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三座寺庙(上)
长安,龙兴观。
先天观位于皇宫太庙以南的务本坊内,不受鸿胪寺管辖,而是直接隶属于打理皇族事务的宗正寺管辖。
深秋的长安城,天高云淡,秋风习习,草木金黄,雁咽寒声,正是骚人墨客探幽索胜,吟诗作赋之时,城内的曲江池、放生池、大小雁塔、大慈恩寺游人如织,东西市八街九陌,车马如龙。
夜幕降临后,除了钟鼓报时的声响,更夫的梆子,巡城士卒的脚步声,坊区内动静不大的声响,整座城池顿时静了下来。
但今日不同,城里的所有道观、佛寺、祆祠等中外寺庙都是灯火通明,不过也只是寺内僧人在主持灯会。
一场盛大的灯会,祈福的盛会。
这日,是当今圣天子七十大寿生辰。
人生七十古来稀,何况天子?更何况后宫佳丽三千人的唐明皇?
于是各种寺庙的僧人用不同的仪式,不同的语言,不同的灯饰,全部聚在一起为天子进行祈福仪式,仪式将一直进行到子夜时分。
作为皇家道观的龙兴观,乃距离皇宫最近的道观,自然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咻......”
子夜时分到了,一簇灿烂的烟花从龙兴观上空腾起。
“轰......”
“轰......”
“轰......”
“轰......”
“轰......”
“轰......”
“轰......”
烟花之后,观内突然响起了令人不安的轰鸣声,一共七声,这是长安城里从未有过的景象。
不过当夜的靖安司衙役、金吾卫士卒、巡城御史似乎一早就收到了消息,并没有前往务本坊探查,只不过在烟花升起,轰鸣声响起时停下了步伐,都不约而同向北方跪下了。
而在兴庆宫,七十岁的圣天子在大殿里的音乐、歌舞暂时停歇后,骤然听到这声响,一开始也是吓了一跳,不过随即却龙颜大悦。
“成了,终于成了!”
一旁的贵妃不明所以,不过随侍在左右的高力士却明白他的心意,他迈着小碎步来到皇帝面前跪下了。
“天意啊,天意!奴才恭祝圣人圣体康泰,万寿无疆!”
高力士说话的时候,老泪纵横。
皇帝点点头,“李岘他们也不容易,你就辛苦一趟,将御厨新出的肴羞提几盒,金饼十枚,上品瑟瑟石十枚,上品罗绡一百匹一同带上,奖赏李岘等人”
......
龙兴观,得到皇帝奖赏的诸人自然异常高兴。
那为首的竟然是重新回到京兆尹职位上的皇族子弟吴王恪之后李岘,也就是独孤修的大女婿,说起来他与孙秀荣还是连襟。
道观的主持非常有名,道号玄机子,俗家却是袁天罡之后,年约六十,也就是鹤发童颜模样。
除了李岘,还有一位竟然是原威远守捉虺其虬,不过他眼下一身从四品文官打扮,身份早就成了宗正寺少卿,他是专门管辖天下寺院和道观的。
虺其虬眼下已经被李隆基恢复其原名李守业了,在他的身边还有一位千牛卫打扮之人,黄脸,鼻梁高挺,一看就是混血人种,正是以前威远手捉城李守业的手下,侯君集的庶支后裔侯静泽。
当高力士赏赐完毕后,并没有马上离去,道观主持玄机子见状,赶紧将几位请进了自己的房间,然后轻轻关上了房门。
李蚬是吴王恪之后,李守业是郯王李恽后裔,都是宗亲,不过两人却将高力士让在首位,高力士一番谦逊之后便也没有客气,虽然他只是皇帝的奴才,不过眼下并不是代表自己来的,而是代表皇帝来了。
四人围坐在一张矮几附近,上面铺满了高力士从宫中带过来的各式糕点,几人边吃边说。
李岘说道:“制作震天雷的事情,说起来皇帝将此任委派于我,我哪里懂得这些,后来便想到龙兴观的道士们时常在为宫里炼制丹药,与那鞭炮一样,用到了大量的硫磺、硝石,便委托他试制”
“眼下硫磺、硝石,对了,硝石还是少卿从威远守捉城附近弄过来的,至于硫磺,主要靠从各地收集硫磺块熬制,不过产量不多,还有,碎叶军的震天雷里的东西,除了硫磺、硝石,应该还有木炭,不过具体用的是何木炭,具体比例多少,目前还是一个谜”
“我等是在鞭炮的基础上炼制的,适当增加了硝石的比例,不过爆炸的威力依旧不如碎叶军的,饶是如此,眼下用到震天雷上还是可以的”
“那火炮?”,高力士问道。
“还不行,主要是这火药点燃后威力惊人,炮管细了、薄了根本挡不住,我等武库司的工匠按照碎叶军的模样铸造好铁炮后,从前年开始,已经伤亡了不下百人,光是抚恤金就花了不少”
“那就用钢料!”,李守业说道。
李蚬摇摇头,“我等自然也想过,无非是用上好的铁料,乃至钢料罢了,不过人家碎叶军可是大批使用的,钢料来之不易,一炉铁料侥幸百中有一就不错了,碎叶军必定是掌握了大批炼制钢料的不传之技”
“我等倒是想从彼等处弄一二炉匠过来,不过碎叶军显然对炉匠看管的很紧,直到眼下并无下手的机会”
高力士点点头,“慢慢摸索罢了,此事急不得,我大唐物产富饶,匠人众多,无非是时候长短罢了”
高力士看向侯静泽,“听说你去了一趟河中,有什么情形可以说来听听?”
侯静泽赶紧坐直了上身。
“回禀公公,职部是跟着库特巴的商队去的,并在河中盘桓了半年......”
高力士眼睛一亮,“速速说来,咱家首先想知道的是,那河中据说有几十个小国,几十个城池,一两百万丁口,还都是信仰拜火教的,碎叶军就这么容易将其拿下了?还有,眼下那里只有库特巴一个西曹国,他的境内又如何?”
“公公,是这样的,职部去之后,其实根本不需要去西曹国以外的地方,但凡一个寻常商人都对碎叶军的规制了解得一清二楚”
“这些地方确实都是王国,不过碎叶军的头目孙秀荣十分狡猾,当时他带兵南下时,趁着大食人将各国的王公大臣屠杀干净后才下手,于是,当他接手河中后,面对也就是众多信仰拜火教的农户,这些人实际上都是佃户,租种王公大臣们的田地”
“碎叶军一到,除了仿照我大唐留下有品级官员的职田,剩余的全部分给了这些租户,人家岂不会感恩戴德?”
“其二,以前每座城池都有祆祠,对了,与长安西市附近的祆祠差不多,而关于祆教,经职部细细了解,终于发现了些许端倪”
“此教并无,或者不许成文教义传世,彼等用羊皮写就的教义只能由萨宝以上的僧人使用,而在河中以前,会用粟特文字写字、读书的便是这些人,连王公大臣也是目不识丁,王公大臣的子弟在加入祆教后,也只有少数子弟能够进入祆寺跟着祆寺主持修习粟特文字”
“于是主持们的地位在河中几乎与国王相当,更在诸大臣贵姓之上,按说依着碎叶军的能耐,是不能与主持们抗衡的,不过由于拜火教的总坛在波斯,或者更远的泰西封,这些地方都成了大食人的天下,于是大食人、大食教就成了拜火教的大敌”
“按照彼等教义,除了祆寺职位不等的僧众,还需要在人家寻找能够对抗大食人的甚光明使者,碎叶军的头目孙秀荣便被其教主瞧上了,多半授予其羊皮教义,孙秀荣占据河中后,立即将将其翻译成汉语”
“碎叶军的大部分人员均来自河中胡人子弟,其中的一些人因为伤残退伍后便被安置在河中各处,有做衙门小吏的,有做衙役的,大量的却在乡下,他们以两百户为一村,五村左右为一乡,三五乡为一县”
“村长、乡长都是由这些人担任,他们手里自然有碎叶军颁发的祆教教义,对了,以职部打探到的消息,碎叶军似乎发明了一种新式印刷的方法,出版书籍等极快,最后好不容易从某个接近碎叶军的胡商那里探听到了一个消息”
“彼等似乎不是用雕版印刷的,而是使用了活字,至于这活字到底是什么物件儿,目前尚未探听清楚,反正有了这活字,但凡印刷书籍等就无须先刻雕版了”
“孙秀荣在其都城,一个叫阿利施的地方设置了藏书阁,对了,彼等叫图书馆,将从大唐、大食、罗马搜罗到的书籍全部翻译成汉文,然后用那活字之术大肆印刷”
“还有,彼等造纸之术似乎比大唐也快得多,质量却相差无几,多半也是掌握了一些秘技”
“那些村长们手里有印刷的书籍,自然可以与租户祆教徒进行讨论、解释,一去二来,这些原本需要隔三差五去城里听主持们教诲的租户们便不再去了,或者去的没有以前勤了”
“这还不算,分了田地,手握祆教教义,碎叶军还从中拣拔少年进入碎叶军、学堂,于是,彼等至少将一半的租户掌握在自己的手里,由于进入碎叶军的无须纳税,进入学堂更是无上荣光,对于剩下一半人也是一个激励”
“于是,碎叶军就牢牢地控制了乡下,至于城里,他们也控制住了匠户,不过商户并没有完全控制住,但城里多半有驻军,大权还是在碎叶军手里”
“我大唐有租庸调,但碎叶军只有租,粮获三成需要上缴,布匹、徭役,彼等都是花钱购买,或者从农户手里以平价购买原料自己制作,河中无麻,不过棉花大量出产,彼等设有专门放置棉花的作坊,这样的话,普通民户岂有不欢心拥戴的.......”
“好了”,高仙芝赶紧摆摆手,“咱家想知道的是,碎叶军哪里来的钱财能够支付如此众多的军卒、匠人、官吏的薪饷?”
侯静泽说道:“彼等在境内有多处矿山,大的有两处,有银矿、铜矿,彼等冶炼矿物的技能显然在大唐之上,按照胡商的说法,彼等发行的银币、铜币成本只有面值的八成,也就是说单单这一宗利润就是两成!”
高仙芝心里一凛,暗忖:“杨国忠目前做的最大的事就是将铸造铜钱的成本降下来,以往为何发行如此少的铜钱?那是因为每铸造一枚就有亏损许多,自然不愿意多铸造,于是便只能大量使用布帛......”
侯静泽继续说道:“还有,碎叶军攻占突骑施人、昭武诸国的城堡后,获得了大量的钱财,据说能够一次性支付好几年的各色人等薪饷!”
“再者,彼等同周边的大食人、罗马人、科萨人大做生意,这其中的利润也不少,饶是如此,按照胡商们的说法,彼等也只是堪堪满足这些人薪饷之需”
高力士点点头,叹道:“我大唐号称每年收上来的租庸折合铜钱几千万贯,不过钱财却很少,虽然布帛也能当钱使,但布帛都掌握在豪强大户手里,朝廷看似强大,却处处受制,若是有足够的钱财就能扭转这一局面了”
“圣人用杨相取代李相,看中就是他的理财之能,但发行的大钱却让物价腾贵,导致收效甚微,按照你刚才的说法,碎叶军区区几百万人口一年就有几百万贯的进项,就凭这一点就超过大唐了!”
一听此话,李岘、李守业也都沉默了。
半晌,高力士才摆摆手,“算了,少卿,你掌管着内靖安司,赶紧说说安胖子回到幽州的动静吧,杨相一直在说此人必反,他那里到底有何动静?”
第三章 三座寺庙(中)
此时,在西市附近一座大型祆祠里,祆正(大唐册封之处祆祠的主持,多半是大商户东家或掌柜)胡尼斯听到城里的动静时,也吓了一跳,不过他在碎叶军辖境走过,也听过这动静,听到后神色隐隐有些激动。
西市附近有两处祆寺,一处实际上是石国商人修建的,一处则是拔汗那商人修建的,因为之前,这两国与大唐关系最佳,其余诸国,比如安国、史国、康国等,实际上已经被大食人占据了,不过占据后并没有废弃以前的国王罢了,而拔汗那、石国保持了独立性。
胡尼斯就来自石国,他是真正的昭武九姓后裔,而不是像现在的国王来自突厥人颉利发的后裔。
但无论如何,他能够在长安两大祆祠之一成为祆正,某种程度上也是要代表石国利益的,而在西市经商的祆教徒商人众多,在西市的商铺就有几万家,可想而知丁口也不少,这么多的商户,六成都是祆教徒,起码也有五万人。
故此,看似一个小小的祆正,若是放在河中,那肯定是一个国家的国王了。
眼下胡尼斯管辖的祆教徒商户就有接近一万户!
在祆正之下,还有大唐册封的萨宝(商队护卫队长),每家商铺至少有两三名护卫,若是往来西域-长安的大商户,那就更多了,于是,萨宝管辖的护卫加起来至少有两万人!
当然了,大唐严格的宵禁制度在西市以及附近坊区也通行,白日里靖安司、金吾卫也是巡逻不断,想要生事也是非常难的,何况上万家商户来自不同的地方,想要让其拧成一股绳也很难。
但无论如何,官府看中的祆正、萨宝,显然是被认为是绝对忠于大唐的。
祆正之下还有掌书记,实际上就是祆祠里记账的,原本是胡尼斯手下懂得粟特文字、唐文的账房。
但该名掌书记也需要大唐册封,账簿也需要接受御史台、户部联合抽查的。
胡尼斯的兴奋劲儿被一旁的那位五大三粗的萨宝看在眼里,他不禁笑道:“祆正,为何高兴如斯?”
胡尼斯一听此言,不禁有些尴尬。
该萨宝也是来自石国,不过却不是胡尼斯的护卫,而是碎叶军塞给他的!
此人叫石寄奴,年约三十,正是首批怛逻斯营的少年兵退伍转到石国商行的,而胡尼斯也不得不让他进来,他知道,“自从圣女被碎叶军营救后,碎叶军的威望在整个河中已经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原本城里的商人多半是听从城里祆寺主持的,不过此事过后,他们向城里碎叶军负责相关事务的官员讨要教义书籍的非常多,祆寺主持的威望渐渐有跌落之势”
“而自己的身家除了长安、洛阳、太原,在柘折城、白水城、吉扎克、康城、乞史城、阿滥谧城都有商铺,去往里海、咸海的商队也需要仰仗碎叶军,故此,他虽然将家眷都弄到了长安,但也不敢轻易得罪碎叶军”
但胡尼斯知道,碎叶军的密探名义上被大唐驱赶出去了,但那只不过是打着鞠氏商行幌子的那些人不在了,至于打着众多祆教徒商行护卫、伙计名义的密探还多的是,西市有四万胡人商铺,你想要知道有多少商铺的护卫、伙计是碎叶军的人?
抑或被碎叶军收买了?
那根本不可能,也就是说,就算他胡尼斯想要彻底投靠大唐,出卖萨宝石寄奴,但保不准人家还有更多的人在西市以及西市附近的坊区存在,还有,碎叶军拯救圣女的消息已经传到了西市,若是他胡尼斯出卖了碎叶军的人,不知有多少商人要与他翻脸。
何况,眼下碎叶军与科萨汗国、呼罗珊大食关系都不错,而犹太商人、大食商人也在西市有铺面,碎叶军完全可以大大方方在那里掺沙子,那些人可不是他胡尼斯管辖的。
不过胡尼斯深知,碎叶军退出鞠氏商行后,利用各个胡人商行,以及在敦煌、凉州、长安、太原、扬州、幽州的祆寺,早就将他们的网络恢复、兴旺起来了。
何况,石国眼下夹在碎叶军碎叶州与昭武州之间,全要仰人家碎叶军鼻息苟延残喘,若是恼了他们,灭国就在顷刻之间。
胡尼斯虽然是昭武人,但对于石国还是有感情的。
何况,人家孙秀荣是公认的光明使者,在另一位光明使者遁入火寻国后,祆教的希望便完全寄托在他身上了。
想到这里,胡尼斯也挤出了一丝笑容。
“萨宝想哪里去了?今日是圣天子七十大寿诞辰,我等胡商在西市经营已历百年,在大唐挣下的钱财远比在石国多,全赖圣天子洪恩所致,故此,本正自然为其感到万分高兴,听到先天观的声音后,也暗自为其祈福,以保佑我等长年累月在此经营下去”
石寄奴知道他有些言不由衷,因为做到祆正高位的,已经不需要再亲自经停商铺和往来行商了,上万户商户稍微孝敬他一点就比经商所得利润多得多,做到他这个位置,是完全有可能被大唐册封为石国的新王的。
不过,石寄奴也没有与他再分辨什么,等到子时已过,他就出去了。
石寄奴很快就来到大街上。
对于长安来说,凡是胡人居住的地方,多半还带有某种“自治”性质,在坊区内虽然依旧有巡逻坊丁,但多半以胡人护卫为主,石寄奴是整个长安城最大祆寺的萨宝,自然也是这个坊区的护卫头目,出去之后无须遵照时辰到了之后必须待在家里的规制。
秋日的长安子夜,已经很有些凉意了,石寄奴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衣,不过他并没有感到特别的寒意。
将怀里的萨宝腰牌掏出来挂在腰袢,将靴子里的短刀也挂在那里,振了振衣袖,他信步在醴泉坊西门附近街面上走了起来。
他刚才这样做是有原因的,因为这样的装扮才是巡逻护卫的标准装扮,若是遇到抽查的巡城御史,他也不会惹上麻烦。
他虽然是从八品的萨宝,不过若是遇到不讲情面的巡城御史,还是会吃不了兜着走的。
都说长安城的坊区很大,确实名不虚传,就以这西市北面的醴泉坊为例,其周长约莫五里,与一座小县城也差不多了,每一面围墙都有一里多,当石寄奴走到南门附近时,已经是丑时时分了。
南门附近,以前大将军段志玄的府邸已经被他这位萨宝买下来了,可想而知他身为萨宝的权力那是一点也不亚于祆正的。
不过与胡尼斯不同,石寄奴虽然下面也有大量的奴仆,不过却还是孑然一身,这显示了仁勇都对驻外人员的控制——若是敌人利用他的亲属来胁迫他投降,那就无可奈何了。
像石寄奴这样已经在大唐有了官位的仁勇都成员,能够得到这样的地位不简单,碎叶军自然不会轻易让其暴露。
他是最早一批在怛逻斯加入碎叶军的,但是他的履历上却明明白白写着“石国都城柘折城人,胡尼斯商行护卫队长,以前一直带着商队跑咸海一带,三年前才转到大唐”。
大唐的黑衣卫,也就是挂着千牛卫内靖安司招牌的这批人自然也去探查过,不过他的履历毫无问题。
显然碎叶军在他身上花了极大的功夫。
像他这样的人物,虽然品级很低,但却是在西市、醴泉坊有着偌大名头之人,宅邸就不可能只开一处门,肯定有正门、侧门各一处,当下来到的是正门。
作为大唐大户人家的府邸,就算你是王公贵族,也不可能在大门前有两排长凳,上面一溜坐着八个彪形大汉,然后大门牌匾下挂着几盏硕大的灯笼,到了宵禁时分无一例外都是漆黑的一片。
石寄奴走到大门下面时突然停了下来。
在其宅邸的东面不远处,原本是一座大秦寺,也就是来自波斯的景教寺庙,不过随着碎叶军渐渐成为大唐的敌人,而大食人前不久在河中与大碎叶军大战一场,虽然大唐与大食也不是什么好朋友,不过本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想法,圣天子也准许大食教在此停驻传教。
而作为太过遥远的景教,自然就被打发去了其它坊区。
大食教接手后,自然修建了宣礼塔等设施。
石寄奴刚才停下来就是看到了大食教寺庙的顶楼还有灯光传出。
“难道大食教竟然如此忠心,还在为圣天子礼拜祈祷?”
他很快就摇摇头,这是不可能的,如果说祆教、景教有可能他还会相信,但大食教是绝对不会的。
“对了,大食教对于扩展其信徒区域极为热衷,来到大唐后,眼见得是一个如此辽阔人口众多的国度,岂有不动心的?于是假意对圣天子的诞辰极为珍视,不惜花费一夜功夫进行祈祷,也是大有可能的”
“寄奴”
正想着,自家宅邸后面传来一阵低声叫唤。
石寄奴听了浑身一震,赶紧来到大门前。
“嘎吱”
段志玄这座府邸迄今也有百余年了,不过这面木制大门却仍能使用,但在开关时会发出较大的动静。
当大门刚打开一条缝时,石寄奴闪身进去了。
大门的后面,借着暗淡的月光,有两个人正站在那里,石寄奴见了赶紧弯腰施礼。
“拜见司马”
原来他面前这人竟然是时下碎叶军大都护府贵为司马的李继勋!
以前李继勋确实是在长安盘桓,还为碎叶军联络相关方面立下汗马功劳,不过眼下石寄奴虽然感觉到了大都护府的动作比以前明显多了起来,但就算要派人过来,也应该派仁勇都的头目宇文邕奴或者苏希杰过来呀,怎地又将李继勋派来了?
李继勋可是被大唐官府通缉的人物!
第四章 三座寺庙(下)
孙秀荣在关键时刻将李继勋又派到长安来,显然不光是为了让他领导仁勇都,而是因为他就是长安人,对长安、洛阳、幽州这样的大城都很熟。
何况,在临行前,孙秀荣亲自对他说了一句话。
“就在左近,大唐面临巨变,你去之后,相机行事”
李继勋时李林甫的远房侄子,但也算是宗室之后,虽然自身并没有享受到宗室的种种好处,不过对大唐依旧是心存挂念的。
不过他也深知,自己在大唐已经没有任何前途了,只有在碎叶军才能一展胸襟,何况如果大都护的话没有虚言的话,那就表明了一件事。
“在他孙秀荣担任大都护的一天,就不会对大唐有任何不利,至少不会东西进造反”
这才是孙秀荣将他秘密派到这里的另外一个原因,也是让他安心为碎叶军办事的一个暗示。
李继勋是武进士出身,从小悠游于长安、洛阳、太原、扬州等地,见多识广,岂有不立时领悟的,故此,当孙秀荣做出这个安排之后,无论于公于私他都义无反顾。
在石寄奴的书房坐定后,两人立即展开了长聊。
“若是有事要用上祆教护卫,你能够在段时间动员多少人?”
石寄奴心里一凛,暗忖:“果然有大事发生!”
“司马......”
“寄奴,今后不要叫我司马了,大都护委派我到此,就是管辖整个大唐的仁勇都的,今后就叫我都尉”
“是,都尉,西市的祆教护卫大约有两万人,不过官府为了不让其聚在一起,到了晚上,掌柜、伙计的要回到各坊区歇息,而护卫则继续住在西市各商铺里,在下平日里处事还算公允,交好的约莫一半,但两万人是针对所有人说的,有的在城里驻守,有的则随着商行四处行走,贩卖、购买物资”
“于是,真正常驻西市的也就五千人左右,其中真正有用,咳咳,也就是身手还可以的也只有一半,约莫两千人,司马,咳咳,都尉,西市比醴泉坊还要大,方圆约莫六七里,全部走下来需要半个时辰”
“眼下在下作为萨宝,只在白日与靖安司一起巡市,夜间巡逻时召集少数人员,按照大唐的规制,萨宝召集护卫,就算是巡城,每次也不得超过值守护卫的三成,也就是最多六百人”
“当然了,住在周围坊区的祆教徒商户也有不少,加起来也能凑足此数,不过各坊区之间离得很开,完全聚起来没有半日是办不到的”
“好,知道了,其它地方呢?重点是洛阳、幽州”
石寄奴暗忖:“幽州?难道传说中安禄山要造反的事情是真的?”
便说道:“幽州的祆教徒不多,唯一的一座祆寺也是由库特巴商行修建的......”
李继勋点点头,“不用担心,那里的主持是我们的人”
“嗯,那里我也去过两次,我这间祆祠名义上是要管辖大唐境内所有祆祠的,幽州的祆祠落成后去过一次,上半年册封幽州萨宝的时候还去过一次”
“那里的祆寺有库特巴从西曹国调来的一些人员,咳咳,应该也有我们的人,加起来约莫一百人,不过根据眼线传递过来的消息,安禄山、史思明都加入了该教,也时常以礼拜的名义进入祆寺商议,自然也会将自己的人塞了一些进来”
“应该也有百人左右,他们有两个特征,一是都是来自河中的粟特人,流落在营州、幽州等地,被安禄山收留了,二是安禄山手底下有两支军队异常精锐”
“一是在后突厥灭亡后,搬迁到大唐境内的同罗部骑兵,阿布思将军西去时只带走了自己的直属部落,剩下的同罗青壮还有很多,都被安禄山在当上河东节度使后收编了,名为曳落河,十分精锐,人数大约在五千左右”
“二是以流落在幽州、营州、河东的奚人、契丹人为主组建的银鞍契丹直,同样十分精锐,人数也在五千左右,都是马步皆宜的部队”
“第二支部落号为契丹直,实际上不少高句丽、靺鞨、室韦人也在其中,自然也有粟特人,若是那眼线看的不错的话,这一百人都是来自银鞍契丹直的粟特人,原本都信仰祆教的”
“与曳落河相比,安禄山更信任契丹直,当做牙兵来使用的,这些人在幽州都有禄田,都是当做从九品以上官员来使用的,虽然是祆教徒,但显然对安禄山更为忠诚一些”
“不过库特巴商行在幽州城还有一座大的宅院,可以容纳至少几百人”
李继勋点点头,他没有继续再问下去了,虽然石寄奴是长安的萨宝,但并不意味着他对于整个大唐境内的仁勇都分布情况都了如指掌,那样的话对于碎叶军来说就太危险了,他只知晓长安一城的情形。
在幽州城,除了库特巴商行,碎叶军自然还有其它眼线,这一节,作为临时派过来接管仁勇都的李继勋自然知晓。
不过就算是李继勋,也只知晓如何联络各城的仁勇都头目,但并不知晓他们的姓名,更不用说其手下人了。
......
就在李继勋与石寄奴彻夜长谈时,东边那座大食教寺庙里,顶楼原本是景教徒修建的旋转而上的阶梯式穹顶,被大食教接手后只修改了一些墙壁图案以及楼顶的装饰,加上四座宣礼塔,剩余的其实并没有大的改观。
刚才石寄奴疑惑的事也惊动了巡城御史,时下他正在这处高楼。
只见寺庙的众人正在伊玛目的带领下还在为圣天子祈福,巡城御史见到后自然不会说什么,只得在一旁略看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大食教在大唐的地位明显不如祆教、景教,更是远远不如佛教,彼等如此做派,显然是要向朝廷示好,专门吸引我等过来的”
这座寺庙的伊玛目教派艾哈迈德,正是并波悉林派过来的,见到巡城御史走后,又略略祈祷了一会儿便结束了。
楼顶的灯光霎时熄灭了。
大多数人都走了,只剩下了艾哈迈德与另外一人,那人装扮虽然与艾哈迈德等一模一样,一身黑袍,大胡子,外人一看几乎分辨不出有什么大的差别,不过此人最多三十岁,面目精悍,显然不是寺庙里的人。
阿拉丁,此人是西市大食教商人,也就是来自呼罗珊大商人的护卫头目,不过对于大食教,朝廷并没有册封什么寺正、萨宝之类的官位,而是听任大食教寺庙自行其是,但其西市还是有头目的,阿拉丁便是所有大食教徒商户的护卫头目。
阿拉丁自来到这里后,还没有回去过,明日他就要跟着商队第一次返回呼罗珊了,自然需要前来拜访伊玛目,因为根据并波悉林的安排,艾哈迈德才是一众商户的最高领袖。
“亲爱的阿拉丁,请记住我的话”
“记着呢,伊玛目”
“第一,大唐的国教是道教,在大唐,道教的创始人据说也姓李,现在的皇帝就是他的后代,其它教派不可能,也没有希望占据太大的势力,不过......”
“伊玛目说的是陇右、朔方?”
“是的,那里的环境与呼罗珊、大食类似,都是较为荒芜之地,那里的人估计会感同身受一些,朔方、陇右加起来也有百万丁口,我正在向宗正寺申请,准备在灵州、凉州、沙州建立寺庙,宗正寺尚未答复”
“伊玛目,宗正寺管理寺庙的是内靖安司指挥使兼千牛卫中郎将李守业,若是在下没有猜错的话,他就是大唐的密探头目,大唐对于寺庙的建设、僧人数目管束十分严格,若是没有特别的理由,是不成的”
“哦?那以你的意思......”
“眼下大唐外来教派,就以祆寺最多,祆教徒也最多,自然是因为在大唐一开始征服河中时将大量人口弄到本土居住,导致粟特人数目十分庞大之故”
“不过眼下河中被碎叶军夺取,但其依旧保留了祆教,还让自己的人逐步取代以前的祆教中上层,这对于祆教本身以及大唐来说都是不可容忍的,大唐的人自然知晓,而我们的齐亚德将军在覆灭安国叛乱时诛杀了不少祆教徒”
“于是,在他们眼里,一个正在被碎叶军收为己用的祆教,一个与祆教格格不入的大食教,哪个对他有用?”
艾哈迈德点点头,“你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我,我到这里也才一年多,对于唐人还不太了解,现在想起来还真是如此,对于他们来说,才不会耐烦去了解祆教、大食教、景教的具体教义,反正都是外来的罢了,允许我们建庙无非是圣天子的恩德罢了”
“这就是他们的偏见和傲慢?”
“差不多,如果你不是明天要走,我倒是需要你去宗正寺走一趟”
“伊玛目,还正好巧了,那李守业手下一人叫侯静泽,就是管束东西市的,当然了,是藏在暗处的人物,东西市有十余万人,他一人哪里看得过来,何况如今祆教势大,自然会拉拢像我等这样的,这好说,明日一早我就去找侯静泽,让他出面说服李守业就是了”
“很好,商队那边我会与大掌柜说”
“还有,昨夜先天观响起了轰鸣声,显然是与碎叶军的火器一模一样,看来唐人已经掌握了此物的制作方法,否则也不会在皇帝七十大寿时亮出来”
阿拉丁却摇摇头,“伊玛目,没有这么简单,如果唐人完全掌握了此物的技法,岂有不偷偷制作的,那样的话在战场上亮出来时才会收到奇效,他们如此做派,显然只是有一定进展,但距离碎叶军的还有一段路,为了威慑碎叶军,才出此下策”
艾哈迈德点点头,他盯着阿拉丁看了许久,半晌才叹道:“你不愧是大伊玛目的亲传弟子之一,又打过仗,如果不是急着要回去回禀大伊玛目,我这里还真离不开你”
阿拉丁说道:“尊敬的伊玛目,您这样说弟子无地自容,无非是我比您早来几年,平素也不是完全待在长安,能四处行走,得到的消息多一些罢了,咳咳,至于那火器,我这里倒是有一些眉目了.......”
“哦?”
第五章 重回郁雨陵
天宝十五年(756年),郁雨陵(锡林郭勒),春。
安史之乱如期爆发了,原霫部大都督仆固怀恩奉诏带领五千霫部精锐骑兵南下协同朔方军进攻忠心投靠安禄山的大同军使高秀岩。
霫部再一次空虚起来。
由于仆固怀恩的存在,历史上的回鹘援军的事情应该一时半会不会上演了。
此时的安禄山大军已经横扫河北、河南,拿下了洛阳并登基称帝,大军正在潼关与哥舒翰的部队对峙。
对于唐朝廷来说,由于河南黄河沿线是供应关中地区、朔方军、河西军、陇右军的粮草、钱财所在,河南一失,整个关中乃至西北地区就算还有大量的军队,但由于薪饷、粮草的缺乏,能否守住就岌岌可危了!
先不说大唐的事情,且说幽州之北,杨守忠所在的辱纥主部、契个部两部,安史之乱爆发后,原本将大本营设在燕山腹地的怛逻斯最大的商行——纳斯里商行终于将本来面目露了出来。
由于杨守忠修建的城池城墙是由周围大山里红褐色的石头垒成,周围的部落都称之为赤城(后世赤城县),赤城方圆约莫五里,与中原小县城差不多,在过去的三年,这里都是纳斯里用来采购契丹诸部土特产的据点。
而在去年秋天,杨守忠将大本营迁到了山北榷场,这里几乎成了纳斯里商行的据点。
说来也奇怪,如果是基于安全考虑,在眼下西北有回鹘,东北有契丹,南有安禄山这种险象环生的情景下,只有奚人两部的杨守忠应该将大本营设在山中赤城才是,为何胆敢迁到山北榷场的大草原上?
此时,由于安禄山的大军已经南下,赤城的变化终于出现了。
四十一岁的白孝德骑马行走在赤城唯一的一条大街上,心里却是感慨万千。
“大郎是如何知晓安禄山要造反的?还将叛乱的日期算计得如此准确?还有,他如何确定在我军利用纳斯里商队的掩护将整个碎叶营转移到赤城的计划不会受到杨守忠的反对?”
是的,就在这三年,孙秀荣让纳斯里开拓里漠北商道,纳斯里每次出动,都是几百匹骆驼,至少一百辆大车,这样的规模,以往只有在像石国、拔汗那国有整个国家在背后支撑的粟特商人身上才会出现,没想到在人烟稀少的漠北,纳斯里也这样做了。
虽然纳斯里的最终目标是霫部和契丹,但他沿途人迹罕至处用优厚条件招募牧户设置驿站的做法还是引起了周围部落的怀疑,不过随着他从霫部、契丹带回来大量的皮子、药材、小马驹等当地特产,众人最终还是打消了心里的疑惑。
现在看来,纳斯里的商队当时却是携带了一部分商品,不过随行的人员,暗藏的物品却是军事物资,每次携带五百左右的碎叶军,每年两次,三年下来可不将白孝德的碎叶营整个迁到赤城了!
当然了,当时镇守阴山一带的郭子仪朔方军也不是没有拦下商队搜索过,不过碎叶军将军事物资都藏在大车的夹板里,车里依旧是携带的食盐、铁器等物,让唐军一无所获,至于动粗翻脸,郭子仪肯定是不敢的。
郭子仪,本就是以圆滑、八面玲珑著称的人物,否则也不会成为安史之乱后唯一得到善终的大将。
同样的,利用库特巴的商队,碎叶军也将大量的人员弄到了大唐境内,此时后话,以后再说。
这一切,从从表面上来看,完全毫无破绽,让你查无可查,何况此时库特巴的西曹国作为河中地区唯一全部信仰祆教,与其它地方完全不同的国度,正颇受圣天子青睐。
这次跟着白孝德过来的还有两人,一个是以前郁雨陵营,后来改为金山营的都尉南霁云,一个则是博格拉营的都尉高庭晖,前妫州都虞侯。
孙秀荣这样安排,显然是有深意的。
白孝德的碎叶营处在碎叶军最东边(瀚海郡),在商队的掩护下迁到奚部最为便捷,而高庭晖熟悉妫州的地形,至于南霁云,则是因为另外一人。
之前在山北榷场与他一起逃亡的雷万春!
随着碎叶军的出现,雷万春、南霁云二人的人生轨迹也完全变了,南霁云就不用说了,本身就是涿州人的雷万春后来加入了安禄山的军队,由于其骁勇善战,在多年后他被安禄山委任为檀州刺史兼威武军军使!
依着雷万春历史上在雎阳的表现,孙秀荣相信他一定不甘心就这样随着安禄山造反的。
当然了,在幽州城,孙秀荣还有后手,容后再说。
白孝德带五百骑,三百辆大车出赤城北门,一日后便来到大草原上!
白孝德与他的手下自然还是奚部部族骑兵的打扮,一路上并没有受到太多觊觎的目光,这几年,纳斯里就是这样北上郁雨陵收取霫部的物资的。
春日的郁雨陵大草原,天高地远,大地一片郁郁葱葱,牛羊马匹、花丛点缀其中,正是一年中最好的季节,霫部大部西迁后,以前的霫人三部之一的娄室部大酋,传说是前汉中山王刘辅后裔的娄室撒赖,汉名刘孝忠者却依旧在原地驻牧。
眼下,就是他的娄室部占据着郁雨陵。
得知纳斯里的商队又来了,娄室撒赖却有些忐忑,安史之乱的消息已经传到了这里,周边的大部都是蠢蠢欲动,若是趁着大唐的内乱将霫部瓜分了也不是没有可能,何况,一直与大唐走的很近的霫部大都督仆固怀恩还将部落里的五千精锐抽调走了!
郁雨陵河一旁的高台上,十年前的木石混合建筑依旧存在,以前孙秀荣从上到下布置的三道防线依旧完好无损。
在高台上,孙秀荣曾经住过的那间唯一的、用砖瓦建造的两进小院落也还在,对于这几年孙秀荣以及他的碎叶军创下了偌大名头娄室撒赖也有所耳闻,他虽然搬到了高台上,不过依旧没敢住这处院落。
跟在纳斯里后面还没露面的白孝德见了不禁频频点头。
十年的光景,像白孝德这样妥妥的胡人的面目自然也是大变,娄室撒赖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他,此时见到他频频点头才重新打量起来。
这一打量,他终于想到此人是谁了!
以前就驻扎在郁雨陵附近的白孝德!
“白将军!”
娄室撒赖有些激动。
其实在他心中,对于孙秀荣以及他的手下,是存着既盼望又忐忑的心情的,这是因为,在孙秀荣西去后,仆固怀恩成了新的大都督,他与孙秀荣不同,完全是一个唯大唐之命是从之人,大唐对他也十分信赖,给他的部队送来了不少盔甲和武器。
于是,仆固怀恩虽然号称“霫部大都督”,实际上对于部落内部的事务很少关注,多半任由以前的部落酋长自行管辖,在安禄山将游牧在黑城附近的怒皆部收编后(其精锐曳落河的主要来源),他的五千大军实际上大半时间都驻扎在后世乌兰察布附近。
故此,与孙秀荣相比,在仆固怀恩的管辖下各部就轻松愉快得多。
不过,正是由于管束就少,也意味着对各部的责任较少,若是霫部被回鹘人、拔野古人、契丹人吞并了,仆固怀恩恐怕也不会伤感太多。
“大汗”
白孝德笑嘻嘻将他扶了起来。
见他还在左顾右盼,便笑道:“大都督不在,也没过来”
娄室撒赖问道:“那......”
白孝德点点头,“大都督早就预感到幽州、河东将有变故发生,为了避免霫部随之陷入纷乱,就派在下过来了,人数不多,也就一个碎叶营”
娄室撒赖此时心里十分激动,他是知道碎叶军一个营头的威力的,何况白孝德是孙秀荣手下排名前列的大将之一,此时的威名仍在,一个营头加上白孝德足以震慑诸部了。
白孝德与娄室撒赖略略寒暄了几句,娄室撒赖便急着去准备饭食去了,白孝德便带着南霁云来到了孙秀荣以前住过的那间房舍。
“嘎吱”
拉开他以前的书房房门后,只见里面的桌椅、卧榻依然干干净净,显然娄室撒赖平时也没少安排人洒扫擦拭,也肯定没有人进来住过。
此时,屋子里只有他俩人,南霁云望向白孝德,两人对望一眼后便一气将摆在房屋正中的方桌搬开,接着白孝德蹲下来对着地板敲了几下,最后掏出了小刀。
约莫一刻时间过后,一个一米见方的大洞赫然出现在房屋正中!
......
晚饭时间,见到堆满了整个院落的包括武器、火炮、炮弹在内的物资,娄室撒赖不禁目瞪口呆。
白孝德笑道:“大都督早就考虑到了重返的一日,何况,以前在这里时,虽有三道防线,终究不牢靠,在郁雨陵高台的正中,有一条道路直通高台下面,就算有敌人将郁雨陵团团围住,大都督也能从容撤离!”
.....
白孝德在郁雨陵盘桓了三日就走了,带走了大批的粮食和火炮、炮弹,孙秀荣自然没有在那里储存火药,那玩意儿超过半年就会受潮凝成一块块,需要重新碾碎、晒干才行,十年,早就不能用了,但火炮可以,只要擦上油脂,裹上油布,在郁雨陵这样干旱的地方还是能坚持很长的时间的。
当然了,孙秀荣存在郁雨陵的火炮还是三百斤重的短管炮,新出的五百斤重的火炮由于分量太重,加上需要携带的弹药,每一趟运送就要占据大量的空间,又存在极大的暴露风险,自然不可能携带。
走之前,白孝德对着娄室撒赖说道:“若我猜得不错,大都督的大军正在路上了”
娄室撒赖点点头,他在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
“这一次,一定要跟着大都督走,再不能错过了”
第六章 辽东风云(1)
柳城,营州都督府、平卢军节度使府所在,位于群山之中,白狼水(大凌河)穿城而过。
因为深处诸夷之地,又无边墙依托,还是前慕容氏燕国龙兴之地,故此民风剽悍,百姓刚烈。
特别是在契丹人李尽忠、孙万荣叛乱后,为了消弭契丹人的影响,大唐将周围的室韦人、高句丽人、靺鞨人迁徙了不少在柳城附近驻牧,并大量设置羁縻都督府。
原契丹叛军余部,在孙万荣死后,一部分直系亲属被发配到葱岭守捉,一部分则留在了当地,破天荒的,大唐第一次效仿起了胡人的行径,对余部中高过车轮的男丁全部斩杀,余者则交由大唐信赖的幽州熟契丹孙万荣堂弟一系作为都督进行管束。
安置契丹叛军余部的地方原本有一座襄平守捉城,前汉辽东郡郡治所在也,兼为襄平都督、辽州刺史,就是后世辽阳市所在。
时间来到天宝末期后,时任襄平都督者乃孙万荣堂弟后人,后被大唐赐姓李者李怀德是也,孙秀荣就任霫部大都督,在红山祭天时,李怀德曾不顾安危,穿越契丹、奚人的领地前往与会。
原平卢节度使府麾下有三大军力,营州城有马步军一万六千,其中精骑六千。
设在辽州、襄平城(辽阳市)的都护府有一万马步军,骑兵约莫一千。
设在平州(驻地卢龙)的卢龙军也有一万马步军,骑兵大约一千。
安禄山虽然身兼三镇节度使,最开始还是平卢节度使,不过他能够控制的却只有平州的一万人马,后来劝说了节度副使吕知诲投降自己,又从营州抽走了五千马步军,但安东都护府的一万人马却不会听他的。
时下来到了天宝十五年的夏季,风起云涌的安史之乱来到了一个关键时刻。
就在安禄山大军横扫河北、河南,并拿下洛阳、长安,让李隆基、李亨父子不得不出走时,他的后方却发生了一件大事。
先是驻守常山、平原的颜臬卿、颜真卿兄弟反正,颜臬卿还杀了为安禄山顺利南下立下汗马功劳的何千年、高邈、李钦凑三人,特别是前两者,在安禄山发兵之前,曾以二十骑去太原将新任河东节度使、杨国忠亲信杨光翙赚出太原城,并带到河北斩杀。
这一举动,极大打击了唐军的气势,加上奚人王族后裔李钦凑带着五千精锐镇守井陉关,唐军想要向东攻击河北,袭扰叛军后路已经不可能了。
但随着何千年等三人被颜臬卿杀死,井陉关失陷,河北的门户就洞开了。
随着常山、平原两郡的反正,整个河北道自然都是风起云涌,纷纷反正,连安禄山留在幽州的节度副使贾循、平卢节度副使吕知诲也是蠢蠢欲动。
安禄山得知后,立即派出得力干将、义子,被他誉为“有苏秦张仪之能”的韩朝阳紧急赶到幽州,设计杀了贾循,并以亲信向润荣代替贾循成为节度副使。
不过在柳城,韩朝阳还未来得及赶到这里,并催动他那三寸不烂之舌,柳城就发生了兵变。
大将、游奕使刘客奴斩杀了节度副使吕知诲,夺取了兵权。
前面说过,柳城本有一万六千兵马,被安禄山抽调五千步骑后,只剩下一万一千,在刘客奴火并吕知诲的战事中,又损失了至少三千人马,于是平卢节度使府所在,周边诸夷环伺的柳城就只剩下了八千人马。
在火并吕知诲的战事中,先锋使董秦立功不小,故此柳城的八千人马便被刘客奴、董秦两人二一添作五平分了。
但是,前面说过,为了减少契丹人在柳城附近的影响,大唐先后将部分室韦、靺鞨、高句丽部落迁到附近游牧,虽然没有设立羁縻都督府,不过每部至少有三千精壮可以出动(高句丽的是农户),刘、董二人并非高枕无忧。
在安东都护府,周边更是有诸多羁縻都护府存在,不过在上一次渤海国攻打安东的战事里,原来的高句丽人、靺鞨人、室韦人大一点的部落都被大钦茂迁到了渤海境内,只剩下襄平城的原契丹叛军余部没有迁走。
在诸部全部迁走后,偌大的辽东大地上,最大的游牧部落就是李怀德的契丹余部了,当然了,到了眼下这个光景,这个契丹余部实际上都成了半牧半农的熟契丹,但在诸部迁走后,一些并没有迁走的小部落就全部依附于他了。
孙秀荣从霫部撤走前,对李怀德进行了大力扶持,到眼下时分,李怀德的常备军已经扩展倒三千精骑,其麾下将领也时不时劝说他恢复大贺氏可汗的称号(大贺氏已经被耶律涅里灭亡),李怀德自然没有听从,还是对如今的安东都护王玄志毕恭毕敬。
回到柳城。
在柳城北门,靠近白狼水(大凌河)的地方,便是朝廷设置在这里的大型榷场,专门用来与周围诸部交易的。
由于这里是大唐设在东北地区最大、还是常年开放的榷场,平时吸引了契丹、奚、靺鞨、室韦诸部前来交易,此地的榷场自然比不上长安东西市动辄几万商铺的盛况,不过由于东北特产的山参、东珠、珍禽异兽皮毛在内地十分畅销,此地的榷场还是吸引了大量的商户前来交易。
久而久之,这里常驻在榷场里收购皮毛、山参、东珠的商户也有三千户之多,平日里这里的热闹景象一点也不亚于城内。
但是,在一场兵变过后,对于榷场财富早就觊觎已久的胜利者洗劫了榷场,并在柳城对依附于节度副使吕知诲的军将家属大肆屠戮,特别是先锋使董秦,平素就贪婪好色,在协助刘客奴杀了吕知诲后更是放开手脚大干了一场。
以前,平卢节度使府设在榷场的仓曹参军,一个叫薛暮云的小吏侥幸躲过了一劫。
不是董秦心生仁慈放过了他,而是因为此人的背影不凡。
薛暮云,前大唐名将薛仁贵儿子薛楚珍之子,薛楚珍曾因为犯罪被发配到柳城,后来大赦后他这一支就成了平民,还是安禄山在位时看在薛仁贵、薛楚玉父子的面子上让他成了看管榷场的仓曹参军。
薛仁贵诸子中,薛讷、薛楚玉都是武将,剩余三子却都是文官,但能被安禄山看上的人并不仅仅是因为薛仁贵、薛楚玉的缘故。
薛暮云虽然是文官,却从小练武,加上家境贫寒,从小混迹在榷场,一度还当过牙人,牙人,这个职位可是安禄山、史思明、张通儒、耶律涅里等人都做过的,自然是一份极有前途的职位。
薛暮云今年二十六岁,十八岁就开始当牙人,在鱼龙混杂,水极深的柳城榷场不但站稳了脚跟,还隐隐成了汉人牙人之首。
此时,在柳城榷场的胡汉牙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光凭嘴皮子是不行的,光凭武力也不好使,只有“文武双全”,城府又较深者方能立足,当然了,像以前的安禄山等人,坑蒙拐骗自然不在话下。
得知薛暮云乃薛仁贵之后后,他的名气便更大了,一些牙人,以及他们身后的打手渐渐依附在他周围,这才是安禄山任命他为榷场仓曹参军的主要原因——镇得住场子,又有一定的背景。
不过前不久还是纯粹军将的刘客奴、董秦等人却不像安禄山,在董秦涨红着大脸带人在榷场烧杀淫掠时,根本没有将包括薛暮云在内的榷场管理人众放在眼里。
若不是薛暮云本身有两下子,挡住了董秦的奋力一击,并据理力争,他们这些人多半成了事后上奏朝廷的“逆贼吕知诲一伙”,估计连个名字也不会留下。
这日傍晚。
柳城的夏日气候在傍晚时分也是十分凉爽的。
榷场里面、上空、附近依旧弥漫着一股让人既恶心又不安的血腥味,身材瘦高的薛暮云提溜着一把短戟大步流星行走在榷场的大街上——柳城榷场在北门外自成规制,几与一座小县城大小了。
只见他神色冷峻,一身黑色的麻布单衣,头上还缠着白巾,显见的在那场兵变中他也失去了亲人。
在他的身后,战战兢兢地跟着大约十几个仓曹参军属下以及以前与他交好的牙人、打手。
不过,他们其实不必担心。
几日前,刘客奴、董秦便带着大军西进,准备真正骚扰安禄山的后路了,如今在柳城只剩下很少的人马。
不过刘客奴以前的官职是游奕使,实际上是从虞侯军里分出来专司侦查、巡视的人马,而虞侯军从今以后便成了专门的监督军纪、考功、考绩的人马,能在平卢节度使府担任游奕使的自然不是善茬。
而董秦是先锋使,正儿八经平卢军的先锋官,比较而言,在武勇方面也就是仅次于游奕使。
于是,刘客奴、董秦手下的人马自然都是凶猛悍勇之辈,否则也镇不住周边的诸夷。
以战力来说,平卢军恐怕还在范阳、河东、朔方、陇右之上,也就是经年累月与吐蕃人、西突厥余部打仗的河西军、安西军或可比拟一二。
其实,契丹人最南面的部落,与耶律涅里的迭剌部最亲近,担任着契丹联盟南宰相之职的涅剌部就在柳城左近,而平卢军以区区万余人就让其不敢随意觊觎,其战力就可见一斑。
薛暮云走到街心后,正好有一大阵伴随着血腥、恶臭的大风袭来,他不禁皱了一下眉头。
这几日,就是他与仓曹参军府一帮人等不分昼夜在郊外忙着,才将榷场死亡的几万人填埋完毕,眼下依旧有恶臭袭来,说明还有死人没有找到。
他强忍着恶心和愤怒,循着气味望去。
一见到那宅邸,他紧缩的眉头突然舒缓起来。
那间宅邸是身在安东都护府的襄平都督、契丹人李怀德的产业,李怀德的一个小妾的亲戚在这里经营,由于李怀德的身份,他在这里的生意自然也不小。
薛暮云推开依旧带着血迹的大门,慢慢走了进去。
第七章 辽东风云(2)
薛暮云等人寻摸了许久,才在院落里的水井里发现了端倪。
他们从井里打捞上来一具身无寸缕的女尸,由于几日过去了,又是夏季,尸体早已腐烂了,但瞧那模样,薛暮云依稀认得此人。
就是李怀德的小妾!
原来这女子的父亲也是柳城榷场的牙人,并在榷场成家立业,一次偶然的机会,他的女儿被李怀德瞧上了,就成了他的小妾,此时薛暮云才想起来,十日前,此女带着一些人回来探亲,没想到也遭遇了毒手。
此女的下体还插着一根木棍,这样的情形不仅仅是在这里发现了,在其他好几家都发现了,都是大户人家的女子,自然是董秦以及他手下号称十八虎的亲信干的。
......
当日晚上,薛暮云带着手下用最后一口棺材将李怀德的小妾收殓了,抹黑赶着一辆大车载着那口棺材往东去了。
几日后,他来到了襄平城。
......
襄平城,这几日,襄平都督府的都督李怀德一家都是在悲痛、愤怒中渡过的。
李怀德以前也有妻妾,不过能为他生下儿子的也就是这位小妾,随着他正房夫人去世,眼看就要扶正了,没想到回了一趟家就阴阳两隔,生前还受了奇耻大辱!
原本的历史上,被史思明击败的刘客奴、董秦一伙前来投靠安东都护,后来董秦还升任平卢节度使,不过他在节度使位子上没有多久便渡海去山东了,史书上记载是不堪周围诸部的袭扰,自然是因为襄平城的李怀德与他不对付。
李怀德今年四十岁,原本已经是与李光弼一样妥妥的熟契丹了,不,比汉人还汉人了,出了这件事,他内心隐藏的大贺氏契丹人终于出现了。
与原本的历史不同的是,董秦一伙毁灭榷场后,一把火将榷场连同尸体烧的干干净净,没有给薛暮云留下收尸的机会,而李怀德也是过了许久才得知他小妾的事情,眼下由于薛暮云的出现,才让他有了提前报仇雪恨的机会。
不过,董秦此人在整个平卢节度使府都鼎鼎有名,说他是辽东第一悍将也不为过,他手下的先锋军三千人可以抵挡住一万契丹精锐的攻击,自然非同小可,而李怀德经过这几年的苦心经营,还有碎叶军的暗中支持,也只凑足了三千人马,还是三千只有皮甲的人马。
不过,它还可以依靠王玄志——当下的安东都护。
王玄志手下还有七千人马,其中藩汉杂半,战斗力也相当可观,若是与王玄志联合起来,没准还有机会,否则,光靠他一个羁縻都督府下面的人马肯定是打不过董秦一伙的。
他已经收留了薛暮云,并让他担任自己都督府的司马一职,作为他千里送回自己唯一儿子生母遗体的回报。
这几日,他请了襄平城所有的佛道出家人,加上契丹部落的萨满来给自己的小妾做道场,自己自然也是郁郁寡欢。
王玄志得知此事后倒是心里暗喜——他也得知了河北的事情,与刘客奴一样,他也准备起兵反正,不过他是知道安禄山精锐的厉害的,原本心里还是十分忐忑的,因为最近几年李怀德的实力越来越大,对他的地位隐隐有些影响了。
如果接着刘客奴、董秦的事情将其彻底拉拢过来,自己的实力就又上一个台阶了(后来王玄志鸩杀刘客奴,史籍并未载明原因,估计时为了此事)。
至于反不反正,那就要视具体情形而定,眼下叛军已经攻占洛阳,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兵荒马乱下,谁都有可能成为下一个万民敬仰的人物,这才是王玄志所关心的,否则他也不会杀了早已反正的刘客奴。
连续几日的茶饭不思,愁苦郁结,李怀德一下病倒了。
就在此时,他得到了一个令他大为振奋的消息。
孙秀荣的使者到了!
来的正是苏希杰。
“大郎何在?”
见到苏希杰后,李怀德不顾自己多日茶饭不思身体已经极度虚弱的情形突然从床上起身一把拉住了他。
“莫慌”
苏希杰扶着他重新躺了下来。
见到苏希杰那与孙秀荣几乎一模一样标志性的笑容后,李怀德终于舒了一口气,似乎自己的病情也好了许多。
“大唐发生了如此大的事情,像大郎这样最善于把握机会的人岂有不出现的?”
“都督,你不是外人,我实话说于你听,一年前,我军碎叶营已经瞒天过海,成功抵达了赤城,白将军也亲自来了”
“至于大都护,他有着自己的计划,并没有与我等说,不过在我离开之前他就说过,在适当的时候他会带着至少五个营头沿着漠北商道过来的,你是不知道,一晃分别十年了,大都护麾下已经有了五十个营头,他的身边常备着三个大营,还可以就近抽调两个营”
“碎叶军的五个营头,加上白将军的营头,足以应付大小事项了”
“大郎的目的......”
虽然在病中,不过话刚到嘴边他就觉得不妥,如此大的事情,大郎岂能轻易说出来?
“抱歉,我也不知,不过既然带着六个营头过来,肯定是要做大事的,眼下大唐河北、河南乱成一团,依着大都护的性子,自然是要上下其手的,至于着眼何处,在下亦不得知”
“那......”
“哦,对了,大都护派我过来襄平,自然是有事的”
......
安禄山果然践行了自己的诺言。
眼下的他已经病入膏肓,双眼近盲,出入都要人抬着走,岂有大的雄心横扫天下?于是,在占据河南后,将装着大唐国库六成东西的含嘉仓、洛口仓、太原仓里的东西趁着黄河结冰赶紧运到幽州才是正经,加上在开封、洛阳、陕郡搜刮的财物、子女玉帛,在其大军最威风的时候,已经通过南北大运河的交汇点白马、黎阳一线运到了幽州。
此时,由于有大同的高秀岩牵制着朔方军的郭子仪,而河东节度使前不久被安禄山派出的奇兵杀死,正是胆战心惊的时候,在李光弼到来之前,是没有胆量东出太行山袭扰叛军的后方的。
何况,此时史思明已经带着精锐的银鞍契丹直北上了。
安禄山手下这支银鞍契丹直是他最强大的力量,没有之一,比李归仁统领的五千大部分由同罗骑兵组成的曳落河更加精锐!
这支契丹直都是骑兵,不过也可以步战,史思明虽然只带着五千人,却在极短的时间里稳定了整个河北的局势。
等到李光弼接替了河东的防务,东出太行山前来挑战他时,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昌平。
安禄山带着大军离开幽州后,除了安排贾循镇守幽州城(范阳城),还让亲信大将向润荣镇守昌平,而让另一位亲信大将牛廷玠镇守幽州城以南的威州、涿州、固安、雍奴等地。
而让向润荣镇守昌平,还有另外的考虑。
昌平,夹在妫州与檀州之间,而此时妫州刺史兼清夷军军使是安禄山收服怒皆部后投降的李日越,而潭州刺史兼威武军军使则是南霁云的老相好雷万春,这两人都是骁勇过人之人,但并不是一直跟在安禄山身边的人物。
安禄山带着大军南下后,自然不会只带着幽州城的人马,范阳节度使府麾下各军镇自然都会抽调一些,比如清夷军、威武军原本都有上万的人马,此时却只剩下三千了,而其中的骑兵都被抽调到了昌平。
于是,向润荣就凭着一千骑兵镇守昌平,不仅牢牢扼守住幽州城北的要道,还可以就近对妫州和檀州进行监视。
至于妫州、檀州两地的防务,在孙秀荣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安禄山自然是大肆北上威逼利诱,让与幽州接壤的奚部、契丹的牧户不断南下就食,也就是说,安禄山兼任了三镇节度使后,在靠近边境的地方实施了加强版的“捉生”,让奚部的杨守忠、契丹的耶律涅里都是无可奈何。
加上整体接受怒皆部,让其到妫州就食,他的五千契丹直才有来源以及源源不断补充的可能。
当然了,以安禄山之能,自然是知晓北面契丹人与渤海人之间的龃龉的,从中挑拨离间,上头一脸笑,脚下使绊子的事自然没少干,故此,虽然明知道大唐如今陷入了内乱,但这两家却并没有南下趁火打劫,除了安禄山在各地仍有一定防御力量外,这两家又开始大打出手才是最主要的原因。
回到襄平,当苏希杰问起北方的局势时,李怀德挣扎着说道:“在安禄山起事前,他声称要在安东都护府所属的国内城开设专门针对渤海国的榷场,还要减少柳城榷场的交易的频次,这自然让契丹人不爽”
(国内城,后世吉林集安市)
“安禄山还宣称,还会向朝廷申请在扶余城设置榷场,扶余城附近,眼下暂时归渤海人管辖,不过与大唐一样,都是羁縻形制,契丹人得知后便派兵征服了这里,并逐渐向速末水推进”
(扶余城,后世四平市,速末水,后世第二松花江,也即吉林市、长春市、四平市一带的地方)
“渤海人自然不干,前不久大钦茂派遣其弟虞娄郡王大义信领兵出征,正在速末水一带与耶律涅里的儿子耶律毗牒对峙”
(虞娄郡王,是大钦茂征服后世兴凯湖以东,锡霍特山以西地方,也就是乌苏里江中上游后设置的封地,并让其弟大义信担任郡王,当时此地属于黑水靺鞨人的一支虞娄部,实际上是后世东海女真)
苏希杰点点头,暗忖:“大都护为何不明示碎叶军下一步的行动方向,反而对契丹人、渤海人的动向如此关心?”
第七章 辽东风云(3)
后世承德附近,在此时原本是奚王直属的莫贺弗部落领地,莫贺弗部被契丹、孙秀荣联手灭亡后,该部一分为二,一部分自然归属了耶律涅里的迭剌部,一部分成了霫部的一支,剩余的则成了契丹八部中最南边的部落、与迭剌部同出一源的涅剌部的一部分。
涅剌部的大帐原本是设在靠近柳城的地方,后来不堪安禄山的逼迫,便迁到了承德附近,此时自然没有承德这个名字,我等便以涅剌称之。
涅剌部得到一部分奚人部落后,好日子没有过多久,大量的家里有青壮牧户的人家在安禄山银鞍契丹直的“人人做官”的诱惑下迁到了边墙以内,好不容易得到加强的部落转眼又回到了以前。
涅剌部的大酋骨力多向大夷离堇耶律涅里抱怨过,不过涅里也是无可奈何,契丹人不怕王孝杰那样单纯的将领,就怕安禄山这种狗皮膏药,虽然平卢军深入契丹后屡遭败绩,但安禄山就好像一个打不死的小强似的依旧顽强地实施着他捉生的大计。
何况在得知大唐起了乱子后,涅里已经与渤海人干上了,哪有功夫与安禄山计较?在他们看来,在幽州附近的,无论是大唐,还是安禄山的大燕,自己恐怕都不是对手,还是少惹为妙。
于是,涅里便藏在深山里做起了甩手掌柜,这一次契丹兵发速末水,他也只是象征性派了一千人。
当然了,他的理由也很充分,他的领地直面大唐,岂能抽调太多的兵马?
这一日,一支大军正在从他的大帐面前经过,涅里的神色虽有些复杂,不过却隐隐含着期盼。
这支大军自然就是白孝德的碎叶营了。
此时的大唐,从赤城往东,沿着白河、汤河、滦河有一条驿道直通营州,驿道从檀州北面开始要好走的多,不过从赤城到檀州这一段依旧是有沿着河谷的道路的,否则契丹人如何前来赤城交易?
“抵达柳城附近后不要招惹唐军,径直向东,目标,襄平”
这是孙秀荣给他的命令,他既然从赤城出发了,说明此时孙秀荣的大军已经抵达或者快马已经抵达了。
白孝德是一个唯孙秀荣之命是从之人,得到命令后二话没说就开拔了。
白孝德给骨力多的理由是:“襄平城的李怀德部属几十年前与孙秀荣的祖上是一家,准备趁着兵荒马乱将其接到霫部”
当然了,这肯定是幌子,但对于这个幌子之下掩盖的真实内容,骨力多还是很期待的。
他知道,就算安禄山的主力南下了,但凭着留守部队,靠着边境的诸部依旧不是对手。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胆敢与安禄山掰掰手腕,那自然非碎叶军莫属,何况眼下的碎叶军只有三千余人,就算放他过去了最多也只能与安禄山、唐军打个平手,对于诸部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
白孝德想的却是,“就算只有一个营头,但李怀德那里还有三千人,对付平卢军、安东军还是不成问题的,不过若是契丹人、渤海人也来了就不妙了”
碎叶营自然不会大大咧咧穿着以前的服饰前往,而是穿上了奚人、契丹人、室韦人的衣服,队伍也不是浑然一体,而是稍显凌乱前往的,但队伍里依旧有偏厢车,这是掩盖不了的。
不过以前的奚人可是极为擅长制作奚车的,在孙秀荣还在霫部的时候,制作四轮马车的技术也传给了杨守忠麾下两个部落,部分契丹人也学会了,故此,大队里有一些“奚车”也算不上特别出格。
在契丹人境内穿行时,牧户还以为是涅里又从涅剌部征集前往速末水作战的人马,多半没有理会,故此从涅剌部王帐附近一直到柳城附近,都是一路无话,不过再往东走,便要到安东都护府了。
安东都护府虽然大的部落被渤海人迁走了,但其境内的城池还在,自然也被新任命的小部落都督占据了,不过白孝德也不是全无准备,抵达安东都护府境内后,他们穿上了唐军的夏季战袍(除了头盔,其余与碎叶军一模一样),虽然对这支突然出现的大军有所疑惑,不过依着小部落的能耐,是不可能拦住他们问话的。
以前,驻扎在柳城、襄平附近的唐军,对于周边的部落,看不顺眼的,突然发兵灭掉的也并不是没有出现过。
于是,白孝德等人一路安然无恙抵达了襄平附近。
他们的运气不错,在崎岖的大山上穿行时天气一直不错,抵达襄平附近时突然下起了大雨。
不过在此前,碎叶营已经在距离襄平城大约八十里,后世辽中镇的地方扎下了大营。
这里夹在辽河与蒲河之间,眼下还是一处大草原,本就是安置叛乱的契丹余部的,到了这里,听说是契丹叛军之后孙秀荣的军队来了,周围的牧户都是欢喜得不得了。
当然了,碎叶营还是唐军打扮,并打出了大燕的旗号。
就在白孝德在此地立营没有多久,他派出去的侦骑便截获了一人。
韩朝阳!
就是那位在安禄山旗下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得居高位,并潜入幽州城杀了节度副使贾循的韩朝阳!
韩朝阳是一个三十左右的幽州士子,他能够被白孝德的侦骑截获,自然是因为自从营州反正后,大燕的人马已经不能大大方方从驿道上过来了,不过,在营州境内,除了通往柳城的驿道,还有一条虽然有些泥泞,但终究能通行的沿海驿道。
由于平卢军的大军多半驻扎在柳城,沿海的驻军很少,这些人也不一定都听刘客奴、董秦的,故此化妆成商户的韩朝阳便顺利地进入到安东都护府境内,进而看到了打着大燕旗号的碎叶营!
虽然有些奇怪,不过此时的辽东,城头变幻大王旗,今日反正归唐,明日叛唐归燕者不在少数,没准是哪一部大军良心发现,又从大唐反正到大燕也说不定。
于是,他就带领手下凑了过去。
这一凑便成了阶下囚。
韩朝阳能够潜入正准备“反正”的节度副使贾循控制的幽州城,并一举拿下贾循,显然也不是一个简单人物,当他得知来到此地竟然是碎叶军后,心中不禁大骇。
他明白,自从史思明带着契丹直回到河北后,基本上大局已定,至少大燕能保住妫州、幽州、蓟州、檀州、平州五处安禄山基本之地,进而稳定全河北道的局势的。
至于再次反叛的平卢军,虽然眼下已经打到平州,距离幽州只有一步之遥,不过以平卢军的军力,想要对幽州有哪怕一丁点威胁都做不到,无非是在乡下大肆劫掠罢了。
只要击败刘客奴这支军队,大燕连营州也拿下了!
于是便只剩下态度并不明朗的安东都护府都护王玄志了,原本安禄山是兼着都护的,不过在他造反之后,便由以前的副都护王玄志取代了。
若是能劝说王玄志彻底投向大燕,则幽州东北平定,燕军就能好整以暇地经略河北、河南、江淮之地了。
届时,凭此大功,他韩朝阳也能登堂入室,位列卿相之位,眼下他的地位自然比不上高尚、严庄、张通儒,不过也就是差那么一步了,过了这一步就能与他们平起平坐了。
令他没有想到的事,自己冒着被“反正”的平卢军俘虏的危险潜到了安东都护府,竟然碰到了碎叶军!
韩朝阳是一个聪明人,“既然碎叶军一部已经抵达了辽东,那么在以前的霫部估计还有其它的军队,对于这一点我大燕尚不知情,特别是大将军史思明还蒙在鼓里,若是在大将军与唐军激战时碎叶军突然杀出岂不要遭?”
于是,或者是惯性使然,或者是准备赌一把,他又催动了自己三寸不烂之舌。
“白将军,贵军的到来简直是天大的好事!”
白孝德抓获此人后,略略审问一番后便准备把他扣起来,像韩朝阳这样的人,对于白孝德来说作用并不大,他也没有太大的兴趣,不过听到此话他也来了兴趣。
“哦?”
他很想见识一下当时“苏秦张仪”的风采。
“将军你想啊,如今大燕初兴,虽然势如破竹,一路望风而降,不过唐国实在太大,大燕想要彻底将其拿下尚需时日,但有了贵军就不同了,若是将军愿意,配合燕军作战,事成之后列土封疆也是小事,封王封侯更是不在话下”
“若贵军大首领愿意,燕军占据关中后,便以潼关为界,大燕、碎叶军平分了唐国天下该有多好?!”
白孝德笑道:“你想的倒美,眼下河北、河南几无敌军,江淮一带军力也不多,你等得了潼关以东之地自然乐得其所,不过若是我军得了关中之地,尚要面临朔方军、河西军、陇右军、安西军的攻击,届时我局与彼等两败俱伤,你等再趁虚而入,岂不美哉?”
韩朝阳脸色一红,赶紧说道:“既然是盟军、友军,自然是要一起应付唐军的,岂有坐视不理的?将军,先不说碎叶军了,你若是愿意加入大燕,现在就可以在安东称王,事后我回禀皇帝补一道圣旨就行了”
白孝德似乎心有所动,问道:“那果如此,在下该如何行动?”
“放了在下,我会进城说服王玄志,那厮若是知晓城外有一支忠于大燕的大军,绝对会再次忠于皇帝陛下,有安东军、贵军在手,收复营州也不在话下,届时切断叛军退路,又为大燕立下大功,立下大功易如反掌,何乐不为呢?”
“是吗?”
白孝德凑近了韩朝阳,脸上带着些许笑意。
第八章 辽东风云(4)
“你如果能让王玄志来到这里,我就加入燕军”
“真的?”
韩朝阳自然不会轻易相信。
“信不信由你”
“给我一个相信你的理由”
“没有理由,你到了襄平城,若是劝说王玄志前来见我,就是你的能耐,若是你离开我之后,不相信我的话,反而劝说王玄志出动大军前来进攻我部,那也是你的能耐”
“无论如何,这是你唯一的脱身机会,相不相信并不重要”
对于这一点,韩朝阳并不反对。
他自然要离开白孝德,也不相信他能反出碎叶军,不过若是能继续前往襄平城说服王玄志,然后通过王玄志的辖区从海上离开也是大功一件。
不过问题又来了。
“原本是没有碎叶军的,见到王玄志后该如何说起此事?”
白孝德见他还在犹豫,便笑道:“都说碎叶军厉害就在火器,眼下天降大雨,什么火都排不上用场,我碎叶军自从成军以来还很少遭遇败绩,如果王玄志将我击败,他最终无论投向哪一方都是名声大噪,也是每一方都要力争的对象,相信他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于是,白孝德放了韩朝阳,不过并没有放掉他的手下,而是安排几个碎叶军骑兵将他送到了襄平城下。
一路上,韩朝阳却在盘算着见到王玄志后该如何表达。
“就算王玄志答应自己,出兵攻打突然出现的碎叶军,又有多少胜算?连王忠嗣的大军都奈何不了他们,何况王玄志?”
“白孝德如此期望王玄志出城攻打他,显然在这附近并不止他一个营头,在王玄志攻打他时另外的营头突然杀出,歼灭王玄志后襄平城就唾手可得,不过碎叶军的大本营还在西域,就算在霫部有些根基,距离此地还是太远了”
“这中间还隔着契丹人,契丹人自从涅里掌权后实力一日千里,可不是碎叶军能够觊觎的,但白孝德还是过来了,肯定是穿越了涅剌部的领地,也就是说碎叶军至少与涅剌部关系颇佳,或者谈好了条件”
“饶是如此,他一支孤军来到此地到底意欲何为?”
最终,还是恐惧占据了他的身心。
他决定不将碎叶军抵近襄平城的实情告诉王玄志,而是谎称是自己从海上带过来的燕军——自己的目的是来说服王玄志归降的,而不是来打仗的,只要说服了王玄志,就完成任务了,何苦节外生枝?
“白孝德这厮反复说明碎叶军在雨天不利,还说在雨天骑兵更不利,王玄志的手下大部都是步军,这分明是在大力暗示此时正是攻击碎叶军的好机会啊,越是如此,越是说明他有阴谋!”
“若是让白孝德的阴谋得逞,让整个辽东乱成一团,也并不符合我大燕的利益啊,不过若是成功说服王玄志,今后将如何对待这支碎叶军?一旦消息传到幽州,就算暂时说服了王玄志,最后还是会出状况的”
最后,韩朝阳终于打定了主意。
“带着大军从海上前来说服他太过耸人听闻,干脆......”
襄平城,安东都护府,王玄志“秘密”接见了韩朝阳。
“什么?董秦那厮竟然带兵来到了襄平城附近!他不是跟着刘客奴那厮在平州作战吗?”
一听到平卢军的先锋使董秦竟然带兵到了襄平城附近,王玄志不禁大惊失色。
由于这几日连番大雨,他的军队都收缩在城里,并没有出城巡查,有着万夫不当之勇的董秦来到安东自然让他大吃一惊。
“大都护,我国大将军史思明亲率契丹直已经在前往平州的路上,击败刘客奴指日可待,此时,想必董秦与其起了分歧,刘客奴在继续攻打平州,而董秦却心生寒意,觉得营州多半不保,干脆一口气跑到了安东!”
“那他为何不前来见我?”
“大都护,他也是首鼠两端,若是刘客奴得手,他便回营州,若是刘客奴败绩,自然会赶紧前来拜见大都护”
“哦?”,其实王玄志对于关内(榆关以内)的事情也不是全无掌握,此时史思明大军横扫河北,却在嘉山与郭子仪、李光弼联军的会战中败绩的消息刚刚传到他这里,而此时的韩朝阳估计还不知晓),故此早就打定主意要彻底反正归唐,眼下韩朝阳来了,正好将其拿下最为功绩一件。
不过若是董秦真的来了,就不好说了。
“刘客奴、董秦都有万夫不当之勇,其麾下兵马虽然不多,不过若是在野外浪战,安东军还不是对手,不过若是将其赚到城里,就可以吞并他这支兵马,届时再将韩朝阳辗转押到长安请赏岂不更好?”
又想到,“史思明已经在嘉山会战中败了,眼下与牛廷玠、向润荣一起能否守住以幽州为中心北五州都是问题,我派人从海上将其押送到长安,并不是什么难事”
便大喝一声:“我生是大唐的人,死是大唐的鬼,岂能向蛮夷叛逆称臣?来人!”
韩朝阳见状,知道骗不到他了,赶紧说道:“大都护,在下有一事相陈!”
王玄志这几日也偶感风寒,正是不舒服的时候,哪里理会这许多,便挥挥手让亲卫将其拖下去。
韩朝阳大喊道:“大都护大祸就在眼前,何苦捆一个不相干的人!”
王玄志冷笑道:“区区一个董秦,两三千人马,能奈我何?何况我与他一样都是反正义士,何来大祸一说?”
就在他与韩朝阳说话时,他的骑兵已经出城弄清楚了白孝德大营的虚实,不过在韩朝阳离开后,白孝德已经在大营里升起了大唐的旗帜。
韩朝阳大叫道:“不是董秦,是碎叶军!”
“碎叶军?不可能”,王玄志自然不能相信他,碎叶军远在万里之外,怎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千真万确”,此时,为了保命,韩朝阳赶紧将自己如何遇到白孝德,以及与白孝德之间的谈话全部说出来了,他知道,一旦被王玄志送到长安,自己必定会受到极刑处置,情急之下,也管不了那许多了。
王玄志一听,也不禁大惊失色。
“他既然如此说,多半是真的了,不过,这碎叶军为何要偷偷来到这里?他就算要趁着大唐内乱逐鹿天下,也是要去幽州、河东,抑或陇右呀,其辖下的北庭挨着敦煌,他麾师东进才是上策啊,巴巴地派一支孤军来到辽东作甚?”
他很快就冷静下来。
“既然碎叶军已经来了,该如何处之?”
“再者,碎叶军既然来到了这里,其大军多半已经抵达以前的霫部,那里是彼等老巢,如今仆固怀恩正在攻打大同,霫部空虚,正是彼等趁虚而入之时,如此说来,碎叶军是通过契丹人的领地过来的,不不不,还有,以前碎叶军与大鲜卑山两侧的室韦人交好,若是从那里越过大鲜卑山,再从那里南下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无论如何,碎叶军这股强大的势力既然来了,老子的左右逢源之计就不成了,就必须理会妥当才是,碎叶军的孙秀荣与契丹大酋耶律涅里、室韦人都交好,若是说动彼等来攻打安东,届时襄平城必定不保”
他思来想去,决定还是理会一下,他叫来了自己手下大将侯希逸,对他说道:“碎叶军来了,不知其目的,不过既然来到了安东,我等也得尽一尽地主之谊,打个招呼,略微奉上一些粮草,若是能弄清楚他们的目的自然最好,若是不成也不要理会,我等高居于城内,彼等在野外忍受凄风苦雨,过几日缺少粮草也就走了”
侯希逸听了却是大吃一惊,他以前是卢龙军军使徐归道的手下,安禄山造反后便带着自己的嫡系部下东进依附于王玄志,王玄志担任安东副都护后,纵情声色,怠于政事,安东军早就是四分五裂,不是侯希逸的突然到来,就凭他恐怕不一定控制得住这支大军。
侯希逸表面上答应,回到自己的大营后,却叫来一人商议。
那人叫田神功,原本是卢龙县的县尉,侯希逸离开徐归道依附王玄志时追随他而去,今年才二十五岁,文武双全,虽然是文官出身,却异常悍勇。
在原本的历史上,田神功来到襄平城后,很快就遇到了败退到这里的刘客奴、董秦,此时的田神功还是满脑子忠君爱国的大唐官员,一门心思想要聚集兵马报效朝廷,不过在经历王玄志鸩杀刘客奴之事后便心灰意冷。
后来又回到河北,此时董秦也渡海来到河北,田神功便投靠了董秦。
眼下的他却在侯希逸手下担任录事参军,很是受侯希逸器重。
一听碎叶军就在左近,田神功也吃了一惊。
最后他说道:“既然是这样,就不劳将军跑一趟了,我代替您跑一趟就是了”
侯希逸却说道:“王玄志纵有种种不是,不过那碎叶军的首领孙秀荣是大唐钦封的北庭大都护,还是静乐公主的夫君,那白孝德也鼎鼎有名,若是只派你去,肯定会惹恼彼等的”
“那......”
“现在大雨终于停歇了,眼下碎叶军敌我不明,你我都不能轻易前去,不如这样,你我同样带着三千人马前去,距离其大营约莫五里地时停住,然后由我带着少数人马去会见白孝德,有一支大军在左近,想必白孝德也不会横生事端”
田神功想了想,点点头:“将军想的周全,吾不如也,在下也同意”
于是,两人在回禀王玄志后就出发了,王玄志听了也没多说什么,任凭他们去了。
第九章 辽东风云(5)
侯希逸带着自己的军队出去没多久,城里留下来的军官,致果校尉以上者(正七品以上)纷纷来到王玄志的府上探望病情。
王玄志的病本来快好了,但随着韩朝阳以及碎叶军的出现,病情不免又加重了几分,不过这些人前不久来过,还都带了不菲的礼物,眼下又来,难道是听到了碎叶军的消息?
值此兵荒马乱之际,王玄志又不愿对属下太过疏离,只得强忍着坐起来接见。
只见一众人在李怀德的带领下进来了。
李怀德是羁縻州都督,从三品的级别,在安东都护府仅次于王玄志,自然以他为首,不过王玄志一见到李怀德便猛然想到一事。
这一想,他的病竟然好了好几分。
“拜见大都护”
原本大都护之职都是由亲王或者宰相兼任、遥领的,不过自从安禄山之后由武将兼任就成了定例,眼下兵荒马乱,像王玄志这样的人物也当上了大都护。
“你......”
当王玄志见到李怀德脸上蕴含的一丝得色时,就完全明白了。
他用手指指着李怀德,激动之下一时竟有些噎住了。
李怀德的脸上也闪现出一丝不忍,不过他还是向王玄志施了一礼,“大都护,对不住了,眼下形势有变,以我等之力,恐怕难以守卫都护府,故此......”
“来人!”
王玄志彻底明白了。
“李怀德是契丹叛军亲属之后,其祖上当时恰好在洛阳,故此并未参与李尽忠、孙万荣的叛乱,朝廷剿灭叛乱后还既往不咎,让其这一支前来统辖契丹叛军余部,没想到最终酿成祸患!而那孙秀荣正是妥妥的契丹叛军之后,白孝德能够来到此处,不是别的,就是为了李怀德啊!”
“来人!”
“来人!”
王玄志一连叫了几声,却并无反应,只见李怀德向一旁一个人努努嘴,那人拔出横刀就向王玄志刺去!
王玄志死了,比历史上还早死了半年。
杀死王玄志后,在众人的簇拥下,李怀德“勉强暂摄安东都护府大都护一职”,随后李怀德又将韩朝阳推了出来。
“诸位,此人是叛贼安禄山的亲信,潜伏到此就是为了说服王玄志投靠叛贼的,幸亏在下见机快,识破了彼等阴谋,眼下王玄志已伏诛,此人亦断不可留!”
说完一刀刺向嘴里塞了一堆破抹布的韩朝阳。
“大都护!”
“大都护!”
随着王玄志、韩朝阳死去,以及王玄志后下最精锐的侯希逸部的离开,李怀德彻底控制了襄平城!
......
此时的辽东,到处是河流,到处是洼地,夏季更是泥泞一片,不过在大唐控制这片土地后,在都护府所在的襄平城与各羁縻都督府之间也修建了驿道,主要是在各条河流上修建了浮桥。
侯希逸从离开襄平之后,逶迤向西北行军,由于大雨刚过,大军行进的很慢,走到后世浑河附近时,才行走了一半路程,此时天色已经很暗了,这也是他的部队,放在其它任何一部安东军身上是不可能在一日行走四十里的。
走到此处时,侯希逸暗道:“其实到这里也就可以了,再前面还有二三十里,还要抹黑过河,实在不妥,况且大军出行,讲究的就是安全,此处夹在两条河流之间,就算碎叶军猝起发难,有河流的阻隔,彼等也不会很快得逞”
(两条河流,指浑河和太子河)
于是便下令扎营。
此时,在浑河和太子河之间有大量汉人、高句丽农户,他们见到有大军从襄平城过来,早就拖儿带女跑的远远的,不过这附近都是一马平川,侯希逸手下虽然以步军为主,不过依旧有一百骑亲兵,见此情形不由得怒从心头起,侯希逸一声令下后,一百骑四下出动,没多时就带回来大批的青壮男女。
这些男女还赶着大车,大车上都是粮食,有的还赶着牛羊马猪等牲口,侯希逸下令杀了几个看起来是领头模样的青壮,然后喝令青壮为他们做饭、扎营。
至于他们几个高级军官,自然每人搂着一个有些姿色的农妇进帐歇息去了。
侯希逸,在安东军里还属于军纪尚好者,可想而知其他人是何等做派。
对于这一切,侯希逸都是熟视无睹,在他看来,至杀了几个人,只挑了几个农妇侍寝,他们肯定算得上慈悲为怀了,若是遇到董秦这些人,非得将附近村落屠了不可。
当晚,侯希逸只安排了少量人手值守浑河、太子河上的浮桥便在胡天胡地后沉沉睡去。
夜半,侯希逸的部队全部进入了梦乡,连守浮桥的人也是东倒西歪,在侯希逸看来,碎叶军孤军到此,自然是有目的的,不过他们是客军,自己是主军,又守着河水泛滥的两条大河,自然是万无一失,他实在想不出碎叶军有什么理由要过来攻打他们。
不过他显然想错了。
黎明前,安东军睡得最沉的时候,白孝德的两千骑兵从浑河上游过来了,然后轻易地夺取了。
等到他们大摇大摆抵近侯希逸的大营时,号称辽东名将的侯希逸却丝毫没有发现他们!
见此情形,白孝德不禁摇了摇头,心中一阵长叹。
实际上,当韩朝阳离开后,白孝德对接下里可能发生的事情已经做好了好几种预案:
假若韩朝阳说动王玄志过来拜见他,自然是一刀杀死,然后协助李怀德收了襄平城;
假若王玄志尽起大军前来进攻,他自然不怕,盼的就是这个;
最怕的就是王玄志不闻不问,任凭自己在荒郊野外扎营。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王玄志没来,其麾下最有战力的大将侯希逸却来了。
其实,还是侯希逸昨夜不经意的行动帮助了碎叶军,得知是大名鼎鼎的碎叶军前来攻打为非作歹的安东军,附近的农户、牧户没有不乐意的,不但主动为他们隐瞒消息,还协助他们架设浮桥。
从这一幕就可以看出,以大唐的强大,区区一个安东都护府(后世辽宁省)竟然只设置了一处城池,周边还只能用羁縻州来管辖,而无论是在以前的李尽忠孙万荣叛乱还是后来的渤海国入侵,当地的民户宁愿跟着叛军、敌国走也不愿留在大唐了。
当然了,自从安禄山担任平卢节度使以来,彻底将“没有杀戮就没有勇气”的带兵之道灌输到节度辖区,放纵军将苛待周围部族和辖境里的百姓也是原因之一。
没有悬念,虽然侯希逸在警醒后仓促聚起了大约一千勉强准备好的步军,不过在懵懵懂懂中,想要抵挡住碎叶营骑兵的冲击是不存在的,等到天色大亮时,白孝德的两千骑将侯希逸的部队歼灭大半,只有少数人跑到河水里才躲过一劫。
至于侯希逸、田神功,两人倒是自持勇武,主动带着骑兵前来战斗,不过侯希逸被白孝德的双铁枪当场格杀,而更加勇猛的田神功却死在碎叶军骑兵的短弩下。
于是大唐今后便少了两个藩镇,是福还是祸,谁也说不清。
十日后,白孝德、李怀德带着襄平城的所有军民开始向营州进发,对于李怀德等人来说,杀了王玄志之后,他们就只能跟着碎叶军一条道走到黑了,而对于还留在襄平城附近的几千民户来说,没有了军队的保护,若是渤海国、契丹人杀过来,他们就是待宰的羔羊。
何况,碎叶军在霫部苦心经营五年,除了扩大队伍,善待百姓的名声也传到了方圆千里的地方。
等大队抵达柳城附近时,碎叶军进入辽东的消息终于传开了。
而此时刘客奴、董秦带着被史思明打败的残兵败将也正在返回营州的路上,由于史思明紧追不舍,他们就像历史上一样不敢进柳城,而是准备直接去襄平,这时他们接到了辽东的消息。
此时,他们距离柳城只有百里的路程了,得知此事后刘客奴与董秦发生了争执。
刘客奴说道:“既然辽东已失,我等再回营州也不妥了,不如径直南下,届时或到海边编制芦苇筏子渡海直抵安东西海岸,到积利州再做打算,碎叶军虽然厉害,总不会占着辽东不走吧”
(积利州,后世盖州)
而此时原本勇不可当的董秦在败于史思明的银鞍契丹直之手后一腔雄心早已化为乌有,此时,心底求生的愿望便占了上风。
他说道:“那碎叶军虽然夺了襄平城,裹挟军民西去,多半是沿着山中驿道去霫部的,与我等无涉,不如就在此地等几日,或者上前主动拜见,我等与他无冤无仇,眼下人家碎叶军也没有公开反唐,有何要紧?”
此时,襄平城究竟是如何拿下的,自然尚未传到他二人的耳朵里,刘客奴听了便点点头,便派了他麾下一名都虞侯去柳城。
次日,那名都虞侯回来了,并秘密拜见了刘客奴。
那都虞侯带回来的话是:“只要杀了董秦以及他的部下,碎叶军会将营州、襄平全部让出来,今后将军就可以依托这两地徐图进取”
这个建议自然被刘客奴拒绝了,不过却被董秦知晓了。
同样一个夜晚,董秦骤起发难,对毫无防备的刘客奴部队进行了猛烈攻击!
半日后,刘客奴的部队几乎丧失殆尽,刘客奴也如同历史上一样在这一年死了。
杀死刘客奴后,董秦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转头投了史思明!
这一节,倒是白孝德没有想到的。
不过随着刘客奴的死亡,董秦的西去,还在柳城据守的平卢军只得投降了,这一次白孝德倒是既往不咎,允许他们东去镇守襄平城。
平州,正准备将军使徐归道派往柳城担任新任节度使的史思明得知此事后也是大吃一惊。
对于董秦的投降,他自是高兴得很,董秦是残暴不仁,不过他史思明麾下有的是更加残暴的人物,他看中的是董秦的勇猛以及他手下的一千多精锐。
不过,对于带着大批军民去向不明的碎叶军该如何行事,他却陷入了沉思。
第十章 长安,长安(上)再见边令诚
天宝十五年夏,大唐、大燕决战于灵宝,此战大燕将领崔乾佑大显神威,大破此时已经风瘫的大将哥舒翰率领的以陇右军、河西军以及镇守长安的中央军为主的十余万唐军,并俘获哥舒翰。
此战后,安禄山命令崔乾佑北上河东,威慑还在河北的郭子仪、李光弼,得到这个消息后,原本击败了史思明的郭子仪、李光弼联军只得退出河北,回到了河东。
这才为史思明东进击败刘客奴创造了条件。
不过此时,安禄山并不知晓长安还有多少军力,大胜之后反而在灵宝耽搁了十日,直到得知李隆基父子逃走后才催动大军继续西进。
皇帝在离开长安之前,任命崔光远为京兆尹,与监军太监边令诚一道镇守长安,留给他们的只有一千老弱残兵。
......
皇帝父子连同宫里的皇亲国戚全部偷偷逃走的消息不胫而走,不少大户人家、豪门巨贾也跟着逃走了,东市的商家几乎跑光了,西市的非祆教徒商户,加上来自安南、日本、新罗的商户也走的一干二净。
不过信仰祆教的商户约莫万户还是留了下来。
萨宝石寄奴亲自偷偷去了一趟灵宝,得到安禄山的承诺后拿着他赐给的令牌让这些商户安心留了下来。
此时的长安城,方圆七十里,坊区一百多座,面积近一百平方公里,在皇帝逃出去之前丁口近百万,是此时的世界上是面积最大、人口最多的城市,除了富豪人家,自然还有大量贫苦百姓。
他们中不少胆子大的也留了下来,在皇帝父子离开大约三日后,这些人便大着胆子在城中大肆抢劫起来——长安城太大,富豪人家的府邸也太大,储藏的钱财宝贝粮食等太多,匆忙走掉时不可能将财物全部带走,皇宫里的情形也差不多。
于是,在叛军尚未抵达之前,长安城便陷入了极度混乱之中,最高峰时,边令诚控制的一千老弱残兵也加入到了抢劫的行列,连边令诚也控制不住。
此时,以往在长安城呼风唤雨、披着内靖安司千牛卫的皮,行使着“黑衣卫”真实身份的李守业、侯静泽等人也不见了踪影,或许是暗藏在某处静观。
幸亏边令诚身边还有些从西域胡人招募的义子,大约有几十人,跟着边令诚勉强在城里对那些抢劫皇宫、皇亲国戚宅邸的乱民进行惩处。
这日,围在李隆基妹妹霍国长公主府邸的乱民越聚越多,边令诚身边的人除了那几十个太监便再无他人了,眼见得边令诚等人骑着马在一旁虎视眈眈,一些以前城南大安坊大车行做事的大汉聚了上百人,拿着不知从那里弄来的长矛向边令诚等人扑了过来。
边令诚大骇,迅疾扭转马头就走,不过还没走几步,从另外的地方也钻出来上百人,同样拿着大刀长矛,瞧那打扮,多半是在东市打铁的匠人(东市以手工业为主,西市以零售为主),个个身材强健。
边令诚暗自叫苦,暗道:“莫非我今日要丧命于此!”
正在窘迫间,远处也飞来了一队骑兵,那些骑兵杀散了乱民,将边令诚救了下来,边令诚赶紧催马来到那队骑兵面前,正要致谢,见到那为首的人却面色一紧,瞬间就换了一副神情。
“是你!你好大的胆子!”
此人自然就是去年秘密潜到长安的李继勋了。
李继勋向边令诚拱了拱手,“边中丞一向可好”
边令诚正要喝令左右将他拿下,不过周围依旧嘈杂的声音及时提醒了他,“眼下是乱世,我是陛下的弃子,切莫操切了”
又想到自己在西域担任监军时孙秀荣的种种行径,心里顿时又有了一丝希望。
“跟我来”
李继勋、石寄奴跟着边令诚来到了务本坊一处宅子,务本坊就在皇宫对面,这里还有依旧坚守岗位的大约两三百士兵,是边令诚与匆忙上任的京兆尹崔光远的办公场所。
此时崔光远不知躲到哪里去了,边令诚将李继勋、石寄奴领到了他的房间。
“中丞”,边令诚尚未开口,李继勋首先开口了,“闲话少说,眼下长安城局势危急,乱世必用重典,中丞急需一批勇士维持京城治安才是”
“谁说不是呢”,此时边令诚也放下了架子,他盯着李继勋,“你既然来到此地,多半孙小子又有了惊天谋划,说来听听”
李继勋尴尬地笑了笑,“没甚惊天谋划,不过眼下大都护旗下有着这世上最多的祆教徒,又是公认的光明使者,自然要以保护广大祆教徒身家性命为己任,故此.......”
“废话少说!”
“呵呵,中丞,不瞒你,前几日,灵宝战事结束后,这位大萨宝去了一趟那里,并得到了安禄山的接见......”
“大胆!”
“中丞,明人不说暗话,你以为如今您就凭着这千余老弱残兵就能护卫长安安全?完全不可能,安禄山本身就是粟特人,库特巴的商行在幽州设立祆寺后,他也加入了祆教,自然要保证祆教徒的安全”
“眼下留在长安的还有几十万人,其中趁机作乱的至少有三四万人,就凭着中丞手下这点人马如何遮护的过来?安禄山许诺过,进占长安后不杀一位祆教徒,也不会纵兵抢劫祆教徒商户的财物”
“留在长安的祆教徒商户还有万余,听命于我的护卫也有几千,中丞只要授权于我,我保证在几日之内,让偌大的长安城恢复秩序!”
“授权?我如何能授权于你?”
“中丞,到眼下这地步了,你我都不要打诳语了,我可是听说了,圣天子在离开之前,将皇宫所有宫殿、外面亲王府的钥匙全部交给你看管,还给你留了大批的空白可以任命五品官以下的文牒,吏部、兵部的大印也在你的手里”
边令诚心里一凛,暗忖:“孙秀荣这厮确实了得,竟然将李继勋这位朝廷的通缉犯偷偷运到长安,看来必定会趁乱掀起一番风浪,不过这厮以前就与安禄山不大对付,自然是不会来与安贼沆瀣一气的,那他又有什么目的......”
正想着,外面又传来一大阵嘈杂声,隐隐还有兵器碰撞的声音,边令诚也顾不得那许多了,他掏出一张空白文牒,正要写上李继勋的名字,又觉得不妥,最后还是李继勋说道:“写我的名字自然不妥,就写大萨宝石寄奴的名字,本来西市的大萨宝就有在紧急情形下参与平乱的职责”
“如今又兼上靖安司或金吾卫的职责也无妨,我看就按一个金吾卫巡城都尉的职位就行了,此职并非常设,而是特事特办,事后自动消失,也不会损了中丞的名头”
“也罢”,边令诚依着李继勋的说法一挥而就,又盖上了吏部和兵部的大印。
然后对着李继勋说道:“除了维持长安的秩序,切不可做其它非分之事!”
“非分之事?”,李继勋仔细看了看任命文牒,递给石寄奴后说道,“兵荒马乱的,还有何非分之事,若是在安禄山大军进来之前还没有一支上万人马的唐军精锐进驻的话,我等无非是止住城中的肆意烧杀淫掠,静等人家接收罢了”
说完便站了起来,向边令诚略略施了一礼,就带着石寄奴离开了。
当日下午,李继勋、石寄奴在西市制作了大旗几十面,在他利用商行偷偷运进来的大约三百精锐碎叶军、仁勇都的指挥下,带着大约三千祆教徒商行护卫高举着“钦命金吾卫巡城都尉”的大旗分赴各处,商行都有马匹,虽然不是战马,不过骑乘还是可以的。
三千多祆教护卫在碎叶军的带领下分成了六十个小组,每组大约五十人,带着横刀、长矛(从边令诚掌管钥匙的武库司领取的)、弓箭分巡各处,在杀了大约上千人后,只花了两日时间就让长安城恢复了平静!
边令诚见状,干脆让李继勋派了一千人分守皇宫各处,并将部分钥匙交给他看管。
这一日,李继勋带人来到霍国长公主的府邸。
李继勋虽然出身寒微,不过也是李氏皇族之后,以前也见过这位长公主。
此时,距离灵宝战役才过去六日。
他想起了孙秀荣之前同他说的话。
“若是见到霍国长公主,就劝她一家赶紧离开,皇帝杀了安禄山的长子,占据长安后岂有不报复的,如果能护卫她们一家安全,今后在皇帝面前也有情分”
李继勋暗道:“其实大都护想差了,眼下就是霍国长公主一家没有离开,叛军入城后若是寻不到皇亲国戚,若是将怒气发到普通百姓头上又该如何?”
不过他不敢违抗孙秀荣的命令,便让石寄奴打着大萨宝的旗号进去劝说。
在石寄奴的劝说下,霍国长公主一家匆匆离开了。
等他们一离开,李继勋就对三百碎叶军说道:“诸位,你等也知晓,大都护为了维持碎叶军来之不易的局面,那可是殚精竭虑,可就是这样,每年需要支付包括诸位在内的薪饷都是捉襟见肘”
其实,这几日各人跟着李继勋、石寄奴维持秩序,也领略到了长安的富庶,听到李继勋此话,一个个都是眼睛大亮。
“司马,没的说,赶紧下令吧”
“好”,李继勋的声音也有些颤抖,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上面写着长安城里大户人家的住址、品性、财富等资料,是仁勇都蛰伏长安十年获得的“珍贵”情报,“按图索骥,这些人家以前都是靠强取豪夺发家的,多是为富不仁之辈,一共一百户,时间紧迫,从现在开始,以一百人为一组,将这些人家藏在宅子的财物尽数取出来”
“然后送往西市北侧醴泉坊大萨宝的府邸”
有人问道:“司马,此事自然是好,不过如此大的动作,肯定有人知道,将来若是叛军入城了,这些人告密了,我等还是躲不过”
李继勋摆摆手,“这等事你等不用管了,我自有计较”
第十一章 长安,长安(中)段志玄、姚崇旧宅
抢劫,以正义之名。
李继勋那份名单自然是缩小版的,作为李氏后裔,他将原有名单上的李氏宗亲全部划除了,只留下排名前一百名的高官巨贾,看到这里,有人就有话了,仁勇都花了十年时间就只得到这个?
长安城里,谁是巨贪,谁清廉,凡是在街面上混迹过五年以上者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还须大名鼎鼎的仁勇都花费十年时间查出来?
需要,完全需要。
前面说过,长安实在太大,沿着城墙走,普通人需要花费三日以上,城里有坊区一百余处,每一处坊区就是一座小县城,大的街道的宽度都超过一百米,城里更是水网如织,这样的地方,既然是巨贪,既然是高官巨贾,岂能只有一处产业?
又岂能将产业集中在某一坊区?
又岂能将财物正大光明放在明处?
自然不是的。
鲜于仲通,本是杨国忠的恩人,是他举荐杨国忠进入朝廷,进而平步青云的,虽然其中有贵妃隐隐约约的关系,不过杨国忠进入圣天子的视线后,凭的还是他自己的能力。
马嵬坡事变早已过去,杨氏一族早就烟消云散,但就在前几日乱民大肆在城中抢劫之时,李继勋曾经尾随乱民进入杨国忠的府邸,发现乱民并没有抢到什么有价值的财物。
这自然不符合仁勇都对杨国忠的判断,何况,权倾朝野近二十年的李林甫死后就是被杨国忠亲自带人抄家的,岂有不暗中上下其手的?
幸亏有仁勇都的情报。
“杨国忠,右相,五十岁,在城中八处坊区都有宅邸,不过其财物却藏在另外的地方。鲜于仲通,前京兆尹,天宝十二年获罪罢职,还是杨国忠亲自弹劾、罢免的,但其人宅邸才是杨国忠藏宝之处”
“在兴庆宫以北的兴宁坊,连通通往城外的永通渠,而永通渠可直抵黄河,通过黄河,永通渠又与北面连接幽州的永济渠,南面连接扬州的通济渠相连,于是长安城又称‘富不过通济,强不过永济,又富又强乃永通,岸上最强在兴宁’”
(渭水太过弯曲,抵达黄河路程太远,隋人挖掘永通渠直通黄河,才三百里)
“兴宁坊由于紧挨着永通渠,自然是长安城最紧要之处,坊内高官显贵大宅云集,而最靠近永通渠的则是前宰相姚崇的宅子”
“如此紧要的地方,却被鲜于仲通买下来了,一个在长安没有任何根基的官员,刚刚上任就这样干了,他何德何能敢买下这座宅子?于是便引起了仁勇都的兴趣,顺藤摸瓜之下,终于发现了蛛丝马迹”
“所谓杨国忠斥责鲜于仲通,并上书圣天子将其罢免之事不过是做给寻常人看的,鲜于仲通死后,其家小依旧在长安稳如泰山,由于姚崇故宅十分巨大,还仿照祆教的做法在地下暗藏水井,最后仁勇都的一人乔装打扮,在永通渠附近的码头闲逛时,‘偶然’救了与漕运上的帮会头目起了冲突的鲜于仲通管家”
“于是成功地进入鲜于仲通府邸担任护卫,进而有机会进入地下水井寻幽探微,最后......”
眼下,李继勋带着一百人正好在这处前宰相姚崇所有,后来被前剑南节度使、京兆尹鲜于仲通买下来的府邸,这座府邸实在太过巨大,他们进来时足足花了一刻的时间才走到正中心!
鲜于仲通的家人早就逃之夭夭,不过所有的高官显宦都是由家奴的,就算主子们跑了,家奴还是要紧守宅邸的,鲜于仲通竟然留下了大约一百名护卫,还都是来自西南蛮夷部落的精锐护卫。
就是这些护卫的存在,前几日被乱民冲击时,府邸安然无恙。
不过面对着打着“钦命巡城都尉”大旗,拿着强弩、横刀、长矛,组织井然,进退有序,其中有最多碎叶军的李继勋人马,彼等终究不堪一击,在杀死杀伤几十人后,剩下的人全部伏地投降。
李继勋自然没有客气,一股脑将其全部杀死了。
有仁勇都纸条的指引,李继勋很快就通过鲜于仲通的书房来到地下。
地下一座水井赫然在列,不过水井显然是另外的障眼物,人家祆教的地下水井空间开阔,这里却十分局促,显然是别有洞天。
最后,他们通过地下空间的一面墙壁发现了另外的空间。
进到这处空间时,李继勋不禁惊呆了!
这里才是最像祆教地下水井的地方!
方圆至少一里,内中还有不少梁柱支撑,里面有柜子、箱子,还用纸条写上标识贴在不同区域的柜子、箱子上面。
李继勋打开了一个长宽高都在一尺左右的大箱子,乌沉沉的檀木箱子本身就极为值钱,上面写着四个大字“金饼三百枚”!
他自然没有这个箱子的钥匙,他也不需要,用随身携带的瓦楞锏一锏砸下去后,铜锁应声而落。
一大片金灿灿的反光瞬间就将他手中蜡烛的暗淡光芒遮盖住了。
他拿起一块金饼,入手极沉,翻过来一看,上面刻着“壹佰两”字样,如此看来,一百枚就是一万两!
一个小小的箱子就是一千斤!
而这样的箱子就有十个,也就是说,光是金饼就有十万两!至少价值一百万贯!
同样的银饼箱子有一百个,价值五十万贯!
还有一百个装着上等瑟瑟石的箱子,价值无法计算。
令李继勋感到奇怪的是,竟然还有装着乌兹钢刀的箱子,上面也贴着封条,写着“上等大食钢刀三百把”,将铜锁砸掉后,他随手捡起来一把。
同样入手沉重,应该比寻常单手横刀重一倍,黑色花纹的刀背以及雪亮的刀刃并无半点生锈的迹象,刀柄处依着手指的位置镶嵌着各色瑟瑟石。
“原来如此”
就在李继勋认为这些乌兹钢刀只不过是杨国忠当成财物一样收藏起来的时,他又发现另外一些箱子。
其中的一些箱子装着三百面一看就不是出自中土的盾牌,全部是由精铜制成,直径约莫一尺,正中用铜十字加固着,盾牌里面还带着皮箍,看来可以挂在胳膊上使用。
李继勋试了试,这种盾牌大概六七斤的模样,十分轻便,如果配合那种一尺多长的乌兹钢刀使用,还是有一些战斗力的。
最后,他还发现了弩机全部由上好钢料制成的强弩,短小精悍,弩弦耷拉着,上好后他试了试,约莫一石力左右,入手两斤左右,比碎叶军使用的短弩略重一些,但力数却还大一些,显然是专门制作的。
“难道杨国忠想要造反?”
李继勋瞬即摇了摇头,就凭这点武器?
想想都不可能。
......
这几日,李继勋的人马都是在公开抢劫中渡过的,他们将抢来的财物大大方方放在石寄奴所住的那座以前大唐名将段志玄住过的宅子。
与姚崇的宅子不同,段志玄是军人,宅邸高大宽阔,能放置更多东西,几日下来后,宅子里已经堆满了东西,根据李继勋的估计,除了杨国忠秘密放在鲜于仲通宅邸的东西,其他人的东西价值低一些,不过加在一起也有近五百万贯左右!
五百万贯,虽然不是什么大数目,因为大唐每年收上来的粮税约莫五百万石,绢布约莫三千万匹,此时绢布大约半贯一匹,则折合铜钱一千五百万贯,铜钱两百万贯。
所有的东西折合铜钱约莫两千万贯,这都是明面上的,但李继勋在这几日搜集的东西,光金银两项就值五百万贯!
他还只搜刮了一百家,若是将长安城翻个底朝天,岂不是有更多?
但李继勋是不会那么做的,但凡有新兴的势力推翻以前的王朝,领兵入城后,大肆抢劫是保留节目,李继勋若是提前搜刮干净了,他绝对也不会好过。
再者,这几日,他是大大方方在全长安人,包括边令诚、崔光远等人的面前搜刮的,难道他就不怕安禄山大军入城后震怒,将其人等施以严惩?
不过李继勋似乎并没有在乎这一点,以他的武进士的能力,是不可能没有想到这一点的,但他还是指挥众人将东西从一间间房舍弄出来,然后用大车运到段志玄故宅,最后将所有的房舍装满了才罢休。
杨国忠那三百套武器,他则马上用上了,全部用在碎叶军身上,这三百碎叶军都是粟特人,从少年兵开始一直待在碎叶军里,让他们穿上胡人的服饰,拿着乌兹钢刀,左臂上挂着铜盾,背着短弩,与此时的大食有名的大马士革精锐步兵还真有些像。
这日,安禄山的大军距离长安城只有一百里远了,前锋已经来到了城下,整个长安城都是在战战兢兢中渡过的,边令诚再次找到了李继勋。
“李小子,你到底是何居心,难道你将这些财物弄出来藏在段志玄故宅里就能躲过叛军的耳目?就算没有耳目,彼等随便在大街上抓一个人就能探知,届时你等还有性命可保吗?”
“就算叛军一时发现不了这些财物,你等又如何弄出去?将来大唐收复两京,这些财物还是别人的!”
边令诚说到这里,猛然想到一事,他的脸色顿时变了,“难道,难道孙小子想要兴兵来到长安?不,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李继勋搜刮了许久,只给自己留下了几十斤新出的茶叶,当边令诚找到他时,他正在好整以暇地喝着茶水。
听到边令诚这么说,他放下了茶杯,脸上带着笑意,“谁说我等要将这些财物留下来?”
“那?”
“自然是献给安禄山的见面礼,全部,一分不少都会献给他”
“啊?!”
第十二章 长安,长安(下)一个金灿灿的瞎胖子
“你为何要将财物献给大燕?”
三日后,兴庆宫,大殿上。
远远的,金銮宝座上,一个硕大的、金灿灿的、斜靠着的大胖子的声音虽然低沉,不过却隐隐透露着藏不住的虚弱,那低沉的声音显然是故意压制形成的。
弯腰站在大殿里的石寄奴十分忐忑。
大胖子“看”向自己时视线却在他方,显然是循着声音“看过来”的。
“他是一个瞎子!”
石寄奴内心颤抖着,不过一想到这个,还是强忍住了恐惧,这处宫殿在安禄山大军进驻前,他偷偷来过,虽然还是以前的金銮宝座,不过正中间明显做了改装——宝座下面多了一个装置,虽然大胖子的龙袍下摆很长,但还是露出了下面的一个物件儿。
似乎是一个腰鼓形的东西,两头细,中间鼓起,垫在宝座下面,原本是盘腿而坐的宝座平地而起,显得十分突兀。
深吸了一口气,石寄奴回道:“是的”
金胖子点点头,当然了,由于他极胖,这个动作可以忽略不计。
“为何要这样做?我大燕入城后同样可以做到,再说了,有些官员之前与本......朕关系颇佳,没有朕点头,你何敢擅自搜刮?”
“回禀陛下,我是前朝钦封的长安大萨宝,统管着几万户祆教徒商户,听闻陛下也皈依了祆教,自是喜不自禁,在下长期住在长安,熟悉这里的一切,谁家有钱,又藏在那里,都知晓,为了迎接陛下大军进驻长安,自然先要将这些财物起出来献给陛下”
石寄奴回答时声音隐隐有些颤抖,也不知是受到了那人的压迫,还是自身害怕所致。
“你等就没有半点隐藏?”
“自然是有的,在起出杨国忠藏在鲜于仲通府邸的财物是还发现了三百把西域刀,三百面西域盾,三百强弩,都被我等收下了,此时在禀报孙将军时已经说过了”
(孙将军,安禄山的内务总管孙孝哲)
“且舞起来”
石寄奴暗骂,只得将放在一旁的乌兹钢刀、铜盾抄在手里舞起来,此时,在金胖子身边还有不少身材高大的武士,想用这把刀、这面盾就能击杀他纯属做梦。
他骂的是,“你既然是一个瞎子,何苦要来折腾我?”
略略舞了一会儿,那人便出声喝止了。
“你练过武?”
石寄奴又是一惊,暗忖:“此人多半没有全盲,或者单凭这动静就能猜到我练过武?”
“是的”
“为何不留下一部分分给手下的兄弟们?”
“回禀陛下,就算要分,既要是要献给陛下的,也要陛下点头同意后才行”
是了,这金胖子自然就是已经驾临长安三日的安禄山了,此时的安禄山,由于过度的肥胖,可能存在的糖料病以及其它并发症已经彻底笼罩了他,估计在幽州时双目还能看清人,到了河南时,虽然捷报频传,终究担惊受怕,这双眼便几乎瞎了。
还有,由于病症的影响,他需要时刻大量饮水、撒尿才行,宝座下面那个圆形东西的作用便昭然若揭了。
果然,在安禄山的“大太监”李猪儿服侍他喝下一大杯水后,石寄奴隐隐闻到了一股尿骚味,由于大殿极为安静,尿液流入尿壶那细细的声音也若隐若现。
“咳咳”,似乎一泡尿之后,安禄山舒服了许多,说话的声音也高亢了一些。
“那你为何不将长安城所有的大户人家都洗了?”
“回禀陛下,长安的大户人家没有一万也有一千,我等搜刮一百户,是专门来孝敬陛下的,其余的自然要听从陛下发落,岂敢擅专?”
其实,就在他的左近,边令诚、崔光远等一众降官也战战兢兢弯腰站着,听到石寄奴这话都忍不住腹诽着,“我等也算是卑躬屈膝了,没想到号为大义凛然的拜火教徒竟然也如此无耻!”
安禄山听了有些意兴阑珊。
自己兴冲冲来到长安城,一开始很是想大开杀戒,以便震慑众人的,从灵宝过来的路上,他的骑兵抓到了不少皇亲国戚,为了给他的儿子安庆宗报仇,他早就在路上将那些人杀了,而来到长安后,随着边令诚交上钥匙,崔光远交出府库、百姓、官员名册,加上城里的祆教徒献出来的高达几百万贯的财物,他确实有些意兴阑珊了。
这就好比一个人,突然回到了一个曾经给他带来羞辱、仇恨的地方,此时若是这里依旧有人反抗,他自然会意气奋发大杀四方一展胸意的,但若是这地方的人全部战战兢兢匍匐一地,让他一腔杀意不得施展,自然会意兴阑珊了。
半晌,安禄山才说道:“也罢,听说你手下还有不少人,都是胡人?”
“是的”
“有多少?”
“他们都是以前的商队护卫,全部加起来有上万,精锐也有三千,以前直接听命于萨宝府的有三百”
“好,就将这三千人全部纳入金吾卫,咳咳,朕的金吾卫,实授你为金吾卫中郎将,受殿中监统辖”
殿中监,也就是孙孝哲了,此时正站在离安禄山不远的地方,此人得以上位,那还是因为他母亲因为有些姿色被安禄山瞧上了的缘故,当然了,孙孝哲本身高大英俊,武勇方面也相当了得。
孙孝哲是契丹人,近侍李猪儿也是,加上五千银鞍契丹直,可想而知此时在幽州有多少契丹人。
“是”
“还有,留在你府上的财物,许你拿走一成,分给手下的兄弟们”
“多谢陛下”,石寄奴一咬牙,跪了下去。
......
在安禄山第一次“早朝”时,已经高升为中郎将的石寄奴自然有资格参与旁听,在说完自己的事情后,安禄山又安排了其它事项,比如边令诚、崔光远等人的安排,以及安排大将崔乾佑北上河东等。
不过石寄奴在自己的事情了结后却是在懵懵懂懂中度过的。
后来的事情他只是隐隐约约听到了,不过绝大多数情形下他都在想一件事。
“司马从未说明为何要这么做,眼下看来,安禄山进入长安后一切行动都在他的算计中......不对,司马虽然厉害,但比我等强不了太多,谋划如此深远,布局如此宏大者,非大都护莫属,不过大都护从未到过长安,也从未见过安禄山,他是如何能够洞悉安禄山及其手下的想法并相应做出安排的?”
“还有,司马一开始说道,大都护独立支撑碎叶军殊为不易,可在取出来这么多财物后又全部献给了安禄山,这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对了,司马本是李唐宗室之后,难道他真的投靠了安禄山,不对,这安禄山怎么看也不是一个长命之人,司马何等聪颖,岂会明珠暗投?”
“那就是依命行事了,可在这偌大的长安,想要将财物弄出去谈何容易?别说五百万贯了,就算只有一千贯也很难带出去!”
“......”
“......”
“寄奴!”
正在神游天外时,安禄山的声音又响起来了,石寄奴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赶紧上前回道:“属下在”。
“朕的正规军要守卫城墙,要分兵四处搜寻敌人,街面上的实情,诸如宵禁等,就由你这位金吾卫中郎将来负责吧,有什么事直接回禀给殿中监就是了”
“是”
“退朝!”
随着李猪儿那细长还带着些许媚意的声音响起时,众人从大殿里络绎而出。
石寄奴随大流慢慢向宫外挪,快要走出皇宫时,却被孙孝哲叫住了。
“寄奴”
孙孝哲是一个身材颀长挺拔的年轻人,没有蓄须,肤色白皙,面目英俊,不过他一双不时闪着精光的三角眼显示了他绝对不简单。
孙孝哲不像安禄山,对着石寄奴说话的时候,双手背在后面,面目也是居高临下,就好像在吩咐一个下人似的。
“前靖安司衙门眼下空了,你就住进去吧,手底下还需要任命何人,明日报一个单子上来就是”
“是”
......
石寄奴有些魂不守舍地回到了自己的府邸。
刚要关上书房们独自一人平静一会儿,房门却被人拉住了,石寄奴不用问就知晓是谁。
“司马,进来吧”
他没好气地说了一声。
“好”
这声音却不似李继勋的,石寄奴江门推开一看,只见一个大胡子将军站在他面前,心中暗怒,“你是谁,胆敢来到我的府上?!”
那人说道:“我是谁,你难道没见过?”
石寄奴一听不禁暗骂,赶紧抓住他的手,一把将他拉进了书房。
原来此人就是李继勋,显然是化妆了,至于他为何要如此装扮,就只能问他自己了。
两人在书房里喝起了茶水,不等石寄奴开口,李继勋自己说道:“既然孙孝哲开口了,你就将我的名字报上去,不要叫李继勋了,叫孙继勋,就说是流落在西域信仰祆教的唐人府兵的后裔,是你的亲信将领”
“你是中郎将,给我报一个都尉吧,作为你的副手”
“司马,你准备在长安长期待下去了?那我等这些日不就白忙了?”
李继勋笑道:“莫急,本司马屈指一算,安禄山绝对不会在长安长待”
“这是为何?”
“你想啊,长安深处关中,若是唐军夺取了潼关,就能关门打狗了,如此凶险的地方,他是军中宿将,岂不会明白这一点,不出几日,他就会迁到洛阳,那里临着黄河,可方便地回到河北,若是实力大展,亦可南下经略山南、江淮,那里也安全一些”
“那......”
“再等几日”
第十三章 怀朔镇
几日后,正如李继勋所料,安禄山离开长安了,他让孙孝哲、张通儒、安守忠镇守长安,给他们留下两万步骑,自己带着剩余人马准备回洛阳了。
与此同时,他们在洛阳搜刮的财物,包括李继勋的那一部分,统统都装上了漕船,从兴宁坊出发,沿着永通渠-黄河-永济渠,然后一路北上。
目标,幽州。
与洛阳一样,安禄山显然是做了两手打算,若是能依托洛阳、长安将大唐有生力量全部歼灭,那自然是好,万一不行,凭着洛口仓、含嘉仓、太原仓、洛阳城、长安城的财物、粮草,他也能在河北做一个富家翁,一个强大的富家翁。
要知道,此时连通南北的大运河,可是能行走隋炀帝的大龙舟的,区区能装载两百石左右的漕船完全走得。
安禄山南下时总共人马才十万,拿下河北、关中、河东南部之地后,分兵驻守,每一处的军力就十分薄弱了,自然不会让正规军押送粮草,于是这个任务就落到了石寄奴的护卫队头上。
李继勋成了押粮队的头目,他已经被石寄奴任命为金吾卫都尉,带着一千人沿着上述河道沿岸走着,一路的补给也从漕船上获得。
此时,石寄奴终于明白了。
“这些财物和粮草最终要运到幽州,而幽州靠着边境,大都护此时多半到了霫部,呵呵,有好戏看了”
......
孙秀荣确实已经到了漠北。
这一次,他带着博格达营、博格拉营、天山营三个大营,以及敕勒营、两个山地营,由于博格拉营的都尉高庭晖已经提前跟着白孝德到了漠北,孙秀荣便让羽缺接替他担任该营的都尉。
敕勒营的都尉还是阿布思,孙秀荣将他和羽厥室韦的羽缺带上,目的不言自喻。
在他的记忆里,安禄山以同罗人为主的“曳落河”骑兵在拿下长安后就叛变了,最后逃到阴山附近。
有了阿布思,若这支部队还没有被郭子仪消灭的话,就还有救,至少能在漠北、大唐的战事里发挥作用。
至于羽缺,他的母亲与孙秀荣的母亲是亲姐妹,又是北室韦的代表人物,既然重回故地,自然要将他一起带上。
两个山地营,自从成立后,除了沿着那密水穿越险象环生的雪山谷地去克孜勒苏河流域营救圣女,便没有其它战斗机会了,这一次孙秀荣就将他们都带上了。
当然了,用山地营而不是其它营头,他自有考量。
几年后,原本康国附近的普通粟特少年康孝荣已经成长为一个优秀的山地营指挥官,是两个山地营都尉之一,另一个自然还是南弓部黑夫的儿子南弓熙。
孙秀荣是在夏季出发的,他的时机拿捏的刚刚好,当高仙芝被抽调到长安,以及新任节度使李嗣业带着两万安西军东去后他就跟着东进了——他在以前由白孝德担任太守的瀚海郡(奇台县)蛰伏已久了。
六个营头,看起来相当厉害,实际上也就两万余人,撒在天山东端以北的广袤荒漠里时,不特别注意的话,也没有人会发现。
当然了,原本设置在蒲类海(巴里坤湖)附近的伊州军由于太过靠近瀚海郡,加上蒲类海周围的沙陀人又阳奉阴违,最后大唐撤销了该军,全部迁到了伊州(哈密)。
于是大军抵达蒲类海后,再折向北边,沿着金山北麓的山谷驿道径直向东——碎叶军已经在这里苦心经营了好几年,为的不是纳斯里的商队,而是今天啊。
大军大大咧咧踏入山谷后,由于隔着大山与更北面的乌德鞬山相望,中间还有几百里,双方都是相安无事,直到抵达后世包头北面的怀朔镇附近时,突然出现了变故!
沿着金山向东断断续续的余脉行走,直到山脉完全消失时,驿道就会越过一段几百里的荒漠直抵阴山北麓,这样走除了避免与强大的回鹘人遭遇,自然也有利用阴山北麓相对较多水草资源的因素。
何况,若是孙秀荣猜的不错的话,朔方军大部在郭子仪的带领下正在河东、河北一带与叛军激战,哪有太多的军力来遮护阴山附近?
不过,郭子仪不会,不代表朝廷不会,时下已经是至德元年(756年)了,在接连失去洛阳和长安后,新皇帝李亨自然会将一切可以利用的力量全部用上,于是便想到了回鹘。
与历史上不同,骨力裴罗病死后,继位的并不是他那有名的默延啜儿子,默延啜已经在与碎叶军大战的檀石槐台之役中死亡,继位的只能是他的两个孙子叶护、移地健之一。
回鹘汗国刚刚兴起,骨力裴罗死前便只能让年岁稍长一些的叶护继位,不过他将幼子移地健封在漠北另一个核心区域——土拉河流域,也就是后世以乌兰巴托为为中心的区域,让其统摄留在那里的同罗、仆固等部,兼顾克鲁伦河流域。
而长子叶护继位后很快就被大唐册封为英武可汗——这个本来应该落到他父亲默延啜头上的汗位。
没了默延啜的掣肘,叶护与大唐的关系愈发紧密。
当李亨派遣废太子李贤之后、敦煌王李承寀跟着仆固怀恩北上联络借兵的事后,叶护太子将其姑姑药罗葛.阿丽娜许给了他,李亨得知后也同意了,并封阿丽娜为“毗伽公主”。
此后,叶护命令汗国东南杀、内九姓之一的葛萨部大酋骨啜带领五千精骑南下援助唐国。
对于主要领地位于乌德鞬山、娑陵水流域的回鹘汗国来说,从骨啜的领地南下,然后通过阴山中间的“参天可汗”三道之一的阳道(呼延谷,包头以北)自然最为便捷。
当孙秀荣抵达怀朔镇时,骨啜、李承寀、仆固怀恩的人马也正在路上!且离怀朔镇只有百里之遥!
骨啜,全名葛萨骨啜,当孙秀荣带领霫部大军西去时,曾与他有过间接的交手,最后以骨啜目送霫部大军远去结束。
不过这一次,突然得知孙秀荣又回来了,这下骨啜不敢走了,就在碎叶军北面、后世白云鄂博所在停留,派遣快马飞也似的回去禀告叶护。
此时的叶护可不同以往,当他接任汗国大位后立即南下请求和亲、册封,当时李隆基为了压制契丹人以及碎叶军,破天荒地将太子李亨的亲女儿嫁给了他。
眼下老丈人有难,亲女婿岂有不帮忙的?
得知南面有碎叶军时,叶护不顾左右的劝告,亲自带着两万精骑南下了,他这样一来,导致漠北形势再次大乱,此乃后话,容后再表。
作为用五十里强遮蔽的碎叶军来说,自然也探知了回鹘人的踪迹。
但眼下孙秀荣却是有些焦头烂额了。
就在怀朔镇,他接到了东面白孝德派快马送过来的消息。
“职部将襄平、柳城附近的农户、牧户在李怀德两千骑的护送下沿着燕山驿道,穿越契丹最南面的部落涅剌部时,突然遭到契丹人的袭击,李怀德只带着几百骑撤了回来,民户全部被契丹人夺走!”
“敌人数量众多,肯定不是涅剌部干的,多半是接到碎叶军深入辽东的消息后,从速末水撤军的涅里大军干的”
“以职部的猜度,涅里当时认为只有我军一部来到辽东,不足为虑,便下了毒手”
“眼下职部占据了榆关,正隔着关隘与史思明对峙,按照大都护的计划,在没有接到您的命令之前,不可前出榆关一部,故此......”
(榆关,后世山海关)
时间已经从出发前的夏季来到眼前的秋季。
孙秀荣在孙孝恪、贾耽的陪同下策马奔驰在怀朔镇的草原上。
北魏的怀朔镇废弃后,中原王朝便一直没有恢复,隋朝号称恢复了,实际上真实实力范围并未延伸到阴山以北。
怀朔镇之所以兴起,是因为他夹在铁山(白云鄂博山,突厥人曾在此地大肆开采铁矿,所谓锻奴之谓也)与阴山之间,中间还有昆都仑河穿行而过,自然得天独厚。
此时的怀朔镇附近,昆都仑河两岸,支流众多,水草丰美,原本是上好的牧场所在,也是大唐在灭亡东突厥以来,将蓝突厥四部南迁的基地之一,不过到了眼下,由于大唐、后突厥的反复绞杀,像这种边界缓冲地带早就是十室九空。
一个大部族的灭亡,自然是以极其惨烈的下场作为代价的,史书并未详细描绘东突厥人的下落,不过可以参考后世大清灭亡准噶尔部落后的情形,估计相差仿佛。
这也是孙秀荣胆敢让他的商道堂而皇之设置在这里的原因。
阴山以北的昆都仑河流域秋季的气温已经下降到零度左右,不断聚集、加强的北风裹挟着大量的沙尘击打着人脸,有的还钻进了衣服里面,让人不寒而栗。
三十六岁的孙秀荣挺直着上身,将缰绳放在马背上,仅凭双腿操控马匹,身体随着马匹的起伏也不时上下动着。
当战马要爬坡、飞越障碍物需要剧烈抖动时,他都会自然而然地抬起臀部,双脚踩在马鞍上,三世为人的他早就与战马融为一体了。
到了此时,碎叶军特有的棉甲也有了改进。
夏季时自然还是铁片两侧都是捶打过,防护能力很强,但保暖效果一般的棉花形制,不过到了冬季,铁片的外侧还是精心捶打过的棉花,在那样反复捶打、晾晒后,棉丝的韧性达到最大。
而内侧装填的则是普通棉花,蓬松的状态保暖效果很好。
零下十度左右的冬季,有这么一件棉甲作战就可以了,若是再冷一些,则可以加一件羊皮坎肩,或者在里面加一件毛衣。
如何做到既能有效防护,还能有效呵护身体,碎叶军自然做到了最佳。
孙秀荣自己也是一件黄褐色的棉甲,布面是粗棉布,布满了擦拭得晶亮的铜钉。
宽檐铁盔里面套着羊皮护顶、护颊、护颈,这是一种经过特殊鞣制而成的羊皮,夏季用的只有皮子,而冬季用的则带着羊毛,无论如何,里面都有镶嵌着很薄的铁品,也用铜钉加固着。
乍一看,孙秀荣的部队颇似后世明清的部队。
跟着他十几年的火龙驹早就老迈在家颐养天年了,眼下他座下的战马依旧是一匹大宛马与焉耆马的杂交品种,暗红色的皮肤,高达五尺的高度,才五岁的年纪,与之前的火龙驹很像,不过更高大一些罢了。
他这个年纪,正是一个男人在体力上的巅峰状态,专门为他制作的虎枪、双手长刀、黑云弓、短弩一样不少都挂在他身上。
当然了,他自己制作的短铳也插在暗处。
贾耽,这位历史上大唐的宰相,眼下却正在向碎叶军“常任行军司马”,也就是后世参谋长角色迅速迈进,长期跟着孙秀荣,自然也学会了骑马射箭,加上在天山大学的经历,担负起这个职位来驾轻就熟。
他的义子孙孝恪,前弓月部奴隶,也年满三十了,在孙秀荣侧后方握着刀柄紧紧跟着。
再后面,则是他的亲兵队长史泰染缅。
据说眼下的安禄山也信起了拜火教,有史泰染缅这位妙火使者跟着,相信会有独特的作用。
就这样,一小队骑兵奔驰在昆都仑河县西岸的草地上,很快就来到呼延谷的山口!
第十四章 呼延谷
“大都护”
当他勒停战马,静静站在离他只有约莫百丈远的呼延谷时,阴山那庞大的身躯遮挡了一切,也静谧了一切,大风遇到阴山时也似乎变得温柔起来,原本尖啸着的声音便成了打着旋子的轻啸。
阴山,东西纵横上千里,谷口众多,不过能通过大队人马的只有三处,分别在后世呼和浩特、包头、巴彦淖尔附近,眼下这处正是中间的这处,称为阳道,又称呼延谷是也。
既然是大道,自然是兵家必争之地,千百年来,发生在呼延谷的战事自然不少,轻啸的北风也似乎在倾诉着往日的金戈铁马。
此时,由于同罗叛军北上,阴山以南的同罗等突厥余部呼应,加上大量党项部落趁着大唐内乱四处劫掠,吐蕃人大踏步蚕食河西的领土,区区一个朔方军自然看顾不过来。
他孙秀荣也不会突然面临有大队人马从谷道那头杀过来的大队人马。
一路上,他还是在想着如何应对眼下的局面。
在阴山北面的昆都仑河畔静静地站了大约小半个时辰后,他一直紧绷着的面颊终于松弛下来了,他扭转了马头,一甩马鞭,头也不回地北去了。
他的心里已经有了初步的计划。
“既然最终的目标十分宏大,那自然要直面回鹘人、契丹人的压力,与其左右逢源,不如一战而定乾坤!”
当决心下定之后,郁结的内心终于完全释放了,“驾!”,他又加了一鞭子......
此时,他们离开呼延谷不过两三里,阴山庞大的背影依旧笼罩着他们。
“大都护”
断后的史泰染缅的声音响起了。
孙秀荣有些不乐意地再次勒停了战马,随着他停下来,刚才席卷着沙尘滚滚而前的人马戛然而止。
但马蹄声依旧没有停歇。
“有人从呼延谷那里过来了?”
半晌,随着大风将他们卷起的沙尘渐渐吹散,一队人马从远处冒了出来!
孙孝恪心里一凛,他对着史泰染缅、贾耽说道:“你俩人护送大都护回去,我带一些人马前去会一会他们......”
在这种情形下,孙秀荣自然不会逞能,他点点头,带着贾耽、史泰染缅继续向北奔驰,从碎叶军的营地到呼延谷只有五十里,没多久他就会见到自己布置的侦骑,有了侦骑,就能快速回去招呼值守兵马南下。
约莫过了十里,正在这日值守的阿布思带着一千骑兵赶到了,而后面的孙孝恪也回来了。
在孙孝恪的后面还有大约百余骑衣衫褴褛的骑兵。
当阿布思见到那队起兵时,眼睛不禁亮了。
说起来这位历史上鼎鼎有名,勇悍无比,但却被李隆基、安禄山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同罗大酋眼下的年纪与孙秀荣差不多,他的人生轨迹也完全不同于历史上了。
但一个相差不多的情形是,当时他跟着孙秀荣西去时,只带了以同罗人为核心的三千敕勒营以及家眷,大量的同罗牧户还留在当地,自然被安禄山全部拿下了,这才有了安禄山以同罗骑兵为主的“曳落河”。
阿布思的神态自然引起了孙秀荣的注意。
这时阿布思赶紧催马来到他的跟前。
“大都护,前面的破落骑兵里有一人叫阿瑞斯,是职部的亲弟弟,当时我西去时他还小,没想到十年过去之后,他已经是一个大人了”
孙秀荣这才见到前面一位隐隐是首领的年轻人,披头散发,皮肤白皙,高鼻深目,左脸颊还有一道刀疤,似乎也发现了阿布思,正张头向这里望着。
孙秀荣招了招手,阿瑞斯赶紧催马过来了,刚才他见到阿布思时自然欢喜不跌,而得知前面就是闻名天下的碎叶军首领孙秀荣时,他连忙下马单膝跪下了。
孙秀荣并没有立即让他起来。
所谓的同罗叛军,他们能从长安城一路北上,肯定是在烧杀劫掠中渡过的,这样的军队就算再剽悍,他也不想用,何况按照他的记忆,从长安北上的同罗骑兵只是一部分,还有一部分是从邺城北上的,当他们北上时整个河北真正成了十室九空。
藩镇兴起,河北残破,与安禄山、史思明自然有关系,但并不是直接关系,而是间接关系,以同罗骑兵为主的突厥、回鹘联军关系最大!
“你等为何到此?”
孙秀荣问道,声音十分冷峻。
在刚才的路上,阿瑞斯已经将来龙去脉同孙孝恪讲了,不过在孙秀荣面前,他只能一五一十再讲一遍。
“拿下长安后,西王......,安禄山任命孙孝恪为西王,带着张通儒、安守忠等人镇守长安,孙孝恪残暴无度,原本许诺拿下长安后任由我部大掠几日的,最后又食言了......”
孙秀荣一听就明白了缘由,暗忖:“孙孝哲自然是残暴无度,特别看不起突厥余部出身的军将,但归根结底还是没有允许你等大肆劫掠造成的”
阿瑞斯继续说道:“于是阿史那从礼将军便带着我等北上了......”
“哼”,孙秀荣突然哼了一声,“你的话没有说完,此时北面是否也发生了变故?否则你等敢于越过渭水北上?!”
阿瑞斯心里一凛,赶紧答道:“是的,北面迁到庆州、延州的党项人得知大唐内乱后,也纷纷叛乱,整个长安以北都是乱作一团,于是我等便想从延州回到夏州、丰州,我等的家小还在那里”
(庆州,后世庆阳,延州,后世延安,夏州,后世鄂尔多斯一带,丰州,后世阴山南麓,孙秀荣西去后,安禄山将同罗部迁到了阴山、鄂尔多斯一带,并从中大量抽兵,成了曳落河的核心,而以怒皆部为主的契丹部、早就在幽州的熟契丹,成了另一精锐银鞍契丹直的核心)
“你等离开时有多少人?”
“离开时有三千骑左右,抵达夏州时只剩下两千骑,抵达丰州时便只有一千五百骑了,不过在夏州、丰州又得到了补充,又恢复到三千骑”
“此时驻扎在中受降城附近的是唐将安抱玉,一开始我等与其交战不分胜败,不过随着驻扎在单于都护府附近仆固部的加入,我部便不敌了,仆固部那边是早已投靠大唐的仆固怀恩的长子仆固玚,十分凶悍,在安抱玉、仆固玚的夹击之下,我等连败几场”
“昨日是最后一战,阿史那从礼将军战死,我带着少数人马提前窜到呼延谷里才躲过一劫,于是......”
这么一说,孙秀荣倒是松了一口气,若是还有几千同罗骑兵,他可不愿意接收,但若是将其全部杀死或者放到矿上作为奴隶他又做不到,眼下这个局面倒是最好。
“家眷呢?”
“不知”
孙秀荣点点头,此战过后,同罗部作为一个部落,就像后世的准噶尔部一样自然消失了,多半会并入仆固怀恩的仆固部。
“你等暂时跟着阿布思吧”
阿瑞斯一听大喜,赶紧大声说道:“多谢大汗”
“不过你等也不要高兴的太早,我碎叶军规制之严,远在安禄山、唐军之上,待会儿阿布思会仔细与你等分说,若是有违军令,一样会严惩不贷!”
......
不提阿瑞斯等,回到营地后,孙秀荣赶紧将各营头目招到他的大帐。
“......”
“诸位,眼下的情形就是这样,以你等来看,我军该如何行事最好?”
刚才,贾耽将契丹人、回鹘人的事情都说了,当然了,此时的孙秀荣并不知道叶护可汗亲自带着两万大军南下了,只知道骨啜的五千精骑。
诸人中,南弓熏、苏哈年岁与孙秀荣相仿,几年下来也练得差不多了,特别是出身于弓月部的苏哈,在孙秀荣眼里,已经与后世大夏国与朱克图齐名的那位苏哈相差无几了。
果然,见众人还在犹豫,苏哈率先说话了。
“大都护,按照您之前的说法,我等这一次并不是要在漠北扎根,而是还要回到西域去的,如此一来,回鹘人始终会成为横亘在我军路上的一道障碍,眼下唐军都被叛军吸引在河北、河东、关中,不足为虑”
“若是能将回鹘人一战打服,将来我军再回去时,阻碍就会少很多,故此,我建议,就依托怀朔镇与其大战一场”
“那契丹人呢?白孝德还等着我的答复呢”
“这......”
在苏哈眼里,若是能依托着六个营头将回鹘人的主力击败就不错了,还要分兵去攻打契丹,实在不敢想象。
几人中,最了解回鹘人战力的阿布思肯定也是这样想的,苏哈、阿布思这么想,剩余的人也不会有特殊的建议。
因为在孙秀荣回到西域的这十年,回鹘人已经发展到一个户口二十万的大部落,若是充分动员的话,是极有可能带领二十万大军南下邀击他们这支只有两万余人的队伍的。
当然了,其前提自然是“充分动员”,那需要很长的时间。
见其他人都不说话,孙秀荣便说道:“已经到了这里了,我就不隐瞒了,这次为何将两个山地营带上?自然不是为了漠北草原诸部,正是为了呼应辽东的白孝德,而想要呼应白孝德,就必须跨越茫茫燕山”
“眼下既然已经与契丹人闹僵,南弓熙!”
“职部在”
“你与康孝荣的山地营就先行一步,反正你等山地营没有五百斤重炮的拖累,速度本就比等快得多,尽快沿着驿道东去,按照白孝德的汇报,此时耶律涅里的大军应该还在靠近辽东的地方”
“你等昼夜兼程,抵达郁雨陵时稍作歇息,然后尽快了解情况,若是契丹人的情况依旧如此,便沿着饶乐水东进,以最快的速度占据迭剌部大帐红叶山所在,将其贵酋一网打尽,然后胁迫涅里交换其俘获的辽东部众”
“若是彼等已经探听到你等到来的消息,已经回到红叶山附近,便南下到赤城,注意,一定要隐蔽南下,最好假装还在郁雨陵,目标,歼灭东侧的涅剌部,占据涅剌部的草场”
“然后以一个营头占据涅剌部的大帐,一个营头四处游击,袭扰契丹诸部,吸引涅里前来涅剌部与你等决战......”
南弓熙点点头,“大都护,若是涅里不管涅剌部,而是径直沿着饶乐水西进,抵近郁雨陵一带威胁我侧后又该如何?”
孙秀荣答道:“我会让阿布思的敕勒营先一步抵达檀石槐台附近,聚集那里的突厥余部,然后向郁雨陵靠近,同时,留在郁雨陵附近的霫部余部也应该动员起来了”
“涅里若是得到这的消息,是绝对不敢西进的,契丹人依仗的还是大山,依着涅里一贯的做法,依托大山成功击败、驱逐你等两个山地营,就算成功了”
第十五章 牵一发而动全身(上)
虽然得知自己北边也来了一支军队,不过孙秀荣并没有意识到里面有什么人。
铁山,得知前面的怀朔镇有碎叶军大军的踪迹后,除了主将骨啜派快马北上去向英武可汗回禀,大唐使者李承寀、仆固怀恩也是各怀心思。
作为使者,自然不可能带着太多人马,不过一两百骑还是有的。
前面说过,能够通过阴山的缺口很多,但能够通行大军的谷道却只有三处,如果单纯用来报信的话,还是有很多道路的。
思来想去,李承寀还是向如今的朔方军中路兵马使安重璋(李抱玉)派出了使者。
而仆固怀恩的心思更是异常复杂。
想当年,他可是后突厥的一员,在王忠嗣和默延啜的大军围攻下命悬一线,当然了,由于他平素与大唐的关系就不错,就算被俘也会重用,但毕竟受过围攻不是。
何况,在那场大战中,碎叶军异军突起,不仅保全了突厥余部的有生力量,还让他担任余部的大汗,这份恩情并不比大唐小多少。
但在孙秀荣决定西迁时,同罗部的阿布思决定追随,他却决定留在原地——留在原地意味着彻底投靠大唐,寻常牧户都瞧得出来,何况孙秀荣?
仆固怀恩倒是想单骑去怀朔镇面见孙秀荣,看双方能否缓和关系,不过他最终还是罢手了。
眼下在朔方军中,郭子仪是节度使自不待说,随着安禄山叛变,而河西军、陇右军的精锐又连同他们的大帅哥舒翰折在叛军手里,天下之望全系于朔方军一身,规模自然比以前大了许多。
眼下朔方军实际上由四大部分组成。
其一是左厢兵马使张用济,驻扎东受降城;
其二是右厢兵马使康元宝,驻扎西受降城;
其三是中路兵马使安重璋,驻扎中受降城;
其四是藩汉兵马使,实际上是以浑释之、浑瑊父子为主的南下浑部、思结部、契苾部、回鹘部留在甘肃北部的部落为主,杂以少数党项部落骑兵的军队,驻扎皋兰州;
在此之上,还有一个都知兵马使(总兵马使),此人就是仆固怀恩,长期驻扎黑城(呼和浩特)。
当然了,这些人实际上互不统属,别看仆固怀恩头上有一个都知兵马使的头衔,他并管不了剩余三部。
这些人都只听郭子仪的,也只有郭子仪能压服得住他们,当然了,李光弼也是是出自朔方军,但他眼下是河东节度使,眼看就要另立门户了,这也是历史上仆固怀恩与李光弼不对付的原因——都是郭子仪的手下,凭什么要听你的?
仆固怀恩最终向他的儿子,黑城的仆固玚派出了快马,从铁山出发,径直奔向东南,然后沿着那里的三大谷道之一白道南下,很快能见到黑城。
胆战心惊的敦煌王李承寀自然希望安重璋能够来救他,但是仆固怀恩显然多了一个心眼,他的人不但去了黑城,还会从大同南下,直奔太原而去。
他也知道,此时大唐的精锐兵马都集中在太原,郭子仪、李光弼都在那里,能够有所作为的也只有他俩了,派人去灵州通知皇帝完全没有作用,那里虽然还有一支数量不少的部队,但不是新募之兵,便是乌合之众,战力实在堪忧,兵权也掌握在宰相房琯手里,让他们知道了反而会横生事端。
这几路,张用济、康元宝都将各自的主力带到太原去了,留在东西受降城的兵马很少,也只有镇守中受降城的安重璋以及黑城的仆固玚还保持这较为完整的军力。
孙秀荣西去之后,仆固怀恩很快就只能控制自己的仆固部了,其它部落在安禄山的诱惑下纷纷加入了范阳军,饶是如此,身为都知兵马使兼霫部大都督的仆固怀恩军队依旧是眼下留在漠北最强大的军队。
仆固玚驻扎在黑城的全部是骑兵,还可很快在以黑城、单于都护府附近动员另外五千骑,就是有了他这支部队,郭子仪、李光弼才放心南下而致忠心于安禄山的大同军使高秀岩的部队于不顾。
当然了,经过几场战役后,原本有两万大军的高秀岩此时的军力最多只剩下一半,已经没有能力完成安禄山安排给他西去袭扰振武军,南下牵制太原的任务了。
不过,仆固怀恩显然是低估了皇帝的实力。
与历史上不同,此时来到中原助战还有随着安西七镇军力的扩大也增加了的安西军,新任节度使李嗣业这次带来了一万五千大军!
加上跟着过来的于阗国国王尉迟胜五千于阗兵,总兵力高达两万!
就在李承寀的使者冒险从呼延谷西侧的险峻的谷道蜿蜒来到中受降城时,李嗣业、段秀实带着一万五千大军正好赶到那里,而尉迟胜的五千于阗兵显然继续留在灵州,为皇帝围剿作乱的党项人而努力。
若仅仅是安重璋,他是绝对不会吃多了北上去攻击强大的碎叶军的——虽然他也很奇怪为何此时碎叶军来到了这里。
但李嗣业却不同。
由于出身于安西的大将高仙芝、程千里、荔非元礼纷纷死去,后两者还是直接死在碎叶军手里,原本同出一届跳荡营的李嗣业成了安西军的老大,而段秀实则成了都知兵马使,论起成就,若孙秀荣还是在安西军的序列里努力的话,还真不一定能赶得上这两位。
中受降城。
安重璋、李嗣业、段秀实接到讯报后赶紧进行了紧急商议。
“两位”,安重璋此时尚未能大展拳脚,手中也只有三千步骑,是不可能带领兵马北上的,他向李嗣业、段秀实拱拱手,“在下不是不想营救圣天子使者,不过眼下有两事不明”
“其一,碎叶军为何到此,毫无疑问,肯定是得知我国大乱,想要浑水摸鱼了,其以前的根基在霫部,在做出大的举动之前,肯定是要在那里观望一段时间的”
“在此之前,彼等对于我国来说是敌是友尚不可知,岂能轻易开罪?”
“此其一,其二,按照敦煌王派遣出来使者的说法,碎叶军至少有一两万,呵呵,一两万,恐怕整个朔方军上去还一定是对手,我劝两位也要谨慎行事”
李嗣业正要说话,段秀实抢先说道:“安兄说的是”
等安抱玉走了,李嗣业埋怨道:“段郎,就算不北上营救使者,为何要一口回绝?”
段秀实说道:“难道节度使想要北上营救?”
李嗣业摇摇头,“圣天子是让我等去大同,若是能拿下此城自然是好,若是轻易拿不下,便南下河东,攻击叛军的崔乾佑部,如何有闲暇管碎叶军的事?”
段秀实点点头,“这是自然,不过安重璋是前大将军安兴贵之后,安兴贵本是河中安息国,也就是安国王子,笃信祆教,后来归附大唐,世居河西,为大唐立下赫赫战功”
“以孙郎眼下的威势,安家岂有不眼热的?”
“有何眼热?难道他安家还能搬回河中不成?就算搬回去也做不成王子了!”
“李郎,我说的不是这个,眼下孙郎那甚光明使者的名头响彻整个西域,安重璋岂有不知的?若是孙郎利用这个名头笼络安抱玉,我等就完了!”
“那我等到底救不救圣天子使者?”
“救得了吗?”
“这......”
“放心吧,我估摸着,孙郎这一次去霫部,与那安抱玉说的一样,多半是奔着浑水摸鱼去的,在形势不明朗之前,我等少招惹就是,若是这安抱玉一早就与孙郎联络上了,我等岂不是有去无回?”
“那......”
“唉,毕竟是同一届跳荡营出身,我带少数人马走一趟吧,以孙郎的为人,他决定不会为难我,但能否说出他心中最终的目的也难,尽力而为吧,至于节度使可以先行出发,不用等我了”
李嗣业点点头,“也好,圣天子让我等尽快赶到大同,若是因为孙郎的事情耽搁就不好了”
“我说的就是这个,既然我等是圣天子亲自派出来的,又得到了碎叶军的消息,若是不禀报的话岂不是有负圣恩?怀朔镇,离这里只有一两百里,我去去就来,而节度使带领大军慢慢往东走,恐怕走不到东受降城新的圣旨也到了”
李嗣业眼睛大亮,“还是段郎考虑的周祥,就这么办!”
而东边的仆固玚得到他老爹的消息后也沉默了。
与仆固怀恩相比,他仆固玚是真正在碎叶军里历练过的,与碎叶军对待,无能是胆量还是情感他都有些把握不定,不过仆固怀恩在信中已经明白告诉他还派了人继续南下通知郭子仪。
于是他也按兵不动,静等郭子仪的命令。
此时的河东,除了大同城一座孤城及其周围的几座小城,剩余地方几乎都被唐军拿下了,仆固怀恩的快马很快就来到了太原。
郭子仪接到仆固怀恩的信后也是沉默了许久。
他接到信件时已经是月上半空了,坐在书房里就着蜡烛看信的他半晌才从坐垫上挣扎出来。
似乎心情烦闷,他推开了轩窗,顿时一大捧月色撒了进来。
“阿耶?”
除了月色,院落中还站在一人,那人见到郭子仪,似乎也很不好意思,赶紧转过身来弯腰施礼。
原来此人正是郭子仪长子,前不久还在安西历练的郭曜,眼下郭曜也是年过三旬的大将了,回到朔方军后,身兼游奕使、都虞侯两职,地位仅次于上述各兵马使。
郭子仪哼了一声,“你何时来此的?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
郭曜说道:“刚刚到,听说有信使到,还是有关碎叶军的,故此孩儿赶紧过来了”
郭子仪点点头,“也好,正要唤你,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