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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龙吟森森     真桃花石帝国txt下载     真桃花石帝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六章 胡人酒肆

    这下史朝清的兴趣来了。

    他倒不是想破坏高如震的好事,他可是清楚高鞠仁的厉害的,他就是想去瞧瞧热闹。

    不过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刚才那满脸粉刺的朱泚(后世藩镇之一,眼下还是一个少年)旁若无人地说出那番话来,有两人听到了却是暗自吃惊。

    一个是薛岸,眼下的他正跟在铁弹营里,他可是知晓自己的堂兄薛暮云也是那胡女的恩客之一的,依着薛暮云的脾气,幸好史朝清平素从不去马市,若是这两人碰到了,薛暮云必死无疑!

    当然了,在此之前,薛暮云首先与高如震掰扯清楚后才行,依着史朝清极好热闹不嫌事大的脾性,那是巴不得高如震与薛暮云打起来的。

    一个自然是白解忧了,他跟着李继勋来到幽州城后虽然去过马市,也知道夜光居,更是知道白夫人的存在,但他并不知道这白夫人就是他龟兹王族的人

    当然了,以他的身份,就算知道了也无法让白夫人脱籍,高仙芝是得罪了安禄山的人物,被先帝盖棺定论了的人物,眼下安庆绪还是明面上的大燕皇帝,他一个小小的摩尼卫录事参军岂有资格让其脱籍?

    何况,他还是白孝德的长子,碎叶军的人,岂能因为家族的事让碎叶军的秘密暴露出来?

    ......

    夜光居,来给白夫人做寿的恩客逐渐多了起来,其中既有城里的人,也有城外的豪商巨贾,当然了,城里的人多半是达官贵人的家丁、管家这样的人物,像高如震、薛暮云这样有头有脸的人物仅此二位。

    这些人自然知晓史朝清出城了,不过他们都是绕道布市过来的,他们虽然也算有些身份的人物,但与史朝清比较起来完全不够看,以史朝清目下的身份和眼光,捏死他们就好像捏死几只蚂蚁一样轻松愉快。

    于是,他们就只能绕道,但高如震仗着自己的身份没有管这么多,因此,在一众恩客眼里,高如震自然又凸显出来了。

    夜光居的后院已经开了好几桌,都是寻常与白夫人交情匪浅的恩客,这些人的关系错综复杂,不过也正是如此,白夫人母女才能从容游走于其间,否则早就被某个人拿下了。

    高如震、薛暮云两人一左一右坐在白夫人身边,此时的心情却复杂得很。

    高如震想着,“等过了中秋,干脆将绮罗与怜儿都收到房里算了,怜儿就让给鞠仁,这里面最厉害的也就是安守忠的管家,眼下安守忠跟着孙孝哲镇守长安,朝夕不保,自己只要交好周挚,让其向周王与我说话,区区安守忠也不在话下”

    (安守忠,安禄山义子之一,与崔乾佑、田乾真一起号称燕军三大名将,安禄山称帝后被封为郡王,周挚,史思明头号心腹谋臣,其称帝后的首席宰相)

    薛暮云看着一众“恩客”,心里却说不出的厌恶,不过以他的身份,任何一个他都招惹不起,只得在内心暗自徒呼奈何。

    夹在中间的白绮罗自是左右为难,不过她在欢场待了多年,自有处理这种局面的能力,她与高怜儿两人,一人擅长胡旋舞,一人擅长抚琴(琵琶),眼见得高、薛二人各有心思,自然知晓什么,略略吃了几杯酒后便站了起来,准备以歌舞化解眼前的尴尬。

    其实,夜光居的老板也隐隐嗅到了场中的微妙处,一众胡女早就准备妥当了,正等着白夫人发话呢。

    等白夫人带头跳几支胡旋舞,再略略吃几杯酒众人也就散了,都是面上的人,在这种场合还是拎得清的。

    于是,胡琴、琵琶、羌笛交错响了起来,以白夫人为首的几名胡女翩翩起舞。

    场中的微妙稍稍缓解了一些,都被胡旋舞吸引了过去。

    “啊!”

    白绮罗已经开始跳第二支曲子了,正在快速旋转的当口,宽敞蓬松的绿萝裙也飞舞了起来,露出了里面的白绸裤,此时她突然大叫了一声,然后先是捂着额头停了下来,瞬即又仰天倒了下去!

    突如其来的的变故让众人都吓了一跳,纷纷围了过来。

    只见她的额头上隆起了一个大包,大包正中有一个口子,里面的鲜血正源源不绝地往外流!

    “谁!”

    高如震大怒,不过他很快见到了地面上一个黝黑的铁弹!

    他心中的怒火很快就熄灭了一半。

    他瞬即就明白是谁干的了。

    “哈哈哈!”

    只见院墙上正坐着一人,锦衣玉冠,手里握着一副弹弓。

    不是那史朝清是谁?

    一见是此人,众人都惊得跪下了,场中的人物,除了高如震和薛暮云,都是一些奴才,平日仗着主人的身份作威作福,但遇到正主儿,他们只有跪倒的份儿。

    只有两人没跪,一个自然是高如震了,但此时的他也弯着腰对着史朝清。

    另一人却是薛暮云,他虽然认得史朝清,也知道他的分量,但此时竟然大大咧咧站着,不但站着,还将随身的武器拿了出来!

    此时的薛暮云肃立在场中,他自然知晓自己这样做的后果,但一刹那就做出了这个选择,做出这个选择后他隐隐有些后悔,但他也知道,一旦做出了,就算再讨饶,在史朝清面前的后果都是一样。

    死!

    于是,他没有退路了,拎着自己祖传的短戟就冲了上去!

    他也知道,凭着自己的身手,莫说名列跳荡营前三名的史朝清他不是对手,时下铁弹营任何一人他都打不过!

    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冲了上去!

    此时,正骑在院墙上的铁弹营成员除了史朝清,尚可孤、辛万年、朱泚、薛岸都在,连急于见到自己姑母的白解忧也在!

    白解忧并不认识薛暮云,见到这一幕心里一叹:“史朝清的铁弹真正发力的话,天下几乎没有人能够抵挡得住,你何必白白丧了性命?”

    此时他的眼光没有放在薛暮云身上,在他心中,薛暮云已经是一个死人了,而是放在倒在地上那个胡女身上,他小时候见过白绮罗,虽然已经过去了十余年,但眼下的白绮罗的变化并不大,见到她面色煞白、双目紧闭的模样,同为白氏一族的血脉联系终究让他方寸大乱!

    他先一步从院墙上跳了下来!

    此时,在史朝清眼里,白解忧如此做派,自然是为了在他面前表现的,不过他此时正在兴头,是不会让其他人有所表现的,他手中的铁弹离弦激射而去!

    在史朝清的眼里,像薛暮云这样的人物完全是自寻死路,莫说他有薛岌和薛岸的背景,就算此时薛嵩还是大燕的大将他也不会在乎,何况还只是一个牙人?

    这一次,他的弹弓用上了十足的力道,一两重的铁弹正好击打在薛暮云手中的短戟上!

    “当!”

    铁弹遇到短戟后立即发出一声清脆、激越的响声,然后急速折射,史朝清这一击薛暮云立时便握不住短戟了,短戟“扑”的一声落到了地上,他也被带倒在地上!

    而那枚折射而出的铁弹击中了一个白夫人的恩客,正好从其腹部穿过,那人发出一大声惨叫后也仰天倒下了。

    场中突然出现的变故,让夜光居的老板,一个来自西域康国的胡人大骇,不过他是此间的主人,家小都在此地,就算要跑也跑不了,只得踏着小碎步来到院墙下面,小心翼翼地说道:“不知大王驾到,小的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自从在弹弓上使出十成的力道,击掉薛暮云手中的短戟并击倒一人后,史朝清内心好不容易隐藏了一阵子的浓浓杀意此时已经控制不住了。

    听到这老板说话后,他并没有搭理他,而是一气攥了十枚铁弹拿在手里,对着下面的人就是一通射击!

    那老板首当其冲,然后是高如震、舞女、恩客,没多久,十人当场被他射杀!

    其实以高如震的能耐,是能躲过史朝清这致命的一击的,不过他被史朝清寻常的做派蒙蔽了双眼——以往,史朝清在用弹弓击杀他人时,都留了力,还从未听说有杀死人的时候,他无非是取乐罢了。

    但以往他用弹弓射击时,从未有任何人反抗,如今却有薛暮云不但不静等挨铁弹射击,还拿着武器冲上来,情形已经大不相同了。

    薛暮云诱发了史朝清心中潜伏许久的凶兽!

    于是,当史朝清的铁弹射中高如震时,铁弹当即击穿了他的胸膛,让其当场殒命!

    高如震的死让史朝清身边的辛万年大惊失色,他可是知晓幽州高家的厉害的,当史朝清还准备继续向场中射击时,他赶紧抓住了他的手。

    “嗯?!”

    史朝清此时的双眼带着一抹既兴奋又凶残的意味,陡然被辛万年拉住了,也是大怒,虽然辛万年是他母亲的侄儿,不过若是他发起疯来是管不了这许多的!

    不过她的另外一只手被另外一人也按住了,此时他终于冷静下来。

    尚可孤!

    此时的尚可孤还是一位少年,而不是后世大唐神策军大将、鱼朝恩义子,他见到史朝清胡乱杀人,一开始也没有理会,但他杀了高如震就不同了!

    时下,在幽州地界,高鞠仁号称第一猛将,他手下以汉儿为主的幽燕卫也是幽州城最强悍的部队,而高鞠仁的父亲很早就死了,是由他叔父高如震养大了,杀死高如震,必定得罪高鞠仁!

    高鞠仁,虽然时下接受史朝清的管束,不过他却是一位任侠尚气之人,逼急了管你是谁,绝对要大闹一场的!

    当然了,这一切,都要归功于碎叶军。

    若是没有碎叶军,薛暮云就不会出现在这里,没有薛暮云突然冒出来,史朝清也不会使上十成力,进而就不会射杀高如震!

    “扑”

    史朝清等人从墙上跳了下来。

第四十七章 团练节度

    史朝清显然恢复了冷静。

    但无论是辛万年,还是尚可孤,从他眼里看到的都是一种东西。

    杀意!

    史朝清走向了薛暮云。

    “将他绑起来!”

    他的声音很冷酷,不过这样的声音辛万年、尚可孤非常熟悉,对他们来说,宁愿听到这种声音,也不愿听到他平时用弹弓随意击打路人发出的嬉笑声。

    辛万年显然老成得多,他自然知晓史朝清要干什么。

    “将杀死高如震的罪名嫁祸给薛暮云,然后将夜光居里所有的人全部杀死!”

    故此,在他跳下院墙之前,已经派人飞马回城了。

    眼下,在整个幽州,能约束史朝清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他从小的老师,也是史思明的头号谋士周挚,眼下是范阳节度使府的司马,他还兼任莫州、瀛洲、沧州三州刺史,实际上就是史思明留在幽州城辅佐史朝清的。

    另一位自然就是史朝清的母亲辛氏了。

    辛万年确信,当辛氏得到这个消息后会在第一时间去找周挚,然后周挚会做出正确的决策的。

    而在辛万年的心目中,他已经预料到周挚会做什么——将幽燕卫的高鞠仁招到节度使府,然后控制住他,等事情平息后再放了他。

    当然了,联络康孝忠、阿史那玉、李继勋、张献甫等人,让其加强戒备也是应有之意。

    在辛万年心目中,一个只有五百人的幽燕卫竟然如此重要,显然他是了解这支军队的战斗力的。

    (历史上,高鞠仁曾带领幽燕卫在幽州城掀起杀胡潮,效仿冉闵,将城中的胡人屠杀一空)

    不过,与辛万年一样,白解忧在跳下院墙以前,也偷偷让自己的人先一步溜走了,他倒不是为了稳固后事,而是基于仁勇都的责任感和下意识的反应——眼看就有大事发生,还是要先让李继勋知道为好。

    就在铁弹营的人捆绑薛暮云时,白解忧也顾不得那许多了,他扑到了白绮罗的旁边。

    当史朝清击打白绮罗时,显然还是依着以前的状态,只用了不到五成的力道,故此,在经过短暂的昏厥后,白绮罗终于醒过来了。

    于是她就见到了白解忧。

    当然了,此时的白解忧、白绮罗两人已经大约十五年没有见过了,白解忧认得他的姑母,但白绮罗显然已经忘记她还有一个这样的侄子。

    不过,一看到这个年轻人的长相,白绮罗心中便升腾起熟悉的感觉,而白解忧也趁着铁弹营的人捆绑薛暮云的当口凑在她耳旁轻声说了一句。

    “姑母,我是白解忧,白孝德的儿子,莫慌”

    白孝德眼下在何处任职,作为欢场的人物,白绮罗如何不知,故此,当白绮罗甫一听到这话,一开始自然是大喜过望,不过她很快就冷静下来。

    “不能暴露白解忧!”

    “啪!”,她扇了白解忧一耳光,还骂道:“哪里来的登徒子,想趁乱占老娘的便宜!”

    白解忧假装要发怒,却被一个人拉住了。

    正是史朝清!

    史朝清笑道:“好你个白解忧,自从长安来到此地,让幽州城的女人都朝思暮想,没想到你却好这一口,还是在这种情形下,很好,我喜欢!”

    不过他也凑在白解忧耳边说道:“杀光这里的人,就是摩尼卫的任务,限你在半个时辰办完此事!”

    白解忧点点头,不过他还是问了一句:“所有人?”

    史朝清骂道:“我说过的话何时说过第二遍?”

    白解忧却继续问道:“如果我想留下这个人,如何?”

    “不行!”,史朝清斩钉截铁地说道,今日若不是他偶然杀了高如震有些慌乱,他才不会与白解忧啰嗦这么多,当然了,让摩尼卫下手,而不是由自己的铁弹营来下手,自然也有他的考量。

    他要将摩尼卫牢牢地推到高鞠仁的对面!(假若高鞠仁最后洞悉真相的话)

    白解忧本来是蹲着的,此时却站了起来,他单膝跪在史朝清面前,“大王,不瞒您,此人姓白,我也姓白”

    史朝清心里一动,“你是龟兹王国的人?”

    白解忧点点头,“是的”

    史朝清暗忖:“区区一个女人,让其救下又有什么”

    正想答应,此时辛万年却凑过来说道:“王爷,眼下只有杀尽夜光居里的人才行,切莫放走一个,否则必定酿成大祸!”

    听到这话史朝清赶紧骂道:“不行,赶紧动手,若迟上一时半刻,我灭了你九族!”

    白解忧此时也豁出去了,“大王,我的家眷不是在长安就是在西域,你如何灭?”

    “咣!”,史朝清将随身的横刀抽了出来,他这把横刀完全是用钢料打制而成,长度介于单手横刀与双手横刀之间,长约四尺,但他却能单手握住使用,当这把横刀甫一出鞘,一阵逼人的寒意霎时便显现出来!

    这是一把原本通体磨得晶莹雪亮的横刀,不过眼下却是血迹斑斑,显然史朝清没少用它杀过人,还从未擦拭过。

    阳光下,横刀上的血迹十分渗人,不过史朝清从抽出这把横刀到架在白解忧的脖子上都在兔起鹘落间完成,在场的绝大多数人都没有看清这一套动作到底是如何完成的,刹那间一道亮光闪过便这样了。

    看来周挚担任他的经书老师长达十余年没有丝毫用处,史朝清终究步了他老爹武夫的后尘,他喜欢武艺远远多过经书,像这样的动作,没有长久的习练是不成的,像他这样的人竟然能够沉下心来练习,若不是真正处于喜爱就完全解释不通。

    但他毕竟是周王的世子,眼下又是整个幽州城说一不二的人物,能够让白解忧多说一句已经是难得了,哪能容得白解忧一而再再而三顺着杆子往上爬?

    白解忧从小就跟着白孝德,自然也有一身武艺,不过那都是在疆场上用的,加入到仁勇都后也学了一些平素能够使用的小巧功夫,但依然快不过史朝清!

    史朝清一怒之下就要一刀划下去,此时无论是辛万年还是尚可孤都来不及阻止他!

    眼看史朝清又要得罪摩尼卫,辛万年不仅有些万念俱灰,就在此时,院外传来一阵喊叫声。

    “慢!”

    听到这声音,就连史朝清这样的人物也不得不放下了横刀。

    没多久,一个中年汉子来走了过来。

    只见他身材中等,身上穿着一套正三品武官的秋冬袍服,头上也带着五梁冠!

    张献诚,前范阳节度使张守珪长子,眼下节度使府的长史,实际上是除了周挚之外的二号人物,不过他凭着老爹张守珪长期在幽州当官挣下的名声,在除了燕北五州之外的河北道其它地方声望最高,还在安禄山之上。

    这还不算,他手下还有一支两万人的团练军,其中的精锐三千人更是掌握早他堂弟张献甫手里,也是史朝清手下的四卫之一——团练卫。

    由于之前安禄山、史思明都是张守珪的义子,安禄山、史思明都对张献诚极为倚重,当然了,作为将门之后的张献诚本身文武双全,既能担当政事,还能统兵作战,也能八面玲珑游走于幽州胡人与汉人之间,在安史之乱平定后,他还能在大唐身居高位,这本事显然不小。

    他也是史朝清除了周挚、辛氏之外还算听得进去的人物,当然了,他能在张献诚面前稍稍低一下头,不是因为张献诚与史思明的关系,而是他身后的庞大势力。

    若说河北辛氏、高氏是河北两大豪族,妥妥的地头蛇,他张氏一族则是最大的过江龙!

    还是一条强龙!

    史思明带着五千兵马北上平乱时,若是没有张献诚的协助,他是没有这么快平定整个河北道的,而他先有十万大军,后来削减到六万,直到现在三万精锐,没有他张家在后面拣拔、运筹、联络也是不成的。

    他张献诚实际上就是河北叛军兵员、粮草的主持者,这样的人物,连史思明都要礼让三分,史朝清再是混蛋这一点还是知晓的。

    “张叔,你为何在此?”

    实际上,无论是安禄山还是安庆绪,登基后都没有忘了张献诚,眼下他头上顶着国公的爵位,但史朝清这样称呼他显然是将他当成自己人来看的。

    张献诚向他施了一礼,说道:“郡王,在下正好从昌平回来,刚到马市便听到这里有动静,这不就过来瞧瞧”

    史朝清心里却是门清,这多半是辛万年的人正好碰到了他,便拉他过来,周挚、辛氏离这里至少还有小半个时辰,突然碰到一个还能制约史朝清的人,自然赶紧请过来了。

    一路上,辛万年的人早就将这里的情形全部告诉了张献诚,他见到史朝清后也没有拐弯抹角,直接说道:“不妥!”

    其实,屠了夜光居他张献诚也毫无心理负担,以前张守珪镇守幽州时,若是没有一些狠厉的手段,能够镇得住幽州的大户、胡人?能够压服像安禄山、史思明这些骄兵悍将?

    一直跟着张守珪的张献诚自然也是如此,但他毕竟是久历宦海的大官,考虑的显然是史朝清多,“王爷,能否借一步说话?”

    他与史朝清两人走到院落的角落。

    “王爷,夜光居的后台是康孝忠、阿史那承庆两人,对了,整个马市几乎都是他二人与安守忠在其中占据相当股份的产业,务必小心行事,我问你,你等刚进来时可有将整个院子围起来?”

    史朝清听了心里一凛,“张叔的意思是......”

    张献诚点点头,“此时,这里的人恐怕早就跑到了康孝忠和阿史那玉的府邸,眼下周王让郡王镇守后方,那是寄托了多大的希望?康孝忠的一万大军是原本范阳节度使府下面的野战军,也是整个幽州最强、最大的一支军力”

    “阿史那玉的银鞍卫又是战力极为强悍的胡骑,若同时将这两人惹恼,幽州必定大乱!”

    此时史朝清才醒悟过来,暗忖:“也是,那康孝忠先不说,阿史那玉是阿史那承庆的儿子,阿史那承庆眼下跟着安庆绪在洛阳,掌管着骑兵,若是阿史那玉反了,阿史那承庆必定会带着大量骑兵北上,届时阿耶的处境就不妙了”

    于是他便问道:“以张叔之意,此事该如何处理?”

第四十八章 吏部侍郎

    张献诚说道:“此事的关窍就在高如震,承蒙大家看得起,我在高鞠仁面前也有几分薄面,你现在杀不杀这些人都无关紧要,但你若是杀了白解忧,就必定得罪守卫范阳仓的史记勋”

    (史记勋,就是李继勋,他混入燕军后的化名)

    “而史记勋除了是摩尼卫的都尉,还是祆寺的大萨宝,在城里一众祆教徒中颇有声望,又镇守范阳仓,何等重要?!若是将白解忧杀了,必定逼反史记勋,这又是何苦?”

    “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稳住高鞠仁,此时想必周司马已经展开行动了,不过在下实在放心不下,得赶紧进城面见高鞠仁才行!”

    说着他凑近史朝清,“王爷,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高如震是被弹弓射杀的,将其推到薛暮云的头上旁人一眼就看穿了,薛暮云的堂兄薛岌是幽州留守大军中的裨将,同样不能轻易得罪”

    “白解忧也不能杀,于是就只能推到铁弹营一个不太紧要的卫士头上了,此事想必郡王能轻易办妥”

    史朝清点点头,平素他将铁弹营聚在一起时,还经常用弹弓击打卫士的面部,若有忍受不住的就会面临更大的责罚,其中自然也有失手被打死的,无非是事后多给其家眷一些抚恤罢了。

    张献诚说完此话就走了。

    史朝清回到人群当中,他朝着辛万年看了看,辛万年顿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刚才他也想通了一件事,那就是在已经射杀高如震的情形下,就不能再得罪摩尼卫和薛岌了。

    他走向了一个卫士,那人平素就以花言巧语谄媚著称,武艺倒并不出众,那人见辛万年向自己走来顿时明白了什么,但他也无可奈何,他只是辛家家奴出身,本来凭着花言巧语才能混到跳铁弹营,眼下要为主子去死也只能认命。

    不过他既然能进入铁弹营,除了花言巧语之外肯定还是有一些能耐的。

    他自然要为主子赴死,但也不能平白死了,此后若是史朝清绝情绝义,将其家眷整个牵连上也是大有可能的,他作为史朝清身边嘴巴最利索的人,平时少不了担当传令兵的角色,自然也与城内外诸人熟识。

    在整个铁弹营里,他最信任平素沉默寡言的尚可孤,于是在辛万年走到他面前之前,他在尚可孤耳边说了几句话。

    他死了,被辛万年同样用弹弓射杀了。

    辛万年的用意是:“此人平素就胆小,慌乱中误杀了高如震,世子知晓后大怒,为了给高将军报仇,同样用弹弓射杀了他,若是将活人送到高鞠仁面前自然是好,但此人生性胆小,必定守不住口风,还是杀了好”

    不过他并不准备放过白夫人,他认为:“高如震是为了给这个胡姬做寿才过来的,算起来此女也有些责任,将其送给高鞠仁,让高如震的夫人对其进行折辱,也算稍稍减缓一些高鞠仁想要复仇的心思”

    在走向白绮罗之前,辛万年对着尚可孤说道:“霫儿,此人刚才与你说了甚?”

    (霫儿,尚可孤的诨号)

    尚可孤说道:“他想让我照顾他的家眷”

    辛万年点点头,没有丝毫怀疑,平素在铁弹营尚可孤就以讲义气著称,与所有的人关系都很好,此人临死之前找上他也不意外,他唯一有些意外的是,此人既然是辛家的奴才,为何不直接向我说,还巴巴地找上胡儿?

    不过眼下他也想不到那么远,他直接找上白解忧,“此人我必须带走,放心,我对胡女没有兴趣”

    白解忧问道:“那你为为何要带走她?”

    辛万年答道:“高如震时因为前来为此女做寿而死,此人多少有一些责任,必须带走!”

    白解忧却说道:“如果我不同意呢?”

    辛万年一愣,在铁弹营他就是二号人物,仅次于史朝清,从来也是说一不二的,今日却在白解忧面前吃了瘪。

    他正要发作,史朝清过来说道:“算了,我等离开”

    辛万年说道:“那这些人?”

    史朝清摇摇头,“全部杀了也不管用”

    ......

    铁弹营走了,连他们在大街上抢来的民女也没带走,霎时就走的一干二净,当然了,他们带走了高如震和辛家家奴的尸体。

    ......

    幽州城。

    李继勋是第一个接到消息的,甫一接到这个消息他就知道事情不妙,他是知道白解忧的脾气的,此人虽然既聪明又勇猛,但毕竟还只是一个二十岁的少年,若是得知自己亲姑母流落在幽州,还受了欺负,那肯定是要插手的。

    不过他并不是白解忧,而是一个四十岁的碎叶军大将。

    思来想去,他决定无论如何先将白解忧等人救回来再说,在听说高如震也去了夜光居,他同时通知了高鞠仁。

    高如震喜欢夜光居的胡女一事,作为侄子的高鞠仁自然知晓,一听说史朝清去夜光居了,高鞠仁也不敢大意,便与李继勋约定一刻时间后在拱辰门附近会面。

    此时,除了史朝清的铁弹营能够随意出城,其余人马想要出去还必须有节度留后的令牌才行,时下的节度留后是史朝清,他哪里管得了如此繁琐的事情,自然全部扔给他的老师、史思明的头号谋士周挚负责。

    眼下城中除了四卫,还有康孝忠的一万正规军,以及张献诚手下的一万七千团练军,军力总数在三万左右,名义上掌握在史朝清手里,实际上是由周挚控制着。

    周挚自然也不会被这些琐事困住,寻常时分,都尉以上军将带着自己的亲卫出城遛马也是等闲见,于是周挚便下了一个规定,若军将、大臣带人出城,护卫没有超过一百人的话,在城门口登记就行了。

    都尉,在大唐的军官序列里,能够管束的人数在一千五百到三千人之间,故此,有着这个职位的将领并不多,守门的军士都认识,只要人数没有超过百人,或者略微超过一些,都会放行的。

    李继勋自然带上了全部由碎叶军、仁勇都组成的“摩尼卫”一百人,他们的装束全部是从长安杨国忠府邸那里弄来的:

    圆锥形、带着护鼻的铜制头盔,头盔下面连着用锁子甲编成的顿项;

    一件用上好铁料细心制作的锁子甲,不过锁子甲只是半身的;

    随身挎着大马士革钢刀;

    左侧挂着带着用十字铁条加固的铜盾;

    右侧挂着钢弩、胡禄;

    人手一杆马槊。

    这些人都是从碎叶军中精挑细选的,以前在骑战时使用的是虎枪,分量与马槊差不多,实际上虎枪与马槊相比,除了没有那处倒钩,其它倒有七八分相似。

    从长安过来时,李继勋的一千人便是三百骑兵、七百步军的配置,三百骑兵座下都是从长安城御马监弄来的高大神骏的战马。

    几乎与李继勋同时,高鞠仁也带着百人赶到了拱辰门附近。

    以前,李继勋自然也见过高鞠仁手下的幽燕卫,不过从未见过他们全副武装的模样,眼下一见也不禁心里一震。

    高鞠仁的幽燕卫都是清一色的黑马,身上的甲胄也是刷了黑漆的山文甲,拿着的都是马槊、长戟、大斧、狼牙棒、陌刀、铁鞭、铁锏这样的重型武器,高鞠仁自己虽然身材不高,身形看起来也不太壮实,面容也是清瘦模样,但他的武器却是两把铁锤!

    那两把铁锤,每一把的分量至少有二十斤!

    李继勋身为大唐武进士,后来又长期待在碎叶军,对于大唐、碎叶军、塞外胡人、西域胡人有名的将领见过不少,力气大的人也不在少数。

    别的不说,在碎叶军中,单论力气,就有好几个人相当可观,荔非守瑜能拉动五石力的大弓,自然力气最大,不过他的武器也就是一把十五斤重的虎枪。

    接下来就是白孝德了,他是双枪将,还都是铁枪,不过是一长一短,长的约莫二十斤,但短的只有十五斤。

    再就是高庭晖、延铎两人了,两人都能挥动两把铁戟,不过每把的分量也就在十五斤左右。

    而眼前高鞠仁这两把铁锤是他见到的最沉重的兵器!不过高鞠仁握在手里似乎毫不费力。

    “难怪”

    见到好像玄甲重骑一般出现的高鞠仁幽燕卫,李继勋不禁在内心赞叹了一句。

    而在高鞠仁眼里,眼前这位“史记勋”的卫队倒是标准的波斯“骑兵”模样,不过这些人既然人人都能使马槊,这战力自然也不容小觑。

    两人会面后却要面临一个难题。

    幽州城留守大将、身兼吏部侍郎的康孝忠此时也来到了城门前!

    其实,康孝忠早就赶到城门附近了,夜光居的人第一个通知的就是他,由于他的军队就是日常守卫城池的部队,城里八座城门也都是他的手下守卫的,倒是不用遵守一百骑的规定。

    康孝忠带了两百骑!

    康孝忠是安禄山在平卢节度使任上的老臣子了,他也是粟特人,虽然也是统兵大将,不过平素多以镇守后方的面目出现,这样的人在燕军阵营里虽然谈不上勇猛,但忠诚是必须的,康孝忠之所有有此殊荣,除了他粟特胡人的身份,他的姐姐是安禄山的正房夫人才是核心原因!

    安庆绪正是他的亲外甥!

    得知与自己盘根错节的马市出现变故后,康孝忠思索再三,决定还是亲自去一趟,由于八座城门的守将都是他的亲信,他自然也知道摩尼卫的人从马市赶回来的消息。

    于是,他就等着李继勋,没想到连高鞠仁也等来了!

    康孝忠自然不敢得罪史朝清,他手下号称有一万步骑,除了薛岌的三千人,自己亲领的一千骑,高如震的三千人,武备最强、战力也最强的却是一支全部由西域胡人组成的步军队伍,这支队伍就是由史思明心腹爱将曹国正(曹将军)统领!

    曹国正,才是史朝清真正能依仗的人物。

    但康孝忠决定还是去一趟马市,因为幽州城所有的人都知道马市后面的大人物就是他,如果那里起了乱子,他不出现也不像话,何况,马市里面还藏着他一个秘密。

    原本他还有些忐忑,因为风闻史思明要投降大唐了,作为安禄山的大舅子得知此事后自然很是不安,在最近的一年中,除了李继勋的到来让幽州城起了一些变化,康孝忠其实也做了一些准备。

    见到李继勋、高鞠仁两人联袂赶到后,四十五岁的康孝忠终于舒了一口气。

    “有这两人顶在前面,见了范阳郡王也好说话”

第四十九章 行军司马

    三队骑兵刚刚跨过护城河,从桑干河上游又开来一队骑兵!

    随着那队骑兵逐渐走进,三人这才看清这支骑兵是驻扎在上游广平县对岸、漕运重地卢思台大营的守军。

    隋唐以来,河北道首屈一指的大城自然是幽州城(北京城),由于周围都是大片的平地,而此时的幽州城周长只有三十里,远不如后世元明清三代,假如敌人孤注一掷投入重兵围住城池,虽然易守难攻,终究有破城的一日,于是,从隋代开始便依托桑干河及其支流修建了四处卫星城。

    在桑干河的上游,自然就是广平县了,而在广平县对面则是漕运码头重地卢思台,原本这里是一处高台,设置有军营、大仓,在范阳城修建后,其仓储的功能便逐渐废弃了,只有军营存在。

    而在桑干河的下游,则有笼火城存在,同样是军堡重地。

    在幽州城的南面不远处则是广阳城——广阳城(房山),安史之乱前,范阳节度使自然在幽州城驻守,但节度副使则是在广阳城,当安禄山带领大军南下叛乱时,让节度副使贾循回到幽州城驻守,而让自己的亲信、大将牛廷玠到广阳城驻守。

    眼下由于大军多半都在外地,幽州城主要由康孝忠大军镇守,四面的卫星城就只能由张献诚的团练军驻守了。

    张献诚的两万团练军,除了一万驻扎在幽州城,剩余万人全部分散驻扎在广平县城、卢思台大营、笼火城、广阳城,其中广阳城军力最多,约莫五千多,剩余三地加起来才四千多。

    其中卢思台大营驻有一支轻骑兵,人数不多,只有五百骑,将领却拥有都尉职衔,这还不算,此人还兼着团练军的游奕使。

    朱希彩,铁弹营那位满脸粉刺的少年朱泚的族叔。

    说起这张献诚的团练军,实际上都是收容的在史思明北上平定河北局势时因为烧杀劫掠造成的流民中招募的,战力相当可疑,精锐的都被张献甫的团练卫挑走了,剩下的也就是能够维持治安、上墙值守而已。

    这些人没有薪饷,只管两餐饭,应募者还是相当踊跃的。

    既然是从广平县方向过来的骑兵,那自然是朱希彩了,朱希彩原本就是前范阳节度使张守珪的牙兵,至少在目前由于其军力不多,对张公子还是言听计从的,张献诚离开夜光居后并没有回城,因为张献甫的团练卫全部是步军,于是他就赶紧去了卢思台。

    朱希彩倒也不含糊,立即点起三百轻骑跟着张献诚过来了!

    朱希彩,今年才三十岁,是一个典型的幽燕将领,与之前我等见过的董秦差不多,战力相当强横,但军纪也是相当松懈,他也是完美的遵从史思明的治军方式来练兵的人。

    杀戮,主要是虐杀平民来维持士气,抢劫,靠抢劫来养活骑兵,勉强将他们聚在一起。

    一见到康孝忠等人,特别是高鞠仁也在,张献诚顿时长舒了一口气,见到这个架势他就明白了——眼下幽州城实际上的最高长官、节度使府别驾、史朝清老师、史思明首席谋士周挚并不在城里!

    周挚不在,辛氏又不能抛头露面,目前能够压服史朝清的便只有他张献诚了。

    “周挚去了哪里?”

    在靠近康孝忠等人时,张献诚突然想起了这个问题。

    作为节度使府别驾、周王府长史、史思明大军出战时的行军司马(参谋长),在史思明南下莫州后自然轻易不会离开幽州城。

    “周挚的父亲是汉人,母亲却是突厥人,后突厥灭亡后,除了回鹘四部南下甘凉一带就食,一部分突厥贵姓却被安置在幽州城南面不远处的良乡县附近,那里的突厥人虽然早就成了半牧半农的登记造册之人,不过由于母族出自那里,那里的几千户突厥人实际上就成了周挚的靠山”

    “突厥人虽然不可能在幽州大量饲养牲畜,不过每户农户家里都会饲养马匹,民间传说,周挚被封为良乡县公,那里实际上就是他的封地!”

    “周挚目前虽然执掌大权,不过其母亲却一直住在良乡县城,他多半是去探望其母去了,不过良乡县城离这里只有五十里,铁弹营的人在幽州城找不到他,自然会派快马去良乡县城找他......”

    没多久,四支小队伍便会面了,张献诚一见又想到:“怎地没见到阿史那玉的银鞍卫?”

    瞬即就明白了,“阿史那玉是周挚的女婿,周挚虽然自称汉人,但主要的依仗还是突厥人,阿史那承庆、阿史那玉父子也是来自良乡县,周挚去良乡县城,自然是带着阿史那玉作为护卫的......”

    张献诚一出现,包括康孝忠在内的几人都端正了身形——无论是康家还是高家,以前都是张守珪的牙兵出身,张家威势的惯性还在。

    “诸位”,张献诚在马上拱了拱手,“兹事体大,我等只带着少数人马,自然不是厮杀去的,大郎......”

    此时的大郎自然就是高鞠仁了,他见张献诚对着自己说话,赶紧也拱着手候命。

    “你可要节哀......”

    一听此话,高鞠仁顿时明白了什么,他是孤儿,从小由叔父高如震养大,而高如震今日去了马市的夜光居,史朝清也在那里!

    他似乎有些天旋地转,握着铁锤的大手青筋直冒,面色也一下涨红了!

    以往在这个时候,除非天王老子驾到,否则谁也阻挡不了他的,张献诚一见就知道事情要遭,赶紧说道:“大郎,你切莫想差了,此事确实与范阳郡王有关,但当时场面混乱,铁弹横飞,汝叔父不幸......罹难.......”

    此时,高鞠仁牙关紧绷,似乎还听得到切齿的恨声。

    “事后,范阳郡王斩杀了射中高将军的人,若是本官猜得不错,此时,郡王正带着高将军的遗体和那犯事的卫士尸首回来了”

    此时,若是康孝忠、李继勋两人说起此事,高鞠仁根本就不会理会他们,而是带着幽燕卫直接朝着夜光居奔去,管他是谁,铁弹营、夜光居都会尸横遍野,血流漂杵!

    与冉闵的杀胡不同,历史上的高鞠仁杀胡却是阴差阳错,不过是他与银鞍卫的阿史那玉起了龃龉进而才牵扯到部族而已,否则,像康孝忠、史思明都是胡人,周挚也是半个胡人,他怎么不杀?

    张献诚看了看李继勋,暗忖:“原本幽州城各路人马实力相当,又有老奸巨猾的周挚左右权衡,本是万无一失的地方,可这摩尼卫一到,顿时将平衡之势打破,关键是摩尼卫是被先帝看重而派到幽州来的,不用说,先帝是想用城里逐渐增多的祆教徒来进一步稳固自己的后方的”

    “安禄山、史思明都加入了摩尼教,安禄山还被祆寺大主持封为‘大光明使者’,而史思明是光明副使,如今安禄山一死,这支全部由祆教徒组成的队伍包括城里的祆教徒自然就成了副使的嫡系,否则史思明也不会安排此人镇守范阳仓”

    “饶是如此,此人自从来到幽州城后,一直置身事外,在史思明在的时候自然亲近他,不过史思明一走,却并没有表露出亲近哪一方的迹象,此人手下虽然只有一千士兵,但其中的三百骑兵还是相当厉害的”

    “三百都能都在马上挥动马槊的部队,放眼天下也并不多见”

    想到这里,他决定向李继勋示好,不将白解忧牵扯进来,他对着高鞠仁说道:“都是那薛家浪荡子不好,汝叔、那浪荡子都看上了那胡姬,范阳郡王你也知道,最喜热闹,便出手击中了那胡姬”

    “寻常情形下,凡是被郡王击中的人并无性命之忧,在家歇息几日也就好了,这次也不例外,不过却惹恼了那薛家浪荡子,对了,叫甚薛暮云的,也是平阳郡公薛礼的孙辈,见到自己看上的女人受辱,又多半不知范阳郡王亲至,便出手护卫那胡姬”

    (平阳郡公,薛仁贵的封爵)

    “这下可好,见到范阳郡王遇险,铁弹营的卫士岂有不出手的,那薛暮云当场被郡王击倒在地,其手下的人也纷纷胡乱射击,其中一人不幸射中汝叔,大郎,你也知晓,铁弹营个个都是万夫不当之勇,气力非凡”

    “平素从未遇到过今日的情形,都留了力,今日却大开杀戒,故此......”

    高鞠仁似乎还沉浸在悲愤中,不过他终究是少年心性,半晌又问道:“果真如此?”

    张献诚一咬牙,决定自己将此事揽过来。

    他的想法是:“自从怀朔镇之战后,大唐百年愈发虚弱了,放眼天下,周王手下那三万精锐算是最强大的一支力量了,若是周王举止得当,徐徐图之,未尝不能得到天下,眼下周挚是周王的首席文官,假如我在此事上有所贡献”

    “进而让幽州消弭一场灾祸,在周王心中的分量或可与周挚并驾齐驱,等到正式建国时就能荣登宰相的高位”

    “大郎,难道连你也不相信在下?”

    一句“在下”让高鞠仁赶紧答道:“不敢,既然张节度如此说,小子还能说甚,无论如何,见到叔父的遗体再说”

    能让整个幽州的头号猛人高鞠仁压住火气,张献诚等都长舒了一口气,当然了,李继勋自然除外。

    在李继勋眼里,虽然自己已经是碎叶军的老臣子了,但作为李氏后人,这些人在他眼里都是乱臣贼子,都死不足惜,如果不是他的力量有限,上下其手,挑拨离间那是必须要用上的。

    可一旦引起冲突,光凭着他这一支摩尼卫怎么看也掌握不了主动,故此,在没有接到孙秀荣进一步指示之前,他可不敢轻举妄动。

    他已经有三个月时间没有接到孙秀荣的指示了,自从史思明南下莫州后,幽州城一直颇不平静,但依旧没有下手的机会,眼下好不容易机会出现了,自己却束手无策,作为碎叶军的重臣之一,他自然有些懊恼。

    一众人略说了会话,便汇聚在一起向马市走去。

    此时,距离夜光居事件已经过去大约一个时辰了,令张献诚疑惑的是,除非史朝清一怒之下将整个马市屠了,否则早就应该回到州城附近了,但此时依旧没有踪影,但如果是史朝清在马市进行大屠杀,不可能没有动静传过来,但却一丝动静也无。

    自从得知马市出事,多半与那位嚣张跋扈的小霸王有关,靠近拱辰门的杂市大街上此时空无一人,所有的商铺都紧闭门窗,初秋下午的空气中弥漫着不安的宁静。

    刚走到街心,前面传来了一大阵动静。

    从正北面过来的街面上开来了一大队骑兵!

    半晌,从那队骑兵中闪出三人,当中一人正是史朝清,而其左侧是一位年约四十的中年汉子,三缕长须,皮肤微黑,高鼻深目,面容整肃,左侧挂着一口长剑,右侧挂着装满箭枝的胡禄,虽然是一个文官,不过却能用双腿操控马匹,显然也是一个骑射高手!

    周挚!

第五十章 惊天一刀

    史朝清另外一侧的那人则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也是胡人模样,面容阴鸷,弓着背,一身蓝色锦袍,其马鞍、马镫都是亮晶晶的银色。

    平北王阿史那承庆之子,银鞍卫的统领阿史那玉!

    再看,除了铁弹营,还有大约五百骑兵,都是银鞍银镫,自然就是阿史那玉的银鞍卫了!

    (银鞍银镫,并非全部是用白银打制,而是将精铁磨得晶莹雪亮或者镶银而已)

    按照幽州人的说法,除了高鞠仁的幽燕卫,战力最为强横的就是阿史那玉的银鞍卫了,由于银鞍卫有一千人,而幽燕卫只有五百人,两支精锐战力实际上相差无几。

    在骑兵的后面,有两辆马车,上面各躺着一人,多半就是高如震以及史朝清推出来顶包的那名倒霉的侍卫的尸体了。

    在马车附近,银鞍卫的手里都攒着长绳子,长绳子拴着一大群人,包括白解忧、薛暮云以及夜光居所有的人都串在绳子上,每个人都是狼狈不堪,特别是那些胡女,脚上的鞋子都磨掉了,一路走一路留下一串血迹。

    这就是周挚的风格了。

    在他看来,既然薛暮云、白解忧都涉及其中,管他是薛岌还是史记勋,都要带回衙门按照大燕律秉公处置,当然了,史朝清肯定也要脱开干系才行,周挚再大公无私也做不到将史朝清也拿下。

    于是,薛暮云、白解忧便成了曹操手里的运粮官王垕!

    在周挚眼里,薛暮云虽然与薛岌有关系,不过薛氏一族,旺者不过薛讷、薛楚玉两支,余者都是庶支,都不足为虑,何况薛暮云这一支还是犯了事被流放到辽东的,作为嫡系后裔的薛岌犯不着为了庶支与他翻脸。

    至于白解忧就根本不在话下。

    对于摩尼卫绝大多数都是胡人,首领却是一位汉人的情形,周挚虽然有些疑惑,不过有大唐丢失碎叶镇在先,安西四镇又短暂被吐蕃人夺去过,那里的汉人转而信仰祆教也大有可能。

    他想的却是,“一个胡人,还是信仰祆教的胡人,竟然能够接受汉人的指挥,也算不上什么大人物”

    故此,区区录事参军根本就没在他的眼里!

    但李继勋却是知道白解忧的身份的!

    “在我等碎叶军里,荔非守瑜最为清贵,余者就是马璘、白孝德两人了,若是碎叶军建国,也设置凌烟阁,这三人自然位居前三,若是白孝德的儿子被折辱而死,我纵算是李氏皇族后裔也抵消不了!”

    于是,他决定冒着得罪周挚的风险拼死救下白解忧!

    而此时的白解忧主动被串在白绮罗与高怜儿之间,显然是要照顾这两人的,在此之前,他的面上也有鞭痕,多半也受到了银鞍卫士兵的鞭打。

    这自然就是胡人的作风了,一旦上官下令,他们才不会管什么不要伤害友军,不要残害百姓之类的,此时实情危如累卵的安史叛军就是这个模样,历史上的安禄山之死、安庆绪之死、史思明之死、史朝清之乱莫不如此。

    一个偶然因素就莫名其妙死了,这就是安史之乱首领的全部。

    胡人,如果没有同化他们,绝对是一柄双刃剑,用得好自然是一柄利器,但稍不注意,其反噬之力就会令人惊叹!

    这也是孙秀荣一旦控制某个部落,必定将其少年纳入读书识字、当兵、做官、做工之中,就好像北魏所做的一样。

    但大唐却不同,他的同化只对贵姓开放,对于寻常牧户、农户则等闲视之。

    一见到高如震的遗体,高鞠仁就顾不得那许多了,什么周挚、张献诚都不在的他的眼里!

    他飞也似的跑到装载着高如震尸体的马车旁边,然后扑到高如震身上大哭起来。

    这一哭,惊天动地。

    在高鞠仁大哭的时候,一百全部骑着黑马的幽燕卫全体出动,将那些用绳子串起来的人围了起来,周挚见到这一幕的时候,面色顿时一松。

    “若是高鞠仁不发疯,我自然将这些人弄回衙门审问,然后将男的全部斩立决,女的全部吊死也就是了,若他发疯了,就让这些人都死在他的铁锤之下,这厮是天杀星,尽情杀人后也就释然了,难道他胆敢找郡王算账?谅他也不敢!”

    此时,张献诚面色一凛,刹那间就知晓了周挚的打算,以高鞠仁那简单的心思,肯定是会大开杀戒的,此时,就算他出面也无济于事了!

    一想到背后的薛岌、史记勋,他不禁面色大变。

    “瞧史记勋那架势,绝对是不愿白解忧死在高鞠仁手里的!眼看幽燕卫与摩尼卫就要火并!此后,银鞍卫就独树一帜了!”

    再看阿史那玉,那张看起来很清秀却弥漫阴鸷狠厉的面容似乎正带着笑意。

    再看自己身边朱希彩的骑兵,都是只有战袍的轻骑兵,虽然有弓箭在身,不过都是普通骑弓,然后人手一把骑刀而已。

    平素,就算朱希彩五百骑兵全出,也不可能是一百幽燕卫或者银鞍卫的对手,何况现在!

    “难道周王真的没有帝王之资?”

    长期以来,由于史思明在一众胡人中,虽然同样读书识字不多,但却以极为聪慧著称,让进士出身的张献诚也叹为观止,这才心甘情愿为他安抚整个河北道,但眼下的局面已经是箭在弦上,火在油边,完全不可阻止了!

    “这个世界上,没有能够阻挡高鞠仁的人!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

    作为长期在幽州生活、做官的他完全明白高鞠仁的杀伤力和破坏力。

    “单论武艺和气力,天下没有比得上他的!”

    但张献诚的想法显然是站在幽燕人士的立场上的,李继勋却不会这么想,一见白解忧遇险,也管不了那许多了,一百摩尼卫也开到幽燕卫附近,与高鞠仁的幽燕卫对峙起来!

    与幽燕卫个个武力强横不同,碎叶军出身的摩尼卫则秉承了一贯的传统,拿着马槊的骑兵与举着钢弩的骑兵穿插布置,显然还是下意识地依着进退有序、互相配合的阵势的!

    这些人在马下都能使用陌刀,又都是从碎叶军重骑兵、重兵营里精挑细选的,实际上若是全力出手的,不见得比不上幽燕卫!

    这一幕是李继勋不愿意见到的,但是周挚、康孝忠、阿史那玉愿意看到的——一旦这支来历不明的军队头目被杀,必定群龙无首,今后周挚就能以留守最高长官的名义从中提拔一位胡将将其收在麾下。

    周挚能在短时间就能做到这般模样,显然也是知悉李继勋与白解忧的关系的,虽然他并不知道二人的真实来历,但白解忧平时没事就扎在李继勋的府上就可见一斑。

    他还猜想,“史记勋是汉人,而白解忧是胡人,这支胡人部队实际上就是控制在白解忧手里,史记勋不过是通过白解忧控制这支部队,没了白解忧,史记勋就是光杆一个!”

    此时的李继勋也陷入了复杂的心绪之中。

    “若是因为白解忧破坏了大都护的大事,我将百死莫赎!但若是白将军的独子死了,我更是交代不过去,大都护平素极为重视士卒的性命,这么看来,就算破坏了大事,若是能救下解忧还是合算的!”

    而对于周挚、康孝忠、阿史那玉、张献诚等人来说,摩尼卫虽然号为幽州城四大卫之一,但真实实力却不知晓,他们能成为四大卫之一,还是托了安禄山的福,眼看幽燕卫就要火并摩尼卫,包括张献诚在内竟然都有些期待。

    不过到了最后,张献诚猛然想到一事。

    “四大卫中,若是幽燕卫与摩尼卫火并,然后两败俱伤,最得利的是谁?肯定不是战力孱弱的团练卫,而是康孝忠和阿史那玉,这两人寻常都以周挚马首是瞻,此后,莫说宰相大位了,我能保持住眼下的地位就不错了”

    “不过眼下双方形同水火,光凭朱希彩的骑兵完全不能化解,还真是麻烦啊!”

    也不知过了多久,高鞠仁的大哭终于停住了。

    众人都屏住了呼吸,他们都知道,一旦高鞠仁停住了哭泣,接下来要做的是全幽州的人都知道。

    大开杀戒!

    果然,只见高鞠仁从高如震的尸体上起身了,他在哭泣的时候身边两柄铁锤也不离身,此时已经握在手里!

    两柄铁锤,每柄约莫三尺长,铁锤的顶端还有半尺长的矛尖,铁锤本身也不是完全的锤型,而是类似瓦楞锏那样的制式,既能砸击,也能砍击,还能刺击,这样的分量自然也能破甲,锤柄的末端也有大约三寸的矛尖,若是后面有人偷袭,也能回刺!

    与他座下的黑马一样,铁锤也是乌沉沉的,从他高鞠仁拿下范阳节度使府末届跳荡营头名以来,在安禄山、史思明的感染下,高鞠仁虽是汉人,也非良善之辈,死在他的铁锤下的人无数,其中自然也有无辜之人。

    他重新回到大黑马上,双手提着铁锤,就好像握着两把菜刀一样轻巧,双眼却冒着怒火,直直地盯着李继勋。

    “你今日就是要与我作对?”

    李继勋此时也将一杆马槊抄在手里,他没有见过高鞠仁杀人,虽然有所耳闻,但碎叶军出身的他自然丝毫也没有示弱。

    “非也,不过不愿见到将军胡乱杀人!”

    “呀!!!”

    高鞠仁突然发出了惊天一呼!

    他的声音本来就低沉浑厚并带着些许沙哑,此时由于怒火盈胸,当声音通过胸腔中迸发出来时竟然好像无数个人一起发出来似的!

    “天杀星降临了”

    周挚、张献诚、康孝忠、阿史那玉惊骇中带着期待,竟不约而同地在心中想到。

    但是,就在万众瞩目之时,变故突然发生!

    眼下他们都拥在杂市的十字大街的中心,前面说过,大唐的街面都修建的异常宽阔,像长安城的朱雀大街就有几里路宽,幽州城的马市自然少许多,却也有上百米宽!

    幽州的市监为了控制市场,都会在街心四座临街的楼上设置瞭望台(真实历史记载),就在高鞠仁就要发出雷霆之怒时,正在马上准备看热闹的史朝清突然惨叫了一声!

    周挚、阿史那玉赶紧回过身。

    只见一把长约一尺的短刀插在史朝清的胸口!

    那是一把两面开刃,并没有手柄的短刀,是一种只能用强弩发射出来的短刀,在时下的大唐被称为飞刀!

    此时正对着史朝清的只有几十米外的市监瞭望台!

    史朝清死了,他一死,立即让充满怒火的高鞠仁冷静下来!

第五十一章 幽州羌人

    不用周挚吩咐,辛万年带着铁弹营猛地向望楼扑去!

    等周挚、张献诚、阿史那玉三人来到望楼的三楼,只见辛万年依旧呆立在一处靠窗的地方。

    一人身穿正八品市监的服饰坐在靠窗的地上,低着头,胸口插着一把短刀,其右手正好握在刀柄上,看起来是自杀的。

    在其身侧则是一把两石力、专门用来击发像短刀、重箭这样粗笨箭矢的强弩,地上还散落着几把短刀。

    周挚用佩剑将其脑袋抬起来,这才发现此人正是杂市的市监,一位来自西迁到大唐腹地羌人部落的后裔——乌承德。

    自从吐蕃人崛起后,羌人忍受不住吐蕃贵族的高压和盘剥,纷纷举族迁到大唐境内,其中党项羌自成一派,另外还有夫蒙、乌、乞伏三部。

    夫蒙部族的杰出代表自然就是前安西节度使夫蒙灵察了,眼下他已经灭了南诏,成了事实上的云南王。

    乌氏部族则以被碎叶军击杀的乌承恩、乌承玼兄弟为代表。

    至于乞伏一族却名不见经传。

    大唐将大部分羌人部落迁徙到靠近京畿的地方,不过由于隋末战乱以及隋代、唐代屡次以幽州为基地攻伐高丽,导致幽州人口剧减,后来在高宗时期也将一部分党项人、羌人迁到了幽州。

    这些人大多集中在高丽营镇附近的地区。

    高丽营镇,隋唐就开始出现的名字,一直延续到后世,据说因为在灭亡高句丽后,将部分高句丽贵姓迁到这里,于是便有了这个名字。

    实际上,百余年过去后,本来就是以农耕为主的高句丽人早就融合到汉人里面去了,随着唐初府兵制的兴起,高丽营镇的府兵也四处戍守,时下依旧在此地生活的高句丽人已经不多了,而是以羌人为主的地方。

    乌氏兄弟的老巢就是这里,而杂市的市监叫乌承德,正是前妫州刺史乌承恩的族弟。

    看着模样,应该是乌承德拿着强弩射杀了史朝清!

    但这只是表面上的,作为羌人后裔,乌承德虽然是文官,显然也是能舞刀弄枪的,在腰腹力量的配合下拉动两石力的强弓也不是难事,但眼下的问题是:

    自从乌氏兄弟死后,无论是大唐还是安禄山、史思明,对乌氏一族都不错,别看一个小小的市监,俸禄等实在微不足道,但掌管一个偌大的市场,其中的油水可想而知,能够捞到这个肥差,乌承德没有任何理由要射杀史朝清!

    何况,作为市监,平时身边自然也有不少人马,虽然官府厘定的没有品级的人数并不多,但依着市监的身家,在幽州招募几个身手不凡的家丁也不是难事,可当周挚等人从一楼一直走到三楼,竟没有见到半个人,除了已经“自杀”的乌承德!

    就在周挚等人对着乌承德的尸体发呆时,下面的康孝忠、李继勋两人已经将夜光居的人分别领走了,康孝忠自然领走了老板一家,而李继勋则将包括白绮罗、高怜儿在内的胡女领走了。

    随着史朝清的死亡,原本怒发冲冠的高鞠仁也蔫儿了,他虽然鲁莽,但也知道史朝清一死,幽州城甚至整个幽州地界都会掀起巨大的波澜,眼下除了要打理好高如震的丧礼,如何保全高氏一族才是最重要的!

    故此,他止住了手下蠢蠢欲动的心思,坐视康孝忠、李继勋带人离开了。

    当然了,康、李二人只是派了少数人护送夜光居的人回到城里,在目送他们远去后,他二人对望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里的惊骇——在幽州地界,竟然还有人敢射杀史朝清!

    于是,他们也来到了望楼三楼。

    李继勋曾在仁勇都干过,而仁勇都是孙秀荣一手组建起来了,这个组织既有后世侦察兵、刑侦警察的风采,也有一些大明锦衣卫、东西厂的特征,在周挚等人依旧对着乌承德发呆时,李继勋却发现了一些端倪。

    他拿起了那把强弩,仔细查看了许久,然后就对着几人说出了下面的话。

    “诸位,这把弩乍一看就是稍强一些单体弩,实际上却是角弓弩,你等看,这把弩的尺寸与单体弩差不多,但分量却远胜之,明显是加了角片,中间穿了铁丝,不过上面刷了一层黑漆,又用粗线捆扎,让人以为就是一把单体弩而已”

    “还有,这里多了一个装置,让本来已经达到角弓弩水准强弩的力道又超过了三石”

    说着,他准备单手将弩弦拉开,结果自然不行,然后他将弩身踩在脚下,双手提着弩弦往上拉,这才上好弦。

    “让我来”

    辛万年将强弩接了过去,先将悬刀扣下,然后用单手就将弩弦上好了!

    这一幕,让李继勋也是感叹不已,他说道:“这把表面上看起来是单体弩的强弩,若是在下猜得不错,实际上的力道已经达到四石左右,一般人根本拉不动,这乌承德难道是一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康孝忠说道:“绝对不是,有此身手,早就从军了,何苦在市井里厮混?”

    周围都是神色凛然,半晌,周挚才说道:“先不管这些了,先将郡王的遗体秘密运回城里,先不要告诉王妃”

    然后他转过身,对着张献诚说道:“献诚,你可知晓为何我会与郡王一起从马市南下?”

    张献诚说道:“司马莫非是从通天门经布市去的马市?”

    周挚摇摇头,“非也,我前日就不在城里,而是去了高丽营镇”

    他这么一说,张献诚突然明白了。

    与良乡县的突厥人一样,高丽营镇也是羌人的大本营,同样是幽州官员争取的对象,但就在不久前,史思明任命的棣州(后世商河县、惠民县一带)刺史李正已突然反正,让燕军猝不及防,后来李正已自然不敌史思明,不过由于棣州是整个河北道唯一横跨黄河的州,李正已还是带着少数兵马成功退到河南道的齐州(济南市,此时河南、山东都属于河南道)。

    而李正已正是出身于高丽营镇的高句丽人!

    李正已的叛变,让高丽营镇的高句丽人极度恐惧,因为李正已家族正是高丽营镇高句丽人的大姓,实际上是他们的领袖。

    这一点,周挚岂能不知,他虽然是半个汉人,但狠辣手段丝毫不亚于史思明,在高丽营镇的高句丽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带着阿史那玉的五百银鞍卫突然出现在那里,将高丽营镇的高句丽人斩尽杀绝。

    这样的事情,周挚自然是秘密进行的。

    想通了这一点,张献诚豁然开朗,暗忖:“高丽营镇在幽州城以北,周挚镇压高句丽人后立即南下,自然能在马市与史朝清汇合,依着银鞍卫的手段,虽然是冲着高句丽人去的,估计也牵连了一些羌人,莫非他们将乌承德留在乡下的族人也戕害了?”

    “如果是那样,他应该找周挚算账才是,为何对着史朝清?对了,眼下燕北五州都是史思明的天下,对于乌承德来说杀死史朝清远比杀死周挚的意义大!”

    当他眼睛的余光扫到“史记勋”时,又想到:“按照这位摩尼卫都尉的说法,乌承德应该拉不动这把强弩才是,难道另有他人,就是他射杀了史朝清,而栽赃给乌承德?”

    “众人听令!”

    眼看所有的将领都在此地,周挚突然下了命令。

    “立即封锁三市,银鞍卫主搜杂市,卢思台骑兵主搜布市......”

    由于这两部人数最多,自然如此安排,不过接下来的马市应该派谁去搜索,按说应该派有两百骑兵的康孝忠去,但康孝忠自己就是马市的大后台,搜也白搜,而高鞠仁的幽燕卫眼下因为高如震之死已经乱了方寸,显然也不可能承担这个任务。

    于是,他看向李继勋,“至于马市,就拜托史都尉了!”

    周挚带着两百银鞍卫与高鞠仁的幽燕卫、康孝忠的人一起朝王城池走去,剩下的人则按照他的安排分开去三市搜索,别人不说,卢思台大营的骑兵都尉朱希彩接到这个命令后那是乐开了花。

    虽然只是说“搜索”,但任谁也会想到,“想要洗清嫌疑并没有那么容易,不过都是生意人,家里面有的是钱财,到时候就能大肆敲诈勒索了”

    以前朱希彩只是在卢思台附近打家劫舍,对燕北三市不敢有半分觊觎,眼下有周司马的均令,岂能不为所欲为?

    先不说银鞍卫、卢思台骑兵在杂市、布市大肆搜索、勒索,当李继勋接到北上搜索马市的命令后这心里也是一咯噔。

    “全幽州的人都知道马市是康孝忠的地盘,让我去搜,无论是真搜还是假搜都是进退两难,真搜就会得罪康孝忠,假搜则在周挚那里过不去”

    不过他也不得不遵令,得令后当即带着约莫八十碎叶军朝着马市走去。

    马市距离杂市还有约莫一里路,他们刚走到一半,后面追来了一骑,李继勋一看,此人不是那差点酿下大祸的薛暮云是谁?

    作为幽州摩尼卫的都尉,甫一抵达幽州,自然也成了仁勇都河北道的最高长官,肯定知晓薛暮云一早就加入到碎叶军的事情,不过虽然他知道,但薛暮云却不知道李继勋乃至摩尼卫的底细。

    薛暮云催马来到李继勋面前,“史都尉,在下对马市很熟,白参军让我也跟着去”

    李继勋点点头,暗忖:“此人来到马市也一年了,对于方方面面应该最清楚,他在倒是能省不少事情”

第五十二章 马市之谜(上)

    马市,实际上是幽州城外最先设置的市场,先有马市,然后才有杂市、布市。

    与燕北三大市一样,马市也呈品字形。

    原本用来交易马匹的市场在最北,后来又扩大到牛羊交易,史朝清不愿意去马市,实际上是不愿意去这里,大量牛羊牲畜的存在,让这里的气味儿、市容也好不起来。

    马市的西南角则是由牛羊牲畜衍生出来的肉食市场,东南角才是餐饮、酒肆、妓馆等娱乐场所,按照大唐的行话,叫做教坊区,当然了,教坊本是宫廷管理歌舞的机构,放到民间则是另有所指,就好像后世的会所、浴场,天上人间等。

    污化,也并不是后世才有。

    马市,隋代就有了,据说当时的建筑大家宇文凯还参与了设计——一个当时并不显要的幽州城外的普通市场为何要这位隋唐两代首屈一指的建筑大家亲自下场?

    当然了,在当时建筑之学并非显学,连宇文凯自己也只是“匠师中大夫”,大夫前面还加一个“匠师”,就算是宇文凯自己在介绍自己时也非常忌讳多出这两个字。

    故此,宇文凯参与设计燕北马市的事情鲜为人知。

    与马市南面后来出现的杂市、布市不同,马市是三大市里唯一有围墙的,一开始还只是一道类似院落之间的围墙,后来慢慢就变成了可以上墙值守的正式城墙。

    当然了,作为区区一个市场,城墙是不可能建的像城池围墙那样高大坚固的,但也达到了时下普通县城的水平。

    既然是马市,主要的交易物资就是马匹了,在马市里面(狭义),实际上用来交易的市场只有东半部分,整个西半部分却是一个大型的马场!

    或者说是一个大型马厩也很合适。

    对了,这里还是范阳节度使麾下的牧监所在,马市的北面没有一亩农田,全部是草场,就是用来牧马的。

    一个有城墙的马市,一个宇文凯参与设计的马市,这就有些奇怪了,由于马市位于幽州城最北,距离通天、拱辰二门约莫五里路,这里自然成了幽州城北面的卫星城。

    是的,马市是三大市中唯一驻有兵力的。

    马市既然有马匹,还主要用来与胡人交易,这唯一的驻军肯定就是骑兵了,否则一旦胡人不满交易,生事后跑掉你如何追赶?

    安禄山当上河东、范阳、平卢三大节度使后,立即将三镇马场中最好的马匹弄到幽州饲养,其中的大部分就放在燕北马市!

    当安禄山南下造反时,燕北马市已经为他繁育出了优质战马上万匹,由于战马是不断繁育的,故此,这里出产的战马一直没有断过。

    安禄山繁育的战马实际上是用来自夏州(河套马)、焉耆(焉耆马)、霫部(黄骠马)的名马杂交而成,最终的出品自然融汇了上述三种马匹的特点,自然是万里挑一,并不容易得到,实际上繁育出来的大部分马匹只能当做普通骑乘或者挽马、驮马使用。

    故此,他能够繁育出上万匹合用的战马显然也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前面说过,燕北三市都不简单,杂市、布市富庶,来钱极快,自然是安史集团达官贵人觊觎的地方,也成了他们大肆捞钱之处,而马市并没有这两个地方富庶,又臭烘烘的,但由于有马厩、牧监的存在,依旧有人愿意插手。

    如今的马市人人都知道,其背后站着康孝忠和安守忠,康孝忠是安庆绪的舅舅,而安守忠是安禄山最得力的义子,同样也被封了一字王。

    安守忠远在长安,他也只能通过康孝忠来收割马市的利益,不过,如今安禄山已死,安庆绪根本压服不住史思明,整个河北道除了恒州、定州都是史思明的地盘,作为安氏后戚的康孝忠何德何能能在幽州城站稳脚跟?

    诀窍就在那超然独立的恒州、定州的节度使安忠志(李宝臣)身上,安忠志原名张忠志,本是奚部大酋张锁高的义子,而恒州、定州靠近太行山的地方就是大唐安置奚人的主要地方。

    有胡人就有骑兵,于是,虽然安忠志只占有两州之地,但由于奚人以及井陉关的存在,史思明依旧容忍了他。

    这样的人才是康孝忠能在幽州城立足的关键。

    不错,安忠志的嫡长子安惟岳(后世李惟岳,藩镇大战肇始者也),今年才二十岁,正是他康孝忠的女婿,按照安禄山的规矩,大将带兵在外,家眷必定要放在幽州,眼下安禄山已死,安庆绪威望不够,安忠志早就将大部分家眷弄到了恒州(石家庄),但还是让嫡长子留在幽州。

    安惟岳,就是幽州牧监兼马市市监!

    安禄山起兵反叛后,迄今已近两年,马市以及隶属于牧监的各处马场又繁育出了近三千匹优质战马(马匹,两岁就可以驯化了),对于在安禄山将大部分战马都弄到河南后的幽州来说,这三千匹战马自然成了各方觊觎的对象。

    安忠志、战马,让康孝忠勉强在幽州城立足,还能以幽州唯一的一支野战军统帅的面目出现在世上。

    在眼下极度微妙的情形下,身份复杂的康孝忠是维持安史集团脆弱平衡的关键人物,有他在,安、史还是一家,没有他,那就撕破脸分道扬镳了。

    作为安史集团中的最聪明的人物,史思明显然不会将康孝忠一杀了之的,何况康孝忠统率的那支大军里还有三千只听命他史思明的精锐步军。

    这些情况,李继勋也了解一些,不过在经过薛暮云介绍后更是了然于胸。

    在接近马市时,他不禁苦笑了一下,说道:“偌大的马市,几有一个县城大小,上千户人家,依靠我这八十骑兵想要在短时间里查清楚谁是叛逆,进而查出与刺杀史朝清有牵连的人几乎不可能”

    薛暮云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暗忖:“此人莫非是傻子,这桩差事明显是周挚送给他的礼物,史朝清是在杂市大街中心被刺杀的,刺客再快也不可能跑到这里,就是让他借机捞一些钱财罢了,还有,如果能掌握康孝忠一些把柄那是最好,他难道不知晓?”

    不过李继勋显然也有自己应付的办法,他手里有周挚的令牌,叫开马市的城门后立即召见了安惟岳——一个看起来面相怯懦的少年。

    得知李继勋时奉了周挚的命令前来马市搜查可能窝藏刺杀史朝清的要犯,安惟岳哪里敢违抗,史朝清之死已经让他有些胆战心惊了,若是牵连到马市那就更是天大的事,他随便与李继勋说了几句话,便跑回市监房舍喝酒去了。

    他需要通过喝酒来麻痹自己的恐惧。

    这样一个懦弱人物,由于其父安忠志的存在依旧在幽州安然无恙,这就是现实。

    李继勋见状也不客气,占了人去楼空的夜光居,让手下以五人为一组,一共十五组四处搜查,自己就在夜光居大吃大喝起来,其实,薛暮云完全多虑了,李继勋的手下虽然来自碎叶军,不过也有仁勇都的人。

    作为埋伏在大唐境内的仁勇都,入乡随俗那是必须的,故此,约莫半个时辰后便有人陆陆续续回来复命了,那些人手里、身上或多或少都有大大小小的包裹,显然不是勒索的便是人家孝敬的。

    薛暮云见到这一幕便了然了,“像这样的搜索,不到一个时辰也就完了”

    就在他这样想的时候,一个回来的摩尼卫士兵的汇报却让事情出现了变故。

    “都尉”,那都尉说道,“最北面的马市有二十家商铺,前院是商铺,后院就是马厩,我等很快就将其中的十九家查看完了,不过其中有一家死活不让我等进去,我等拿出了司马的令牌也不管用”

    “哦?”,李继勋原本还有些意兴阑珊,听到这话倒是来了精神,“是哪一家?”

    “靠近牧监的是第一家,从这里往东数,正好是第十一家,也是最大的一家......”

    “是他?”,听了这话,薛暮云也插了一句,李继勋说道:“薛郎也知道此人?”

    其实对于他来说,也就是胡乱查一下就算了,若有人连周挚的命令也敢违抗,那肯定是有更深厚的背景的,他也不会硬着来。

    薛暮云说道:“这家马店是一个叫做张彭老的人开设的,张彭老也是前奚人大酋张锁高的义子,不过其人却是羌人,牙人出身,武艺高强,他不识字,不过在燕北三市却从未有人欺骗过他”

    (张彭老,后世成德节度使李宝臣手下大将)

    “难道是因为安忠志的原因?”,李继勋似乎明白了什么。

    “有一些,张锁高死后,他的义子自然以安忠志为首,这张彭老是张锁高最年幼的义子,比安惟岳也大不了多少,自从安惟岳担任牧监后,张彭老就出现在这里,显然是中山郡王安忠志特意安插在这里辅佐安惟岳的”

    “我来到此地也有一年,虽然听说过张彭老的一些事情,但从未见过他”

    “哦?”

    李继勋的兴趣更浓了。

    “走,瞧瞧去”

    等李继勋带着大约十名碎叶军以及薛暮云来到那间马店门口时,只见门口已经多了几个彪形大汉,看那服饰都是胡人模样,还是羌人模样!

    因为此时的羌人,凡是没有做官、读书的,多半还是保留了以前的模样——留着两个大辫子,一只耳朵带着十分夸张的银耳环!

    “你等想违抗周司马的命令吗?!”

    李继勋厉声喝道。

第五十三章 马市之谜(中)

    他扬起了手中周挚给他的令牌。

    不过这一招并没有奏效,只见一个挺胸突肚的羌人大汉说道:“周司马的令牌?我等手中还有先帝钦赐的令牌呢”

    “哦?”,这一幕显然是李继勋没有想到的,安禄山虽然已死,不过其余威尚在,在史思明没有与其彻底撕破脸面的情形下,在安庆绪至少在明面上还是大燕帝国皇帝的情形下,大大咧咧忽视安禄山的令牌显然是不明智的。

    但李继勋想的却是,“安禄山为何要给一个马市的老板颁发令牌?难道是颁给安忠志的?”

    “能否给我瞧一瞧”

    那大汉略一犹豫,还是将一面黄澄澄的令牌递了过来。

    李继勋接过来仔细一看,只见这面令牌多半是铜制的,正面是一个大大的“令”字,北面则是“大燕天子御制”字样。

    他心念电转,突然将令牌扔在地上,然后大声喝道:“大胆,竟敢伪造令牌,全部抓起来!”

    那大汉自然急了,也大声嚷道:“这是先帝钦赐给我家主人的,如何是假的?!”

    李继勋笑道:“我是见过先帝的人,手里也有他的令牌”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面令牌,也是黄澄澄的模样,不过与刚才那面相比,这一面显然是黄金制作的,那是安禄山在长安时赐给大萨宝石寄奴的,被李继勋带到了幽州,不过来到幽州后他从未向任何人出示过。

    “我大燕的令牌只有两种,一种是金质的,就是我这样的,只有少数亲信才有,最多的则是檀木令牌,这种铜制的显然是假冒的,大胆,来人啊,竟敢私造令牌!全部抓起来!”

    那大汉一听,原本还有些嚣张的面上也不禁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呆立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且慢!”

    李继勋正要让手下将这些人捆起来,大门里此时传来了一阵喊声。

    没多久,大门里出现了一条大汉。

    只见此人身材极为高大,至少有六尺(一米九左右),满面胡须,也留着羌人发饰,左耳却戴着一个金耳环。

    约莫四十上下,一对眉毛漆黑如墨,显然是用黛石画过,此时的大唐,女子用黛石画眉自然是寻常事,不过男子里除了优伶、部分太监会这么做,就很少有人这么做了。

    那人虽然身材极高,却并不显得臃肿,双肩宽阔,胸部肌肉隆起,整个人站在那里好似渊渟岳峙,双手骨节粗大,虎口老茧厚实,显然是一个习武之人。

    那人见到李继勋后,双手一拱,“在下乞伏安国,是这家马店的掌柜,都尉何不先进来喝一杯?”

    李继勋说道:“乞伏安国?你与张彭老什么关系?”

    那人笑道:“不满都尉,张彭老是在下的主人,眼下正在恒州做事,这里平素就由在下打理”

    李继勋不虞有他,便跟着他进到第二进的房舍。

    一进到这间房舍,虽然周围不时有腥膻、牛羊马匹粪便味传来,李继勋依旧精神一振!

    这间房舍布置的就好像一间书房,四面墙上都挂满了书画,房舍里没有布置的像寻常大唐达官贵人家里那样,而是放置着时下在碎叶军里十分流行的桌椅,桌子正中放着一个紫檀木制成的托盘,里面放着细白瓷茶壶和茶杯。

    当然了,这还不是最主要的。

    在主人位的后面墙上,有一副栩栩如生的“猛虎下山图”,再仔细看时,上面竟提着如今鼎鼎有名的书画大家吴道子的名字!

    这依旧不是最主要的。

    在这幅画的两侧,还有一幅字。

    一见到这幅字,李继勋心里竟怦怦跳了起来!

    那是一幅在碎叶军高级官员里很熟悉的字,只见左侧写着“向晚一身当道食”,右侧写着“山中麋鹿尽无声”。

    (作者按:这是唐代张籍的诗句,但此时这名诗人尚未出生)

    这句诗本身辞藻、意境一般,作为文武进士出生的李继勋并不觉得多么出奇,不过这幅字的用笔太像一个人了!

    此时李继勋就坐在乞伏安国的对面,一见到这幅字,便直直地盯着看。

    半晌,他才回过神来,此时那乞伏安国也笑道:“都尉莫非也欣赏吴大家的画?”

    李继勋也笑了笑,并没有直接回答他,脑海里却想到了另外的事。

    “都说碎叶军除了仁勇都,大都护还有另外的渠道获得消息,除了印证仁勇都的消息,也是为了平衡仁勇都而存在,我身为整个河北道仁勇都的头目,竟然不知晓此人,难道这就是大都护另外渠道的人?”

    便端起茶杯喝了几口,然后假意问道:“这幅吴道子的猛虎下山图自然惟妙惟肖,不过本都尉看中的却是这幅字”

    “哦?”,乞伏安国眼睛也亮了起来。

    “这幅字既有王右军的遒美,又有张伯高的狂放,还有薛少保的纤弱,当然了,这都不是最紧要的,这样的字在大唐境内也有不少,奇怪的是其中的几个字”

    (王右军,王羲之;张伯高,张旭;薛少保,唐代书法名家薛稷,其字纤弱柔美,是宋徽宗瘦金体的鼻祖)

    “哦?”,乞伏安国倒是好整以暇。

    “无论是王右军,还是张伯高,其行草自然都有简化的字体,但这几个字显然都不在其列,难道是吴大家的字?”

    乞伏安国却摇摇头,“非也,算了,你就算想破脑袋也猜不出来,先不说这个了”

    李继勋心中的好奇心却越来越浓烈,他决定赌一把。

    “不瞒你,我倒是在某个人家里见过这样的字”

    “哦?”

    “对了,我是从长安来的,这一节想必你早就知晓了,在西市,时常有些太监去采买货物,有时候我等也会将货物送到他们家里,我在其中两个人府邸见过这样的字,一个是边令诚,一个鱼朝恩”

    “当时我有些奇怪,这些字都没有落款,关键的几个简化的字却都是一样,没想到在你这里也见到了......”

    “你等等”,乞伏安国此时却站了起来,他先是打开门向四周瞧了瞧,然后将门窗紧紧关上。

    这一幕让李继勋更加疑惑了,他面前这人不禁身材高大健壮,还浑身散发着浓烈的杀意,他虽然是武进士出身,在碎叶军、仁勇都都待过,但若是单论武艺,显然在碎叶军里排不上号,若是此人骤起发难,他不一定抵挡得过。

    想到这里,他的右手不禁握住了那把大马士革钢刀!

    这一幕并没有逃过乞伏安国的眼睛,他却面色如常。

    “都尉,这幅字是一个故人送给我的,嗯,算起来距离今日已经接近二十年了,那一年,我也就二十出头,那人更小,不过十八岁而已,他一个犯人后裔,自然不能落款”

    李继勋更加笃定了,“此人必定跟大都护的关系非同小可,他说是二十年前,那是大都护恐怕还在胡弩镇,如何认得此人?”

    他猛然想到一事。

    “大都护最早是在葱岭守捉城的,据说那时他虽然只是一个普通的叛军家属后裔,不过却文武双全,一身武艺更是卓尔不群,除了荔非守瑜,也就是当时的守捉使喻文景与他相仿”

    “大都护因此与那喻文景结下了深厚的友情,而他就是因为在晚上与喻文景喝酒犯了宵禁才被边令诚发配到胡弩镇”

    “期间,有名的人大都护只见过封常清、高仙芝、程千里、白孝德、夫蒙灵察,眼下高仙芝、程千里已死,夫蒙灵察又远在南诏,而封常清、白孝德又是自己人,那么此人的名字就呼之欲出了”

    不过,他心中依旧有诸多疑惑,“他不是受大都护牵连,被发配到岭南当节度副使去了吗,怎地还会在这里?!”

    他权衡许久,“从各方面来说,他都可能成为我在幽州的一大助力,如果他问起来,我就说在长安见过遮掩过去”

    便说道:“你不是乞伏安国!”

    那人似乎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并没有恼怒或辩解,而是笑道:“笑话,难道我连自己的名字都不清楚?”

    李继勋摇摇头,“没有这么多巧合的事情,你的真正名字是喻文景,前檀州威武军军使,二十年前,曾担任大唐西域疏勒镇下辖葱岭守捉城守捉使,不过在多年前你应该被发配到岭南去了......”

    说到这里,他又想到了一个传闻,“对了,都说你并没有在岭南上任,而是走到五岭时就失踪了,我现在明白了,你到岭南是担任节度副使的,整个岭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更有不少扈从,岂有过不了区区五岭的?”

    “现在想起来,有些明白了,去岭南的并不是你,而是你的替身!而你一直藏在本土,但没有想到的是,你竟没有离开过幽州......”

    又想到孙秀荣对安禄山的行踪了如指掌,便愈发确认此人就是仁勇都之外的另外一股神秘的暗中力量了。

    他这样说也没什么问题,作为从长安来的、打着祆教徒商队护卫名义的摩尼卫都尉,显然对长安内外的大事都是掌握的,若说此时有谁对从西域到大唐本土的一些事情了如指掌,除了商队其谁?

    不过,不到最后,他还是没有暴露自己的真正身份,“不瞒你,我不但在边令诚、鱼朝恩两位太监家里见过这样的字,在从西域过来的少数大商人家里也有同样的字,这样的字都出自一人之手,此人的名字如今名噪天下,想必你也听过的”

    乞伏安国此时面色略变了几下,最后还是笑道:“孙秀荣?我确实听说过,但却从未见过他,这幅字是另外一个人转给我的,他也说了孙秀荣的名字,喻文景确实是我的好友”

第五十四章 马市之谜(下)

    李继勋如何能相信,他说道:“到了这个地步,喻节度为何还不开诚布公?”

    乞伏安国说道:“你不也是一样?一个绝大多数人都是西域胡人的摩尼卫中,其首领竟然是一个汉人,安禄山、史思明都没有丝毫怀疑,就凭这一点,他们就成不了气候!”

    李继勋点点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何况长安西市本来就有几万家胡商,也有几万胡人护卫,但其中也不乏汉人,胡、汉长期通婚,出现几个像汉人的也并不奇怪,安、史失察也情有可原,喻节度,我想知道的是,你何时加入碎叶军的?”

    乞伏安国却摇摇头,“孙秀荣自然是一个人才,远在我之上,不过这并不能让我心甘情愿为他做事,他到霫部时我已经是檀州刺史兼威武军军使了,下一步就是节度副使、节度使了,论起前程,并不比他差”

    “不过这厮在离开霫部之前,曾差人跟我说过两句话,就是这两句话,让我留了下来,你可知晓是什么话吗?”

    李继勋毕竟是文武进士出身,自身资质本不差,暗忖:“能够让喻文景这样的人留下来,肯定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了,放眼这幽州,有甚能比安禄山反叛之事更大?但是,我之前认为安禄山反叛的事就是他传过去的,显然就不是此事了,那究竟是何事?”

    便摇摇头,肃然道:“愿闻其详”

    乞伏安国说道:“他当时给我留了一个字条,上面写着两件事,都只有年份,没有日月,一件事就是安禄山起兵造反的事,另外一件则是马嵬坡的事,每件事都是言简意赅,还用了隐喻,我当时不知所谓,不过在参透后也是惊骇无比,当即将纸条烧了”

    “这两件事实在太过惊骇,亘古未有,若是其他人我是不会理会的,没准还会向朝廷举报,但此事发生在大郎身上就不得不略信几分,于是我就留了下来”

    “估计你也知道北面的高丽营镇,眼下却是一个以羌人为主的地方,迁到此地的羌人部落明面上以乌氏为主,夫蒙氏、乞伏氏次之,不过这三姓中,乞伏氏却是真正的大姓,以前,乞伏国仁建立西秦国,就是在羌人的地盘上,乞伏国仁是鲜卑人,而控制的地方却以羌人为主,自然就以羌人自居”

    “就如同党项羌的拓跋氏一样,任谁都知道,拓跋氏是北魏的共主,当党项羌的拓跋氏却将自己当成羌人”

    “因为这一点,乞伏氏虽然丁口单薄,却依然受到乌氏、夫蒙氏尊重”

    李继勋一听大惊,“难道在杂市伏击史朝清的那人就是你.......”

    乞伏安国点点头,“没想到吧,算了,此事容后再说,没错,我就是喻文景,喻氏,河西大族,地头上除了汉人,最多的却是羌人,还是乞伏氏,我的母亲就来自乞伏氏,小时候,除了喻文景这个名字,我也有乞伏安国这个名字,故此,我自称这个名字也并不过分”

    “自从大郎纸条上的事情一一应验后,我就彻底服了,便留下来按照他的吩咐做事”

    李继勋疑惑的是,“从杂市到这里起码有五六里远,喻文景是如何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形下突然从那里回到此地的?还有,既然乌承德也是羌人,他为何连带着将他也杀了?还有.......”

    喻文景的面色也严肃起来。

    “若不是你举止失措,就要与高鞠仁火并,让大都护苦心安排的一支人马眼看就要付诸东流,我只能出此下策”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物,竟然是望远镜。

    见了此物,李继勋心里所有的怀疑荡然无存,他单膝跪下道:“是在下鲁莽,差点坏了大都护的大事,若不是您那惊天一刀,此时摩尼卫恐怕不复存在了”

    喻文景将他扶起来,说道:“罢了,既然你这么说了,我也不再隐瞒了,我就是大都护布置在此地的三处暗桩之一......”

    “三处?”

    “是的,除了你我,应该还有一股力量,不过我只知晓你,并不知晓此人,大郎啊大郎,你始终留了一手,从不将所有的鸡蛋放到一个篮子了,算了,不说这些了,今日,是马市白夫人的生辰,又是史朝清出巡的日子,我就知道事情要遭,就赶紧做了布置”

    “幸好那时我就在杂市望楼上,否则也救不了你”

    李继勋问道:“这里有地道与杂市相通?”

    喻文景点点头,“自然,不但如此,还有地道直接通到城里!这一点也是大郎告诉我的,得知此事后,我赶紧从张彭老那里得到了这个职位......”

    “张彭老也是羌人?”

    “是的,不过我并没有与他直接打交道,而是通过乌氏一族得到的,张彭老原本姓夫蒙,并不知晓我是喻文景,而是一个武艺高强的乞伏安国!”

    “那我等......”,一想到此人以前还是孙秀荣的上司,又早就知晓自己的底细,而自己却不知晓他,就知道此人在碎叶军的地位还在自己之上,顿时长舒了一口气,便静等他的吩咐。

    只见喻文景没有说话,而是站了起来,他将桌子搬开,捣鼓一阵后,地上就出现了一个黑乎乎的洞口。

    喻文景当先一步走了下去,李继勋只得跟着。

    没多久,也不知走了多久,眼前突然开阔起来!

    一个类似于祆寺地下室的结构出现了。

    与李继勋在长安见到了那处杨国忠旧宅一样,里面藏满了东西!除了金银珠宝,还有大量的军械、粮草。

    此时喻文景正端着一盏油灯站在当中,悠悠地说道:“说实话,我也没有料到这里有一处隐秘之地,自从羌人代表乌氏兄弟死后,张彭老便一跃而成整个羌人的代表,他眼下是安忠志的先锋使、牙将,在恒州的地位仅次于安忠志”

    (张彭老:后来安忠志,也就是首任成德节度使李宝臣,为了扶持自己的儿子李惟岳上任,将包括张彭老在内的一众大将全杀了)

    “本身由于羌人的缘故,也被大燕封了公爵,与康孝忠是儿女亲家,康孝忠是安禄山的大舅子,是他带领大军南下后留在幽州城最信任的人,这个地方显然不是安禄山新修的,多半是以前不知是大隋还是大唐进攻高丽时留下的,当时大隋屡次攻打高丽都大败亏输,显然也防着高丽人反攻到幽州的”

    “当然了,此地以前是燕王罗艺的地盘,他在贞观年间反叛,自然也有可能留了一手,先不管这么多了,这里的形制是安禄山留下来的就是了,康孝忠最为清楚,康孝忠与张彭老是儿女亲家,让我这个羌人在此驻守也是应有之意”

    李继勋点点头,“这么说,如果安禄山没有病死,若是在河南不利,退回到幽州后还能有狡兔三窟之利?不过有这些甲仗没有人也不行啊,马市虽有三百骑兵,能管甚大用?”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难道高丽营镇有密道直通这里?”

    喻文景点点头,“这条密道是安禄山新修的,这才是直属于安禄山、康孝忠两人的秘密,连史思明也不知晓,羌人三部有近三千户,这便是三千骑兵,若是拿到这里的军械粮草、财物,完全可以接应城里的某人从容离去”

    李继勋说道:“如此重要的地方,康孝忠为何不安排自己的人驻守?”

    喻文景说道:“这就是李郎所不知晓的了,康孝忠有一个女婿就是我乞伏部的,可惜前些日子病死了,然后部落就将我推了出来”

    “可是那周挚?”

    “是的,羌人部落名义上掌握在周挚手里,实际上在乌氏兄弟死后,便只听张彭老的,而由于张彭老长期在恒州,实际上只听我的......对了,估计你还有疑惑,是的,我并没有以喻文景的面目出现在这里,而是以我的舅舅,也就是乞伏氏族长的义子身份出现在这里”

    “当时我偷偷留了下来,我舅舅自然也大力发对,不过我将大郎纸条上的事说给他听时,由于事情太过惊骇,他老人家勉强信了我,当那两件事应验后,他自然为我彻底保守秘密了”

    李继勋插道:“周挚带着银鞍卫北上镇压高丽人,估计也波及到羌人吧”

    此话一出,喻文景眼里也显现了泪花,半晌才说道:“是的,当时舅舅正在李正已家做客,被当做叛逆斩杀了”

    “这才是你在望楼上当场刺杀史朝清的原因?严格来说你舅父之死只与周挚相关啊,对了,为了救我,你只能出此下策”

    “算了”,喻文景摆摆手,“不说这些了,有了高如震被杀一事,以及史朝清之死,大都护期盼的‘若事有变’就出现了,不过眼下的主动权并不在我这里,而是掌握在第三股力量手里,此人既然你我之上,想必眼线不亚于你我,大都护谋划的并不在城外,而是在城内,也就是你镇守的范阳仓,此人肯定在城里,此时应该有所行动了!”

    “那我等?”

    “眼下周挚、张献诚、高鞠仁、阿史那玉、你都在城外,若我预料的不错,此人已经控制了城门,让这些人回不去了!”

    李继勋心里一凛,说道:“平时城门都是由康孝忠的人马驻守的,康孝忠也是在城外啊,对了,今日驻守城门的是薛岌,难道是他?”

    喻文景摇摇头,“不知,不管了,眼下大都护最大的目标就是史思明,而康孝忠显然并不是史思明的人,大都护的事想要顺利实现,康孝忠就是关键,我等赶紧南下拱辰门!”

    说完,他喊了一声,半晌,刚才在大门外那个挺胸突肚的大汉进来了。

    喻文景说道:“将所有人都召集起来,然后南下拱辰门!”

    不到一刻时间,一支披挂完整的三百人的骑兵队伍便出现在马市上,李继勋放眼看去,全部是耳朵上有银耳环的羌人!

    而喻文景手里也多了一杆特殊的兵器!

    陌刀!

第五十五章 纳伦晓风

    范阳仓。

    得到城外的消息后,摩尼卫中一个不起眼的人出动了。

    孙秀荣的班底中,大致以这三种人为主,一个自然是胡弩镇战友,比如白孝德、侯琪、元丰、席元礼、李进才、石玉奴、李继勋等人,这里的人最多,倒是与朱元璋起事后的情形差不多。

    再就是纳伦盆地南弓部、歌舒部的少年了,这里面号称有四大,哥舒迷奴、南弓熏、纳伦晓风、宇文邕奴,眼下除了哥舒迷奴另谋高就外,其余诸人都在碎叶军里就职,其中宇文邕奴文武双全,眼下隐隐成了当孙秀荣离开后实际上掌控碎叶军大权的人,而荔非守瑜怎么看都像一个门面。

    南弓熏出身普通牧户,这样的人想要出头不是天赋异禀,便是特别努力,南弓熏显然兼而有之,加上他作战勇猛,在前期没有马璘、白孝德加入前,他实际上孙秀荣麾下的头号猛将。

    再就是像纳伦晓风这样的、太多的出身部族贵族的少年了,这样的人在一开始拣拔时极容易脱颖而出,因为它们既然是部落里的贵姓,自然就有奴隶为他们放牧牛羊,自己就能沉下来练武,也能留心放牧之外的事情。

    但这样的人想要发展到一个很高的高度也不容易。

    在以前的南弓部里,纳伦部正是该部其中的一个小部落,该部就以纳伦为姓,晓风这个名字就如同南弓熏一样都是孙秀荣给他起的,他原本自然有一个带有突厥风格的名字——弓月部虽然是突厥人与鲜卑人的混合部族,但由于突厥人是主人,肯定就以突厥语为荣,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自从加入碎叶军后,纳伦晓风不好也不坏,有一定武力,跟着孙秀荣学习一段时间后,也能知书识礼,带兵打仗也还凑合——实际上只要按照操典来办,碎叶军很难打败仗。

    随着正经弓月部大酋之子苏哈的出现,以前的南弓部的人都被比下去了,也鲜有表现的机会,多半都窝在北庭诸郡任职内政。

    纳伦晓风显然也是其中之一。

    再就是封常清、马璘、岑参这样原来就在大唐担任一定职务的人了,算是孙秀荣挖过来的。

    接着就是孙秀荣收的义子,比如耿思都、孙孝恪、孙孝恭等,这些人并没有多聪慧,胜在忠心。

    其中本身出自弓月部,但被胡禄居部掳掠过来作为奴隶的孙孝恪最为突出。

    最后就是每征服一地得到的意外之喜,此时,由于碎叶军上述诸人都成长了,想要再次脱颖而出并不容易,康国人康孝荣算是其中之一。

    现在看来,还是唐军出身的人更容易成材,特别是名人,想想也是,大唐本就名人辈出,想要脱颖而出更为不易,那需要特别的禀赋才行,封常清、马璘、白孝德都是其中的佼佼者,就连荔非守瑜至少在打仗上非泛泛之才。

    普通,不好的说法就是平庸。

    这就是纳伦晓风。

    这一次,孙秀荣对提前布局到长安的李继勋一众人花费了极大的心血,除了掌控大局的李继勋,按照他一贯的作风,那是绝对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的,在摩尼卫里,如果说李继勋、白解忧是明面上的人物,那么三十四岁的纳伦晓风就是暗地里的人物。

    纳伦晓风,就是这支摩尼卫实际上的都虞侯。

    当然了,外人并不知晓,就连李继勋也不明白他的角色身份,因为区区一千人,实际上碎叶军只有三百人,剩下的大多是从长安西市中的商队护卫拣拔的,他们能够毫不犹豫听从李继勋的,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他们知道孙秀荣是真正的光明使者。

    若是只有三百碎叶军,纳伦晓风存在的意义确实并不大,但多出来七百祆教徒护卫那就不一样了。

    纳伦晓风,就是孙秀荣特意安排在怛逻斯的祆寺正经跟着主持修习过一段时间的人,也是提前从孙秀荣手里得到祆教经典的,他对祆教、摩尼教、密特拉教等祆教分支的理解在整个碎叶军里首屈一指。

    你如果让他去参加天山大学的学习,没准他远不如每年招收的那五十个学生,但纳伦晓风对于宗教似乎有一种天生的认知,于是,他就当仁不让地跟着李继勋来到了长安。

    在长安时,李继勋通过石寄奴招募了三千精锐护卫,除了那三百碎叶军,剩下的人实际上是由纳伦晓风训练的,他的手里也有孙秀荣专门赐予的象征着祆教重达意义的火纹刀!

    并没有喻文景嘴里的第三种势力,当李继勋带着一百骑兵出去后,纳伦晓风就意识到孙秀荣一直期盼着的“时机”来了,他当即命令剩下的两百碎叶军骑兵以及七百步军准备好。

    实际上,经过长达三年的训练后,这些原来的商队护卫早就变成了正经的碎叶军,纳伦晓风在他们心中不亚于如今幽州城祆寺主持安延明,因为纳伦晓风对祆教教义的解释从来都是透彻的,而不是像安延明那样欲言又止。

    而纳伦晓风一直所说的,“我的这一切都是光明使者教给我的”的话,更是让这些笃信祆教的粟特人更加忠于光明使者。

    纳伦晓风正在用他的言行影响着这支七百人的队伍,由于他们在被拣拔时也是十八岁左右的少年,到如今除了没有顶着碎叶军的名头,实际上已经是一支碎叶军老兵了。

    这样的纳伦晓风,显然是天道教的核心成员之一。

    纳伦晓风娶了弓月部大酋萨哈连的女儿,对了,就是以前那位西林守捉刘龙仙因为觊觎此人而丧了性命的女人,当然了,作为一个手腕灵活、成熟的政治家,孙秀荣先一步将此女认作义妹,然后再嫁给纳伦晓风也是应有之意。

    但他为何不嫁给别人,当时未成婚的人还有很多,他为何单单瞧中了看起来十分平庸的纳伦晓风?

    这其中的种种原因,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沉得住气,显然是他的特质之一。

    于是,在与官职比他大许多的李继勋面前,在大唐境内这三年里,纳伦晓风不显山也不露水。

    而一旦预判到有大事发生,又能当机立断。

    估计这也是孙秀荣看上他的原因之一。

    当然了,才能平庸,长相平庸,让人过目就忘也是特征之一。

    纳伦晓风走出了范阳仓。

    秋日里,幽州城内外一片金黄,沐浴在秋日的暖阳下,迎着逐日增强的北风和越来越多迎风飘荡着的红叶,纳伦晓风没有感受到闲适,而是感到了一种浓浓的杀机。

    在南弓部的少年里,他是长得最像突厥人的,故此,当他穿着摩尼卫的秋日服饰走出范阳仓时,没有任何人会主动看向他。

    按照正常规矩,他上面有李继勋,他是没有资格主动外出联络的。

    但他还是出去了。

    他需要赶紧拜访几个人。

    第一个就是薛岌!

    薛仁贵的孙子,一位年仅三十岁、掌握着幽州城三成力量的裨将!

    薛岌,也就是薛暮云的堂兄,一个在如今的幽州城中看起来不起眼的人物,但纳伦晓风却深知他的能耐的人。

    薛岌,薛嵩之弟,由于薛嵩已死,薛岌实际上继承了他老爹薛楚玉在幽州全部资源,那就是来自河东薛氏的家族势力。

    薛岌,一个看起来与纳伦晓风很像的人,是纳伦晓风来到幽州城之后结交的少数人之一。

    薛岌,也是孙秀荣岳父独孤修的侄女婿,他娶的就是前安西大都护府判官独孤峻的女儿!

    独孤峻,如今早就去世了,但以他与孙秀荣的关系,在去世之前肯定没少与自己的女婿分说孙秀荣、碎叶军的事。

    他如果是独孤修的女婿,就不可能在这里任职,但是独孤峻的就不同了,与独孤修相比,独孤峻太微不足道了。

    当高如震死后,薛岌的地位就愈发重要起来,当纳伦晓风甫一得知高如震死了后就意识到这一点。

    康孝忠手下的一万大军里,高如震三千人,薛岌三千人,高如震一死,他手下的三千汉军显然只会听高鞠仁的,康孝忠自己统领一千骑兵。

    还有三千人都是胡人,还都是步军,实际上是留守幽州力量的中坚、精锐,他的统领叫史参,史思明的义子。

    在史思明眼里,史参的这三千人虽然都是步军,但都是重步兵,战力实际上一点也不亚于其他人,何况由于士兵都是胡人,多半会骑马,真正需要打仗时,他们也能快速机动。

    城外马市的三千匹战马,多半早就被史思明盯上了。

    没多久,纳伦晓风就来到了薛岌的府邸前,当他抵达此处时,竟发现薛岌也在大门内逡巡着,似乎在等着某人。

    他自然知晓,以自己的地位,薛岌肯定不是在等自己,不过薛岌见到他后似乎也热络得很,他一把抓住纳伦晓风的手,说道:“哎呀,二郎,好几日没见了!”

    瞬即又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出大事了!”

    纳伦晓风自然知晓是什么大事,不过装作不知道的模样,惊道:“何事?”

    薛岌向左右望了望,也没回答他,一把将他拉进了大门里。

    一瞬间,纳伦晓风就知道了他在等谁。

    薛岸!

    他的弟弟薛岸,今年才十六岁,也是史朝清铁弹营的成员,史朝清已死的消息估计薛岌通过某种连纳伦晓风也不知道的渠道得知了,作为一个正统的军将,在周挚的严令下他是不敢随意出城的,何况今日归他这个营头值守,焦急之下,他只能在门口干着急。

    当然了,他肯定也派出了自己的家丁出去探查,但眼下并没有消息传来。

第五十六章 一团乱麻

    不过甫一跨进薛岌府邸的大门,纳伦晓风就知晓自己鲁莽了——薛岌今日把守八座城门,岂有没看见摩尼卫的士兵进进出出的,他如此做派显然是在试探自己!

    于是,跨进大门后他干脆说道:“将军,是不是史朝清遇刺一事?”

    此时,他大大方方说了出来,浑不顾被他人听到,在如今的局面下,他就是要让人以为摩尼卫与薛岌十分友好,岂能偷偷摸摸轻声说?

    薛岌心里一凛,不过也没说什么,赶紧将他拉进房舍。

    “二郎是专门来找我的?”

    (二郎,纳伦晓风的诨号)

    “是的,如今史朝清一死,幽州城必定大乱,我摩尼卫只有区区一千人,还要护卫偌大的范阳仓,都尉又出去了,实在有些忐忑不安,想来想去,平日里就与将军谈得来,于是便过来听取您的意见”

    到了房舍后,薛岌倒是没有再装了,而是点了点头,“就在半个时辰之前,王府的快马跑向了南面,是王妃的人,若我猜得不错,应该是南下莫州去禀告周王了”

    “幽州城距离莫州城不到三百里,王妃派出的是八百里加急快马,一日也就到了,不过周王想要派出能够尽快抵达以稳定幽州城的兵马,就只能是骑兵了,至少需要两日才能到”

    纳伦晓风点点头,“在此之前,我摩尼卫到底该如何行事?还请薛将军为我解惑!”

    薛岌笑道:“你是怕乱兵洗劫范阳仓吧”

    纳伦晓风说道:“城里虽然有周司马主持大局,不过又分为诸多势力,稍有风吹草动就会造成营啸,进而危及到范阳仓,我卫才一千人,如何应付的过来?”

    薛岌想了想,说道:“确实如此,说实话,在下也有些忧心,不过我府里有一位高人,我等不如听听他的意见”

    “高人?”

    薛岌拍了拍手,没多久,房舍进来了一位道士,约莫五十多岁,长的倒是一副仙风道骨模样,手里拿着一柄拂尘。

    不等薛岌介绍,那道士便开口说道:“贫道凌霄,见过都虞侯”

    纳伦晓风心里一凛,“我虽然与薛岌友善,不过每次与他相见时并未见到此道,难道每次他都在暗处观看?”

    似乎看出了他的不解,薛岌凑到他耳边说道:“二郎,切莫多心,此人俗家叫刘钢,乃彭城高士刘知古侄子,很是有些道行,我之前与他说起过你,但并没有说起你的相貌,是了,肯定是你这长相与汉人终究不同,于是......”

    纳伦晓风摆摆手,“罢了”

    只见那刘钢倒是没有客气,盘腿坐下后便说道:“郡王之死估计很快就要传遍整个幽州城,眼下离天黑还有大约一个半时辰,若是没有筹划妥当,届时肯定是大祸临头,就算堪堪避过,也会元气大伤”

    “以贫道之意,既然都虞侯过来了,那就是看好将军,不管城里形势如何,两位何不结为盟友?”

    “还有,眼下幽州城有这么几股力量,其一自然是王府侍卫,人数不多,只有五百人,但都是周王留下来的精锐,由周司马统领,实际统领是王妃的外甥刘象昌,此人也是铁弹营出身,十分骁勇”

    “然后就是以康孝忠手下的一万人了,除去将军的三千人,就是高如震的人马,由于高如震已死,此时估计已经开始乱起来了,高如震的人马平素除了高如震,也就听高鞠仁的,可惜此时高鞠仁还在城外”

    “不”,此时纳伦晓风却插道,“城中力量,都说以高鞠仁的幽燕卫最厉害,眼下高鞠仁只带了一百骑出城,城里还有四百骑,还有副尉卫鸣鹤呀,卫鸣鹤是高鞠仁的妻弟,他出面也能起到一样的作用啊”

    刘钢点点头,“都虞侯说的没错,不过卫鸣鹤此人是幽州末届跳荡营第四名,武艺倒是高强得很,却生性粗鲁,一直以来,除了高如震、高鞠仁叔侄,看其他人都不顺眼,以前就在同高如震麾下军将吃酒中起了龃龉,至今尚未和好......”

    纳伦晓风说道:“这倒不见得,幽燕卫如此强悍,若是卫鸣鹤如此粗暴,高如震、高鞠仁怎会放心让他担任副尉?以在下愚见,若是幽燕卫真有传说的那样厉害,那高家在城内就实在太惹眼了”

    刘钢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卫鸣鹤是在高如震的授意下故意与其手下军将不和,以让周挚等人放心?”

    纳伦晓风点点头,“在下到幽州只有一年时间,也只是猜想,只是事情紧急,不得不做如此想,若是将城里最强大的一股力量也纳入到我等同盟里来,三方守望相助,大事济矣”

    刘钢点点头,似乎早就知道纳伦晓风会这么说,继续说道:“接下来就是以康孝忠为首的河南派了,除了康孝忠,还有阿史那玉,康孝忠名义上有统领城内一万精锐的权责,不过,如果事情有变,又对己方不利的话,薛将军的人马、高如震的人马应该都不会听他的”

    “不过他的手下有一千原本就属于范阳节度使府的正规骑兵,还多是胡人骑兵,是整个燕北五州骑兵最多的,加上阿史那玉的一千银鞍卫.....”

    纳伦晓风再插道:“阿史那玉不是周挚的女婿吗?”

    刘钢眼里顿时露出了欣赏的目光,“自然是的,估计都虞侯也见到了,平时阿史那玉出动时,都只带着一半兵马,因为这一半就是听从周挚命令的”

    “但还有一半自然也听阿史那玉的,不过都是其父阿史那承庆留下来的,如果城里起了动乱,估计阿史那玉多半会站在康孝忠一边,因为其父阿史那承庆如今还在河南......”

    纳伦晓风暗忖:“还真是混乱啊,这种情形若是在碎叶军出现简直不可想象,也不知史思明是如何将这些人捏合在一起的,也难为他了”

    嘴里却问道:“对于银鞍卫在下倒是不甚了解,既然分成了两部分,听周挚命令的那一部分肯定是来自突厥诸部了,那另外这一部?”

    刘钢说道:“幽州的胡人,除了讲突厥语的,最多的就是将契丹语的,讲突厥语的先帝称之为‘曳落河’,讲契丹语的自然是银鞍契丹直了,阿史那玉的兵马成为银鞍卫,实际上是将五百原来属于曳落河的精锐也配上了银鞍银镫”

    “那剩下五百契丹直并不一定会听阿史那玉的,但其总有首领吧,总有倾向吧”

    刘钢点点头,“先帝麾下两大胡人骑兵,也有两大统领,曳落河一般由阿史那承庆统一指挥,而契丹直一般由李归仁指挥,但实际上,前年起事时先帝让阿史那承庆统领契丹直,而让李归仁统领曳落河”

    “但在幽州城,契丹直还是由其本部族的首领,也就是李归仁之弟李归德指挥,李归仁乃契丹王族之后,也是本朝一字王之一”

    纳伦晓风说道:“这么说真正有事的时候,周挚完全如臂使指的就是护卫王府的那五百骑兵了,还有史参的三千胡人重步兵了?”

    “是的”,刘钢没有否认,“康孝忠肯定自成一派,他能够指挥的也就是那一千骑兵,但是他与恒州的中山郡王张忠志是儿女亲家,算是有强援的,故此在一般情形下他能置身事外,因为就算是周王也不敢轻易招惹中山郡王”

    眼看天色已晚,他不想再浪费时间了,便说道:“嗯,已经很清楚了,周王是一派,康孝忠是一派,高氏是一派,阿史那玉立场不明,那只剩下张氏了,张献诚的人马至少在明面上最多,虽然战力堪忧,但若是有变故发生,多半就发生在团练军上,对于这一节,道长可有预案?”

    刘钢说道:“这正是在下最后要说的,张节度的老家是河南平陆人,而薛将军的老家是河东绛州人,两人老家实际上只隔着一座中条山,都在大河以北,张家、薛家世代交好”

    纳伦晓风点点头,“那我等赶紧行动起来,我去见卫鸣鹤,薛将军去张献甫那里”

    说完,他略施了一礼,便退出去了。

    等他走后,薛岌不禁有些疑惑,“道长,你看如何,好像此人的忧虑还在我等之上?再说了,按说摩尼卫是受过先帝的恩惠的,他应该站在康孝忠一边才是,为何......”

    刘钢眼里也有些疑惑,“贫道也是略略有些不解,多半是因为他们是客军,在此地毫无根基,加上只有一千军力,可不要急急与我等结盟,康孝忠实际上能够掌控的也就是一千骑兵,摩尼卫肯定要找一个人数众多的部队结盟才是啊”

    薛岌眼睛也亮了起来,“道长,如果果如您之所料,将摩尼卫、团练军、高氏全部捏合起来,那就几乎可以控制整个幽州城了”

    刘钢点点头,“这就是老道要说的第二件事,果真将上述势力都拉到将军的麾下,此乃千载难逢的良机,因为长安失陷的消失只有我等知晓,李归仁带领的胡人骑兵已经从陕郡渡过黄河,正在向邺城进发”

    “长安一下,洛阳就岌岌可危了,皇帝便只能舍弃河南北上,此时周王多半知晓了这个消息,若是幽州有事,他就不能将全部军力弄回来,最多只有一万步骑,而要将大部分军力用来对付李归仁”

    原来刘钢刚刚从陕郡回到幽州,他是最先知晓燕军长安之败消息的!

    “那我等......”

    刘钢说道,“还有甚,如果此时占据幽州,举起归顺大唐的旗号,将军一个范阳节度使是跑不了的,您的父亲本就是前任节度使,立下如此大功,封王也不在话下”

    “不过若是李归仁与周王汇合起来......”

    “将军,如今碎叶军已经占据了涅剌部的地盘”

    “我明白了”

第五十七章 变乱骤现

    要维持良好的秩序,需要很长时间的才行。

    变乱,进而陷入变乱后的疯狂,则只需要一刹那。

    薛岌尚未抵达张献甫的府邸,纳伦晓风也没有走到幽燕卫的营房,幽州城已经开始骚动了。

    正如纳伦晓风所料,首先开始骚乱正是张献甫的团练卫。

    在幽州城的四大卫中,团练卫虽然人数最多,装备也过得去,但毕竟是最近才成军的,还都是从流民中招募的,张献诚一共招募了两万人,团练卫就是从这两万人中拣拔出来的。

    这三千团练卫,纪律、战阵、武艺远远比不上其它三大卫,但与另外一万七千团练军相比也并不突出,不过是胜在胆大罢了。

    在这乱世之中,由于律令松弛,再加上没有人约束,胆子大者随时都有向暴徒转变的迹象,张献甫的团练卫就是如此。

    得知史朝清、高如震之死后,这些人很快就明白了一个道理——若不趁着在周挚、张献诚等人尚未返回城中之前大肆烧杀抢劫一把,自己就永远没有机会了。

    何况,一旦事情闹大,由于团练军人数最多,周挚最后还是只能捏着鼻子默认了他们的抢劫成果。

    团练卫中胆子最大者率先发动了,随着大批的财物、女人被他们抢到,剩余的人也心动了,连张献甫也压制不住,当这些人彻底陷入抢劫高潮时,竟连张献甫也一刀杀了!

    薛岌在亲卫的护卫下勉强抵达了拱辰门,见状只得提前下令关闭城门——于情于理,都不能坐视乱兵抢劫后从容离去。

    团练卫的抢劫惹恼了一个人。

    前面说过,阿史那玉是带着五百操着突厥语的银鞍卫跟着周挚去高丽营镇办事的,留在城里的还有五百操着契丹语,来自契丹、奚、霫等部落的骑兵,这些人的前身是正经的契丹直,十分骁勇,平日里十分看不起汉军。

    这支队伍的统领正是李归仁的弟弟李归德,是他的嫡亲弟弟,李归仁还有一个庶弟李钦凑,原本一身本领不亚于李归仁,不过却被颜臬卿杀了。

    李归德立即带领全部五百契丹直出动了,他们分成了五拨,每拨百人,对着城里正在四处作乱的团练卫进行追杀!

    李归德自然也不是什么好人,无非是存了“你个卑劣的团练卫是什么东西?在老子们尚未发话的情形下就敢明目张胆作乱?”,而不是要救阖城百姓于水火。

    曳落河、契丹直原本就是安禄山最得力的两支骑兵部队,而银鞍卫又是从契丹直里精挑细选的,战力非常可观,区区团练卫如何抵挡得了?

    于是,不到小半个时辰,团练卫的乱兵就被银鞍卫满城追杀,团练卫抢来的财物、女人自然也就归了银鞍卫。

    所谓流民,除了大部分真正因为战乱失去了土地、家园的农户,也有相当一部分就是河北道各地的泼皮无赖,这些人在寻常百姓眼里自然胆子大,不过他们遇到像银鞍卫这样的精锐后立即现了原形。

    但这些人除了胆子大,还有一宗好处,那就是脑子灵活。

    走投无路时,一部分团练卫竟然喊出了“胡人杀汉人了!”,一开始只有几个人再喊,最后跟着喊的人越来越多,慢慢地,阖城之人几乎都知晓了!

    所谓营啸,虽然多半基于无知、恐惧而发生,但始作俑者总有几个胆子特别小的,或者特别大的,抑或别有用心的。

    团练卫能喊出这样的话,依着他们的见识,显然是属于后者,一开始无非是给自己壮胆,到了最后,由于喊叫的人越来越多,便更加起劲了!

    此时,史参的三千胡人重步兵、卫鸣鹤的四百幽燕卫、高如震的三千轻步兵以及康孝忠的八百骑兵在变乱发生后一开始并没有出动,显示了一支精锐在纪律上的起码素质。

    不过随着团练卫的喊叫声越来越多,有些人便沉不住气了。

    幽燕卫的卫鸣鹤出动了!

    前面说过,幽州周围有四大卫星城,广平、广阳、卢思台、笼火,实际上是隋唐以来四个府兵重地,其中高氏多半出自广阳城,而卫氏则来自笼火城,既然世代为府兵,之间的联姻也很寻常,高、卫之间的关系就是如此。

    卫鸣鹤是幽州末届跳荡营的第四名,实际上他的实力还是要强过史朝清的,仅次于高鞠仁、辛万年,不过是安禄山为了照顾史思明的面子让史朝清位居三甲而已。

    卫鸣鹤生得身材瘦高,带着四百都骑着黑色、栗色大马的幽燕卫出动了!

    与高鞠仁带出去的那一百骑一样,幽燕卫除了全身的山文甲,使用的都是像马槊、长戟、铁鞭等重型武器,他们来到街面上后却以五十人为一队,开始满街追杀银鞍卫!

    街面上的厮杀很快就传递到了城里的四座大营。

    由于幽州城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是作为进攻高丽的前哨基地的,故此,城里靠着四角的地方都设有军营,每座军营可驻扎一万步骑,眼下康孝忠的一万人就驻扎在靠近拱辰门的东北角。

    当时设置康孝忠大营时,考虑到薛岌、高如震并非对周王完全臣服,周挚便将最强悍的史参营设置在薛岌与高如震之间,自然也是为了随时应对突发状况。

    史参,是史思明的义子,是绝对忠诚于史朝清的,何况她还娶了王妃辛氏的侄女,当变乱发生时,得知是银鞍卫与团练卫在厮杀,史参便没有理会,不过团练卫中发出的愈发响亮的“胡人杀汉人啦”的喊声终究是传到了这里。

    史参这个营头,军官大多都是粟特人,士兵多半来自契丹、奚、室韦、高句丽等部族,平时也是用史思明倡导的“以杀人来提振士气,以抢劫来维持士气”练兵法子来训练的,知悉城中的乱象后也是心痒痒的,但在史参的压制下,他们勉强维持了平静。

    因为史参知道,虽然都号称“大燕军队”,实际上真正听从周王号召的也就是他这支军队,若是一开始在变乱中消耗了,在周王大军抵达之前肯定控制不住幽州城的局势。

    不过失去了高如震这位长官的那个步军营头就管不了这许多了,在团练卫一声声“胡人杀汉人啦”的刺激下,在安禄山治下早就憋屈得很的汉人军将最终忍耐不住了!

    高如震的营头随着幽燕卫杀了起来!

    高如震营的加入战团立即让本就左支右绌的银鞍卫再也支撑不住了,李归德原本想带着残余部队退到大营,不过大营却被乱兵堵住了!

    最后李归德想逃出城外,但大门却被薛岌的营头关闭了!

    这一幕,让拱辰门附近康孝忠大营的八百骑兵见到了,而此时,由于汉人大大占优,银鞍卫为了吸引附近的胡人营头前来支援自己,也纷纷喊出了“汉人杀胡人了!”,康孝忠的八百骑兵最终也出动了!

    康孝忠这八百骑兵才是正经唐军序列的骑兵,那甚曳落河、契丹直、四大卫都是后来组建的,他们一加入立时扭转了局面,不过此时卫鸣鹤也杀到了拱辰门附近,他一箭就射杀了康孝忠骑兵的头领!

    这下可将他们惹恼了,原本他们只是想将李归德接应回康孝忠大营的,但头领一死他们自然不肯善罢甘休,群情激奋之下拼死朝幽燕卫杀来!

    随着康孝忠骑兵杀入战团,原本被银鞍卫追杀的只剩下一半人马的团练卫再次开始了抢劫的狂欢——有些事情,一旦开始了就无法结束,由于正在厮杀的都是骑兵,最后连高如震的步军也加入到抢劫的行列。

    不过这时候,他们似乎也意识到再胡乱抢劫就有些不妥了,为了呼应那个“胡人杀汉人”的口号,他们便专门抢劫胡人家庭!

    此时,史参便再也坐不住了,他知道,“摩尼卫要镇守范阳仓,那里是仅次于周王府的重地,须臾怠慢不得,肯定抽不住军力来镇压变乱者,周王府刘象昌的羽林卫也离开不得”

    “若是不能尽快剿灭乱兵,引得张献诚一万团练军也加入乱军行列局面就无法控制了”

    张献诚的团练军此时没有加入战团,因为它们都是正经农户出身的流民,还都是胆子小的农户,一开始自然没敢加入到抢劫的行列来,但谁也保不准他们一直能这样下去。

    财帛子女懂动人心,何况还是一些穷苦的农户?

    一想到还有上万军卒随时可能加入乱兵行列,史参不禁不寒而栗。

    至于薛岌,此时他的三千士兵正分散驻扎在八座城门附近,加上城墙上的人,完全没有余力抽出军力来平乱。

    史参出动了!

    与薛岌、高如震的营头相比,史参的营头还有一千陌刀兵,一千重步兵,一千弓弩兵,这样的配置一出现,立即让战果出现了逆转!

    此时,史参对幽燕卫、高如震营恨之入骨,对着他们就是一阵猛攻,卫鸣鹤的幽燕卫在康孝忠骑兵、银鞍卫的联手攻击下本来就有些支撑不住了,在史参的陌刀兵加入后立即大乱!

    而高如震营、团练卫在史参营重步兵、弓弩兵的打击下也纷纷溃退。

    事情正在朝史参预料的方向转变!

    此时,正在城墙上观战的薛岌却是心念电转,“眼看城中汉、胡互相对立之势已成,这些胡人一旦杀到兴头上,就算是史参也控制不住,若最后连我的营头也开始攻击,该如何是好?”

    最终,他决定放幽燕卫以及高如震营、团练卫上城墙躲避史参营的追杀!

    就在城内大开杀戒,一片腥风血雨时,城外也并不宁静。

第五十八章 冉闵复生

    就在城里大乱时,周挚带着阿史那玉的两百银鞍卫(另外三百去搜查布市)、康孝忠的两百骑兵、高鞠仁的一百幽燕卫终于来到了城下。

    不过,这一次,“周司马”的号令并没有奏效,拱辰门紧闭!

    薛岌此时正好站在城墙上,周挚见了不禁大喊道:“薛岌,你想犯上作乱吗?!”

    在城里还有史参三千精锐的前提下,周挚是绝对不会想到城池会落到薛岌手里的,以史参的能力以及三千装备比三大卫骑兵丝毫不差的精锐胡人步军,他完全有理由相信依旧可以掌控大局。

    薛岌瞧着城下的诸人,暗道:“若是放周挚进城,在他的威望和主持下,周王一派最终会控制大局,事后若是追究起来,张献诚自然难辞其咎,幽燕卫也无非脱身,但我薛家就能置身事外?”

    “眼下,张献诚的一万团练军还没有动静,只要将他们紧紧拉倒我这一边,局势便依旧在掌握之中......”

    “何况,经过这场厮杀之后,城中胡、汉对立之势已成,短时间内是无法化解了,要想安稳,就只能紧紧抓住张献诚!”

    于是便喊道:“司马,不是属下不想开门,而是城中起了乱子,暴徒四处烧杀劫掠,属下的人正在四处捉拿,若是打开了城门,岂不将他们放走了?”

    周挚骂道:“你只打开拱辰门又如何?难道暴徒能从我等面前跑出去?”

    不过薛岌显然是不想随便开门的,周挚又喊道:“乱子是如何发生的?”

    薛岌说道:“由于高如震、范阳郡王之死,城中早就是人心惶惶,城中宵小便四处作乱,银鞍卫便出来镇压,此时,高如震的营头由于群龙无首,也加入到了骚乱中,银鞍卫不幸与其对上了”

    “高如震的营头自然不敌银鞍卫,不过此时高都尉的幽燕卫也出来了,加入到进攻银鞍卫的行列,于是便一阵大乱,此时张都尉的人马也出来了,张都尉阻止不了,被乱军所杀......”

    说到这里,城下的张献诚心里一凛,他自然知晓乱兵的威力,更是知晓其堂弟张献甫手下那支团练卫的真正面目,薛岌肯定是帮他遮掩了,所谓“乱兵”肯定就是团练卫自己!

    薛岌瞥了一下正垂头丧气骑在大黑马的高鞠仁,继续说道:“一开始,不知谁喊了一句‘胡人杀汉人了’,后来又有人喊‘汉人杀胡人了’,双方都杀得兴起,最后由阻止变乱变成了胡、汉军卒捉对厮杀.......”

    此时,史参的军队已经攻到了城下,听到薛岌的胡言乱语后恨得牙痒痒的,不过此时幽燕卫、高如震营、团练卫残部全部上了城墙,由于千斤闸已经落下,他想从下面打开城门已经不可能了,只能从城墙上城门楼里的机关打开。

    便隔着城墙大叫道:“司马,我是史参,正在平乱,事情并非如此!一开始是张献甫的团练卫上街抢劫,‘胡人杀汉人’也是那些泼皮无赖团练卫故意喊出来的!后来银鞍卫出来平乱,但形势愈发混乱,幽燕卫、高如震营先后出来,有加入战团的,也有浑水摸鱼抢劫的”

    “在下眼见形势岌岌可危,若不赶紧平乱,若是那上万团练军也加入作乱行列将不可控,便加入平乱行列,经过末将一番厮杀后,眼看就要控制形势,不过薛岌这厮却关闭了城门,还将作乱的团练卫、高如震营、幽燕卫全部放上了城墙!”

    “正是如此!司马,我是李归德!”,李归德也大喊道。

    李归德不出声还好,他这一出声,城外的人立时便知晓了胡、汉对立之势已成!

    此时,那已经上了城墙的卫鸣鹤也向下大喊了一声:“都尉,对不住了,四百幽燕卫,在康孝忠的骑兵、银鞍卫、史参陌刀兵的夹击之下折损过半!”

    下面康孝忠的骑兵也向城外喊道:“大将军,我部都尉被卫鸣鹤射死!”

    他们这么做,自然并不都是存心的,无非是在经过异常惊心动魄的厮杀后,突然要见到最高长官后忙不迭地显示自己的存在以及甩脱责任罢了。

    但他们这些话却让城外的人如堕冰窟。

    老于兵事的周挚当即明白事情已经不可为了——很明显,眼下城墙上占满了汉人军将,而城下则站着史参营、康孝忠骑兵、银鞍卫等胡人军将,在杀得眼红的情形下,双方几乎没有和解的可能!

    而在城外,由于城里的变故,此时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周挚、张献诚还好,无非是忧虑幽州城的安危,但高鞠仁却不这么想,他从卫鸣鹤嘴里听到“幽燕卫折损一半”后当即大叫了一声!

    随着高鞠仁这么一叫,他身边的一百幽燕卫全部进入到剑拔弩张的状态!

    周挚这才意识到自己身边还有这么一位杀神,赶紧劝道:“大郎,切莫冲动,都是城中宵小惹出来的,加上薛岌这厮居心叵测,才酿成如今的局面,只要我等想办法打开城门,大事依旧可为!”

    说着赶紧吩咐身边的人,“立即通知阿史那玉、朱希彩、史记勋三人,让其不要搜查了,立即返回拱辰门!”

    此时,周挚身边还有两百银鞍卫、两百幽州骑兵(康孝忠所辖),而高鞠仁身边只有一百骑,高鞠仁再是强悍,也不可能以一敌四!

    但是周挚却小心吩咐时,声音明显有些颤抖,似乎对高鞠仁的区区一百骑十分畏惧。

    要知道银鞍卫是从曳落河、契丹直中精挑细选的,而康孝忠的骑兵则是大唐骑兵精锐,高鞠仁却只有一百汉骑,按照常理,是没有理由畏惧的,但像周挚这样老于行伍,还被史思明十分倚重之人竟然出现了这样的情形,实在是匪夷所思。

    此时,由于卢思台大营的朱希彩骑兵正在杂市“搜索”,张献诚身边只有张家的十个家丁,甫一遇到此事,让原本能在河北道变乱横生从容游走的他也乱了方寸,除了张献甫之死,自己家人的安危也让他有些魂不守舍。

    “张节度!”

    正在此时,一阵炸雷似的喊叫让他从慌乱中回过神来。

    他回头一望,正是高鞠仁!

    “你是汉人,赶紧躲开!”

    周挚见状,知道事情不好了,赶紧喝令康孝忠,“还愣着作甚,赶紧上去挡住高家小儿!”

    不过原本押着马车走在最后的高鞠仁此时除了安排十人护卫放着高如震尸体的马车,剩余九十人已经展开了进攻阵势!

    高鞠仁能在偌大的幽州,乃至整个河北道创下如此大的名头,除了自身的武勇,显然也不是完全鲁莽之辈。

    此时的他虽然只有几十人,却摆出了一个锥形的阵势,他右手握着二十斤的大铁椎,左手的大铁椎却挂在身侧,此时握着一根铁链子!

    铁链子的尽头自然连着此时在大唐十分流行的流星锤!

    与马璘光秃秃的流星锤不同,高鞠仁的流星锤不仅分量足,锤头还布满了尖刺!

    这才是他真正的杀手锏!

    在此时的骑战中,若是单凭只有三尺长的大铁椎对敌,若是碰到使用马槊、骑枪的高手,实际上依旧占不了便宜,不过若是有流星锤配合,在敌人的长兵器抵达之前先击倒对方,或者让其奋力躲闪流星锤,此时,由于双方依旧在策马前行,当双方交错而过时,高鞠仁的大铁椎就能发挥作用了。

    二十斤重大铁椎,前面还有矛尖,分量加上惯性,没有任何甲胄可以阻挡得了,加上高鞠仁的气力,碰到了便只有一个字。

    死!

    在战马上使用流星锤,是极难的事情,放眼整个大唐,历史记载的也只有马璘和高鞠仁会,而高鞠仁的实力显然还在马璘之上!

    “呀!!!”

    高鞠仁九十玄甲重骑发动了!

    其实不用周挚招呼,由于康孝忠的两百骑正好夹在幽燕卫与银鞍卫之间,高鞠仁首先对上的便是康孝忠的骑兵!

    双方的距离几乎忽略不计,当高鞠仁抵近康孝忠骑兵时,他猛地扔出了流星锤!

    黑乎乎的流星锤在愈发暗淡的天色里如同鬼魅般不停地飞出、收回,让人目不暇接,十斤重的流星锤在高鞠仁手里就好像他伸长了的手臂一样,每次发出时都能准确命中目标!

    由于大家都在城门附近挤成一团,高鞠仁自然不能通过硬桥硬马的骑战将康孝忠、周挚的骑兵打垮,不过当他用流星锤将眼前的敌骑“清理”干净后,竟离开了自己的大黑马,“飞”上了对方的马匹!

    此时,高鞠仁手里变成了两柄大铁椎,随着“呀呀呀”的厉喝声,高鞠仁看似稀松平常的身躯竟能自如在敌方马匹上从容游走,而他的两枚大铁椎在他手里就好像两把骑刀似的,轻描淡写地或砸下,或刺出,或横扫,每一击也如同流星锤那样绝不空手而归!

    就这样,高鞠仁一个人“飞”上了康孝忠“骑兵簇”上空,鬼魅一般四处“游走”着,他“走”到哪里哪里就是哀嚎一片,哪里就是空空如也。

    而他后面的幽燕卫也没闲着,除了几个同样武艺高强的侍卫紧紧跟在他身后,大多数幽燕卫则从两侧杀了进去,他们显然不如高鞠仁,而是对上敌骑捉对厮杀起来。

    但显然幽燕卫的单挑能力远胜康孝忠骑兵,就连银鞍卫过来帮忙也抵挡不住!

    城上的薛岌眼见高鞠仁已经胜券在握,也没有闲着,他命令弓手向着银鞍卫、康孝忠骑兵射出了一拨箭枝!

    于是幽燕卫更加挥洒自如了!

    直到阿史那玉的到来!

第五十九章 摩尼金刚(上)

    阿史那玉带着三百银鞍卫到了,不过战斗到这个当口,康孝忠骑兵、周挚身边的银鞍卫骑兵已经死伤了一半,但高鞠仁的幽燕卫却几乎没有损伤!

    于是,高鞠仁就能从容分出一半人马去阻拦阿史那玉,自己则加快了对周挚、康孝忠残部的打击!

    看到这里读着就会问了,周挚不是向阿史那玉、李继勋、朱希彩同时下达了命令吗?为何只有阿史那玉一人回来?

    原因只有一个。

    朱希彩在得知城内城外胡人、汉人士兵杀成一团后,便知晓在短时间里没有任何人可以制约他了,眼下的他以及三百卢思台骑兵正在布市打着周挚的旗号大肆勒索、劫掠!

    朱希彩以前对三大市觊觎许久,但从未有机会沾染过,原本在颜真卿、颜臬卿兄弟“反正”时,河北道大部分州县都是风起云涌,但就是燕北五州由于是安禄山的老巢依旧稳如泰山,让朱希彩一度在内心咒骂、嗟叹不已。

    朱希彩是汉人,但他却十分认可史思明练兵的法子,他手下的三百汉人骑兵也是这样练出来的,当然了,以前他在平卢从军,完全是靠着劫掠、杀戮边境地区契丹牧户来训练,到了幽州后,能够管束他的人实在太多,于是他勉强老实了一段时间。

    得到搜索布市的命令后,朱希彩自然笑开了花。

    等他接到周挚的命令让他返回时,他根本没有理会。

    布市,表面上是贩卖布匹的,实际上是大宗物资集散地,除了眼下能够视同货币的布帛,还有粮食、食盐、木炭、木材、生铁、熟铁、竹材等物资交易。

    这样的地方,实际上是三大市最富庶的地方,由于是大宗物资,来到此地交易的都是商行,有大量的马骡和大车在此,朱希彩心急火燎赶到这里后,立即封锁了市场南北两座大门,然后只让少数骑兵守着,大部分骑兵以二十骑为一组开始逐家逐户搜刮起来。

    他们看到合意的财物、女人,立即搬上大车,不从者当场杀死,在朱希彩的心理,若是今后周挚等人问起来,自然会以一个“抗令者甚众,末将不得已杀之”遮掩过去。

    等朱希彩接到周挚新的命令时才堪堪“搜索”了三成的商铺,眼看就要大获丰收,朱希彩岂能就此作罢?便假意应承,打发那传令骑兵回去,自己实际上继续在布市肆虐。

    而阿史那玉的银鞍卫虽然也有搜刮的行为,但大致还是依着周挚的命令行使着“搜索可疑人物”的任务,接到命令后赶紧赶了回去。

    阿史那玉的离去并没有让朱希彩做出相同的反应,他继续在布市胡作非为。

    离天黑还有大约半个时辰,朱希彩虽然在布市肆虐,不过却不是傻子,他也在时刻关注着拱辰门口的战斗,得知整个幽州地界最厉害的幽燕卫正在以少击多大战胡人骑兵时,不仅发出了一阵感叹。

    “傻子,都是傻子,只晓得好勇斗狠,等你等战斗结束了,肯定是两败俱伤,然后我再将杂市也洗了,干脆将两市的青壮也掳往卢思台,利用这里的财帛粮草再组建一支步军”

    想到这里,他不禁想起了马市。

    “张忠志何等威猛,没想到却生了一个犬豚儿,不过他手下还有三百骑兵,还有羌人护持,否则老子连马市一并洗了,将那里的战马全部带走,组建一支以骑兵为主的大军,若是幽州城的军将真斗个两败俱伤,老子连该城也拿下了!”

    “届时,只要稳住史思明的王府向其邀功,这范阳节度使我也做得!”

    此时,他已经不想亲自下场搜刮了,而是占了一处专门贩卖来自江南地区布帛的商户院落,院落的主人、家丁早就被他全部杀死了,只留下女眷服侍他,他就坐在院落里悠哉乐哉晒着太阳,喝着茶水,还不时捏一把那商户小妾的臀部,当那女人发出一阵阵惊叫时他也乐得哈哈大笑。

    想到马市时他顿时想到了摩尼卫以及他们的都尉史记勋(李继勋),暗道:“这厮自从来到幽州城后,带着队伍一直待在范阳仓里没挪过窝,他们据说有千人的规模,不过骑兵只有三百,看起来很剽悍的模样,不知真实战力如何......”

    正想着,前院突然传来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

    朱希彩心里一凛,“难道城门口那里的战事这么快就分出了结果?”

    很快,一个满脸粉刺的家伙进来了,原来是铁弹营的朱泚,这家伙原本就住在朱希彩在幽州城的府邸里,见到史朝清被杀后,立即改头换面,加入到自己族叔的骑兵里了,布市、杂市他都熟,哪一家现钱多,哪一家财物多,都摸得一清二楚,倒是让朱希彩省了不少事。

    “叔父!”

    不过这次朱泚带来的显然不是好消息,朱希彩猛地站了起来。

    “何事慌张?!”

    “叔父,不是城门口那一伙,而是北面过来的摩尼卫!”

    “摩尼卫?他们要遵从周挚的号令,经杂市去城门口最近啊,如何从我布市经过?”

    虽然如此讯问,不过他说着说着人已经跨出了远门。

    布市、杂市都有南北两座大门,不过并不是院墙门,而是牌坊门,朱希彩进入布市后,立即在两门附近各派了二十骑兵,牢牢守住了门口,但当他走到大街上时,两头都传来了大阵厮杀声——显然摩尼卫已经从两头杀过来了!

    “黑吃黑?”

    朱希彩的第一反应自然是如此,不过他又想到,“摩尼卫的史记勋只带过来了一百骑,分兵两头,每头也就是五十骑,我的骑兵战力就算差一些,但总数却是三百骑,难道连区区五十骑也抵挡不住?”

    “娘的!”

    朱希彩刚刚美好了一阵的心情顿时荡然无存,他骂着上了战马,带着大约十余骑朝着北门驰去。

    在他心目中,摩尼卫既然是从马市过来的,主力肯定就在北门附近,而南门则是绕道过来的,人数必定不多,自己的人应该抵挡得住。

    前面说过,燕北三大市都如同长安的坊区那么大,也就是方圆四里模样,当他策马抵达街心时,前面已经奔过来一队骑兵!

    遮盖住鼻子的波斯头盔,全身锁子甲,高头大马,全部拿着马槊,部分骑兵手里拿着那种奇怪的钢弩,不是那摩尼卫是谁?

    不过眼前摩尼卫就有七八十人,那南门附近的人?

    “难道安惟岳那厮竟然也起了打劫的心思?”,一想到安惟岳手下还有其父安忠志给他的三百奚人精骑,朱希彩不禁暗暗叫苦。

    “眼下此事已经玩大了,赶紧说些好话,将大部分财物女人都让给这两人吧”

    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从南面过来的并不是安惟岳的骑兵,而是喻文景的三百羌骑!

    在李继勋准备南下时,大量的布市商贩跑过来避难了,得知朱希彩正在那里肆虐时,李继勋瞬间就打定了主意。

    “眼下就算到了城门口,我碎叶军到底帮衬哪一方委实决定不下,不如以维持市面,严肃军纪为由给摩尼卫赚些名头,之后再待机而定!”

    于是,他准备拿朱希彩开刀。

    以往,他虽然大部分时间窝在范阳仓没动,但城池附近的情形还是了解的清清楚楚。

    在时下的幽州诸势力中,史朝清虽然恶名在外,但你只要不忤逆他,很少有被杀的时候,余者名头最坏的就是这朱希彩了,拿他开刀正好赚取名声!

    他手下只有八十骑兵,但他从长安带过来的三百人都是从碎叶军中精挑细选的,当他们冲到布市北门时,一个冲锋就将朱希彩布置在那里的二十骑兵冲散了,然后就顺利进入到大街上!

    进入大街后,八十碎叶军很快就组成了战斗阵型,以十人为一组,马槊、钢弩交叉配置,在这种配置下,他们遇到的朱希彩轻骑兵完全不是对手,一路势如破竹地杀到了街心!

    他们既然杀到了街心,朱希彩知晓自己的人多半不是被杀,就是藏在两边的房屋里去了。

    “史都尉!”

    他并没有见到安惟岳,而碎叶军都是同样的遮着鼻子的头盔,让他也分不出谁是李继勋,便大声叫了一声。

    “何事?”

    李继勋前面的亲卫大声回道。

    在这种情形下,原本准备认怂就范的朱希彩突然鬼使神差地改了主意。

    在以前的平卢军中,朱希彩就是一员极善骑射的悍将,见到对面应答后,他手中的两石力大弓已经抄在了手里!

    那名亲卫话音未落之时,朱希彩手中的劲箭就离弦而去!

    但碎叶军显然是训练有素的,当朱希彩将大弓举起来时,那亲卫已经将铜制的波斯盾挡在了面前!

    “当!”

    “当!”

    “当!”

    朱希彩显然已经下定一定要将“李继勋”杀死的决心,他一气射出了三只箭矢!

    在“当当当”的声音发出之时,碎叶军里举着钢弩的士兵也进行了抛射,四十只弩箭几乎在朱希彩收弓之前落到了他们的上空,发出这一拨弩箭后,碎叶军便冲了过去!

    此时双方相隔的距离也就是五十米左右,碎叶军骑兵几个呼吸便到了!

    李继勋处在第二排,他虽然是武进士出身,不过显然不是一个能够冲锋陷阵的猛将,在前面一排碎叶军都举着马槊冲锋时,他已经在马上将一石力的钢弩重新上好了弦,并盯上了穿着都尉战袍的朱希彩!

    在朱希彩的三百骑里,由于是被朱希彩拉过来“以备不测”的,除了朱希彩穿着明光铠,其余诸人都是一件秋冬战袍,刚才那一阵从天而降的弩箭射杀了不少人,但平素就极为悍勇的朱希彩见状却不退反进,也举着马槊冲了过来!

    “当!”

    朱希彩的马槊与刚才几乎被他射中的那名碎叶军的马槊击在一起,碎叶军的马槊立时便偏到了一旁——碎叶军虽然是精挑细选的,但在绝对力量上显然还不是大唐都尉级别悍将的对手。

    不过接下来令朱希彩从未见过的一幕出现了,按照惯常的骑兵战法,在自己占优的情形下,那人若不立即弃枪,那一双手就报废了,自己将槊头向下猛地一划,一个呼吸就能抵达那人的双手!

    但那人显然没有这么做,电光火石间,却猛地低下了头!

    就在朱希彩错愕间,那人已经将身后的李继勋露了出来,被护鼻遮住的鼻子下面也露出了他的笑容!

    朱希彩先是见到了他手中的钢弩,然后面部一凉,接着就是钻心的疼痛,最后眼前一黑从马上歪倒下来了!

    朱希彩战死!

第六十章 摩尼金刚(中)

    朱希彩一死,平时被他用钱财女人勉强维持着士气的剩余骑兵立即放下武器投降了,对他们来说,反正都是大燕的军队,跟着谁干不是干?他们都是幽燕的健儿,在整个河北道都是抢手货,不愁没有事干!

    但李继勋显然不准备放过他们,当他们放下武器后,从南面赶过来的喻文景羌骑立即将他们捆了起来。

    在此时的商铺面前,除了大门口上的牌匾,门口多半也有几根木柱,中间那根最高的木柱则挂着幌子,剩余的木柱自然是为了方便客商拴系马骡所用,李继勋将接近两百名朱希彩骑兵包括尸体在内绑在那些柱子上!

    然后他让自己的人将藏在商铺里的人叫了出来,此时,一些碎叶军已经从附近的杂市弄来了大量的船钉。

    “诸位乡亲,位诸位父老!”

    李继勋站在一张从房间里弄出来的胡床上大声说道。

    “这些人都是西面卢思台大营朱希彩的部下,朱希彩作为都尉,不思约束军纪,反而放纵士兵烧杀淫掠,本人是摩尼卫都尉史记勋,正好路过,岂能让这些人得逞,一战便全灭之,眼下包括朱希彩在内的大约百人被我军杀死,剩余的人都被绑起来了,你等看该如何处置他们?”

    这些商户好不容易从刚才的惊骇中挣脱出来,突然面临这个局面,自然没有一人敢说话,他们虽然恨朱希彩,但又怕此人是惺惺作态,收买人心,若是暂时将这些人绑个半日就放了,若是自己举止失

    措,这些人多半会回来寻仇,到时候就不妙了。

    这一幕,早就被李继勋预料到了,他也没有说话,指着一个绑在柱子上的人说,“钉了!”

    由于俘虏双手、双脚都绑在一起,只见一个碎叶军一手拿着一根三寸多长的船钉,一手拿着一把钉锤,对着那俘虏的手臂就钉了下去,在那人的惨叫声和骂声中钉子很快穿过了两只手腕,然后钉在木柱上!

    见到这一幕,商人们既高兴又担心,依旧没一人敢发声叫好。

    那碎叶军将俘虏的双手钉牢后又如法炮制将其双脚钉在木柱上,然后又在其腰部、肩胛处钉上船钉,最后钉在那人身上的船钉多达十枚!

    钉完后那人自然昏过去了,李继勋喝道:“还愣着作甚,全部钉上!”

    于是碎叶军、羌骑纷纷动手,将俘虏、死尸全部钉上,而朱希彩的命运就好一些,李继勋抽出乌兹钢刀将其头颅斩了下来,就挂在商铺门口最高的那根挑着幌子的木柱上!

    十六岁的朱泚也被钉死了,在他还没有当上节度使的少年时节便一命呜呼!

    当所有人被钉上后,惨叫声、骂声渐渐消停后,每根木柱下面自然多了一摊血水,中间掺杂着屎尿味,着实难闻。

    此时,商户们终于放开了,都大声喝彩起来!

    但这一幕却被逃到这里的张献诚见到了,此时他刚刚进入布市没多久,见此情形他想到的不是朱希彩的人在此地烧杀淫掠犯了众怒,咎由自取,而是:“摩尼卫终究是胡人,自然要对以汉人为主的朱希彩部队下手,我还是赶紧继续跑路吧”

    不过由于四处敌情不明,他还是想回到勇不可当的高鞠仁身边,最后又折回到高鞠仁那里,此时,高鞠仁虽然人少,不过由于他实在太过勇猛,已经击退了周挚、康孝忠、阿史那玉,那三人已经带着残兵败将逃跑了。

    听到张献诚说摩尼卫正在布市“杀汉人”时,已经杀红了眼的高鞠仁怒了,他不顾长时间厮杀过后的疲惫,带着大约七十多名幽燕卫又朝着布市迈进!

    而在布市这边,得知城里的杀神高鞠仁赶到,商户们忙不迭地又回到铺子里藏了起来。

    李继勋在得到高鞠仁竟然以百余幽燕卫就将周挚、阿史那玉、康孝忠的七百骑杀退,这心里也是凝重起来,他是知晓银鞍卫能力的,在他心中,银鞍卫几乎赶得上碎叶军的重骑兵了,而高鞠仁能够以少得多的军力将加强了康孝忠两百唐骑的五百银鞍卫击退,这份战力就算是在碎叶军中也十分罕见。

    以往碎叶军遇到敌人的精锐骑兵,多半还是占了火器的便宜,在火器的袭扰下,敌方战马纷纷惊惧不成阵势,此后碎叶军再杀入自然是无往不利,但眼下......

    似乎见到了李继勋的忧虑,喻文景此时笑道:“无妨,高郎虽然厉害,但其已经厮杀了一阵,正是疲累的时候,何况我这陌刀也好久没有出战了,此消彼长,堪可一战”

    喻文景带着羌骑出动了!

    这十年,喻文景虽然没有带兵,但一身武艺并没有拉下,以前在葱岭守捉城时,他的武艺就在孙秀荣之上,眼下他正好四十岁,正是一个武将的巅峰状态,当他骑着一匹高大的焉耆马,将二十斤的陌刀毫不费力举起来时,李继勋终于舒了一口气。

    他记得一件事,是孙秀荣以前同他们说过的,“幽燕一带,除了安守忠、田乾真、崔乾佑三杰,单论武艺,恐怕要以高庭晖、奚日越、喻文景为首,喻文景能够轻易拉动五石力的大弓,我能拉动三石力的,在武将里已经是出类拔萃的存在了,能拉动五石力者,除了荔非守瑜,便是喻文景了!”

    而前面的高鞠仁自然认识冲过来的“乞伏安国”,也知晓他有些武艺,但根本不会想到他就是以前在幽燕一带叱咤风云的喻文景!

    故此,见那些羌骑冲过来时,高鞠仁也只是略略有些惊愕便释然了,然后也催马迎了上去!

    “当!”

    喻文景的陌刀迎上了高鞠仁的流星锤,若是别人的武器被高鞠仁缠上了,以他的力气,不是被他拉下马,便是被他拉过来一锤打死,但喻文景的实力显然超出了他的预料,流星锤在喻文景的陌刀上缠了几圈后喻文景竟然还继续在绞动它!

    “这厮竟然想用陌刀将我拉过去?!”

    高鞠仁何许人也,虽然幽州人碍着史朝清的面子没有将“大燕第一猛将”的名头按到他头上,但他实际上以此自许很久了。

    骤然碰到一个与他差不多的勇将,他刚才强行聚起来的一口气顿时泄了。

    饶是如此,喻文景依旧将流星锤绞到一定程度后便再也绞不动了!

    半晌,高鞠仁终于缓过神来来了,他用左手继续拖住流星锤与喻文景僵持,然后猛地放手,这下让喻文景猝不及防,猛地向后一仰,此时,高鞠仁高举着三尺长的大铁椎已经冲过来了!

    高鞠仁胯下这匹大黑马被他称为“乌骓”,极为雄健高大,在经过长时间战斗后似乎还有余力,就在喻文景向后仰时它已经心领神会冲了过来!

    喻文景很快就见到了高鞠仁那张原本普通但进入战时便有些扭曲的脸,以及那柄乌沉沉的大铁椎,由于双方距离极近,高鞠仁粗重的呼吸声他都感受得到!

    “呀!”

    熟悉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一般情形下,当高鞠仁发出这种声音后,战意、杀意都会达到最大,没有人能抵挡得了!

    就在千钧一发之时,喻文景手中还带着缠在上面流星锤的陌刀向天猛地一刺!

    此时,高鞠仁的大铁椎距离他的面部只有不到一尺!

    没想到喻文景在几乎就要战死的一刹那使出了同归于尽的招数!

    罕见地,高鞠仁自从从军以来第一次撤回大铁椎防守,由于陌刀带着流星锤盘旋着、飞舞着而至,他还只能两只大铁椎来进行防守。

    就在此时,喻文景坐了起来,但此时他的陌刀已经被高鞠仁的两只大铁椎紧紧夹在了一起!

    此时,高鞠仁依旧占着先手,他如果用一只大铁椎紧紧压着陌刀,每一只大铁椎向下猛扫,喻文景除了撤刀便别无他途!

    喻文景果然撤刀了!

    此时喻文景向上疾刺的力道还在,如同喻文景刚才一样,高鞠仁的身形也不禁向后晃了晃,此时喻文景终于抽出了他除了陌刀之外的武器。

    一把狼牙锤!

    只见这把狼牙锤长约三尺,通体由精铁铸成,锤头长约一尺,上面围绕锤头布了五圈铁钉,每圈都有六枚铁钉,锤首、锤杆都是矛尖!

    这种武器才是他乞伏羌部的独门兵器!

    喻文景从马上站了起来,然后用狼牙锤发出了致命一击!

    “嘶......”

    喻文景的狼牙锤正中高鞠仁的大黑马马头,大黑马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后立即倒下了,此时,反应灵敏的高鞠仁已经先一步跳到了地上!

    喻文景并没有立即对高鞠仁进行再次打击,而是策马飞奔,与此同时,自己的身体从战马的一侧消失不见了,等他的身影再次在马上出现后,那柄依然缠着流星锤的陌刀已经回到了他的手里!

    一手陌刀,一手狼牙锤,喻文景扭转马头向高鞠仁冲过来!

    “慢!”

    此时,李继勋冲了过去。

    喻文景猝不及防,只得紧急勒停战马,他的栗色焉耆马不满地长嘶了一声,前蹄高高举起,此时,若是高鞠仁发动攻击,恐怕喻文景也抵挡不住!

    李继勋策马奔了过去,此时喻文景与高鞠仁之间的距离约莫三丈远,他插到两人中间停了下来。

    “高都尉”

    “哼!”

    “你觉得朱希彩此人如何?”

    与朱希彩相比,河北高家虽然以武力强横著称,但平素并不会仗势欺人,不过是在幽州任侠尚气罢了,一听李继勋如此说,高鞠仁似乎明白了什么。

    李继勋指着那些被钉在木柱上的朱希彩骑兵说道:“周司马命令朱希彩带着卢思台骑兵搜索布市,这厮自然不会听命,而是在布市展开了烧杀淫掠,我赶到时,他已经搜索了大约一百家商户,杀了一百多人,老幼妇孺都有,还淫辱了几十女子,这样的人该不该杀?!”

    高鞠仁显然也不是良善之辈,他愣了一下,随即便说道:“周王就是这样练兵,又何足怪哉?”

    李继勋说道:“朱希彩是汉人,但布市的商户大多数也是汉人,我知晓你已经被眼下甚嚣尘上的胡汉厮杀冲昏了头脑,那朱希彩以汉人的身份洗劫布市汉人商户也该如何?!”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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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桃花石帝国介绍:
新书《越打越强的小强》发布!
孙秀荣再一次穿越了,这一次他穿越到了大唐玄宗朝的安西之地,但身世依旧扑朔迷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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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该何去何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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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寂天山雪,汩汩碎叶川。
灿灿饶乐水,瑟瑟粟特石。
默默珍珠河,勃勃火寻洲。
巍巍高加索,郁郁第聂伯。
悠悠陶鲁斯,淼淼喀拉海。
熠熠特洛伊,煌煌克里特。
每一句诗代表一卷,初定十二卷,卷卷有爷名,孙秀荣新的波澜壮阔的一生即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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