名也曾传到本部大酋的耳朵里。

    听到这里后,哥舒海虽然突然端直了上身,还猛地说了一句,但他很快就释然了。

    “一群毛孩子,加上一千南弓部青壮又有何能为?自己有三千精骑,击败彼等后就能拿下整个纳伦盆地!”

    但忍辱负重多年,好不容易“重见天日”的哥舒海自然早就练就了“喜怒不行于色”的面目,他冷哼一声,“你的意思是,此人就是我教正在寻找的光明使者之一?”

    他见哥舒迷奴点点头,不由冷笑道:“你说盖嘉运抑或夫蒙灵察我倒是有几分相信,毕竟彼等手底下有几万强悍的唐军,就算在突骑施里面,莫贺达干、都摩度都有可能,但一个叛军之后,区区羁縻州司马,嫡系军力就是一帮尚未长大的半大小子就能成为拯救本教的光明使者?我不信”

    哥舒海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他知晓,无论是是哥舒部,还是阿悉结部、拔塞干部落,抑或三个部落加起来都不是大食人的对手,以前苏禄整合整个西突厥余部,也只能与大食人打一个平手,何况单独某个部落?

    哥舒迷奴心里也在暗自叹息。

    “我教难道时运不济到如此地步了?除了昭武诸国,教主指望的就是突骑施各部了,可眼下对本教号称‘最为笃信’的哥舒本部就是这个态度,遑论其它部落了,看来教主、师傅还是看的很准,根本没有将希望寄托在这些部落上”

    虽然哥舒海有些不屑于孙秀荣,但作为部属的哥舒迷奴也得将自己的差事办完,当他说完后,哥舒海斜睨着他半晌才开口说话。

    “夫蒙灵察这老奸贼干的好事!他让孙秀荣带着两千老弱打前阵,自己藏在某处,告诉你吧,怛逻斯城的尔微特勒手下有一万精锐骑兵,都是黑姓本族的,城外还有抽调的其它部落部族骑兵一万,孙秀荣这两千人还不够他塞牙缝的”

    “这样,既然是妙火使者的事情,我也不能完全不理会,告诉孙秀荣,要从我的牧场经过也不是不可以,假如侥幸打败了尔微特勒,怛逻斯城的东西我要分三成,假如你等败了,除了袄教徒,剩下的人侥幸撤到我的牧场都要成为我的奴隶”

    哥舒迷奴说道:“假如胜了,那肯定是大唐的主力出现了,夫蒙灵察会允许你参与洗劫怛逻斯城?”

    “假如失败了,那肯定是尔微特勒最光辉的时刻,你允许唐军从你的牧场通过,难道尔微特勒就不会找你算账?”

    “你的意思是我只能选一边?”

    “是,可汗,我没有能力和威望让你相信我,但你必须相信教主和妙火使者!”

    此话一出,哥舒海逐渐冷静下来,特别是在哥舒迷奴有意无意地将那把象征这拜火教权威的火纹刀亮出来后更是如此。

    哥舒海最后服软了,令他服软的不是火纹刀以及背后的拜火教,而是大唐。

    他相信大唐不会仅仅派出这么一支小部队去攻打怛逻斯,而是另有主力,这支主力肯定就是碎叶川的唐军了,因为就在几日前他刚刚得到消息。

    在碎叶城外的贺罗岭,盖嘉运击败了吐火仙,全歼了他的骑兵,并俘虏了吐火仙!

    这个消息,估计眼前的哥舒迷奴并未掌握。

    “好吧,我可以让你等通过,不过回去时不能从这里通过”

    “好,一言为定!”

    ……

    得到哥舒迷奴的讯息后,孙秀荣并没有多大欢喜,他一直在琢磨着夫蒙灵察的用意,不过始终没有头绪。

    进入怛逻斯河谷后,他将一千少年兵的行军顺序又做了调整。

    他自己带着配置了两百强弩的中营走在最前面,全部由十八岁以上、二十岁以下少年组成的哥舒迷奴左营继之,南弓熏的前营(17-18岁为主)次之,纳伦晓风的右营再次之,李进才的后营殿后,南弓黑夫的一千部族骑兵在最后。

    孙秀荣的盘算是,若是骤然遇敌,最前面的中营可以利用强弩先射出一拨箭枝,然后是左营、前营、右营、后营,从三石力的单弓弩到五斗力的单体弓不等,可以对前面的敌人形成不停歇的好几个波次的远程抛射压制。

    之后,孙秀荣会亲自带着左营,杨守瑜带着前营,对经过好几个波次弓箭抛射压制已经产生混乱的敌人进行近身打击,获胜的希望还是很大的。

    至于黑夫的部族骑兵,一来可以作为生力军,二来可以遮护战场侧翼。

    深入敌境后,他的行军速度便快了许多,一百五十里的怛逻斯河谷,他们两日便走完了。

    一座真正的石堡挡在前面,那是一座建在大道上的石堡,两岸各有一座,两岸相隔不到三十米,都在弓箭的打击范围内,想要安安全全从这里通过就不太容易了。

    这才是突骑施人自己的石堡!

    “司马,西边是一大片荒漠,但在百里外的地方有一条道路直通怛逻斯城”

    “除此之外就没有其它的道路了?”

    看着眼前远比碎叶川源头石堡大得多的军堡,孙秀荣不想按着夫蒙灵察的想法按部就班地通过攻打石堡将怛逻斯城的突骑施人吸引到石堡附近,以便为夫蒙灵察的大军创造机会了。

    “约莫六十里的地方也有一条道路可以抵达怛逻斯城,道路是沿着怛逻斯河的支流阿斯哈河形成的,司马,在这条道路上有突骑施人的一座军营,若是职部猜的没错,彼等一定会在这里驻扎大军与怛逻斯城形成掎角之势的,我军如果从这里过去,还要面临比石堡更大的障碍”

    “哦?”

第五十七章 “奇袭”怛逻斯(4)阿斯哈之战①

    怛逻斯城西南十五里,阿斯哈河畔。

    怛逻斯城西南方向,大多是荒漠之地,阿斯哈河从中穿行而过,与怛逻斯河一起将怛逻斯城紧紧包在中间。

    但在十五里远的地方,在阿斯哈河的东岸却有一片树林,一片由此地罕见的栎树、杉树组成的密林,传说是由汉代驻屯西域的汉军种植的,几百年过去之后,这片树林砍了又长,由于有怛逻斯河、阿斯哈河两条河流的浸润,这片总面积大约有一万五千亩的树林一直没有消失。

    这样的景象在当地人看来是在太过神奇,不知从何年何月起,虽然这片土地的主人变幻莫测,但这片树林一直得到了保护。

    一开始,这片树林叫做汉军林,后来又演化成哈斯浑林,到如今变成了“阿斯哈林”,实际上都是从汉军林里演化而来。

    而阿斯哈林旁边的小河也有汉军河演化为阿斯哈河。

    这样的地方,所有的当权者虽然不敢擅自砍伐森林,但也不会轻易放过,一开始只有一间旅栈,后来变成了小镇,直到今日的大型军堡,一座能够容纳上万人的大型军堡。

    阿斯哈堡,距离怛逻斯城只有十五里,虽然号称是怛逻斯的卫城,但也有人说它们是双子星座,由于怛逻斯城的城池无论是规模还是高大程度在碎叶川、珍珠河流域都是首屈一指,住在里面虽然颇有安全感,但一旦被围住了想要跑出去也不容易。

    这一点对于传统的游牧部族突骑施来说便更是如此。

    故此,这些游牧部族在大城之外设置大帐看似可笑,实际上也是有他们的道理的。

    阿斯哈堡只有一道围墙,高约一丈,对于突骑施人来说不过是一道大型军营罢了,住在里面恐怕比在城里还安全。

    对于已经知晓东边的吐火仙汗骨啜已经被盖嘉运大军俘虏后的尔微特勒来说更是如此。

    尔微特勒,前突骑施大汗苏禄的庶长子。

    其父苏禄在位时是突骑施汗国最强盛的时候,其既能越过天山劫掠安西四镇,又能南下乌浒水与大食人一争长短,若不是部落联盟骨子里的脆弱性,继承了西突厥大部分丁口和领土的突骑施绝对是此时一个强大的汗国。

    但它的脆弱性是天然的,不可避免的,以前有“天潢贵胄”阿史那氏带领都不行,遑论其它贱姓。

    苏禄在位时,分别娶大唐、吐蕃、阿史那氏女人为妻,都称可敦,显然是想要在各大势力之间游走以保持平衡,除了三大可敦,这三大可敦所生子女都是嫡系,除此之外都是庶支,而尔微特勒就是其中的长子。

    尔微特勒的母亲就是来自哥舒部,当他得知东边的弟弟,苏禄的嫡长子吐火仙可汗骨啜大败被俘后便第一时间从城里搬到了阿斯哈堡。

    他打的主意也很明确,一旦不敌唐军,他就会逃亡南边怛逻斯北岸的哥舒部。

    原本阿斯哈堡只有五千军力,但在尔微特勒来到之后便膨胀到了一万骑!

    尔微特勒这几日是在极度惊恐和忐忑不安里渡过的。

    去年,当他得知自己的父亲被莫贺达干杀死后,在哥舒人以及苏禄封给自己的黑姓突骑施部落大将的拥立下毫不犹疑自立为汗,原本是要抢在骨啜之前当上大汗以削弱骨啜的势力,令他没有想到的是,骨啜的母亲是阿史那氏,这份血亲在此时的突骑施各部看来仍然了不得。

    于是,尴尬的一幕出现了,除了自己所辖的黑姓部落以及一半哥舒部,便再没有更多的部落正式出面声援他了。

    从西突厥里分出去的、远在咸海以北、里海东岸的塞尔柱部落倒是愿意支援他,并请他驾临那里称汗,但被他毫不犹豫拒绝了,他自己也知道,只要自己去了,必定会成为傀儡。

    吐火仙汗被俘后,东边的盖嘉运大军一直没有动静,这让尔微特勒更是忧急如焚,因为骨啜被俘后的命运如何他不知道,故此也不敢随意做出投降或抗拒的策略。

    直到一支在他看来十分“寒碜”的军队的到来。

    来的正是孙秀荣的一千少年兵以及一千南弓部族骑兵,

    在这个时代,十五岁的男丁虽然已经完全当成壮丁来使用了,但那是用在民事上,在军事上,依旧不可能成为主力,但唐军就是以这样的面目出现了!

    至于其余一千南弓部族骑兵,在尔微特勒看来更是不值一提。

    在此时的两河一带,尔微特勒认为,战力最强的还是突厥人,然后才是其它部落,当然了,大食、大唐除外。

    “怎么办?”

    站在大营里正中间一座用木头搭建起来的高台上,望着前面那支“孱弱”得有些滑稽的军队,尔微特勒陷入了沉思。

    他倒不是担心打不赢眼前这支军队,而是担心其它的。

    据说东边占住碎叶城的吐火仙汗也是在一支弱旅的诱惑下出城迎战,结果被一旁埋伏的唐军精锐一举破之进而大败被俘的。

    “唐军肯定不止这点力量,不过按照自己布置在哥舒部密探的汇报,这支军队是从碎叶城源头的山口过来的,进入怛逻斯河河谷后两日就抵达了这里,但眼下并没有其它军队出现在怛逻斯河谷的迹象,自己若是不把握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一旦等到唐军的主力到了就来不及了”

    他又想到:“东边的都摩度、骨啜的军力远胜于自己,至少有三万精骑,但还是大败于唐军之手,这么说盖嘉运将北庭、安西的主要军力都带过来了,能够放到这里的军力必定有限,但他们若是聚在一起的话,战力还是相当可观的,机不可失了”

    “唐军主力若不是从东边过来,那就是从南面了,眼下占据白水城、柘折成、俱战提的石国是唐国的盟友,而阿斯哈河上游又控制在石国手里,唐军若是从那里出现的话,倒是大有可能”

    “无论如何,绝对不能让敌人聚成一团,要各个击破!”

    或许是为了试探一下眼前这支军队的战力,他让从小跟着自己的奴仆,后来一直掌管着三支主要常备军之一的贺兰苏尼带着三千部族骑兵出战。

    在突厥语里,贺兰是“战马”的意思,苏尼,“带兵官”,原本是突厥人官职的一种,像贺兰苏尼这样的人便用来当做姓名,就如同历史上中国人的“司马”、“司徒”、“司空”一样。

    贺兰苏尼是铁勒人,准确地说是薛人(薛延陀就是由薛部和延陀部结合起来的),世代是突骑施的奴隶,到了眼下,有了贺兰苏尼的官位后,自然又成了突骑施人。

    游牧部族,想要准确追溯某个部落的世系不是不可能,而是没有可能。

    贺兰苏尼带着三千骑兵出战了!

    虽然是奴隶出身,但他能成为尔微特勒信任的大将,自然有其独到的一面。

    贺兰苏尼曾经参加过苏禄可汗亲自指挥的与大食人的“行礼日之战”,领略过苏禄可汗与大**锐骑兵的战法,作为几乎完全继承了突厥人战法的部落,突骑施人在骑战上还是很有一套的。

    若是势均力敌的骑战,最远程有弓箭,中程有标枪、骨朵、短斧等物,近身一开始有长斧、狼牙棒等重武器,最后才是贴身鏖战,若是一般军队,在接受了前面几轮打击后多半一早就崩溃了,突厥人近身贴上来时便是追击之时。

    当然了,他们一旦遇到在装具、兵器、阵势、军纪更加占优的唐军这一套就不灵了,只有夺路而逃一途。

    但眼前这支“唐军”肯定不是这样的。

    “限你在一个时辰内击溃这支唐军!”

    尔微特勒对贺兰苏尼下达了命令,下达这个命令后他立即让自己亲领的五千最精锐,内中更有一千铁甲的骑兵准备好,以便一旦敌人主力出现后,自己也有后手,至于剩下的两千人,那是留守大营的,轻易不可能出动。

    阿斯哈堡的南门打开了,为了掩护贺兰苏尼出动,大营里的射箭高手也发出了一拨又一拨抛箭,但让他们有些意外的是,敌人并没有趁着贺兰苏尼阵势未稳而抢先发动,依旧在远方肃立。

    见到这一幕后,尔微特勒不禁想到:“敌人的将领难道是一个书呆子?抑或被我军突然出动吓傻了?”

    对面,有着一百多年经验,指挥过大量战役的孙秀荣自然没有被吓傻。

    一开始他就没打算要攻击出营的突骑施人,这是因为,一旦他接近敌人的大营,就会遭到大营里居高临下大量弓箭的打击,眼下是少年兵第一次正式的战斗,若是己方首先遭到敌人远程武器的打击,就算自己有严苛的军法,对于场上随时可能出现的变故也无法有效约束。

    于是,静等敌人来攻将是唯一可行之道。

    何况,他也做了完全的准备。

    那就是,想要让这支少年兵临敌时不乱,唯一可行的法子就是用远程武器先发制人,让敌人先乱起来,然后再杀入,那将是自己唯一取胜的机会!

    到了此时,当处于一场大战的正面战场时,孙秀荣的心智立即恢复到后世最鼎盛时的状态。

    “夫蒙灵察的主力肯定是从石国北上的,按照行程,他已经比自己晚了至少四日,自己一定要在他出现之前击溃当面之敌!”

    能做到吗?

第五十八章 “奇袭”怛逻斯(4)阿斯哈之战②

    眼下孙秀荣的布置是:

    一千少年兵以中营为中心分列左右,其左边依次是左营、后营,右边依次是右营、前营,后面是黑夫的一千部族骑兵。

    身材粗壮,面目黝黑的黑夫虽然面上没有说什么,不过从他的神色还是可以瞧出端倪——“难道自己的人还不如一帮半大小子?算了,既然司马要逞能,就由他去了,反正等会儿还是需要自己出马的”

    从对面贺兰苏尼的眼里看来,对面的敌人中,前面那一层倒是极为严整、肃然,但都是些娃娃兵,战斗力恐怕连后面的部族骑兵都不如,为何要逞能站在第一排?

    若他是唐军,就算要历练少年兵,也会让成年的骑兵站在最前面,在挡住敌人最致命的一击后再让少年兵上或许会有些帮助,除此之外,他实在想不出对方有什么招数来对付自己。

    作为参加过几次与大食、大唐战争的突骑施将领,贺兰苏尼还是惧怕大食、大唐那种步骑结合的战阵,唐军就不说了,他们的步军和骑兵都很强,大食方面,大马士革步军结合呼罗珊骑兵也是非常厉害的存在。

    但若是纯粹的骑兵之间争斗,还都是轻骑兵,对于贺兰苏尼来说,没有谁能打得过突骑施!

    虽然是这样想,对面又是以娃娃兵打头阵,久经战阵的贺兰苏尼还是将自己手下最精锐的一千人有着皮甲的骑兵放在最前面,对于游牧部族来说,精锐的唯一标准就是骑射,这一千人自然在骑射上高人一筹。

    除此之外,这一千人还配置了一些短枪、骨朵等中程打击武器,其中的两百人更是拥有长柄狼牙棒、大斧、铁枪等重武器。

    长、中、近三个层面都有利器在手,区区娃娃兵岂非一鼓而破?

    三百步!

    “这些娃娃兵战阵如此整肃,若是全杀了实在有些可惜,若是俘虏了作为我的奴隶那该有多好?然后以这些人为核心组建自己部落的常备军,自己虽然是奴隶出身,但未必就不能与他人一争雄长”

    两百步!

    对面的娃娃兵依旧没有动静,两百步,大致是三百米,到了这个地步,突骑施骑兵的速度已经提起来了,对面若是战意盎然的话,也应该催马上前才是,但对面依旧没有动静!

    “呵呵,将步军的战法用到骑兵上来了?这支唐军的将领到底是谁?竟然如此书生意气?”

    而在对面,阵中的孙秀荣深吸了一口气,虽然只也有两千骑,但实际上除了哥舒迷奴的左营,南弓熏的前营,剩下的三营战斗力甚为可疑,当然了,后面的黑夫千骑还是有相当的战斗力的。

    但他还是冒着天下大不违甘愿成了夫蒙灵察诱敌的炮灰,还是一位不按照套路出手的炮灰。

    因为他是孙秀荣,三世穿越的孙秀荣,对自己的每一步都有着精心的筹划,虽然偶有意外发生,但大致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他不能容忍自己有丝毫蹉跎。

    “呜……”

    他身边的耿思都吹响了准备迎击敌人的牛角号,同时耿思都身边一个高个子少年兵在马匹上站了起来,双脚踩着马镫站了起来!

    他的手里拿着好几面小旗。

    依次是:左营/东方/绿旗,右营/西方/白旗,前营/南方/红旗,后营/北方/黑旗,中营/中央/黄旗。

    他身边还有一人举着中营的大黄旗。

    “呜!”

    一声短促的号角,提醒着中营要行动了,随即旗手手中的小黄旗向前一挥,中营两百张单弓弩斜着指向了天空。

    “呜!”

    “咻……”

    两百根重箭划破了两军对垒前些许的凝重,带着贪婪的啸声扑向了对面的敌人!

    接着便是有着一石力弓的左营,七斗力弓的前营,以及同为五斗力弓的后营、右营!

    当最后后营的两百少年兵将手中的弓箭斜着指向天空时,后面的南弓黑夫似乎也明白了什么,赶紧让自己手下的骑兵也将弓箭举了起来,他的部族骑兵在排兵布阵上自然没有少年兵那么齐整,都是按照小部落各自汇聚,大部分是使用单体弓的,也有少数人使用角弓,与少年兵一样,力数从五斗力到两石力不等,当然了,作为成人,彼等大多数能拉动七斗力的单体弓。

    与所有人一样,贺兰苏尼习惯将自己最精锐的力量放在正中,也就是中间那两百精骑,都是一石力以上的角弓,携带着至少三根标枪/骨朵/短斧,都拿着长柄重武器。

    不过这一次他似乎失算了,在两百步的距离上,对面中间的少年兵竟然从身后拿出了强弩!

    单弓弩是大唐军队威力最差的弩,但那也是有三石力,平射射程一百六十步,抛射射程超过两百步的强弩!

    对于这支少年兵来说,尚没有办法准确判断双方之间的距离,这一点只有孙秀荣自己能办到,故此,当敌人骑兵踏入两百步的范围时,他立即向耿思都发出了命令。

    指望少年兵人人都开得动三石力强弓那是天方夜谭,但要让他们在短时间里学会上弩非常容易,学会平射瞄准不容易,那需要长时间训练,但学会抛射还是很容易的。

    作为游牧部族的少年,举起八斤重的单弓弩完全没有问题!

    两百根重箭约莫有一半落到了贺兰苏尼前面中间最精锐两百骑的上空,然后以一个六十度的入射角度击中了他们!

    当然了,作为孙秀荣来说,他不可能知道对面第一排中间的就是敌人的精锐,就算知道了他也不可能在战场上变更阵型,不过是常规操作罢了,前面中间不管是什么敌人,都会受到他第一拨打击!

    然后是对方右侧、左侧,按照少年兵各营的射程依次展开了抛射!

    其实,虽然都是骑在马上,但面对着敌人开始冲锋时还能有条不紊地展开射击,无论其近身肉搏的能力如何,但就凭这一点,孙秀荣的少年兵就达到了强军的基础。

    其实,作为对面突骑施骑兵的将领,当面临对方箭枝的打击时,若是放在以往,贺兰苏尼完全可以不理会,那样的情形也不是没有,但多半会在进入弓箭射程后由后阵的骑兵射出,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对面的娃娃兵竟然将步军的战术用到了骑兵上!

    最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这支娃娃兵竟然还有强弩!

    强弩,作为游牧部族最惧怕的武器,没有之一。

    李陵能够以区区五千步兵与八万匈奴骑兵周旋好几日,凭的就是强弩,大唐军队纵横天下,在西域更是屡屡以少击多,强弩更是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贺兰苏尼恰好就在中间精锐的后面不远处,当漫天的箭枝在两百步的距离扑面而来时,一刹那,他突然意识到前面这支军队虽然都是娃娃兵,但毕竟都穿着唐军的服饰!

    而当他前面的精锐约莫有二三十人被射落下马后,他不禁不由自主地顿了一下,就是这一顿让他再一次失去了先机。

    他这一顿,身后扛着大旗的人也顿了一下,此人一顿,整个大队也跟着顿了一下。

    这一顿,整个大队的速度突然又慢了下来。

    这才让孙秀荣的五拨箭枝起到了最大的作用,否则,若是贺兰苏尼对自己的抛射不管不顾,依旧以强劲的速度向前冲的话,自己绝对讨不了好去。

    在大唐军队强弩的最底层,单弓弩,还只有区区两百副,成了这次战事的胜负手!

    五拨打击后,贺兰苏尼的阵势大乱,以前虽然有些凌乱,但依旧是一个整体的大队便成了稀稀拉拉了。

    更致命的是,当贺兰苏尼镇定下来再次向前猛扑时,他自己已经冲到了最前面。

    作为尔微特勒手下三支精锐之一的大将,贺兰苏尼也是有着一身漂亮的铠甲的。

    唐军的明光甲太重,而大食人的锁子甲倒是十分贴合游牧部族的需要,与大食骑兵不同的是,突骑施人并没有将一整套锁子甲(细小的铁环串起来,最长的可以盖住膝盖)全部穿戴起来,而是进行了裁减。

    为了持久作战,贺兰苏尼的锁子甲只盖住了胸腹部,其余位置则与对面的唐军一样没有任何遮掩!

    饶是如此,贺兰苏尼那一身锁子甲在阳光的照射下依旧有些耀眼。

    “呜呜呜……”

    孙秀荣的大队这一次变更了次序,变更了进攻的次序,他亲自来到了哥舒迷奴的左营,杨守瑜来到了南弓熏的前营,这是他纳伦都督府司马下辖的最精锐两支力量了,年纪大多在十八岁左右,已经与成人相差无几了!

    孙秀荣一早就见到了贺兰苏尼,并将自己的黑云弓取了出来,在眼下这个距离上,三石力的黑云弓几乎是百发百中!

    他一气搭上了三支箭,一箭快似一箭连环射出!

    而一旁作为前营临时首领的杨守瑜打起了与孙秀荣一样的心思,几乎与孙秀荣同时射出了三箭!

    于是,贺兰苏尼悲剧的一日出现了,六箭全部射中了他,在如此近的距离上,无论是孙秀荣的三石力黑云弓,还是杨守瑜的强弓,射出的劲箭都不是锁子甲可以阻挡的!

    六箭至少有一半穿透了锁子甲射进了贺兰苏尼的身体里!

    贺兰苏尼倒下了,带着太多的不甘倒下了。

    除了他附近的人,他的大队依旧在往前冲,此时,孙秀荣已经握着虎枪冲了上来!

    自从经过胡弩镇的战事后,孙秀荣经过反复思考,并没有采取白孝德的双铁枪抑或马璘的铁枪、流星锤的配置,而是依着前世飞龙骑的经验,给自己的左小臂挂了一面铁制的小盾,他决定让自己的左臂成为专门格挡的武器。

    而小盾份量不重,依旧可以与右臂一起挥动虎枪进行攻击。

    当他冲入突骑施骑兵大阵时,就明显感到了其阵型的稀疏,不禁为自己之前看起来有些冒险的布置暗自庆幸。

    能够开动三石力强弓的他双臂都有几百斤的力气,自然能够单手挥动八斤重的虎枪进行战斗,这一世的他可比前一世的尼堪在力气、武技上强出太多,进入突骑施骑兵大阵后,一路上直接被他击杀的敌骑数不胜数!

第五十九章 “奇袭”怛逻斯(4)阿斯哈之战③

    当一道黄褐色的土墙出现在他的面前时,孙秀荣才意识到他已经带着哥舒迷奴的左营杀了一个对穿!

    没多久,前营的杨守瑜、南弓熏也杀出来了,等纳伦晓风、李进才以及南弓黑夫的部族骑兵也出现后,场中的形势大变!

    三千突骑施骑兵在唐军的冲击下已经七零八落了,少量逃向了大营,大量的人则向四周奔逃!

    随着突骑施人的奔逃,原本还有些忐忑的少年兵顿时信心大增,但对于孙秀荣来说眼下却面临着极为急迫的选择。

    是将部队化整为零去追击四散奔逃的突骑施人,还是跟着逃向大营的骑兵进入突骑施大营?

    此时,若是从外面观察,大营的外墙尽头只是影影绰绰的,可见大营非常辽阔,里面肯定还有更多的敌人,自己这点人马冒然进去了,被敌人困在里面包了圆又当如何?

    可一旦让敌人全部逃入大营,而自己与大营的敌人对峙起来,自己这一日的努力岂不是白费了?——按照夫蒙灵察的筹划,自己就是一个诱饵,一个炮灰,在既定的时间,既定的地点将突骑施人引出来,从而为主力将其歼灭创造条件,但由于自己的特意安排(或许还有夫蒙灵察没有想到自己一个晚上就攻下了碎叶川源头的石堡),自己虽然没有将敌人的主力引出来,但至少将一部分主力引出来了!

    “大郎!”

    杨守瑜就算在骑战中也更加喜欢弓箭,虽然他的骑枪技术也非常了得,他单手拎着他那张力数高达五石的角弓,一脸通红地朝着孙秀荣喊道。

    这是在催促自己赶紧下达新的命令了。

    必须尽快做出决定了。

    “二郎,立即通知黑夫,让他的人跟随敌人进入大营!”

    “大郎,这……”

    “少废话,赶紧去,再迟就来不及了!”

    此时,一直跟在孙秀荣身边的录事参军宇文邕奴眼睛一亮,“司马此计甚好,南弓部的人面目虽然与突骑施人不同,但装束却差不多,若是黑夫能够跟着敌人突入大营,并占据一座营门,然后司马的少年兵再突入,还真有一战而定乾坤的可能”

    在孙秀荣等人的后面,黑夫也是一脸既兴奋又疑惑的模样。

    “咱南弓部是从弓月部里面分化出来的,而弓月部却是依附于原本属于西突厥右翼五部之一的胡禄居部落的,后来号称突骑施别部,而人家突骑施却是取代西突厥的强部、大部,可眼下司马的一千娃娃兵、自己的一千南弓兵就将彼等几千精锐打败了?”

    不过,当他接到孙秀荣的命令后,这心里不禁犹豫起来,一旁的杨守瑜不禁大急,向他喊道:“你个狗奴贼,若是怕了,就将部队交给我!”

    黑夫是南弓晓月的奴仆,听了这话倒也恼了,一股悍勇也从内里升腾起来,“狗羌奴,你敢同我一起去吗?”

    “有何不敢?”

    刚才,杨守瑜神乎其技的箭术着实将黑夫吓了一跳,他虽然被他所激,但涉及到身家性命的大事,也由不得他不犹豫,但若是有杨二郎在一旁协助他,他就不怕了。

    “好!”

    黑夫听了爽快,带着南弓部族骑兵就朝着大营南门冲了上去。

    此时,为了加剧逃入大营突骑施士兵的混乱,孙秀荣让已经下马操控单弓弩的中营掩护,自己带着前营、左营对着那些慌乱的士兵展开了射击!

    “轰!”

    没多久,原本就是窄窄一道土墙中间用十几根木头钉在一起的大门轰然倒塌,连带着两侧的土墙也倒了一片!

    ……

    大营正中间,高高的望楼上。

    以此时的条件,就算你视力再好,想要看清约莫两里路外的战斗情形完全没有可能,对于旗帜稀少的游牧部族来说更是如此,故此,一直到贺兰苏尼战败乃至退却这一幕发生,大营中望楼上的突骑施黑姓可汗尔微特勒依旧不明所以,直到士兵们开始疯了似的涌进南门!

    是的,是涌进南门,因为当贺兰苏尼带着三千骑兵出营时,各处大门自然都关上了,而当溃兵逃回到这里是,守门的士兵需要向大营正中间的尔微特勒禀报后才能开门,但溃逃至此的士兵已经等不及了,在他们的推搡下,没有等到尔微特勒的答复大门连带着一段土墙便应声而倒!

    此时,就算再笨,黑夫也知道战机到了,他带着约莫八百南弓部族骑兵冲了进去!

    此时的尔微特勒才明白了一个事情。

    自己深为信任的贺兰苏尼败了,不但如此,敌人还尾随着败军进入到了大营!

    尔微特勒虽然是庶长子,但苏禄上位后发生的每一场大的对外战斗,比如南边的大食,东边的大唐,北边的基马克(此时占据后世哈萨克斯坦北部大草原的强大部落)他都参加了,作为庶长子,没有别的,只能立下赫赫战功来增强自己的地位,故此,他并不是庸才,至少是汗国里有着中人之姿的贵族子弟。

    但他却被眼前的一幕愣住了。

    “怎么回事?贺兰苏尼怎会败在一群娃娃兵手里?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实际上大营里还有五千整装待发的精锐奇兵,若是他还处于冷静状态,将从各个大门溃逃回来慌不择道的士兵斩杀立威的话,主动权依旧在他掌握之中,但眼下却不同了,他不是优秀的将领,否则也不会被他弟弟骨啜夺走了汗位,而他只能自立为汗。

    也不会在历史上占据着高大坚固的怛逻斯城却被疏勒镇的几千唐军“偷袭”成功,夫蒙灵察在大唐算得上优秀将领,但绝对算不上名将,但他依旧奇袭成功,虽然眼下孙秀荣对夫蒙灵察是如何“奇袭”成功的依旧懵懵懂懂,但他毕竟成功了!

    带着几千军力,穿行在异域,突然抵达怛逻斯城下,无论如何,夫蒙灵察的统兵能力还是值得称道的。

    闲话少说,就在尔微特勒愣神的功夫,黑夫已经带着南弓骑兵驱赶着溃兵冲到了尔微特勒身后“整装待发”了许久的突骑施骑兵!

    不过对于黑夫以及跟随着他进入大营的少年兵来说,想要凭借他们的力量一举将大营里的七千精锐歼灭实在力有未逮,但对于尔微特勒与他的骑兵来说,发生了眼前这一幕唯一的解释就是:大唐的主力来了!

    尔微特勒踉踉跄跄跌下了高台,在亲兵的扶持下哆哆嗦嗦上了马,混在溃兵当中逃出了大营!

    当你奔逃时,就算你有再高的武技也无济于事,一个小兵也能将你击杀,故此,孙秀荣的少年兵、黑夫的部族骑兵在今日可算体会到了什么叫“酣畅淋漓”的杀敌。

    大约半个时辰后,孙秀荣攻占了大营!

    ……

    盘腿坐在尔微特勒的大帐里,身边还有两个胡姬小心翼翼伺候着,孙秀荣正在听取杨守瑜的汇报。

    “二郎,清点了一下,今日一战,我军击杀、俘虏敌兵接近两千,经过审讯,知晓大多数人还是逃出去了,他们都逃回了怛逻斯城,我军少年兵、南弓兵各损失了约莫两百人”

    孙秀荣的眼神一凛,暗忖:“这还是在局势大为占优的情形下达到的战绩,若是面对面硬抗,自己这两千人马绝对不是尔微特勒的对手,恐怕连贺兰苏尼的对手也不是,时也命也,两百少年兵一死,自己自然不能再进行战斗了,只有依托大营与敌人周旋了”

    又想到,“今日之战实在太过仓促,相信尔微特勒逃回怛逻斯城后很快会意识到这一点,最快今晚,他应该会纠集人马前来攻打大营,由于顾忌到我军的援军,这一波的攻击肯定是暴风骤雨”

    “援军啊援军,你在哪里?”

    面上却是一派肃然,“缴获如何?”

    “嘿嘿”,杨守瑜一张黑脸上露出了志得意满的憨笑,“尔微特勒应该是将怛逻斯城主要的粮草全部搬到这里来了,此人不知怎地,竟然舍弃坚城不用,巴巴地跑到城外的大营驻扎,根据俘虏提供的消息,他搬到大营之后,将怛逻斯城的六成粮草也搬了过来,可满足一万骑兵三个月的需要”

    “大郎,我等放发财了”

    “哦?”,前世见过太多缴获的孙秀荣却波澜不惊,“除了粮草就没有其它的东西?”

    “自然有的,在一间库房里,发现了尔微特勒的私人财物,有金银物品和瑟瑟石,大郎,你猜有多少?”

    “上万贯?”

    杨守瑜摇摇头,孙秀荣此时也来了精神,“难道有十几万贯?”

    “嘿嘿,那倒没有,大郎,铸成金锭的大约有一百斤,这便是一万贯,银锭、银币约一千斤,这又是一万贯,还有十个木头柜子,每个里面都装着五颜六色的上品瑟瑟石,不知价格几何,不说瑟瑟石,就是这些金银都有两万贯,两万贯啊,大郎”

    “看你那个穷样儿,好像没见过钱似的”,孙秀荣撇撇嘴,区区两万两银子的财物就让他激动成这个样子?

    杨守瑜一愣,心想:“大郎你也从来没有阔绰过啊,两万贯难道不是一大笔钱?”

    “还有什么?”

    “再有的就是棉布、绸布了,有几千匹,上好的乌兹钢刀有一百把,多半是尔微特勒用来赏赐手下人的,倒是便宜我等了”

    “想要守住这些财物吗?”

    杨守瑜再次愣住了,“大郎,难道尔微特勒还想夺回这处大营?”

    “废话,他在怛逻斯河这里一共有一万五千人马,这次在我等手里只折损了两千多,今日是事发突然,被我等抓住了机会而已,事后他一定后悔的要命,以我估计,最早今晚,最迟明早,他一定会带领大军前来夺营!”

    “那……”

    “莫慌,对了,大营里发现了草袋子没有?”

    “有,不过都装着粮食”

    “嗯,离天黑还有多久?”

    “最多半个时辰”

    “嗯,我等少年兵每人携带了五个草袋子,如今可算派上用场了,立即通知各部,其一,马上用草袋子装填泥土,在大营里面再建一道矮墙,矮墙以能满足两千人驻扎为宜,我等人手少,尔微特勒若是全力进攻,大营四周围墙太长,必定抵挡不住”

    “若是草袋子不够,就用装粮食的,若是在矮墙建好之后尔微特勒还没有进攻,就连夜行动,将外面的围墙推倒!”

    “大郎!”

    “赶紧行动,敌人人多,若是占住外营进攻我等,若是围墙还在,还可以挡住我军的援军,那时候我等就徒呼奈何了,推倒围墙后他们就必须顾忌一下了”

    “是!”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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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寂天山雪,汩汩碎叶川。
灿灿饶乐水,瑟瑟粟特石。
默默珍珠河,勃勃火寻洲。
巍巍高加索,郁郁第聂伯。
悠悠陶鲁斯,淼淼喀拉海。
熠熠特洛伊,煌煌克里特。
每一句诗代表一卷,初定十二卷,卷卷有爷名,孙秀荣新的波澜壮阔的一生即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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