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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龙吟森森     真桃花石帝国txt下载     真桃花石帝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一章 摩尼金刚(下)

    高鞠仁此时才二十岁,如何懂得那许多弯弯绕绕,便问道:“以都尉之见呢?”

    李继勋大声说道:“我知晓高郎已经将我的摩尼卫当成了胡人部队,不过自从的摩尼卫抵达幽州后,可曾有一件袭扰百姓的事情发生?”

    见高鞠仁摇摇头,他又说道:“以本人愚见,眼下城内城外杀成一团,是是非非很难分得清,不过对于我来说,既然是幽州的正规军,加入任何一方都不是明智之举”

    “那又该如何?”

    “不理会厮杀,约束部下,清剿为非作歹者!”

    高鞠仁心里一凛,他终于记起来了,在以前张守珪或者裴宽担任节度使时,甚至在安禄山反叛之前,整个幽州的秩序还是可以的,至少不会明目张胆出现肆虐百姓的事情,完全将百姓不当回事就是从安禄山反叛后才开始的啊。

    于是他问道:“那眼下......”

    “回到城里,维持秩序!”

    ......

    无须李继勋下令,城里的纳伦晓风已经在开始做这件事了。

    在卫鸣鹤幽燕卫的打击下,李归德的银鞍卫、康孝忠留在城里的骑兵损失惨重,如果不是史参的陌刀兵驾到,他们的结局不会比城外阿史那玉五百骑更好。

    而就在史参、李归德、康孝忠骑兵正在与幽燕卫大战时,高如震的步军、张献甫的团练卫又恢复了对城里百姓的劫掠!

    此时,纳伦晓风再也忍不住了,他让白解忧镇守范阳仓,自己带着两百骑兵出来了!

    如同李继勋一样,他带着摩尼卫四处清剿还在实施抢劫的乱兵,在城里,他自然没有城外李继勋那个条件,在百姓面前将乱兵钉死,不过一旦被他们遇到,一律杀死那是肯定的。

    于是,他们就遇到了在城上与薛岌对峙了一阵正准备返回大营的史参、李归德等人,此时,怒火中烧的史参正准备放纵士兵像团练卫那样去四处劫掠,恰好了遇到了纳伦晓风。

    一开始,史参等人见到摩尼卫满城追杀团练卫,自是高兴得很,“摩尼卫终究是以胡人为主的部队,还是站在我等一边的”

    不过在见到摩尼卫对着正在劫掠商铺的他们属下的士兵进也行攻击时不禁大怒,他立即派李归德过来质问。

    纳伦晓风答道:“周王委派将军镇守幽州城,那是何等信任、何等尊荣,城里除了变乱,你等派兵镇压也就是了,为何还要加入到他们的行列中来?一旦酿成全城大乱,王府阖府家眷谁来护卫?”

    又说道:“眼下胡、汉分立之势已成,我等要做的难道不是尽量弥合吗?我的部队是以胡人为主,不过眼里并无胡汉之分,只有大燕军纪、国法之分!”

    “眼下我等的首要任务就是平息城中骚乱,静待周王大军赶到!”

    史参听到后感慨万千,当即下令停止劫掠,并带着军队回到了大营。

    随着史参的离去,上了城墙的幽燕卫也在卫鸣鹤的带领下回到了自己的大营。

    不过留在城里的银鞍卫李归德不却不同意,他认为团练卫、高如震部已经抢了很多东西,而他们却一无所获,还在与幽燕卫的战斗中折损了一半人马,无论如何也要捞回损失。

    城墙上的团练卫、高如震部也是这样想的,“我们并没有抢到多少东西,又损失了大量的人马,难道就这样算了,不行!万万不能!”

    实际上,他们是看出来摩尼卫的军力太少,不足以对他们的劫掠构成威胁罢了,于是,一个奇怪的现象出现了。

    一边是越来越庞大的劫掠队伍,一边是先前还剑拔弩张的胡、汉阵营,眼下竟然站在一起抢劫了!

    不过纳伦晓风依旧没有退却,眼看劫掠的队伍越来越大,他还从范阳仓抽调了三百步军,其中手拿长枪、刀盾、强弩者各三成,按照碎叶军所教在城里配合骑兵作战。

    这下可惹恼了李归德,他决定要给纳伦晓风一个教训。

    李归德带着银鞍卫来到了纳伦晓风面前!

    此时,面对人数越来越多的乱兵,纳伦晓风不可能分兵镇压,而是聚在一起一个一个坊区一个防区逐个清剿,于是当他面临李归德的时候,在人数上还是占据优势的。

    前面说过,在卫鸣鹤幽燕卫的打击下,李归德的银鞍卫损失了一半,眼下也只有三百骑了,不过在李归德的眼里,除了幽燕卫,其余的都不在话下,纳伦晓风人数虽然多,但他认为自己全副武装的银鞍卫一个冲锋就能将其冲垮了。

    纳伦晓风一马当先站在骑兵队伍的最前面,神色如常地看着眼前的银鞍卫。

    与城外的那一百骑一样,纳伦晓风这两百骑全部是马槊、钢弩、乌兹钢刀、锁子甲的配置,加上那顶有着典型波斯风格带着长长护鼻的头盔,至少从对面看来他这两百骑都差不多,完全分辨不出谁是军官,谁是普通士兵。

    而对面的银鞍卫却是用一色的磨得晶亮、一片压着一片的铁片串连起来的扎甲,加上护心镜、牛皮护腰、凤翅盔,确实不负银鞍卫这个称呼,但其军官还是与普通骑兵有所区别。

    军官的肩部、胸口都是用整块的、同样磨得晶亮的铁片制成,护肩甲还制成了不同猛兽的形状,分成了豹口、虎口、龙口三种,将不同品级的军官分的一清二楚。

    在此时的大唐,有着五百骑的部队那就相当了不起了,何况还是精锐,故此,李归德身上也挂着从五品骑都尉的头衔,从他这个品级开始就可穿戴有着四整块亮甲的明光甲了。

    李归德护肩的吞口是虎口,都尉都是这种形状。

    骑都尉之下便是校尉了,分别是骁骑卫(正六品)、飞骑尉(从六品)、云骑尉(正七品)、武骑尉(从七品),都穿戴豹口的护肩。

    以下的便没有吞口了。

    都尉的胸口有三块整甲,左右胸各一块,腹部一块,腹部的那块也是有吞口的,同样是龙、虎、豹模样。

    到了普通士兵,整甲就减少到一块,只护住心口。

    故此,从纳伦晓风这边来看,同样做义愤填膺状冲在最前面的李归德一见便知。

    李归德决定给对面最后一个机会。

    “喂!听好了,限你等一刻时间立即退回大营,或者加入到我等行列,否则就别怪我不客气!”

    纳伦晓风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如果不能击败李归德的队伍,想要继续在城里清剿是不可能的,而如果自己败退了,城中必定大乱,没准连一直蠢蠢欲动的薛岌也会下来劫掠。

    幽州城是燕北最大的城池,有十万丁口,作为天道教的人,又是孙秀荣布在这里实际上的最高长官,他自然明白大都护费尽心思弄出这许多事是为了什么,自然不会让乱兵为所欲为。

    “起.......!”

    他没有理会李归德,而是大喊了一声,话音未落,两百骑右手的马槊已经端平了!

    而左手则是从杨国忠旧宅弄来的钢弩,一石力,分量却比碎叶军自己制作的短弩重许多,但这对这两百人来说完全不是问题。

    钢弩也抄在了手里!

    当然了,作为对战的一方,左手的钢弩虽然抄在手里,却掩藏在马头后面。

    “哒哒哒.....”

    纳伦晓风、李归德对峙的那条大街刚好是幽州城唯二铺设了石板的两条大街之一,街面几有一百米宽,每排可以并行三十匹马!

    “找死!”

    对面的李归德一见心里暗骂,不过他的心里也兴奋起来,“若是将摩尼卫这两百骑击垮,我银鞍卫就可以控制范阳仓!有了范阳仓,还需要费时费力地一家家去劫掠?”

    “驾!”

    与此时大唐所有的骑兵一样,最精锐的骑兵除了马槊,便是铁鞭、铁锏、铁枪这样的“重型”武器了,他们没有碎叶军那样整肃,而是各式武器杂乱地布在一起,幽燕卫、银鞍卫、团练卫,无一例外。

    在那样的情形下,战斗时全凭个人武勇,若是一开始就突破了敌阵,敌人也不会再战斗下去,于是就会形成击溃战。

    碎叶军就完全不同了,他靠的就是整肃的整形和配合。

    “哒哒哒......”

    所有人的眼光都被这两只从未交过手的部队吸引过来了!

    连已经退入大营的卫鸣鹤、史参也找到一个方便观战的地方兴致勃勃看着。

    此时,在史参的眼里,从北向南冲锋的李归德部骑兵就好像草原上正在捕食羊群的狼群一样,虽然散乱,但声势相当骇人,他们一个个眼睛睁的大大的,高扬着手里的重型武器,嘴里也大呼小叫着,用择人而噬的猛兽来形容再是恰当不过!

    这样的情形,无论是在草原上,还是在中原,都是精锐骑兵惯常的模样,从未有过例外!

    但对面的摩尼卫骑兵显然不是这样的。

    他们的武器统一,服饰统一,冲起来时你完全分不清谁是军官,谁是士兵,行进中每两匹战马之间的距离恰到好处地保持在三尺左右,所有人的右手都握着一丈二尺长的马槊,马槊在马匹与骑士之间保持了大致一样的位置,都隐隐向后略收着。

    作为史思明的义子,来自史国的突厥人史参虽然统领着城中三千步军,不过他这三千步军显然是有战马的,其中一部分步军还能上马作战,他自然知晓摩尼卫保持这样姿势的原因。

    此时,若是从上往下看,摩尼卫的两百骑就好像一道汹涌而来的水墙,而不同的队列就是那此起彼伏的波浪!

    这种战法亘古未有!

    不过此时碎叶军的战法已经传到了大唐,史参也听说过,“难道西域胡人也参考了碎叶军的战法?”

    无论如何,他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战法,双眼同样睁得大大的。

    一方喧闹放肆,一方则安静如鸡!

    三丈!

    摩尼卫骑兵的左手终于露了出来!

    钢弩!

    “咻......”

    一石力,无论是骑兵用,还是步军用,能开动这个力道的士兵基本上可以拨入军官行列了,完全由开得动一石力的士兵组成的队伍绝对是一支劲旅!

    三丈的距离,虽然在摇晃不定的马匹上,但三十只弩箭至少有一半完全射中!

    李归德的排头骑兵空了一半!

    “收......”

    纳伦晓风拖长了的呐喊声刚一结束,所有的马槊都闪电般刺了出去!

第六十二章 辛氏王妃

    “扑!”

    “当!”

    “啊!”

    双方的骑兵瞬间就交上手了!

    从史参的角度,在双方接触的一刹那他就知晓了结果。

    李归德部前排剩下的一半骑兵的战马全部被摩尼卫刺中!

    这才是碎叶军在面临旗鼓相当的敌人时的不二战法,在此时的大唐,虽然占据着好几处马场,但战马依旧是稀缺物资,而在草原上,战马是部族的立身之本,虽然并不缺乏,但还是极为珍惜。

    但在碎叶军看来,再珍贵的物资,也不过是一种工具罢了,不可能超过士兵。

    如果面临的是普通部族骑兵,碎叶军可能还会与其进行近战,但对于像幽燕卫、银鞍卫这样的强者,再这么做就不明智了。

    摩尼卫的卑鄙立时在李归德大营里起到了两个效果!

    一是,甫一接战,己方的头一排骑兵几乎全部被击落马下,而对方的折损寥寥无几,这种战法在他们就算面临最为凶悍的幽燕卫也不会出现!

    另外,一想到这些信仰祆教、来自西域的胡人竟然丝毫不怜惜马匹,让他们的战意顿时打了折扣!

    但碎叶军的战意此时却到了一个高点!

    接战,还是骑兵接战,来不得丝毫犹豫,就在此时,摩尼卫杀进来了!

    当第二排的银鞍卫骑兵也被击杀后,银鞍卫就溃散了,然后就是击溃战。

    最后李归德只能带着大约一百骑退回到己方大营。

    此时,薛岌也将李继勋、高鞠仁放了进来。

    见到纳伦晓风正在清剿乱兵,李继勋以及喻文景的羌骑也加入进来了,当天色完全黑下来时,城中除了藏在民宅里不敢出来的,大股乱兵几乎见不到了,不过摩尼卫的工作依旧没有结束。

    “眼下暴乱结束,请各营派出少量人马将己方的军卒尸骸收回去!请务必在子夜之前完成,否则摩尼卫会将其聚在一起烧了!”

    李继勋派出的骑兵高举着旗帜大声喊叫着。

    当摩尼卫轻易就击败银鞍卫后,就连高鞠仁也震住了,此时摩尼卫的喊话很快就收到了回应,史参第一个派出了收拾的人,接着是高鞠仁,他连带着将高如震部的尸骸也收回去了。

    至于团练卫,便只有张献诚亲自下场了。

    最后,李归德、康孝忠部将也派人将各自军将遗落在大街上的尸体收了回去。

    “阿弥陀佛!”

    今夜,摩尼卫骑兵接管了幽州城的巡逻任务,宵禁依旧施行。

    但李继勋却允许城中最大佛寺的主持以及祆寺主持各自带着弟子到各家各户去收尸。

    以前无论是隋炀帝还是唐太宗,由于攻打高句丽时都有不少死伤,于是就在幽州城修建了大型佛寺,几经扩建后,最后在武则天时代落成,称为悯忠寺,寺里有修行和尚两百多,而祆寺也有一百多人。

    此时,经过白日惨绝人寰的乱象后,百姓们都躲在家里瑟瑟发抖,若是再让士兵闯入肯定会加剧他们的担心,但如果是佛寺、祆寺的人进去便没有这个担忧。

    而白日里摩尼卫的行径此时也传到了悯忠寺主持的耳朵里,当佛寺的和尚将大约三百多死在民宅里的尸体全部收走时,在李继勋的对面,那位白发鹤颜的老和尚对着他双手合十深深施了一礼。

    李继勋本身就是幽州城祆寺的大萨宝,经过这日的事情后,他的摩尼卫便成了城里祆教徒和佛教徒心目中的“摩尼金刚”,这倒是他没有想到的。

    当晚,周挚、康孝忠、阿史那玉并没有返回城池。

    李继勋一直忙到晨曦初起,此时,幽州城似乎恢复了平静。

    纳伦晓风正在向他汇报。

    “都尉,综合各方面汇总过来的情报,昨日一战,经过银鞍卫、史参部以及我部先后打击,张献甫的团练卫三千人死亡近两千人,一千人逃回大营,高如震的三千人差不多,最后被高鞠仁领到大营的也差不多只有千人左右”

    “在高鞠仁的幽燕卫的打击下,阿史那玉的银鞍卫折损大半,因为留在城外的尸体有近三百,跑出去的应该只有两百左右,康孝忠的骑兵留在城里的有八百人,最后只剩下一半回到大营,城外的留下了大约一百尸首,也就是说周挚、康孝忠、阿史那玉跑掉时他们身边只有三百左右的骑兵”

    “幽燕卫在银鞍卫、康孝忠骑兵以及史参部的联合打击下,城内的部分死伤一半,城外的高鞠仁百骑倒是只有二十死伤,但无论如何,原本有五百悍骑的幽燕卫如今只剩下不到三百”

    “史参的部队损失不大,应该只有两三百”

    “我部损失不大,有约莫二十受伤,都没有性命之忧,正在大营里疗伤、歇息”

    “百姓方面,城池里有约莫一半的民户遭到各路人马洗劫,多半是没有家丁的民户,死伤接近千人,男女老幼都有,被劫持的女子约莫四百,都被我军救下放了回去”

    “财物方面实在分不清了,暂时被我军扣下来了,不过已经通知彼等分批前来认领”

    李继勋点点头,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张献诚的一万团练军倒是很奇怪,在没有长官的情形下居然没有跟着团练卫出来抢劫”

    纳伦晓风说道:“此事职部也有了解......”

    李继勋摆摆手,“晓风,你也是大都护的老人,早就是都尉了,如今跟着我来到大唐,屈居都虞侯之职,眼下只有你、我、白解忧在,都是自己人,何须这些虚礼,还是按照以前的称呼就是”

    纳伦晓风摇摇头,“还是按照常理来吧,如果说惯了,在外面暴露了反而不好”

    李继勋拗不过他,“随你,团练军到底为何没有出来?”

    “有两个因素,一是这些团练军本就是这一两年从失去土地、家园的农户中招募的,张献诚将其招募之后,除了每人发了一套唐军的战袍,一根长矛,一个月才操练一次,平日里也就是由虞侯军给他们宣贯军纪而已”

    “故此,虽然从军也有一年多,但彼等骨子里还是农户,无非是聚在一起的农户而已,胆子并不大”

    “其二,团练军的牙将张献恭、都虞侯歌舒晃都能约束部队,团练军虽然孱弱,但还是有一支人数在三百左右的虞侯军,张献恭是张献诚的堂弟,为人恭敬威严,歌舒晃乃哥舒翰之子,随其父一起降燕,安庆绪上台后杀了哥舒翰,史思明却将歌舒晃保了下来,还让其以都虞侯之职协助张献恭管辖团练军”

    “虞侯军里有一百骑,哥舒翰常常骑着战马在团练军大营来回奔驰,燕北三大市富庶,自然有一些城狐社鼠出没,歌舒晃经常捉拿一些弄到大营,将彼等绑在木柱上,然后带领骑兵来回射击,宣称这些都是犯了军纪的逃兵,团练军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户,不知就里,胆战心惊之下没有安分守己的”

    李继勋点点头,“晓风,歌舒晃的兄长歌舒曜是我军都尉,能否利用这一点将其拉拢过来?”

    纳伦晓风说道:“还不行,张献恭目前还是这支部队名义上的最高长官,张献恭与张献甫、张献诚都不同,后两人虽然也有统兵之能,不过军纪却很松弛,张献恭却以治军严厉著称,眼下张献甫一死,张献诚便更加依赖张献恭”

    李继勋又想到一事,“王府的亲卫军昨日一直没有动静,看来虽然史思明不在,不过这支部队的统领倒是不负所托”

    纳伦晓风点点头,“确实如此,亲卫军的统领叫刘象昌,是王妃的侄女婿,史朝清死后,辛万年便带领铁弹营返回了王府,辛万年的勇武仅次于高鞠仁,自然也能震慑亲卫军,在加强一百铁弹营后,王府的防御实力大增,等闲不会轻易去招惹”

    “职部知晓都尉所想,今日一早王妃将张献诚、史参、张献恭都叫了进去,若职部所料不错,她已经掌握了昨日的全部情形,在昨日事件中,我摩尼卫居功至伟,想必不久就会将都尉招进去封赏”

    李继勋不置可否,“以你来看,我摩尼卫得到何等封赏最有利于碎叶军?”

    纳伦晓风说道:“我部立下如此大攻,战力之强横想必也传遍城中,眼下阖城百姓应该大部分都是心向我军,加上佛寺和祆寺加持,至少有一半会全力支持我部”

    “在这种情形下,王府必定会大力拉拢都尉,眼下我部已经控制了范阳仓,缺的就是军力,眼下有了喻文景的三百羌骑,机动能力大为增加,但既要遮护范阳仓,又要保持一定的机动能力,光靠这六百骑兵是做不到的”

    “由于团练卫、高如震部折损太大,剩下人又忐忑不安,显然不能大用,而幽州城在失去该两部后,防御力量也大为削弱,于是张献恭那一万团练军便凸显出来了,经过了昨日之事,想必王府也不会让其全部掌控在张氏兄弟手里”

    “以职部愚见,若是能够得到三千团练军,便算是我部最大的收益了,范阳仓本就设置有五千人的大营,如今只有摩尼卫区区千人,乱军昨日幸亏没有联合起来冲击这里,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有了三千老实的团练军,在我军的管束下想必翻不起大浪,将其布置在大营里,整个摩尼卫和羌骑就能轮番机动”

    李继勋点点头,“与我想的产不多,就看王府具体是如何安排的”

    没多久,李继勋果然受到王府召见。

    在王府议事大厅里,一道珠帘将主人位与其它地方隔开了,一个太监正尖着嗓子向李继勋问话,一边问着,一边不时跑到主人位上坐着的那位妇人请示。

    李继勋一边答着,一边也在想着,“王妃昨日才死了儿子,今日就能出来议事,显然并不简单,虽然多半出自幕僚意见,但能坚定如此,也算是难得一见的女中豪杰了,几与大都护在离开碎叶川那几年晓月夫人的作为相提并论了”

    “李都尉”

    正想着,一个中年妇人的声音传过来了。

    李继勋赶紧弯腰站好。

    “昨日之事,都尉劳苦功高,本宫十分欣慰,经与诸人商议,决定封你为广阳郡公,领千牛卫中郎将,继续镇守范阳仓,范阳仓对于幽州城至关紧要,将军可从团练军抽调两千人补充防御,本宫已同张节度商议过,团练军由摩尼卫优先挑选”

    李继勋一边称谢,一边却想着:“既然是优先挑选,那么王妃肯定是要重新组建团练卫以及高如震那个营头了,这便要划去四千人,高如震那个营头绝对是不会再让高鞠仁接受的”

    “我这里是两千人,这便是六千人,周挚、康孝忠、阿史那玉等人下落不明,多半会由刘象昌、辛万年之一管辖”

第六十三章 忠臣逆臣

    史思明大军距离幽州城还有一日!

    后方不稳,让此时正在全力对付因为长安失陷后,带着大量胡人骑兵退到河北道李归仁部的史思明只能分兵,他让长子史朝义继续监视李归仁部,自己亲自带着一万步骑往北赶。

    就在史思明部星夜兼程开往幽州城时,在幽州以北,却有三支军队正在往南赶!

    孙秀荣带着博格达营、博格拉营一万人已经进入到了妫州!

    而另外一路,南弓熙的山地营却在檀州以北的镇远军(后世密云县溪翁庄镇附近)被时下檀州刺史、威武军军使雷万春挡住了。

    按说以雷万春在历史上留下来的赫赫威名,他应该在安禄山造反属于最早反正的那一批才是。

    但孙秀荣显然判断错了,在颜真卿、颜臬卿兄弟带头反正时,身为威武军(驻扎在檀州,后世密云县)军使的雷万春不仅没有起来响应,反而镇压了一批准备反正的“义士”,眼见得是要做大燕的忠臣义士了。

    非但如此,他还将前去檀州劝说他让碎叶军从其领地通过的前好友南霁云扣了下来!

    反而是在妫州,燕北三杰之一的奚日越倒是大大方方让出了经妫州通往幽州的驿道,他只有一个条件:碎叶军不能进城,他也不会接济粮草。

    由于一早就知道无论是妫州,还是檀州,都只有三千人马,还全部是步军,故此,孙秀荣选择了相信奚日越——十年前,奚日越的义父奚怒皆是孙秀荣的盟友,还是有一份香火情的。

    东边,白孝德也出动了,他让李怀德统领两千辽东部族骑兵继续镇守榆关,自己带着碎叶营往西进发。

    此时,从榆关往东,除了幽州有较多的军力,平州(迁安、滦县、昌黎县一带)、蓟州(蓟县、玉田县、丰润县一带)都只有三千步军,还要遮护境内几个县城,根本无力出来阻挡碎叶营。

    时间已经来到至德二年十月初。

    燕北,秋寒乍起,红叶飘零。

    孙秀荣的大军已经行进在燕山腹地的驿道上(后世216省道),在他身后,驿道上最重要的边墙关口居庸关已经在千百年来唯一的一阵巨大轰鸣声中化为废墟。

    没有了居庸关的阻碍,大军得以沿着驿道浩浩荡荡往南开。

    居庸关附近的驿道在大唐时代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逼仄,而是一条宽约一丈的一类驿道,由于经此驿道北上是联络像契丹、奚、霫、室韦等部落的便捷之一,也是各部参拜天可汗的驿道之一,还是妫州、幽州之间唯二的联络通道,路况还算不错。

    由于北面就是妫州,依着大唐的自负,山中驿道除了一处居庸关自然就不需要再设置更多关隘了。

    在居庸关的前面就是昌平县了。

    行进在两侧层林尽染的山间驿道上,感受着越发明显的寒意,骑在一匹第二代火龙驹上,三十七岁的孙秀荣竟然有些恍惚。

    这是他这缕奇怪的灵魂来到大唐后第一如此接近大唐的腹地。

    大唐,号称汉人两大盛世之一(汉唐),人口最多的居然并不是关中,而是以幽州为核心的河北道!

    想想也是,自从大汉初立开始,一直到大唐肇始,中原王朝的核心地带都在关洛一带,以汉民对土地的渴求,那里的土地再是广袤,再是肥沃,再是休耕,估计也不能承载更多的人口了。

    而在隋朝修建了连通洛阳与幽州的大运河后,原本一河之隔的河北道自然迎来了一波移民的高潮,加上大量征伐高句丽的士兵退回来后就留在那里,让其丁口更是突飞猛进。

    实际上,河北道平原面积广阔,河道纵横,北有燕山,西有太行山,东临大海,南有黄河。此时就能容纳上千人人口,依着他孙秀荣的能耐,让人口再翻上一倍也不在话下。

    两千万人口,足以傲视群雄了。

    就算睥睨天下也成。

    这才是让他恍惚、惆怅的地方。

    还有,在安史之乱后,大唐国力锐减,对于藩镇都有心无力,遑论其它?历史上若不是史思明自己作死,而是老老实实投靠大唐,世上最强大的藩镇自然呼之欲出。

    如果这个人是我呢?

    遐想中,右侧山上一枝伸下来的还挂着几片残红的树枝挂到了他脸上,隐隐的疼痛让他顿时清醒过来,与此同时,远处飞来了一骑。

    “唉”

    孙秀荣将树枝推开,深吸了一口带着残红、腐叶、凉意的空气,面上顿时显出他在大多数时候显现出来的沉静之色。

    来骑是一个约莫二十多岁的年轻汉子,身材雄健,正是他亲卫营的副尉,仅次于史泰染缅的将领。

    一个叫曹令忠的粟特汉子。

    曹令忠,原本是迁到陇右鄯州(西宁附近)的粟特曹国人后裔,后来举家来到北庭当府兵,最后成了碎叶军的俘虏,作为粟特人、唐人、陇右军多重身份为一体的军将后裔,曹令忠没多久就从少年兵中脱颖而出。

    (曹令忠,历史上与安西节度使郭昕齐名之人)

    像在燕山腹地山间驿道上行军,碎叶军的领袖又在其中,以前的三十里强遮蔽就不够了,眼下是以博格拉营的高庭晖(他从白孝德那里回到了自己营头)打头,派出侦骑实施五十里强遮蔽,而自己的亲卫营则在后面进行二十里强遮蔽,进行双重侦查。

    当然了,若是前面的博格拉营侦骑得到了重要消息,就只需要驰行三十里,就能将消息传到亲卫营,而在以骑兵为主的队伍里,二十里到三十里之间,是一个驰行后还能坚持战斗的距离。

    对操典的魔怔化实施,这就是碎叶军。

    “大都护!”

    带着鄯州、庭州混合刚烈之风的曹令忠在离他大约三丈远的地方飞身下了马。

    “讲!”

    “是!前面五十里处就是昌平城,城里原本是史思明手下大将薛萼的一千骑兵,在得知我军炸毁了居庸关,朝着幽州迈进时,此人竟然不战而退,跑回幽州城了”

    薛萼,薛岌之兄,史思明女婿,史思明对其的信任还在薛岌之上。

    “那城池如今掌握在何人之手?”

    “大都护,薛萼虽然离开了,不过城池却被一些所谓城中义士征集的家丁继续守着,由于昌平城附近是大唐安置南下霫部、奚部、契丹各部的重地,众人便推举前昌平县尉,一个出身于霫部叫尚之敬的人为首,此人原本姓宇文,被朝廷赐姓尚”

    “那本都护是前霫部大都督,这一节他不知晓?”

    “大都护”,曹令忠偷偷瞥了孙秀荣一眼,“就如同那雷万春一样,其在涿州乡下时,就以慷慨狭义著称,不过到了安禄山麾下后,由于骤然得到高位,早就被安氏笼络得死心塌地,而这出身霫部语文是宇文氏的尚之敬何尝不是如此?”

    “按照纳伦晓风传递过来的情报,这尚之敬一族由于夹在大部奚部、契丹族之间,以前朝廷为了平衡两部,故意拔高霫部出身之人,让其子弟多居于官场要职,掌握腹心之地,虽然并不是什么显赫职位,但却遍布整个幽州”

    “这让尚之敬感激涕零,安禄山节度三镇之时,保持了这一做法,同样用霫部之人来压制人多势众的奚人、契丹人,史思明掌权后,还让尚之敬的儿子尚可孤加入到史朝清的铁弹营,并成为铁弹营的副尉”

    “这么说尚之敬准备死守昌平城喽,难道他不知晓高大坚固的居庸关的下场?”

    “自然知晓了,不过尚之敬接管城池后,便将城里的男丁全部组织起来,也有四五千人,昌平县城方圆不过五六里,这些也够了......”

    “其以前的县令呢?”

    “那人倒是契丹族的,不过在幽州生活已经是第三代了,据说还是李光弼的族人,中了进士之后便在这里担任县令,颜臬卿、与之前兄弟反正时他准备呼应,结果被尚之敬拿下了,以后,尚之敬便以县尉之职代行县令职权”

    “契丹族反叛?霫部忠诚?”,孙秀荣又恍惚起来,再次想到诚心投靠安禄山的雷万春,他顿时觉得自己的脑筋有些不够用了。

    半晌,他才说道:“幽州城有没有新的消息传过来?”

    曹令忠答道:“大都护,薛萼带着一千骑兵回到幽州城后,据说在城里主持大局的史参大喜,估计他原本就没有指望薛萼能带着一千骑就能守住昌平,与其死守昌平,不如加强幽州城的防御力量”

    “在幽州城出现变乱后,原本的几个大佬,比如周挚、康孝忠等都不见了,估计是南下去接应史思明大军去了,目前城里军力较多的除了摩尼卫,便是薛氏兄弟了”

    “加上史参的军队,至少在彼等眼里看来,坚持到史思明大军到来还是做得到的”

    “白孝德如今到了哪里?”

    “已抵达蓟州,由于平州、蓟州燕军薄弱,只能目送白将军西去”

    “南弓熙呢?”

    “还在镇远军附近与雷万春部对峙,不过依着南弓熙的能力,应该......”

    “好了,先不说这些了,传令下去,加速行军,抵达昌平时不要理会,绕过城池,直抵燕北三市!”

第六十四章 河东薛氏

    幽州城。

    碎叶军竟然与史思明大军要同时抵达的消息震惊了城池,在这种情形下,各人的心思有活泛起来。

    薛府。

    薛楚玉去世后,薛氏一族原本紧紧围在嫡长子薛嵩身后,薛嵩成为王忠嗣的牙将后复兴薛氏一族的希望原本被河东薛氏点燃了,但薛嵩跟着王忠嗣在檀石槐台战死又让他们的希望戛然而止。

    连带着,他们自然也将碎叶军恨上了。

    当然了,作为大唐名将薛仁贵的后裔,能够毫无芥蒂地投靠安禄山、史思明,显然大唐在他们心目中的分量并非常人想象中那么重要。

    同样,薛嵩在檀石槐台的战死在他们这些更为玲珑的后人心目中也不是什么不共戴天的大仇。

    无论如何,若是没有史思明,薛氏一族便没有这么快复起。

    薛萼回到幽州城,立即召集薛氏里面有头有脸的人物展开了秘密商议。由于包括他在内的薛楚玉子孙都在一处大宅院里生活,在旁人看来,兄弟侄子都在一间书房里说话也并没有什么。

    薛暮云侥幸逃过一劫后,当即在薛府住下了。

    对于多少因为薛暮云的“莽撞”从而导致史朝清被杀一事,薛萼、薛岌还是选择了原谅。

    因为此时,薛暮云在柳城市场的事迹已经传到了这里,能在那样的地方,又面对着凶神恶煞的平卢军还能神色如常地收集尸体、掩埋,还能将李怀德的小妾尸体千里迢迢送到辽州,虽然他们并不知晓此时的薛暮云已经加入到碎叶军,但仅就这份“义举”就让薛氏刮目相看。

    薛嵩以前在幽州时,就以任侠尚气著称,如果没有薛嵩,薛萼、薛岌、薛岸三兄弟也没有眼下这个局面。

    除了薛氏一族,还有薛嵩的老友,被他认为是得道高人的老道刘钢。

    不过就算如此,薛暮云的地位在薛府还不如刘钢,后者至少还是薛府一众幼童的老师。

    众人自然为了如何应对眼下的局面争的面红耳赤。

    几人中,作为史思明女婿(并非亲女婿,而是义女婿)的薛萼自然牢牢地站在周王府一边,但亲眼目睹了幽州城那触目惊心变乱后的薛岌的立场则有些动摇了。

    薛岌,是早就知道史思明准备投降大唐的人士之一,而碎叶军至少在眼下还是大唐麾下的一方势力,并没有明面上起兵反唐。

    在薛楚玉诸子中,论起武艺、狭义、人缘、统兵,自然以薛嵩为首,以前在家族内部祭祖时,族长便说薛嵩有祖父之风,没想到这样的人物竟在一场战役里就灰飞烟灭了——至今连尸首都没有寻回来。

    于是,讨论到最后,便成了“是彻底投靠周王,还是投靠碎叶军?”,在他们的眼里,孙秀荣此来多半是站着燕北五州不走了,以碎叶军的赫赫威名,多了一个选择那是应有之意。

    就在诸人热切讨论时,坐在最末位的薛暮云却心不在焉,他想起了已经被白解忧弄回到范阳仓的白绮罗,以及她的女儿怜儿。

    虽然已经知晓白解忧就是白绮罗的“远房侄子”,但这两人被摩尼卫弄去终究让他有些不甘。

    他也曾央求薛岌将她母女弄回薛府,但被薛岌毫不犹豫拒绝了,在薛岌眼里,得罪一个已经被证明是眼下幽州城战力最强悍一股势力的摩尼卫实在不明智,何况,这两人都是娼妓,以前若不是瞧在薛暮云、高如震两人面上,薛岌恨不得派人偷偷前去将她们杀了!

    半晌,薛暮云终于从这几日消沉、颓废的思绪中挣脱出来了,因为他想到了一人。

    白孝德!

    以前,他自然与白解忧照过面,但并没有就近联络,以他的地位,自然也不可能知晓摩尼卫实际上就是碎叶军派过来的暗桩,也不存在主动联络白解忧的情形,于是,虽然模模糊糊觉得白孝德、白解忧两人有些像,但还是以“都是西域胡人,面目相仿”将自己蒙骗过去了。

    这几日,近距离接触白解忧后,加上见到摩尼卫的军纪、战法以及其首领李继勋、纳伦晓风后,便突然意识到这支部队极有可能与碎叶军有关,而北面羌人大酋“乞伏安国”突然加入到摩尼卫里,更是加强了他这一判断。

    “一个来自长安商队护卫的部队,竟然轻易让远在千里之外的羌人部落大酋投靠,如果不是一早就有联络,那是不可能存在的”

    而这一幕能够成为现实,放眼天下,除了碎叶军,很少有人能够做到。

    “只有碎叶军,才能各部、胡汉能毫无芥蒂地捏合在一起”

    加上对白绮罗的想念,薛暮云明知道自己多半会违反仁勇都的纪律,他还是准备豁出去。

    “咳咳”

    诸人已经热火朝天地讨论了半个多时辰了,依旧毫无结果,薛氏子弟众多,眼下自然又分成薛萼派、薛岌派,薛萼掌管着骑兵,薛岌掌管着步军,都非同小可,都有拥护者,一时并不能分出高下。

    薛暮云终于直起了上身,轻咳几声后,众人总算还意识到他的存在。

    “我从辽东过来,有些事情,觉得还是要向诸位再说一遍”

    薛暮云如何从柳城来到这里,自然同薛家兄弟说过,当然了,肯定掩去了不少细节。

    “诸位,以你等来看,河东、河北、平卢三镇,哪一镇战力最强?”

    薛萼瞪了他一眼,暗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来扯这些没用的?”

    还是年纪最小的、铁弹营的卫士薛岸说道:“自然是平卢军,榆关以东,胡人占据大部分,汉人只占据少部分,平卢军的主力就是契丹人、奚人、高句丽人、室韦人,十分强悍”

    薛暮云点点头,“非但如此,柳城的刘客奴、董秦,安东的侯希逸、田神功都有万夫不当之勇,他们可是从胡人堆里杀出来的,但眼下刘客奴、侯希逸、田神功全部死了,后两者就是死在碎叶军手里”

    “这几人中,董秦最为强悍,投靠周王之后,周王更是将精锐骑兵全部交给他指挥就可见一斑,但这样的人在遇到白孝德后也只能向西逃窜”

    “诸位,白孝德手下只有三千人,而当时的平卢军、安东军加起来还有近两万人马,白孝德这三千人进入辽东之后却如入无人之境,比较起来,碎叶军的战力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当白孝德带着大军抵达榆关时,榆关以东已经没有大规模的军队了,不是被碎叶军击败,便是渡海逃到青州、登州”

    “白孝德抵达榆关后,那可是面临着周王亲自带着一万五千大军攻打的,当时北面的契丹人想浑水摸鱼,在榆关西面夹击白孝德,但白孝德一战之下就歼灭南下的契丹涅剌部,杀死其大酋骨力多,收降其青壮”

    “白孝德收降契丹青壮后,这些人却并没有丝毫作乱的意思,显示了孙秀荣这位博格达汗、霫部大都督在普通契丹牧户中的威望,同理,当时碎叶军只有一个营头来到了骨力多的大帐附近,那时契丹王耶律涅里亲自率领一万多大军镇守于此,但最终不敌碎叶军,放弃了涅剌部回到了自己的老巢”

    “而碎叶军主力在孙秀荣的带领下,在阴山以北某地大破唐军、回鹘人联军,同样是以少击多之举,此战过后,回鹘人已经不能从北面对碎叶军形成威胁了,此时孙秀荣大会诸部,收揽诸部子弟,组建新的营头,名为墨尔根营”

    “就驻扎在以前霫部大都督府所在,从西面震慑契丹各部”

    “可想而知,孙秀荣主动在阴山以北与回鹘人作战的,为的就是消除后顾之忧......”

    “慢着!”,此时薛岌终于反应过来了,那什么“墨尔根营”如此细致的消息他一个马市牙人是如何知晓的?还有孙秀荣布局如此宏远的战略,他一个浪荡子是如何想到的?

    “你是如何得知这些的,莫要说什么商队了,自从碎叶军重返燕北开始,就没有商队抵达那里了!”

    薛暮云在内心暗叹了一下,寻思许久,知晓在这种情形下若是不说真话的话,自己接下来的劝说会毫无作用。

    他站了起来,此时他的脸上显出了果决之色。

    “诸位,你等都知晓了,辽州的李怀德投靠了碎叶军,而我一度是李怀德的司马......”

    “你!”,薛萼也醒悟过来了,“你在辽东时就加入了碎叶军!”

    薛暮云点点头,“是的,说实话,碎叶军的军纪极为严苛,我这种人非常不适应,派我来到幽州时还有一种解脱的感觉,但无论如何,我在一年前就是碎叶军的一员了”

    他自然不会说出仁勇都的事,反正以眼下这几个人的能耐,是根本分不清仁勇都、碎叶军的。

    薛岌问道:“彼等派你来此意欲何为?”

    薛暮云摇摇头,“事到如今,我不可能再隐瞒下去,当时白孝德同我说的也就是一句话,‘待机而动’,根本就没有接到他们的具体指令,或许除了我之外,他们在幽州另有他人”

    看到众人不满的眼神,薛暮云笑道:“也是,我这样的人在哪里都是一个寻常人,就算在碎叶军里也不起眼,但无论如何,我需要将碎叶军的真实实力讲出来,以方便诸位做出正确的判断”

    “这次从居庸关过来的碎叶军是孙秀荣亲领,有两个营头,约莫万人,加上东边的白孝德,以及留在涅剌部的营头,总数大约在两万左右,孙秀荣亲领的营头时整个碎叶军里最精锐的”

    “你等知道,居庸关是燕山腹地最大的关隘,城墙高达五丈,墙厚三丈,却在一夜之间灰飞烟灭,这就是他们天雷地火的威力,也就是说,他们能毁掉居庸关,自然也能毁掉幽州城任何一座城门!”

    “孙秀荣领军以来,从未打过败仗,以在下判断,除非大燕的河北、河南两路人马全部纠集在一处,方有可能与碎叶军有一战之力,否则的话.......,还有,孙秀荣眼下还是北庭大都护,至少在明面上还是大唐的人,周王准备归顺大唐已经很久了”

    “若是归顺了碎叶军,又与归附周王有何区别?”

第六十五章 妙火使者

    史思明大军已抵达广阳城!

    孙秀荣大军抵达羌部!

    此时,双方都知晓了对方的存在,对于史思明来说,虽然在榆关附近与碎叶军有过攻防战,不过实际上那一次史思明是用团练军的人命来填的,如果那一次团练军没有投入战斗,眼下至少有三万之多!

    故此,这一次是他真正面临碎叶军的精锐!

    这一次,他相信确实是孙秀荣到了——孙秀荣的金色大纛就出现在那支队伍里!用火炮和虎枪托着的“孙”字眼神好的话很远的地方都能瞧见!

    自从孙秀荣制作出这面大纛以来,从未有过有了大纛却偷梁换柱之举,这面大纛就是他的象征,大纛在他就在!

    假如孙秀荣实施了偷梁换柱之举,一旦他不在这支军队,就绝对避免不了有人犯上作乱之事,故此,有些时候,明明有更好的法子但还是得明着来。

    于是,史思明谨慎起来了,眼下李归仁大队胡骑乱兵已经进入到黄河以北河北道诸州,若是放在以往,他肯定要打过一仗后将其全部收入麾下才是,但眼下他只能将这个任务交给他的长子史朝义。

    对于他来说,碎叶军才是生死大敌,虽然他屡次在郭子仪、李光弼面前吃瘪,但他却是越打越强,这说明郭、李两人虽然获胜的场次较多,但没有损伤到他的根基。

    但碎叶军就不同了,于是,他不敢先让董秦的先锋三千骑兵先去北面试探碎叶军的虚实,若是放在以往,有着以曳落河、契丹直精锐的精锐骑兵三千在,大可单独出战,但眼下他强按住了自己的心思。

    一万大军,包括强征的民夫在内,大约两万人紧紧簇在一起,恰似一个大团子滚滚向幽州城迈进。

    而孙秀荣之所以在幽州城以北约莫五十里的高丽营镇歇息,那是因为喻文景来了!

    两人在这种局面下见面,都是嘘唏不已。

    喻文景能够带着少数人马来到这里,显然不仅仅是单单为了面见十九年没有见到的孙秀荣,孙郎。

    闲话少说。

    在一南一北两支大军尚没有进抵各自在贴近幽州城之前的停歇地前,幽州城沸腾了。

    由于周挚等人不在城里,虽然摩尼卫的出现勉强按下了城里胡、汉军民的逐渐起势的芥蒂之心,但一颗种子一旦种下,想要彻底湮灭谈何容易?

    自那以后,幽州城实际上分成了两大部分,由于王府在城北,范阳仓在城南,两者之间就隔着横贯东西的玄武大街(南北是朱雀大街)相望,史参、康孝忠、银鞍卫、铁弹营、羽林卫、薛萼部骑兵都驻扎在城北。

    由于阿史那玉下落不明,银鞍卫余部已经并入到铁弹营里,全部进入王府驻守,由王府宿卫羽林卫都尉刘象昌统一指挥,李归德、辛万年还是副尉。

    而薛家最终做出了让人丝毫不意外的选择,一方是赫赫有名的碎叶军,一方是在幽州叱咤风云的史思明,最终薛岌决定站在碎叶军一边,当然了,自从那场变故后,他的部队折损不多,一直牢牢地控制着城门,史参想用其它部队接替却并未成功。

    补充(从团练军中)后的高如震部改由歌舒晃指挥,补充后的团练卫则由张献恭指挥,剩余的团练军分别拨入史参部、摩尼卫,这之后,史参部的军队达到七千人,规模为城内之冠。

    而摩尼卫在得到两千团练军后,加上羌部的三百骑,实际上也有了六百骑兵,两千七百步军,势力也令人刮目相看。

    不过摩尼卫虽然在城南,但由于其曾在城中大肆屠杀高如震部、团练卫,这两部在补充军力后依旧驻扎在北城。

    于是北城的军力就相当惊人了——以周王府为核心,最里面是八百包括羽林卫、铁弹营、银鞍卫在内的精骑,在外侧则是对史思明忠心耿耿的史参部七千人,再外面则是张献恭部、歌舒晃部,最外面则是方便出入的薛萼骑兵。

    对了,得到薛萼彻底投靠自己的消息,王妃自然大为高兴,将留在城里的剩余四百原本归属康孝忠的骑兵也拨到他麾下,于是薛萼就拥有城里名义上最大的一支骑兵队伍。

    而整个城南,除了摩尼卫两千七百人,也就是高鞠仁的三百幽燕卫。

    李继勋、纳伦晓风在城内外的表现折服了高鞠仁,除了高家本就是城内悯忠寺最大的香主,城里的佛教徒心向摩尼卫外,摩尼卫不亚于幽燕卫的武力,公正的态度也起了不少作用。

    当然了,经过那场变故后,高鞠仁原本就对史思明有些若即若离的心思顿时有些加剧了,或者他跟李继勋一样,并没有表现出对哪一方有明显倾向的态度?

    实际上,城里并没有一支明显倾向碎叶军的部队,摩尼卫与幽燕卫只是因为曾在变乱中与其它部队作战勉强待在一起罢了。

    区区三千人马,自然不能够遮护整座城池,这几日,李继勋将城中的祆教徒青壮又抽调了两千人,放在城南靠近城墙的地方,勉强让城南的军力看起来增加了些许。

    史参,粟特人留在平卢军的孤儿,因为武勇从小被史思明收留,加上他家确实是来自昭武史国,故此自然又高看了一分——史思明祖上也是来自西域史国。

    就在史思明、孙秀荣分别在城外的广阳城、高丽营镇驻扎时,今年二十五岁的史参却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作为一个从小在柳城市场附近放牧,家里被唐军捉生后只身来到市场给牙人当奴隶的人,史参固然感激收养他的史思明,但他还是祆教徒,一位在远离祆教大本营的大唐最东北之地的祆教徒。

    在柳城北面榷场挣扎求生的那些日子里,若非没有祆教支撑,他早就消失了。

    而孙秀荣是祆教光明使者的身份在眼下整个祆教世界几乎得到了公认,安禄山、史思明起兵时被城里祆寺主持安延明封为“大光明左使”、“大光明右使”的做法实际上都是儿戏。

    在史参的眼里,没有来自西域教主的册封,一切都是虚妄。

    眼下他在大营里的住所就来了一人。

    此人是怎么来的,何时来的,就连镇守城门的薛岌也不知晓,这几日,幽州城除了更夫、粪工、水工,街面全部禁止行人出现,按说此人是不会来的,但他还是来了。

    “难道是薛岌搞鬼?”

    摩尼卫、幽燕卫在前几日曾与城里其余部队大战,自然站在一起,特别是摩尼卫,在城外将卢思台大营朱希彩的三百骑兵全部钉杀后,李继勋更是得到了“西域屠夫”的名号。

    而薛岌部并没有投入战斗,只不过在幽燕卫、高如震部、团练卫被银鞍卫、史参部逼得走投无路时放其上了城墙而已,按说其现在应该保持中立才是,但此人的出现明显表明了薛岌的倾向。

    薛家,原本在大唐由于薛楚玉的缘故已经处于覆灭的边缘,在安禄山、史思明的帮助下才得以重整旗鼓,按说应该对史思明忠心耿耿才是。

    但在眼下这个局面,一切都不好说。

    就在他左思右想时,他对面那人,一位年约四十左右,一看就是一个明显西域胡人的汉子正笑吟吟看着他。

    史泰染缅!

    作为大唐人士,得到本教的消息还是祆教总坛在史国都城乞史城的时候,那以后,祆教教主的奇特更替就不为他们所晓了。

    但是,史泰染缅这位史国王子是妙火使者一事还是为大唐广大祆教徒所知,史国灭于大食人之手,史泰染缅加入碎叶军的事也被少数祆教徒掌握了,对于像史参这样虔诚的祆教徒,自然是其中之一。

    他不能将史泰染缅捉拿,然后以“叛逆”的罪名处死,那样的话,他就指定不能上天堂了,因为眼下他并没有收到史泰染缅被教主免去妙火使者的消息,而孙秀荣身为祆教世界唯一的光明使者身份早就广为传播——在科萨汗国公主图兰朵“遁”入花拉子模后更是如此。

    一方是本教的使者,一方是自己的义父,史参沉默了。

    “不如这样”

    似乎看出了史参的为难,史泰染缅开口说道,他用的是如今在幽州地界极少出现的粟特语。

    “在城外两支军队没有分出胜负之前,将军无须做出任何选择,若是碎叶军败了,我自然悄然离开,将军恭迎周王大军入城便是,若是碎叶军得胜,请将军看在光明世界的面上放碎叶军入城”

    史参的脸色一下惨白起来。

    “以周王的战力,区区一万人多半不是同样碎叶军的对手,除非他将三万精锐全部拉到幽州来,但那样的话,李归仁就能为所欲为,若是李归仁占据了以邺城为中心的地带,不是成为大燕第三股势力,便是为安庆绪立下大功,无论哪一样,都不是周王愿意见到的”

    在他的内心,还真是希望此时李光弼的大军赶紧越过由中山郡王张忠志镇守的恒州,与燕军一起攻打碎叶军,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自从前年在范阳起事后,双方军队在河东、河北反复绞杀,都死伤无数,河北、河东的丁口也锐减,无论军民,几乎都有亲属死在对方手里,这样的深仇大恨,岂能轻易抹去?

    坐山观虎斗,才是如今李光弼最佳的选择,最为大唐两大宿将之一,他岂能看不清这一点?

    不过,对于史思明此次带过来的五千骑兵,他也隐隐有些期待。

    在范阳仓的支撑下,他这五千骑兵都有甲胄,轻骑兵自然是轻甲,重骑兵则是重甲,武器、马匹也都是精挑细选的,而对于骑兵的训练,既有大唐从李靖、苏烈时代就传下来形成定制的法子,也有安禄山从契丹人、突厥人那里学到的战法。

    这种战法,说白了,就是既能列阵作战,还能在战场上如臂使指地聚合、分兵,隐约有后世蒙古骑兵的影子。

    这句话看起来很简单,但在此时的大唐,没有一支唐军能做到这一点,要做到这一点,还只能是在唐太宗、唐高宗时代,最高光时刻自然是李靖北伐突厥是的三千骑,当然了,历史上的叶护太子率领的南下支援大军也能做到,眼下的曳落河、契丹直都做不到。

    但据说董秦这支骑兵已经练成了。

    从曳落河、契丹直拣拔的精锐,精锐的武备、如臂使指的战阵,能否与碎叶军一战?

    何况此次跟着史思明北上的还有两千陌刀兵,两千强弩兵,一千重步兵,也是莫州步军中最精锐的部队,并不是那么容易击败的。

    想到这里,史参不禁点了点头。

    “就依你”

    其实,他不是不想打开城门让史思明部进来,而是无法说服薛岌,若是用强,则城内好不容易得来的安定局面便毁之一旦。

第六十六章 抢夺三市

    得知守城的薛岌不愿打开城门后,史思明大怒。

    不过在有外敌环伺的情形下,他也不可能立即对幽州城展开攻击,何况他的家眷还在城里。

    得知北面高丽营镇的碎叶军已经拔营开始向南迈进时,史思明也赶紧离开广阳城向北赶。

    必须拿下燕北三大市之一!

    两万人马,北上时浑没有想到还不能进到幽州城里,于是将燕北三大市全部或者部分拿下才有可能与碎叶军进行持久战!

    三大市,特别是布市,若是全部拿下,那里的粮草物资足以支撑两万人三个月的作战需要,碎叶军是从草原上过来的,估计也没有携带多少粮草,肯定也知晓三大市的重要性,如果稍慢一步那就完了。

    于是,一场抢占三大市的暗战开始了!

    此时,史思明再也顾不得会被碎叶军偷袭,他让先锋使董秦带领三千骑率先快速向北行进。

    史思明的冒险没有白费,等董秦抵达后,碎叶军已经占据了马市、杂市,还没有来得及占据布市!

    史思明大喜过望,立即让董秦就地开始布防,自己亲自带着两千重骑兵先步军一部也赶到了布市!

    燕北三大市中,除了马市有围墙,杂市、布市并没有,但由于其建筑物都连在一起,只有南北两个出口,只要封锁住两个出口还是能据险而守的。

    董秦抵达时,布市里的人早就跑了,不过依旧留下来了大量粮食和各种物资!

    史思明大喜!

    此时,从西北过来的桑干河及其支流将幽州城与其卫星城隔开,只在广平县与卢思台之间,以及幽州城南有桥梁相连,两座桥梁还是所隋炀帝时代修建的,史思明在北上布市之前,为了防备自己拖后的步军被碎叶军所乘,也派人守住了桥梁。

    此时还是秋末,距离冬季还有一个月,桑干河的河水依旧丰沛,想要涉渡非常之难。

    “大事济矣!”

    将自己的“临时衙署”设在以前的市监高楼,也就是喻文景用弩箭射杀史朝清那座位于布市十字大街正中的地方后,史思明不禁长舒了一口气。

    时间来到至德二年(757年)十月份,已经五十四岁的史思明与十多年前在红山祭台与孙秀荣相见的时候差不多,与极为肥胖的安禄山不同,他身材高瘦,略微驼背,面容浑没有几两肉,一幅瘦骨嶙峋的模样。

    史思明平素极喜着黑衣,也喜欢按照祆教徒那样披散头发,长期从军,并没有让他变得漆黑,面色也是西域胡人的惯常灰白模样。

    一双枯瘦的大手,眼眶深陷,一双大眼睛寻常看似呆滞,不过当他在干正事时,从那里面射出的精光很少有人愿意与之对峙。

    这样的人若是放在后世,演一个深夜出没的吸血鬼或者在坟场游荡的鬼怪化妆费估计都可以省了。

    这样的人一般城府极深,史思明显然就是这样的。

    在他年轻的时候,就能将奚人五部之一的木昆部大酋长锁高忽悠到幽州,最后张守珪将锁高部迁徙到恒州、定州,这才有了张忠志这处藩镇,进而开启了范阳节度使府大规模潜入胡人部落的先河,也成就了曳落河、契丹直骑兵。

    否则,光凭大唐钦定的三镇人马,还大多是汉人的现实,再给安禄山几个胆子他也不敢造反。

    可以说,单论武艺、统兵、谋略,史思明还在安禄山之上,不过安禄山比他多了一些政治智慧,还能结交各种各样的人,威望终究还在他之上。

    如果安禄山不是太胖,且没有那么早死,安史之乱的局面恐怕要改写,大唐的也不可能再续一百年,这在安禄山死后,无论是安庆绪还是史思明都疏忽而灭就可以看出。

    从这里可以看出,作为角逐天下的枭雄,最终决定其上限的不是武力,终究还是政治。

    刘邦、刘秀、刘备三刘如此,杨坚、李渊何尝不是如此!

    像史思明这样聪慧的人物自然也能知晓这一点,不过长期捉生、以杀戮练兵、视小民如蝼蚁的他骨子里的一些东西早就定型了,动辄就会显露出来,想要完全更改谈何容易。

    他上台后大力拉拢世家大族,浑不知世家大族之所以能够存在,除了其财富、人力,更主要的是其背后的教育,而教育无外乎士族的那一套,无非儒道、抑或法家、兵家,如果掺杂些许黄老之术,在此时的大唐则更为吃香。

    从未读过书的史思明想要明白这一点还差的远。

    安禄山自然知晓,故此才会在他身边围在一大批道德并不高尚却极有能力的读书人,史思明就不行,围绕在他身边的读书人极少,仅有的几个也都是善于在军营里运筹帷幄的参谋人才。

    真正能为他定下“大计”的政治人才一个也无。

    “碎叶军为何没有一并拿下布市?或者,为何不先拿下布市?”

    作为一个聪明人,从短暂的带着侥幸味道的感叹中恢复过来后,史思明当即发出了疑问。

    董秦一愣,他是一个纯粹的武人,如何懂得这许多。

    “回禀大王,职部抵达时,彼等刚刚进入杂市,估计也是先头部队,没有来得及进入布市,在职部大队骑兵进入后,他们还没有完全占据杂市,少数进入布市的碎叶军被我部驱赶出去了”

    史思明沉思了一下,他相信了董秦的话。

    “高丽营镇与广阳城距离幽州城都是五十里左右,碎叶军虽然都是骑兵,不过其携带的辎重远比这世上任何一支军队都多,综合起来这速度也就比我略快一些,他不是不想将三大市全部占下来,估计在占据拥有众多牲口的马市时耗费了太多时间,因为对他们来说,几乎都是由胡人组成的骑兵终究是离不得牛羊,马市的重要性还要比布市更重要”

    “至于杂市,估计里面的物件儿是胡人士兵所喜欢的”

    ......

    真实情形是这样吗?

    史思明猜对了一半。

    以碎叶军的速度,以及高丽营镇与广阳城之间的距离,双方任何行动都会在对方的监视之中,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引起对方的反应。

    史思明说的不错,以碎叶军眼下的机动力和规模,并没有强到完全让史思明这位地头蛇无路可走的地步,但碎叶军舍弃补给物资众多的布市不要,反而要了马市和杂市,这其中就耐人寻味了。

    前面说过,三大市在幽州城北门以北广袤的平地上,最远的马市在四里开外,而布市和杂市距离护城河也要一里的距离,三座榷场呈品字形,每两座榷场之间有大约三里半的距离。

    以前三大市所在都是农田,马市、布市、杂市先后建起来后,除了依附于马市存在的牧场继续存在,其余的农田基本上都荒芜了,既然是大型榷场,往来的拉载货物的人员、牲口自然很多,几十年后,三大市之间的地方都被人丁、牲畜踩成了荒地,特别是在秋冬季节,在北风的席卷下到处尘土飞扬。

    这样的地方,是天然的战场。

    由于广平县、卢思台、笼火城距离幽州城都很近,而正北面并没有距离较较近的卫星城,至少一开始,率先设立的马市实际上承担了幽州城北面卫星城的角色。

    当然了,以碎叶军的一贯作风,就算占据了马市、杂市,也不会将这两地洗劫一空的,孙秀荣让布市的人提前撤到马市、杂市,而将大宗物资最多的布市留下来,显然是要给幽州城的人好好上一课。

    “瞧好了,看看的周王是如何对待你们的货物的!”

    当然了,碎叶军不想越过尚未封冻的桑干河及其支流主动挑战史思明也是原因之一。

    当史思明的大军全部开进到布市后,大战就一触即发了。

    果然,当碎叶军并没有派出轻骑绕到桑干河南岸去袭扰拖在后面的史思明步军时,这支步军只比骑兵迟了半日抵达布市!

    虽然如愿以偿占据布市,得到了大量的物资,但史思明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在他北上时,从各处传来的消息,李归仁部胡骑有七八千,沿途烧杀劫掠,好像蝗虫一般正在向莫州挺进。

    对于民间的损失,史思明丝毫没有放在心上,他也知道,以李归仁部眼下的状况,让其聚在一起作战那是万万不能的,但莫州以南的州县想要击败这支分成了好几股的骑兵也不容易。

    也就是说,除非李归仁遇到的各州县自己作死,主动出城挑战,否则这支骑兵便能只能在乡下肆虐。

    在这种情形下,史朝义有的是机会进行各个击破,进而收服这支部队。

    一旦收服这支胡骑,而西边的李光弼也不过来捣乱的话,史思明甚至可以在幽州与碎叶军进行决战!

    故此,史思明也在暗暗祈祷,祈祷史朝义尽快收服这支部队,一边北上支援自己。

    但显然孙秀荣不想给他这个机会。

    就在他驻扎下来的当天晚上,孙秀荣派人给他送来了一封战书。

    “两军就在布市与杂市之间的空地上决战?”

    甫一接到这封信,史思明不禁踌躇起来。

    “碎叶军强在火器,若是攻坚战,我部肯定不是对手,李光弼最擅长依托营垒、地形作战,在野外浪战肯定不是我的对手,估计碎叶军比李光弼还强,但碎叶军成名以来无一例外都依赖了火器,很少有野外浪战大胜的战例传来”

    “按照他的说法,他手下只有两个营头,如果我将一万人马全出,对方加起来也就是一万人,虽然马市与杂市掎角之势,不过作战时如果我以一部监视马市,剩余的军力与之决战,并非没有胜利的可能!”

    “不过,孙秀荣为何要这么做,难道其中有诈?”

第六十七章 应约而战

    史思明答应了孙秀荣的约战。

    原因只有两个。

    白孝德西进后,推进速度很快,已经抵达雍奴(天津武清县附近)附近,距离幽州城只有一百五十里了!

    如果白孝德的碎叶营也加入进来,史思明认为自己绝对会处于下风,故此,必须在白孝德抵达之前击败孙秀荣。

    再者,幽州城的变故由于薛岌的封锁,至今没有详细的消息传到他这里,他一家老小除了长子史朝义还在,其余诸人全部在城里,他岂有不担心的?

    当然了,最关键的一点还在于孙秀荣那封书信末尾的一句话。

    “天下人均畏惧我军火器,本都护承诺在战斗中不使用火器也能大败汝部,汝岂有胆呼?”

    当然了,兵不厌诈,孙秀荣承诺不使用火器,当两部大战正酣时,火器突然出现,史思明部必败无疑,史思明岂会轻易相信?

    但在这句话下面还有一句话让史思明定下心来。

    “汝若仍持疑,可将此书信先放出去,届时我若用了火器,不诺之名将传遍天下”

    史思明也是这么做的,他得到这份信后立即将其送了出去,自然是送给自己的长子史朝义。

    接着,他便坐下来仔细思索。

    “碎叶军的精锐是骑兵,我军的精锐同样如此,碎叶军的骑兵战法我也有所耳闻,无非是接战之前先用短弩射击,让敌方先行削弱或混乱,然后再以马槊兵突入,能在马上使用马槊者,无一不是骁勇强悍之辈,在这一波的打击下,敌方必然胆寒,然后心生退意,此时,敌方的败局就无可挽回了”

    “孙秀荣几乎搜罗了漠北、西域胡人的精华,自然能够编制出这么一支强大的骑兵队伍,但我的骑兵精锐也不是好惹的”

    “碎叶军穿着的都是棉甲,这种甲胄只能在有着大量棉花,以及拥有大批量出产既轻薄,防护能力又强的铁片的前提下才可,还有,碎叶军的棉甲都是用铜钉铆住,这在大唐完全不可想象,大唐为何用布匹替代铜钱?”

    “那是因为铜钱缺乏啊,你能想象将铜钱作为纽扣钉在甲胄上吗?”

    “我军精锐都是明光甲,或山文甲,最差的骑兵也是鱼鳞甲,功能应该与碎叶军相差无几,不过略重一些,对马匹的损耗大一些,但如果是两军对冲,胜负的关键就在前段时间,若是我军能获胜,应该能抹平这个差距”

    “再就是骑战能力,曳落河、契丹直与碎叶军相差无几,前两者实际上是将骑战强悍的胡人归置到大唐正规骑兵下训练而成,很好的结合了胡人的单兵能力以及大唐从李靖、李绩、苏烈以来不断完善的骑战操典”

    “至于抵近前的远程武器,我军也拥有了能在马上单手发射的短弩,加上胡人自备的骨朵、短斧等,并不亚于碎叶军,对了,碎叶军估计还不知晓我军也配置了短弩,这或许是一个胜负手吧”

    “还有,碎叶军骑兵擅长配合作战,但那是在面对战力明显差一筹的情形下才有可能,若是头两排的骑兵旗鼓相当,当纠缠在一起时,骑兵的配合就排不上用场了”

    “这么说,我军骑兵至少不会输,加上极善统辖骑兵的悍将董秦在,赢面就更大了......”

    一想到董秦,史思明不禁有些黯然。

    “若是我的手下有安守忠、崔乾佑、田乾真三人之一在此,或许就无须如此耗费神思了,这三人都极善统率骑兵,有他们在,我又何须借重董秦这样的刚刚投效不久的人?”

    “就算没有这三人,有安太清、田承嗣在此也差强人意,可惜啊”

    虽是这样想,以前作为平卢都知兵马使的他至少曾经做过董秦的上司,加上董秦又是从碎叶军眼皮子底下逃到幽州的,他没有任何理由不信任。

    当然了,以前从平卢军起家的大将里,也不是所有的人都投靠了安氏父子,同样来自粟特人集团的大将史定方是不多的一直站在他这一边的。

    不过史定方还要统领他的五千精锐步军。

    一想到步军,史思明的内心又安定了一些。

    “都说碎叶军骑步两可,颇有些类似以前的薛延陀人,但终究以骑战见长,若是以步军对决,我的两千陌刀兵、两千重步兵、一千强弩兵放在这世上任何一个地方几乎是不可战胜的存在......”

    “对了!”

    ......

    翌日,清晨,风平浪静,晨曦初起。

    一场在这个世界上十分罕见的大战在布市与杂市之间开始了!

    说它罕见,那是双方竟然能在约定的地点,约定的时间,以约定的方式开战了!

    此时早就不是迂腐陈旧的春秋时代了,自宋襄公之后,秦汉之间的陈余已经是尾声了,约战,万一一方不按照规矩来,岂不是作茧自缚?

    眼下交战的双方,一方是时下威震宇内的碎叶军统领孙秀荣,一方则是大燕事实上的第一名将,竟然都选择了这样的战法,用迂腐来称呼他们显然是行不通的。

    孙秀荣让孙孝恪镇守马市,自己带着史泰染缅的五百亲卫营来到了高庭晖镇守的杂市。

    高庭晖,只比孙秀荣小“伟光正”李光弼的一个可笑的注脚,但来到碎叶军后,在碎叶军训练下,以及操典的加持下,他已经从一个猛将渐渐蜕变成名将了。

    笔者曾说过,但凡中人之姿的将领,在碎叶军里只要大致按照操典行事,至少不会打大败仗,何况高庭晖这位高欢的后裔?

    在眼下孙秀荣带过来的几个将领里,单论武勇,非高庭晖莫属,他的实力还在白孝德之上,有这样的将领存在,必然会影响他所统属的部队。

    面对着史思明的精锐,用高庭晖自然比孙孝恪更为合适。

    孙秀荣的亲卫营到来后,高庭晖的博格拉营实际上已经是是一个六千人的大营了。

    六千人,依着碎叶军的实力,就无须出动孙孝恪的博格达营,也能很好地震慑对面的史思明部。

    以前,高庭晖的武器是一杆大铁枪,一把短戟是他的辅助武器,眼下他的大铁枪早就改成了枪杆同样是铁质的虎枪,他那把短戟际上是不亚于铁锏、铁鞭这样重武器的存在!

    前面说过,五千五百人的大营里面军种构成是:

    两千五百骑兵,两千五百骑马步军,五百炮兵。

    虽然有约定,不过顾及到马市的碎叶军,史思明还是将自己的部队一分为二,将一万精锐里最厉害的六千人挑了出来准备与博格拉营正面对决,剩余的四千人则监视着北面。

    而高庭晖的博格拉营加上孙秀荣的亲卫营除了五百炮兵、五百轻步兵则全体出战!

    随着孙秀荣的到来,出战的骑兵变成了三千人,步军则还是两千人。

    当然了,孙秀荣并不仅仅是为了观战那么简单。

    以往的时候,他的亲卫营都是一人双骑,除了携带粮草、军械,主要的还是携带铠甲!

    两套起着不同作用的铠甲!

    除了一套碎叶军都有的棉甲,还有一套从未出现过的铠甲!

    而战马也是两种类型,一种自然是以轻骑为主的,另外一种则是在昭武州专门培育的高头大马!

    那是一种将大宛马、焉耆马以及吐火罗马杂交而成的高头大马,时至今日,也只有孙秀荣的亲卫营、博格达营博格拉营天山营三个重骑营一共两千人配置了这样的战马,而轻骑所使用的的战马则还是焉耆马与黄骠马杂交而得。

    当然了,作为重骑兵,就算是棉甲,其甲片也会比普通甲片更宽一些,也更厚一些,,防护能力自然更强一些,同样用铜钉钉牢。

    甲胄总重三十斤,这也就是碎叶军眼下冶炼技术达到了一个不错的高度,同样的防护强度若是放在唐宋之际,那至少需要五十斤,就只能用在步军身上了。

    头盔连着同样镶嵌了甲片的顿项(作为深处高寒之地的骑兵,顿项就不能像欧洲人那样用锁子甲了,否则到了冬季就会与脖子粘连在一起再也不会分开),不是以前的宽檐模样,而是唐军头盔模样,两侧紧紧贴着面颊,与唐军不同的是,里面设有减缓钝器击打的装置。

    带有面罩,平时面罩搁在头盔顶部,战时拉下来即可,拉下来后整个面部只露出一对眼睛!

    当然了,既然是真正的重骑兵,战马也是全身包裹在用细小甲片缀连而成的棉甲里,其中其头部、脖子、胸部的甲片最厚,腹部、尾部逐次递减。

    战马的四肢也裹有分量最轻的棉甲。

    战马所用的棉甲自然不可能弄得像骑兵那样厚实,也就是寻常骑兵棉甲的配置,这样的甲胄装配在平均肩高高达五尺的战马身上后,重量高达四十斤,加上骑兵的,总重七十斤。

    再加上骑兵、武器的分量,一匹这样的战马需要驼载超过两百斤重的东西疾驰、作战!

    在这种情况下,他起的作用就是一一锤定音!

    既然沉重,就不可能持久,但防护力那是非常可观的,这几年孙秀荣试过,在这样的战马奔驰时,可以抵挡住陌刀的攻击,这里面,起到关键作用的并不是甲片,而是棉片!

    棉片既坚韧,又能起到缓冲作用!

    这才是关键。

    这样的骑兵显然不能一下就展示在敌人面前,按照此时大战的常规做法,以精锐步军为中坚,两侧则是骑兵,骑兵自然是为了侧击、迂回作战用的,史思明的部队就是这样布置的。

    为了提防突然马市过来的碎叶军,史思明将原本分开的五千骑兵、五千步军揉在了一起,以六千步骑对着杂市的碎叶军,四千步骑监视马市。

    而对着杂市的六千步骑里,他就是以三千步军居中,两侧各护着一千五百骑兵,一千五百骑兵中,五百重骑兵居前,一千轻骑兵(相对)靠后。

    而史思明最大的依仗就是两千陌刀兵,这股力量放在这世上任何一个地方都是一股极为强悍的力量。

    需要知晓的是,时下的大唐并不是只安西军有陌刀兵,其它边镇都有,其中还以范阳、平卢、河东三地最多!

第六十八章 黄龙滚滚

    而在孙秀荣这边,却摆出了奇怪的阵型。

    两个大方阵!

    一个骑兵方阵,以没有给战马裹甲的骑兵排在前面,而以一千重骑兵殿后——自然是为了掩藏重骑兵的行踪,碎叶军的重骑兵乍看起来没有唐军那样浑身散发着金属的光泽,似乎与普通骑兵差不多,但如果加上头盔,战马,一眼就瞧出来了。

    骑兵与步军之间隔着一处大约百米的空白地带,碎叶军的步军倒是与史思明部差不多,以五百陌刀兵打头,五百重步兵次之,一千强弩兵再次。

    与唐军陌刀兵浑身包裹在厚实的铁甲里,还将甲胄磨得晶亮以配合那同样晶莹闪亮的陌刀以增强威势不同,碎叶军的陌刀兵也就是一套普通的棉甲。

    作为骑战立国的势力,孙秀荣从来没有将步军放在决定性的位置,就连陌刀兵也不例外。

    而此时唐军或者燕军的重骑兵给战马披挂的甲胄则有些类似于甲裙,甲胄并非紧紧包裹在战马身上,除了马脖子以外,其余部分就好像一条裙子一样“披在”战马身上,除了安装方便,自然也有他们并没有像碎叶军这样可在冬季与战马躯体紧贴在一起棉甲之缘故。

    ......

    初冬,寒风乍起,萧索初现。

    无论是碎叶军,还是燕军,隔着大约五百米远的地方肃立着。

    两支军队都有着严密的阵型,散发着肃杀的气氛,让原本就有些冷冽的空气愈发冷凝。

    先不说军队威势的持久性——史思明这样以滥杀无辜、抢劫来维持士气的部队显然是不能持久的,但至少在眼下,他们还是对得起“精锐部队”这一称呼。

    后阵的史思明也有些兴奋。

    一身顶级明光甲的他全身也包裹在反衬着冷峻光芒的金属中,让他原本就瘦削的面庞愈发单薄,但他那双深陷的大眼睛此时却散发着异样的光彩。

    多少年了,还从来没有人击败过碎叶军,若是我做到了,那岂不是......

    而碎叶军后阵的孙秀荣却是神色如常,面前的史思明部若是从整齐、肃杀的

    模样来看,确实是他从军以来见过最过最厉害的部队,但那又有什么?

    我的碎叶军也在不断进化......

    ......

    “咚咚咚......”

    孙秀荣率先发动了攻势!

    五百亲卫营率先出动了!

    一般来说,作为主帅的亲军,那肯定是要留到最后以备不时之需的,但孙秀荣却没有理会这一套。

    他的五百亲卫可不简单,全部在碎叶军下辖各级学堂读过书,大部分来自各部落、高级将领、官员子弟,也有出自祆寺、佛寺、道观里的习武者,只有少数是从普通民户中拣拔的。

    按照常理,这些人在他身边历练一番,然后就会分到各营头、各级衙门或各工坊担任一定职位的官员才是,但孙秀荣从来不这么想,他拣拔的人,无论出身如何,都是学业良好,武艺出众之人。

    这里面表现优异者才有资格进入他的大帐担任宿卫,宿卫中的优秀者才有可能最终进入到像白解忧、曹令忠那样的“参谋众”,最后这些人才有可能快速独当一面。

    这样的骑兵,虽然甲胄厚实,孙秀荣却不想将其当成后世欧洲那样的“骑墙”,通过赌对手畏惧奔逃来消耗,反而与后世西夏的铁鹞子、金国的铁浮图有些类似。

    与铁鹞子一样,当孙秀荣的亲兵营以重骑的方式出战时,每人都用绳索牢牢地固定在马匹上——因为当你从重骑上落马时,结局永远只有一个。

    死!

    像烂泥一样死去。

    这是亲兵营统领史泰染缅第一次单独领兵出战,他虽然对孙秀荣为何在如此关键的场合将他自己的亲卫营一次性拿出来有些奇怪,但作为与孙秀荣一届毕业的跳荡营武将,他完全够这个资格。

    现在想起来,孙秀荣那一届很是出不少人才,孙秀荣、荔非守瑜、李嗣业、段秀实、马璘,自然也包括史泰染缅,虽然平素都被他妙火使者的身份遮掩了。

    自从史国灭亡后,面对着碎叶军的赫赫武力,以及一整套进退有序消化河中地区的政策,史泰染缅立时就感到自己不太可能复国了。

    于是,他将自己的角色很快向祆教使者与碎叶军武将方面转,虽然由于亲卫营很少得到战功进而晋升的机会,但一直待在孙秀荣身边,他还是感到受益匪浅。

    这是他第一次在大规模的对战中以先锋的姿态出战!

    在他的亲卫营出动之前,排在骑兵大队最前面的普通骑兵先从两侧驶离了,这让对面的史思明不禁有些诧异,“碎叶军一开始就准备进行两翼包抄?”

    不过,当后面的五百亲卫营露出来时,他终于明白了。

    但他并不惊慌,“无非是重骑而已,我也有!”

    是的,史思明的五千骑兵中,所有的骑兵都有甲胄,不过想要得到重骑兵,关键并不在骑士,而是马匹,在眼下河北道、河东道、辽东,最好的马匹自然就是黄骠马,然后就是陇右、河西的河西马,最远的自然是焉耆马了。

    这些马匹各有优点,能出战马的比例也很高,但要适合做重骑兵的马匹还不够,作为能驼载几百斤的重物还能疾驰的马匹,用万里挑一来形容自然不太妥帖,但千里挑一那是肯定的。

    于是,史思明这五千骑中,虽然也号称有两千重骑,实际上无非是骑兵的甲胄更好、气力更大,战马更高大而已。

    注意,也就是更高大,更高大,并不意味着就是能够驼载更多的东西还能战斗的马匹!

    而对于碎叶军来说,能够选择的余地就大多了,时下,最好的挽马就出在吐火罗,其四肢粗壮,还能在山地行走,耐力也颇佳,最好的战马自然是大宛马,但综合来看最佳者还是焉耆马。

    自从碎叶军拿下整个昭武之地后,孙秀荣立即在史国东侧的山坡草场设置了大型养马场,十年过去之后,也只收获了三千匹合格的能够真正用在“重骑兵”身上的战马!

    而史泰染缅这五百骑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清一色的高头大马,包裹的严严实实的马身,清一色的虎枪,不知迭代了几代的短弩,辅助武器也由以前的骑刀变成了可用来砸击的铁锏——这才是真正破甲、破阵的利器!

    这样的战马高大不如大宛马,载重不如吐火罗马,耐力不如焉耆马,但三者的特点兼而有之,是杂交了好几代后再在其中拣拔佼佼者而成。

    培育该马的山地此时叫波悉山,也就是后世的突厥斯坦山,自然就叫波悉马!

    波悉马,才是真正的重骑兵所用的战马!

    亲卫营在出动后立即分成了三个部分,两百骑突前,各一百五十骑在侧后呼应,显然,孙秀荣也留着后手。

    与碎叶军不同,史思明的部队排成了一个紧凑的大阵,中间就是步军,两侧是骑兵,史泰染缅带着五百真正的重甲骑兵直接冲向了对面的步军大阵!

    此时,原本正要将自己的重骑兵派出来应对的史思明不禁愣了一下。

    “用重骑兵冲击陌刀兵?”

    半晌,他止住了传令兵,在他眼里,陌刀兵是比重步兵更厉害的对骑兵的兵种,敌人虽然包裹严整,但大唐的陌刀长达一丈,竖起来后斜指着前方,一样也能起到遮蔽骑兵的作用!

    “隆隆......”

    多少继承了吐火罗马那肥壮身形的碎叶马在驼载了两百多斤的东西后,整整五百匹在干枯的地面上造成的动静十分骇人!

    在五百米的距离上,在史思明的眼里,对面除了是一堆完全包裹在甲胄里的重骑兵可以确定意外,再多的细节就不可能得到了。

    更何况,史泰染缅的重骑兵在地上飞驰而过时,漫卷起了大阵的尘土,从远处看时,这支重骑兵队伍就好像裹在黄色的浓雾里一样!

    “咚咚......”

    史思明大阵里提醒己方步军注意的大鼓声也响了起来!

    五百米,呼吸可至!

    霎时,重骑兵从灰雾里钻了出来!

    此时,最前面的两百重骑兵距离史思明的步军大阵只有三十米了!

    最前面的陌刀兵终于能一睹碎叶军重骑兵的真容了,一看之下不禁目瞪口呆!

    这哪里是重骑兵?

    只见从对面隆隆“碾”过来的重骑兵大约两百人,大致以四人为一组编成一队,四匹战马之间似乎用类似于前世战车那种规制,一种辕架将四匹战马紧紧地固定在一起,而在每两匹战马中间则直直地向前伸着一根长矛!

    一根比寻常长矛粗大得多、矛头是锥形的长矛!

    连环马!

    这才是孙秀荣真正的杀手锏!

    等史思明的陌刀兵突然醒悟过来后已经晚了!——看着从未见过的高头大马,浑身包裹在甲胄里的高头大马,连在其前面的长矛,由于固定在一起,只能向前猛冲的战马,在这个世界上,若是运用得当,没有任何部队和武器能够阻挡!

    此时,陌刀兵将陌刀挥舞起来后就只能将突出来的长矛砍断,而不能对后面的战马造成丝毫损伤!

    而当你在砍砸长矛时,以战马高速奔驰带来的惯性,自己绝对只能像一只蚂蚁那样被踩死!

    陌刀兵胆寒了,自从这个兵种出现后,无论掌握在那支军队手里,无一例外都是名列前茅的军种,也是决定胜负的军种,罕有临阵而逃的情形,但在此时却却出现了!

    但三十米的距离,身穿重达五十斤铠甲的陌刀兵想跑也跑不了!

    “扑!”

    “扑!”

    “扑!”

    “......”

    身材高大的陌刀兵被孙秀荣的连环马扑倒在地的情形络绎不绝,被沉重战马踩倒在地后,被自己折断的骨头刺伤内脏的惨呼声同样络绎不绝!

    这就是重骑兵对步军的杀伤力,一旦击倒护卫严实的第一排,此后就是单方面屠杀了。

    就好像多米诺骨牌似的,连环马迎着不断扑倒的步军大阵一往无前!

    挡者披靡!

    没多久,连环马就冲到了步军大阵的腹心,那里,一排排的强弩兵正在四散奔逃!

    此时,史泰染缅的重骑兵已经深入史思明大阵约莫五十米的距离了!

    决定命运的一刻到来了!

第六十九章 陌刀之王

    此时,一直跟在最前面那两百骑左右的各一百五十骑突然调转了马头!

    他们向敌军两侧的骑兵大阵侧面展开了攻击!

    作为不同的兵种,为了在战场上调度方便,虽然不可能像碎叶军那样在中间间隔一百米那么远,但一二十米还是有的,重骑兵以摧枯拉朽之势击垮陌刀兵大阵后,随后就是秋风扫落叶了。

    此时,重骑兵深入到步军大阵不过才不到一炷香的功夫!

    如果碎叶军这支最厉害的部队不是冲向步军大阵,而是冲向敌人的重骑兵,则估计完全是另外一番模样了,碎叶军头排的连环马虽然依旧能占据上风,但绝对不能像对着步军那样取得决定性胜利。

    后面的两小队重骑兵自然不会有连环马,他们一手虎枪,一手短弩突然杀了过来!

    与此同时,身后博格拉营的五百重骑兵也发动了!

    他们同样分成了两股,一股冲向敌人右侧的骑兵,一股则冲向左侧!

    此时的骑兵,尚没有紧密地排在一起进行强势冲锋的说法,之间还是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以防止己方的长兵器不小心伤害到战友,也就是说当敌骑杀过来时,战马会自然选择钻入对方骑兵之间的空隙里,此时,便是比拼武艺、骑术以及装备的时候了。

    左右之间是这样,前后同样如此,当两侧的各一百五十骑碎叶军重骑兵突然杀到时,史思明部骑兵根本来不及扭转马头应敌!

    “咻.......”

    此时,碎叶军毫不犹豫地射出了第一拨短弩!

    全部瞄准了敌人面积最大的战马!

    在生死攸关的战场,还是决定性战场,碎叶军就是这么无耻,弩箭射出后,命中率高达八成以上,一时,敌骑战马或被击倒在地,或痛的四散奔走,敌人骑兵大阵顿时大乱!

    史思明此时带着大约三百亲卫骑兵位于步军大阵后面,在其后面大约一里的地方就是另外四千步骑,此时自然明白了己方的步军大阵正在摇摇欲坠,不不不,坠落只是时间问题,因为史泰染缅的重骑兵已经击“破”了步军大阵最前面的陌刀队和重步兵,正在“推倒”强弩兵!

    他的神色凝重,不过也就是一刹那的犹豫,他让身边的人吹响了两侧的骑兵大阵靠后的部队向他靠拢的命令,同时也发出了西面更远处四千步骑向他靠拢的命令。

    他的两侧还有几千骑兵,敌人骑兵虽然厉害,又出其不意从侧翼开始进攻,但与很快推倒步军不同,碎叶军虽然一时占了上风,但想要在短时间里击败他的骑兵还不可能。

    他布置在两侧的骑兵各有一千五百,敌人区区几百骑,又都是抵近肉搏战,以曳落河、契丹直的出身,他的这些骑兵都是整个大唐最出色的骑兵,在渡过一开始的慌乱后,捉对厮杀起来不见得会败于碎叶军之手。

    一千五百骑兵,依着此时大唐的军制(燕军毫无规制,完全沿袭了大唐的那一套),至少有三个营头,刚才碎叶军的侧击只是扰乱了排在最前面重骑兵的阵势,其后方的两个营头毫无影响,他们在史思明的召唤下,竟然能在大战中好整以暇地扭转马头逐渐向史思明的大旗靠拢。

    此时,便体现出大将大纛的重要性了,在极为慌乱、紧张的战场上,虽然己方大将就在左近,但不分东南西北招找不着人的情形乃寻常见,但有标识明显的大纛在,部属就能很快地找到己方大将!

    就在后阵的两千轻骑兵在逐渐向史思明靠拢时,博格拉营的五百重骑兵也切进了对方重骑兵中!

    此时,还在超前冲击的连环马已经被后面的单独重骑兵越过了,他们慢了下来,上面的骑兵赶紧下来解开了固定四匹战马的辕架,就将辕架扔在地上,然后扭转马头朝己方大阵方向赶。

    作为排头的连环马,此时战马的体力已经达到了一个极限,想要让其长时间奔驰是不可能的,如果不能在己方占优的局面下赶紧退回来,由于固定在一起,必会成为敌骑的靶子。

    此时,孙秀荣身边还有一千骑、两千步军,眼见得己方第一场战斗已然胜利,此时若是继续出动骑兵效果最佳,但在后阵观战的孙秀荣却没有这么做。

    在望远镜里,史思明部的步军虽然败了,但毕竟只是步军和前阵,大部分骑兵依旧安然无恙!

    于是,他出动了步军!

    刚才乍一看挤在一起的步军大阵刹那间分成了四个小阵,其中三个小阵人数都在四百多,正面每排二十五人,侧面每排二十人,正面从外到里分别是陌刀兵、虎枪兵、陌刀兵、虎枪兵,一共四排。

    侧面从外到里分别是陌刀兵、虎枪兵、虎枪兵,一共三排,中间全部是强弩兵。

    一个小方阵人数四百三十五,这就是时下碎叶军施行按照后世单位命名后一个营的兵力,其中陌刀兵八十四人,虎枪兵一百二十七人,强弩兵一百二十七人。

    这样的编制显然是从大营开出来时就布置好了的,否则,若是在战场上临时编组,就算以碎叶军的水准也会是一片混乱!

    再这样的编制下,五百重兵营里的虎枪兵就全部用上了,但陌刀兵还剩两百六十人,强弩兵还剩一百人。

    三个步军营,以高庭晖亲自率领的那个营头打头阵,两个小营位于其侧后方,依旧形成品字形滚动攻击前进!

    在品字形的后方,孙秀荣也让曹令忠带领五百骑跟着,这样就形成了两个品字形阵型互相支援的局面(一个以步军打头,一个以骑兵打头,随时可以调换攻击方向)。

    此时,孙秀荣的身边还有一个骑兵营五百人,步军多出来的一个小方阵,以及以一百六十陌刀兵以及一百强弩兵组成的更小的方阵!

    也就是说,他还可以视战场情况随时派出第四拨(第一拨:五百亲卫营、五百重骑兵,第二拨:五百骑兵营,第三拨,三个步军小阵)、第五拨,敌人想要以锐士杀入己方阵地来斩杀孙秀荣也不可能。

    若是用训练有素来给如今的军队分个等级,碎叶军显然是遥遥领先的存在,当高庭晖率领的小阵从灰雾渐渐散去的战场上突然出现后,在史思明的命令下正在返回他身边整队的骑兵尚未最终成型!

    不过,此时也有一些燕军溃散的步军已经围绕着在史思明身旁了,随着史思明一声令下,这些残兵败将几百人只得硬着头皮上了。

    前面说过,唐军标准制式的陌刀通体由精铁打成,重达二十斤,长一丈,刀刃部分就有三尺,到了碎叶军手里后,孙秀荣左思右想,觉得光用陌刀兵来进行突阵还是力有未逮,于是在分量还是二十斤的前提下,将陌刀的长度增加一尺,而刀身显得更加纤巧一些。

    由于碎叶军已经达到后世明末的冶炼水平(淋钢法),加上孙秀荣在大夏时代已经摸透的添加猛料的技术,长度增加到一丈一尺后陌刀不但依旧能砍击,还能立在地上对付骑兵。

    这是因为,此时用来对付骑兵的长矛阵所用的长矛多半就是一丈一尺长!

    当然了,长度增加后,砍击的技术也要进行相应的变化,若是身高不足的话挥舞起来十分不适,但对于身高普遍都在一米八以上的陌刀兵来说则毫无问题。

    碎叶军的陌刀兵、重步兵(虎枪兵)身穿的甲胄都是孙秀荣的亲卫营一样的新式棉甲,不过由于是步军,不可能像骑兵那样来来去如风,不可避免会受到地方弓弩的影响,便还是戴上了加了顿项的宽檐铁盔。

    于是,燕军的陌刀兵便见到了与己方有些不同的陌刀!

    “哟吼......”

    高庭晖大喊起来,这声大喊响起来后,整个小阵几乎同时大喊起来,连带着后面的两个小阵、一个骑兵营都大喊起来,近两千人的喊叫声汇聚起来后的威势相当惊人。

    这还不算,见到敌人的面目后,第一小阵手中的陌刀高举起来了,一边迈着坚定的步伐向前行进,一边跺着脚,让阵势更加威猛起来!

    而史思明溃散回来的步军自然还没有形成完整的阵势,虽然也是战斗力最强的陌刀兵在前面,重步兵(拿着重型武器的步军,与碎叶军的重步兵不同)次之,强弩兵再次的排布,但骤遇敌人,整个阵型还是稀稀拉拉的。

    也就是说,眼下的史思明步军除了个人武勇便一无是处,见到碎叶军在喊叫后,他们也大呼小叫着冲了上来,没有了那骇人的连环马,他们的勇气恢复了一些,同时为了在史思明面前找回颜面,也争先恐后地向前冲!

    “举......”

    一声大喝后,高庭晖的陌刀举了起来!

    而陌刀兵后面也将手中的武器端了起来!

    “刺......”

    面对着敌人的陌刀兵,高庭晖竟然喊出了这种明显属于虎枪兵的口令!

    但处在前排的陌刀兵丝毫没有犹豫,将陌刀“刺”了出去!

    碎叶军的陌刀“刺”术显然是采用了长矛、虎枪的技法,左脚向前迈出,右脚伸向后方,身躯略微向前倾斜,双手握在刀杆尾部,此时,他们就将身后的重步兵露了出来!

    自从孙秀荣从军以来,就算是步军,也不会将其当成消耗品,那种一排杀完后第二排再顶上的做法除非是在极为紧急的情形下,否则是不会出现在碎叶军里的。

    就算是强横的陌刀兵,他们也有为之配合的战友!

    由于陌刀兵的强横,处在第二排的虎枪兵实际上在短时间里根本就不会遇到危险,于是,在孙秀荣的眼里,他们也不能干站着。

    在重骑兵里,骑兵是一手虎枪、一手短弩,但在步军里就不能这样布置了,特别是在面对敌人重步兵时,你不可能光靠一只手就能击败敌人。

    白孝德、马璘等人单手能舞动二三十斤重的兵器那都是天赋异禀,一般人,就算是陌刀兵也不可能单手舞动二十斤重的陌刀!

    于是,处在第二排的虎枪兵每人手里就多了一架强弩!

    作为重步兵的成员,一架三石力的强弩那是必须的,且一早就上好了弦!

    就在陌刀兵矮身的一刹那,身后的虎枪兵从他们肩膀上射出了强劲的弩箭!

    密集的阵型,强劲的重箭,就算射不穿陌刀兵身上的铠甲,不过箭枝劲射过来击打在身上的滋味并不好受,于是这些人便有了停顿!

    “刺......”

    就在此时,在高庭晖“刺”字的尾音上,一丈一尺长的陌刀闪电般刺向了敌方陌刀兵唯一的软肋——喉部!

    喉部,就算有顿项保护,也是身上甲胄最薄的地方,以陌刀兵的气力,只要命中该部位,没有击穿顿项,剧烈的疼痛也会让陌刀兵霎时丧失战斗力!

第七十章 敌后猎杀

    当史思明方的大鼓声与号角声奏响后,位居马市的孙孝恪也出动了。

    虽然承诺不用火器,但不代表着我就只用五千人与你对敌,孙孝恪出动了四千步骑!

    于是,正在向史思明靠拢的那四千步骑只得再次调转方向去迎战从马市过来的碎叶军,而在碎叶军两个互为首尾的品字形阵型的打击下,敌人步军残兵败将就好像被秋风卷起的落叶一样被涤荡的干干净净,无非往平静的水面扔了一块石头,激起几圈涟漪后霎时又平静了!

    但史思明身边依旧还有两千多骑!

    此时,史思明不得不将所有的骑兵全部压上!

    于是,此时常见的骑兵攻击步军的景象就再次出现了!

    两千骑兵也分成了五个小营,最精锐的一个营从正面攻向高庭晖所在的那个小营,两个小营攻击其侧面,剩余两个小营在稍远的地方掠阵。

    不过,经过精心计算,四周都是手持长兵器陌刀、虎枪的碎叶军让其完全无法下嘴,小阵正中的强弩兵则能好整以暇地进行了一轮又一轮的抛射!

    此时,原本在高庭晖小阵侧后的两个小阵开始突前了。

    很快,原本的正品字形变成了倒品字形,反而将敌人三个骑兵小营全数挡住了!

    不但挡住了,还能继续滚动攻击前进,此时,处在前排的陌刀兵就能充分发挥陌刀的威力了,由于敌人的重骑兵已经被己方的亲卫营、重骑兵纠缠在一起,剩下的骑兵虽然也有甲胄,但不可能全部配置耗费惊人的明光甲或山文甲,只能是简易的鱼鳞甲,马匹自然也不会有甲胄!

    “杀!”

    高庭晖此时杀意正盛,一声大喝之后,一片整齐的刀光在初冬上午的阳光里闪过,然后就是真正的“人马俱裂”了,当然了,就算是鱼鳞甲,也不是陌刀能轻易破坏的,显然只是“马俱裂”!

    “杀!”

    “杀!”

    “杀!”

    “......”

    一时,战场上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喊杀声,每一次喊声之后,飞闪的刀光、飞溅的血液便成了那个上午满是烟尘战场上空的全部!

    而在西面,孙孝恭的人马倒是与史思明警戒的人马旗鼓相当,步军、骑兵各自捉对厮杀起来!

    大约小半个时辰过后,望远镜里,史思明一张瘦脸变得煞白,握住缰绳的左手也微微颤抖着,此时,在他身边还有三百亲卫。

    孙秀荣沉吟半晌,最后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

    他决定带着尚未参加战斗的骑兵营从战场的外围绕到史思明附近!

    而剩余的部队,一个四百三十五人的小营、一百六十陌刀兵、一百强弩兵则全部加入到攻击敌人重骑兵的战斗中去。

    ......

    前面说过,三大市之间的距离约莫三里半,方圆也大致如此,整个战场的面积大约三百万平方米,边长接近两公里,当两万人马厮杀在一起后,空间已经有些逼仄了。

    不过由于眼下双方能够投到战场上的兵马几乎都纠缠在一起,若是从战场边缘绕过去的话,还是有可能抵达的。

    孙秀荣胯下的第二代火龙驹父系来自大宛马与吐火罗马的杂交品种,母系却来自焉耆马,正是拔悉密中最神骏的那种。

    当然了,作为一个有经验的将领,孙秀荣是不会在战场上将自己凸显出来进而成为敌人的靶子的。

    新火龙驹肩高也就是五尺,堪堪能成为重骑兵的坐骑,孙秀荣能够选中它自然是其肤色与之前他那匹火龙驹十分相似之故。

    栗褐色的毛发,当它跑起来后身上也会渗出类似血红色的汗珠,孙秀荣试过,在自己全副武装的情形下它能够一口气跑上三公里,然后还能坚持战斗半小时!

    这就相当不错了,有时候,马匹太过高大,或者太过矮小都不行,五尺的肩高显然正好是为重骑兵天然配置的。

    今年三十七岁的孙秀荣由于常年保持锻炼,除非有大事牵绊,正常情形下他都会与亲卫营一统训练,于是他的身材依旧保持的不错,一米八的身高体重也就一百四十斤左右,但由于长期锻炼、练武,他的身手却依旧在进化中。

    眼下的他就是全副武装!

    虽然外表看起来与普通骑兵差不多,但作为碎叶军的领袖,他配备的装具显然也经过了特殊的打造:

    一顶直径一尺长的宽檐铁盔,是用掺杂了猛料的钢料铸造后打制而成,里面衬着用牛筋、草绳、粗胶混合制成的缓冲网兜,用细密的棉甲制成的顿项将整个面颊包住了,当它全部扣上时,便只露出眼睛。

    这样的防护效果自然不如面罩,但却比面罩舒适得多。

    一套同样用轻薄的钢片加上反复捶打的棉片钉合在一起的棉甲,同样的防护效果却只有二十斤,当然了,由于这样的钢片来之不易,显然不可能大批量生产,也就是营长(校尉)以上的军官才有可能配备。

    这样的棉甲就好像一件军大衣,双肩则是一大块钢片,就无须像唐军那样专门制作带有猛兽吞口的护肩了,当然了,作为碎叶军的领袖、灵魂,他这件棉甲肩部做了安装弹簧的处理,这在整个碎叶军里显然是独一无二的的。

    棉甲直到膝盖,小腿上除了马靴,还绑着一件骆驼皮甲。

    他的黑云弓、穿云箭、虎枪都在,与白孝德等猛将不同,他的虎枪枪杆依旧是用柞木揉制而成,连带枪刃总共才十斤,虽然以他的气力,在马上也能挥动二十斤重的铁枪或陌刀,但他还是选择了这样的标准虎枪。

    除了虎枪,骑刀、短铳都在,这种短铳在全军中依旧只有他一人拥有,还是他亲自打制的,平常用木棒塞住,需要使用的时候将木棒拔出即可。

    当然了,时至今日,他的骑射之术完全可以用神乎其技来称呼了,十九年前在疏勒镇进行跳荡营比拼的时候,他在兵刃上也不是最强的,只能名列第三,在步射上也不如荔非守瑜,但在骑射上却是第一名!

    眼下的他无论在何时何地,都能轻松达到十中八以上的水准,若是在战斗前期,用百发百中来说亦不为过。

    故此,在战斗时,他最信任的还是弓箭!

    天干物燥,两万人的队伍纠缠在一起厮杀,到处都是烟尘滚滚,虽然视线很差,但这也很好地掩护了他们这一行人的行踪。

    此时,对于孙秀荣来说,拥有五倍的望远镜就是一件碾压的利器!

    对于远处的史思明来说,他只能通过自己的游骑来回禀报,而孙秀荣却能通过望远镜就能看清敌人的一举一动!

    当孙秀荣带着骑兵营贴着战场边缘走了大约两里的路程时,时间已经快接近中午了,此时原本阳光普照的天气突然阴暗下来,随即一大阵北风呼啸而至!

    以往若是有这种情形出现,那就是下雪的前兆,但显然不会是在今日,不过既然是从北面刮来的大风,还是裹挟着彤云而来的,就算是在大唐时分,也是夹杂着沙尘的,加上双方战斗形成的沙尘,能见度霎时便下降了许多!

    于是,当孙秀荣带着五百骑兵从烟尘里冒出来时,距离史思明三百骑所在已经只有百米了!

    此时,风势来到最大!

    孙秀荣有望远镜在手,自然不会从南面迎着强风来到史思明跟前,而是绕了一个大圈,从最西面孙孝恭部与史思明负责警戒的四千步骑战场与主战场之间的空间过来的。

    也就是说,他们是从史思明西边过来的!

    由于孙孝恪部是从北面南下的,此时史思明部的正西边还是那四千步骑的地盘,故此,史思明虽然也在通过游骑关注全场,但终究放松了对西边的监视。

    “呼......”

    大风呼啸,枯草与沙尘齐飞,金戈铁马共舞!

    孙秀荣抄起了黑云弓,一气攒了五支箭!

    与此同时,骑兵营的所有骑兵抄起了骑弓!

    “咻......”

    “咻......”

    “咻......”

    “......”

    作为大燕的第一名将,在大战正酣时,史思明虽然处处警惕,但直到孙秀荣这五百骑堪堪从烟尘里钻出来时他才醒悟过来!

    大片的箭枝落到了他这三百骑的上空,他的亲卫自然也是全副武装,但同时作为大燕第一王周王的亲卫,就不可能将马匹也裹上甲胄,那样在万一不敌撤退的时候极为不利。

    于是,从天而降的箭枝对于骑兵并没有造成多大影响,却对其战马造成大量的杀伤!

    史思明的卫队乱了!

    “就是现在!”

    孙秀荣一马当先杀了出去!

    其实,在绕道过来的时候,他就在想着如果万一得手的话该如何处置史思明,“如果杀死他,自然会一劳永逸,但由于史朝清已死,其余部自然会全部投向史参其长子、如今还在莫州的史朝义”

    “与刻薄寡恩的史思明相比,为人恭敬宽厚的史朝义恐怕会更得人心,河北的叛乱恐怕会更加持久,而如果留下史思明,让其父子相争,那自然是好”

    “但在历史上史思明、史朝义不对付,那都是因为史朝清存在,眼下史朝清已死,就不存在这个问题了”

    “杀死史思明!”

    最后他还是做出了这个决定!

    与看起来一身普通甲胄的孙秀荣相比,贫寒出身的史思明一身极为耀眼的明光甲是在太过出众,他胸口四处大块铜镜让人极度怀疑是黄金制成的,最少也是掺杂了黄金的,而其头顶的凤翅盔上那对凤翅也同样如此。

    这还不算,他身后还披着一件此时大唐很少见的用黑色丝绒制成的披风,当孙秀荣从西面过来时,史思明正好在观察东边的战况,他背后披风上那团代表着祆教徒的醒目火焰一览无余!

    “咻......”

    “咻......”

    “咻......”

    就在史思明就要将战马扭转过来时,孙秀荣手里黑云弓已经连续射出朝向他的三支箭!

    三支不同的重箭!

    一枚带着轻啸,平时用来联络用的响箭,用来吸引史思明的注意力。

    一支是锥形重箭,在空气里旋转着前进,用来破甲的。

    一支铲型重箭,在空气中以大致平直的姿势前进,假若它恰好碰到明光甲甲片之间,就能切进去切断绳索,然后切入身体!

    铲型重箭上面有血槽,一旦切入人体,血液将会止不住往外流!

    风势、沙尘、突然而至的碎叶军、漫天的箭枝,让原本紧紧簇拥在史思明周围的卫兵乱了,这就给了孙秀荣机会!

    但这种机会的出现也就是一刹那,作为在过去近二十年里燕北的二号人物,曾经柳城榷场牙人,他再是残暴无度,身边也会有一匹死忠,当孙秀荣射出这三支箭后,那些卫兵立即将史思明护住了!

第七十一章 潇潇雨歇

    不过,从扑上来那些“义愤填膺”卫兵狰狞的面部,孙秀荣已经知晓自己那三支箭必定重创了史思明!

    否则的话,这些卫兵不会显出这样的神色。

    “来吧,决战时刻”

    孙秀荣在内心呼喊了一下。

    很长时间了,他都没有机会亲自上场,虽然是带着眼前这个骑兵营,但该营的校尉还是派了十名骑兵寸刻不离地跟着他,不过当见到自己的攻击可能会出现预料中的效果时,他还是兴奋了。

    他高举着虎枪冲了上去。

    与其他人相比,他的力气并不是最大,但也有拉开三石力大弓的实力,他的身体也不是最强壮,但他的身手最快,他不是从小就生活在草原上的人,但他的骑术最为精湛,他能用双腿、双脚自如地操控性火龙驹!

    他向前冲着,迎面过来一位一手马槊、一手钢鞭的胡骑,满脸横肉,胡须稀疏,一看就是来自燕北的奚部或者契丹部落的契丹直!

    此时的骑战都是交错而过一刹那的交战,除非战马遇到阻碍,否则它是会一直向前走的,他的火龙驹正好从该骑右侧冲了进去!

    于是,他的虎枪正好遇到那人右手的马槊!

    能够单手握住马槊并能自如地展开攻势的显然是一个高手,那人一脸横肉上正浮现着深切的悲愤,可见史思明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当孙秀荣的战马从其右侧经过时,那杆马槊闪电般就刺了过来!

    作为一个骑战高手,孙秀荣在遇敌的一刹那就做出了决定,虽然有护卫在身边,不过当战马冲入敌阵时,由于空间的问题,就不可能有几匹马同时钻入某个缝隙。

    于是,当火龙驹甫一踏入那道缝隙时,一丈一尺长的虎枪就在他手里便成了右手握在枪杆前部,左手则握在后部的姿势,依着平时训练的朝着左上方疾刺的姿势同样刺出了一枪!

    此时,你若是朝着敌人的身躯刺出,还是像眼前这位能够像他一样用双手操控马匹,两手都拿着武器的人,这一枪刺出后不是被挡住,便是落空,但孙秀荣显然不是这样的人。

    他这一枪正好刺在了对方马槊的槊杠上!

    加强版匕首状、极为锋利的锋刃在他蓄力一刺下那槊杆顿时断成了两截!

    战马不会因为你在战斗就停下来,那样太危险了,因为前方依旧有源源不绝的敌人冲过来!

    刺断那人的槊杆后,他立即将双手握持改为右手单握,几乎是拖着虎枪就势向那人面上划过去!

    那人显然也是高手,电光火石间,猛地向后仰倒!

    这一切都在他的算计里,此时,火龙驹的臀部几乎要离开对方战马了,而对面又冲来了一个拿着长柄狼牙棒的壮汉!

    “扑!”

    就在这一刹那,孙秀荣的虎枪锋刃已经越过那人的面部,就要远离他了,但他却倒拖着虎枪猛地朝那人的战马的粪口,也就是战马唯一裸露在外之处来了一下!

    那匹战马吃痛之下自然胡乱奔走,完全不停使唤,在这种情况下,此人生存下来的机会微乎其微。

    此时,对面那名高举着狼牙棒的敌骑已经近在咫尺!

    那人显然也是一名来自奚部或者契丹部落的胡骑,脸上倒没有悲愤之色,只有碰上敌人时的狰狞的杀意,稀疏胡须下一张嘴长得大大的。

    两军交错之后,双方的空间都大为压缩,此时,火龙驹想要寻找一个缝隙钻过去也变得困难起来!

    “呀!”

    对面那人的长柄狼牙棒已经举了起来!

    孙秀荣站了起来,双脚站在马镫上,依旧用右手单手拎着虎枪,在那人的狼牙棒砸下来之前,一枪闪电般刺入他的嘴里!

    “啊!

    一声惊天的惨呼响了起来,剧痛之下,那人的长柄狼牙棒应声而落,此时,孙秀荣面前的空间又开阔起来,火龙驹依旧在向前奔驰,此时若不能尽快拔出虎枪的话,到了前面他就只能抽出骑刀来作战了。

    显然他考虑了这一点,刺进那人嘴里的一刹那他就将虎枪抽了出来,如果此时为了彻底杀死该人,稍微犹豫一下就极有可能失去虎枪!

    此时,他的两侧也出现友军,见到孙秀荣安然无恙后,骑兵营的校尉也是松了一口气,此后,他自己紧紧跟在他身边寸步不离,不过此时孙秀荣也发现了端倪。

    刚才冲过来的骑兵显然是用来阻住他们以便剩余的人逃离的,故此只有少数人,在碎叶军的冲击下很快就冲破了,大约两百骑兵正在向西奔逃!

    孙秀荣将虎枪背在身后,再次拿出了黑云弓,又一气攒了十支箭!

    “咻咻......”

    一下又进入了孙秀荣极为喜欢的环节。

    追击敌人!

    永远盯着敌人的背部!

    十支箭连珠般射出后,他张开双臂活动了一下,若还是在以前,特别是在葱岭守捉城的时候,一气射出十支箭,还是用三石力的强弓射出后,那自然是需要歇息一下的,但此时的他正在体力、经验的巅峰,略微活动了一下竟然完全感不到疲惫!

    十支箭全部射中!

    当然了,作为史思明的护卫,自然都是身穿重甲的,就算射中了也不会马上致命,但无论如何,当他开始射击后,大批箭枝跟着落到了逃骑的上空,箭枝射中马匹后又引起了一阵混乱!

    “驾!”

    孙秀荣双腿一夹,火龙驹飞快蹿了出去!

    ......

    西边的战场。

    孙孝恪是孙秀荣麾下嫡系中的嫡系,而史思明用来警戒马市的四千步骑显然并不是他这万余步骑中最精锐的,最精锐的都用来对付正面的孙秀荣了,等到孙秀荣对史思明亲卫队展开攻击时,孙孝恪已经击败了负责警戒的部队!

    但想要彻底歼灭这支部队显然不是一时半会的事,但无论如何,双方已经完全交织在一起,史思明就算成功抵达也无济于事!

    在刚才那波攻击中,史思明的护卫至少损失了一半,眼下向西逃窜的只有百余骑,以时下任何一支部队的做法,可想而知这百余骑应该是最强大的部队,不过当他们开始逃亡时,战力自然大幅削减!

    孙秀荣带着骑兵营好整以暇地用强弩、弓箭、短弩进行射击,由于骑兵都穿着厚实的明光甲,所有的箭枝都向他们的马匹身上招呼,于是,没走多久,这支部队开始混乱了。

    “驾!”

    在负痛的情况下,虽然经过驯化和练习,但毕竟是畜生,战马是不可能听从使唤继续向前迈进的,而是四散奔逃!

    但依旧没有出现史思明的身影——此时连孙秀荣也有些疑惑了。

    “难道史思明没有中箭?或者扔掉了披风,或者当场被我射死,其手下丢下他没管,自行奔逃了?”

    虽如此,他还是带着约莫百骑越过慌不择道由着战马四处乱窜的护卫,紧紧追向还在朝着西边疾驰的一小队约莫二三十骑。

    行进中,他又将十支箭抄在手里,一气射出后,前面的队伍立时便稀疏起来!

    他见到了黑色的披风!

    披风上插着两支箭!

    史思明还在!

    不过只见那人似乎被绑在马身上,双手也紧紧抱着马脖子,附近簇拥着七八人。

    “驾!”

    孙秀荣再次喊了一声,猛地用鞭子抽打了一下火龙驹,同时用马靴的倒刺刺了一下马腹,火龙驹吃痛之下猛地向前窜。

    没多久,他就赶上了史思明!

    此时,在他、骑兵营里的骑射高手的打击下,史思明的身边只有两个人了,史思明确实被绑在马身上,缰绳是攥在别人手里,当他们停下来时,载着史思明的战马自然也停了下来。

    似乎注意到了这里的动静,正在远处厮杀的骑兵也正在陆陆续续赶过来!

    孙秀荣与校尉对望一眼后,便一人找到一人厮杀起来!

    那最后留在史思明身边的人显然也是高手,不过以孙秀荣此时的身手,绝对能排在当世前十,再是高手也不是他的对手,很快就被他刺落马下,再协助校尉击杀了最后一名护卫。

    此时,孙秀荣身边的百余骑已经依旧静静附在马上的史思明围了起来。

    “大局已定!”

    到了此时,孙秀荣终于明白自己真正要将这名真实实力还在安禄山之上的大燕名将、短暂的帝王擒获了!

    由于那人全身都裹在披风里,他便用虎枪将其挑起来,想看看他的真容——虽然十余年前他在红山祭台上见过,但时过境迁,以前的史思明不过是平卢军兵马使,还不是那位以一己之力稳住大燕大后方,与郭子仪、李光弼交手丝毫不落下风的大将!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亮光从他眼前闪过!

    他心道不好,不过一切都晚了,等他准备用虎枪划向那人时,自己的虎枪已经断为两截!

    电光火石间,那人突然坐了起来!然后用一把长刀迅疾刺向他!

    此时孙秀荣已经将弓箭全部收回去了,拔出骑刀也来不及了,至于那唯一一把短铳依旧插着木棒!在这种局面下也来不及施放!

    那人显然一早就认出了孙秀荣,一直隐忍不发,为的就是这一刻!

    孙秀荣猛地向后一仰,雪亮的长刀从他面上约莫半寸处滑过,一缕杀意和寒意倏地飘过。

    无论如何,他躲过了对方势在必得的一击!

    兔起鹘落间,他的手里多了那把短铳——在那样的情形下,想要单手将骑刀拔出来完全不可能。

    但这把短铳上还插着防止弹药散落出来的木棒!

    难道他就想靠着这把短铳扭转大局?

    是的,在仰天躲过后,他不仅拔出了短铳,还将上面引药池(同时也是击发燧石的机关所在,所有的燧发枪,无论是长铳还是短铳,平时都是关闭的,击发时要先拨动机关打开)打开了!

    他的良好习惯帮助了他。

    由于黑火药极易受潮,你如果认为将弹药放在里面然后木棒封上就万事大吉那就大错特错,最少要三日更换一次,而孙秀荣则是一日一换!

    他扣动了扳机!

    “砰......”

    一声闷响后,在火药的推动下,铅子推着木棒激射而出!

    木棒正中那人的面部!

    这一幕,显然是此人没有想到的,此时,孙秀荣的人已经围了起来,很快就将他擒获了。

    他此时,孙秀荣再次用骑刀将他的披风弄掉时,只见那上面两支箭正是自己射出的,不过都入肉不深,刚才的一切都是他装扮的!

    史思明此时真正被绑在战马上了,他瘦削的面庞上那对深陷的眼眶终于透露出了一丝绝望,然后说出了一句让孙秀荣奇怪的话。

    “你违背了承诺”

    “哦?”

    “你不是承诺不使用火器吗?”

    孙秀荣低着头看了看手中还在散发硝烟味的短铳,也是感慨万千,暗忖:“兴许是冥冥中自有定数,最终救了自己的还是这枚唯一来自后世的武器”

    然后看着史思明笑道:“承诺,那是以自己活着为前提的,命都没了,还有什么承诺?”

    ......

    随着生擒史思明,以及碎叶军四处大喊“史思明被俘”,还在各处猛烈进行的激战戛然而止!

    潇潇雨歇。

第七十二章 天下有雪

    幽州城,一个月后。

    至德二年(757年)十一月份。

    前不久的一场大雪覆盖了妫州、幽州、檀州、蓟州、平州,站在城中最高建筑物悯忠寺的七层宝塔的最高层上,看着白茫茫的世界,孙秀荣心情颇不平静。

    随着史思明被俘,以及在城墙上目睹了双方大战整个经过的薛岌的投降,碎叶军顺利占据幽州城,由于城中心向史思明最大的一股力量史参部按兵不动,让原本想依托王府与碎叶军“玉石俱焚”的刘象昌羽林卫以及辛万年铁弹营只得目睹碎叶军入城。

    薛岌投降后,李继勋、歌舒晃、高鞠仁、张献诚、张献恭也投降了,前两者其实早就是碎叶军的人,不过在明面上依旧作为燕军投降。

    史参部、刘象昌部、辛万年部解除武装后单独占据了东北军营的一半,与高庭晖的博格拉营驻扎在一起。

    上次那场战斗中,史思明部死伤六千余人,逃走约莫两千人,被俘两千人,为了稳住城内的敌军,孙秀荣破天荒地第一次没有将俘虏全部杀了。

    而碎叶军也死伤了约莫千人,算是这是碎叶军再次东进以来损失最大的一次。

    当然了,由于孤悬于本土之外,为了吸引史思明前来决战,他不得不这么做。

    刚刚在悯忠寺进行了超度碎叶军亡魂的仪式,仪式结束后孙秀荣便带着李继勋、苏希杰、高庭晖、孙孝恪、南弓熙等人来到了宝塔的最高处。

    说起南弓熙,他原本是在檀州与雷万春对峙,在孙秀荣击败史思明的同时,他以千人继续与雷万春相持,自己却带着两千人越过了燕山绕到了雷万春的背后,一战之后,大败雷万春,雷万春也在这场战事中战死,南霁云也回到了碎叶军中。

    一个月,碎叶军依然在幽州安若泰山,但周围还是有不少消息传来,今日,诸人在宝塔七层一边欣赏雪景,一边就是要听取、商议这些消息的。

    没多久,众人回到了宝塔内。

    “诸位”

    正在说话的自然是仁勇都的都尉苏希杰。

    “白孝德将军南下后,一路扫荡前进,不断击败北上肆虐的李归仁溃兵,并在沧州大败将兵力聚在一起的李归仁骑兵,李归仁不敌后逃归史朝义”

    “碎叶营继续西进,在莫州的文安县,碎叶营依托营寨与前来攻击的史朝义部约两万人进行了激战,不出意外,在弩炮、火炮、震天雷、强弩的轮番攻击下,史朝义部根本不能接近碎叶营”

    “史朝义大败,伤亡约莫五千人后撤回了莫州,没多久便带兵南撤,一路撤到邺城,并在那里徐徐收拢从长安溃散过来的燕军”

    “此时,燕国的长安、洛阳都被唐军攻下,由于邺城被占,安庆绪只能占据一河之隔的相州、魏州、博州等地”

    “出人意料的是,承袭了史思明周王之位的史朝义不但没有乘势攻打安庆绪,还向天下宣布归附安庆绪,安庆绪也投桃报李,封史朝义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太子太保”

    “于是安庆绪抵达邺城,并以那里为临时都城,此时安庆绪手下只有两万左右的残兵败将,不过加上史朝义的近三万人后,依旧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眼下安庆绪让大将崔乾佑、田乾真等镇守黄河一线,北面则靠史朝义部防御我等,倒是暂时有了安定的局面”

    “白孝德部占据莫州后,身在恒州、定州的安忠志立即改回原来的姓名张忠志,并宣布投降大唐......”

    孙秀荣摆了摆手,止住了他兴致勃勃继续向下说的势头。

    “张忠志宁愿投降大唐也不愿投降我军,更不愿投降安庆绪,这倒是出乎我意料之外,嗯,不是意料之外,我看这其中必有蹊跷!”

    苏希杰点点头,说道:“职部也是这么认为的,根据仁勇都的消息,张忠志在投降之前曾经秘密派人联络过史朝义和安庆绪,此后才做出这个举动,不是被安、史两人拒绝了,就是三人达成了秘密协定”

    孙秀荣笑着说道:“燕北榷场之战,虽然规模不大,但影响颇为深远,眼下唐军、燕军、我方力量都不大,前两者是因为这几年在与对方的战斗中不断损耗所致”

    “由于生灵涂炭,淮河以北之地连年战乱,纵使想纠集大军亦不可得,各方也只能维持眼前的局面,这对于我军倒是好事,但时间并不在我方,而是在他们那一方,特别是在唐军一方,收复了长安、洛阳以及河南之地后,他们从战乱里恢复过来只是时间问题”

    “由于我军占据了范阳仓、燕北三市,物资不缺,虽然军力最少,但战力最强,算是打一个平手”

    “此时,若我是安庆绪,就会主动联络唐军......”

    “大都护”,苏希杰将话茬接了过去,“前不久大唐才下发了一道面向全天下公布的诏书,大意是除了安氏一族,叛军余者无论有何罪孽,都在大赦之列,安庆绪......”

    孙秀荣摇摇头,“政治,最高境界就是妥协,在不断妥协中达到更高的目标,既然安禄山已死,若是安庆绪投降,他们也巴不得,何况眼下还有史朝义这股势力,投降后拉拢史朝义,冷淡甚至杀掉安庆绪也不是没有可能”

    “虽然没有具体消息传来,但安、史、张多半达成了一致,并秘密向大唐投降,而在太原的李光弼部麾下的军队规模已经是唐军之最了,听说还在逐步增加中,显然不单是为了对付我军,而是为了一举收复河北道啊”

    “在这种情形下,李光弼答应安、史、张,让安、史秘密投降,张则大张旗鼓投降,由于张忠志控制着井陉道,唐军可方便地穿越此道抵达河北,但我想的是,李光弼会这么干吗?多半不会,若我是李光弼,就会命令史朝义部、张忠志部联合起来攻击幽州”

    “然后假意说自己的大军就在后面,如果史、张两部攻击顺利,并顺利攻占幽州,李光弼自然会正式接受他们的投降,但如果这两部败了,他会趁机收复恒州、定州,将燕军余部驱赶到安庆绪那里”

    “然后再与我军谈判,这才是上上之策”

    贾耽说道:“这就是说我军至少在冬季安然无恙?”

    孙秀荣点点头,“多半如此,嗯,希杰你继续说”

    “是,北面,契丹部的耶律涅里得知我军击败了史思明,并占据了幽州,第一时间就派人过来传话,说要亲自拜会大都护”

    “算了,先不管他,这种人物到也不可小觑,能屈能伸,终究不会是久居人下之人”

    “回鹘方面,由于我军提前联络了辖嘎斯人,并在一个营头的碎叶军带领下在乌布苏湖以北连番与回鹘人交战,双方互有胜负,得知辖嘎斯人已经与我军结成了联盟,叶护哪里有心情再管南面的事,能够安靖北境就不错了”

    “倒是西面出现了大变故!”

    “哦?”

    “安西、河西、陇右的军力大量抽调到中原战场后,吐蕃周围的唐军就极为薄弱了,特别是疏勒镇的尉迟胜带领五千人马也来到了灵州,让疏勒镇也空虚起来”

    “就在去年,吐蕃人攻占了沙州、瓜州,完全切断了安西唐军与中原的联系,下半年当我军出现后他们更是攻占了凉州、肃州、鄯州等地,将整个河西以及半个陇右也占据下来了”

    孙秀荣点点头,这一幕倒是在他的预判之中,历史上吐蕃人就是这么干的,为什么唐军一直不敢将所有兵力投入到对付安史叛军的战场上来,自然是因为身旁有肘腋之患啊。

    否则也不会出现今后今年大唐要想吐蕃人借兵的尴尬局面,而在那一次的借兵中,吐蕃人在长安劫掠了五万百姓迁往鄯州。

    “好了”,听到这个,孙秀荣顿时感到距离自己的谋划更近了一步,“再说说内部的事”

    “是。眼下大都护占据了以前的范阳节度使府,而以前燕王罗艺的府邸先后被安禄山、史思明占据,周王府的羽林卫、铁弹营被解除武力后,与史参部一起驻扎在高庭晖将军的大营里,王府则改由我军守卫”

    “由于燕军主要官员和将领的家眷都控制在我军手里,彼等一时半会儿也不会作乱,幸亏大都护没有让摩尼卫以碎叶军的面目回归,而是同样以投降的方式再次回到大都护旗下,否则我军也不会这么快收集到这许多消息”

    “但大都护平时经常召集李继勋、歌舒晃在一起议事,而忽略了薛岌、薛萼、史参等人,这些人自然有所怀疑,不过大都护同样忽略了高鞠仁,按照白解忧的消息,在这些人的心目中多半是拉一派打一派”

    “但城中最关键的人物其实是张献诚,他的态度实际上左右着包括高鞠仁在内的所有降军将领......”

    贾耽说道:“我的意思倒是不同,在安禄山、史思明依旧在位的时候,张献诚自然非同小可,不过在眼下我军已经占据燕北五州的情形下,特别是白孝德的碎叶营没有像李归仁部、史朝义部那样四处劫掠,而是不停与乱军、乱民作战以恢复秩序的情形下,燕北五州的普通百姓早就心向我军了”

    “而幽州城的百姓更是对摩尼卫感恩戴德,在这种情形下,张献诚的作用可以忽略不计,他能影响的无非是以前大唐一些个中低层官员罢了”

    “对于我军来说,眼下在幽州城能够起作用的必须是掌握军权之人,眼下也就两个,一个是薛岌,一个自然是史参,只要其中一个彻底投靠我军,则幽州大局尽在掌握”

    孙秀荣点点头,似乎同意了他的说法,“那依你来看,谁人最为合适?”

    贾耽说道:“表面上来看,似乎薛仁贵之后薛岌最为合适,但由于史参是虔诚的祆教徒,身为世上唯一光明使者的大都护以及此地教内职务最高者妙火使者存在,史参似乎更为可靠”

    “联想到史参在自身还有相当武力的情形下并没有做出鱼死网破的举动,而是坐视我军入城的情形来看,便更是如此了”

    孙秀荣说道:“本都护倒是不想再这二人中做出选择”

    “那......”

    “河北道之大,光武赖以奠定基业,足以容纳下史参、薛岌两人,假若我军撤离,燕北五州设立一节度使,恒州、定州设立一节度使,而莫州、贝州、沧州、深州也设立节度使,便能容下这二位了”

    “他们从一军都尉陡然升到节度使的高位,没有不愿意的”

    众人一听都是眼睛大亮。

    当然了,这一幕让他们除了兴奋,还有些不敢相信。

    “大唐会允许这些人独霸一方?”

    但熟知历史走向的孙秀荣却有些意兴阑珊,他站了起来,再次打开房门来到围廊上。

    看着远处无穷无尽的皑皑白雪,脑海里一个词猛地冒了出来。

    天下有雪。

第七十三章 银青光禄

    乾元元年(758年)初,幽州城,乍暖还寒。

    在一内(摩尼卫)一外(碎叶军)两股势力的支撑下,孙秀荣在他这一生中,唯一一次在大唐腹地的大城中安安稳稳渡过了春节。

    他没有等来史朝义、张忠志、安庆绪任何一股势力派来的使节,就连在此时的人眼中一向恭敬孝顺的史朝义也没有,要知道,史思明虽然身中两箭,但终究是活了下来。

    这一点,天下人都知晓。

    这段时间,孙秀荣也没闲着,做了好几件大事:

    第一件大事。虽然放眼天下,各大势力的力量都不足够,大唐、大燕结合起来明目张胆对付碎叶军不大可能,那样的话,李亨的面上绝对过不去。

    但凡事没有绝对,孙秀荣必须预防那个万一,幸亏守着范阳仓,可以大肆扩编军队。

    他从张献诚的团练军里拣拔了三千人新组建了一个营头,让史泰染缅担任都尉,高鞠仁担任副尉,在冬季结结实实操练了三个月。

    之后将高鞠仁调到自己的亲卫营,接替史泰染缅。

    又将李继勋的摩尼卫正式扩编到三千人。

    由于摩尼卫已经在幽州城创下上好的名头,在佛教徒眼里,他们虽然是祆教徒,但亦有金刚伏魔的时候,孙秀荣干脆将史泰染缅那个新组建的那个营头称为金刚营。

    在碎叶军进入马市后,为了牵制恒州的张忠志,自然先一步将其子、牧监张惟岳控制起来了。

    于是他就得到了三千匹上好的战马。

    他让人从幽州、檀州、蓟州、平州等地招募胡人少年,主要以高丽营镇的羌人为主,新组建三千人的骑兵队伍,由喻文景担任都尉,号为幽燕营。

    将队伍扩编九千人,又满负荷操练了三个月后,这三支队伍的战力实际上已经在薛岌部、张献恭部(以前的高如震部)、歌舒晃部(以前的团练卫)之上了。

    至于这几部,无论是他们(薛岌、张献恭)还是孙秀荣自己,都本着与对方若即若离的态度,对于薛岌等人来说,虽然名义上已经投靠了碎叶军,但在不明白孙秀荣的具体打算的情形下,作为土生土长的幽州人,是不打算跟着孙秀荣去西域的。

    何况,自从在平卢、安东发生了下官杀死上官自立的事情后,凡是拥有三千人以上军力的将领已经开始将军队当成自己的私兵了,藩镇的苗头已经开始出现了。

    不过孙秀荣也在等,如果有哪一位将领主动将军队交出来并接受碎叶军的改编,虽然对于这些军队有些厌恶,但他多半也会捏着鼻子认了——这些军队在史思明的影响下已经养成了残忍好杀的性格,对于孙秀荣来说,既不合适当兵,又不合适种地。

    自然合适到矿上劳作至死,但眼下孙秀荣却做不到,于是便形成了眼下名义上都投降了碎叶军,但实际上还是各行其是的状况。

    接管城门后,一开始都是由南弓熙的山地营在镇守,三个新营初步操练完毕后,自然成了轮流值守的人选。

    于是,此后孙秀荣就在幽州有了四个碎叶军正规营(博格达、博格拉、碎叶营、山地营),合计一万七千,三个新编营,合计九千,总数达两万六千之巨,依着碎叶军的战斗力,守住幽州,然后从此地从容撤退到草原上还是轻松写意的。

    由于周挚已死,张献诚自从团练军被分散后也没了权力,孙秀荣便让贾耽接替了周挚的角色,让其开始搜集妫州、幽州、檀州、蓟州、平州五州丁口钱粮数字。

    第二件大事是,他让薛暮云正式迎娶白绮罗,自己也纳高仙芝孤女高怜儿为义女,在征询各人的意思后,将其许配给了南弓熙。

    南弓熙是胡人,自然没有汉人不纳娼妓之后为正妻的想法,眼下高怜儿可是孙秀荣的义女,作为南弓部大酋黑夫的独子,南弓熙丝毫没有考虑就答应了。

    做了这件事后,有心人便想到了,“高仙芝虽然兵败被杀,家眷也被牵连,唯一留在这世上的亲人就是白绮罗母女,孙秀荣这样一做,至少在安西军那里结下了善缘,如今由于敦煌郡、河西被吐蕃人占领,安西孤悬于异域,四镇落入碎叶军之手便只是时间问题了”

    第三件事便是给高如震、史朝清、周挚等人风光大葬,实际上周挚等人还是被俘后被孙秀荣唆使降兵杀死的,这么做自然是为了收买人心,这些人没有一个好人,但其身后却关联着千千万万其他人,能够利用范阳仓的钱财借花献佛自是再好不过。

    至于普通士卒的遗骸也任由其家眷带回去埋葬。

    到了二月底的时候,贾耽终于弄清楚了除了妫州之外四州的丁口状况。

    “大都护,职部仔细差了三个月,终于大致弄清楚了”

    “幽州有户六万五千,丁口三十五万左右”

    “檀州有户六千,丁口三万左右”

    “蓟州有户五千,丁口两万五千左右”

    “平州有户三千,丁口两万左右......”

    孙秀荣一听不禁眉头大皱,暗道:“除了幽州一地,其余各地号称大郡,丁口竟然凋零如此?”

    便问道:“其它州呢?”

    贾耽答道:“河北道诸郡,丁口较多的除了幽州,南面还要十余个大郡,丁口都在五十万以上”

    “靠近幽州的呢?”

    “白孝德将军控制的莫州有户五万,丁口三十万,瀛州有户九万,丁口五十万,沧州有户十二万,丁口八十万!”

    虽然一听,眼睛又恢复了神采。

    ......

    早春之时,终于有人来了。

    李泌!

    此时的李泌原本还是没有接受皇帝李亨给他实职,而是挂着“银青光禄大夫”的散官头衔作为他的参谋参与诸事,不过为了这一次与孙秀荣谈判,李泌破天荒地接受了门下侍郎的官职(也就是黄门侍郎,门下省副职),带着钦差依仗过来了。

    李泌是从太原经井陉道、恒州过来的,这印证了张忠志已经真心实意投靠大唐的猜测。

    与李泌一同来的还有孙秀荣的老友鱼朝恩,现在的鱼朝恩依旧是位高权重,他的职位是:三宫检责使、左监门卫将军、知内侍省事!

    此次来到河北道,李亨显然是想让李泌、鱼朝恩互相掣肘的,在鱼朝恩的头上还多了一个“大唐河北道观军容宣慰处置使”!

    这个名头的出现,让孙秀荣顿时明白了!

    安庆绪、史朝义已经暗中投降了大唐!

    李泌、鱼朝恩都只比孙秀荣小两岁,今年都是三十六岁,虽然一个是钦差大臣,一个名义上河北道的最高长官,不过在孙秀荣面前却是恭敬有加。

    在范阳节度使府的书房里,孙秀荣接见了李泌。

    “大郎”

    “李郎”

    自从李泌离开西域后,两人实际上有近二十年没有见面了,眼下,原本的两位少年郎都迈向了不惑之年,孙秀荣还是保持了每日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短须,而李泌早就是三缕长须的“中年”高官(门下侍郎从二品)了。

    作为这个世界上孙秀荣唯一有些欣赏的人,虽然最终还是没有投入他的怀抱,不过还是给了他十足的尊重。

    两人寒暄一番后,李泌问道:“大郎此次南下幽州击败贼寇史思明,功莫大焉......”

    孙秀荣笑道:“朝廷可有封赏?”

    李泌反问道:“听说前不久大郎在漠北又接受了诸部公推的墨尔根汗称号,加上以前的博格达汗,原本我也是一头雾水,不过咨询过朝中熟知部族事务的鸿胪寺官员后终于有些明白了”

    “哦?”

    “博格达汗是出身于鲜卑的诸部能够给予的最高称号之一,有史以来,还没有人得到过此称号,而墨尔根汗则是室韦诸部、黑水靺鞨诸部能够得到的最高称呼,同样从未有人得到过......”

    孙秀荣说道:“你还少算了一个,承蒙突厥余部以及部分回鹘部落的爱戴,彼等将毗伽可汗的名头也给了我”

    李泌神色一凛,“这么说漠北之地可能的尊号大郎都收全了?”

    孙秀荣好整以暇地喝了一口茶,“差不多如此,当然了,西域诸部也上了尊号,就不再赘述了,我想知道的是,李郎此次带来了何等封赏?”

    李泌心念电转,“大郎如此做派,幽州一战后早就名噪天下,除非一字王,他根本就看不上眼,可是我这次......”

    这次,李亨确实让他带了圣旨到来,不过是一个“燕郡王、特进、柱国、辅国大将军”的封号,若是放在从前,大唐正强盛之时,李隆基还在位的时候,恐怕这样的封赏也不会拿出来,而孙秀荣也会忙不迭地跪地叩谢天恩了。

    但眼下的情形却是大不同了,大唐,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衰落,这样的封赏已经拿不出手了。

    孙秀荣此时的心境也与以前大不同了,眼下的他已经快三十八岁了,已经不像以前那样事事虚与委蛇了,有些事,为了效率起见,还是要快刀斩乱麻才是。

    半晌,他放下了茶杯。

    “李郎,若是别人来,我自然早就打发他走人了,我的意见很简单,封我为秦王,安西大都护兼北庭大都护,其它的一切都好说”

    他想来想去,暂时还是不能与大唐彻底撕破脸面,不过有了一字王的王位就能正式设置一整套规制了。

    “再者,如今河西断绝,作为回报,我在返程时会协助你等击破吐蕃人,将其驱逐出去,让贵国收复河西,至于陇右就要依靠你等自己了”

    “还有,我准备将河北道一部分丁口迁徙到安西,约莫二十万户”

    “啊?!”

    李泌一下跌坐在地上,孙秀荣不为所动,他走上前,低凑近他说道:“李郎是聪明人,以眼下河北道的形势,就算安庆绪、史朝义投降了,他们也不会老老实实接受大唐管束”

    “既然不接受管束,这些丁口在叛贼手里与在我手里没什么两样,何况我名义上还是大唐的藩属,至少面子上好看些”

    “至于幽州、沧州之地,为了制衡史朝义、张忠志、安庆绪,我建议设置两个节度辖区,幽州之地可交由史参,莫州、沧州一带交由河东薛氏之后薛岌,薛岌是河东望族,若是真正投靠了大唐,多半不会复叛,就能将史朝义、安庆绪与史参的往来隔断”

    “而在我迁走幽州、沧州等地丁口后,朝廷可用迁走莫州以南诸郡丁口以填补北面诸郡丁口缺失的借口试探史朝义、安庆绪,如果他们同意,那自然是好,如果不同意,就能印证我刚才所说,而史参、薛岌在户口大量迁走后,势力单薄,便只能老老实实接受大唐管束,成为忠于大唐藩镇,你看......”

    李泌心里暗叹不已,脸上也是一阵白一阵黑,半晌才说道,“大郎啊大郎,我真不知你是怎么想的!”

第七十四章 荔非守瑜

    孙秀荣在幽州城等待长安给他的答复时,知晓此事并不简单,也不可能很快就有消息,于是他也不能闲着,他决定将幽州、莫州、瀛州三州民户二十万全部迁到西域,为此,仁勇都一早就通知了正在北庭的大将荔非守瑜以及怀朔镇的苏哈,让其做好准备。

    二十万户人家,是不可能从大唐境内通过的,虽然朝廷内外对小民并不在乎,但保不住少数人“群情激奋”之下做出对碎叶军不利的举动。

    在这个世界上,回鹘人、吐蕃人对于丁口都异常热衷,并不是他们热爱人口,而是因为它们施行的奴隶制需要大量的奴隶来养活日渐庞大的全部由贵族组成的常备军。

    这里面,还以吐蕃人更为迫切。

    想要将二十万人口迁到万里之外的西域,没有一个强大的政权是做不到,由于不能通过大唐境内,而此时的河西走廊大部分地方已经吐蕃人占据,于是就只能走碎叶军东来时那条草原丝绸之路了。

    这才是孙秀荣费尽心机要来到幽州的唯一原因。

    丁口,只有丁口才是他所需要的。

    当然了,碎叶军迁徙的丁口不是奴隶,是这世上唯一的。

    而储藏了大量粮草、物资的范阳仓只不过是为丁口服务的,几百万石粮草、海量的物资都将会全部消耗在这二十万户移民上!

    此时,由于河西诸郡人口极为凋敝,全部占据后也不会获得多少人口,关中又深入内地,就算夺得了大量人口,将其平安迁到西域几乎没有可能。

    而只有此时大唐人口最多的河北道才有可能,在那里,能够花费较小的代价迁徙大量的人口。

    当然了,虽然碎叶军、摩尼卫名声在外,想要三州的民户全部迁徙也不可能,中国人安土重迁的传统可不是说着玩的。

    于是,孙秀荣决定只迁徙三州的农户、工匠、奴仆,余者一概不迁。

    碎叶军的所有虞侯军全体出动了,用范阳仓的物资、到目的地后的田产进行诱惑,当然了,到了最后,威胁、恐吓的手段自然也用上了,对于三州的普通百姓来说,见识了史思明部这几年的杀戮,以及最近李归仁胡骑的肆虐后,加上碎叶军许诺的布匹、房屋等条件,最终大多数人还是动心了。

    但这需要花费漫长的时间,按照孙秀荣的估计,等秋收完毕后能够成行就不错了。

    与此同时,留在本土的封常清等人已经安排人在伊犁河上游、轮台(乌鲁木齐)附近、热海(伊塞克湖)附近、碎叶川中游怛逻斯到碎叶城一带、昭武州(河中地区)、拔汗那盆地(费尔干纳盆地)、识匿州(后世塔吉克斯坦核心区域,阿姆河上游)新开垦了大量的田地,建造了以村落为单位的大量民居。

    这样的举措都是在冬季完成的,碎叶军、民户一起动手,又将国库消耗了不少。

    这样的举措亘古未有,直到后世某个年代才会出现,若按照正常的历史轨迹,在中世纪的西域出现简直是天方夜谭。

    后世大清将大量的索伦人(鄂温克、鄂伦春、达斡尔、锡伯)迁到新疆,抵达后还只能自己挖掘地窝子居住,抵达后丁口损失近三成。

    仁勇都的情报出现了偏差。

    此时吐蕃人并没有将河西主要城池全部占据,只是占据了比如甘州、凉州、沙州、瓜州之间的小城,让诸郡之间的联络中断而已,但无论如何,他们已经占据了兰州的一半(庄浪河以西的区域),让几代大唐名将苦心经营的从青海湖到兰州的城堡体系全部瓦解。

    另外,此时的吐蕃国王是仅有十六岁的赤松德赞,政权实际上掌握在权臣之手。

    对于吐蕃贵族来说,赞普没有正式掌权以前,利用战争扩大自己家族的领地、奴隶那是重中之重,何况眼下大唐经过三年的安史之乱后国力锐减?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作为与汉民同一个祖先的吐蕃人(汉藏语系),自然没有这样精炼的文字,但他们既然能出禄东赞这样的人物,又能长期与强盛的大唐对峙(虽然败多胜少),自然也是有其独特的智慧的。

    此时,掌握吐蕃大权是两个人,一个年幼赞普的舅舅尚悉结,号为“大论”,也就是首席宰相,一个是王国的大功臣,将杀死前任国王尺带珠丹的叛乱剿灭的大将论.达扎路恭,是为小论、元帅。

    从这两人的姓氏就可看出两人在藏地的区别。

    以论字冠名于本名之前者,多半是藏地的普通贵族,或者与松赞干布同时崛起,或者在历代赞普对外战争中立下功勋新封的贵族。

    而尚姓则是赞普母亲的娘家人,多半是其舅父、外公之类,清贵高于论姓。

    故此,整个吐蕃王国,实际上只有两个贵姓,论、尚。

    眼下就是尚悉结以大论之职全盘掌管朝政,而达扎路恭带领大军驻扎在兰州附近,沿着庄浪河徐徐进图凉州、甘州之地。

    而在河西走廊的西边,瓜(瓜州县)、沙(敦煌市)二州,则由臣服于吐蕃王国的吐谷浑王族后裔带兵攻打。

    这一支臣服于吐蕃王国的吐谷浑部落,经过上百年与赞普家族联姻后,部落已经彻底吐蕃化了,他们在青海湖以西的地方设置王帐,其首领世为莫贺土浑可汗,眼下的这位可汗也兼任吐蕃王国的小论(副宰相之一),叫慕容图珲。

    慕容图珲同时也是吐蕃王国设在祁连山南麓、青海湖西北的万户府如本(万夫长)兼玛本(如本里的将军),当然了,平时他自称“小汗”。

    慕容图珲就是前任赞普尺带珠丹的亲外甥,他的母亲是藏地有名的公主朱蒙悉榜。

    在朱蒙悉榜的熏陶下,慕容图珲也就是顶着一张吐谷浑人皮的吐蕃人,得到攻略瓜沙二州的命令后,他立即带着两千吐谷浑“桂”兵,以及六千“嗢末军”兵越过祁连山,出其不意攻下了瓜州!

    桂,吐蕃正规军的称呼,实际上就是汉语“武士”的意思,只能由贵族担任,都是骑兵,而奴隶兵号为“嗢末”,吐蕃语就是奴兵之意,平时耕作,战时跟随主人出征,都是步军。

    天可怜见,自从哥舒翰在潼关之役里将河西军、陇右军败光后,整个河西、陇右的军力极为薄弱,别说瓜州这样的小城,就算沙州、甘州、凉州这样的大城也只有千余兵丁驻守,如何是悍不畏死的吐蕃嗢末军的对手?

    也就是因为此时大唐的皇帝就驻跸于陇右、灵州一带,让其不敢随意深入河西腹地罢了,得知李亨回到长安后,立即对凉州、甘州、兰州等大城展开了攻势!

    不但河西如此,安西四镇也是如此,由于慕容图珲正在全力攻打沙州,沙州刺史周鼎赶紧向伊州(哈密)求救。

    而安西四镇自从节度使李嗣业带着几乎所有的野战军去中原平乱后,每个城镇便又回到武周时代以前每地只要千余兵丁的状况,饶是如此,为了援救瓜州,伊州刺史陈文广还是派出了一千人,准备越过荒漠攻击瓜州,行那围魏救赵之举。

    此时,在吐蕃军里,由于慕容图珲迟迟不能攻下沙州,大论尚悉结便派出他的弟弟尚结赞前来协助,实际上是来取代慕容图珲的,被他得知伊州有一支唐军正在越过荒漠时,便在荒漠里设伏,最后大败伊州军,几乎全歼此军。

    从俘虏嘴里得知伊州空虚后,眼见得城墙高大的沙州(沙州是隋炀帝将扬州的大户人家强制性迁徙到此后按照扬州城的规制建造的,十分高大坚固,历史上在吐蕃人的围攻下坚持了近三十年),而伊州空虚,便决定暂时放弃攻打瓜州,转而进攻伊州!

    当然了,他的最终目的是拿下极为富庶的高昌。

    陈文广家世代以伊州折冲府副尉的职位镇守伊州,虽然几乎损失了全部野战军,但城里依然还有几千青壮,眼看城池就要陷落,他左思右想,觉得高昌的驻军也不多,过来也多半会步伊州野战军的下场,便向北庭都护府求援。

    北庭都护府,作为世代镇守伊州的唐军府兵后代,陈文广自然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但北庭都护府在碎叶军的治下一派欣欣向荣之状早就传遍了四镇,那里虽然胡人众多,但都讲汉话,读汉书。

    而在武周时期,安西曾经陷于吐蕃人之手,陈文广深知在吐蕃人管辖下的境况,权衡过后,他还是做出了这个选择。

    历史,再一次迎来了改变的机会。

    ......

    今年三十七岁的荔非守瑜带了三个碎叶军正规营正穿行在折罗漫山的道路上。

    陈文广的选择丝毫没错,在冬季,还是在满眼荒芜景象的折罗漫山(天山东段的称呼)南北能够行军的部队这个世上只有两个,一个自然是吐蕃军,因为它们有庞大的、也就是比牲畜待遇稍好一些的嗢末军。

    嗢末军,很少有活过三十岁的,但作为一种消耗品,他们能协助桂军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行军,就算是在冬季,他们也能披着一件单衣赤着脚行军。

    虽然如此残酷,但终究孕育出来极度耐寒、耐劳的基因。

    还有一个自然就是碎叶军了,他们有风干肉、干粮,完备的军服,以及专门为了应付寒冬给马匹钉上的带有钉套的铁掌。

    (给马匹钉掌,唐末才会出现)

    与唐军相比,碎叶军的行军有一整套操典来规范,特别是在南北横跨一百多里、处处可设伏的折罗漫山更是如此。

    碎叶军的前三号人物之一的荔非守瑜,这位原本历史上跟随哥舒翰参加了函谷关之战的箭术名将小心翼翼带着大军穿行在荒凉的折罗漫山的山谷里。

第七十五章 折罗漫山(上)

    聂叙魏龙带着三十侦骑走在最前面。

    对了,他就是前象雄国王子、孙秀荣年轻时挚友聂叙丹樨独子,如今也十八岁了,就如同他们的父辈那样已经到了正式展开人生的阶段了。

    作为孙秀荣的几个义子之一,聂叙魏龙一直保留着自己的象雄名字,从十岁开始便在怛逻斯各级学校学习,十五岁加入孙秀荣的亲卫队,后来又成了拱卫大都护府的宿卫,十八岁后便正式加入碎叶军。

    眼下,他是碎叶军山地营之一的孙孝恭营的副都虞侯。

    作为前象雄国王子、葱岭高原马贼头子、前魏龙国国王之子,聂叙魏龙身上没有哪怕一丁点贵族气派,得益于他母亲那惊人的美貌(被高仙芝垂涎过),聂叙魏龙除了皮肤微黑,完全配得上“俊逸”二字。

    与所有高原子弟一样,聂叙魏龙精瘦有力,而作为碎叶军的副都虞侯,忍耐力与机敏度一样也不能缺少。

    象雄人,乃至吐蕃人,都是天生的侦骑人选。

    从天山北部的瀚海郡出发到伊州,必须翻越平均海拔两千多米的折罗漫山,在此时,有两条道路可以翻越此山,一条靠近瀚海郡(奇台县),需要翻越南北跨度在百里左右、沿途都是荒山的折罗漫山。

    这条道路自然也有河道相依,道路平坦,河谷宽阔,除了汲水困难这唯一的缺点,还是可以通行大军的,就是后世的经七角井镇的238省道。

    不过,翻越此山后,抵达伊州还有两百里的荒漠,在冬季,从折罗漫山上流下来的河道几乎都是干涸的,想要轻易穿越这一荒漠殊为不易。

    另外一条道路就是伊州正北面的折罗漫山了。

    这里的折罗漫山方圆百里,覆盖着郁郁葱葱的密林,松柏树、柞树鳞次栉比,也有河道通往伊州,周围既然是密林,河道自然常年有水。

    此处山体山势险峻,道路蜿蜒曲折,只能通行一辆大车,由于两岸都是密林,自然容易设伏,但从山北到山南只有二十里路。

    荔非守瑜必须选择一条路。

    现在的荔非守瑜可不是历史上那位在函谷古道上一个人射杀几百名叛军的箭术高手,而是一位统兵大将,就算他不愿意,当带着上万大军时也不得不仔细考虑。

    依着正常的想法,由于带着上万大军,自然是翻越就近的那处折罗漫山最佳,虽然在冬季汲水困难,不过作为已经在天山北部待了十余年的碎叶军,早就摸清像这样的地势何处容易汲水,何处掘地十丈也不可能有水。

    何况,区区百里山路,对于碎叶军来说,急行军的话,也就是一日的功夫。

    吐蕃人,能够与大唐纠缠几百年,虽然大致处于劣势,但重创大唐的经典战役也有不少,名将更是层出不穷,显然在军事上也是很有一套的。

    当尚结赞围住沙州并击败前来救援的伊州军后,围城打援这一招便在他心里扎下了根,而对于胆敢翻越祁连山不愿千里在天山与祁连山之间的荒芜地带作战的吐蕃人,自是将河西、安西的局势了解得清清楚楚。

    “有了伊州军的前车之鉴,想必高昌那点微薄军力不会再出来了吧,于是就剩下天山以北的碎叶军了,碎叶军名义上是大唐的藩属,实际上形同独立,他们能出动军力前来救援伊州吗?”

    今年三十岁,同样微黑精瘦,扎着两个大辫子,穿着一身鱼鳞甲的尚结赞站在折罗漫山南麓,看着远处黑黢黢的山体以及附近的荒漠想道。

    同样是尚姓贵戚,在吐蕃也分了三六九等,先王、现王的舅舅家自然是最亲贵的,再往上追溯,也有不少尚姓,他们自然还是清贵的贵族,也比论姓贵族强一些,但终究比不上先王、现王的。

    尚悉结、尚结赞兄弟就是现在尚未执掌大权的赞普赤松德赞的亲舅舅,是尚姓中最清贵的,比为先王尺带珠丹报了大仇,还坐拥王国一半军力的达扎路恭的权力还大。

    无他,达扎路恭只是“论”姓。

    当然了,作为一个能够与大唐抗衡了几百年的王国,一切以亲疏来决定官职大小自然是不可能的,论姓里也有不少杰出的人才,在八世纪里,吐蕃王国的大论实际上是由尚姓、论姓交替执掌的,或许有赞普刻意为之的因素,但也说明王国大致上还是以才能来决定职位的。

    特别是在禄东赞时代,唐军鲜有胜迹,薛仁贵的大非川之战更是其常胜生涯的绝大耻辱。

    侦查、用计、规划行军道路,吐蕃人实际上已经非常娴熟了,加上桂军+嗢末军的绝对服从,残酷的宗教传统,吐蕃人的军纪实际上与碎叶军相差无几,还在大唐之上。

    于是,他们就能忍饥挨饿长途跋涉,埋伏起来后也能长时间维持军纪。

    故此,当预判到瀚海军的碎叶军可能出动援军后,尚结赞就开动了脑筋。

    “孙秀荣这厮在胡弩镇时就能以区区两百骑将象雄如的东本拉鲁多吉击杀,其强悍就可想而知,不过眼下其南面有大食,不可能为了区区伊州而抽调大军前来救援,做坐山观虎斗才是他们的最佳选择”

    (如,吐蕃军政一体的行政区域,大致相当于万户,类似于大唐的“道”,如本就是万夫长,东本,千夫长)

    “以孙秀荣与大唐的微妙关系,假如他们派出了援军,这其中的意图就耐人寻味了”

    想到这里,骑在一匹矮壮的西海马(此时湟水流域的马匹,形体与蒙古马差不多,但忍耐苦寒的能力还在蒙古马之上)上的尚结赞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安西、河西空虚的事情连隔着一座祁连山的我们都知道了,难道碎叶军就不知道?”

    “必须在碎叶军抵达之前控制伊州,隔断其东望河西之心!”

    “不过,碎叶军要是来的话会走那条路?”

    ......

    从瀚海郡出发,无论走哪条路,由于隔着折罗漫山,又要跨越茫茫荒漠,不可能做到碎叶军惯常的强遮蔽,于是,己方的行踪完全能在半途被敌方获知。

    对于善于使用侦骑的吐蕃人来说更是如此。

    “小论!”

    与大唐一样,吐蕃王国的大论(大相)只有一位,但小论(副宰相)却有不少,有的是实职,但大多数却是荣衔、虚职。

    作为现任赞普的亲舅舅之一,尚结赞自然也挂着小论的名头,而吐谷浑部的王子慕容图珲也有这个名头,但他毕竟是慕容氏,不是赞普一系,于是地位依旧在尚姓之下。

    一个同样骑着矮壮的西海马,打扮的却像西域胡人的骑士从伊州城北面的广袤荒漠里出现后,在尚结赞面前约莫三丈远的地方下了马。

    “说!”

    作为侦骑,那自然也是桂军,而组成整个吐蕃王国军事系统、政务系统的都是贵族,自然都可以冠以论姓。

    论达赤,是这位侦骑头目的名字,从这个名字也可以看出这是一位普通小贵族的桂军(达,是其母姓名中某个字,赤,达之子也)。

    对于这样的人物,就算是自己有待人亲和的名望,但尚结赞显然是不可能假以辞色的。

    论达赤心中一凛,暗忖:“此人眼下是王国排名前十的人物,虽然日常以随和的面目出现,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实际上是一个残忍好杀之人,别说奴隶了,就是普通的论姓,动辄死在他手下的就不在少数”

    “是,小论。职部已探知,有一支军队,人数在三千左右,正是碎叶军,正在折罗漫山以北向东行军,看来是准备通过伊州北面的山道抵达伊州的”

    “三千?”

    虽然碎叶军强悍早就威名远扬,但吐蕃人却没有与之正式大战过,在喀喇昆仑山口那场只是小规模的遭遇战,做不得数。

    “碎叶军如此自负?”,尚结赞暗忖。

    “你确定?”

    “小论,从瀚海郡开始,一直到伊州北面的山口,在下的嗢末军都在监视着,错不了的”

    嗯,对于长期趴在山上进行监视,还是在十分苦寒的折罗漫山上,也只有嗢末军能够担任,尚结赞想了想,决定还是相信他。

    “达赤,苏毗部落瓦解后,丁口分成了好几股,为了防止其作乱,早已星散各处,你这次若是立下大功,迁到河西的一部就是你的民户”

    论达赤一听大喜,多为民户,那是专门为像吐谷浑、党项羌、苏毗部这样的部落准备的,他们既有可能做奴隶,也有可能做普通民户,像飞鸟使(邮差)这样的职务便是专门为他们准备的。

    这些人一辈子不能得到论姓或者尚姓,但地位还是比奴隶高一些,有了这些人,才有征缴赋税的可能。

    而能役使民户的最少也是一个“东本”(千夫长),此时的吐蕃人是军政合一的体制,千夫长同时此地的“域本”(县令、太守)。

    果真能得到那些苏毗部民户,自己便能堂堂正正用“论达赤”这个姓名了。

    论达赤一双眼睛不禁热切起来。

    不过,这一切都要建立在他得来的情报确凿无误的前提下,若是情报有误,他连论姓都不能用了,在吐蕃王国里,多的是因为犯罪被发配、罢免的前贵族官员,他们才是广大论姓官员的替补,还是唯一的替补。

    世代沿袭,贵族唯一,只有大小之分,在今世,从来没有从奴隶到将军的说法,连从民户到将军也无。

    这就是眼下的吐蕃王国,苯教、藏传佛教交替影响下的吐蕃,所有人都认命的吐蕃。

    但这绝对不是铁板一块。

    只要是人,就会生变,嗢末军到了唐末也摇身一变成了贵族,极大了破坏了藏地的传统,让其彻底衰落下来,此乃后话,不再赘述。

    而奴兵的蜕变,显然不是一蹴而就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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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悠陶鲁斯,淼淼喀拉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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