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孤独王子
柘折城(塔什干),一座完全由石头垒成的大城。
石头并非是切割的整整齐齐的,而是大小不一,有圆有方,中间则用到了当地一种混合了石灰、黏土制成的黏合剂,就是这样,城墙也有三丈高,石头和黏合剂都是白色的,城堡从汉代时就有了,呈现出了中国和波斯的混合风格。
大致来说,城墙的造型乍一看是中国式的,呈四方形,有四座城门,但城墙的建造方式、城门楼、敌楼的设计却是波斯式的,在墙角处也并非完全是一个锐角或者钝角,而是一个梯形状。
这里是西天山的末端,东侧就是平均海拔在三千米以上的热巴格雷山,从山上流下来的河水浇灌了柘折城附近的绿洲,在当地人的努力下,那条最大的奇尔奇科河围绕方圆十里的城堡一周后才向西南蜿蜒流去,最后汇入锡尔河(药杀水)。
柘折城,就是石头城。
柘折城周围则是广袤的农场,棉花、小麦、苜蓿、葡萄应有尽有,在靠近药杀水和天山的地方则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让石国得以养育数量庞大的牲畜。
当孙秀荣带着高鞠仁的亲卫营抵达柘折城附近时,正是一天之中最为赏心悦目的傍晚时分。
一座巨大的白色城堡矗立在广袤的原野上,不远处是黄褐色的丘陵,东边则是白云笼罩下的天山,山上白雪皑皑,西边则是一片黄色的荒原,荒原的尽头,一轮夕阳正在缓缓落下。
虽然一直没有将石国纳入管辖,不过自从碎叶军大杀四方,连败大唐、大食、回鹘后,在石国国王那俱车鼻施的默许下,一条从怛逻斯出发,经白水城(奇姆肯特)抵达柘折城,然后往南经吉扎克,一直抵达康城的驿道早就建起来了。
这条驿道才是真正的丝绸之路的一部分,也是玄奘和尚去印度取经的必经之路,千百年来,早就形成了一条通衢大道,在经过碎叶军的修葺后,更是可以并行四辆载重马车还绰绰有余。
柘折城就建在一座石山上,城中最醒目的建筑物自然就是祆教用来举行葬礼的“寂没之塔”了,在祆教的教义里,越是高处,就越接近天堂,倒是与萨满教里普遍设置于大山上的祭台有异曲同工之妙。
当然了,河中的祆教徒众多,不可能将每一个死去教徒的尸体都放在寂没之塔上,能放在那上面的也只能是教中的贵族或高级职位者。
在寂没之塔上放置一些时日后,再埋到寺庙的底下,这样的方式,基督教、萨满教、苯教都有些相似,或许是眼下的人们对于世界的认知并未脱离大的窠臼吧。
金丝凯亚带着她的儿子回到了柘折城——这个她嫁人前生活的地方。
她能在年少时被祆教教主选为妙水使者以及圣女之一,除了石国本身实力强大,她自身对祆教教义的领悟能力也是原因之一。
在原本的历史上,贵为圣女的她却在被高仙芝攻破柘折城后被掳到安西,最后消失于历史长河。
在高仙芝这样的大唐大将眼里,什么祆教、圣女、信仰、公主都不值一提,无非是化外蛮夷沐猴而冠罢了,柘折城被攻破就是怛逻斯之战的导火索,而那俱车鼻施宁愿投靠异教徒的大食国,而不是大唐,可想而知像高仙芝这样镇守一方的大唐将领对待河中诸国的态度。
这些情况那俱车鼻施自然知晓,故此,在大唐、大食渐行渐远的情况下,自去王位,让整个国度正式纳入到秦国的管束之中,而他的地位和财富并未削弱多少,国民也不会受到苛待,自己也不会成为日渐强大的秦国眼里的眼中钉,何乐不为也?
若是东边的大唐,南边的大食依旧强势,想必他也是乐意继续保持独立的,但在眼下,这样的选择才是明智之举。
像柘折城这样的大城,以前就有两处豪华府邸——突厥人的总督府以及本地国王的王府,自去王位后,那俱车鼻施立即搬出了王府,而搬到以前的总督府居住,王府则让给了秦国官府。
三十四岁的金丝凯亚正在王府的后花园里沐浴着黄昏的阳光。
她斜躺在一张用天山上的细藤编成的躺椅上,闭着眼睛享受着难得的闲暇,与以前相比,她的脸颊丰腴了一些,但作为圣女的她在经历了与孙秀荣的一夜情,与哥舒迷奴的失败婚姻,以及被高仙芝劫夺的事情后,依旧保持了很好的身材和肤色。
很显然,作为圣女、妙水使者的她在人间经历一番后,并没有忘记自己作为祆教中高位者的修炼,这种修炼让其忘记了人间的不愉快,整个身心也保持了平衡。
当祆教教主南下吐火罗后,她就是整个河中地区所有祆教徒的最高领袖了。
不过,她眼下的神色看似安详,但眼皮却在轻微跳动着,显然心情并不宁静。
整座花园约莫五亩大小,她就在花园的正中心,而在花园的四周则种着时下河中地区最为普遍的白蜡树,在一棵最大的白蜡树后面,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正冷冷地看着她。
只见此人约莫十八九岁,身材却已经高大雄健了,面孔白皙,眉清目秀,棱角分明,一头乌黑的长发如同汉人那样挽成了一个大发髻,发髻上插着一根金色的发簪。
那俱车鼻施自己搬到了前总督府,却让他妹妹以及外甥住在王府,个中用意不言而喻。
对于金丝凯亚母子来说,孙秀荣既与他们有救命之恩,又有不可言状的亲情,当然了,还有一种复杂的情绪。
发生被劫夺之事后,金丝凯亚便将此子改为石姓,不过此子并没有沿用以前哥舒迷奴给他取的名字,而是自称“陶威”,全名就是石陶威。
作为祆教圣女的金丝凯亚自然知晓她这个儿子的用意。
作为石国公主,她一向很任性,在她父亲健在时就有些管不住他,遑论他兄长了,唯独对这个逐渐长大的儿子有些无计可施。
陶威,古波斯语是“炽热然后寸草不生”之意,与哥舒迷奴中“迷奴”的“破坏王”的意思有相通之处,看来此子一开始就准备作为祆教徒中的“暗系”人物进行修炼了。
问题是,绝大多数暗系修炼者都是不得已而为之,作为圣女之子,石陶威显然无需如此,但他还是这样做了,其心境同样不言自喻。
“我是一个杂种”
斜靠在白蜡树上的石陶威冷冷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内心却在不停地咒骂自己。
此时,已经带着亲卫营进到城里,并悄悄来到王府的孙秀荣见到了这一幕,母子二人的神情全被他瞧在眼里。
自从金丝凯亚母子来到怛逻斯后,他还没有见过他们,眼下见到后,他的心情也荡漾起来。
望远镜里,石陶威那张俊脸一览无余,当他见到他耳朵边的那处淡褐色的胎记时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这种胎记是他老孙家特有的印记!
他记得很清楚,他父亲身上有,他的身上也有,而哥舒迷奴身上并没有。
这是我的亲儿子!
他从高处走了下来,慢慢走向那棵白蜡树,此时,似乎感受到了什么,石陶威的咒骂已经从内心暗骂升级到发出声来,那棵白蜡树正好在大门附近,“我是我是一个杂种”很快就以粟特语的方式传入到孙秀荣的耳朵里。
“你不是!”
孙秀荣定了定心神,然后大踏步走了过来,在石陶威面前站定后,大声说出了这句话。
石陶威吓了一跳,虽然孙秀荣没有见过他,但他却从人群中见过孙秀荣,何况此时能够让下人不敢前来禀报,自己却大大咧咧走到这里的,除了即将的到来的大秦国王孙秀荣还有谁?
孙秀荣一把抓住他,让他看着自己的耳朵。
半晌,石陶威“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此时,金丝凯亚也走到了他们身旁,孙秀荣搂着母子二人,内心也是百感交集。
当夜,孙秀荣就住在王府,他与金丝凯亚两人近十年未见,虽然各有修炼,终究是久旱逢甘露,干柴碰烈火,种种情形不可详述。
而就在那一日,石陶威也按照之前孙秀荣所说的改成了孙钊澜——从炽热之状的“陶威”改成了“刀与水”,人生之复杂,莫过于此。
夜半,酣畅淋漓之后,两人并未沉沉睡去,而是余兴未歇地交谈起来。
“大郎,我想问一句话,你可要认真回答我”
“说吧”
“十七年前,你为何将我让给哥舒迷奴?”
“当时房间黑暗一片,你来到我房间时我并没有见到你的容貌,还以为是国王安排过来侍寝的,故此......”
“那你为何不自己娶我,而是要哥舒迷奴迎娶?”
“唉,当时我以弱冠之姿,以三千少年兵就拿下怛逻斯,自然招人嫉恨,石国,是一个大国,若是娶了你,安西节度使岂有不深深忌惮的,但若是哥舒迷奴迎娶就不同了,在他们眼里,只要不是我,就有可能分而化之”
“哼!你为了自保,竟不惜赔上一国公主的名节!”
“不,我倒是不这么认为,就好像祆教教义里说的,人生,就是一部对黑暗的斗争史,一切存在的情形都是合理的,若不是将你嫁给哥舒迷奴,以你的艳名,也会被高仙芝夺去,无论如何,都是修炼的一部分”
“眼下,至少在这一点的修炼上,你我都达到阶段性圆满了”
“你终于相信本教了?”
“......”
第七章 陀拔思单(上)
幽州移民迁到新幽州、新瀛州、新莫州已经一个月了。
秦国安置移民,到了此时已经有了一整套行之有效的办法了,当拓跋鲁迁走,新移民进来之前,元丰已经将克孜勒的三个营的水师开到了里海南岸。
此时,陀拔思单国本就在新莫州(拉什特)、新幽州(萨里)、新瀛州(戈尔甘)设了三省,每一省都有三到四个县,每个县都有城堡,而作为省城的拉什特、萨里、戈尔甘更是里海有名的大城。
否则,以大食人的厉害,在他们拿下了阿塞拜疆、亚美尼亚后,在怛罗斯之战前也没有拿下陀拔思单。
而陀拔思单人就是从罗马帝国迁徙过来的希腊人、热那亚与波斯人以及逐渐定居下来的北高加索人的混血种,他们既有较为先进的建筑技术,又有在整个萨珊波斯时代最为先进的农耕技术。
说是大城,不过最大的萨里城也就是方圆五六里的模样,大秦国在一次性迁入二十万户移民后,这样的城池显然是不够用的。
在碎叶军拿下河中以及克孜勒港后的近十年时间,除了苦心孤诣打造了五个营的水师,更是打造了一支规模非常大的往来于里海北面的阿特劳城、克孜勒港,以及里海西岸阿塞拜疆巴库港的船队。
上文说过,碎叶军一个营的战舰有九艘,其中作为旗舰的大船有一艘,主力战舰有四艘,侦查、通报、巡逻的小快船有四艘,与上一世的大夏国完全一样。
规制差不多,不过由于此时还是唐代,波斯、欧洲还是中古时代,就没必要像明末那样建造有好几层直通甲板的大船了。
最大的旗舰长、宽、高大约是40米、10米、八米,分为三层,最下面依旧是包含了水密舱的底仓,那里主要用来装载物资,中间这一层才是作战层,有直通甲板,放置了二十门八百斤、五百斤各半的火炮,两侧各十门,首尾各一门八百斤的火炮。
首层甲板设置了四根桅杆,中间那根主桅杆挂了四面横帆,两侧的桅杆则挂着三面横帆,船首则是一面三角帆。
与此时西方船只(波斯人、罗马人)不同的是,碎叶军的船只依旧安置了大型船舵和多具船橹,无论是船舵还是船橹,单凭两三个人是摇不动的,必须使用绞盘,这种装置对于中国来说从汉代开始一直延续到明朝,几乎没有变过。
不过到了孙秀荣手里,自然做了大量的简化设计,用滑轮组结合绞盘,两个人配合着就可以摇动那巨大的船橹、船舵,从而在无风的状态下可以驶进、驶离港口。
就这一项技术,就是当今这个世界任何一方势力都望尘莫及的,若是加上火炮,那就是逆天的存在。
实际上有一个营头的水师碎叶军就可以制霸里海了,不过对面的科萨人、大食人都有大量的奴隶船,奴隶船在火器时代虽然看起来是薄皮大馅,但在此时还是非常厉害的。
船只还是采取了尖头宽尾的设计,与此时东西方大多数两头高高翘起的船只都不同。
大船可操帆手十五名,炮手五十名,战斗兵一百五十名,医护、厨师、木匠、铁匠等辅助人员则按照战斗人员的一成来配置,为十五名。
加起来就是二百三十人,按照其体型,还可以装载五百人或者五千石的物资。
中等船只的规模是32米*8米*6米,火炮总数是十六门,同样是八百斤、五百斤各半,总人数是一百六十人,可额外装载三百人或者三千石的物资。
小船的规模是16米*4米*3米,只在首层甲板配有一些小炮,只设置一面纵帆,总人数四十一人,可额外装载五十人或者五百石物资。
另外,这几年,碎叶军船坊按照大船的样式建造了只配有六门火炮的运输船,这样的话底仓、中层甲板,加上首尾舱都可装载人员和货物,可以只需要少量战斗人员,还可额外装载一千人加上必要的物资。
于是碎叶军一个营只需要三艘这样的大船就行了,另外,考虑到碎叶军多为骑兵,还仿照大唐马船的设计建造了一些马船,既然是马船,就没有必要设置火炮了,中层甲板全部是马房,为了防止马匹摔倒受伤,实际上就是一个个将马匹固定的逼仄舱室,前面设有放置草料和淡水的马槽。
马船自然比大型战舰还要大一些,虽然也是尖头设计,但长宽比小得多,宽度达到二十米,长度也有六十米,整个中间舱室设置了四排马房,中间是过道,两侧是连在一起的两排马房,两匹马的头是相对的。
每一排有五十个马房,四排就是两百个。
也就是说,就算是这样的马船,一艘也只能装载两百匹战马,一个营至少有三千匹战马,若是加上辅助偏厢车等辅助用战马,数量就更多了,于是一艘运输人员的大船需要配置五艘这样的马船才行。
一个营的话则需要三艘大船,至少十五艘马船!
就算是家大业大,技术先进,也舍得砸钱的碎叶军,在这几年也只勉强凑够了两个营的运输船——就是这样,与科萨人贸易所得几乎都砸在上面了。
按照孙秀荣的想法,以碎叶军的战力,若是能快速将一个正规营快速运到某地,比如如今属于科萨汗国的杰尔宾特港,海路大约是千里,按照科萨人的奴隶船的速度以及只能在白天航行的现实,每日只能行走八十里。
而配备了指南针、星盘、大量船帆的碎叶军可按照相对容易掌握的夹角直航到对面巴库港附近,然后再贴着里海西海岸北上,可以昼夜行驶,时速更是高达二十里以上,两三日也就到了。
这才是碎叶军的货物极有价格优势的秘密所在,一船就是三千石,如果用骆驼的话,那需要至少三千匹骆驼,成本自然高得离谱,就算用奴隶船,航程高达十二日,还需要大量的奴隶以及船员,成本也是碎叶军的好几倍。
这才是孙秀荣想尽了办法要贴近里海的唯一原因,他不是为了炫耀武力,而是为了搭建这个世界上比武力更为厉害的贸易通道!
抵近里海后,就能利用伏尔加河与顿河之间最窄处那几乎贴在一起,只有二十多里的便利挖掘运河,利用里海-伏尔加河-顿河进入黑海。
进入黑海后,以碎叶军的海上实力,进入地中海就不是梦想了。
但在那之前,他必须在里海附近有一个牢固的基地。
由于与本土之间隔着上千里的荒漠,阿特劳这个基地实际上还是十分单薄的,周围都是荒芜一片的克孜勒更是如此了。
只有陀拔思单,既能聚集大量的人口,又可设置大型工坊业,还可成为经略黑海、亚速海的前哨。
二十万户,就是百万丁口,按照碎叶军一贯的做法,在移民进入河中时,昭武州的州牧兼镇守使马璘便组织了大约一万人,加上招募的陀拔思单当地的民夫五千人,按照一百户为一个村,设置村落,三百户为一个乡,三千户为一个县的做法,在三个新瀛州、新幽州、新莫州三个郡设置了两千个左右的村落。
以前的陀拔思单人自然也有村落,此时,碎叶军基层官员的强迫症便犯了,多出来的要迁走,少的就补上。
最后,这一万五千人依旧新建了全部由土坯墙垒成的村舍,以一千五百人为一组,以极高的效率在新移民抵达之前完成了村舍的修建。
当移民抵达时,他们也只能住进空荡荡的房子,不过此时在河中,碎叶军的木器作坊已经将制作家私的木板运到克孜勒港了,用大船运到陀拔思单后,移民在碎叶军的指导下自行拼装就行了。
于是,在冬季之前,让移民住进新房,在冬季的时候(气温在十度左右)进行开荒就成了可能,不过在整个冬季(三个月),这二十万户依旧需要碎叶军供给粮食,到秋收之前还需要八个月,按照一个人八个月需要两石粮食计算,一家就需要十石,二十万户就需要两百万石!
如果是此时的罗马帝国、大食帝国,这根本就是一个无法完成的任务,科萨汗国就更不用说了。
只有碎叶军,屁股虽然还在八世纪,但他们领袖的大脑却来自十七世纪的碎叶军能够按照常备三年的储藏来完成这一任务,在之前,利用阿姆河的航道将粮草运到克孜勒港,然后再运到陀拔思单才有可能,如果还是利用牲畜,这同样是根本不可能完成任务。
仅从这一点,你就会为隋炀帝开通南到杭州,北到幽州的大运河竖起一个大拇指,此人如果在开通大运河后继续休养生息,而不是一下向辽东方向投入几百万人力,那肯定没有大唐什么事了。
船运,在此时就是王道!
如果没有船运,就连孙秀荣也不敢将这二十万户人家一下投放到陌生的异域。
但无论如何,现在他成功了。
但只成功了一半。
想要实现它的下一步计划,除了开荒,在陀拔思单设置大量的工坊乃是重中之重。
后一步带着一万户匠户抵达这里的工部郎中,出身于天山大学实验室,工部尚书席元礼的堂弟、如今贵为工部工坊司郎中的席元敬也是这么想的。
“陀拔思单没有煤,只能先烧柴了,等海北州的煤炭可以方便地运到这里后再按照工部的操作指引重新布置”
“拿下柘折城后,其附近的天然硫磺就可以利用起来了,通过奇尔奇科河-药杀水-咸海的航道运到克孜勒,途中还要通过大约千里的荒漠,不过就算是这样也要比从硫铁矿里蒸馏硫磺划算”
“此地没有硝石,只能重新建设硝田堆肥了,而硝田又离不开城堡,只有聚集大量的人口,其产生的秽物才有大量利用的可能,按照三千户设置一县的规划,至少还需要设置五十个县”
“五十个县,就需要五十个县城......”
一想到自己在海南州有大量紧迫的事要做,一向沉稳的的席元礼也不禁挠起头来。
而若是孙秀荣在此,自然会为像席元礼这样的人现在也能用“天道教”的思维进行思考而由衷地感到高兴。
“财物粮食固然重要,但最关键的还是人啊”
第八章 陀拔思单(中)
“无论如何,我必须在这个冬季完成萨里港的扩建”
这些日子,席元礼骑着马,在碎叶军的护卫下,沿着厄尔布尔士山北麓行走了一遍,按照他的估计,山上的树木完全可以满足大秦国海南府未来十年的需要,而在十年之内,想必王国已经拿下更好的地方了吧。
以前在陀拔思单,只是在最东面的托尔卡曼、最西面的恩泽利设有较大的港口,在拿下陀拔思单之前,碎叶军的船只来到这里时也是在这两个地方停泊的,但这两处地方都是以前的罗马人(实际上是希腊人)修建的,港口很小,至于首都萨里,更是只有一处小港。
以大秦国眼下的实力和水准,这样的情形显然是不够的。
为了达到快速储藏、分配海量物资的需要,扩建萨里港就成了重中之重。
所谓萨里港,却不在萨里城的正北面,而是在其西面大约五十多里的巴尔福鲁什(后世巴博勒),其中有发源于厄尔布尔士山最大的河流巴尔福鲁什河,港口就在河流汇入里海的附近。
此时,河口还没有像后世那样淤积的厉害,河面宽阔,几有一里,但由于从厄尔布尔士山带来了大量的泥沙,河水也很浅,丰水季节也只有四五米,枯水季节则只有两三米。
眼下碎叶军水师最大的船只满载的情形下吃水深度就达三米,这样的情形显然是不符合要求。
于是,一项被孙秀荣称之为“世纪工程”的海南府大工程开始了。
萨里城,以前的王府被改成了总督府、府尹衙门所在,作为海南州总督的元丰的府邸自然位居正中,在其右侧则是镇守使府,左侧则是府尹衙门。
“瀚海阑干百丈冰,烟波浩渺信难求”
不要奇怪,如今这样的诗句就这么神奇地出现了岑参身上,前一句是他长期在怛逻斯任职时的心情,而后一句则是来到萨里后的心情。
自从被孙秀荣半是劝说半是强迫地弄到碎叶镇,又历经十二年的长期任职后,今年四十一岁的岑参终于完成了从大唐进士到碎叶军、乃至大秦国高官的转变。
有一件事不得不说。
自大唐开国以来,终其一生,其读书人绝大多数都是文武双全之人,能够来到塞外任职的更是如此,李白、高适、王昌龄都是用剑、射箭的高手,韦应物也是李隆基的贴身侍卫,岑参也不例外。
十二年后,他因为政绩斐然,已经做到一州刺史的高位了,如今更是被派遣到海南府担任府尹,全部主持这里的政务,虽然他名义上还是在元丰的管束之下,但军人出身的元丰的兴趣终究还是在军队上,故此,海南府尹的岑参实际上是大权独揽。
岑参是从怛逻斯经药杀水、咸海,再穿越火寻国与里海之间的茫茫大漠,最后坐船抵达陀拔思单的,于是便有了那样的诗句。
他从克孜勒港出发,坐船抵达萨里,沿途有近八百里,后来又坐船考察了整个里海南岸,仅是海路总里程就有几千里,自然会发出前述的感叹,
不过眼下的他没有时间继续发古人之幽情了,坐在他面前的席元礼正焦急地等着他的回复——他虽然贵为工部郎中,不过在陀拔思单的一系列事情没有岑参配合的话,也是办不成的。
“咳咳”,半晌,岑森终于从幽思中回到现实。
“元礼,这样,我与总督商议过,海南府驻军十五个,十个陆军营,三个水师营,水师营就不用说了,西起新莫州,东到新瀛州,海岸线长达千里,区区三个营本就有些勉力为之了”
“不过还有十个陆军营,除去控制大食剌夷总督府能够轻易翻越的三个抵达三州的山口需要三个营守卫,加上驻扎在三个州城以及东西两头的五个营,你还有两个营可用,总督说过了,这两个营全部由你来调派”
(夷剌,后世德黑兰)
“抵达海南府的二十万户中,青壮有二十万,十五岁以上、十八岁以下男丁约莫五万,壮妇同样二十万,其余老弱中,堪用的还有大约二十万,剩余的就不用指望了”
“一共六十五万人,以二十万青壮为依托,掺入大童、壮妇、堪用老弱,可分成五个组,每个组大约十三万人”
“开荒是重中之重,自然需要两个组,二十万户,按照每户五十亩田地来计算,需要上千万亩土地,两个组二十六万人,要在冬季完成这一项任务勉勉强强”
“还有三个组,这次跟着本官过来的,还有大量的文官和从退伍碎叶军里挑选的衙役、乡村官吏,这些人除了督促农户开荒,还要建造自己的县城,五十座县城,按照大王的安排,统统按照方圆四里的小城打造,城墙有两丈高也就行了”
“一个组十三万人,五十座县城,每座县城就是两千多人,堪堪够用,不过,我来之前大王反复叮嘱,山南的大食人一直对陀拔思单虎视眈眈,并在剌夷聚集了至少十万大军,若不是彼等内部起了乱子,我可不敢前来这里就任,眼下从剌夷一直到木鹿城,那甚怀念并波悉林的胡拉米派变乱层出不穷,不过都是乌合之众”
“我等正在紧锣密鼓地布置冬季事务,大食人也没闲着,彼等肯定会利用冬季时间彻底消灭胡拉米派的叛乱,如果彼等真的在一个冬季就将变乱彻底镇压下去,就能腾出手来对付海南府”
“那时若是没有城池依托,大王费劲九牛二虎之力,靡费无数钱粮弄过来的移民就有性命之虞,故此,一个组肯定不够,需要两个组,每个城池五千人,这样的话,才能尽快将小城建起来,别的不说,在大食人反应过来之前将城墙建起来才是正经”
“于是,分给你的也就只有一个组了,不过眼下你需要做的大事并不多,第一要务是疏浚巴尔福鲁什河,给该河沿岸缺少树木的地方移栽树木,有三万人也就够了,然后就是扩建巴尔福鲁什港、托尔卡曼港、恩泽利港,每处一千人也就够了,再多了也载不下”
“萨里城附近的山上有铁矿,巴尔福鲁什县附近也有锰矿,你打算在将矿物开采出来后全部运到萨里城冶炼,我劝你趁早熄了这个心思,萨里城,是大王极为看中的地方,初来乍到就被你弄的黑泱泱的谈何体统?”
“我建议,在矿场附近设置冶炼厂,正好利用山势和树木,冶炼好的铁料以及烧好的木炭用船只运到巴尔福鲁什港,然后在那里设置作坊,用木炭进一步加工铁料,当然了,普通铁料用木材也行”
“厄尔布尔士山上大量出产能分泌树胶的树种,加上里海的白鱼,可就在巴博勒港设置树胶作坊、鱼胶作坊,同时,从海北州阿特劳运过来的粗胶、皮毛、牛角,从本土运过来的丝线,加上厄尔布尔士山的榉木、白蜡树,可以大量制作强弩、弓箭”
“此地、阿什哈巴德、火寻国大量出产棉花,等你的铁料供应正常后,就可以大量制作甲胄了,我仔细观察过,巴博勒河在汇入里海之前,有一段大约五里的河面较为湍急,你这次疏浚时无妨考虑到这一点”
“通过疏浚让其流速进一步加大,当然了,不要加大到不好利用航道的地步,这一节你是内行,就不用我说了”
“在流速最快的地方,一是按照大王在河中做的那样设置一批水力锻锤,二是横向开挖渠道,加大对田地的灌溉,从巴博勒河流出大山开始便留心这一点”
“以往这里的人口较少,加上雨水丰沛,根本不需要大量修建渠道就可以有大量收获,不过我等突然增加二十万户,这样就不行了”
“我仔细考察过,从厄尔布尔士山山留下来的河流从东到西一共有一百条,其中较大者有十条,这里终年不冻,河水相对较多,但春夏季节的洪水听说也很吓人,除了疏浚河道,利用水力,开挖渠道,也不能忘了水患......”
说到这里,他的脸上也有些尴尬,“元礼,这么一说,剩下的十万人分到这些地方也是捉襟见肘,可惜我等人手有限,你就将就用吧,在大河附近地势较高处开挖渠道,以作为新开田地的配套,地势最高处修建堰塘,十条河流,每一处就是一万人,疏浚、栽树、加固堤坝、开挖渠道、合适的地方修建码头”
“这样的话,山上采矿,建设矿场设施的事情就只能用你自己的人了,对了,不是还有两个正规营嘛,可以其中的两个轻兵营实际上都是工兵营,完全可以抽调出来协助你勘探矿点,修建从矿点到矿场的道路以及到巴博勒河的码头等”
“对了,碎叶军需要的兵器这里已经有一些储备,弹药也有一些,至于硝田、山上硝洞、专门用于火药的栎树炭,你也只能先勘探着,在城池没有修建起来的前提下,你也没法堆硝、炼硝,何况一下来了这么多的农户,城里的夜香的绝大多数还是要首先用到农地上的,有多余的才能用到硝田”
“柘折城的硫磺矿也才开始开采,开采出来运到这里起码要到明年上半年了,你先在山上寻找硝洞吧,对了,按照当地人的说法,这里也有不少火山,有了这个就极有可能存在硫磺,退一万步,也有火山灰可用在那水泥上”
“我等这一次只运过来少量水泥,除了用在码头上的,大量的就需要自己烧制了,我看你先别管火药、武器,更不用管那些民用铁器了,先将水泥场弄起来吧”
“......”
“......”
在滔滔不绝的岑参面前,从小在怛逻斯长大,深以为自己已经是一个带有明显天道教印记的席元礼除了不停地点头,心里也只剩下感叹了。
“岑府尹到底是进士出身,虽然没在碎叶军各级学堂读过,但一学就会,一点就通,加上文采斐然,终究比我等强啊”
像岑参这样的人,在大秦国还有许多,除了他,如今识匿州的此时王昌龄也是其中之一。
第九章 陀拔思单(下)
几日后,先期到厄尔布尔士山探查的人回来了。
这些人都隶属于工部虞衡司的虞曹,虞衡司原本是掌管山川水泽之司,连带着山上所出动植物、矿物也被他们管辖。
此时的人们对于矿物的探查远不如后世,在前一世大夏时,孙秀荣曾让人根据德国传教士汤若望编制的“坤舆格致”(来自德国的矿冶全书),结合宋应星的天工开物以及自己一些粗浅的化学、矿物知识,编纂过“大夏矿冶”一书。
来到这一世后,他早就将该书的内容忘得一干二净,不过对于主要矿物,诸如各类铁矿、铜矿、锰矿、煤矿略有印象,但对于如何冶炼之法倒是记得清清楚楚。
这些年,他将自己所记的东西写下来,结合大唐工部虞衡司的一些粗浅的经验(用阴阳五行堪舆之术来探矿,只能采用极少的一部分,到了明末后实用性则大大提高了),让工部的人自行摸索,不断完善而已。
纵然如此,大秦国的探矿之术也在这世上遥遥领先。
“郎中,虽然厄尔布尔士山北麓到处都是矿物,不过大量集中的地方却只在一处”
虞衡司的摊开了一张地图。
“这是新莫州的恰卢斯县,这是新幽州的阿莫勒县,两者之间的距离大约两百里,在两地之间的厄尔布尔士山上有一处宽度几与两地平行的矿带,很不幸,由于这处矿带靠近南坡,已经被大食人占据了”
(恰卢斯、阿莫勒,后世也是这个名字)
“我们的人曾悄悄抵近过那里,这处矿带除了褐铁矿,还有铜矿,铅矿,在恰卢斯附近的山上还有大量的火山灰和硫磺矿,总的来说,靠近阿莫勒县的地方铁矿开采较易,品相也最佳,不过那里已经有至少一万奴隶在那里开采”
“靠近恰卢斯县的山上开采的人倒是不多,但由于那里掺杂了一些金银,也有几百奴隶在那里,铁矿的品相与东边的差一些,但也比靠近北麓平原的山区好一些,何况那里还有硫磺、火山灰、铅矿”
“两地都有河谷可以通行,但靠近阿莫勒县的河谷北侧通道已经被大食人堵塞了,西边恰卢斯河的河谷较宽,不过那里倒是有一个团的碎叶军驻守”
席元敬点点头。
“你等是如何探知的?”
“回禀郎中,按照我国矿冶指南所载,‘凡大山中大部地方皆为茂密森林,其中陡然出现荒芜之地,除非人为破坏,则必为矿产蕴藏之地,越是荒芜,土地又呈赤色,则多为铁矿’,这接近两百里的山中,果然荒芜无比,但地表之色又不同,显然除了赤铁矿,还有硫铁矿、褐铁矿”
“靠近恰卢斯县的山上应该是褐铁矿,而有金银的地方多半伴生铜矿,加上硫磺、火山灰,以及宽阔的恰卢斯河谷,职部建议将那里拿下来”
“不过那里也有问题,恰卢斯河谷接近里海时估计是因为积累了太多泥沙的缘故,河水太浅了,若是要修建港口,就需要耗费极大的人力物力,不过东边更差,几乎不可能修建港口”
“从里海到矿场有多远?”
“大约五十里,根据我等探知的消息,当地人叫那里为‘马赞巴德’”
席元敬眉头自然皱了起来。
半晌才说道:“也罢,我再去查看一番”
......
一日后,他带着一些人抵达了恰卢斯,此时的恰卢斯名字、地域几乎与后世差不多,显示了这里的文明还高过波斯本土。
在恰卢斯河流出厄尔布尔士山的山口,山势相对平缓的那一侧建有一座有着典型波斯风格的石堡,原幽州范阳郡王史朝清麾下铁弹营的副尉,如今元丰下辖山地营的校尉尚可孤正带着一千人在这里驻守。
得知碎席元敬要去大山上的矿场探查,他便说道:“郎中,末将陪你走一趟吧,上次就是我的人陪着去的,在你们的人之前,我的虞侯军不禁探查过矿场,还深入到大山南麓进行了探查”
席元敬自然求之不得。
“那就有劳校尉了”
尚可孤带了大约五十名包括虞侯军在内的精锐跟着席元敬一行人向大山深处走去。
从恰卢斯出发到矿场所在,直线距离只有二十余里,但由于河谷、山势蜿蜒盘旋,实际道路几有五十里之多。
这一带的山林就算是在冬季也是郁郁葱葱的,行进中,两岸的山上还不时传来猛兽的吼声。
尚可孤今年二十四岁,原本是霫部宇文氏的贵族,祖上归顺大唐后被赐姓尚,因为孙秀荣当过霫部大都督,他倒想将姓氏改回宇文,不过却被孙秀荣阻止了。
作为出身史朝清铁弹营的将领,还是副尉,尚可孤自有一身惊人的武艺,他平时使得的是马槊,加入碎叶军后便改成了虎枪,眼下跟着虞衡司的人去山中,拿着长枪自然不方便,于是他只带了一张两石力的强弓,以及一把双手横刀就出发了。
跟着他的亲兵和虞侯军的装扮也差不多,由于人多势众,又是从北面过来的,乔装打扮也没有必要,干脆人手一件轻便棉甲就出发了。
“郎中,原来我以为这甚陀拔思单是一个类似于河中那样的地方,没想到却是类似于幽州的地方,不仅山林茂密,冬季比幽州还暖和湿润一些,我这才相信大王所说的类似于大唐江淮一点气候的说法了”
“我率军驻守这里后,曾带人进山打猎,这一进去,就感到太奇妙了,这山中物产之富,还胜过燕山,也只有大鲜卑山能相比,山上不但有猛虎、金钱豹、黑熊,还有狼群,前不久我还打了一只豹子,有一百多斤”
“我一箭正中它的眼睛,然后直贯入脑,自然当场毙命,于是便得了一张完好无损的豹皮,听说世子殿下马上就要弱冠,职部来到这里时曾与他有一面之缘,承蒙他看得上,与他交谈了一阵”
“按照他的说法,王后所在的南弓部也出自宇文部,可巧了,我就是霫部宇文氏后裔,得知其生辰将近,赶紧将皮子硝了,鞣制妥帖,这山上盛产一种叫甚波斯铁力木,比檀木还坚硬,我厚着脸皮让恰卢斯的工匠为我做了一个精致的盒子”
“听说工部下一批人马上就要到来,等办完了此事,麻烦郎中让工部的人给我带回去捎给世子殿下,也算职部的一点心意”
席元敬点点头,暗忖:“此人看似粗豪,又是胡人出身,没想到还这么细心,他以前曾是臭名远扬的史朝清护卫,史朝清性格乖张,残暴不仁,能在他手下撑过几年而不死,除了武勇,显然也是有几分能耐的”
突然想到一事,赶紧将轻视之心彻底收拾起来,“眼下世子殿下马上就要十九岁了,他为人恭谨,岂会擅自会见官员?像尚可孤这样的人多半是大王留给他的人啊”
于是也恭恭敬敬说道:“校尉的事就是本官之事,一定带到”
尚可孤也很高兴,“此人的堂兄席元礼是最早跟着大王一起起事的,如今更贵为工部尚书,今后可得多走近一些”
一日后,一些人终于抵达了那处矿场。
在靠近南面的一处山顶,席元敬举起了望远镜。
“果如他们所说,这是一处南北宽约二十里的荒芜地带,在地带的南面虽然也有些荒芜,但还是有一些树木和荒草,显然就是厄尔布尔士山的南坡,这中间的地点寸草不生,连石头也很少,到处是黄褐色的土壤,下面显然埋藏着大量的矿物!”
望远镜里,矿场的正中间,有一些人穿着破破烂烂白衣的大食人正在那里劳作。
“郎中”,尚可孤又凑了过来,“据虞侯军所探,虽然都信仰大食教,但眼下的大食人衣服尚黑,而被其推翻的大食则尚白,这些人参与了那甚胡拉米教派的叛乱,失败后被送到这里挖矿”
席元敬心里一动,“看守矿场的有多少人?”
“不多,只有百余人,不过都有马匹,根据虞侯军打听的消息,这些奴隶都是夷剌以西约莫百里,一个叫做卡拉季的大城主人所有,此人叫摩诃末,据说是大食教先知女婿,一个叫甚阿里的玄孙”
(夷剌,德黑兰)
(摩诃末,即穆罕默德,大食教创始人穆罕默德女婿阿里的玄孙,在推翻白衣大食的过程中也立下不少功勋,对于曼苏尔大权独揽甚是不满,由于曼苏尔刚刚杀掉并波悉林,并没有马上对其下手,眼下,他与其兄长易卜拉欣占据着卡拉季到加兹温一带厄尔布尔士山南麓绿洲地带)
“在那些穿着白衣的人中,有一个却不是大食教徒,而是基督徒,不幸被我我虞侯军俘获,被我军俘获后他倒是高兴得很,将他知道的全部讲了出来”
“根据他所说,前不久剌夷城的胡拉米教派叛乱中,为首的也就是创立该派的哈西姆,此人以前是呼罗珊总督并波悉林的大管家,曾率大军在毕国与我军大战,在这次叛乱失败后不知所踪,但此人却说哈西姆被卡拉季的摩诃末秘密藏起来了”
席元敬是一个聪明人,否则也不会成为阿利施城天山大学实验室的一员,他平时虽然醉心于工矿事务,但对政治也很感兴趣,听了尚可孤这么一说,顿时想到:“我来之前,就听仁勇都的说过,摩诃末与哈里发不对付,这次收留哈西姆若是真的,就证实了这一点”
“如果我大秦的人秘密潜往卡拉季,与那摩诃末商议,一来将此处矿场让给我国,二来嘛,自然要协助他对付大食国的哈里发,那甚曼苏尔,大食国是我国劲敌,自然越乱越好”
“兹事体大,还是要禀明元丰总督统一部属才好”
第十章 新的形势
克孜勒港。
在三个水师营全部开往陀拔思单前,最先设立的那支水师营却没有直接南下。
里海,只在盛夏时盛行西风(受大西洋的影响),绝大多数时候都受偏北风(冬季受东北风影响,其它时候受北风或西北风影响)影响。
而在里海靠近大陆的地方有两股洋流,大致是东海岸从南向北流,西海岸则是从北向南流。
故此,此时从克孜勒港(克拉斯诺沃茨克)出发,倒是可以借到风势,但洋流并不合适,当然了,像里海这样的内海,所谓的洋流,规模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船只出行的话,还是以风势为主。
虽然在里海北岸的阿特劳港还有李思慕的两个水师营,但元丰在听取了大秦国设在科萨汗国、罗马帝国境内的仁勇都密探的情报后,还是决定让水师营第一营先乘着洋流北上,再顺着风势南下回到陀拔思单。
封策,封常清长子,今年二十五岁。在原本的历史上,封常清有三子,封策、封权、封翊,都在很早的时候就夭折了,不过那是在龟兹城出现了疫病的情况下导致的,在这一世,封常清没有机会成为安西节度使,大部分时间都在怛逻斯一带任职。
于是,祸兮福兮,他这三个儿子竟然完好无损地长大了。
当然了,大秦国高官大将中,也不是所有的二代都能继续闪耀,对于封常清来说,封权、封翊都寂寂无名,倒是长子封策继承了他想成为名将的理想,成了水师营五位都尉之一。
封策带了半支舰队,也就是两艘快船、两艘主力战舰,加上准备到阿特劳装载沥青、粗胶(阿勒泰出产天然沥青,简单提炼后可与树胶、鱼胶混合制成粗胶,耐磨性、防水效果很好,广泛用于大秦国的车轮、鞋底、密封垫圈上)、皮毛、风干肉、蜂蜜、干蘑菇等,还有两艘专门用于运输的大船跟随。
与弓腰驼背、身材细长的封常清不同,从小就生活在优渥中的封策倒是身材健硕,他的母亲也是汉人,故此也是一副典型汉人面目。
随着碎叶军的崛起,原本在西域一带与汉语、粟特语并驾齐驱的突厥语逐渐有消失的趋势,特别是在里海以东的地区更是如此,但在里海以西,由于以葛萨部为主的科萨汗国存在,以及匈奴汗国消亡后留在里海、黑海附近的讲着突厥语的部族大多还生活在那里,突厥语依旧流行。
在封策的船上,还有一位被按察使苏希杰派过来担任里海以西区域仁勇都指挥使的将领白解忧。
是的,想要在里海以西的地方站稳脚跟,也只有身上有着粟特人、突厥人血液的龟兹国王后裔白解忧能够胜任。
此时,以前那位协助大食国扑灭河中大食戍守士卒大起义的豪商、后来被孙秀荣允许单独立国的库特巴眼看祆教在河中逐渐式微,便有了新的心思。
此时想要在河中、大食(包括波斯)、科萨汗国、拜占庭一带自由行走,唯一可能的身份就是犹太教徒了。
库特巴自去王位后,自然要将自己的商业版图继续发扬光大,在当下科萨汗国第一犹太家族,科萨汗国实际上的大管家、财政大臣,从西西里岛迁到这里的亚当家族派到河中、大唐经商的亚当准许和安排下,在陶鲁斯半岛(克里米亚半岛)的卡法城(后世费奥多西亚,此时半岛被东哥特的一支占据,并全部皈依了犹太教)受洗成了犹太教徒。
而在科萨汗国决定皈依何种宗教之前,基督教、大食教都曾派人前去白城(马哈奇卡拉)劝说,当时布兰斯问过一句话,“如果我不接受这基督教和大食教的任何一种,那皈依何教对你们来说最容易接受?”
来自拜占庭(伊斯坦布尔)的宗主教(牧首)、来自大马士革的大伊玛目异口同声说犹太教(这两者都脱胎于犹太教),而作为“骑在马背上的商人”,又完全接受了自从萨珊波斯崛起之前来自热那亚、希腊商人围绕里海、黑海建造的一系列城堡以及围绕城堡的殖民地的科萨汗国自然而然选择了犹太教。
作为西突厥的一支,虽然骑兵不少,但商业才是他们屹立于黑海、里海之间的不二法宝。
此时的东欧、西亚,无论是拜占庭帝国,还是新近崛起的黑衣大食,都还在稳定内部,对于拜占庭来说,其帝国的西边由于来自北方蛮族哥特人、伦巴德人步步紧逼,拥有的意大利半岛领土日趋逼仄。
而由于法兰克王国的崛起,还在罗马的教皇渐渐不大理睬拜占庭的君主了,转而有依托法兰克王国继续发挥教廷的影响力的趋势。
北面,由于大批斯拉夫人抵达巴尔干半岛,让此时的拜占庭帝国自然有了他们是哥特人、伦巴德人第二的想法,而这些斯拉夫人与当地的突厥人不断融合后,发展出来的保加尔人也在不断壮大,在此时的拜占庭皇帝君士坦丁五世之前开始翻越血山(赫慕斯山,后世巴尔干山,此山在东罗马帝国的地位相当于中国的阴山、燕山,也是农耕文明与游牧文明的分界线,罗马人与游牧部族围绕此山反复绞杀,血流成河,故有此名),进入到血山以南。
以此时保加尔人的装备,自然远不是罗马人的对手,不过保加尔人由于骑兵多,对罗马人展开了游击战争,当罗马人大军越过血山直接进攻时,他们则在西面进入色雷斯地区进行劫掠,让罗马人烦不胜烦。
此时,拜占庭皇帝,科萨汗国原大酋腾吉斯女婿君士坦丁五世,刚刚平定了其同父异母兄弟的叛乱不久,没有实力对保加尔人进行打击,还在休养生息,这让保加尔人有些有恃无恐。
至于东面,拜占庭人的土地不断被大食国蚕食,完全处于防御状态,根本没有能力主动进攻进而收复失地,这个状态将一直延续到中世纪。
而选择了犹太教的科萨汗国,在屡次与大食国的战争中也讨不了好,原本已经占据了阿塞拜疆的他们在最近一次大战后也不得不让给了大食人,最后只能依托高加索山与大食国对峙。
若是没有大秦国的出现,东欧、西亚的拜占庭、科萨、大食三强并立,大食略微占优的局面将会延续到九世纪。
而夹在之间的科萨汗国将会充分享受立犹太教为国教带来的商业好处,坐拥黑海、里海的便利大兴商贸,境内除了用来作为骑兵的牧户,便是大量的以哥特人、希腊人为农奴主,以掳掠、征服得来的当地人、斯拉夫人为农奴的奴隶。
若是没有大秦国的出现,他们的衰亡一直要等到十世纪罗斯人的崛起(眼下他们的祖先瓦良格人还在波罗的海东北的密林中挣扎),他们会满足于眼下这种状况一直到灭亡。
但有了碎叶军乃至后来的大秦国,科萨汗国也变化了。
在来自西西里岛、大马士革这两个犹太人众多的犹太贵族的扶持下,他们的政策也转变了。
“刚刚得到的消息,科萨人在阿提拉河与马扎尔河之间修建运河,还在阿提拉河河口修建大城,另外,一改对逃到这里的保加尔人分支的压迫,与逃到阿尔塔尼亚的保加尔人领袖联姻”
(阿提拉河,后世伏尔加河,马扎尔河,后世顿河)
(阿尔塔尼亚,后世俄罗斯梁赞到喀山一带,在七世纪刚刚建立的保加尔汗国在汗王去世后分为两支,一支北上,就是眼下的这一支,一支南下,在后世保加利亚一带威胁着罗马帝国)
“他们还让被碎叶军击败的佩彻涅格人全数迁到萨日德格河与阿提拉河之间,从东边护卫汗国的安全,原来的佩彻涅格王子葛楚思逃回去后其家族就被他人推翻了,不过葛楚思当机立断投靠了布兰斯”
(萨日德格河,后世乌拉尔河)
“布兰斯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他,眼下所有的佩彻涅格人又重新回到葛楚思家族的领导之下,他们大约有五万户,主要有游牧于阿提拉河与萨日德格河之间,葛楚思号称与我国有不共戴天之仇,将为科萨汗国牢牢掌控萨日德格河以西的领土,实际上是作为科萨汗国与我国之间的缓冲仍存在的”
“在科萨人以及马扎儿人的影响下,如今的佩彻涅格人也开始了半牧半农的生涯,他们自己以及从幽暗森林里掳来的斯拉夫人在阿提拉河、马扎尔河两岸进行耕种,并学着科萨人在阿提拉河中游修建了萨拉堡”
(萨拉堡,后世俄罗斯萨拉托夫)
“罗马人为了抵御保加尔人,在血山的缺口处修建了几百座军堡,科萨汗国与罗马人是姻亲,也有样学样,他们在阿提拉河也开始修建城堡,除了河口的阿斯特拉堡,以及他们的夏都沙克尔,还在上游修建了萨马拉堡,加上保加尔人的喀山堡,他们已经将整个阿提拉河完全护卫起来了”
(沙克尔,后世伏尔加格勒,萨马拉堡,后世萨马拉市,阿斯特拉堡,后世阿斯特拉罕,喀山堡,后世喀山市)
“其指向,不言而喻,就是我国了”
“在里海沿岸,除了白城、杰尔宾特两处大港,他们还在阿提拉河河口附近的拉甘河建造了拉甘港,拥有大型奴隶船二十艘”
“你围着里海巡航一趟,实地探查一番,看具体情形如何”
这便是封策、白解忧两人接到的任务。
第十一章 阿特劳港
与科萨人一样,大秦人也在逐步加强对里海西岸的控制。
克孜勒港以北就是有名的卡拉博加兹湾,这里的海水几乎是封闭的,一条平均宽度只有三里,长约一百里的沙州将海湾与里海分割开来,只有一条狭窄水道(古希腊殖民者挖掘出来)与外海相连。
在这种情形下,海湾里的海水咸度极高,平均含盐量在四成左右,比死海(30%左右)还高,故此,在这里煮盐最为合适(能以较少的人力、物力、程序出产更多的盐)。
于是,克孜勒港以北大约四百里,后世土库曼斯坦海港贝克达什地方设有一处据点,将克孜勒港的部分人员迁移到这里,除了煮制食盐,便是为往来船只提供淡水、粮草、修船等服务。
由于人员、淡水极为缺乏,在拿下陀拔思单后,原本在克孜勒港的人员大部分已经分流了,贝克达什就是其中之一,其主要产业就是煮盐,由于克孜勒港附近的巴尔坎山出产煤炭,从陀拔思单运来淡水,加上巴尔坎的煤,一路上对里海西海岸的诸据点进行补给,已经成了最近几年碎叶军在里海东海岸航行的常态。
大秦国接受贝克达什后,除了修建港口,煮制食盐,另外就是修建了大型地下储水设施——除了接受陀拔思单的补给,将不多的降水储藏起来也是方法之一,这样的地下室自然采用了祆寺的规制,如果储水池放在户外,不消几日就会蒸发的干干净净。
贝克达什的制盐场采取了煮盐与晒盐相结合的方式,煮制的细盐品质在波斯、科萨汗国、拜占庭一带的贵族中很受欢迎,而晒制的粗盐可以销往大草原,牧户们要求没那么高,不过在量大了之后,腌制肉食就有了可能。
于是,如今在里海以西的大草原上,腌肉的产量陡然多了起来,这都拜大秦国将全国三成的制盐匠户迁到了这里所致。
而有了腌肉,碎叶军行军打仗便又多了一个选择。
贝克达什港以北五百里的地方,后世哈萨克斯坦海军基地阿克套所在,由于附近地势低洼,还是有一些小型河流汇入的,虽然一年之中大部分时间都是干涸状态,但只要有河流,就不愁有地下水。
这样的地方大秦国也没有放过,设置有一个军事据点,兼着做往来船只补给的活计,同样建造有地下储水设施。
这次随着半支水师营北上的两艘大货船带的最多就是淡水了,全部补给给了贝克达什和阿克套,离开阿克套后,西海岸最后一个据点就是后世俄罗斯人从土库曼部落手里买下来的新彼得罗夫斯科耶了。
此时,这里没有土库曼人,只有乌古斯人,这个据点自然不会叫这个名字,而是改成了乌古斯港,规模与阿克套差不多,既然有牧户在此驻牧,除了捕鱼,自然还能放牧。
从乌古斯港开始,经海路距离阿特劳还有八百余里,途中竟无半个补给点,这也是因为大秦国丁口单薄,无力处处着力而已。
当然了,离开乌古斯港后,再往北约莫四百里,东海岸的陆地上就不是完全荒芜一片了,而是半荒漠地带了,也就有较大一些的部落在此驻牧了,若是船只遇上故障需要靠岸,渔民们设置的小港口多的是。
在碎叶军的协助下,这些渔民已经码头扩大了一些,至少还是能满足一艘最大的碎叶军水师船只停靠的。
克孜勒、贝克达什、阿克套、乌古斯,这就是大秦国自从八年前拿下里海东岸之地后,在这长达三千里的海岸线上设置的四个据点,人数实际上还是以前克孜勒港的,不过是分流到四处罢了。
虽然是逆风,不过此时的碎叶军水师已经学会了戗风而行,虽然也是白日航行(侦查需要),不过在风力的加持下,时速也达到了约莫二十里,每日可行驶五个时辰,日行两百里,十五日后终于抵达阿特劳。
此时,地球正属于气候较暖的时分,最冷的时候,里海北部也有冰层,不过今年的气候似乎暖和许多,里海北部只有一层薄冰,否则封策也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北上。
此时的阿特劳并不是后世那座离海岸线还有四五十里的城市,她距离最近的海面只有不到十里,虽然里海冰层较薄,但作为淡水河的萨日德格河(乌拉尔河)却有厚厚的一层冰!
如果阿特劳城还是大夏时代距离海岸线几十里的城堡,碎叶军肯定不会在这里设置城堡的。
萨日德格河自从由东向西流淌转成由北向南后,由于附近地势低平,导致长达千里的河道没有一处是相对平直的,到处都是弯弯曲曲的河道,能形成目前这样的河道明显然也是经过成千上万年侵蚀的,在阿特劳城附近同样如此。
城堡建设在一座河岸凸出来形成了一个椭圆形的半岛上,椭圆形半岛东西长约莫两里,南北宽约莫一里,一座因地制宜的椭圆形城堡就矗立在东岸。
以前的碎叶军在修建城堡时也不会死揪着大唐的规制不放,见到西域粟特人、波斯人的城堡规制后自然有样学样,既然是椭圆形城堡,就没了马面墙,但也有圆形的城楼在四周凸显着。
那里,既是瞭望台,又是藏兵处,平时只有少数士兵在上面值守,这也是有了望远镜后的独有便利,战时士兵们就会从各处凸出的藏兵处来到城墙上。
码头就在城南不远处,在碎叶军的旗帜出现在海面上后,城墙上的大钟就敲响了,虽然是碎叶军的水师,不过在一切尚未查明之前,值守的士兵依旧要敲响大钟示警,直到码头上的人敲向报平安的钟声。
不过,为了减少码头人员的担忧,封策一早就下令将所有的船帆全部降了下来,抵近码头时全靠船舵、船橹慢慢行驶。
这种景象,在此时的西方人(科萨人、波斯人、大食人、罗马人)看来实在不可思议,他们的船只自然也很庞大,但那是有大量的奴隶桨手的前提下才行。
见到这一幕,并用望远镜看清楚站在船头的封策、白解忧等人后,城墙上终于吹响了“一切正常”的铜号,原本霎时宁静下来的城堡又喧闹起来了。
碎叶军治下,除非战时,并没有宵禁一说,但基于安全考虑,自然也有关闭、开启城门的时刻,船队抵达时,距离关闭城门还有大约半个时辰,进出城门的人还很多。
在城堡的北面,是一处同样凸出来的半岛,半岛的西侧有一座巨大的军营,那里驻扎着此时睿国公、辅国大将军、两海总督(里海北、咸海)白孝德的一个完整编制的碎叶营。
军营的东侧,则是一个大型集市,类似于大唐平卢节度使府府城柳城北面的榷市,不过并没有围墙,只有一处简易街市,那是大秦国海北州用来与周围部族,包括碎叶军自己的牧户,以及从萨日德格河上游、萨日德格山两侧过来的保加尔人(喀山鞑靼人祖先)、佩彻涅格人(巴什基尔人祖先)、基马克人(钦察人祖先)前来交易的市场。
此时的里海北岸,除了大量的牧草,树木也很茂密,这样的地方往往出产大量的木材、蘑菇、蜂蜜,萨日德格河、阿提拉河所经之处更是各类野生动物的天堂,此时还不是哥萨克人纵横的时代,优质的貂类、狐类层出不穷,加上大量的鸟群,优质皮毛、羽毛(箭枝、装饰用)也大量出产。
碎叶军自从占据阿特劳后,做生意童叟无欺,价钱又公道,也没有遍地的关卡,不少部族不远千里过来交易——当然了,他们都是游牧部族,也是以部落为单位策马前来,若是单身或者寥寥几户前来,肯定会被沿途的牧户吞掉了。
不过,此时萨日德格河两侧的牧户,不是属于科萨汗国,就是属于大秦国,他们的下面又有大的部落,有了国家、部落,多少存在秩序,大秦国不用说了,就连科萨汗国也多少会提供一些保证,否则以游牧部落自由散漫的天性,岂会平白加入到某个部落里来?
两汉时,位居青海湖、川北、陇西的羌人多如牛毛,并不亚于匈奴人,可终究不成气候,何也?自然是他们的部落规模实在太小,往往是亲戚聚在一起,还处于极为落后的氏族状态,并不愿意加入到某个强人名下。
直到后来的吐蕃崛起,才连带着让羌人改头换面了,这才有了党项羌的崛起。
在城堡的正东约莫六七里处,就是阿特劳附近有名的天然沥青场,一个在这世界上可以排到前几位的沥青湖,长约十里,宽约五里,这就是大秦国用来铺路、提炼粗胶的地方。
到了这个时候,沥青场的部分工匠就要回城了。
一辆辆四轮马车从平整的沥青路上驶了过来,上面载着返回城里匠人。
北面那处半岛与城堡之间的河面上也设置了一座大桥——大桥采用了这个世界上最先进的水泥桥墩技术,但连接桥墩的却是一个个拱桥,以大秦国眼下的技术还做不到完全用水泥板制作桥面。
一个奇怪的技术和造型,不过在附近的科萨人眼里,这座大桥就是大秦国、碎叶军的象征,就是有这座桥的存在,他们才会一改以往对里海北境不管不顾的态度,在阿提拉河上大肆用奴隶修建城堡,就好像罗马人在血山(巴尔干山)南麓所做的那样。
同样的,大桥上也驶来了一辆辆四轮马车,车上载着进城公干的军人以及在市场上采买归来的人。
时下,两海总督下辖海北州、咸海州两大州,东西横贯一千五百里,南北纵跨一千里,总督府却设在最西端的阿特劳,那是因为秦王孙秀荣毫不掩饰他对西边广袤东欧平原的垂涎。
那里,才是他的终极之地!
第十二章 两海总督
白孝德,今年四十四岁,看他这个辅国大将军的头衔,在整个大秦国,地位仅次于与孙秀荣极为亲密的骠骑大将军荔非守瑜。
他的麾下有十个正规营头,阿特劳附近就有六个,也就是说,抛去一个守卫当地的,能随时出动五个营,约莫一万五千人的精锐力量。
而在海北州、咸海州内部,北面萨日德格河中游有一个营头,监视着北面的基马克人,内陆阿克托必有一个营头,咸海四周,用来弹压乌古斯诸部的还有三个正规营。
随着碎叶军大败东来的科萨汗国鲜卑部落,加上跟随而来的佩彻涅格人、基马克人,导致附近草原形势大变,原本只能在百年后崛起的塞尔柱突厥人(土库曼人前身),也就是乌古斯人竟有了提前兴盛的迹象。
原本的历史上,由于科萨汗国的疆域抵达了咸海西边,乌古斯人只能苟延残喘,但眼下没了科萨人的压制,他们自然开始壮大起来。
当然了,大秦国还是老一套,将其适龄孩童、少年纳入学堂、碎叶军,故此,虽然有些壮大,但还不足以影响大秦国。
对于封策、白解忧的到来,白孝德也很高兴。
当晚,他在总督府举办了宴会招待他们。
宴会结束后,白解忧自然留在了总督府,而封策却按照规矩回到了船上。
父子二人也有些时日没见了,对于自己膝下唯一一位可能做到高位的儿子(大秦国规制,爵位可传三代,三代以后就取消,但白解忧由于已经做到一营都虞侯的高位,自己都有可能获得爵位,自然不在此之列),白孝德还是十分看重的。
当然了,由于白解忧眼下已经是整个里海西岸的仁勇都负责人,白孝德也有责任将自己所知晓的东西告诉他。
但他首先告诉他的却是家事。
“汝伯已逝,白环继位了”
他说的是龟兹国的事,白孝德是国王白孝节的亲弟弟,不过就算在权力已经极小的龟兹国,王族内部也是俺暗斗不已,作为监管者,无论是大隋,还是大唐,抑或以前的突厥人,自然他们巴不得如此,没有矛盾的也要平白生出事端让其内乱。
不过在大秦国建立后,孙秀荣一开始确实是想将安西四镇国王全部罢黜了,不过考虑到南面的于阗国有遮挡吐蕃人的功效,便暗自忍住了,连带着让焉耆的龙氏家族、疏勒的裴氏家族都保留了下来,不过大秦国的控制可比大唐严格得多。
大唐管辖时,除了自己的府兵、官府,对于当地人几乎很少涉及,税赋也是通过各国国王收缴,但在大秦国麾下就大不同。
孩童、少年就不用说了,连赋税也转移到了官府手里,国王们,便只能作为土人士兵的首领存在了,当然了,为了避免动乱,大秦国一开始只将一半的土人纳入到官府的管辖,依旧给国王留了一半。
这就是他们的厉害之处了,除了保证了国王的稳定,让国王麾下的民户见到大秦国直接管辖之下的好处才是孙秀荣想要的。
无论如何,这些国王的权力比以前少了许多。
对于白孝节,白解忧自然见过,不过他对这位国王伯父并没有什么好感,自己的父亲为何出走,说起来也与白孝节有关系。
“汝姑母回去了一趟,时下汝姑父薛暮云调到了安西州担任官员,倒是一起参加了葬礼”
这位姑母,就是以前高仙芝的小妾,后来高仙芝被灭族后,在幽州以卖笑为生的白绮罗了,她后来能嫁给薛暮云,自然是前生修来的福分。
“那父亲您......”
“唉,万里迢迢,眼下又是紧张的时候,哪有闲暇回去,何况我得知此消息后汝伯父已经下葬了,不过我已经派你二弟回去吊唁,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
“紧张?”
白解忧有些不解,暗忖:“我大秦国武功赫赫,父亲又是有数的名将,不然也不会以辅国大将军之尊,被派到对峙科萨汗国的前线,但以大秦国的实力,就算科萨汗国倾巢出动,应该也不惧才是啊”
白孝德说道:“解忧,以你来看,我大秦还有什么隐患?”
白解忧想了想,说道:“若是外敌,无论哪个,都不足为虑,大王对大唐有感情,否则以碎叶军之威,推翻李唐,重建帝国也做到了,至于吐蕃、大食都不足为虑,唯一可虑者......”
白孝德赶紧止住他,虽然阿特劳远在天边,不过生性谨慎的他还是不想让自己的儿子说出来。
“还是我来说吧,唯一可虑者,国土太过广袤,而大王又极为体恤民力,只在闲暇时修建直道,虽然我国盛产良马,终究往来不便,国土虽然划分成好几个大州,但民户还是集中在北庭、碎叶、昭武,哦,眼下又多了一个海南府”
“但终究是地广人稀,按照大王的理论,这样的地方,若是没有一个以城堡为中心的官府实施管理,那无论措施多么得当,必定不能持久,柔然、突厥就是一个明显例子”
“我以前有些疑惑,仅仅北庭一地,就相当于安西四镇,那是何等强大的国度?拿下昭武之后更是心潮澎湃,不过大王一句话还是提醒了我,‘凡是以昭武诸国为根基的势力有持久的吗?’
“我想了想,还真是没有,大王又说道,昭武实际上还不如火寻国,何也,火寻国虽然被大沙漠包围着,却是集中连片之地,能够以城堡依托设置完善而强大的防御体系”
“加上农地也是集中连片,就不仅能出产大量的粮食,粮草转运起来也很便捷,这样的国度才是真正有纵深的国度,眼下我大秦看起来广袤无比,纵深极远,但实际上,若是离开了集中的农地、上好的牧地,所谓的纵深就不值一提”
“大唐的国土自然是有着真正广袤的纵深了,除了阴山、燕山、河西屏障,还有大河、大江、淮河、秦岭阻隔,可谓纵深处处,梯次分明,但眼下大唐气数未尽,冒然拿下,必受反噬”
“以前都是懵懵懂懂,直到到了这里,大王又将幽州二十万户全部放在陀拔思单我才明白”
说到这里白孝德看向他儿子,“你现在可以说说了”
白解忧点点头,“我也明白了,所谓立国之基,纵观天下,无非三样”
“哦?”
“国土,人口,宗教”
“仔细说说”
“国土,肯定是上佳的领土,既有充足雨水,利于灌溉的农地,又有上好的牧场,可以出产马匹以利交通往来”
“大食国则是单以宗教立国的典范”
“就这三样,根据仁勇都得来的讯息,除去大唐,自以波斯最佳,因为那里虽然也较为荒芜,但却无洪涝之虞,有些类似于大唐关中之地,若是灌溉得当,还是能养活很多的人口的,这也是黑衣大食能从呼罗珊兴起的重要原因”
“而昆仑山之南,印度之地,据说倒是上佳的平原地带,但极为湿热,更兼河水极易泛滥,沼泽遍地,毒蛇猛兽众多,如同大唐岭南之地,实际上也不是上佳之地”
“我现在想起来来了,在上学时大王曾给我等上过一课,说华夏之基为何肇始于黄河一带,而不是雨水更加充盈的长江一带,当时也是懵懵懂懂,想在想起来,想必是长江一带正是由于雨水太多导致开拓不易”
“而阿特劳以西,据说雨水充足,连片平原几与河北道相仿,或还胜之,但气温又低,虫蛇滋生不多,更兼各部族千百年来经营,虽然不如波斯、河中成熟,至少是半熟之地,若是能好好拾掇的话,也是上佳的土地”
“对了,来之前,大王还说,那里的土壤由于千百年来树叶、粪便、尸体堆集,造成土质极肥,略微拾掇一下就能耕种,还能连续耕种上百年不用休耕......”
他突然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父亲,我明白了,大王以前运筹帷幄了这些年,现在想起来,难道就是为了眼下科萨汗国占据的土地?”
白孝德点点头,“这一点,我也是现在才明白,有大海、江河连通,方便商贸和大军转运,大量连片的肥沃土地,以及相比漠北河中以北更为优质、不易出现旱灾的草场,面积又很集中,能够容纳大量人口,这才是立国之基啊”
“但是”,白孝德站了起来,“大王马上四十岁了,就算能如愿击败科萨汗国,拿下理想之地,若是不能稳定下来,最终退回东边也不是没有可能”
“故此,时不我待啊”
“但是......”
“所以啊,除了硬桥硬马地进攻,也要讲究策略,你过来......”
“父亲......”
“我知道你为何如今还不成婚,是不是还想着大王的几个女儿?”
“......”
“算了吧,大王的长女今年才十三岁,而你已经二十四岁了,我是王国排位前列的几位官员之一,位高权重,岂能还让你亲上加亲?按照我对大王的了解,他是绝对不会让自己的女儿嫁给像我这样的人的,文官还有可能,武官,想都莫想”
白解忧一时语塞。
“席元礼,其职位不上不下,重要性也次于几位大将军以及左右仆射,他的女儿也十八岁了,尚未婚配,为父已经答应了他,你若是同意的话,我就马上备礼,等到明年春夏之际就可以成婚了”
“......”
“你不愿意?”
“......,好吧,就依父亲的”
第十三章 阿斯特拉
抵达阿特劳后,白解忧就要与封策分道扬镳了。
封策将会带着船只继续沿着里海海岸先是向西,接着向南行驶,最后回到陀拔思单。
这一段,阿斯特拉港以下都不结冰,他需要面临科萨人设在阿斯特拉港、拉甘港、苏拉克港(苏拉克河入海口)、白城港(马哈奇卡拉,科萨汗国首都)、杰尔宾特港(高加索山脉东侧北麓海港,南面就是已经被大食国征服的阿塞拜疆汗国)的水师。
由于碎叶军水师有望远镜在手,可以在远离海岸线的地方行驶,而科萨人的奴隶船就不行了,他们不能长时间行驶在风大浪急的深海,故此,封策这一路看似凶险,实则安然无恙。
何况,当船队从北向南行驶时,既顺风又顺水,在浩渺的里海上几乎毫无阻拦。
不过,白解忧就要下船了。
在阿特劳港,有已经皈依犹太教的河中豪商库特巴的商队,他准备跟随商队沿着阿提拉河北上,并将一直深入到北面幽暗森林。
前面说过,此时科萨人正在阿提拉河上修建阿斯特拉堡(阿斯特拉罕),已经修好了沙克尔堡(伏尔加格勒),还允许佩彻涅格人修建萨马拉堡,允许保加尔人修建喀山堡,而在最北面森林,也就是说后世莫斯科到彼尔姆一带,在那处东西长约两千里,南北宽约五百里的幽暗森林里,则有从波兰迁徙过来东斯拉夫人的一支——维亚吉奇人。
维亚吉奇人原本是生活在幽暗森林与南俄草原交接处,也就是后世梁-喀山-乌法一带,不过随着保加尔人、佩彻涅格人以及瓦良格人的逼迫,他们不得不再次退入幽暗森林。
斯拉夫人的故乡在波兰,到了此时,已经分化成三支,一支跟着日耳曼人南下,作为蛮族大军的一部分,成为导致西罗马帝国奔溃的原因之一,并占据了巴尔干半岛的大部分地区,与东罗马帝国黑海附近的突厥人混合后形成了新的民族——保加尔人。
在罗马人的影响下,这支斯拉夫人文明程度最高,已经从游牧部族转成定居部族了,不过他们此时依旧分成了一个个小部落,虽然人数众多,但并不能团结在一起,依旧需要突厥人以及匈奴人后裔、日耳曼人来领导他们。
中间的这一支与维亚吉奇人原本是一家,不过其中靠近楚德湖、伊尔门湖的部族在遇到南下的维京人后接受了他们的统治,维京海盗的冶金技术以及海盗传统带来的军事优势让这一支陡然强大起来,在此时,他们已经逐渐转变成了半农耕、半渔猎的部族。
他们自称瓦良格人,从此与维亚吉奇人分开了。
瓦良格人学会了维京人的奴隶制,其首要的掳掠目标自然就是以前的同伴,在这种情形下,维亚吉奇人只得继续向东探索,直到抵达上述地区。
瓦良格人在最近一次与佩彻涅格人、马扎儿人的战斗中虽然不敌(没有骑兵),但却守住了森林与草原的边缘地带,其首领、维京海盗出身的赫尔吉还在基辅设置了木制城堡,用来牵制马扎儿人和佩彻涅格人,不让其深入幽暗森林。
赫尔吉,留里克的祖先,实际上就是留里克一世。
瓦良格人通过劫掠波罗的海沿岸,获得了大量的人口和财物,此时,他们已经学会将俘虏当成自己的农奴,专门为他们耕种,而瓦良格人自己还是以渔猎、畜牧为主,并作为战士对外作战,倒是有些类似后世的建州女真人。
能够在此时步骑皆宜的马扎儿人以及骑兵强盛的佩彻涅格人手里守住森林、草原的边缘地带,瓦良格人的战斗力已经崭露头角。
东去的维亚吉奇人却还是顽强地守护着他们的母系氏族社会,自然成了周围诸部“捉生”的对象。
而从黑海附近北迁到阿提拉河中游喀山附近的保加尔人实际上还是以没有与南迁的斯拉夫人融合的突厥人为主,他们是后世喀山鞑靼的祖先。
白解忧需要联络的就是这两个部落。
原本库特巴的商队是不会在冬季出动的,不过一来深入到喀山附近的犹太商人很多,若是去晚了,上等的蜂蜜、优质的火狐狸皮以及树胶、树漆就要被他人买走了,加上碎叶军的要求,库特巴还是出动了。
这一次,带着大约一百匹耐寒的马骡满载着保加尔人、维亚吉奇人急缺的铁器、食盐和布匹,离开阿特劳后便一路西行,然后沿着阿提拉河一路北上。
作为科萨人、佩彻涅格人,他们有黑海、亚速海的贸易,是不大需要大秦国的物品的,不过此时的南俄草原还是森林与草原交错的地带,想要从阿特劳找出一条路直接到喀山并不容易,如果沿着阿提拉河前进倒是事半功倍。
加上白解忧需要了解科萨人在阿提拉河的建设情况,沿着阿提拉河前进就成了必然的选择。
作为一个犹太教的商队,前往北境之地,自然也是需要护卫的,除了库特巴的商队护卫,这一次白解忧带了十个仁勇都的成员。
这些人都是准备布置在阿提拉河以西地点的人选,都精通突厥语,为了这一次的探查,白解忧自己还突击了斯拉夫语,当然了,自然是以前被河中商人从科萨人手中买过来的奴隶教授的。
除了这十名仁勇都,还有一位维亚吉奇人,大约三十岁,原本是康国国王的奴隶,十五岁那里被卖到河中,虽然斯拉夫语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但终究比其他人强。
据说此人原来叫罗维特,被康国国王买下后改成了粟特人常见的马罗维特,买下时此人也不知道自己是多少岁,只是按照相貌、身形勉强判断为十到十三岁,也就是眼下马洛维斯的年龄估计是三十到三十五岁之间。
据说,当康国国王将他改成“马罗维特”时,他那双原本有些麻木的眼神陡然亮了起来,国王还以为他是有了名字高兴所致。
不过,自从国王得到此人后不久就被大食人害死了,大食人另立咄曷为王,不过没多久咄曷也被大食大将齐亚德杀死,而齐亚德得到此人后,作为并波悉林手下首席大将却在康城遭遇大败,当时就有人联想到“此人跟了三任主人,在不长的时间里,主人不是死亡就是被俘,难道是传说中专门克制主人的恶奴化身?”
幸好此时河中归属碎叶军管辖了,碎叶军信奉“道法自然”的天道教,自然没有理会这一套,由于马罗维特通晓粟特语、斯拉夫语,又服侍过三任贵酋,便作为“特殊人才”留了下来。
听说这一次碎叶军要待他回到幽暗森林时,马罗维特并没有表现出十分高兴的模样,或许幽暗森林的穷困生活并不能让他有太多的回忆,而还处于母系氏族社会的维亚吉奇人只知道他的母亲是谁,对于家庭、恩情也十分单薄。
但白解忧在见到他的一刹那还是捕捉到了他眼神中的一丝兴奋,那种兴奋很微妙,专门在仁勇都里受过培训,还在孙秀荣身边历练了几年的白解忧也解读不了这种兴奋意味着什么。
不过,由于河中地区的斯拉夫人极其有限,仁勇都也没得选,何况此人无论如何还是经过碎叶军长达八年管辖的人物,总比库特巴的人值得信任。
库特巴的商队虽然很少在冬季出现,不过却是阿提拉河沿岸部族所熟悉的,尽管有些愕然,但一路走来并没有多少波折。
多日后,他们终于抵达了科萨人正在全力修建的阿斯特拉堡(阿斯特拉罕)。
与阿特劳一样,此时的阿斯特拉堡就在阿提拉河的出海口附近,而不是后世那样距离里海还有一百多里。
阿提拉河抵达此处后,由于地势太过低平,河道分成了无数股,较大的则有三股,眼前这座正在修建的城堡正好位于靠近西侧的两股河道之间。
那是一处高地,约有几千亩大,当商队抵达时,趁着科萨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白解忧借着去附近树林方便的机会,爬上了河口附近一棵直入云霄的红松!
专门为仁勇都配置的小型望远镜里,正在河中岛屿上劳作的人群一览无余!
根据在怛逻斯学堂学到的知识,白解忧在心里略一计算,便得出一个结论。
“城堡呈西北-东南走向,东西窄,南北宽,大致呈椭圆形,方圆约莫十里,不像中原制式,也不是波斯、粟特制式,看样子应该是科萨人独特的建筑样式”
“城墙完全用打制平整的石头砌成,女墙类似大唐,不过顶部却是尖型,敌楼比大唐城墙要多,每一座城门附近至少有两处敌楼,半圆形结构,还高出城墙至少一倍”
“城中一座更高的穹顶高塔建筑一目了然,这多半是科萨人兴建的犹太教教堂了”
“不远处,至少有几千石匠正在打磨石头,对了,在靠近阿提拉河的码头附近,由于与海水相交,码头依然可用,那里堆着大量的石头,这些石头难道是从其它地方通过里海运过来的?”
“应该是的,码头上停泊着两头高高翘起,长约五十米,宽约十米的大型奴隶船,有一艘船只正在卸载石头,嗯,科萨人竟然也用上了木制的吊杆,多半是犹太人教给他们的”
“码头上,以及码头与城堡之间,除了熙熙攘攘的人群,还有大量的牛马,显然是用来拉载石头和木头的,这些人也有上千人,而正在科萨骑兵的监视下建造城堡的,城墙上,城下,密密麻麻几乎有几万人!”
“这些人在冬季也只穿着一件衣服,大多赤着脚,显然都是奴隶,嗯,有的是黄头发,多半是那甚斯拉夫人了,有的是黑头发,多半是汗国内部犯了罪的突厥囚犯,或者是被取消了部落待遇的突厥部族”
“天哪,竟然还有黑人!听说大食人有一个行省叫甚阿非利加,那里到处都是黑人,显然是被大食人卖到此地的”
“城墙上,城墙下,除了拿着刀枪的骑兵、步军,就是穿着厚厚长袍,带着船形帽子的犹太人,他们多半是指导建城的大匠”
“眼下这座城堡大体已经竣工,按照这个模样,驻扎三万人马毫无问题,听说在阿提拉河的上游,除了其夏季首都沙克尔,还有两座城堡正在建造,科萨人哪里有这些人力、物力和钱财?”
第十四章 佩彻涅格
一些人在尚未竣工的阿特拉斯堡附近只略略停顿了一下就离开了。
期间,商队的头目,库特巴庞大儿女群中的那位,同样是一名来自女奴的儿子,众人都叫小库特巴的操着熟练的突厥语与科萨人设在阿斯特拉的将领交谈着,还奉上了价值不菲的礼物。
等小库特巴回来时,他那匹马身上驼载的东西已经不见了,白解忧却知晓,那里面既有已经雕刻成型的瑟瑟石,也有大秦国出产的金银币。
饶是如此,他这一趟也是有赚无赔,此时的幽暗森林里,有着大量的蜂蜜,加上极为罕见的火红色的狐狸皮,以及大秦国急需的树胶,小库特巴这一趟的利润最少也有三倍。
而在前面,抵近幽暗森林之前,也只有沙克尔、佩彻涅格人正在建设的据点萨拉堡以及保加尔人正在建造的据点喀山而已,需要打点的人并不多。
眼下,在东欧草原,能够招惹科萨汗国的人很少,他们没有任何理由为了一个商队招惹这个强大的汗国。
“看见没”
小库特巴是一个金色头发的圆脸胖子,他的父亲库特巴原本就是河中地区第一富豪,身家还在诸国王之上,否则也不可能在短时间里聚起几万商队护卫,协助大食人扑灭了大食戍边士兵(白衣大食的做法,黑衣大食已经取消)的大起义。
这样的人物,自然也是妻妾成群,除了正经的妻妾,还有大量的女奴随时被他“临幸”,其中来自各地的女奴都有,斯拉夫人、黑人、大食人(来自异教徒)、罗马人、保加尔人、波斯人都有,于是他的儿女群也异常庞大,据说有一百多位,连库特巴自己都不可能都一一叫得出名字。
像小库特巴这样的人,由于母亲身份低贱,自然也不会引起他的重视,不过因为碎叶军的缘故,勉强让他打理东欧与幽暗森林有关的商路罢了。
与马罗维特不同,小库特巴的母亲却来自瓦良格部。
“那人叫薛木尔,是布兰斯长子鲁本的大舅子,布兰斯皈依犹太教后也将自己的姓名改成了雅各布.布兰斯,他有三个成年儿子,全都改成了犹太姓名,长子叫鲁本,妻子来自最早归附葛萨部的阿兰部,若是不出意外的话,今后鲁本就会常驻此堡,对了,阿斯特拉是犹太名字,科萨人内部却叫他塔尔罕堡”
“眼下在此堡附近就有薛木尔的五千骑兵,主要来自阿兰部,是鲁本手下的核心力量”
“科萨汗国的首相叫亚伯拉罕,家父与他关系较好,并与他的长子结拜为兄弟......”
看到白解忧有些疑惑的眼神,小库特巴笑道:“家父确实有五十多岁了,不过亚伯拉罕年近八十,他的长子所罗门实际上是汗国的副相,还是首都白城的元老,年纪与家父差不多”
“别看亚伯拉罕八十岁了,却健朗得很,眼下科萨汗国实际上是由布兰斯掌握大权,辅佐布兰斯的就是这位从那甚西西里岛过来的亚伯拉罕,他不但协助布兰斯建起了汗国,还将罗马帝国西边的很大一批犹太商人带到了这里”
“布兰斯的次子叫西蒙,就驻扎在前面的夏都沙克尔城,他的妻子来自马扎尔部落,手下的核心力量也以马扎儿人为主,当然了,军官都是科萨人,他的岳父就是以前在咸海附近与贵军有一面之缘的思迪摩,沙克尔实际上是思迪摩在负责”
“其第三子叫利维,妻子却来自佩彻涅格部落,其妻兄就是上次在咸海被贵军大败,返程中又被乌古斯人洗劫的葛楚思,前面沙克尔城以北的萨拉堡就是葛楚思负责修建的,名义上是为科萨汗国修建的,实际上是为他自己的佩彻涅格部落修建”
“眼下这处大草原,除了科萨汗国的葛萨部,就属佩彻涅格人最多,在阿提拉河两岸总户数至少在五万以上,至少不多”
“利维作为幼子,自然跟着布兰斯一起住在白城,布兰斯皈依犹太教后,又娶了亚伯拉罕的女儿为妻,犹太教提倡一夫一妻,不过作为以该教为国教的强大汗国领袖,纵算是亚伯拉罕这样的人物也只能网开一面”
“这么说在白城的军队,除了葛萨部自己的骑兵,就以佩彻涅格人最多?”
“差不多,白城的骑兵统领叫苏乌特,来自葛萨部,是布兰斯的外甥,步军统领却是一个来自西西里岛的罗马人,叫尼尼斯,原本信仰基督教,最后也皈依了犹太教,并成了亚伯拉罕的弟子”
“尼尼斯是布兰斯的女婿,之前在罗马帝国服过兵役,眼下正是白城步军统领,另外,白城还有一个叫沙迪克的骑兵大将,他是乌古斯人,极为勇猛,是布兰斯的义子,是杰尔宾特总督,不过平时也住在白城”
“......”
就这样,一些人沿着阿提拉河继续向北,多日后终于抵达了沙克尔。
与后世的伏尔加格勒一样,沙克尔城也是建在地势较高的阿提拉河西岸,由于是科萨汗国的夏都,整座城池也是用白色的石头砌成,规模与正在建在的阿斯特拉堡差不多,不过规制已成,当他们抵达时,城堡附近也是一片喧闹。
望远镜里,同样有几乎上万人在阿提拉河西岸忙碌着。
“都尉”,当白解忧将望远镜收好,并从树林里钻出来后,小库特巴凑了上了。
“在此地往西是马扎尔河的一条支流,其最近处距离阿提拉河只有三十里,科萨人显然是得到了犹太人的指点,正在组织奴隶挖掘连通两条大河的运河,此地冬季虽然寒冷,雪层下面的土壤却是松软的,并不难挖掘”
(马扎尔河,顿河;阿提拉河,伏尔加河)
“碎叶军使用冰船的事迹已经在科萨汗国传开了,将这条运河挖好后,就可以将两条大河连接起来,冬季用冰船,其余时间用普通船只,方便转运人力、物资,加上彼等的骑兵,还是不可小觑啊”
这就是碎叶军的蝴蝶效应了,若是没有碎叶军的强大压力,这条运河的挖掘还要等几百年才行。
正说着,远处驶来一小队骑兵,小库特巴见了,赶紧说道:“都尉,那人是沙克尔城大将思迪摩的儿子,须臾怠慢不得,我得赶紧去交涉”
等小库特巴再次回来时,骑兵已经远去了。
小库特巴苦笑道:“这就是我每年只来一趟的原因,每一次要拿出商队利润的一成去贿赂这些人,若是多来几趟,估计就没有利润了”
白解忧却在心里撇撇嘴,“看你说的,就算层层盘剥,你还有三倍利润,特别是那蜂蜜和火狐狸皮,卖到大秦国至少翻到五倍”
一路无话,等他们抵达佩彻涅格人正在修建的萨拉堡(后世萨拉托夫)时,附近飘起了小雪,后来眼见得雪越下越大,一些人只得在萨拉堡对面(后世恩格斯城)驻扎下来。
不过,佩彻涅格人显然对他这位虽然皈依了犹太教,但来自大秦国领地的昭武州的商人有些不敬。
当他们刚刚将帐篷扎好时,河对面开过来一队骑兵(阿提拉河冻得结实),为首的一位满脸横肉,一蓬络腮胡子,三角眼不时闪着凶光。
“听好了,你等不用北上了,我家叶护说了,货物全部留下,我部会用皮毛与你等交换”
对于小库特巴来说,虽然利润一下少了许多,不过不用继续向北走,倒也无所谓,不过白解忧自然不能同意,若是没了这些货物,如何抵达保加尔人的部落?更遑论幽暗森林了!
于是,他只得让小库特巴多出贿赂,没想到那人将财物收下后,依旧不肯松口,“叶护说了的事,我也不敢乱来,这样,无非让你等多赚一些罢了”
白解忧一咬牙,出面说道:“不是我等不愿意,而是已经与保加尔部落说好了,他们眼下正在等着这批物资呢”
“你是谁?”
小库特巴赶紧说道:“这是商队的护卫队长”
那人哼道:“商队到底是谁做主?啊?!”
“自然是小的”,小库特巴继续挤着笑意。
“跟我去河对岸!”
刚才,在附近的树林里,在望远镜里,白解忧观察到佩彻涅格人正在建造的城堡与南面科萨人的完全不同,完全是用木头建成的,并无半点土石出现,看来,虽然领到了布兰斯的旨意,不过游牧惯了的佩彻涅格人并不想建造科萨人那样的石质城堡。
这样的城堡,多半是为了虚应故事,但看那规模,木城附近也至少有几千斯拉夫奴隶,又不像虚应故事那么简单。
那些穿着厚厚长袍的犹太人也不时穿梭其中,显然佩彻涅格人虽然没有科萨人那样的财力,还是准备大干一场的。
白解忧灵机一动,暗忖:“大王倒是对他们建造城堡欢迎得很,将来还是我大秦的,不过像佩彻涅格人这样的做法岂不是实用性太小?不如......”
于是,他笑着说道:“既然有这许多人力,为何纯粹使用木头?”
那人先是一愣,接着便说道:“你什么意思?”
白解忧说道:“既然出动了几千人,我倒是建议贵部将城堡建得牢靠一些,内外两层用木头,中间保留大约三尺的空间,装填土石,略微夯实就行了,这样的城堡更加牢靠”
那人听后这次倒是没有发恼,而是说道:“你跟我来”
没多久,白解忧跟着他过了河,然后来到一个戴着尖顶船形帽子、厚实的黑色长袍的犹太人面前,当白解忧再次将自己的建议说出来时,那人低着头想了一下,最后说道:“你的提议不错,我以前也是劝叶护大人不要如此仓促的,不过部落的财力、人力有限,舍不得建造石堡,不过若是按照你的提议来至少也比现在强”
于是,白解忧被留了下来,幸好眼下正在下雪,商队也不能马上离开,白解忧带着犹太人以及一些奴隶,在这几日建造了一段大约几十米的城墙,这些人学会后就不需要他了,此时,商队已经在萨拉堡附近盘桓十日了。
在那位犹太人的斡旋下,被布兰斯封为北部叶护的佩彻涅格大酋葛楚思终于同意放他们继续北上,当然了,如此小的事情,在如此寒冷的天气,葛楚思自己是不会出面的,少不得小库特巴又得上下打点。
等打点完后,原本用来给北面萨马拉堡、喀山堡行贿的财物就不够了,此时白解忧说道:“我等本就是准备与喀山的保加尔人交易的,他们的那一份不备也罢,万一不行,我这里还有一些碎叶军金银币,到时候再说吧”
第十五章 大汗戴青
当他们抵达科萨人设在阿提拉河与卡马拉河之间的卡马拉堡,那座纯粹用木头制成,用来监视保加尔人的城堡时,时间已经来到了大秦昭襄二年(760年)一月份。
正是一年之中最冷的月份,不过与漠北相比,特别是大鲜卑山附近相比,萨日德格山(乌拉尔山)以西的东欧大平原气候就要温暖湿润得多。
饶是如此,深度达两尺厚的积雪还是让他们举步维艰。
最后还是在白解忧的建议下,将所有的马匹蹄子裹上干草后踏上了阿提拉河的冰面,然而在冰面上朝着北方走去,需要歇息的时候再从缓坡处踏上陆地。
当然了,此时的大秦国早就给人、马用上钉套了,这样的做法也传到了世界上,不过眼下这些部族或者汗国连士兵用的甲胄都置办不齐,像钉套这种东西就太过奢侈了,故此,虽然眼馋,但也只能干看着。
也只有极为富庶,人力众多的大食、罗马、科萨三国最精锐的的人马,以及国中最富庶的贵族才能置办得起。
萨马拉堡只有科萨人的几百步军,饶是如此,为了顺利经过这里,小库特巴最后准备的一份礼物也送了出去,若是抵达保加尔人的土地,虽然对方也盼着他们过来交易,但见到贵酋后还是要送上礼物的。
幸好白解忧也准备了一些,原本是给幽暗森林的维亚吉奇人准备的,眼下只得先便宜保加尔人了。
说起这保加尔人,与科萨人几乎同时抵达东欧,他们都是从西突厥里分化出来的,保加尔人出自左厢,而葛萨人出自右厢,以前就在碎叶川一带打生打死,到了东欧后也不消停,不过到了眼下,保加尔人明显不是科萨人的对手。
迁到后世保加利亚地方的保加尔人目前依托喀尔巴阡山、多瑙河抗住了科萨人的进攻,在融合了大量的斯拉夫人、达契亚人后已经有了王国的雏形,在科萨人、罗马人的夹击下居然屹立不倒。
而返回到阿提拉河中游的保加尔人却只能向科萨人臣服,每年向其进贡马匹、貂皮、蜂蜜等物才得以安生。
这一支保加尔人以前在碎叶川流域时曾经将突厥马(蒙古马)与中亚的大马杂交,形成了一种虽然跑不快,体型也不大,但极为健壮的马匹,这样的马匹作为战马自然不行,但作为挽马或者骑乘还是上佳的选择。
再后来,俄罗斯人将其同阿拉伯马进行杂交后形成的顿河马一时成为世界上优秀的战马之一。
此时的保加尔人在得到维亚吉奇人奴隶后,也一改完全游牧的状态,在科萨人的协助下开始了半牧半农的生活,颇有些类似明朝时期在中国黑龙江省的达斡尔人。
距离这一支保加尔人从黑海西岸迁到这里接近一百年了,若是没有碎叶军的出现,在接下来的几百年里,他们会陆续接纳无法在大草原上生活的操着突厥语的各部落,在十四世纪分化成两支:喀山鞑靼人和巴什基尔人。
不过在这个时代,无论是喀山河还是卡马河,方圆几百里的地方都是茂密的森林,不过却是伴生着各种野草的森林,真正的游牧部族是瞧不上的。
商队抵达卡马河时,保加尔人的地方笼罩在一片雪白之中。
保加尔人用木头建造的城堡已经完工了,正好处于阿提拉河与卡马河的交汇处,城堡规模不大,显然只是用来供部落贵族使用的。
百年之后,这一支保加尔人的姓氏、生活方式也与南方黑海的的那一支大相径庭了。
这一支的大酋重拾了步六孤的部落姓氏,还取了“戴青”这个带着明显鲜卑意味的名字。
步六孤.戴青,一位二十多岁的剽悍汉子眼下站在木制城墙上,冷冷地瞧着正从阿提拉河冰面上过来的商队。
当他见到库特巴商行那醒目的火焰旗号时,这皱着的眉头终于松了下来。
“怎地这个时候过来?”
虽然有些疑惑,不过对于商队的到来他没有拒绝的理由。
“嘎吱......”
步六孤这一支虽然操着突厥语,但显然会木匠、铁匠活计,当两扇高大的木门打开时,发出的刺耳“嘎吱声”让雪后的卡马河流域的静谧消失了。
......
“什么?你们还要北上密林?”
得知小库特巴商队只有一半的货物是用来与保加尔人交换的,剩余的要全部运到密林与野蛮的维亚吉奇人交换时,戴青一堆粗大的眉毛又拧了起来,此前,小库特巴已经将白解忧给他的三十个金币作为礼物送给了他。
白解忧笑道:“难道大汗还有别的好的办法?据说由于你等的捉生,维亚吉奇人已经窜入到密林深处,见到你们的人都躲得远远的,只有见到商队才会出来,而森林深处才有上好的火狐狸皮和优质蜂蜜”
白解忧这么一说,戴青倒是答不上话来。
白解忧说的一点也没错,他这一支保加尔人在百年后,已经占据了东到萨日德格山,西到后世的下诺夫哥罗德,北到密林,南到萨马拉堡的广袤区域,拥有的丁口接近十万,对于维亚吉奇人来说是不可挑战的存在,但北面的的幽暗森林更是广袤无比,他这十万人,青壮最多三万,撒到密林里连个影儿也瞧不见。
何况维亚吉奇人对于森林的熟悉远远超过他们,部族又铺的极广,想要一下捉住太过艰难。
还有,以戴青的威势,拿下这支小小的商队自然没有问题,不过一旦惹恼了库特巴以及科萨汗国,今后就没有商人愿意北上了,他们只能接受科萨人的盘剥,用巨多的皮毛与科萨人交换劣质的铁器和食盐、布匹等物。
故此,虽然有些不满,不过戴青还是强自忍住了。
看见白解忧兴致勃勃的模样,小库特巴知道自己应该离开了,他对着戴青说道:“大汗,这几日我有些倦怠了,此人是我的护卫队长,就陪大汗多喝几杯”
说完小库特巴就退下了。
其实,在刚才的酒宴中,戴青就觉得有些奇怪,白解忧明明是护卫,一言一行却好使商队头目一样,虽然小库特巴一向以和蔼大度著称,但在尊卑分明的时下,白解忧这样的举动显然是不合情理的。
不过听到小库特巴如此说,顿时就明白了。
“此人仪表堂堂,言谈举止又落落大方,浑不似一个下人,莫非是科萨人抑或犹太人派过来的?犹太人想要我部皈依犹太教已经有些时日了,不过他们想要过来直接来就是了,何须藏在库特巴的商行里?”
此时,戴青的房舍里只剩下他的两名护卫以及白解忧,白解忧依旧笑嘻嘻的,小库特巴一走,他立即怀里掏出一张纸,那是一份礼单,上面用突厥文字写着:
“上好横刀十把;上好角弓十具;明光甲十副;镶金戴玉双手横刀一把”
这是白孝德专门送给戴青的。
作为从西突厥分化出来的部族,大贵族都通晓两百年前开创出来的突厥文,戴青一看就明白了。
“你是谁?”
“我是碎叶军的人”
时下,“大秦国”的名头远没有碎叶军响亮,故此白解忧还是打着碎叶军的名号。
戴青心里一紧,右手赶紧握住了刀柄。
白解忧依旧面不改色。
“大汗,保加尔人在黑海、里海附近与科萨人争斗了至少一百五十年,眼下大汗这一支不得已向其臣服无非是虚应故事罢了,难道还真的心悦诚服?”
“想必大汗也听说过远交近攻的故事,像大汗这样的人物我家大王也是十分钦佩的,若是大汗愿意的话,可与我国约为盟友,共同进退......”
“罢了”,戴青虽然没有着恼,但却摆了摆手,“什么盟友?眼下大秦国已经征服整个里海以东的部分,以前那些部族、国度还有哪个存在?实话告诉你,科萨人虽然残暴,不过我部只要每年定时上缴一些物资也行了”
白解忧说道:“难道科萨人打仗时不会让你等出兵?”
“那也没什么,我部也需要靠劫掠获得补给,若是没有战事,光靠贸易,也只能满足一小部分人家”
白解忧继续说道:“不过若是全部满足了,大汗及其亲信属下又何以号令诸部?”
戴青一时语塞。
白解忧趁热打铁,“在我大秦国,无论是在霫部,还是在怛逻斯,以前的贵姓依旧存在,仍有其直属部落,无非是其他人纳入官府管辖罢了”
“不瞒大汗,科萨人的地盘,我大秦国必定拿下,届时,恐怕大汗想要保持独立亦不可得!”
“你......”
戴青勃然大怒,依着他平生的作为,眼前的白解忧三条命也没了,不过一想到他身后的碎叶军,他还是强自忍住了。
将白解忧杀死,然后向科萨人示好,他虽然不是什么聪明人,但如此做法他也不屑、不敢为之。
何况白解忧接下来的话让他更是庆幸没有动手。
“我的真名叫做白解忧,是大秦国两海总督白孝德的长子,我国的海北州疆域已经抵达萨日德格山,总督能将我派出来,对大汗显然是看重的”
房舍里顿时沉默起来。
戴青表面看似平静,内心却掀起了巨浪。
“怎么办?拿下此人倒是简单,不过以碎叶军的威势,科萨人多半抵挡不住,不过问题是,以碎叶军的能耐,无须我部帮手,他们也能独立完成,听闻白孝德是孙秀荣手下有数的大将,他竟将自己的亲儿子派过来了,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大汗”,白孝德又堆起了笑脸,“您不要多心,我国深入到萨日德格山、萨日德格河也就是这几年的事情,对于周围诸部还不大了解,这次前来,无非是拜见大汗,今后见面了好说话而已”
第十六章 维亚吉奇
白解忧最终说服了戴青,或许是因为戴青认为他的部落与碎叶军之间还隔着佩彻涅格人、科萨人,要打到他这里还需要很长时间,以他这样的能耐,过一天算一天也是无可厚非的做法。
当然了,他的内心里还存着“北面的幽暗森林广袤无比,大不了将部族退入密林就是了”的心思。
无论如何,白解忧的到来让保加尔人与大秦国建立起了某种微妙的联系。
其实,对于保加尔人,孙秀荣并不十分关注,他关注的是更北面的维亚吉奇人。
按照马罗维特的回忆,“我们以一个祖母为一个村落,会在密林里建造两排长屋,给祖母的女儿、孙女们们居住,每排大约有十个房间,一共二十个房间”
“每个房间住着女儿们、孙女们的未成年的孩子,大约是在十五岁以下,男孩满了十五岁就会在最年长的男性带领下出去狩猎,而女孩则开始在祖母的安排下学习建造房屋、采集果实、种地、缝制皮衣”
“这就是一个村落,每个村落能够容纳的人口是有限的的,若是人口太多了,就会将一部分男女赶出去,让其在远离祖母的地方重新建立村落”
“我们的种地是从瓦良格人那里学会的,只会种黑麦,种植前会选择靠近河水的地方,将那里的树木、野草烧光,然后在地上挖出浅浅的沟壑,将种子埋下然后就不会管了”
“若干年后,若是这块土地所出实在太少,村落就会迁徙,迁到下一个没有烧过的荒地,然后周而复始”
“森林里野兽众多,野果也众多,狩猎、采集所得,加上黑麦,完全能够养活一大家子,有时候被驱逐出去的多余的男丁会偷偷靠近另外一个村落,杀死那里的男丁,最后将这个村落据为己有”
“这种现象是祖母不可容忍的,在我们的神话里,这样的人是要下地狱的,故此,这种现象虽然有,但并不多,不过随着瓦良格人的崛起,这种现象开始像瘟疫一样弥漫在幽暗森林”
“祖母是百年来最长寿的家长,据说已经有一百岁了,她的重孙女已经开始生孩子了,这证明了她所说的不假,由于这个原因,她在奥尔洛一带非常有名,族人崇尚长寿的人,认为她们肯定是受到天神的眷顾”
“虽然以父亲为主的现象开始在维亚吉奇人里出现,不过由于祖母的出现,不少村落开始向奥尔洛汇聚,咳咳,奥尔洛,在维亚吉奇人的语言里,是可信的母亲之意”
(奥尔洛,后世俄罗斯基洛夫附近)
“一开始只有十个村落,最后发展到一百个,等到保加尔人入侵时已经发展到约莫三百个,都围绕在以奥尔洛为中心的维亚吉奇河流域,方圆约莫五百里,对了,维亚吉奇人追踪猎物时,按照代代流传的规矩,只能走出十日,也就是每日五十里,一共五百里的范围,否则就会遭受天谴”
(维亚吉奇河,后世流经基洛夫的维亚特卡河)
“一个有着两排房屋的村落有二十个房间,每个房间能住四到五个人,大约百人左右,一百个就是一万人,三百个就是三万人”
“在其他地方,像这样的大聚落也有不少,但很少有像祖母那样超过三百个村落的,普遍都是在一百个左右,我们当时是结绳记事,超过三百个对于祖母来说就很难了”
“至于广袤的幽暗森林里还有多少这样的大聚落,我也说不清,因为越往北越冷,能够聚起来的人群肯定不多,这样的话,像祖母这样的大聚落最多只有十个,因为有一次我跟着族人追踪一批猎物,由于一时兴起,竟忘了时间,一直追到没有森林的荒凉冰原”
“在那里,我们见到了巨大的白熊,惊骇之下赶紧逃了回来,一路上只见过一个像祖母那样的大聚落,而祖母的聚落是从西边迁过来的,他们不停地向东迁徙,心里一直记得时间,走了大约半年才抵达这里”
“也就是说从这里开始往西往北,像祖母这样的维亚吉奇人大聚落包括本部落在内最多只有六个,也就是十五万人到二十万之间,维亚吉奇人没有户的概念,只有村落,也就是两千个村落,稀稀拉拉散落在密林里”
去幽暗森林之前,出自维亚吉奇大聚落(他们称不上部落)的马洛维斯向白解忧详细介绍了传说中的森林。
“祖母叫卜启卡,实际上就是维亚吉奇人的祖母之意,不过当被奉为神明的她独占这个名字后,普通祖母只能以巴布什卡来称呼”
(巴布什卡,俄语祖母之意)
“而我们这个依旧以母亲为贵的大聚落便以‘卜启卡’来称呼,原本我们是在喀山河汇入阿提拉河的地方建造长屋的,被保加尔人劫掠后便深入密林,直到奥洛尔”
“虽然祖母的威望很高,但先是受到瓦良格人的打击,又受到保加尔人的侵略,就连祖母也意识到光靠女人是无法保证族人的周全的,于是也开始让女人们的伴侣固定下来,我被掳走时,也知晓谁是我的父亲,虽然他的地位不如我的母亲”
“在祖母还健在的一个男人,他比她至少小三十岁,在他的指挥下,渐渐有了一支平时以打猎为生,时时巡查周边森林的部队,他们没有铁制武器,都是用木棒绑着尖锐的石头,也不会制造弓箭,但会用合适的石子从远处砸人”
“其中厉害的,也能用绳子拴着石头对敌人、动物进行打击,这样的人被族人称为勇士”
白解忧点点头,暗忖:“按照大王给我等讲述的,这样的部落还处于母系氏族社会阶段,这样的部落实在太过愚陋,为何大王还要我等深入其中与之联络?想要丁口,将科萨汗国以及依附于科萨汗国的部族拿下了也就是了”
“整个科萨汗国,丁口虽然不如我国,但两百万也是有的,拿下他们国力也会陡然增加一大块呀”
“若是担心宗教的因素,但目前的科萨汗国还只是百夫长以上的贵族信仰犹太教,广大牧户还都是萨满教的信徒,将其孩童纳入学堂、碎叶军后,全部倒向大秦国只是时间问题呀”
“按照马洛维斯的说法,就算将整个维亚吉奇人拿下,也只有二十万......”
想到这里,白解忧似乎抓到了什么,“马洛维斯,你们的族人寿命一般是多少?”
“不长,大多数都在三十岁左右,由于重女轻男,生下来的孩童自然对女性特别照顾,而忽视了男性,于是族里都是女多男少,二十万人口,其中的女性人口几乎占据六成以上”
白解忧暗道:“这斯拉夫人虽然蛮荒不堪,但都是金色头发,高鼻深目,皮肤也颇为白皙,按照大王的理论,丁口,只有充分融合才能将更多优良基因传递下去,而那甚科萨人、保加尔人、阿兰人几乎都是来自东边的突厥人,面目与我等差不多”
“若是将这些蒙昧的斯拉夫人全部纳入进来,特别是将能够大量生育的女人纳入进来,似乎能为大秦国的面目带来一定的改观,这些人没有文字,语言也很粗陋,词汇不超过三百个,同化他们远比这些突厥人容易”
又想到一事,便问道:“那瓦良格人呢?他们的人数大概是多少?”
马洛维斯说道:“他们是来自遥远西边的诺曼人与维亚吉奇人的后代,由于诺曼人会冶炼铁器,还会造大船,又擅长抢劫,战力非常强横,很快就征服了位居西边几个大湖边上的维亚吉奇人”
“他们其中的专职武士更是一个人拥有几十个甚至上百个维亚吉奇女人,生下来的孩子都按照诺曼人的传统进行训练,无论男女都会战斗,加上他们也会种地,对了,他们的水准自然不如大秦国,但在幽暗森林一带也还不错,能够围绕一片土地至少待上一二十年”
“从大海往东,大约千里的地方都是他们的领地,由于粮食产量高一些,加上丰富的鱼类,能够养活的人也多一些,估计丁口比东边的维亚吉奇人多一些,但最多多出一倍,也就是三十万人到四十万人之间,其中的武士最多几千人,但青壮男丁大约有两万人”
“他们能够打制铁质兵器,最擅长打制大斧、大锤、长矛,也能制作盾牌、铠甲,能够制造自如往来密布于森林里的大小河流的小船,于是,其无论人数上,还是速度上,都远远超过维亚吉奇人,也不比马扎儿人、佩彻涅格人差多少”
“否则也不会在最近一次基辅战役中勉强败退,但还是保住了基辅木堡”
说到这里,马洛维斯的眼里泛出了一丝光彩。
“按照老祖母的说法,维亚吉奇人是从瓦良格人的西南处迁过来的,根据犹太商人的消息,那些地方有日耳曼人,也有斯拉夫人,很不幸,日耳曼人又占了上风,斯拉夫人还是成了他们的奴隶”
“不过他们都是固定在土地上耕种的农奴,有自己的妻子儿女,也有用以耕种的牛马,收获的粮食蔬菜除了上缴给贵族老爷,也能留下相当一部分供自己享用,不过他们的婚配、上缴粮食的多少依旧需要老爷们决定”
(波兰人、捷克人的祖先)
“有战争时,也需要应征出战”
“他们人数才是最多的,与迁到巴尔干半岛的差不多,加起来起码有几百万”
第十七章 基马克道
基马克道。
所谓基马克道,那是原本位居后世哈萨克斯坦北部草原的基马克人越过萨日德格山(乌拉尔山)踩出来的小道。
萨日德格山除了少数地方山势险峻外,大多数地方实际上不足千米,而基马克道所在更是只有两三百米。
该道的东侧,就是后世俄罗斯有名的叶卡捷琳堡,西侧就是彼尔姆。
彼尔姆,是后世哥萨克人前出西伯利亚的重要基地,沙皇俄国一度将管辖整个西伯利亚的总督府设在此地。
当然了,此时,无论是叶卡捷琳堡,还是彼尔姆,都还处于一片密林中,一片由白桦林、红松、冷杉组成的错落有致的密林中。
人类,永远是野兽的天敌,随着维亚吉奇人的大量涌入,从此时开始,老虎在萨日德格山以西就很少见了,它们几乎都到了大山以东,后世随着哥萨克的开拓,老虎也不断向东迁徙,直到大海。
不过此时的密林中,棕熊、黑熊、狼群、各种獾类、各种狐狸,以及各种鹿群、各种野猪群依旧庞大。
基马克联盟尚没有进化到汗国阶段就被碎叶军击败了,该联盟原本有七部,三部蓝突厥,四部实际上来自大鲜卑山附近的黑突厥部落,其中就有从嫩江流域跟随迁徙的铁利部。
在碎叶军大举进攻铁利部时,该部酋长、一早就与孙秀荣熟识的呼日吉就投降了,在随后设置的基马克州时,该部却没有纳入到该州的管辖范围,而是被安置在萨日德格山以东的库尔干大草原上。
以碎叶军的实力,也只能管辖后世哈萨克斯坦北境范围的草原,再往北的西伯利亚大草原就有些力有未逮了,一些向往“自由”的基马克牧户,以及一些不堪忍受辖嘎斯贵族管辖的牧户纷纷进入到那里,由于铁利部相对完整,渐渐地,他们都向该部称臣。
一个大的铁利部正在形成。
铁利部实际上就是粟末靺鞨与契丹人的结合体。
得到萨日德格山以东的土地后,呼日吉顿时有些如鱼得水的感觉,这里的气候、地形(遍地沼泽)、森林与以前的嫩江流域像极了。
铁利部是一个既能牧马,又能渔猎,还能养猪的部族,于是,在后世车里雅宾斯克地方,呼日吉立下了大帐。
呼日吉知道,自己能够有今日,与碎叶军的支持分不开,故此,他也投桃报李,将自己的几个儿子全部送到阿利施的学堂学习。
作为半牧半猎的部族,十五岁的成人礼在铁利部从未间断过,他的几个儿子也不例外,其中最出色的当属他的幼子,今年二十岁的巴彦。
部族,从未有完全被一块土地牵绊的,自从在铁利扎下根来后,该部对周边的探查就从未中断过,这里还有一个插曲——自从孙秀荣得知呼日吉将车里雅宾斯克那块地方改成“铁利”后,心里突然来了一个恶趣味,他派人给呼日吉送贺礼时,故意将“铁利”称为“铁岭”。
可巧了,铁利就在几个大湖中间,也有几座小山环绕,呼日吉见状,干脆就将此地再改成“铁岭”。
于是,我大铁岭就在西伯利亚最西端出现了。
铁利部在铁岭扎下王帐后,很少越过南边(铁利部、大秦国海北州大致以后世乌伊河为界,也就是俄罗斯与哈萨克斯坦的分界线),主要向西、向北探索,很快,低矮的萨日德格山就被他们探索完毕,并踩出了基马克道——山西的保加尔人分不清他们到底是突厥人还是靺鞨人,还是以基马克人称呼他们。
此时,该道的西侧一大片密林中,无论是保加尔人还是维亚吉奇人都很少出现在那里,于是,铁利人便继续向西探索,直到发现了保加尔人和维亚吉奇人的踪迹。
就在白解忧带着商队往北行进时,一支小部队也正在穿越基马克道。
只见这支部队约莫百人,都是精悍的少年模样,当中一位年约十八九岁,身材高挑挺拔,面色白皙,面部轮廓突出,戴着碎叶军常见的宽檐铁盔,在冬季,铁盔下面自然套着羊皮帽子,羊皮帽子的白色羊毛紧紧贴着面部。
身上是一件碎叶军新出的轻薄棉甲,棉甲外面还套着一件羊皮马甲,腰间挎着两把刀,一把双手横刀,一把骑刀,后背背着一张强弓。
牵着一匹马,马上还驮着两个包裹,一个包裹显然是装着简易帐篷、衣物、食物等物资,另一个包裹却是全皮的,里面装着一把强弩。
在他的身边也是一位少年,不过却五大三粗,身形、神情都极为强悍,不过此人在这位少年面前却极为恭顺,他身上的武器与那少年差不多,但长刀、骑刀以及弓箭的分量明显要比那少年沉重许多。
那少年的另一侧也跟着一位少年,此人的身形也极为壮大,但神情却柔和得多,装束与这两人相差无几。
这位少年就是铁利部大酋呼日吉的幼子巴彦!
而那位强悍的少年则是当今大秦王国孙秀荣的亲卫营都尉,被孙秀荣称为碎叶军第一勇将的高鞠仁!
于是,当中那位少年的身份就呼之欲出了。
是的,他就是孙秀荣的长子,被封为咸阳郡王的孙钊渟。
孙秀荣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下定决心让自己所有的儿子都撒出去历练,反正自从安顿下来下来后,他有的是时间在自己的“后宫”与众妃子生孩子,眼下除了三个较大的儿子,以及同样三个较大的女儿,这两年又生了一大堆。
他的孩子总数直逼二十!
当然了,为了安定起见,他的三位岁数较大的儿子里,同时外出历练的只有两个,总有一个留在他身边。
眼下就是长子正在历练的时候。
在没有大战事的情形下,所谓历练,不是下到郡县去担任吏员,就是作为仁勇都的密探,商队的护卫存在,抑或成为碎叶军里的小军官。
但作为孙秀荣的长子,他对他的期望又有所不同。
他既然在穿越基马克道,此去山西,不是联络保加尔人,就是维亚吉奇人了。
在孙秀荣的心目中,维亚吉奇人比保加尔人还重要,既然王长子出现了,显然是去寻找维亚吉奇人的。
这支小部队,有些类似于幽州史朝清的铁弹营,都是来自各部落、各军营、仁勇都里的佼佼者,最少也是以一当十的存在,而高鞠仁更是以一当百的罕见存在,在密林里,无论是遇到猛兽,还是兵器极为原始的维亚吉奇人,都不可能击败这支小分队。
为了以防万一,这只小部队还有来自碎叶军的军医、工兵数名。
巴彦在康城时,曾经跟着来自马洛维斯学过维亚吉奇语,故此,他除了熟悉路径,也是见到维亚吉奇人后的唯一翻译。
巴彦也在孙秀荣身边做过贴身侍卫,能够与被秦王称为碎叶军第一勇将的高鞠仁一起护卫世子,巴彦十分激动,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人生就与孙钊渟紧紧捆在一起了。
而高鞠仁何尝不是如此,来到碎叶军后,他实际上有种脱胎换骨的感觉,跟在孙秀荣身边历练了两年后,他已经渐渐从单纯的勇将朝着更加全面的大将发展了。
按照他的想法,将他派到某个碎叶营担任都尉自然是渴望的,不过让他跟着世子殿下做事也不错,他知晓这个身份的轻重,在马璘、白孝德等一众大将还没退休之前,他无论如何折腾也不可能爬到他们的前面。
于是,跟着世子殿下便成了一个最好的选择。
一月份的萨日德格山,积雪厚达两尺,气温稳定在零下十五度左右,而所谓的基马克道无非是人踩出来的小道,稍有不慎就会跌落到一旁的深沟,虽然不足以致命,但终究需要小心翼翼应付才行。
对付这样的雪道,碎叶军已经有成熟的办法了,在队伍里,来自碎叶军工兵精锐的几人正驱赶着几匹马轮番在前面趟道,这些马正是碎叶军在波悉山马场培育出来的优质挽马,与喀山马一样,身形并不高大,但气力、耐力都极为突出,并且极为耐寒,正是在雪地里趟道的不二先锋。
基马克道长约三百里,作为半牧半猎的部族,基马克人并非趟完道就完事了,一路上,何处适合扎营,何处有水源,何处有大量干草适合喂马,巴彦都清楚得很。
与后世的索伦人很像,出身于森林的部族都会在适合扎营的地方留下标记,有的甚至在大树上留下木屋,里面有容易保存的木柴、干粮等物,以方便后来的人使用。
于是,沿着铁利人留下的标记,虽然积雪很深,道路崎岖,天气严寒,但小分队依旧能以日行三十里的速度在道路上行进着,途中,这支小分队散发出来的渗人杀气让一切猛兽都退避三舍。
十日后,他们终于来到了萨日德格山西麓。
短暂歇息后,孙钊渟像四周派出搜索人员。
三日后,各组搜索人员都回来了。
“殿下,南面五十里没有任何人烟”
“殿下,北面五十里没有任何人烟”
“殿下,西面五十里没有任何人烟”
孙钊渟手里有一个带着星盘的指南针,作为自己的亲生儿子,孙秀荣自然将自己所知晓的一切都毫无保留地交给了他,诸如如何在野外辨别方向,如何测定时间,如何掌握距离,连经纬度的概念也交给了他。
当然了,作为护卫世子的小分队,里面自然也有此中的佼佼者,出身于仁勇都的人几乎都学过这一套东西,此时,大唐的司天监官员已经能够利用漏刻、晷影长度数对从零度到九十度的正切函数进行计算,并列出了数值。
而在孙秀荣亲创的天山大学里,极少数悟性极高者已经学会了像微积分这样的高等数学,并早就利用插值法将所有度数的正切、余切函数数值做成了便以查询的表格。
岑参的儿子岑佐公就是这样的人才,他对星盘、漏刻、日晷、指南针的使用比孙钊渟还利索。
岑佐公眼下才十五岁,一个面相清秀的少年,他是小分队里唯一不是武人出身的人,不过在孙钊渟的眼里,他的价值并不比高鞠仁差多少。
“出发”
小分队在西麓略事歇息后,在巴彦的带领下继续朝北走走。
第十八章 白种鲜卑
小分队大致是从萨日德格山西麓后世阿奇特小镇出发的,然后一路逶迤迈向西北。
“大约还有三百多里,然后我们会遇到一条大河,这条大河在幽暗森林以南的保加尔人那里称为卡马河,而在前面则被称为彼尔姆河”
“彼尔姆河?有什么讲究?”
听到“彼尔姆”三个字,孙钊渟突然也来了兴趣——在他父亲亲手绘制的世界地图上,在萨日德格山西侧,就有彼尔姆这个名字,当然了,这份地图在这个世界上仅此一份,孙秀荣传给了他的长子,那是一份秘密地图。
至于从未到过那些地方的他为何知晓这些地名,孙秀荣从来就是讳莫如深,有时候实在逼急了,就会用一句“犹太商人”打发过去。
若不是为了自己儿子的安全,孙秀荣才不会将这份地图公诸于世。
当然了,既然有“彼尔姆”,自然也有“莫斯科”,虽然这些地方还是一片森林。
巴彦说道:“幽暗森林,看起来都是斯拉夫人,实际上在他们中间还生活着一些人,这些人也是白色的皮肤,不过相貌却像东方的鲜卑人,面部宽阔,颧骨突出”
“据说,原本他们是生活在卡马河下游,如今保加尔人待的地方的,保加尔人来到后,他们就退入了北方,维亚吉奇人过来后,虽然双方开化程度差不多,但维亚吉奇人毕竟人多势众,于是他们又窜入到卡马河上游,直到靠近萨日德格山的地方”
“我前几次来到这里时,正好碰到过来捉生的保加尔人,这里的人只留下窝棚就窜入密林......”
孙钊渟问道:“保加尔人就没将你等如何?”
巴彦笑道:“我大小也是基马克最大部落大汗的儿子,带过来的人也有几十个,都是部落的勇士,就算遇到保加尔人也不怕,实际上在最近一次遭遇中,我部还击败了他们,将其大约一百多人全部杀死”
“自那以后保加尔人就很少抵达卡马河上游地区了”
“这些人自称乌戈尔人,不过保加尔人却称呼他们为彼尔姆人,在保加尔人的语言里,彼尔姆有白种鲜卑的意思,说的就是这些人,谁来也奇怪,这些人饲养牛羊,却不养马,还能圈养野猪和驯鹿,也能种地,水准比瓦良格人还高一些”
“他们也是以女性为尊,武器也是以木棒、石头为主,不过却不是长屋,而是一个个窝棚,一对夫妻以及儿女住在一个大窝棚里,虽然还是以母亲为主,但随着维亚吉奇人以及保加尔人的到来,男性在部落里的地位已经开始凸显出来了”
说到这里,巴彦的脸上不禁浮现出一抹笑意。
孙钊渟骂道:“你这厮,是否又想到了什么好事?还不赶紧说出来!”
巴彦赶紧告罪,“世子,在下倒不是有意隐瞒,只是想起了一年前我跟着族里的人到这里与他们,对了,还是称呼他们为彼尔姆人好了,与彼尔姆人交换物资”
“他们对于衣物等物毫不在乎,但是对铁器,特别是铁质兵器极为眼热,我大秦国出产的单手横刀,一把就能换三个少女,再有就是铁锅、柴刀、铁锄等,在他们眼里不啻于黄金的存在”
听到“少女”两字,孙钊渟突然又想到女多男少的维亚吉奇人,便问道:“他们是不是也是女多男少?大致有多少人?”
“自然比维亚吉奇人少一些,不过据说在维亚吉奇人以北,从幽暗森林直到苔原、冰原、大海,他们这样的人还不少,十万人还是有的,彼尔姆部落就是最大的一支,也有上万人”
“自然也是女多男少,彼尔姆那里应该有两三千人,整个彼尔姆部则遍布卡马河上游”
孙钊渟暗忖:“难道父亲就是为了这里的人口?都是些蛮荒之人,驯导起来十分不易,还不如从大唐、吐蕃搜罗”
就这样,小分队在冬日的幽暗森林里,踏着深深的积雪,以每日三十里的速度向北行进,十日后,一条冻得结实的大河终于出现在他们眼前!
为了避免与彼尔姆人起冲突,在抵近他们的据点前,小分队特意绕到据点的下游约莫十里处,等彼尔姆人发现他们时,小分队已经出现在据点的河面上了。
“咚咚.....”
彼尔姆人虽然还处于石器时代,不过并不妨碍他们已经开始使用用木头和牛皮制成的大鼓了,当小分队出现在卡马河冰面上后,位于河水北岸的一片类似于后世索伦人希楞柱那样的窝棚里擂响了大鼓声,一大群披着厚厚兽皮的人出现在河岸上。
此时彼尔姆人的据点并不在后世彼尔姆市,而是在卡马河的支流丘索瓦亚河汇入主流之处,另外,此地不远处也是丘索瓦亚河的支流瑟尔瓦河汇入主流的地方,三河交汇之处渔业资源自然无比丰富,加上河水带来的养分,动植物也很丰富,此时在河岸高处建设据点会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特别是在像彼尔姆这样的高寒地方,一到冬季,河面冻得结实,此时反而是捕鱼的好时节。
在冰面上造出一个大窟窿,用光线引诱,或钓或捞,那叫一个畅快,此时由于人类活动并不太频繁,鱼类资源异常丰富,当打开一个大窟窿后,由于此处氧气突然丰富起来,无须灯光也能捕捞大量的渔获。
再者,三河交汇之地,可以造成大量的沼泽地和沙洲,松软的土壤可以生长各种各样的草类和灌木丛,是貂类、鸟类、狐狸的天堂,自然也是人类放养牲畜的上佳之处。
故此,无论是原始人类,还是后世拿着火器,挥着恰西克马刀四处开拓的哥萨克,都会选择河水交汇之处建设据点,当然了,利用河道在冬季四处探索从而方便找回来时的路也是原因之一。
见此情形,孙钊渟倒是没有惊慌。
由于是三河交汇之地,此处的河面异常宽阔,几有三四里路的模样,在河心的冰面上,孙钊渟举起了望远镜。
“嗯,大约有青壮男女两三百人,都穿着驯鹿皮大衣,拿着弓身只有两尺的单体弓,瞧那模样,最多只有三四斗力的模样,箭枝粗短,箭头多半是用骨头或石子制成,没有箭尾,射程也着实堪忧”
“人手一根一头削减了的木头长矛,有的手里拿着的应该是绑着尖锐石块的短斧,面上大多涂着黑的、红的各种醒目的颜色,堆着鬼怪的图形”
其中一人吸引了他。
那是一个女人,约莫十五六岁,她的装扮与其他人截然不同。
白色貂皮帽子,火红狐狸皮护颈,身上却是一件似乎用通体雪白的兽皮制成的大衣——若是那巴彦没有说谎的话,就肯定是在北面大海边上的那甚硕大白熊的皮毛了。
她的额头上挂着一块红色的宝石,宝石呈心形,在望远镜里十分瞩目。
果然是“白种鲜卑”模样:
皮肤白皙,在寒冷的天气里透着红晕,细眉毛、大眼睛,面目却与巴彦所在的铁利部相似,那样的面目在漠北的突厥人、契丹人、靺鞨人里比比皆是!
但这样的面目放在这样一位少女身上就显得十分得体,对了,用美丽来形容也不为过。
此人的丰满的胸前挂满了各种各样用宝石串成的鬼怪模样的雕饰,突然出现在一身白衣的她身上倒是有些违和。
“萨满教”
从小跟着孙秀荣修习萨满教的孙钊渟却一眼就看出此人的来由。
她是彼尔姆部落的大萨满!
“打出我们的旗帜!”
孙钊渟下达了命令。
于是,一面旗杆高约一丈,旗帜长约六尺,宽约三尺,通体红色,金色的虎枪与火炮交叉绣着,旌齿呈白色的大旗便出现在河面上!
这杆大旗总重约莫二十斤,高鞠仁毫不费力地单手高举着,然后一群人朝着北面的据点走去。
这样的旗帜,就算是处于蛮荒时代的维亚吉奇人、彼尔姆人都应该听说过,虽然依旧是以“传说”的形制在部落里流传着。
虽然蛮荒,不过在对上像保加尔人这样的敌人后,彼尔姆人也会出自本能打听保加尔人来自何处,他们的南边是什么人,他们害怕的敌人又是谁,何况在有些时候,出于对珍惜兽皮的贪婪,不少科萨商人也会大着胆子深入密林贸易,这让彼尔姆人也会得到一些幽暗森林外面的讯息。
对于他们来说,保加尔人不可战胜,而科萨人更是高不可攀,基马克人亦敌亦友(在碎叶军的影响下,呼日吉这支基马克部落也开始放弃单纯用武力来压服周围诸部,而是用手中从碎叶军那里得来的物资与诸部交换更值钱的东西),而碎叶军乃至大秦国则是只能仰望的存在。
而这面旗帜就是碎叶军的标志!
望远镜里,只见那少女紧绷的面色似乎稍稍缓解了一些,但也就是一刹那,然后又让人大喊起来。
此时,就只能让略懂一些他们语言的巴彦上了。
这些部族,由于长期处于很少与外界交往状态,日常使用的词汇极少,但像“朋友、敌人、贸易”这样的词语还是有的。
以巴彦对彼尔姆人语言的掌握,也只能间断地蹦出这几个词。
“碎叶军-朋友-贸易-不怕!”
但对方依旧在沉默着,显然他们吃过保加尔人或者维亚吉奇人不少苦头。
半晌,孙钊渟从腰袢抽出一物,那是这个世界上不多的短铳之一,全部由孙秀荣亲手打制而成,总共也没有几把,其中的一把就给了孙钊渟。
孙钊渟将插在铳口的细木棍拔出,然后将短铳举了起来。
见到那短铳,小分队所有的人都露出了敬畏的神色——这样的短铳他们只在秦王身上见到过!
“砰.......”
一阵特殊的闷响伴随随着黄色烟雾回荡在空荡荡的河面上。
望远镜里,那些土人先是大吃一惊,有些人竟然准备四散逃走,但那少女果然是大萨满,先是一惊,然后似乎意识到什么,然后止住了手下的慌乱,最后还带着他们走下了河岸,来到了冰面上!
第十九章 吉勒塔珲
距离丘索瓦亚河北岸约莫百米的地方,孙钊渟带着小分队与那少女带着的土人们在冰面上对峙着。
对于以高鞠仁为首的小分队来说,此时的他们就算见到了一千全副武装的士兵也不会害怕,何况对面只是一些拿着粗制滥造武器的土人?
土人们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虽然脸上涂抹着奇形怪状的图案,手中的木矛也不停在厚实的冰面上跺着,发出“笃笃”的声响,嘴里也低声喝着小分队完全听不懂的话语,但他们脸上的紧张神色却是昭然若揭。
与孙秀荣相比,十九岁的孙钊渟更像这个时代的人,他除了继承孙秀荣、南弓晓月的身材、面目,还似乎遗传了原本在历史上肆虐安西三镇(龟兹镇、焉耆镇、疏勒镇)南弓部的剽悍。
孙秀荣在与人说话时,嘴角时常带着淡淡的微笑,他的微笑淡然、亲切,让人油然而生亲近之感,但孙钊渟的微笑似乎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但显然不是亲切。
长期在北境生活的人,由于冬季漫长,就算是黄种人肤色也会偏白一些,于是,在对面土人们的眼里,他们与南面高鼻深目、肤色偏暗、满面胡须的保加尔人,以及西面金发碧眼的维亚吉奇人完全不同。
倒是与东面一山之隔的基马克人(铁利人)相差无几。
当然了,孙钊渟的小分队大多出自大秦国的官宦家庭,从小家境优渥,自然没有牧人们那种“满面尘灰风霜色”,加上一个个武艺强横,又出自罕逢败绩的碎叶军,更兼长时间的军事训练,一个个在冰面上卓然而立,与土人们的虚张声势迥然不同。
在小分队里,像高鞠仁、巴彦这种人最多,但孙钊渟与岑佐公就是另类了,孙钊渟自不用说,作为大秦国的世子殿下、咸阳郡王,一身凌然的贵气总也遮掩不住,而小分队里唯一的文人,才十五岁的岑佐公既继承了他父亲岑参的满腹文采,又继承了他祖上岑文本的聪慧,一众人里,就属他一脸的书卷气。
饶是如此,小分队里的任何一人在对面包括那少女在内的土人看来都是天神般的存在。
他们自然见过其他人,但无论是东面的基马克人,西面的维亚吉奇人,还是南面的保加尔人,虽然比他们略好一些,但也好的有限。
而对面这些人,他们只在梦里见到过。
孙钊渟带着那丝莫名的微笑大踏步走了上去,“翻译官”巴彦、首席护卫高鞠仁赶紧跟上。
为了面见土人,今日的孙钊渟特意在自己的棉甲外面加了一件驼绒披风,走在冰面上时,黑色披风上的大红花朵迎风招展,配上他那俊朗的外貌,让对面那少女不禁痴了。
“我是大秦国世子,孙钊渟”
说着他伸出了他的右手,一双瘦长有力的白皙大手。
巴彦不禁在内心挠挠头,暗忖:“该如何翻译?”
最后他刷了一个滑头,“这是我大秦国大萨满的长子”
然后对孙钊渟说道:“殿下,此人就是彼尔姆部的大萨满,伽罗,据说才十六岁,伽罗是枯死的白桦之意,不过在彼尔姆人中能有这个名字的无一例外都是萨满,因为枯死的白桦隔一段时间就能复活,在他们看来只有能够与上苍通灵的大萨满才能做到”
“伽罗”,孙钊渟盯着那少女的面容看了一会儿,也是暗忖:“好好一个女孩儿,竟取了一个这样的名字”
见伽罗没有理会自己伸出去的手,倒也没有见怪,而是主动将她的手抓起来,一握之下,柔若无骨,心中不禁荡漾起来,稍一用力,就将她揽在自己的怀里。
孙秀荣自从拥有了南弓晓月、阿史那绾、独孤若云、金丝凯亚四名妃子之后,在公众场合自然做的与普通唐人一样,不过在私下的场合,也会像后世那样,亲吻自己的妻子,孙钊渟等子女自然也见过。
眼下孙钊渟就有样学样,将嘴巴凑了过去。
伽罗倒是没有推脱,此时也主动迎了上来。
高鞠仁等虽然有些感觉有些碍眼,不过也不敢说什么,土人们见状后倒是放下了戒心,一个个大呼小叫起来,神情却不是刚才的紧张模样,而是一副欢欣鼓舞的样子。
半晌,两人分开了,伽罗从嘴里说出一句话。
“吉勒塔珲”
这个词语却不是巴彦能够翻译的,但孙钊渟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那是一种在此时只有室韦人才用的称呼,而在以前的霫人、奚人、契丹三部宇文鲜卑后裔中,霫人最靠近室韦人的领地,也受到他们语言的影响。
孙钊渟从小与他母亲南弓晓月生活在一起,而南弓部就是弓月部里来自宇文鲜卑后裔的部落,自然也听过这个词语,当然了,伽罗发出来的声音与霫部的并不完全一样,但她看着他的模样就预示着这个词语的真实含义。
神采飞扬之人!
那是阿尔泰语系的游牧部族赞扬年轻男性的惯用名词!
“难道这遥远的彼尔姆部也会这个词语?”
“卓博拉库”
孙钊渟心里一动,便回敬了一个词语。
这个词语巴彦显然明白,在此时的室韦人、靺鞨人里都通用,“无忧之花”的意思,伽罗自然不明白,不过既然是从吉勒塔珲嘴里说出来的,她也很是喜欢。
......
接下来的这段时间,孙钊渟的小分队就是在彼尔姆部渡过的。
孙钊渟指挥小分队建造了一处小型营寨,并在营寨里的高台上举行了一场从他父亲那里学过来的祭天仪式后,彼尔姆人完全接纳了他们,而孙钊渟也毫不避嫌与伽罗住在一起。
高鞠仁等人也住进了一些未成婚少女的窝棚。
一直到二月份的时候,孙钊渟才从温柔乡里缓过劲儿来。
一天晚上,两人从狂欢里歇下来后,他问道:“亲爱的卓博拉库,除了这附近的一千人,周围还有多少彼尔姆人?”
此时的孙钊渟已经完全学会了彼尔姆语,能够与伽罗自如地对话了。
伽罗枕在他的臂弯里,闻着他身上的味道,半晌才说道:“彼尔姆,只是我这一支的称呼,因为我在十岁那里跟着父母外出狩猎时,追着一群驯鹿一直往北,追了很远的地方,最后父母失踪了,只留下我一个人”
“此时,距离彼尔姆已经有至少十日的路程了,我身上没有携带任何武器,不过还有一块冻得僵硬的鹿肉,以及一把小石刀,我在原地等了五日,也没有等到他们的身影,于是便一个人往回走”
“很幸运,一路上,并没有碰到大型猛兽,倒是遇到了一个狼群,不过它们并没有伤害我,就这样,我根据太阳从大山上升起来的方向沿着边缘往南走,十五日才走到彼尔姆”
“我就靠着那块鹿肉,饿了就割一点,渴了就吃一把雪,安然无恙地走到彼尔姆,族人们听完我的讲述后,就认为我是萨满扥转世,大萨满就收我为徒,死前更是将大萨满的位置传给了我”
“那时,我的故事传遍了大山以西整个科米人的部落......”
“科米人?”
“对,我们都是科米人,意思是森林之人,彼尔姆只是其中一支,在彼尔姆以北一百日,以西一百日之地,还有大大小小几十个彼尔姆这样的部落,都以河流、大山为名”
“几十个?”
“是的,彼尔姆部落周围有一千户,需要走十日才到,三十日之地加起来有五十个千户,对了,亲爱的吉勒塔珲,我听从你的建议,正式为族人采用‘万’这个词语,虽然有些拗口,但既然是吉勒塔珲所说,也没什么”
“五万个木棚,大约二十万人,这就是全部的科米人,当然了,森林深处的科米人称呼我们这些靠近大山的科米人为乌戈尔人,但我们从来没有用过这个称呼,还是用彼尔姆这样的称呼”
“咳咳,亲爱的卓博拉库,他们听从你的号召吗?”
“嗯,也就是一部分,刚才我说过,最远的地方要走一百日,但三十日范围里的科米人还是会听从我的召唤的,大约有两万户实际上,我们最喜欢在冬季行走,带着一块鹿肉,一把小石刀,连续走三十日毫无问题”
“那好,让他们向彼尔姆靠拢”
“为什么?”
“你认为我们给你们带来的礼物怎么样?”
“太好了,感谢上苍,将亲爱的吉勒塔珲和礼物带给了我们,我最爱的还是铁刀、铁锅、铁壶和食盐,至于布匹,我们只有在夏季时才能用,当然了,你给我的特殊礼物,我,我十分感激”
孙钊渟自然知道那礼物是什么。
孙秀荣的穿越,不仅异军突起创立了碎叶军和大秦国,还将后世一些生活方式带了过来,依旧在后世北方农村流行的铁皮炉子自然是其中之一,对于女人们来说,用动物油脂以及某种植物提炼出来的化妆品以及经期用品才是最有用的。
孙钊渟送给伽罗的是一包用棉布、树胶混合制成的特殊短裤,类似于后世的内裤,能防渗漏,还能换洗,问世后在国内大受家境较好的女性欢迎。
大唐还好,就算没有“防渗漏的内裤”,普通以上家庭也会有相应的物品,但对于部族,特别是森林深处的部族来说就不可能了,她们就算在冬天也只能穿着厚厚的毛皮大衣,有时候血液顺着大腿流下来,一直流到脚上。
这样的情形,在此时的草原上,森林里,比比皆是。
大秦国辖内稍好,不过这样的内裤制作不易,价格昂贵,也不是一般家庭能用得起的,故此,这种情形还是大量存在。
“让他们跟着我南下吧,去大秦国,在那里,你们有帐篷可住,有充足的铁器可使,男人们可以当兵、做工,女人们在家里或种地,或照顾孩童、老人”
伽罗同意了。
而与此同时,孙钊渟也排了十个人骑马回去了。
第二十章 乌赫恩度
昭襄二年(760年)三月份,春天即将来临。
彼尔姆附近依旧是冰雪一片,但肉眼可见的是:
树木上沉甸甸压着的雪层开始减薄了,河面的冰层也出现了裂缝,河岸的野草有的也开始露了出来,在一日之中最温暖的中午,露出来的野草最多,原本白茫茫的一片开始出现了斑驳之色。
天空也开始出现了鸟儿的身影,密林深处也隐隐约约出现了黑熊的吼声。
在小分队的辛勤耕耘下,彼尔姆的年轻女人们都怀上了孩子,对于这种情形,她们,包括她们以前的男人也不觉得什么。
但事情在开始改变,科米人虽然不在乎,甚至有些渴望这样的男人,但并不意味着小分队里的男人也是如此。
前面说过,在河口附近的窝棚有几百个,小分队里的男人除了年仅十五岁的岑佐公,所有的人都占据了几个窝棚,而在一次小分队带领彼尔姆所有的青壮男丁出去打猎,一去就是长达十天后,回到彼尔姆的只有小分队的成员,原来的彼尔姆青壮一个也没有回来。
女人们自然感到了异样,不过随着原来男人的消失,部落里剩下来的都是女人和孩童,她们就算有所疑惑,但还是忍住了。
“妒忌”
这是伽罗们开始大量使用的科米词汇,原本也有,但很少使用,但自从出现青壮的凭空消失事件后,伽罗不但开始大量使用,还有些担心了。
不过,她一直信任、爱戴的男人,年仅十九岁的孙钊渟是这样同她说的:“亲爱的,他们并没有消失,在大山的另一侧,还有一个女人居多的科米部落,他们不想与我们分享你们,故此便越过大山去那个部落了”
“那个部落正好缺少精壮男人,于是我们只好目送他们离去”
“真是这样吗?”
伽罗自然有些疑惑,不过眼下的她全幅身心全部放到了孙钊渟身上,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判断,何况,在彼尔姆三十日距离内的族人马上就要赶到了。
最开始赶到的是来自西边的科米部落,那个部落由于挨着维亚吉奇人,已经开始由母系氏族社会转入父系氏族社会,最开始到来的已经学会使用奴隶了。
想要从一个社会形态马上转入另外一个,那需要漫长的过程,这个部落以前居住在喀山附近,是被保加尔人逐渐驱逐出去的,自然转化的最快,他们已经从一妇多夫的母系氏族社会一步进入到一夫多妻的父系奴隶制社会了。
但他们的信仰依旧没变,对于幽暗森林各路大神的依旧敬畏有加,而能够代表人类与大神们沟通的就是萨满,像伽罗这样身上发生过“神迹”的大萨满依旧受到他们的尊敬。
他们就好像十五六世纪北美大陆的印第安部落,虽然酋长已经变成男人了,但大萨满还是女人。
伽罗向周围诸部发出的召唤令是以一年一度对森林之神维达进行祭祀的名义进行的。
提尔宁,就是西边这个人口同样在几百户科米部落的首领,身材高大,孔武有力,在与保加尔人的战斗中虽然屡遭败绩,但他也杀死过不少保加尔人,从而缴获了他们的兵器。
有着铁矛头的长枪,三尺长的突厥刀,皮甲。
提尔,科米语战斗之神的意思,但人类也可以用,加上“宁”后就是小战神之意。
除了提尔宁等少数人有着铁质兵器,剩下的人还都是木质、石质、骨质的兵器。
提尔宁这次也来了三百户人,作为森林部族,一旦家里的顶梁柱需要外出,除非是在左近打猎,需要长途迁徙的话,肯定是举家出行。
三百户中,只有三十人有铁质兵器。
见到孙钊渟他们后,提尔宁顿时紧张起来,作为频繁与保加尔人接触的部族,自然知道森林外面还有科萨人、碎叶军,但碎叶军竟然越过保加尔人来到这里,还准备让科米人全部迁到外面的世界,这让提尔宁心事重重。
特别是在得知彼尔姆部的青壮男人竟在一次狩猎中全部失踪后就更是如此,已经进化到父系奴隶社会边缘的他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不过,当他见到伽罗的神色后,便打消了自己的念头——他是这样想的,“碎叶军显然是不会长期待在这里的,等春天来了也就离开了,到时候便由我部与彼尔姆部融合就是了”
同为科米人,他也十分垂涎伽罗的年轻美貌,以前若不是伽罗身上挂着部族大萨满的称号,他早就打过来了。
他准备等到祭祀仪式结束后就同伽罗摊牌。
虽然发展程度不同,但对于森林之神的敬畏还是共通的,想要在这幽暗森林里活下去,他没有哪怕一丝不敬的念头出现在达维身上。
三月中旬,彼尔姆人通过绳结判断举行祭祀仪式的时候到了。
与东方信仰萨满教的部族不同,西方信仰萨满的部族并不认为只有站在高处才能与诸神沟通,他们倒是有些类似后世的印第安人,用以祭祀的广场上插满了诸神的雕像,当需要祭祀某位大神时,只需要将该神的木桩拔的最高也就是了。
似乎为了印证“幽暗”森林这个名字,祭祀仪式选择在夜晚进行。
当一轮明亮的月亮正好挂在彼尔姆的上空时,在十面大鼓的咚咚声中,在伽罗的带领下,已经来到这里的十个部族的男男女女上千人开始了舞蹈。
森林之舞。
没有火焰,在暗淡的月光下疯狂起舞,不远处,孙钊渟举着望远镜冷冷地看着这一切,虽然他也会一套萨满舞蹈,不过在这种情形下他也知道他的出现并不合时宜。
很快,他的望远镜便停住了。
只见一身白衣、怀着他的孩子的伽罗的舞姿越来越轻盈,就好像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似的,而周围诸部的萨满,男男女女,包括提尔宁在内都拉起了手,将她围在中间,夜色里,提尔宁的面容带着某种微妙的神情。
这神情被他捕捉到了。
......
当晚,孙钊渟并没有在伽罗的窝棚里居住,而是回到了自己的营寨。
这一晚,他睡得并不好。
一大早,营寨外面就出现了喧闹声。
孙钊渟有些烦躁地揉着酸胀的眼睛来到营寨上,这一瞧,隐藏在他心里的一团怒火顿时冒了出来。
只见营寨前面出现了几百人,大多数都是精壮男人,为首的正是提尔宁,他穿着皮甲,一手拿着盾牌,一手握着突厥刀,在他身后,他部落里的三十“勇士”有的拿着突厥刀,有的举着长矛,同样虎视眈眈看着营寨上的小分队。
看到孙钊渟后,提尔宁大喊了几声。
“殿下”
虽然孙钊渟此时已经能大致听懂科米话了,不过作为世子、郡王的矜持,他还是让巴彦进行了翻译。
“他说的是,科米人是不会离开幽暗森林的,他们的保护神也不允许,碎叶军若是没有别的事,请赶紧离开”
孙钊渟面不改色,“他以为他是谁?伽罗才是科米人的大萨满”
当巴彦将此话说出去后,提尔宁接下来的话让孙钊渟大吃一惊。
“作为彼尔姆部的大萨满,竟然不能护卫男人们的安全,昨晚祭祀仪式过后,各部连夜召开了新的会议,重新推举了他人担任大萨满,眼下伽罗只是彼尔姆部的萨满,并不是大萨满了!”
“她的人呢?”,此时,孙钊渟也顾不得许多了,他用科米语大喊道。
提尔宁也喊道:“昨晚也议定了,今后凡是对外的事务,一律由男人们来应付,女人们主内!”
孙钊渟正要说什么,一旁的高庭晖说道:“殿下,理会这些野人作甚?大王的意思很明白,年轻女人配给碎叶军未成婚者,成年男人当做奴隶,若是他们老老实实听话也就罢了,说不准也给他们分配土地耕种,既然如此,就由不得他们了”
孙钊渟没有看他,还是盯着提尔宁,嘴里却说道:“你想作甚?”
“殿下,他们也就三百人,等会儿我一人下去挑战他们,吸引他们的注意,巴彦带六十人从后门出去,从外侧包围他们,一举灭了他们,他们都是各部的酋长和青壮,歼灭了他们,剩下的人就只能迁往我国了”
巴彦也说道:“殿下,高将军说的对,您已经派出去了十个人,眼下应该带着我部的骑兵快赶到这里了,到时候,继续打着大萨满的名义让所有的科米人赶到彼尔姆,愿意迁走的自然好说,不愿意的就杀了他们”
孙钊渟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当这三个人说话时,都没有想到,“高鞠仁一个人出战,能否全身而退?”
他们的判断丝毫不错,当高鞠仁一个人就带着一把双手长刀出来时,提尔宁根本没有将他放在眼里。
他还说道:“也好,如果我等打败了你,你们是否马上离开?”
高鞠仁没有说话,举着长刀就杀了过去!
没有任何意外,作为时下碎叶军第一勇将,在幽州时只带着一百骑就能与安禄山叛军里最精锐的曳落河、契丹直上千骑打得难分难解,还能占据上风的他面对着在他眼里与野人无异的科米人时,这内心丝毫没有波澜。
仅仅一个回合,提尔宁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高鞠仁一刀斩杀,随后高鞠仁没有停止,一个人就杀进了那三十个有着铁质兵器的小阵!
惨呼声不时响起,高鞠仁以前是使用长锤的,用起这双手长刀更是轻松写意,当他每一次挥出长刀时,就会带起一篷血雾,刀影下,非死即伤!
还没到小半个时辰,地上就躺满了尸体!
而此时的高鞠仁竟然还有余力,大喝着朝着剩余还在发呆的科米人冲去!
此时,巴彦已经带着人封住了科米人的退路,也拿着长刀、弓箭杀入战团!
完全没有悬念,等伽罗闻讯赶来时,场中已经是一片尸体!
而碎叶军没有一个伤亡。
孙钊渟走下了营寨,他看见了伽罗的身体正在颤抖,不过当他将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时,却被伽罗推开了。
“是你下的命令?”
“是的”
“有何要这么干?”
“是提尔宁先挑衅的,你肯定也知道了,我这边就出了一个人,就杀了他们三十人,而我的人一旦杀得兴起,对面就算是大神也抵挡不住,届时,我的命令他们也可能不会听从”
“......”
半晌,伽罗恢复了神色。
“接下来......”
“我的骑兵马上就要到了,听我的,让族人跟着我回到南面去,那里,有温暖的大房子,有用不完的铁器,有煮熟的食物......”
“乌赫恩度”
此时,伽罗突然插了一句,恰好,这一句孙钊渟正好明白——在此时的漠北以及西域一带,凡是信仰萨满教的部族,无论是突厥系还是鲜卑系,抑或靺鞨系,都使用这个词语。
死亡之神!
没想到遥远的西方森林部族也是这样的叫法。
听到这句话后,孙钊渟并不为所动,嘴角依旧带着微妙的微笑,不过在此时的伽罗看来,原来就心存怀疑的她终于醒悟这厮微笑意味着什么。
邪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