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地狱之火
其实,通过弩炮将石块等重物投送到敌阵西方早已有之,罗马人更是精熟此道,眼下大食人攻占了原本属于罗马人的大马士革、阿勒颇等地,自然也学到这一套,但在目前齐亚德的部队里却完全没有,除了弩炮分量沉重不易携带外,大食人对此物的轻视估计也是原因之一。
否则,若是有十万既有骑兵,又有步军,还是严格按照罗马军团配置的弩炮部队的话,高仙芝不可能只用两万人就几乎与大食人斗了个旗鼓相当,一开始还占据上风。
齐亚德自然见过投石车、弩炮等物,但用来投送的都是大石块、大石弹等物,还从未见过来到己方上空后还闪着火花的!
“轰!!!”
虽然经过长达一年的练习,加上对距离的把握,但想要将震天雷恰好送到敌人上空,还恰好在距离不远的上空或正好在人群里爆炸,进而对敌人造成大量杀伤,那纯属想多了。
孙秀荣也没指望通过区区二十门弩炮就能压制住敌人,他指望的是大食人跟唐人、草原人一样,由于从未见过、听过震天雷的动静从而在其队伍里造成骚乱。
特别是对骑兵,战马是非常敏感的,对于任何陌生的东西都会本能的抗拒、恐惧,之后就有好戏看了。
果然,当上空飞来的黑蛋突然炸响后,立即在大食军里造成了骚乱!
此时,若是中国的道士,会在空气中嗅到熟悉的味道,但对于西域以西之人来说,这种味道闻所未闻,震天雷爆炸后产生的烟雾只会让他们联想到“毒雾”之类的词语。
再者,震天雷再不济,黑火药造成的碎片不多,但也足够给少数倒霉的人造成杀伤。
一开始大食人的队伍只是略有骚乱,但随着黑球在重骑兵里爆炸,顿时让其阵型猛地骚动起来!
先是一两匹战马四处乱撞,进而是三匹、三十匹,到了三百匹时,整个大队就控制不住了!
此时,后阵的齐亚德只有一个选择。
让重骑兵率先出阵!
齐亚德果然是这样做的,一开始他的内心也很慌乱,纵使是名将,碰到能在空中炸开的东西也是会惊骇的,但他终究是名将,在知晓震天雷杀伤力有限,对步军影响不大,只是对前面的重骑兵队伍造成骚乱时,他立即下达了命令。
重骑兵的将领是齐亚德的亲信,同样来自呼罗珊的波斯人桑贾尼,他的祖上本就是波斯萨珊王朝的骑兵世家,自从跟着齐亚德起兵反抗白衣大食后,深受他的信任。
其实,在震天雷在重骑兵大队上空炸响进而严重影响到马匹后,桑贾尼就想尽快催动战马上前进攻,得到齐亚德的命令后自然是求之不得。
桑贾尼带着还没有受到影响的大约一千骑出发了,他的副将正在收拢四散的骑兵,按照波斯人重骑兵的套路,耗费如此巨大的军种自然不可能一下全部用上,第一拨一千人,然后第二个千人队继之,最后再视情况出动第三个千人队才是正理。
桑贾尼的这三千重骑兵是整个大食国全部的重骑兵!
可见在黑衣大食立国之初,他们对于河中的重视到了何等程度。
一千重骑兵启动后,整个地面似乎都在剧烈颤抖着,加上骑兵、马匹都包裹在甲胄里,处在最前面的重骑兵手里拿着的都是长矛,后续的则是弯刀,与中原重骑兵的思路不同,他们更加注重骑兵的冲击力和威慑力,对于骑兵附带的杀伤要求并没有那么高。
在原本的怛罗斯之战上,齐亚德手下可是没有这么多重骑兵的,否则也不可能让高仙芝的两万大军击杀了几万人,但为了对付他心目中的大敌“碎叶军”,他这次还是将看家的力量全部带过来了!
这三千人,本是聚在阿勒颇附近来对付罗马人的,但为了对付“大敌”碎叶军,竟然被并波悉林全部调到了此处!这三千重骑兵在之前进攻安国的起义军中并没有使用,现在终于拿出来了!
当然了,齐亚德是不想一下出动重骑兵的,或者一下不会出动这么多的,但眼下震天雷的逼迫让他不得不提前使用,若是重骑兵能一举将碎叶军击垮,让后续的军力得以事半功倍的实施最后一击那自然是好。
故此,眼下他这样做也在情理之中。
在重骑兵以骇人的威势、以密集的阵型往前冲的时候,齐亚德也在暗自祈祷,“全能的、无时无刻不在的、伟大的真主,你忠实的信徒虔诚地向你祷告,就这么一会儿,让敌人,那可恶的异教徒,手中来自地狱的邪恶火器不要炸响”
真主似乎听到了齐亚德的祷告,在一千重骑兵飚过时,碎叶军的弩炮确实停下来了,按说此时面对如此骇人的重骑兵,应该加紧发射弩炮才是,但他们完全停下来了!
是碎叶军被吓住了吗?当然不是。
在弩炮的前面,四十门三百斤重的短管火炮已经准备好了,并分成了四拨!
以骑兵的速度,五百米呼吸可至,故此,想要在骑兵抵达之前更换弹药无异于天方夜谭,再者,在面对陌生的武器时,四十门火炮齐发与十门火炮齐发差距并不大。
当重骑兵抵近三百米距离时,第一批十门火炮轰响了!
头三批全部是实心弹,后世铅球大小的铁蛋以近乎平射的姿态钻进了重骑兵的大阵!
铁弹带来的杀伤力无需多说,战马们再次听到比刚才震天雷大得多的轰鸣声才是致命的,见到前面有怪异的声响,有相当一部分战马立时不愿意朝前了,处在两侧的更是直接掉头奔向了远处!
队伍顿时乱了起来!
“轰.......”
“轰.......”
总有克服了恐惧继续向前冲的,不过在进过了三轮轰击后,原本严严实实,就好像一道水墙一样冲过来的大阵顿时变得稀稀拉拉了,当然了,就算在这样的情形下,依旧有大约一两百骑还是抵近了碎叶军的大阵!
后阵的齐亚德紧张地观看着,此时,原本对碎叶军的天雷地火怀着深深恐惧的他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他很快就意识到,“碎叶军的天雷地火对士兵、战马造成的心理上的恐惧远大于真实的杀伤,特别是对战马,今后若是能克服这一点,这天雷地火也就没什么好怕的”
“只要我方占据对方那些释放火器的阵地,就成功了一半!”
他想的不错,重骑兵虽然四散奔走,但依旧还在骑兵的掌控之中,安抚战马的焦躁后还是能在下一次投入战斗中的。
他甚至一咬牙,让伊斯玛仪带着自己最精锐的两千重步兵做好准备,计划在重骑兵突破敌阵后,再给敌人以致命一击......
“轰......”
齐亚德的联想尚未完全展开,敌阵新一轮轰鸣声开始了!
这一拨,也就是第四拨十门火炮发射的是散弹,当其簇成一团喷出炮管时,立即形成一个上下左右各四十五度的扇形无差别地击向四周!
与后世大夏国一样,每一门火炮发射散弹形成的扇形宽度高达三十米,十门就是三百米,抛去重叠部分,对于勉强冲到阵前的重骑兵形成了完全覆盖!
刚出膛的散弹,那是一包直径超过一公分,总共五十粒,每一粒重达一两的大铁子,动能正处于最强劲的阶段,立时将重骑兵全部笼罩了!
“嘶......”
“哎哟......”
在这个距离上,别说锁子甲了,就是锁子甲加鳞甲也不管用,桑贾尼自己也中了两枚铁子,一枚击中了他的大腿,当即从他的大腿穿过切进了马臀,一枚击中了他的右肋,铁子行进中,将一切骨骼、肌肉都粗暴地洞开、撞断、撕裂,穿越了他的肺部,最后从他后背飞出。
此时,在遇到多重阻碍后,铁子终于消停了,饶是如此,它依旧撞上了桑贾尼后面的一个骑兵,虽然没有钻进他的身体,但撞击锁子甲时还是造成了他肋骨的断裂!
金属风暴过后,场中的硝烟浓度达到了最大!
此时,四轮火炮实际杀伤的大食重骑兵并不多,也就是刚才这一轮散弹杀伤力最大,但加起来不会超过三百骑。
也就是说,此时如果桑贾尼的副将能够控制得住战马,再次冲向敌阵的话,还是有很大的可能获胜的。
但眼下已经晚了,当四轮火炮发射过后,副将好不容易聚拢的骑兵再次星散了,而最后冲向敌阵的两百骑在散弹骇人的轰鸣声响起时,除了少数战马还拼命向前冲,大部分也是四散奔逃了了。
对于现在齐亚德的骑兵,不仅仅是重骑兵,而是所有的骑兵来说,眼下的首要任务不是如何绞尽脑汁攻破敌阵了,而是如何有效控制己方战马!
“咻......”
似乎要给敌方骑兵的慌乱再加上一根稻草,碎叶军前阵的弩炮又开始发射了!
这一次,发射一直在进行,整整小半个时辰完全没有停歇的意思。
到了此时,后阵的孙秀荣看去,齐亚德的大阵,包括步军在内都是一团糟,虽然步军的阵型还在,不过已经有些稀疏了!
苏哈、侯琪、李进才带着三个营头出发了!
碎叶军的战斗还是那么整肃,在趁乱攻击敌人时,还是那么有条不紊,先是一大阵弩箭的抛射,然后是一手短弩,一手长枪,苏哈的部队切进了那三千大马士革长矛兵的大阵,而侯琪的部队则切进了三千刀盾兵!
不过,在齐亚德的勉力维持下,他身边的两千重步兵还大致保持了完整,并排着阵型逐渐向己方大营撤退。
孙秀荣看了看身边的孙孝恪。
“你带一千骑挡住齐亚德,然后延铎带领五百陌刀兵从侧面攻击!”
第十六章 陌刀之威
“该如何正确使用陌刀?”
这个问题,在孙秀荣决定在自己的部队也使用陌刀之前也曾与陌刀队的将领,来自薛延陀部的延铎探讨过。
当时延铎是这样说的,“大都督,我等薛延陀人当时以步战闻名天下,那是建立在漠北诸部无一例外都缺少铠甲的情形下才行的,那时,若是在战马上捉对厮杀,一场大战下来,若不是一方因为特殊原因有了混乱,无论是取胜的一方,还是失败的一方都是伤亡惨重”
“非但如此,取得战事胜利还要花费很长的时间才行,但薛延陀人就不同了,他们的长矛、步弓完全压制住敌人的轻骑兵,而站在原地也比骑在马上从容的多,因为马匹毕竟会劳累”
“步弓将敌骑压制在远处,长矛阵又让敌人不能靠近,于是敌人就只能下马步战,而在步战上薛延陀人天下无敌”
“若敌人溃退,薛延陀人部落里也有善于骑战者,追击溃败者总比面对面厮杀容易得多,故此......”
“那为何薛延陀最后还是失败了?”
“规制加内乱,薛延陀人内部规制极为粗陋,连回鹘人也不如,加上内乱不止,故此......”
“那你以为该如何有效使用陌刀?”
“大都督,诚如你说,唐军用陌刀主要是为了对付漠北没有甲胄的部族轻骑兵以及缺少甲胄护体的步军,但如果碰到同样甲胄严实的敌人重步兵,自然也是有一战之力的”
“哦?”
“大都督,以前薛延陀人能够以步战击败大多数骑兵,除了步战精熟,还有两宗好处是一般人不知道的,其一是长矛极长,可以对任何兵器形成压制,二是由于漠北部族普遍没有甲胄,便不能欺近身边以近身格斗,只能被动挨打”
“这陌刀兵相差仿佛,以前的薛延陀人在大湖区域时,身材比周围部族普遍高大一些,自然气力也大一些,便能挥动又长又重的长矛,眼下这陌刀分量极重,接近二十斤,都是由军里身高、气力最甚者担当”
“陌刀长约一丈,比起长矛自然不如,不过它是三尖两刃制式,通体由精铁打成,不易折断,加上大都督不惜工本用上好铁料打造,刃口又不易在短时间里损坏”
“加上全身甲胄,便可以直冲敌阵,遇到长矛阻碍时,一刀之下,长矛便断成两截,遇到敌人严实的甲胄,除了砍击,还能以刃部的尖刺刺击,当无往而不利也”
到了夏季之后,河中区域温度不比中原内地低多少,若还是穿着冬季用的棉甲,肯定是受不了的,但完全用唐军使用的鳞甲他也不愿意,最后便折中形成了眼前这种以粗麻布为面,内置铁片,然后用铜钉固定的甲胄样式。
这样的配置,同样是为了方便穿着,若是此时皮甲、鳞甲、锁子甲、山文甲等,穿戴起来极为麻烦,只能临战时才穿上,那样的话凶险就太大了。
这只是针对普通军种使用的,对于重兵营,碎叶军并没有像唐军、大食军那样有两层甲胄包裹,而是继续穿上棉甲,被反复浇透、晾晒、捶打后形成的棉片衬里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一层甲胄。
眼见着太阳逐渐升起,若是拖到中午还不能结束战斗,陌刀兵便会因为高温完全失去作用了!
必须在此时趁着早晨还比较清凉的时候将陌刀兵铺上去!
......
在带着重步兵奔向大营时,齐亚德内心也有些惶恐。
“大马士革长矛兵、阿勒颇刀盾兵的伤亡估计不小了,至于骑兵,慢慢收拢就是,这一战,本来算计的天衣无缝,没想到最终还是着了敌人天雷地火的道!可恨,可恨啊!”
让他可恨的还不止这些,五百米的距离,当碎叶军的骑兵冲起来时,几个呼吸就到了。
孙孝恪带着一千骑很快就越过乱哄哄的长矛兵、刀盾兵,绕到了齐亚德重步兵的后面!
对于这些有着标枪、短剑、盾牌、两层甲胄的重步兵,孙孝恪知道自己不能鲁莽地用骑兵杀入,他需要等到延铎的杀到,但齐亚德显然是不会就这样让他挡着道路的,在他重步兵的最前面,还有几百拿着极长的长矛、扛着一人高大盾,就是为了在万不得已碰到骑兵情形下的最强重步兵!
形势危急,此时也容不得齐亚德再蹉跎时日了,那几百重步兵主动靠了上去!
孙孝恪不为所动。
其实,依着此时骑兵对付步兵的惯常做法,拼着死伤一些骑兵,只要将步军的阵型打乱,让其不能凑成一团,骑兵距离胜利就不远了,但孙秀荣的建军思路显然不是这样的,在万不得已的情形下他是不会这么干的。
他还有杀手锏。
还是震天雷。
一种比重兵营里的震天雷小得多,木柄、便以投掷的震天雷!
当一片像酒瓶子一样的东西飞向齐亚德的重步兵时,这些重步兵就算最蠢的也知道接下来他们会面临什么。
“地狱火!”
没办法,明知道它们杀伤力不大,但对未知的恐惧依旧占据了他们的大脑,有的人还惊恐地喊了出来!
于是,他们不敢往前冲了,既然是齐亚德最信重的部队,自然都是有一定身家的,可不是后世那些贫寒,希望通过“圣战”来升到天堂享福之人能够比拟的。
单单论军队,论起不怕死,他们还不如此时信仰苯教的吐蕃人!
就在此时,延铎杀到了!
眼下,为了彻底将陌刀兵防护起来,在以前宽檐铁盔的基础上又加装了用锁子甲制作的护卫面部、颈部的顿项,与齐亚德的重步兵一样,陌刀兵的面部只露出眼睛!
前面说过,碎叶军每一个营头的重兵营同时又是掷弹兵营,每一个营头的重兵营都携带了一定数量的震天雷,延铎没有不问青红皂白便杀将过去,而是先由前面的陌刀兵扔出了一片震天雷!
“吼!吼!吼!”
扔出震天雷的一刹那,陌刀兵赶紧向后转——震天雷虽然杀伤力有限,但陌刀兵也不能扔出太远,飞散的碎片没准也会飞回来!
但紧接着他们又全部转身了,在延铎的带领下,高举着锃亮的陌刀靠了上去,他们一边走着,一边发出整齐的吼声,在敌人被天雷震慑到、开始有些散乱的一刹那杀了进去!
“起!!!”
延铎处在最前面,他早就抛弃了自己的双铁戟,用上了二十斤重的陌刀,随着他的一声喊叫,一大片让人炫目的刀光猛地向敌人奔去!
“杀!!!”
随着他这一声结束,延铎自己手中的陌刀先是砍断了对面一个惊慌失措大食重步兵手中的标枪,然后又劈断了他另外一只手中的盾牌,最后猛地砸在他右肩上!
前面说过,大唐自己的陌刀兵所用的陌刀都是用最上等的铁料精心打制的,二十斤的分量一挥之下,碰到一般的甲胄也会砍断,碎叶军的铁料使用淋钢法所出铁料制作的,淋钢法,是古法灌钢法炼钢的最高阶段,后世大明苏州一带所创,大唐此时却还在此法的中级阶段——夹钢法,这效果自然又不一样。
再加上孙秀荣利用大夏国的技术在冶炼钢铁时使用了少量锰,导致碎叶军陌刀所用钢料比大唐的更加坚韧、锋利,表面上看起来相差无几,内中则大不相同。
而此时在大食国,自然也有高质量的钢刀,那是在有着极为合适炼钢的铁矿以及大量使用坩埚的情形下得到的,不可能大量出产,而作为大量装备的军刀同样不可能出现在此时的黑衣大食军营里,他们所使用的的军械无论是产量还是质量远不如大唐。
于是,能够大量装备的、用细铁丝制成的锁子甲的质量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延铎一刀斩在那人身上时,陌刀锋利的刃口当即砍断了外面的一层鳞甲,但还是在遇到里面的锁子甲后停了下来,不过在受到陌刀的大力撞击后,锁子甲便处于随时能折断的状态了,更为关键的是这一刀下去后,那人的肩胛骨顿时折断了!
肩胛骨一断,那人自然就握不住武器了,同样还已经抽回陌刀,对着他用锁子甲遮护的喉部刺了一下。
就是这一下就让此人的喉结破碎,剧烈的痛感让他霎时失去了知觉!
“杀!”
延铎没有理会这位软踏踏倒下去的士兵,而是大吼着继续向前,与他同样状况的还有上百人,也有稍微落后的,不过自然有另外的军官率领了。
“起!”
“刺!”
喊杀声此起彼伏,碎叶军陌刀兵高大的身躯,挥动陌刀时带来的骇人威势,整齐划一的行动,让被大食人统治了几乎半个世纪的大马士革人、阿勒颇人、波斯人技艺已经有些生疏的重步兵完全惊住了。
但这支部队毕竟是齐亚德的看家部队,也是信仰最为虔诚的部队,在最开始遇到挫折后,渐渐组织起了反击,但他们手里的标枪、短剑、盾牌与陌刀比较起来太不够看了,若是一色铜制或铁制的盾牌还好说,但眼下的大食军是装备不起清一色金属盾牌的,大多数都是用硬木制作的盾牌。
于是,虽然偶有挫折,陌刀兵还是在一声更比一声高、令人绝望的喊杀声中稳步向前推进。
饶是如此,最终还是孙孝恭的骑兵见敌人重步兵已经显出乱象后当机立断策马杀入才加速了他们的崩溃,否则,在天气愈发炎热的情形下,让陌刀兵一对一与重步兵厮杀,虽然最终还是能取胜,但厮杀过后陌刀兵恐怕也需要大休几日方可。
到中午时分,天气已经极为炎热了,不过战事也告一段落了。
第十七章 围城之战
齐亚德最终逃脱了。
得益于他的大营距离城堡极近,他又控制着护城河上的桥梁,最终,有大约四千骑兵,三千步军成功退入到城里。
还有大约两千骑兵来不及退入城里,不过由于都是轻骑兵,他们或南下去投靠哈桑,或西去安国、何国(贵霜州,后世卡塔库尔干)了。
这一战,碎叶军歼灭大食军大约五千人,其中当场杀死大约三千,俘虏两千,在深处异域的情形下,自然是不能留俘虏的,全部杀死了事。
一战损失四成兵马,对于齐亚德来说有些不可承受了。
幸亏他还有高大、宽阔、坚固的萨末鞬城,那里还储备有大量粮草,足够他坚持到哈桑或并波悉林到来。
但令他痛心的是,六千以大马士革人、阿勒颇人为主的精锐步军折损大半,最终两营通过大营退到城里的加起来也只有两千人,加上还剩下一半的重步兵,堪堪还有三千人。
此战过后,他不敢出击了。
但孙秀荣也陷入了困境。
好不容易将大食人吸引出来,在使用了弩炮、火炮、震天雷的情形下依旧让大部分大食军逃脱了,这对他来说是致命的。
攻城?
在碎叶军尚没有加农炮之前,区区三百斤短管火炮对于萨末鞬城的城墙是无能为力的。
蚁附攻城?
对不起,碎叶军做不到。
随着盛夏的来临,孙秀荣必须抓紧了。
晚上,一场紧急会议在围城军里召开了。
“大都护,我等眼下根本无法像大食人那样不顾死活攀援城墙夺下一个又一个城池,只能在野外歼灭敌人,此战过后,城里的敌人估计打死也不会出来了,根据俘虏提供的消息,在大食人呼罗珊总督府所在的木鹿城,至少还有五万大军,敌人骑兵逃掉的很多,估计也有不少直接跑回木鹿城的”
“如此一来,情形就非常危急了,若是那甚并波悉林亲自带着大军前来支援,我军的形势就不妙了,故此,职部建议”
说话的是侯琪,眼下他是整个碎叶军里年纪最大的将领,已经四十出头了,话说自从孙秀荣重新杀回碎叶川后,像他这样的人还是十分忐忑的,不过孙秀荣却既往不咎,依旧接纳了他们,不光是他,还有元丰、李进才、石玉奴等人。
这让侯琪等人异常感激,从那以后,他们便决定跟着孙秀荣一条道走到黑了,何况眼下碎叶军还顶着一顶北庭大都护府的帽子呢。
在见到像弩炮、火炮这样的“新式武器”后,他们的心自然更加坚定了。
“大都护,既然是这样,那叫甚哈桑的估计还在半路,我等干脆抽出一半军力沿着山谷南下,与史国里应外合,先击破围攻乞史城的大食军,然后再攻击那色波,那可是敌人设在那甚霍拉桑地区的总督府所在,敌人必定会回援,届时我等便可以在野外迎战彼等了”
孙秀荣却摇摇头,“根据俘虏的消息,哈桑围困乞史城时,城里的史国也曾出城迎战,不过却大败亏输,那之后,在乞史城里困守的史国郡军队就不足五千了,而哈桑却带着大量他们用来攻城用的、尚没有皈依大食教的波斯、吐火罗异教徒炮灰,就怕此时乞史城已经被攻下了......”
他又看向孙孝恪,“我等抵近侦查乞史城的骑兵还没回转?”
孙孝恪摇摇头,“按说在百日就应该回来了才是,可是......”
孙秀荣问道:“按照碎叶军的规制,在子夜时分以前赶到这里都不算失职,算了,再等等吧,侯琪你说得对,不过既然我等尚不知晓乞史城的情形,若是冒然从北面道路迎上去,终究有些风险,还是另想它途”
“大都督”,苏哈站了起来,“以职部愚见,我等让窦薛裕的拔汗那军封住东面驿道的情形多半已经传到哈桑那里去了,从萨末鞬城往南,最近的就只有这两条路,无论哈桑有没有拿下乞史城,若是要救援萨末鞬城的话,肯定不会走窦薛裕那里了......”
孙秀荣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
“是的,既然如此,我等就派出一部分人马从窦薛裕那里直接南下就是了,职部不才,愿以天山营、拔汗那军两个完整营头南下,那样的话,就算哈桑还在围城,彼等见我等人少,肯定会扑上来进攻”
“届时,天山营自然用偏厢车结成大阵,首先抗住大食人的猛烈进攻,然后让拔汗那军距离我营约莫二三十里的地方游走,或伺机攻击大食军,或撤回山口以北”
“以天山营的战力,完全能抗住大食军至少十日的攻击,届时,大都护再派一个碎叶军营头来支援也就是了”
“若乞史城已经被哈桑攻下,并已经将主力从西面驿道往萨末鞬城开拔,那样的话职部便伺机夺下乞史城!”
“如何夺?”
“大都护,我等缴获了大量大食军的军服和旗帜,并弄清楚了彼等归属、将领、旗号,假冒就是了,从萨末鞬城之战来看,敌人的军力还是以波斯的呼罗珊人为主,呼罗珊人的语言与粟特人很像,若还是不放心的话,在我军里抽调一些会大食话的就是了”
“占据乞史城后,我便以窦薛裕的拔汗那军守城,敌人刚下乞史城不久,城里的史国人必定会齐心协力协助我等守城,哈桑得知乞史城失陷后,为了打通与萨末鞬城的联系,肯定是要回师全力进攻乞史城的”
“这样的话,大都护若是再派一个营头从西面驿道南下,伺机消灭其有生力量恐怕比单纯南下更为妥当,至于天山营,自然是要迅速南下进攻那色波城,那里可是大食人设在霍拉桑地区总督府所在,由于大量军力都被抽调到乞史城或萨末鞬城,必定也很空虚,职部再伺机夺取该城”
“那色波城一下,整个战局就打开了,届时,若呼罗珊总督并波悉林要调集大军北上,那就是另外一场大战了,遗憾的是我等此次南下军力不多,否则,倒可以一战而定乾坤!”
孙秀荣未置可否,“核心还是如何夺城,若敌人规制甚严,没那么容易夺下的,不过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一件事”
“大食人每到一地,与大唐、碎叶军的规制都不同,若不是核心地区,他是不会在那里放置大量的军力的,他们一般会在不重要的地区放置少数经过了考验的大马士革、阿勒颇人、巴格达人、呼罗珊人担任军官,然后对主动投靠他们的粟特人进行分化、编制,形成粟特步军”
“由于昭武诸国对农户盘剥过甚,彼等实际上都是些奴户,大食人一来,影响到的并不是他们,而是贵族,故此,还是能吸引不少农户加入的,况且眼下的大食人刚刚立国不久,对于士兵的粮饷还是不会拖欠的,故此,按照这个情形,先不说乞史城,至少那色波城是这个样子”
“也就是说,你拿下那色波城的可能性还大于乞史城,至于乞史城,由于刚刚拿下,彼等肯定会放置一支真正的大食军驻守,没那么容易蒙骗过去的,不过我等也不是没有机会......”
看着众人异样的目光,孙秀荣笑道:“按照大食人的惯例,既然将史国灭亡了,拿下了乞史城,就算要派正规军驻守,数目也不会很多,三千就顶天了,不过城池新下,那里还是河中祆教总坛所在,城里也至少有几万人,没那么容易安定下来”
“城里几乎都是祆教徒,承蒙他们看得起,让本都护担任彼等那甚‘光明使者’,大食军刚刚占领此城,恩德肯定尚未来得及展开,若是能联络到城里的祆教徒,只要打开一座城门,就可以击败大食军,占据此城了”
“不过......”
孙秀荣看了诸人一眼,想了想,还是将心里隐藏许久的话说了出来。
“以我军眼下的军力,想要一口气吃下齐亚德、哈桑两个军团肯定做不到,能够消灭掉任何一个军团我就满足了,按照大食俘虏的供述,齐亚德军团战力位居呼罗珊地区之首”
“哈桑的吐火罗军团,除了少数大食人、呼罗珊人,便是当地的吐火罗人,所谓吐火罗人,也就是以前的大月氏人、贵霜人,彼等皈依大食教并没有多久,大食人对其的信任程度远不如呼罗珊人,何况以前的吐火罗地区还是佛教占据主要位置的地方”
“故此,估计吐火罗军队的战力、装备肯定是不如齐亚德军团的,若是能依托萨末鞬城,一举击败来援的哈桑军,进而全歼齐亚德军团,我等的目的达到了”
“齐亚德军团一覆灭,哈桑的吐火罗军团多半在乌浒水北岸呆不住,极有可能全数退向该河以南,届时,有并波悉林的五万大军,加上哈桑的军团,堪堪能守住乌浒水以南区域”
孙孝恪插道:“那样的话,就必须有一支奇兵插到那密水下游,最好能占住安国,这样就可以封住齐亚德军团的退路了”
孙秀荣点点头,“这一节,某已经考虑到了”
见众人眼睛都是大亮,还一副兴奋的模样,他也笑了,“某还是低估了大食军的战力,这一次,既希望能击败齐亚德军团,又希望练兵,除了你等几个营头,我等设置的好几个府兵营头也好久没有经历过战事了”
孙孝恪突然想到了什么,暗忖:“之前从阿利施南下时,我接到大都护让各地府兵轮值的消息,当时刚刚接受拔塞干部、阿悉结部的投诚,大都护让李思慕、萨哈连、黑夫三人的府兵到药杀水中下游轮值,难道是......”
孙秀荣此时也在想:“也不知李思慕他们走到哪里了?”
第十八章 碎叶府兵
“那密水西边诸国,不要轻易招惹乌浒水岸边的穆国”
“这是为何?”
“穆国,在乌浒水南岸,又称查尔朱,其西南处全是荒漠,大约五百里处便是大食人呼罗珊总督府所在的木鹿城,穆国一下,木鹿城就危险了,并波悉林必定在那里驻扎重兵”
(穆国,后世土库曼斯坦土库曼纳巴德,木鹿城,后世马雷)
“再者,就算穆国兵少,一旦被外人夺去,木鹿城的并波悉林肯定会倾尽全力来夺回的,穆国,就是呼罗珊的前哨,是其经营整个河中地区的基地,重要性还在那色波城之上”
“那我等......”
“拔塞干人最清楚,从克孜勒河一直往南,约莫五百里便抵达其河源,然后沿着荒漠继续南下,百余里时会发现另外一条河流,当地人叫花拉子模河,直通火寻国”
(克孜勒河,后世在克孜勒奥尔达汇入锡尔河的河流,流经大沙漠,花拉子模河,后世在图尔特库尔汇入阿姆河的河流,在花拉子模绿洲的最东面)
“眼下以大食国的力量,肯定不可能既照顾到那密水,又照顾到火寻国,于是,此时的火寻国在将大食国的戍军杀死、驱逐后,正忐忑不安呢,见到竟然有碎叶军南下去攻击大食军,彼等必定是喜出望外”
“于是,彼等不但会为你等接济粮草,还会为你等引路以及遮蔽消息,出了花拉子模绿洲后,你等沿着乌浒水北岸行走,那里的地理虽然大多是荒漠,但靠近乌浒水的地方还是有水草的”
“扮成当地的牧户,做出三十里强遮蔽,抵近穆国时,便远离乌浒水,不过依旧往东行走,最后你等会抵达另外一片绿洲,也是由那密水浇灌出来的,叫毕国”
(那密水,后世泽拉夫尚河,毕国,后世布哈拉以南的卡拉库尔一带)
“毕国人响应了安国的大起义,由于南面不远处有穆国,这里就不会驻扎重兵了,据说起义的农户、小商户都成了大食人的奴隶,你等一到,彼等没有不响应的”
“齐亚德原本有三万人,其中精锐两万,粟特步军一万,这一万粟特步军早就在镇压安国大起义中消耗殆尽了,故此,他的手里只有不到两万人,萨末鞬城附近就有一万五千,那么在安国、东安国、何国这三个大国加起来就只有五千人左右”
(安国,后世布哈拉;东安国,后世吉日杜万;何国,后世卡塔库尔干,在大唐时昭武诸国里相对来说都是大国)
“也就说,每一城只有千余人,眼下齐亚德的大军被我军困在萨末鞬城,而并波悉林的大军还在六七百里以外,还要跨越几百里的沙漠,没有充足的准备是过不了的”
“就算能过,至少要有一个月的准备才行,于是,你就有了一个月的时间去夺占毕国、安国、东安国、何国,记住,眼下齐亚德的大军肆虐了那密水一带,深恨彼等者大有人在,特别是那些农户、小商户,若是能诈开城门自然最好,不能的,就让这些奴户蚁附攻城,等敌人精疲力尽时你等再上”
“最后,在毕国放置一个营头就是了,剩余的全力夺占包括安国、何国在内的诸国,注意,这些国度刚被大食人拿下,粮食、财物还没来得及运走,注意看好,然后分兵把守就是了”
毕国(卡拉库尔,布哈拉南面绿洲),大食人在这里只有三百军队,这一日,被一直突然从乌浒水北岸长驱直入而来的大军攻占了。
这一支军队自然是孙秀荣嘴里所说的府兵了。
他们是:
黑夫带领的碎叶军第一支府兵,全部由纳伦盆地的南弓部、歌舒部组成的青壮骑兵;
萨哈连的弓月部府兵,全部由弓月部青壮组成;
李思慕的霫部府兵,也就是原来驻扎在斋桑泊附近、从跟着孙秀荣西迁到此的一万户牧户中抽调出来的三千府兵,除了霫部,还有契丹、奚人、突厥等部落。
到了天宝九年,李思慕三十岁,黑夫四十岁,萨哈连五十岁,而带着这支大军的却另有其人。
孙秀荣让仁勇都都尉宇文邕奴从怛逻斯的正规军里抽调了一千骑,加上黑夫、萨哈连、李思慕三个府兵营头,一共一万人,沿着他在临行前交代给宇文邕奴的路线抵达了此处。
也就是,先从药杀水的支流出发,穿越大沙漠,沿着乌浒水的支流直抵花拉子模绿洲。
此时,正如同孙秀荣对预料的那样,在火寻国将驻扎在那里的大食军击杀、驱逐后,正在惶惶不安呢,恰好碎叶军到了,他们岂有不喜出望外的,自然忙不迭地引着宇文邕奴的大军来到了毕国。
站在毕国斑驳陆离的城墙上,今年二十七岁的宇文邕奴不禁回想起孙秀荣之前以及刚刚派人过来反复叮嘱他的话语。
“一切都是按着大汗预料的那样进行着,奇怪了,大都护的消息都来自仁勇都,他怎地还掌握着一些连仁勇都都没有的消息?”
这种疑惑是自然的,因为后世孙秀荣在攻略盘踞在花拉子模绿洲地带的希瓦汗国时,也曾走过这条路,自然一清二楚,放眼全天下,估计除了拔塞干人、火寻人,就只有他清楚了。
正想着,远处传来一阵吵闹声。
宇文邕奴一听这声音就知晓那三位活宝到了。
果然,没多久,黑夫、萨哈连、李思慕三人就联袂而至。
“总管!”,三人中,以萨哈连年纪最大,在另外两人尚未开口之前,他抢先出声了,“我的府兵营自打成立后,已经闲置了大约七年,再等下去,这些人都要做爷爷了,这次进攻安国,还是让弓月部去吧”
“不妥!”,李思慕反驳道,“无论是南弓部还是弓月部,平均年龄都超过三十岁了,而我的霫部府兵平均才二十五岁,安国,是大食人最重要的据点,听说除了一千五百正规军,还有响应他们的一万商人护卫,岂能由老者上?自当由霫部青壮上!”
宇文邕奴看向黑夫,笑道:“你呢?”
黑夫说道:“按说我的南弓部府兵是最早成立的,迄今接近十年了,不过按照郡马的安排,到了四十岁要一律退伍的,由其儿子继承,十年,我的府兵也几乎换了一半,眼下单论年纪,其实还在弓月部与霫部之间,在二十七八上下”
“那你为何不争取攻打安国都城的任务?”
黑夫面色一红,半晌才说道:“总管,不是南弓部怕死,南弓部是郡马起家的部落,就是有了南弓部,郡马才有可能拿下怛逻斯乃至碎叶川,岂有贪生怕死的?不过......”
宇文邕奴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自己就是南弓部的人,很是明白黑夫的心思,“随着大都护手下的牧户越来越多,南弓部愈发不起眼了,黑夫的手下恐怕凝聚了南弓部的精华,一旦有所折损,南弓部便更加弱小了”
“眼下大都护有了好几位夫人,更有大唐公主,不过大都护依旧将晓月排在首位,晓月的长子也被立为世子,不过奇怪的是,大都护回到碎叶川也好几年了,晓月却再未诞下任何子嗣,黑夫本是晓月的奴仆,肯定是要誓死守护世子的,肯定不愿意轻易折损人马的”
又想到,“碎叶军的府兵虽然号称府兵,不过每年中,几乎有一半时间在操练,操练频度几与唐军募兵相当了,或还胜之,至于武备,除了没有火器、强弩,剩下的几乎与碎叶军完全一样,这样的军队这几年一直没有用上,确实是有些浪费了”
看到黑夫略显焦急的眼光,他不禁有些好笑,他将黑夫拉到一边,小声说道:“黑夫,你认为让南弓部避免战斗就是便宜了他们,非也”
“怎么说?”
“大都护常常说,一支部队,若是时常在操练,而从未经历过战事,长此以往,这战力还不如只操练了几个月按却马上投入战斗的军队,中看不中用,队伍,是从战斗中砥砺出来的,不是养出来的”
“大都护的话你总得听吧,他说的准没错,再者,安国是大食人留在那密水西端的最主要据点,但城里人丁并不多,大食人破城时屠杀了三日,眼下该国贵族及其忠实奴仆大多被杀,城里只剩下大食军和协助彼等攻城的商队护卫”
“以我来看,这些商队都是有着王族身份的大商队,以前见到农户、工匠、小商人跟着起义作乱,扰乱了商路,自然深恨之,便协助起大食人起来,不过根据大都护刚刚传递过来的消息,大都护已经击败齐亚德,并包围了萨末鞬城”
“这样一来,安国的大商人就得掂量掂量了,他们是知晓的,在碎叶军的管辖下,并没有强制彼等信仰何教,做何营生,真乃商人的天堂之土,而眼下彼等协助大食军击败了起义军,那只是暂时的,一旦大食人强迫彼等信仰大食教,并苛以重税,就好像以前的大食人做的那样,大商人岂有不反叛的?”
黑夫似乎明白了什么,“总管的意思是,若是我军前去攻打安国的都城阿滥谧城,那些大商队护卫极有可能再次叛乱?”
宇文邕奴点点头,“以前的大食戍军为何叛乱?据说他们虽然都信仰大食教,但教派又有所不同,以波斯人为主的多信仰那甚什叶派,而来自大食本土却是甚......逊尼派,以前的白衣大食对这两派并没有过多区分,或者还未来得及区分”
“但眼下的黑衣大食显见的是要区分清楚明白的,故此,彼等撺掇起了大起义,而安国的人虽然暂时都信仰了大食教,由于戍军的影响,信仰的也是那甚什叶派,先不管他十分真正信仰,这本身就不能长久”
“要真正对晓月好,对世子好,就要立下大功,让南弓部的地位更为突出,否则......”
黑夫顿时明白了,马上给给宇文邕奴施了一礼,“我明白了,总管,赶紧下令,我这就去攻打阿滥谧城!”
第十九章 河中第一大商人
库特巴,安国国王堂兄,今年四十岁,就是他在安国大食戍军、农户、工匠、小商人大起义后,由于起义旷日持久,让其生意大受影响,干脆号召各国大商户汇聚了一支全部由商队护卫组成的万人大军,协助大食军击败了起义军。
对这样的人,齐亚德自然不敢怠慢,但齐亚德这一次痛定思痛,将各国贵族一股脑杀掉后,并没有让库特巴像以前一样以“埃米尔”的名义担任河中地区的大首领,只是承诺让其继续经商,在他活着的时候,永不纳税罢了。
这样的条件,不用说让库特巴异常失望,但他也无可奈何,大食军对昭武贵族的疯狂屠杀吓坏了他,让他也不敢动弹,故此,虽然他名义上还是商队护卫军的首领,不过这几日却是如坐针毡,并没有半点喜悦之情。
与其它阳奉阴违的祆教徒不同,库特巴却是忠心拥戴大食军的人物,在他心目中,祆教就是造成如今河中诸国散乱、弱小、不思进取现状的重要原因,而大食教不同,大食教鲜明的立场,咄咄逼人的进取姿态都让他向往、着迷。
故此,当大食国甫一进入河中后,他是举双手欢迎的,而在大食军自己的戍军将领起兵造反时,他不惜毁家纾难,散尽家财,将整个河中地区王族大商户的护卫全部召集在一起,协助大食军进攻起义军。
若不是有他库特巴,大食军岂能轻易拿下阿滥谧城?
镇压了起义军后,库特巴得到的唯一好处是分给他的一万奴隶,以及安国附近大片的土地,实际上,有了这些奴隶和土地,库特巴在安国建立自己的独立王国也不是不行。
但精通大食教义的他知道这一切行不通,就算他一时得逞了,最终还是避免不了覆灭的命运,除非他能够拥有军队。
但那是不可能的,拿下安国之后,库特巴又协助齐亚德拿下了东安国、何国、康国,一万商队护卫只剩下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也被大食军强制遣散了,不过是为了稳住安国,才让他身边还有两千护卫军。
无论如何,库特巴眼下的心境是复杂的,或者说是愤怒的,他代表的就是整个河中王族大商户,但大食军却将整个河中诸国的王族一股脑全部杀掉了!
如果齐亚德击退了碎叶军,转过头来是不是将他这样的人也要杀掉了?
大有可能,这一次,跟着齐亚德来到河中地区的还有大量的大食商人,其中以大马士革商人最多,如此多的商人为何要涌到河中来,难道仅仅是为了拓展商路?
显然不是的!
在以前的河中诸国,贵族自然是第一等的,然后就是商户了,河中位居西亚与东亚之间,有经商的天然条件,所谓丝绸之路,若是没有他们显然是不成的,何况,以前他们的祖先本就是居住在河西的胡人!
拿下安国都城阿滥谧后,大食将领让库特巴负责城墙的防卫,不过四座城门以及城内的治安却是由大食人负责的,这一日,在大食将领的要求下,库特巴不得已亲自上了城墙督促护卫军严守岗位。
那是因为,一个惊人的消息从西边传来了!
碎叶军的一支竟然横穿了大沙漠,还拿下了那密水最西段的重镇毕国城!
这个消息实在太惊人了,一时连库特巴也有些不敢相信,但他很快就得知东边的齐亚德战败并被困于萨末鞬城的消息。
......
站在阿滥谧城南城城墙上,迎着炙热的阳光,一身黑袍的库特巴有些心不在焉,连藏在城墙上阴暗处偷懒的护卫军也没有呵斥。
得到这个消息后,他终于想到了孙秀荣,想到了碎叶军,想到了怛逻斯。
“以前还是太过轻视此人了啊,怛逻斯,有祆教寺庙、佛教寺庙、东土道教寺庙,连在河中被禁止的景教寺庙都有,最难得的是,大食教的寺庙也在那里出现了”
“作为唐人,孙秀荣显然更倾向于道教的,不过据说除了他将一对佛祖遗骨捐献给城里的承恩寺便没有进过任何一家寺庙了,显然他是不想因为自己的倾向给城里的信徒造成错觉”
“据说此人精通萨满教一整套法式,但城里并没有任何萨满教的寺庙,这就奇怪了......”
“无论如何,在他的治下,农户、匠户、商户各安其业,各司其职,官员、军人也不像河中诸国一样高高在上,也就是略高一些罢了,他也向商户抽取税赋,不过是通过驿牒、铺面、榷场等综合判定后来收取的”
“在他的辖境内,只要驿牒上注明了有多少货物,价值几何,从那里来,准备销往何处的,查验无误后,绝大多数情形下都会按照彼等的估算价格确定商税,并通过商法、税法晓谕境内,童叟无欺,与之前的突骑施汗国、大唐比较起来就好太多了”
“突骑施汗国收取重税,大唐虽然税赋很轻,但盘剥甚重,大食倒是居于其间,但那是建立在商户本身是虔诚的大食教信徒的基础上的,若是异教徒,税赋高达五成,任谁也受不了......”
想到这里,他不禁想起自己为何在一开始就皈依了大食教的情形。
“想在想起来,并不是大食教的教义征服了我,而是沉重的商税吓坏了我啊,自始至终,我都是一个以赚钱为主的商人,王族身份,不过是在商场避免纠纷罢了”
“按照东边传过来的消息,孙秀荣再一次击败了大食人,这一次他面对的齐亚德可不是突厥人纳斯尔,他可是真正的战将,他的麾下可是汇聚了大食人在呼罗珊地区的最精锐力量,但还是被碎叶军打败了!”
“虽然并未全军覆没,但被碎叶军困在萨末鞬城,无论如何也不是一件光彩的事,对了,据说当并波悉林在木鹿城起事时,就连大食本土,大马士革、阿勒颇、巴格达三大核心地区多半也是由齐亚德打下来的,显见的此人并非庸才,可他还是败了!”
“当然了,齐亚德尚未最终失败,据说并波悉林担任呼罗珊总督后,在整个波斯以及呼罗珊地区招募了几十万大军,齐亚德的失败并不意味着并波悉林的失败,何况在乞史城,还有哈桑的几万大军......”
正想着,远处突然传来了一大团烟尘!
那个方向没有别人可以过来,自然是从毕国过来的人,因为在安国境内,除了阿滥谧城,虽然还有十几座小城,不过城墙都只有一丈高,城里也只有几千人,根本挡不住碎叶军的攻击。
何况,出了毕国之后,一路向北,沿着那密水,根本不需要将那些小城一一攻破,只要将阿滥谧城拿下了,就可以让那些小城全部投降!
以前的大食人就是这么做的。
“隆隆......”
艳阳下,阿滥谧城的南面大道上瞬时被铺天盖地的灰尘笼罩了,过了许久,一队人马才从灰尘里钻出来!
来的正是宇文邕奴的一千怛逻斯营以及黑夫的南弓部三千府兵、萨哈连的三千弓月部府兵,宇文邕奴最终还是让三部中战力最强的霫部李思慕府兵驻守在毕国城,何况李思慕从小跟着李泌长大,不仅自己英勇善战,还学会了一些兵法,在三人中,他的霫部府兵是最接近碎叶军的府兵。
见到“宇文”两个汉字,通晓唐语的库特巴不禁有些疑惑。
“在碎叶军的诸将中,并未听说有姓宇文的...对了,孙秀荣东去霫部时,守卫交河郡主的是一位来自南弓部的年轻人,据说是姓宇文的,难道就是此人?”
正想着,大食军驻守阿滥谧城的将领也闻讯冲到了城墙上。
见到大队骑兵驾到后,那人的脸上也是满是忧色,当尘埃落定,所有的骑兵完完全全露出来后,那人不禁大喊道:“库特巴,射箭!射箭!”
库特巴有些哭笑不得,他说道:“将军,敌人的骑兵离城墙还有至少两箭之地,就算有神箭手在此,也只能射中少许人,但若是惹恼了彼等,城破之后他们大肆屠城又该如何?”
那人听了也冷静下来了,不过他还是十分忐忑的,虽然阿滥谧城高达三丈,不是普通骑兵能够攻占的,不过人家终究人数众多啊,何况眼下齐亚德大将也被困于萨末鞬城!
他手里还有一千五百大马士革步军,那是他准备在城破之后与敌人巷战的力量,不可能消耗在城墙争夺战上,想到这里,他拍了拍库特巴的肩膀,“库特巴,放心,并波悉林大伊玛目在木鹿城还有十万大军,得到毕国城失陷的消息后,我已经第一时间派出了快马,此时应该抵达木鹿城了”
“等大伊玛目的大军一到,碎叶军便只有等死一途了,放心,只要你守好城墙,事成之后我会禀明大将军和大伊玛目,让你担任阿滥谧城的埃米尔!”
“多谢”
库特巴说道,但他的声音隐隐带着一丝不甘,当然了,在此时的紧张情形下那人是听不出来的。
那人走了,每走多远,一支箭“扑”第一声射到了土墙上,库特巴拿到那支箭以及箭上的一封书信后,不禁琢磨开了。
“第一,碎叶军是如何知晓阿滥谧城城墙是由安国商队护卫军守卫的?第二,此箭没有箭尾,显然是通过大唐的强弩发出来的,而强弩只有在碎叶军的正规营头有,难道孙秀荣竟然让自己的正规营头绕过了火寻国、穆国,穿越大沙漠来到了这里,简直不可思议”
“幸好是我在这里,若是被普通护卫捡到了,并呈给了守卫城门的大食军,那就糟了......”
信件是用粟特文写就的,信封上写着“请专程安国颉利发库特巴”
至于信的内容,无非是劝说库特巴投降的,里面并没有什么许诺,不过说了诸如“在碎叶军管束之下,律令森严如山,各安其业,各司职守,众生平等”云云。
颉利发,是以前突厥人、突骑施人管束河中诸国时,对投靠他们的大商人、大贵族赐予的官位,最常见的就是颉利发和土屯这两种,最为河中第一大商人,库特巴也不免俗,也花钱买了一个。
快速看完这封信后,库特巴并没有烧毁此信,而是将身边的护卫队长招了过来。
第二十章 史国之战(上)
没多久,在萨末鞬城附近的孙秀荣便接到了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
“大都护,宇文邕奴说服了库特巴,在他的号召下,库特巴身边再次汇聚了大约五千护卫军,还有大约五千同样不满大食教的祆教徒,在这些人的协助下,宇文邕奴率领大军攻占了安国、东安国、何国以及其它一些小国”
孙秀荣面色平静,当他得知宇文邕奴等人平安抵达那密水流域后就知道事情成功了一大半,接下来只要说服库特巴,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有何缴获?”
“非常可观,在安国、东安国、何国都发现了大量的金银宝石,原本都是被大食人封存的,准备在战事结束后运到那色波或木鹿城的,倒是便宜我等了......”
“我说的是具体数目!”
“是,安国的所有财宝折合铜钱大约两百万贯,东安国大约一百万贯,最可喜的是何国,该国在这次战事中并未遭到大的损失,还有近三百万贯,其它一些小国加起来也有三百万贯!”
“粮食方面,几乎都控制在库特巴那些大商户手里,以前粟特人的军队类似于府兵,都是贵族出身,家里都有大量的田地,有战事时才聚到一起,故此并无府库一说,也就是国王的王府藏有少许”
“这些人拥有这么多粮食肯定是吃不完的,都发卖给了大商户,大商户再批发给小商户,故此,大量的粮食都掌握在像库特巴这样的豪商手里,具体数目不知,不过大食人占据这些地方后,库特巴等人捐献了许多”
“不算其它,这些捐献出来的粮食就能满足我军一年作战之需!”
“俘虏的那些大食军呢?”
“......”
“怎么啦,难道都杀了?”
“咳咳,是的,不过并不是我军杀的,宇文邕奴还是很有头脑的,他将大商人的护卫队汇聚起来,让这些人杀的,如此一来,倒是不怕他们事后反叛”
“嗯,不过对于大食教来说,这点损失不算什么,最新的消息,大食呼罗珊总督并波悉林手里眼下掌握着大食国大部分军力,除开占据整个波斯的戍军,仅在呼罗珊地区的就有二十万,万不可掉以轻心啊”
“大都护,职部正要汇报此事,按照俘虏提供的消息,并波悉林虽然在呼罗珊地区征募了几十万大军,不过却要覆盖整个波斯,对于他们来说,里海、黑海附近,靠近罗马人的地方,咳咳,也就是阿勒颇和大马士革等地都需要驻守大军,加上波斯腹地,真正留在呼罗珊地区的士兵除了齐亚德和哈桑的军队,便只有并波悉林身边的五万人了”
“宇文邕奴探子的消息,并波悉林得知了穆国被我军夺占的事,正在木鹿城进行动员,木鹿城是呼罗珊的首府,届时他至少可以带领三万人北上”
“嗯,知道了,也就是说留给我军的时间并不多?”
“是的”
......
萨末鞬城。
这几日,孙秀荣让苏哈带着天山营试探性地向乞史城攻击前进,不过苏哈还没走到一半便遇到了从城里逃出来的史泰染缅。
于是,孙秀荣便接到了乞史城被大食军攻占,哈桑在城里大肆屠戮的消息,史国的贵族只剩下史泰染缅一人带着少数亲卫逃出。
史国,灭亡了。
哈桑接到这个消息后,显示了他精明的一面,他并没有惊慌失措,而是让史泰染缅继续去萨末鞬城,自己带着天山营加快了步伐,不一日,便抵达了乞史城城下!
来到乞史城外的平原上后,苏哈趁着敌人还在城里大肆屠杀的当口,在距离乞史城大约二十里的地方扎下了大营。
作为并波悉林的左膀右臂,哈桑也就是比齐亚德稍微逊色一些,自然没有将自己的全部军力用到屠城上,他们很快就发现了苏哈的大营!
得知只有一个营头来到史国后,哈桑决定在救援齐亚德之前,先击破天山营!
苏哈南下时,携带了二十门火炮,十门弩炮,加上大量的震天雷,很从容地将哈桑的进攻挫败了。
此时,距离孙秀荣在萨末鞬城下击败齐亚德已经过去接近十日了。
哈桑并没有从西面驿道去救援齐亚德,而是牢牢地被牵制在苏哈大营附近!
这一日,接到苏哈消息的孙秀荣陷入了沉思。
大帐里只剩下他一人,正午炎热的天气让他汗如雨下,他随身携带的三块专门用来擦汗的白色棉布汗巾已经全部浸透了,被他随手扔在地上,散发着盐分的特殊味道。
但他依旧穿着布面铁里甲胄,任凭浑身的汗水在身上到处游走。
在这个时刻,只有他才能看得清周围的形势。
大约半个时辰过去之后,他感到自己身上的布面铁甲似乎也被浸透了,与皮肤粘连在一起,端地难受,但此时他终于从眼前乱七八糟的讯息里厘清了蛛丝马迹。
“其一,对于并波悉林来说,阿姆河以北的地区并不是完全不可以失去的,黑衣大食刚刚建立,境内,特别是是白衣大食的老巢、腹心地带阿勒颇、安条克、巴格达、福斯塔特、尼哈温忠于白衣大食的人还有,阿拔斯家族绝对不会在边缘之地河中孤注一掷”
(福斯塔特,后世开罗,尼哈温,后世伊朗西部靠近伊拉克的地区,大致是哈马丹省)
“其二,并波悉林得知齐亚德战败后,是绝对不会放弃他的,因为齐亚德是他最得力的手下,他想坐稳呼罗珊总督之位,绝对不能承受失去齐亚德之殇”
“其三,从宇文邕奴攻入毕国开始,并波悉林得到消息已经差不多半个月了,以其手下极为耐旱军卒的忍受力,快速穿越区区五百里荒漠并非不可想象,也就是说,以前想象中的他需要一个月才能来到毕国的事情极有可能提前”
“其四,我军只有两万余人,绝对不能面对并波悉林与哈桑的夹击”
“其五,以高仙芝的能耐,此时应该得到了我带领大军孤悬于河中的消息,多半还做出了应对,他若是有所动作的话,大有可能会与并波悉林同时抵达,当然了,由于我在天山以北还保留了大量的正规军,晾他也不敢倾尽全力而来”
“于是,他想要浑水摸鱼的话,多半是要秘密进行的”
“眼下破局的关键就是尽快击败哈桑的史国大军,只要击败该军,并波悉林就算走到了阿姆河,也只有撤退到木鹿城再重振旗鼓一途,届时,是继续酝酿大战,还是通过谈判商定边界都可”
“来人!”
想到这里,他豁然开朗,猛地睁开了眼睛,并向外面吼了一声。
苏希杰赶紧进来了。
“立即通知下去,其一,让黑夫的营头以急行军的速度来到萨末鞬城!让其抵达后与李进才的营头继续围城,博格达营、热海营加上窦薛裕的拔汗那军立即南下支援苏哈”
“是!”
......
乞史城外,哈桑终于有些着急了。
在苏哈大营火炮、弩炮、强弩的攻击下,他猛攻了三日后终于暂停了进攻。
他手下的吐火罗大军,虽然人数众多,不过在拿下史国的途中折损了近五千人,加上需要镇守乞史城、那色波城,他身边的军力实际上只有两万。
但在这几日的战斗中,吐火罗军连天山营的人影也没瞧见,便又折损了大约三千人!
于是他能够拿来围攻苏哈的军力便只有一万七千了!
于是,他不但有些着急,还有些后悔了。
他后悔的是,当他接到齐亚德的求援信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北上救援,而是在乞史城蹉跎了几日,这里面自然有他的小九九。
原本他的父亲卡赫塔巴是与齐亚德齐名的大将,不过当卡赫塔巴在西征巴格达的途中战死后,虽然他接替了他父亲的职位,但在并波悉林眼里,自己的重要性是远不如齐亚德的。
于是,哈桑便有了较劲的心思。
回到眼前这场战事上来,若是齐亚德彻底失败,而他哈桑大获全胜,自己在并波悉林心目中的地位自然要高出许多,取代齐亚德也说不定。
虽然都是为了真主的事业,但人间的权势利益终究逃不过。
眼下倒好,苏哈牢牢地吸引住了他的大军,再北上援救齐亚德也不可能了!
故此,这一日,在同样闷热的大帐里,在两个**着上身的吐火罗女奴的服侍下,哈桑勉强喝了一杯冰镇葡萄酒,终于从纷乱的思绪、湿透的黑袍以及焦躁的心情中挣脱出来了。
他叫来了执失乌介,也就是以前霍拉桑总督纳斯尔手下大将教名叫摩诃末的突厥人,曾在木鹿城与哈桑一起被并波悉林面授机宜者。
在哈桑的三万大军里,最精锐的便是执失乌介手里的三千重骑兵,当然了,执失乌介的三千重骑兵并没有齐亚德的重骑兵那样精锐,但骑兵全身甲、战马半身锁子甲还是做得到的,这几日,哈桑损失了大量的吐火罗当地的刚刚皈依大食军不久的步军,眼看并没有什么效果,在北面碎叶军时刻能南下救援的情形下,必须要让执失乌介上了。
因为执失乌介这三千人都是流落到呼罗珊地区的前柔然人、突厥人后裔,十分悍勇,若是用骑射压制敌营里的火器,再让剩余的人扛着大盾抵近营寨,还是有成功的可能的。
何况,当骑兵们呼啸着从营寨前面冲过去时,敌人就算有可怕的火器以及强弩,由于是移动的目标,受到的损失就绝对没有步军大了。
对于执失乌介,哈桑知道他并非完全笃信大食教,但无论如何,他的战力在自己的大军里还是首屈一指,在这关键时刻,必须孤注一掷了!
他不能退,一旦撤出乞史城,霍拉桑地区总督府所在那色波城就危险了!
于是,他也必须尽快结束战斗!
第二十一章 史国之战(中)
尚没有抵近苏哈大营,在山谷间的孙秀荣又接到了苏哈冒死传过来的消息。
到了天宝九年,也即孙秀荣正式出山十二年后,他也对自己亲自训练军队的战斗力有了清醒的认识。
“在一般情形下,只要碎叶军一直保持着极高的胜率,他们,包括正规营头以及府兵只要按照操典行事,虽然不能保证百战百胜,但还是可以保证不会大败的”
于是,在让黑夫与李进才继续困住萨末鞬城的齐亚德后,他并没有将自己的部队全部沿着东边驿道南下,而是亲自带着博格达营、拔汗那军南下,而让侯琪的热海营单独从西面驿道南下。
这是因为,根据苏哈传来的消息,他的大营极为靠近山口,而围困他的敌人有数倍之多,如此一来,若是有另外一支部队从西面驿道南下,突然出现在乞史城下,有机会的话便拿下城池,没有机会的话也会让围困苏哈大营的哈桑分兵。
乞史城距离山口也就二十余里,此时,以骑兵为主的碎叶军便有机会了。
就算在时间紧迫的危急时候,孙秀荣也没有放弃能够抓住的任何一个机会,这自然是建立在碎叶军强大的战斗力基础之上的,何况侯琪也是大唐府兵中的宿将,就算骤遇敌军,也能保持不会马上溃败。
这就行了。
果然,当他得知苏哈抗住了哈桑三日的迅猛进攻依旧屹立不倒后,他立即加快了步伐。
这一次,他又耍了一个心眼。
他让窦薛裕率领拔汗那军快速行动到苏哈大营附近,这让正在进攻大营的执失乌介的重骑兵自然大惊失色,本来他就在苏哈营强烈的火力下损伤颇多,这下干脆全部撤回来了。
在哈桑那里,他手下还有三千轻骑兵,此时也派了出来,准备与执失乌介围攻拔汗那的军队。
兴许是被连续几日的损失蒙蔽了双眼,加上哈桑已经知晓萨末鞬城的齐亚德还有七千步骑,他便认定孙秀荣除了能将山口附近的拔汗那军派过来,便不会再有更多的军力了。
于是,执失乌介的重骑兵与哈桑手下吐火罗大将马哈茂德一前一后将窦薛裕的三千拔汗那骑兵围了起来!
在河中诸国中,拔汗那国的战力还是相当不错的,否则也不会在大唐、大食的夹击下保持了相当长时间的独立,这其中一个关键因素自然就是大宛马了。
窦薛裕凭借着大宛马身高体大的优势,一开始完全挡住了执失乌介和马哈茂德的猛攻。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执失乌介重骑兵在战力上的优势,以及马哈茂德轻骑兵的悍勇终究让大食军占了上风,半个时辰过去之后,窦薛裕并没有见到博格达营的到来,而敌人的攻势还愈发猛烈!
身在大营的苏哈自然见到了这一幕,寻思半晌,他决定主动出击了,他清楚,“大都护是绝对不会单独让拔汗那军南下的,拔汗那军的身后肯定还有碎叶军的正规营头,但在半个时辰里还没出现,自然是另有打算......”
此时的他站在大营里的高台上,向四周眺望一番后,终于有些明白了。
“拔汗那军的后面多半就是大都护自己了,否则若是其它的营头,再见到拔汗那军陷入困境后,肯定会立即出战援救的,只有大都护会有另外的想法......,这会是什么呢?”
“今日,敌人估计时豁出去了,将所有的军力全部抽调出来,除了面向山口那一侧没有敌人,我方大营其它三面全部都有敌人围困,每一面都有几千人,看来是下定决心要在今日拿下本将的大营了”
“此时,大都护的营头若是贴着大山行走,由于眼下所有人的眼光都停留在靠近山口的战场上,极有可能神不知鬼不觉运动到敌人步军的后面......”
“我只要抽出一部分军力杀入任何一个步军大阵,就既能间接援救窦薛裕,还能掩护大都护的兵马,更能扰乱敌人的视线,哈桑明摆着就是要在今日决战的,岂不是正中他的下怀?”
于是,他打开了东营寨门,带领一千五百骑兵冲了出去!
苏哈的突然出战,倒是让营外的哈桑又惊又喜,碎叶军的规制他清楚得很,来自怛逻斯的胡商早就将其形制传到了河中一带,不就是一半骑兵,一半骑马步军嘛。
在对苏哈的大营进行围困时,他让长矛兵围在东面,刀盾兵围在西面,正南面则是他的本营,那里有步骑五千,是他最核心的力量。
苏哈突出东营门后,面对的正是如林的长矛阵!
此时,得到消息的执失乌介眼看着就要击败窦薛裕了,便没有理会苏哈的,因为他知道,想要用骑兵攻破源自大马士革的长矛阵谈何容易?
苏哈当然可以绕过长矛阵,冲到哈桑以重步兵和少数重骑兵为主的本阵,或者直接去向更容易对付的刀盾兵大阵,但他依旧冲向了长矛阵!
他这么做自然是有原因的。
他从大营里的高台上仔细观察过,虽然长矛如林,但哈桑的长矛阵不像齐亚德的长矛阵,齐亚德的长矛阵只是在周围有一圈大约三排的长矛兵,在其腹心还有大量的弓箭手。
但弓箭手在任何地方都是稀缺资源,哈桑的吐火罗长矛兵里并无弓箭手,全部是长矛兵,因为密密麻麻的矛头在高台上看的一清二楚。
没有弓箭手遮护的长矛阵完全是一个死阵!
当然了,这也不能怪苏哈,黑衣大食兴起后,不可能将在呼罗珊地区招募的几十万人全部用铠甲、优质且有配合的武器武装起来,于是最方便、成本最低成军的长矛兵便是最多的,能给长矛兵们配上一件皮甲就了不起了,遑论铁甲以及弓箭手配合了。
“隆隆......”
苏哈的一千五百骑兵贴近了长矛兵!
从出营开始,苏哈便对自己的骑兵做好了安排,前面五百骑自然是用来近战的,一手虎枪分外明显,但藏在后面的骑兵却全部操起了强弩。
抵近大约六十丈时,一大拨弩箭从长矛阵上空铺天盖地降落了!
然后他并没有观察敌人的损失,而是带着五百骑继续向前靠,在接近敌阵大约五丈时,五百骑扔出了手中的震天雷!
这是一种分量较轻的震天雷,有些类似后世的手榴弹,以黑火药为动力的这种骑兵用震天雷的威力自然远不如后世的手榴弹,当其炸开时,能裂成四片以上就是烧高香了,一般来说,裂成三片者最多。
不过在苏哈看来,这种震天雷对于敌人的震慑远大于真实杀伤!
五百骑就在长矛兵的面前不远处狂飙而过,然后是第二批五百骑,此时,在抛射的弩箭以及震天雷的打击下,从未见此情形的吐火罗长矛兵已经在崩溃边缘了,此时第二拨骑兵对着正对面的长矛兵来了一阵短弩!
等第三拨骑兵上来时,朝着苏哈他们这一侧的长矛兵完全乱了,他们纷纷掉头向后跑,第三拨骑兵自然顺势杀入!
苏哈在呼吸间就破了哈桑的长矛阵!
眼看长矛阵就要完全奔溃,哈桑自然不会坐视不理,赶紧将他身边的骑兵派了出来!
此时,苏哈让五百骑继续满场击杀长矛兵,五百骑调转马头去救援窦薛裕,自己却带着五百骑迎上了哈桑派过来的骑兵!
又厮杀了大约小半个时辰,依旧没有孙秀荣的身影,此时,双方又逐渐回到了均势,溃散的长矛兵在军官的指挥下又有聚拢的迹象。
苏哈的五百骑都是完全的重骑兵,也就是一手短弩,一手虎枪的重骑兵,在对上哈桑派过来的几乎是同样数目的重骑兵后依旧占了上风,对于大食军来说,无论是重骑兵还是轻骑兵,他们还是习惯使用刀具,无非是分量不同而已。
故此,虎枪自然占了上风,但随着长矛兵的再次聚拢,形势又开始朝着苏哈不利的一面发展了。
此时,苏哈的大营里还有近两千骑,若是能再出来一千骑必定可以扭转占据,但由于苏哈并不知晓孙秀荣何时能出现,于是牢牢守住山口附近的钉子就是重中之重了,于是,他只能咬牙坚持着。
后阵的哈桑终于舒了一口气。
此时,他已经知道只要正常发展下去,取得胜利的就是他了,但眼下的关键就是将苏哈出营的一千五百骑全部消灭在外面了,等着一千五百骑一覆灭,再攻破大营就容易多了。
想到这里,他决定全线出击,勒令一侧的刀盾兵营再次出发去进攻大营!
这一次,为了一次成功,他让三千刀盾兵全部上了!
这几日下来,他也大致摸清楚了敌人那随着轰鸣声发出的铁弹并不是无时无刻连续发动的,它们中间有间隔,在发出大约十次后还要歇上一阵子才能再次发动,而在苏哈出动之前,大营里的火器正好发射了十次!
三千刀盾兵簇成一团朝着营寨奔去,这一次,哈桑下达了死命令,他准备就算牺牲三成的人马也要攻破大营!
苏哈的眼神凝重了。
此时,依旧没有孙秀荣大军出现的任何动静!
他自然有联络大营的法子,半晌,他决定全体退回大营。
不过,在杀成一团的战场上要将分散成三拨的骑兵全部召集回来,并顺利返回大营这绝对是一个异常复杂的技术活,那需要三个骑兵营的主将以及附近的号鼓手在眼下还健在才行。
苏哈身边的人自然还在,他大声说道:“吹号,鸣金!”
他身边的好手点点头,将铜号举了起来!
第二十二章 史国之战(下)
就在此时,战场上传来了另外一阵铜号。
甫一听到这阵铜号,苏哈顿时长舒了一口气,“大都护终于到了!”
不过,事实与他想象的有些出入,博格达营加入战团的只有孙孝恪的五百骑,而孙秀荣带着的大军依旧不见踪影,而孙孝恪有多少人,孙秀荣到底在哪里,这一切信息想要顺利传达到正在酣战的苏哈这里并不容易。
但无论如何,随着孙孝恪出战的铜号响起,苏哈也让身边的人吹响了继续加强进攻的讯号,并大致传达了“大都护已到,坚持就是胜利”的讯号。
这阵铜号确实起到了作用,更为关键的是,随着孙孝恪五百骑的杀入,让哈桑又将正在攻打大营的那三千刀盾兵又撤了回来。
以眼下大食人的规制,想要让正在撤退的士兵保持有序的阵列自然是不可能的,齐亚德的精锐有可能做到,但哈桑的军队完全不可能做到。
就在这时,孙孝恪带着五百骑朝着刀盾兵杀了过来!
......
话说孙秀荣在接到苏哈的讯息后,没多久又接到了乞史城传来的讯息。
“光明使者,我教尊者尚在,城里教众还有两千余人,正散落在城中各处,只要光明使者贴近,他们会打开城门迎接碎叶军入城!”
这个消息自然让孙秀荣十分兴奋。
乞史城到那色波城之间有两百里,沿途都是一马平川,若是苏哈能拖住哈桑的骑兵,自己只要率先占据了乞史城,哈桑就是死路一条!
而若是在山口与哈桑决战,彼等若是见势不妙,肯定会抛下步军带着骑兵逃跑,届时,无论是跑到乞史城还是在那色波城,都会形成与萨末鞬城一模一样的局势!
那时,他们完全可以依托城池静待并波悉林大军的到来,如果并波悉林得知连哈桑也战败了,必定就不会只带着两三万人抵达乌浒水以北了,极有可能带上五万以上的大军抵达!
届时,好好的胜利便会变成一锅夹生饭!
大食军并不像碎叶军那样极为重视士卒的性命,而是打着“圣战”的旗号轻生死,否则他也不会在一个呼罗珊地区就汇聚了几十万大军!
当然了,这其中难道就没有阿拔斯家族借机削弱呼罗珊地区丁口数量,进而平衡各大总督辖区实力的考虑?
否则,在原本的历史上,为何在怛罗斯之战结束后,哈里发艾布.阿拔斯就杀了并波悉林?
一想到还在一侧虎视眈眈的高仙芝,孙秀荣可不想在那密水、独莫水(流经乞史城、那色波城的河流,后世卡什卡达里河)两处相隔甚远的地方分兵与密如蝗虫的大食军对抗!
于是,尽快拿下乞史城,进而阻截哈桑逃到那色波城便成了唯一的选择。
届时,伺机拿下萨末鞬城,俘虏或杀死齐亚德,让得到齐亚德、哈桑两路大军都覆灭消息的并波悉林知难而退才是唯一正确的选择!
于是,虽然眼看苏哈、窦薛裕被困,孙秀荣依旧选择了在乞史城祆教徒的带领下前往该城的决心,而只在战场上留下孙孝恪的五百骑。
因为按照祆教徒的说法,乞史城还有三千大食军,没有一个或者接近一个营头的军力是难以占据的。孙秀荣带着博格达营剩余的近三千人马贴着北面的山体悄然接近了乞史城!
果然,当见到这支大军后,乞史城北面的大门很快就打开了,此时,依然存在着巨大的凶险。
“若这个祆教徒叛变了大食人又该如何?”
最终孙秀荣还是选择了相信他们,以黑衣大食刚刚立国,以及对于自己宗教的狂热,在没有接受完整洗礼的情形下,是不会接受在河中地区占据优势地位的祆教徒投诚的,何况,他们刚刚在城里进行了好几日的屠杀!
为了以防万一,他让延铎带着几百陌刀兵先进了城门,此时,这座城门已经控制在祆教徒手里了,而城里的大食军正在源源不绝地赶来!
孙秀荣的选择收到了很好的效果,城里驻扎的自然是量多、成本低的长矛兵,还是来自那色波地区的粟特长矛兵,可不是拿着两丈长长矛,能够结成阵势吓退突骑施人的大马士革长矛兵。
这些长矛兵别说铠甲了,连矛头也都是最差的,怎能抵挡博格达营最锐利的延铎陌刀营?
随着一阵阵伴随着震耳欲聋喊杀声的大片让人惊骇战栗的刀光整齐地闪现、落下,以及一蓬蓬血雾伴随着残躯断臂四散飞舞的骇人景象不时出现,那色波粟特兵略微抵挡了一阵后便四散奔逃了!
他们打开了其它城门跑了。
不过,这一幕已经被孙秀荣算计在内了,迎接他们的是博格达营的骑兵!
对于这些人,孙秀荣并不打算斩尽杀绝,那色波作为大食人在霍拉桑地区的总督府也就是近十年的事情,这些人完全皈依大食教的时间并不长——以前自然是在表面上皈依了,但那是一种在羁縻状态下的“皈依”,真实情形殊为可疑。
有骑兵控制着各门,没有一个那色波步军能够逃出生天,当下孙秀荣只留下一千人在祆教徒的协助下镇守乞史城,自己则带着两千骑,以及部分那色波俘虏南下了。
此时,侯琪的热海营还在西边驿道上行军,抵达乞史城至少还有一日!
“立即派出快马沿着乞史城西侧驿道去通知侯琪,让其带着两千五百骑兵尽快去东边汇合苏哈,辎重、炮兵等在轻兵营的带领下进入乞史城据守!”
给苏希杰留下这句话后,他就带着博格达营剩余骑兵离开了。
乞史城到那色波城有两百里,孙秀荣手里并没有哈桑的信物,只有几十个积极投靠的那色波粟特步军,按照他们的供述,哈桑在那色波留下来两千精锐,都是来自呼罗珊地区的精锐士兵,步骑各半。
他这两千疲惫之师有可能拿下该城吗?
孙秀荣也很忐忑,不过他的队伍里还有两个人,一个自然是国破家亡的史泰染缅,史国王子兼祆教妙火使者,一个则是那位自始至终穿着黑袍,蒙着黑巾的神秘人,在祆教的序列里,他是教主,又称为“光明尊者”。
光明尊者似乎不习惯暴露在阳光下,不过从他骑马的动作来看,他肯定也是一位长期修炼武艺者,身手十分矫健。
他露在外面的额头上沟壑纵横,显示了他年岁已经不小了。
进入乞史城并见到此人后,孙秀荣并没有多嘴讯问他是如何逃过大食人的屠杀的,只是与他简单沟通了一下顺势拿下那色波的计划,没想到他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他上马时,腰里挂着的两块东西叮当作响,孙秀荣不经意的瞟了一下,发现是两块黑铁片,上面刻着奇形怪状的文字。
“难道真有圣火令?”
他自然没有讯问这些,但他至少明白——在这个河中,祆教徒依旧甚众,而他这个光明尊者的威望也依旧高企,那两块铁片,显然就是他身份的象征。
在不顾疲累催马南下时,孙秀荣似乎也发现此人脸上泛着喜色,暗忖:“难道是因为我有了一战击败大食人,从而将整个独莫水流域收复的机会而高兴?”
“若是真能击败哈桑、齐亚德,并让并波悉林知难而退,我将以何等姿态来面对祆教?虽然河中诸国信仰祆教的大小贵族几乎被大食人屠杀殆尽,但信教民众依旧甚众,对此教的虔诚可能还在贵族之上”
“也就是说,果如我之所料能够掌控阿姆河以北的地区,今后我的大敌除了大食人,还有一众祆教徒啊,该如何应对这个局面?”
......
就这样,他带着两千骑加上几十个俘虏以及部分祆教徒,每人带了十斤粮食(包括战马的),一路几乎没有停歇,只是在抵近那色波城附近约莫十里地时歇息一个时辰,然后在黎明之前来到了那色波城北城门附近。
南下时,碎叶军自然都换上了大食军的衣服,孙秀荣一路上也在想着如何混入城里,但想来想去并无头绪,最终只得看那位光明尊者有何手段。
抵近北城门大约一里地时,孙秀荣终于见到了奇怪的一幕。
那位尊者下了战马,将系在腰间的腰带解了下来,这一看孙秀荣不禁有些明白了。
那是一根极长的用皮子、细铁链子制成的腰带,黑乎乎的,由于之前与黑袍几乎融为一体,孙秀荣并没有在意,此时才看清楚是一条长鞭子。
尊者将黑鞭子抖了起来,如同后世明清宫殿里太监耍的那样,一阵带着刺耳音波的长啸顿时刺破了清晨的宁静,尊者连续抖动了十几次长鞭,长鞭发出的音波让附近的人烦躁不已。
孙秀荣却在仔细注意他在抖动长鞭时手腕的变化,以及发出音波的不同,最后得出一个结论。
“他不是胡乱耍的,而是发出了极为规律的音波,这种音波乍一听声响并不大,但却能传的极远,似乎利用了某种次声波,还有,他这个长鞭既能当做腰带,还能当做武器”
“刚才他抖动长鞭时,似乎已经形成了音爆的效果,既能杀伤敌人,还能对敌人的神经造成极大的困扰,在冷兵器的条件下,与之对敌,没有多少人完全有胜算”
想到这里,孙秀荣看向此人的眼神也庄重起来。
“此时天地依旧笼罩在黑暗之中,城门不用说是不会开的,尊者为何让我在这个时间点来到那色波?”
第二十三章 那色波的秘密
那色波。
原本是康国的附属国,后来又被史国占据,与吐蕃人对付象雄人、泥婆罗人一样,保留了以前的王族,不过其王后一直是史国公主,故此又称为小史国。
那色波作为大食国呼罗珊地区总督府所在有一段时间了,原本设在城中央的祆教寺庙也被改成了有着四座高大雄伟宣礼塔的大食教寺庙。
黎明前的那色波,除了城墙上驻守的士兵略有骚动之外,整个城池还是一片宁静。
不过光明尊者那一阵通过长鞭发出的音波还是被城里少数人捕捉到了。
首先醒来的就是大食国设在呼罗珊地区的大伊玛目普哈丁。
普哈丁今年六十岁,不过依旧是一头黑发,一蓬浓密黑胡须衬托下的面庞也是白皙红润的,他睡在寺庙大厅的中央地毯上,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昨晚是和衣而睡的。
以往,他就是习惯于在黎明前那一抹最黑暗的夜色中醒来,在那个时刻,他最兴奋,也最清醒,但也最狂躁。
不过一到了白日,他就成了整个那色波城畏惧、尊重的大伊玛目。
“唉......”
尊者的音波响到一半时他整个人已经站了起来,带着帽子的宽大黑袍让他与周围的暗色几乎融为一体,当最后一阵音波结束之后,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
普哈丁赤着脚行走在大街上,身后跟着一众弟子,没多久便来到城池的北门附近。
此时,哈桑的留在那色波的大将赛夫得到城外有不明情形的人抵达后也来到了城头,他见到普哈丁也来了,不禁吃了一惊。
“大伊玛目......”
此时,距离破晓最多还有一刻的时间,普哈丁的狂躁也到了顶点。
“打开城门!”
他下达了命令。
由于他是整个呼罗珊地区的大伊玛目,实际上是此地宗教领袖,地位还在哈桑之上,在整个呼罗珊地区也仅次于并波悉林,赛夫完全不敢拒绝他。
何况,此人虽然在呼罗珊地区仅次于并波悉林,但在并波悉林前往麦加修习之前,普哈丁还是他的讲经老师,并波悉林见到他也只能称呼一声“穆尔西迪”(老师,大食军引导者),地位超卓。
赛夫犹豫了一下,刚才他站在城墙上观望时,隐隐约约见到隐藏在黑暗里的那些人似乎穿着大食军的服饰,但若是哈桑总督派过来的人,为何不直接来到城下现身?
但他绝对信任普哈丁,“是!”
城门打开了,一大队骑兵从城门里涌了进来,都是大食军的装束,有些赛夫似乎还见过,看面目也是波斯、河中、吐火罗一带的模样,赛夫以为这是并波悉林派过来直接隶属于大伊玛目的军队,便没有多说什么,静静地看着他们。
一刻的时间很快就来临了,太阳虽然尚未见到,但东边天空的尽头隐隐已经有霞光出现了,此时,孙秀荣的骑兵已经分成几波来到了各做城门附近。
北城门下,同样一身黑袍,还带着黑巾的光明尊者与普哈丁见面了。
见到光明尊者,普哈丁似乎有些紧张,他带着一些愤怒、疑惑用一种在场的所有人都听不懂的语言与尊者激烈地交流着。
此时,赛夫还在城墙上,所有的碎叶军已经尽到了城里,孙秀荣也来到了赛夫的身边。
当然了,他压低着帽子,在暗色里,在一众突厥碎叶军的掩护下,赛夫根本看不清他的长相。
“扑......”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终于出现了,见到这束光后,尊者与普哈丁的争吵立即停止了。
此时,所有的大食教徒都匍匐在地上祈祷着,“扑”的声音就是他们跪下时发出的。
普哈丁突然大喊道:“杀死他们,他们是异教徒!”
但已经晚了,孙秀荣的短刀已经刺进了赛夫的心脏,然后所有的碎叶军也做着同样的动作,将城墙上、城门边的大食军纷纷杀死!
最后,经过短暂战斗,碎叶军控制了军营,最终控制了整座那色波城!
......
大食军寺庙的地下。
一道盘旋着往下的石阶,也不知走了多少级,最后抵达一个开阔的空间,里面似乎有一些空气,角落里也有一盏昏暗的油灯。
在一个黑暗的角落,孙秀荣与光明尊者展开了对话。
“尊者,我的疑问太多,还是请尊者为我解惑”
“不行,我从来没有向任何一位光明使者详细讲解过,在光明使者面前,我只能回答问题,而不能详细讲解”
“......,也罢,嗯,我的第一个问题是,为什么选择在黎明前舞动长鞭?你似乎在用长鞭的音波向城里的而某人传递着某种讯息,若是我没猜错的话,此人就是大食人设在那色波城最受人尊敬的大伊玛目普哈丁,可是他是大食军的大师,怎能听你指挥?再者,为何一到破晓,他又大喊大叫起来”
“唉,你的问题实在太多,从未有人这样向我问过问题,也罢,我就破例回答一次”
“祆教的总坛一直在波斯,在河中的只是分坛,总教主座下有两名弟子,一名叫呼罗珊,一名叫霍拉桑,都与太阳有关,一人是以祆教徒的身份出现在世人面前的,一人则行踪不定,只在夜晚出现”
“两人都以教主的身份行走各处,但那位叫霍拉桑者一到子夜时分直至黎明之前,会成为真正的祆教徒,但在这个时分,无论是何人,都需要睡觉,于是,此人真正成为祆教徒的时间,每日只是在黎明前的短暂时间里”
“时间长短不定,但对于霍拉桑来说却是确定的,按照唐人的算法,每日只有小半个时辰,我用音波勾起霍拉桑的祆教徒记忆,让他替我等打开城门,此时,他就是一个祆教徒,披着大食军衣服的祆教徒”
“但当太阳升起时,他自然又变成了大食教徒”
孙秀荣似乎明白了什么,“按照我的粗陋理解,在祆教的世界,光明与黑暗是一体两面的,难道在人身上也有对应?修炼越深,难道这两面性在自己身上的争斗就更加激烈?而对一般人来说就不存在这个?那尊者......”
“你猜的不错,我就是总教主麾下主要扮演光明的那一位,但却喜欢黑暗,而扮演黑暗的那一位却喜欢光明,唐人常说人生无常,祆教这样做,也有些类似”
“那在什么等级的人身上会体现出这样的情形?”
“这是本教最大的秘密,本教没有成文的教义面世,全靠言传身教,职位越高,得到的教义就越多......”
孙秀荣插道:“陷入两面争斗的可能性就越大?”
“不错”
“那哥舒迷奴显然是有这个迹象了,我倒是好奇的是,此人的本体到底是黑暗还是光明?”
“......”
孙秀荣笑了笑,“我有些明白了,祆教徒修为到一定程度,恐怕连自己也控制不了,最终会成为完全的黑暗,还是完全的光明,并没有一定之规”
“你说的没错,不过大致来说,光明终究战胜黑暗,这是三千年一轮回的结果,但是从永久的时间上来看,另外一个三千年的起点都是黑暗,于是,到底是黑暗占了上风,还是光明占了上风,真不好说”
孙秀荣点点头,“眼下普哈丁已然暴露了,他显然是贵教最大的秘密了,我倒是有些好奇,贵教肯定是花费了巨大的代价让其成了扮演黑暗使者的那名尊者,一下暴露了,虽然也有你的考虑,但终究是碎叶军占了便宜,你们到底是怎么考虑的?”
就在孙秀荣向其讯问时,一个想法又在他脑海里涌现。
“在原本的历史上,河中地区从现在开始一直到几百年后,自然都是大食教的天下,蒙古人短暂统治后,最终也只能皈依此教才得以延续黄金家族的血脉,期间,祆教虽然颇受压制,但一直没有灭绝,难道就是这一体两面修行的结果?”
“还有,若是没有我的出现,祆教徒多半全部在地下活动,很少有见到光明的时候,这位普哈丁最终的结局如何还真是令人感兴趣啊”
此时,尊者突然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孙秀荣突然明白了什么。
“我明白了,普哈丁从此将成为光明尊者,而你,却要去大食教占据主要位置的地方变成黑暗尊者!”
那人顶着孙秀荣看了许久,“你很聪明,还是所有光明使者中最聪明的,看来我选择你成为光明使者还真做对了”
孙秀荣此时却想到了后世某小说中的两个人物。
杨逍与范遥!
......
由于“大伊玛目”突然反水,让那色波城里的大食军陷入了极度的混乱,加上碎叶军的攻击,在中午时分,碎叶军已经完全控制了这座城池。
作为前小史国的都城,以及大食人设在呼罗珊地区的总督府所在,这座城池也有近十里的周长,城墙也高达三丈,若不是有普哈丁在黎明前那一定点祆教徒身份的返照,碎叶军想要拿下此城几乎没有可能。
但孙秀荣的面上并没有多少喜悦。
“按照这个情形,祆教在河中的势力还十分强大,估计到了以草原部族为主的回鹘人、葛逻禄人成为这里的主人后,通过残酷的杀戮以及严苛的管束,他们的势力才会大幅削弱,眼下想要轻易统治这个地方并不容易啊”
不过无论如何,他得到了该城,以及大食人储存在此地,能够满足几万大军消耗的粮草和财宝,加上乞史城,眼下就只剩下一座萨末鞬城了。
河中,在大食人将贵族屠杀殆尽后,全部归属碎叶军便近在眼前了!
第二十四章 伊本.哈桑的选择
天下从没有不透风的墙。
乞史城失陷的消息震惊了正在乞史城东边山口与碎叶军鏖战的哈桑。
上一次在与苏哈、窦薛裕的大战里,双方最终不分胜负,苏哈、窦薛裕的军队再次回到了大营,哈桑自然不甘心,决定一鼓作气彻底击垮大营。
就在此时,他接到了乞史城失陷的消息!
接到这个消息后,哈桑便知晓大势已去,眼下救援萨末鞬城已完全没有可能了,若是能在并波悉林大军来临之前保有那色波城这个大食人在乌浒水北岸最重要的据点就不错了。
于是,他撤退了,在与苏哈的战斗中,他在城外的一万七千大军几乎几乎折损了一半,不过也将窦薛裕的拔汗那军损失了六七成,苏哈的骑兵也有几乎两成折损,否则依着苏哈的强悍,他是不会退入大营的。
不过随着孙孝恪五百骑的出现,他依旧保持了三千人左右的规模。
哈桑撤退时,他身边的骑兵还有大约三千,剩下步军就无法区分长矛兵、刀盾兵、重步兵了,大约五千人全部挤在一起,跟在骑兵的后面往南撤。
苏哈自然不会平白让敌人撤走,不过由于他的力量损失颇大,他只能带着一千骑远远跟在敌人的后面。
其实现在的哈桑根本就没有心思与他决战,而是存了以步军断后,掩护骑兵顺利撤到那色波城的心思。
在抵近乞史城时,他碰到了侯琪的人马。
侯琪的热海营其实已经在昨日抵达乞史城了,他遵照孙秀荣的命令,让刚刚抵达的轻兵营带着辎重、炮兵、陌刀兵进入乞史城驻守,自己则带着剩余两千五百人随时出城作战。
这一日,得知哈桑的大军正在撤退时,侯琪立即带着骑兵出来了。
与马琳、白孝德、苏哈等人相比,侯琪是一位老老实实按照孙秀荣亲自制定的操典行事之人,得到侦骑的消息后,他立即将自己的两千五百骑排成一个严密的大阵阻挡在驿道上。
哈桑很快就得知了这个消息。
甫一得知这个消息,哈桑并没有惊慌失措。
独莫水(卡什卡达里河)冲刷出来的绿洲几有五十里宽,在绿洲上,除了城堡、村庄就是田野了,眼下粟特人种植的作物已经冒出地面一个月了,绿油油的煞是好看,但粟特人种植的都是旱地作物,若是逼急了哈桑大可将骑兵开进田野一走了之。
在独莫水流域,绿洲东面的山体那一侧就是识匿五国,眼下被大唐控制,哈桑自然不能跑向那里,何况,从那密水绿洲穿越大山通往识匿五国的道路只有一条,中间有一处险要的关隘,叫铁门关,眼下却是被大唐控制着。
若是被碎叶军追得急迫的话,他还能窜入绿洲西边的大山,那里的山势平缓,山谷纵横,作为长期在那色波附近盘桓的大食人来说,对于这里的地势非常熟悉。
但眼下他却不能这么做,因为此时的他已经得知那密水(泽拉夫尚河)流域西端的城池已经被碎叶军占据了,没准碎叶军正沿着这处山体里的山谷向东进攻。
于是他只能拼命往南跑,只要到了那色波城,依托高大坚固的城墙,以及城里足以支撑到并波悉林大军抵达的粮草和步军,完全能够反败为胜。
此时的他尚不知晓那色波城已经失陷了,还在做着美梦。
他绝对信任并波悉林。
此时的大食国,对于征服的异教徒地区,除了号召他们诚心皈依大食教,就好像他们在呼罗珊地区做的那样(这个地区的民众与波斯其它地方不同,民众对于大食教的虔诚不在大食人之下),而对于不愿意加入大食教或者勉强加入大食教的,他们也有办法对付他们。
这就是繁重的兵役!
否则,在多为荒漠的呼罗珊地区,并波悉林为何能在短时间召集起近五十万的大军?
用战争来消耗异教徒,进而消耗敌人,才是黑衣大食刚刚成立之时的不二法宝!
当然了,他们也知晓不能完全通过残酷教法来对待他们扩张路上遇到的任何人,在这个世界上,他们对两个敌人还是十分大方的。
一个自然是罗马人了,对于俘虏的罗马士兵、将领,他们都是礼遇有加,而对于另一个强大的敌人,唐人,他们同样如此对待,怛罗斯之战后,被俘的唐军实际上都得到了颇为不错的礼遇,读过书的人更是当做贵族一样对待。
否则也不会出现像杜环这样读过书的士兵(估计是录事一类)被俘后还被安排在地中海附近旅游、考察,最后还能乘坐阿拉伯人的海船回到大唐!
在任何时代,无论你信仰什么宗教,作为一股大的势力,自然就不能光考虑宗教,利益才是最主要的,其中对于真正的强者,那绝对是要高看一眼的。
扯远了,哈桑将大约五千步军放在后面,结成阵势缓慢撤退,除了作为诱饵吸引碎叶军攻打,进而为自己骑兵的顺利撤退创造机会外,未尝没有放弃这支步军的意思。
一旦完全失去了这支步军,在呼罗珊、吐火罗,很快就能再拉出一支同样数目的军队,而同样在呼罗珊、赫拉特,这两处呼罗珊重镇,每一处都有几万名工匠在为大食军日夜不停地打造军械,装备也没问题。
这些工匠同样都是眼下大食国境内的异教徒或者刚刚加入大食教不久的人,与河中诸国一样,都是形同奴隶一般的存在,大食国投入少量粮食就能让他们开动起来。
什么事人海战术,此时的大食国才是!
大食教的巅峰是奥斯曼而不是大食,在奥斯曼时代,由于大量吸收了基督徒,以及由基督徒转化而来的大食教徒,他们才会慢慢走上精英治国,精锐作战,辅以归化白人(西帕希、耶里切里)的巅峰。
故此,对于步军的损失,哈桑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唯一可惜的就是重步兵了,这些人都是虔诚的大食教徒,一想到这些人,哈桑年轻、英俊的面庞上勉强露出了一丝怜惜。
是的,只是一丝怜惜,并没有负疚感,这丝怜惜也只持续了一小会就完全消失了。
对于侯琪的挡路,他也没有上前与之决战的意思。
开什么玩笑,碎叶军也有几千骑,后面没准还有追兵,虽有步军阻拦,但若是被碎叶军骑兵纠缠住,想要脱身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于是,哈桑带领骑兵窜入了田野。
这一幕,自然逃不过侯琪的眼睛。
在独莫水绿洲上,曾先后崛起过大宛国、史国,养活民众十万户,光凭一条独莫水是不行的,从汉代起,这里的居民就学会了将独莫水及其支流的河水通过无数条渠道引到农田里。
在乞史城附近,便有四条河流以及依着四条河流形成的几十条渠道,乍一看都是一望无际的田野,但走不了几步便是水渠,再走几步就是人工河,最后就要面临独莫水支流的阻隔。
这些,哈桑自然知道一些,但作为堂堂埃米尔,霍拉桑地区的总督,他也只是模模糊糊知道,他自然是准备先到田野里奔驰一会儿,然后再绕到驿道上的。
此时的侯琪已经将自己手下五个营头(每个营头五百人,长官叫校尉),排成了一个扇形,看似“追赶”着哈桑,实则“驱赶”着哈桑往前急奔,见到这一幕,哈桑也加快了步伐。
约莫小半个时辰过去后,两支人马的距离越来越近了!
此时,在哈桑的正南面则是独莫水的一条支流,虽然只有几十米宽,不过这是夏季,想要从容越过也不容易。
而在他的两侧则是两条被史国农户从支流引出来的水渠!
水渠只有不到一丈宽,若是拼命,座下又多是大宛马的话,大食人的骑兵还是能跨过去的,但眼下显然是不行的,大食人自然也拥有高大的大宛马,但大多数还是吐火罗马,一种从大月氏时代传承下来的河西马,经过近百年的杂交、演变后,自然比眼下漠北大行其道的突厥马高大一些,但也很有限。
于是,哈桑和他的骑兵被阻截在一处四面皆约一里地长的狭窄地方!
不过,哈桑作为总督,又是并波悉林手下的两大将之一,还是有一支亲兵的,他的亲兵骑着的都是大宛马。
到了这个时候,哈桑自然醒悟过来为何侯琪一直在后面不疾不徐地跟着,而不是拼命贴上来厮杀了。
他看向了执失乌介。
执失乌介心里一凛。
“我的重骑兵只剩下一千骑左右了,眼下前、左、右三面有河水阻隔,后面有追兵,总督大人显然是想让我的重骑兵去挡住碎叶军,然后自己带着骑兵渡过河水南去了......”
“我的家眷都在木鹿城,若是忤逆了他的意思,必将成为奴隶在木鹿城的市场上发卖,唉......”
半晌,他想到了一个完全之策,他朝着哈桑说道:“总督大人,我明白了,在下这就带着重骑兵去挡住敌人!在此之前,你们赶紧走吧,这是一条小河,河水并不深,只要不没过马头,大队就能过去,咳咳......”
哈桑知道他的想法,便宽慰道:“放心吧,你的家眷我会照顾好的”
哈桑看了一眼远处,只见侯琪的军队依旧不疾不徐地跟着自己,在将自己压缩到这个地方,依旧没有上来厮杀的意思,虽有些奇怪,不过眼下还是逃命要紧,他又看了看河对面,那里依然是一片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田野。
蓝天,白云,绿油油的大地,好一派河中绿洲风光,以前他担任霍拉桑总督时并没有好好欣赏这些,眼下想要欣赏却没有时间了。
“扑!”
他催动了战马,面对这样的河流,战马也没有畏惧,前蹄踏上了河面!
第二十五章 齐亚德的选择
在夏季广袤的田野上,绿色当然是主色调,这自然是禾苗带来的,不过在禾绿中也有一抹特殊的绿色,那是一种包括了嫩绿、黄绿、幽绿的绿色,是如今包括拔汗那盆地、昭武诸国乡下村庄附近常见的绿色。
这是一种包括了河中梣树、杏树、葡萄的树丛绿,在一望无际的田野上还是十分显眼的。
与中国农村房前屋后种植果树一样,时下河中诸国的农户无论是不是奴户,同样喜欢在房屋附近种植上述树木,其中梣树就是白蜡树,是制作矛杆、家具的上好材料,中亚就算是在绿洲地带树木也很稀少,但农户普遍喜欢种植梣树,自然是为了取材自用。
至于杏树、葡萄,其用途就不用多说了。
时下正是五月末的时分,杏树、梣树还在花季,绿丛中还点缀着些许白、黄,远远瞧去煞是好看。
这样的村庄在河中诸国每隔十余里都会遇到,先不论土地的权属归谁,也不论种地的农户是否奴户,由于经常受到游牧部族的侵扰,与中原一样,大约百余户人家会集中居住在一起,河中人称其为庄园,唐人却称之为“坞壁”,实际上就是有围墙的堡子。
堡子就掩映在绿树从中,对于树木,农户看的并不比粮食轻多少,木制家私几乎都来自此树,而按照诸国的税赋要求,每户每年除了上缴粮食,还有上缴一定数量的梣树杆、葡萄酒。
上缴梣树的用途不言而喻,至于后者,其与棉花一样,是如今河中诸国最值钱的东西,完全可以等同瑟瑟石来用。
哈桑正在涉渡的河流南面约莫两里处就是一处坞壁,当哈桑的骑兵开始踏入河流涉渡时,从坞壁里开出来了一队骑兵!
哈桑料想的不错,西边的宇文邕奴在安国第一大商人、安国王族库特巴的协助下,将从穆国(卡拉库尔)到康国(萨末鞬城)一些列城堡全部攻克后,便带着一千正规军横穿安国(阿滥谧城)与那色波之间的荒漠道路抵达了那色波。
有宇文邕奴镇守那色波,孙秀荣便赶紧带着两千骑兵北上了。
从坞壁里出来的骑兵正是孙秀荣一行!
见到这一幕后,后面准备“断后”的执失乌介赶紧投降了,不过侯琪并不准备接受他的投降,他说道:“不是我不相信你,而是眼下双方正在交战,一旦我部正在与渡河的军队作战时你再次反水我又该如何?”
执失乌介怒道:“难道你就是要通过厮杀来消灭我等?”
侯琪说道:“你只说对一半,你如果诚心投靠我等,眼下就有立功的机会,前面的人正在渡河,你现在就可施展半渡而击”
执失乌介大声说道:“我等的家眷还在木鹿城!如果这样做了家眷的下场将惨不忍睹!”
侯琪笑道:“你也不想想,眼下还有人能够活着出去吗?这处战场是我等精心挑选的,除了这一处,再前面,又是一处与这里一模一样的地形,那里还有我们的第二道伏兵”
执失乌介大惊失色,思忖良久后想道:“也罢,如果真像他所说的那样,哈桑的轻骑兵也逃不过去,不过重骑兵里还有不少哈桑的亲信,我就是下了命令,他们也不一定会听啊......”
他还在逡巡,对面的孙秀荣却没有丝毫犹豫。
他一马当先骑着火龙驹冲到了河边上,并一眼就看到了那位穿着一身用磨得晶亮的铁片串成的鳞甲,但鳞甲的边缘却金光闪闪,一看就是镀了金的将领,这样的制式倒不是哈桑炫耀,却是此时大食大将的标配,在他们看来,银色代表月亮,金色代表闪烁的星星,所谓星月是也。
再加上他黑色头巾当中镶嵌的同样金色的饰物,以及插在头巾一侧的极为绚烂的羽毛,有着这样装扮的人是谁便呼之欲出了,何况此人虽然也留着一大蓬胡子,但胡须并不浓密,面色也白皙消瘦,一看就是一位年轻人。
此时,双方的距离不过二三十米,哈桑已经越过河水,冲上了河滩,他自然也是惊骇无比,不过现在只能拼死往前了,再回去凶险更大。
但孙秀荣手里三石力的黑云弓、穿云箭已经对准了他!
像哈桑这样贵为总督之人,身边自然少不了能够为之殉死的人,见此情形后,很快就有不少人抢到了他的前面护着他。
“咻......”
孙秀荣带着一丝叹息射出了第一箭,然后连珠般又一气射出了九箭!
第八箭,在哈桑的护卫还没有抢过来之前射中了哈桑,这一箭正中他的额头,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了。
哈桑的亲兵果然与执失乌介带着的重骑兵不同,哈桑一死,他们不退反进,个个用大食语高呼着孙秀荣听不懂的口号,面目带着狰狞,奋不顾身地催动战马往前冲!
不过这都是徒劳的,对于一支装备了强弩和骑兵用震天雷的部队,还是居高临下的部队来说,他们的争斗不过是飞蛾扑火罢了。
而后面的执失乌介听到震天雷炸响的声音后不禁长叹:“难道此人真是祆教里的光明使者,能够催动天雷地火为其所用?”
执失乌介将听命于自己的突厥骑兵聚在一起,说道:“眼下大势已去,只能......”
他的话还没说完,剩下的那些来自呼罗珊地区的波斯重骑兵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们二话没说就向执失乌介他们杀了过来!
又是一场乱战。
......
河畔的战斗很快就结束了,来自大食地区(这里指的是来自内志、汉志以及也门地区的阿拉伯轻骑兵)的轻骑兵没有一个逃走的,全部战死,来自呼罗珊地区的重骑兵与执失乌介的突厥骑兵混战一番后也悉数战死。
最终,执失乌介只剩下大约三百骑。
看着这三百骑,执失乌介不禁有些欲哭无泪。
后面,在苏哈、侯琪的打击下,哈桑的五千步军无路可逃,对于这些军官主要来自大马士革、阿勒颇地区的步军来说,信念并没有大食地区、呼罗珊地区的人那样坚定。
他们略微抵抗后都投降了。
......
萨末鞬城。
还有三千骑兵,四千步军的齐亚德很快就得到这个消息,并见到了一件信物。
哈桑的头颅!
哈桑死的时候并未闭目,英俊的面庞还带着不甘,这丝不甘齐亚德自然懂得。
他将他双目阖上,叹道:“哈桑啊哈桑,你是大伊玛目亲自挑选去麦加修炼的十人之一,这之前,我与你父亲都没去过,一直在大伊玛目身边听取教诲,圣城的大伊玛目、圣人众多,难道你就没有领略到半点他们的光辉?”
齐亚德从哈桑眼里看出了不是不幸死亡的不甘,而是对尘世间留恋的不甘,这才是他叹息的。
齐亚德又长叹了一声。
“直到今日,我才发现城外的围城大军里,碎叶军的正规营头只有一个,另外一个却是孙秀荣这厮弄过来的部族骑兵,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杀出去与之大战一番才是”
“但是......,敌人,异教徒,卡菲尔,已经占据了从穆国到康国之间所有的城堡,就算我能杀出重围,能够顺利回到河南的也不会有多少,骑兵还好说,步军就......”
他突然想到了并波悉林,那位年纪与他一样大,但是在他心里却一直沐浴着圣人关辉的人。
在他心目中,并波悉林就是圣人。
“圣人啊,相信你已经感受到了弟子的呼唤,放心吧,弟子一定会牢牢守住萨末鞬城,并坚持到你的到来!”
为了避免那色波城的覆辙,这一日,齐亚德在萨末鞬城进行了地毯式搜捕,将隐藏在城里的地下祆教徒、景教徒、摩尼教徒聚集点以及残留的贵族全部杀死,并将其家属全部分给守城士兵为奴隶,得到库特巴再次叛变的消息后,他将城里的商人也杀了个一干二净,将财产也分给了士兵。
当然了,作为一个比哈桑优秀得多的将领,齐亚德并没有忘记城里的普通匠户、农户、牧户,他将一部分粮食和财物也分给了他们,并让他们参与屠杀以前的贵族老爷们,坚定其与大食人一起守城的决心。
如此一来,孙秀荣想利用祆教徒再次打开城门的做法就不管用了。
何况,尊者为他打开那色波城后便消失不见了,现在他身边只有史泰染缅这位妙火使者,完全没有打开萨末鞬城城堡的能力。
一个奇怪的事情是,在此之前,孙秀荣实际上是坐视齐亚德派出城外的快马离去的。
当宇文邕奴问起他时,他说道:“萨末鞬城是大食人留在乌浒水以北最后一个大型据点了,若是没有消息传到木鹿城,并波悉林一定会加快前来救援的步伐,但如果知晓了哈桑已死,乌浒水畔的那色波城、毕国城都失陷了,只剩下孤单单一座萨末鞬城,他会怎么想?”
宇文邕奴说道:“进退两难,与我等谈和,换出齐亚德等重要人物才是上策”
孙秀荣点点头,“这就对了,如果没有半点消息出去,我还是有些担心的”
“那萨末鞬城?”
“自然是先围着”
“可是安西......”
“大唐设在识匿五国的识匿镇所在赛迦申城就在乌浒水北岸,距离那色波城只有一山之隔,他们还控制着山中的铁门关,难道对于独莫水绿洲的战事就一无所知,显然不是的,田珍肯定关注着这里的一举一动”
“高仙芝若是有所动作,就绝对不会从拔汗那国那条明显的道路过来,肯定是从隐蔽的识匿五国过来的,见到哈桑败亡后,彼等多半不会轻举妄动,他们是知道大食人的动员能力的,继续看戏才是上策”
“......”
第二十六章俱战提(上)
“那我等?”
“若是并波悉林不只是抽调木鹿城附近的兵马,也就是五万以内之数,而是决定出动大军夺回那密水、独莫水诸国,在齐亚德、哈桑都战败后,没有十万人马是办不到的”
“按照俘虏的供述,除了木鹿城,他们在图斯城、赫拉特还拥有重兵,图斯城是在大食人侵入波斯之前波斯呼罗珊省,对了,在波斯,省就相当于大唐的大州,是呼罗珊省的首府”
“大食人占据波斯后,呼罗珊总督府就设在了木鹿城,在其境内有四座大城,分别扼控各处,图斯城在木鹿城西南约五百里处,用来威慑波斯腹地”
(图斯城,后世马什哈德)
“图斯城东南约五百里,有一大城,叫赫拉特,用来震慑东呼罗珊以及吐火罗地区”
“赫拉特以东约千里,有一城叫护闻城,大唐细柳州所在,用来震慑吐火罗附近部族,加上木鹿城,这便是呼罗珊四大城”
(护闻城,后世喀布尔)
“哈桑原本是吐火罗总督,自然将吐火罗地区的精锐带到乌浒水以北了,不过那里应该还剩下了几万人马”
“图斯城、赫拉特距离木鹿城并不太远,这两个地方加起来至少有十万可出动的机动兵力,并波悉林若是要出动十万以上大军的话,除了木鹿城的,必定会从这两地抽调,一去一来又要花费一些时日”
“这么说我军还有时间来稳定河中诸国?”
“是的,虽然我估量并波悉林并不会在齐亚德、哈桑都败绩后再亲自带领大军前来与我作战,多半只抽调木鹿城的兵马,但凡事没有绝对,万一他决定就在河中一带与我决战呢?”
“那.....”
“勿忧,我已经有所准备了,来这里之前,我已经同荔非守瑜、封常清等说过了,一旦我的作战时间超过一个月还没有返回的迹象,庭州的碎叶军依旧不变,但那里的所有府兵全部调往伊犁州、碎叶州,接受那里的防区”
“碎叶州、伊犁州的所有府兵也全部集中,加强这两地的防御”
“而博格拉营、怛逻斯营、饶乐营则在马璘的带领下沿着怛逻斯到萨末鞬城的驿道南下支援我等......”
“大都护,就算马璘过来了,也只多了近万人马,若是并波悉林带着十万大军杀到,我等还是力有未逮啊,何况一旁还有高仙芝在虎视眈眈?”
“不怕,这一节我也考虑到了,故此,当马璘南下时,这三个营头都是按照博格达营配置的,各有八百辆偏厢车,四十门火炮,等他抵达后立即开往毕国城,并波悉林若是带着大军过来,最近的路就是毕国城了,因为在此之前,他们还能在一河之隔的穆国休整、打探消息,然后越过乌浒水与我军决战最为便捷,他们人多,硬桥硬马压过去就行了,不需要出奇兵长途奔袭”
“若是非要这么做,让赫拉特的军队直接北上,直抵那色波,除了要穿越茫茫荒漠,还要不停翻越大山,大食人就算再耐旱,也不可能这么做,等他们抵达了那色波,携带的粮食起码消耗干净了”
“至于护闻城,就更不用想了,他们是不会从那里出兵的,这里的军队还隔着乌浒水与大唐对峙呢”
“若是大唐与大食勾连起来?”
“多半不可能,就在不久前,高仙芝在五识匿国连番作战才收复了乌浒水上游以北的区域,将那里的的大食军赶到了南面,这才多久,两者就勾连起来?”
“何况,大食人是以宗教立国的,对于异教徒防范之心甚严,虽然也崇尚强者,但在这种大是大非下绝对是不会与主要的敌人勾连起来的”
......
十日后,马璘抵达了萨末鞬城。
对于能带着三个营头不远千里奔赴异域作战,马璘自是高兴不迭,见到孙秀荣后也单膝跪地大声说道:“大都护,你等横扫河中诸国的事迹早就在庭州、伊犁州、碎叶州传开了,眼下我部乃生力军,有什么大战就让我部上吧”
孙秀荣点点头,“很好,你部就不要休整了,赶紧西去,直到毕国城,协助李思慕的府兵防守,抵达后,你等就不要进城了,让李思慕继续镇守城堡”
“你等就在城外某地驻扎,扎下三座大营,大营之间呈品字形,注意,每两座大营之间的距离必须贴近火炮的最大射程”
“并波悉林要过来的话,必过穆国城,穆国城附近的乌浒水河面上有桥梁可以通过大军......”
“大都护,我知道了,等到大食军渡河时,我给他来一个半渡而击!”
“不妥”,没想到他这个提议却被孙秀荣否定了,“若是敌人知道从此处过河十分困难,岂有不另找他处的,从穆国城到那色波之间长达几百里,几乎处处可渡,我军兵力单薄,不可能完全遮护如此长的地方”
(穆国城,后世土库曼纳巴德,毕国城,后世卡拉库尔)
“若是敌人被你吓到了,或者龟缩在穆国城,或者从其它地方过活,岂不糟糕,本都护还想尽快稳定河中地区呢!”
“那......”
“放任彼等过河,在河岸与毕国城之间是长达五十里的沙漠,他们越过此地后肯定需要休整,故此,是不会马上投入到作战上来的,你可以派出小股骑兵进行袭扰,让其不得安宁.......”
“是,大都护,职部突然想到了一事”
“说”
“是,如果大食人真带着十万大军前来,就不会就在毕国城与我军交战了,有如此多的军力,大可分出部分去乡下劫掠,破坏庄稼,如果是这样......”
这正是孙秀荣所担心的,他想了想,说道:“并波悉林此来,目的是救出齐亚德,在齐亚德还在萨末鞬城的情况下,他是不会这么做的,一定会让少数军力,比如两三万与你对峙,剩下的大军会沿着那密水东进......”
“还有一种情况”,孙秀荣继说道,“他有十万之众,完全可以牺牲上万人马猛攻你的大营,作为踏上乌浒水北岸后提振士气的法子,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不妨一开始不要出动火炮,先用强弩、弓箭与之对抗,让其看到希望,当真正顶不住的时候在出动火炮”
“如果在毕国城附近就让其伤亡严重,他也就会失去救援萨末鞬城的信心,届时,必定会派人与我谈判,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倒是愿意”
“大都护,何不以我的大营为依托,将其部队消耗殆尽?”
“不可能,人家可是有十万人马的,整个呼罗珊地区还有几十万,如果没有文书约束,让其不停地过来骚扰,河中地区何时能够稳固下来?”
马璘似乎明白了孙秀荣的意思,“大都护,你的意思是,眼下稳固整个河中地区才是重中之重?”
“那是自然,根据初步的了解,安国、康国、史国等河中诸国加起来还有人口接近二十万户,丁口近百万,以前无论是西突厥、突骑施还是大唐都采取了分而治之的法子,将其分成一个个小国,故此看起来不太强大”
“但这些地方若是合在一起至少能新组建五万人马,我碎叶军别的都好说,就是这丁口太过单薄,无论是对上大唐......”
说到这里看了他一眼,见他不为所动便继续说道:“还是大食,都是人口单薄的一方,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西突厥、突骑施为何疏忽而灭,便是此故,战争,最终消耗的就是丁口,大汉能最终灭亡匈奴,凭的是这个,大唐能够始终睥睨漠北诸部,凭的也是这个!”
“我碎叶军虽然战力强大,但终究数量太少,加上需要守卫的疆土太过辽阔,一着不慎,就有满盘皆输之虞,每一步都必须走好啊”
......
随着马璘的到来,孙秀荣也小小松了一口气,不过这也是短时的,一想到暗处隐藏的力量,他只得再次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歼灭哈桑的残余力量后,他让苏哈带着天山营、热海营、拔汗那军镇守那色波,而自己则带着博格达营以及新近抽调到这里、缺了一个轻兵营的歌舒营继续围困萨末鞬城。
至于萨哈、黑夫的府兵营,则被分散到乞史城、阿滥谧城、东安国、何国等地。
战事进行到这里时,他们似乎都忘了所谓昭武诸国里还有两个最强大的国度。
石国和拔汗那国。
拔汗那国自然不用多说了,随着其王子窦薛裕与碎叶军一同战斗,该国已经至少在碎叶军与大唐之间会保持中立了。
但石国的态度就值得玩味了。
难道孙秀荣就不想从石国抽调兵马来协助他防御河中吗?
......
俱战提,位于药杀水流出拔汗那盆地后的峡谷处,其北面是库拉明山,南面是波悉山,河水在此地都是在一条长约百里的峡谷里流淌着,流出峡谷后才折向北面,又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
此时,在这条峡谷的南面,原本是昭武大国东曹国的领地,都城就在俱战提和南面的东曹城(后世伊斯塔拉夫尚)来回变换,后来东曹国被石国征服,东曹国也成了石国王族的封地。
前碎叶军军官、祆教的明力使者哥舒迷奴成了石国国王的二女婿后,由于手下有一支完全按照碎叶军的规制打造的军队,战力强横,石国国王便将其封为东曹国国王,统管吉扎克-东曹城-俱战提这个三角地带。
不过石国国王莫贺咄显然是留了一手,吉扎克、东曹城虽然名义上是哥舒迷奴的领地,但实际上还是掌握在他自己手里,哥舒迷奴真正能够掌控的也就是俱战提城附近的区域。
也就是后世峡谷西端到东端附近以及南边大约几百万亩的土地。
峡谷的西端,也就是后世贝科博德城,此时也有一处小城,掌握在莫贺咄的侄子手里,故此,哥舒迷奴真正能有效掌控的就是俱战提以南的土地。
不过这块土地也不赖,首先他是商路要道,从拔汗那出发到昭武诸国,必须经过俱战提,哥舒迷奴自然能从中得到不少商税,再者,在俱战提以南,是一大片长约六十里,宽约二十里的绿洲平原,有农田超过百万亩,加上两侧山上都是上好的草场,也能饲养马匹。
故此,此地虽小,却是形胜之地。
于是,哥舒迷奴一般情形下并非住在吉扎克或东曹城,大多是住在俱战提。
第二十七章俱战提(中)
此时的俱战提并不像后世那座大城就建在药杀水河边的现代城市,古时候由于缺乏对洪水的抵御能力,城池虽然要依山傍水,但绝对不会就建在河边,除非那是一条不是发源于大山的普通河流。
药杀水发源于雪山,春夏之际河水会猛涨一二十米,若是遇到一个罕见的、大雪封山的冬季,等到春夏之际河水还会涨到五十米以上。
此时的俱战提城池设在药杀水南面一处长约七里,宽约三里的小山坡上,这里的地势明显比周围高出一些,大约在八十米左右,此时的山上植被茂盛,一到春夏便是郁郁葱葱的景象。
俱战提城便设在此处,若是按照周长,此城的面积还大过萨末鞬城、柘折城、阿滥谧城,但由于此地是拔汗那、石国、大食国反复争夺的地方,到此时时,俱战提阔达二十里的外城早已经烟消云散了,如今只剩下内城。
内城只有大约八里,原本是东曹国国王的行宫,此时就成了城池的全部了。
若不是有碎叶军的介入,石国此时的地位超卓,几乎是碎叶军的盟国,高仙芝自然只得按下破了此国大肆劫掠的心思,也就没了怛罗斯之战。
于是他将目光放到了五识匿国,收复乌浒水上游以北的土地后,大食人只得放弃俱战提,让石国凭空得了便宜。
虽然只是内城,不过方圆八里的城堡依旧在整个河中诸国里位居前列,以前东曹国的王宫、大食人前呼罗珊总督易卜拉欣行宫之一自然成了如今的东曹国国王、石国二女婿哥舒迷奴的府邸。
说来也奇怪,哥舒迷奴娶了金丝凯亚后,原本是住在吉扎克的,不过在金丝凯亚为他诞下一儿一女后,便带着儿女单独居住在吉扎克,而哥舒迷奴却长期居住在俱战提,但两人之间还是相安无事。
在俱战提附近的山上,盛产一种黄褐色的石头,哥舒迷奴入主该城后,立即将原来只有两丈高的内城墙用这种切割的整整齐齐的石头加高到三丈,并堵塞了南北两座城门,只留下东、西两座,并仿效大唐在城池的四角、每一段城墙的正中修建了敌楼,也就是能够藏兵、战斗的地方。
俱战提城下面,广阔的绿洲平地上,有大约五十万亩农地,两岸的山上还有大约十倍于此的草场,哥舒迷奴出自碎叶军,自然懂得孙秀荣那一套。
占住俱战提后,他立即将城池周围的农户无论是是不是奴户,每一户全部分足五十亩农田,无非是根据身份的不同,上缴的赋税不同罢了,比如如果是奴户,则需要上缴六成赋税,如果是平民,则只需要上缴四成赋税。
无论如何,这样的措施都比以前的石国、东曹国、大食国都强得多,就算是奴户,有了五十亩土地,虽然要上缴高达六成的赋税,不过由于土地多,依旧能养活一大家子。
至于平民,这生活就更好了。
于是,周围大约一万户农户,以及大约五千牧户对于他这位新上任的东曹国国王那是打心里感激的。
不过他这一套在俱战提以外的地方是行不通,故此,他长期住在这里也是有原因的,由于他这套措施,他在俱战提安若泰山。
加入碎叶军后,哥舒迷奴到过龟兹镇、疏勒镇,见过被唐人改建过的城池,他自然没有能力修建那样宽阔、高大的城池,不过在城墙上,两米的宽度还是有的,也设置了类似大唐城堡女墙那样用来防御、射击的设施。
城墙加高到三丈后,俱战提就成了真正易守难攻之地了。
还有一宗,自从大食国占据那密水、独莫水流域后,大量的祆教徒被杀,自然有不少人越过波悉山(康国与史国之间的山脉)来到石国。
此时,在祆教内部,除了史泰染缅的妙火使者身份,便是他这位明力使者了,而妙风使者是前康国国王咄曷,已经被齐亚德杀了。
剩余的妙水使者、清气使者都藏在暗处,一半教徒并不知晓他们是谁。
当史国被哈桑拿下后,浮在表面,并还有一定根基的使者便是这位明力使者哥舒迷奴了,于是,从康国、史国逃难而来的祆教徒络绎不绝。
这下哥舒迷奴犯难了。
俱战提附近虽有大片的绿洲平原,但地域终究有限,可容不下如此多的人员。
不过从孙秀荣那里明白了农户的重要性后,哥舒迷奴可不想将这些人放跑,他让以前的农户每户拿出二十亩让这些人耕种。
与此同时,他还降低了以前农户的赋税,在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的统治者虽然嘴里重视“农桑”,实际上并没有多重视,他们依旧处于鄙视链的最底层。
哥舒迷奴能够做到这样,在祆教徒眼里不啻是圣人般的存在。
随着教徒心目中的祆教总坛乞史城被大食人占据,哥舒迷奴的地位便愈发重要了。
当然了,作为东曹国国王,哥舒迷奴自然无须只能守着公主一人过活,在金丝凯亚之外,他还娶了两名当地贵族的女子,一个是前东曹国王族后裔,一个是附近山上的游牧部族酋长之女。
对外,他从一个剽悍的突厥汉子变成一个大腹便便之人,让石国国王莫贺咄、拔汗那国王窦忠节放松了警惕,这几年,哥舒迷奴趁着这两位国王不注意也侵占了他们不少土地,这两位看在他占住以前大食人总督府的面上,勉强容忍了。
俱战提,王城,地下。
同样一个昏暗的地下室,实际上这就是祆教的独特之处了。
像俱战提这样建在山上的城池,虽然利于防洪,还利于防御,但终究不利于取水,故此,此时中亚一带所有的城池的房舍都带着地下室,这样的地下室在敌人出现时就成了藏身之所。
而在平时,它却是取水的地方,隐藏水井的地方。
当然了,并不是所有的人家都有资格修建藏有水井的地下室,那样的话,真正需要水源的人就不能肆意用水了。
于是,在几百年前,乌孙国、康居国时代就有这样一个规定,凡是奴户者只能在城中指定的水井排队取水,而贵族、平民则可以修建自己的地下室和水井。
于是,奴户多,平民、贵族少就成了千百年来中亚城堡的必然的现象了。
俱战提王宫的地下室距离地下有几十米,有一处旋转石阶蜿蜒而下,到了这个地方,就几乎与河床平齐了,自然可以方便取水。
炎热的夏季,地面上温度温度高企,但这里却阴凉得很。
与所有祆教重要人物藏身之所一样,偌大的地下室只有一盏油灯,微弱的光线像极了祆教此时的处境——追求光明,却一直在与黑暗作斗争,大多数时间黑暗还占据了上风。
为了保持这种状况,他们竟然还设计出了二尊者这样奇葩的制度,在教义的长期灌输下,他们竟然还相信了自己的角色,还沉浸在角色里不能自拔。
“哒哒哒......”
这样潮湿阴冷的地下,依此时的条件,自然做不到完全的防水,在离油灯最远的角落里,明显有水滴不时滴在地上发出的滴答声,让着孤寂、空旷的地下愈发显得诡异。
油灯的对角,略微有些灯光。
一个黑影藏在黑暗里,勉强能看得出是一个人,在他的面前正跪着一人,身材高大肥硕,正是哥舒迷奴!
黑暗里的人手里拿着一卷东西,这样的东西出现在这个地方,自然不可能是纸张,而是一卷羊皮!
在整个祆教里,能够拥有羊皮卷,并向教徒传授教义的只有一人,那就是光明尊者!
眼下此人也不知是呼罗珊还是霍拉桑,按照常理,此时那位真正的尊者应该起身去呼罗珊了,并以大食教伊玛目的身份出现在大食教徒面前,而以前那色波地区的大伊玛目将接替他在河中地区祆教教主的位置。
这卷羊皮就是他身份的证明。
按照之前尊者的说法,此人应该叫霍拉桑,也就是前那色波伊玛目,眼下却成了如假包换的祆教教主,并神不知鬼不觉来到了俱战提,并将自己的总坛设置在这里,连如今在河中一带占据明显优势的孙秀荣也瞒过了,显示了祆教并非表面上那样羸弱。
而霍拉桑从一个大食教的大伊玛目摇身一变为祆教教主,放在一般人眼里,那是在是匪夷所思。
就连孙秀荣也不敢相信,当那位尊者向他叙说了此事后,他自然是半信半疑,最终也没有理会太多,潜意识里自然是认为他们绝对不会成功。
但他若是见到眼下这一幕,便只能心悦诚服了。
一个真正神秘的宗教,流行世上几千年,自有其独到之处,想要其彻底稍弱,只能等到科学昌明时才行,而此时,离那个时候还差得远。
“尊者”
哥舒迷奴虽然外形突然变得肥硕无比,不过其中气十足,加上他身上的“明力使者”头衔本就是教里通过武力来与外界争斗的,长期修习武艺让其实际上并不像其外形看起来那样愚钝。
低沉、浑厚,隐隐有金属闷击之声,让哥舒迷奴的声音十分迷人,也十分摄人。
“明力使者”
新尊者的声音倒是悦耳得多。
“弟子在”
“你知道我为何将总坛设在这里?”
“弟子愚昧,并不知晓”
“也罢,我就讲与你听。迷奴,你可知道你为何要取这个名字?”
“师尊给我取这个名字时,说是暗黑、破坏的意思,在下愚陋,一直不解其意,在下笃信本教,一直希望惩恶扬善,伸张光明,不知为何要给我取这样一个名字”
“呵呵,那你可知光明、黑暗的两面性?”
“自然知晓”
“那我简单说说吧,若是没有黑暗、混乱、破坏,何来三千年一次的正义之争,而若是没有三千年的轮回,祆教又有什么理由存在?”
“尊者的意思是......”
“是的,所谓两面性,实际上好听的说法,实际上,在正式教义里,黑暗就是光明,光明就是黑暗,坏人就是好人,坏人就是好人,为何?若是没有黑暗,光明也就不存在,若都是坏人,也就没有好人了”
“迷奴,真正的含义是破坏王,他是在提醒你,时刻记住自己的使命,就是破坏秩序,打破平衡,击碎宁静,当然了,一切以祆教为判断依据”
“弟子愚陋......”
“我知道,所以才将羊皮卷传给你”
“尊者,不,师尊!”
“迷奴,你听好了,以往只有真正的尊者才有资格拥有羊皮卷修习全部的教义,现在我将此卷赐给你,今后,你在本教的地位只在两人之下......”
“两人,还有一人难道是如今的黑暗尊者......”
“非也,黑暗尊者,若非本尊唤醒他,他终其一生都会在黑暗中爬行,不过在两尊者之下尚有一人,作为五使者之一,你难道连这个也不知晓?”
“师尊,难道是......圣女?”
第二十八章俱战提(下)
哥舒迷奴很快回到了地面上。
在王宫花园的亭子里,他大口贪婪地吸着新鲜空气,一边吸着一边却是浮想联翩。
“为何我教中职位高企之人都喜欢待在地下?若是乞史城的地下也就罢了,那里毕竟干燥一些,但大多数地下都是阴冷、潮湿、昏暗之地,若是长期待在这种地方,就算将教主职位给我做我也不愿意”
又想到孙秀荣以前在怛逻斯时对他们的教导。
“宗教,自然是有用的,不过无论什么神都会告诉他的子民,要好好活在当下,若都是苦行僧一般的存在,相信也是违背神的旨意的”
“活在当下!”,哥舒迷奴心里默默念着这句话,不禁心有戚戚,不过一想到那人曾经做过的事,面色顿时又阴暗起来,似乎觉得那阴冷、潮湿的地下并没有那么可怕。
不过他终究还是选择了当下。
他摒弃了所有的杂念,快步来到了自己的书房。
......
南弓熙在书房里等了很久了。
作为黑夫的长子,而且是昭武营的都虞侯,南弓熙的身份很复杂,虽然孙秀荣对他寄予了厚望,但来到石国之后,并且手下绝大多数少年兵都是祆教徒后,他这个都虞侯发挥的作用很是有限。
于是他也加入了祆教,他的引路人就是哥舒迷奴,有了这一层,哥舒迷奴对他并没有完全排斥。
孙秀荣重回碎叶川后,哥舒迷奴自然不能将以前从怛逻斯过来的昭武营骨干完全摒弃,但也不会全部留用,到了眼下,分别从石国、史国、康国三国招募的昭武营依旧保持着三千人的规模,在孙秀荣回来之前也曾参与与大食人的战斗,以前的骨干牺牲了一些,自然全被哥舒迷奴从三国少年中补充了。
到了眼下,昭武营除了大约三成还是以前的怛逻斯骨干,七成的人都被哥舒迷奴换掉了。
但他依旧让南弓熙保留在都虞侯的位置上。
他知道南弓熙的身份。
就在孙秀荣离开的五年,他让南弓熙娶了俱战提的贵族之女,现在他与他实际上是连襟了。
不过就算如此,他也不会完全相信南弓熙,因为他知道孙秀荣在他心目中的分量,至少在短时间内他是无法企及的。
哥舒迷奴的书房在王宫最外面一抹房舍里,作为昭武营的都虞侯,南弓熙自然可以随便出入,不过也就是他一人而已,虽然哥舒迷奴的“国王”身份殊为可疑,但毕竟是王宫是不是?
南弓熙端坐在书房侧位的软垫上,静静地等着。
他的面色沉静,但眼神的游离还是显示了他当下的心境。
“笃笃笃”
正在神游天外时,敲门声响起来了。
“嘎吱”
房门随即打开了,露出了一张突厥人年轻人的笑脸。
此人叫歌舒晖,哥舒迷奴的亲侄子,是他从纳伦歌舒部中在那五年中拣拔出来的,如今贵为昭武营的副都虞侯兼牙内都都监。
牙内都实际上是哥舒迷奴对仁勇都的校正,因为在大唐,部分地方作为大官、大将用来管束内部人员以及办理私事的机构的正式名字就叫牙内都,而仁勇都自然是不伦不类的。
一见到此人,南弓熙游离的眼神立时不见了,他从哥舒迷奴这几年给他的荣华富贵中挣脱出来了。
他知道,无论自己怎么做,始终得不到哥舒迷奴真正的信任,眼前这位歌舒晖就是明证。
“都尉叫你去大厅”
南弓熙点点头,作为哥舒迷奴的书房,又与孙秀荣的不同,孙秀荣的真是用来读书、批示、会客的地方,但哥舒迷奴的书房无非是一间接待室而已,否则也不会让南弓熙一个人先进来。
所谓大厅,却是一间高约三丈,长约十丈,阔约四丈,用黄金、白银、瑟瑟石装点起来的大厅,这次是东曹国国王会客之所。
在中亚诸国,凡是同时靠山、靠水的地方,很少没有银矿和瑟瑟石矿的,俱战提附近更是得天独厚,银矿还伴随着金矿,加上瑟瑟石,哥舒迷奴没有任何理由不将自己的王宫装点得富丽堂皇一些。
回到大厅后,看着如此美轮美奂的大厅,哥舒迷奴更加相信了孙秀荣的判断。
与所有的这个时代的国王一样,哥舒迷奴远远坐在一端的高处,南弓熙则坐在离他大约三丈远的下面。
“听说你有事?”
哥舒迷奴的声音在大厅里就不像在地下那么沉闷了,虽然还是浑厚无比,但多了一丝悦耳。
“是的,是高仙芝派来的,那人叫李嗣业,据说也是出自高仙芝的牙内都”
“哦”
“他还在浮桥驿”
在俱战提东面的药杀水上,有一处大型沙州,有这处沙州的存在,哥舒迷奴便在两侧修建了两处浮桥,而在靠近俱战提的这一侧则是一间大型的驿站,若是从拔汗那那边、沿着药杀水北岸过来的人想要去俱战提,就必须先住进这间驿馆,登记后方能进入俱战提。
这一切,哥舒迷奴都是从碎叶军那里学来的。
由于俱战提的特殊位置,这样的驿站一共有三处,除了浮桥驿,在药杀水南岸还有一处,在峡谷的西端有一处。
“让他进来吧”
没多久,哥舒迷奴单独接见了李嗣业。
时至今日,李嗣业也成长为高仙芝手下的一员悍将,超过两米的身材,一身正六品武官的夏季袍服,让他显得愈发高大雄壮,眼下他已经正式接替田珍担任安西、高昌五镇的陌刀将,声望已不在五镇镇守使之下。
哥舒迷奴一见到李嗣业,眼神也不禁大亮。
以前在碎叶军时,哥舒迷奴就以身材高大、勇武著称,不过与眼前这位比较起来又差了一些,何况三十岁的李嗣业身材挺拔,当他站立在大厅中央时,完全称得上一个“渊渟岳峙”,再配上一蓬极为浓密、喷张的络腮胡子,让其形象更为突出。
高仙芝让李嗣业出使东曹国,而不是段秀实或者郭曜,自然是有其考量的。
哥舒迷奴的来历他一清二楚,对于这样的地方,他并没有按照惯常天朝上国对待藩属国那样的态度行事,而是颇为讲究。
虽然他知晓哥舒迷奴出身碎叶军,但他眼下毕竟贵为东曹国国王,还是昭武大国石国的女婿,在高仙芝眼里,他终究是一个武夫罢了,胡人怀威不怀德,在高仙芝心目中永远如此,这也是他担任安西节度使后不停地四处挑拨、征战的唯一理由,贪婪不过是表象罢了。
于是,将高大孔武的李嗣业派到这里来,自然也有威慑的成分。
还别说,他这一套还真管用了。
一见到李嗣业,哥舒迷奴顿时想到了大唐,那个疆域辽阔,国富民强,军力超卓的大唐,在他眼里,孙秀荣几次打败大唐莫不是占了投机取巧的便宜,两军拉开阵势,硬桥硬马作战,估计唐军的赢面还大一些。
于是,他让李嗣业坐得更近了一些,离他只有一丈远。
“国王”
“将军”
“......”
一番寒暄过后,两人便用唐语无碍地交谈起来,交谈过后,哥舒迷奴愈发对这位唐将敬重起来,此人不仅身材魁伟,还十分健谈,并不是一个单纯武夫那么简单,果然是出身于安西跳荡营的将领。
“哥舒迷奴听旨!”
李嗣业的声音更加浑厚,交谈中,他突然大喊起来,一开始自然让哥舒迷奴吓了一跳,不过他终究是在碎叶军里历练过的,见过鱼朝恩等人的架势,略一犹豫便朝着东方跪下了。
“......,查拔汗那国国王窦忠节无臣子礼,狂悖犯上,责令安西大都护府、节度使高仙芝查明后酌情处置......”
“先将拔汗那国一分为三,以药杀水为界,以北依旧归窦忠节管辖,降窦忠节顺义王为顺义公,查明窦忠节第三子对大唐忠诚恭敬,恪守臣节,统辖药杀水以南土地,封其为奉义公”
“查明窦忠节次子屡次挑唆乃父犯上作乱,罪不可赦,赐死,将其所辖浩罕城及附近土地划入东曹国......”
哥舒迷奴一听不禁大喜,若是将浩罕及其附近领土纳入进来,他的国土、国民都会增加三倍以上!
“查东曹国国王哥舒迷奴晓畅军事,恪守臣节,知尊大唐,特封为遵义王,右神武大将军......”
哥舒迷奴有些激动了,孙秀荣威名赫赫,不过时下头上还顶着国公的名爵,并没有封王,眼下自己不禁多出来一大块土地,还封了王爵!
不过他也是久在碎叶军历练之人,很快就察觉事情的关窍。
“咳咳,上使,大唐天军是否已经进到拔汗那来了?”
“那是自然,圣旨已经抵达拔汗那城、西鞬城,我的五千精锐已经占据浩罕城!”
(拔汗那城,后世费尔干纳盆地费尔干纳市)
“那统领是......”
“自然是大都护、节度使亲至!”
哥舒迷奴的眼神顿时再次亮了起来,他是知晓安西军将的作风的,眼下既然是高仙芝亲至,肯定是拔汗那国国王窦忠节的第三子,也就是镇守拔汗那城的那位为了争夺王位,提前向高仙芝示好,就如同在突骑施内乱里莫贺达干向盖嘉运示好一样。
有了这个接借口,大唐自然光明正大介入拔汗那内部事务。
至于为何让自己也分到一部分拔汗那国的领土,哥舒迷奴也心知肚明。
果然,李嗣业在宣读完圣旨后,小声说道:“对于大王与孙秀荣的过节,节度使早已知之,时常也暗自为大王不平,眼下圣旨已到,大王自可伸张自如,大展拳脚了”
“......”
第二十九章 并波悉林的抉择
木鹿城。
得知哈桑全军覆没,齐亚德被围萨末鞬城已经一个月了。
房舍里,笼罩在黑袍里的并波悉林左手微微有些颤抖,那只手瘦长白皙,青筋直冒,在听匍匐在他面前的那人汇报时,他一直紧紧抓着镶嵌着瑟瑟石的一柄重达五斤的大马士革弯刀。
那人叫哈西姆,在呼罗珊总督府各级官员的序列里身份最为特殊,他既是并波悉林的亲传弟子,还是整个总督府的书记官,大军出动时又是他的粮草辎重官,实际上由于黑衣大食几乎是并波悉林一人打下来的,此人又是他的大管家。
并波悉林虽然只是呼罗珊总督,也就是东波斯总督,不过由于就是从他开始在波斯地区采取了模糊波斯人与大食人的界限,还极力在模糊什叶派、逊尼派以及其它宗教的派别纷争,导致他在整个波斯地区都有偌大的威望。
对于这一节,如今的黑衣大食哈里发心知肚明,自然不会继续让他做大,前不久哈里发派人来询问他是否有意去埃及担任总督,自然被他一口回绝了。
哈里发也无奈,因为并波悉林手中掌握着整个黑衣大食六成以上的军力,他完全不敢硬着来。
但他也不是毫无作为,在以前的波斯,最重要的城市自然不是木鹿城,而是伊斯法罕,虽然在大食人的进攻中这座城市彻底毁掉了,但它的象征意义一直存在。
并波悉林崛起后,伊斯法罕便成了一个分界线,以北的区域实际上掌握在并波悉林手里,以南的区域自然掌握在哈里发手里。
而在伊斯法罕以北,靠近里海的地方,原本有一个隶属于波斯的国度,叫陀拔思单,占据着里海南岸以及厄尔布尔士山以南的部分区域,都城叫娑里,就是后世的萨里。
陀拔思单靠近高加索地区,那里与波斯不同,是基督徒与祆教徒并重的地方,在陀拔思单的影响下,厄尔布尔士山以南的大城夷剌(德黑兰)也有不少基督徒存在。
并波悉林在呼罗珊策动大起义后,带着大军向西、向南横扫,将白衣大食设在波斯各地城堡里财富搜剿一空,否则他也不能单单凭借一个呼罗珊汇聚起几十万大军。
在波斯内部,并波悉林由于自己就是波斯人,自然不会采取像在河中那样激烈的措施,而是采取了相对缓和的宗教和解措施,当然了,波斯原本的宗教祆教不在此列,那是影响国本的东西,不过对于天主教、景教他却网开一面。
由于这个原因,他在陀拔思单地区有众多的拥趸。
但问题是,厄尔布尔士山以北的里海沿岸地区依旧有国王存在,在几年前还跑到安西请求大唐支援其抗击大食人,最后其国王忽鲁汗被大唐册封为归信王,由于这个原因,再加上高仙芝收复了五识匿国,黑衣大食崛起后只是占据了陀拔思单国在厄尔布尔士山以南的区域,以北的地区并没有侵入。
以前,陀拔思单设在厄尔布尔士山以南的总督、大将是一个叫辛巴德的天主教徒,总督府就设在夷剌,也就是后世的德黑兰,辛巴德投降并波悉林后,得到了他的优待,让他继续在夷剌管辖大量的什叶派大食教徒以及众多的天主教徒。
并波悉林对辛巴德的信任还在一众逊尼派信徒之上,而他也将夷剌当成了他的大后方。
自从并波悉林崛起后,一个传说就在波斯大地悄然传开了。
“并波悉林收缴了整个波斯的财产,都藏在夷剌的地下某处”
最近,辛巴德皈依了大食军,确切地说是彻底向并波悉林效忠了,不过像辛巴德这样的人若是没有去过麦加,以及黑衣大食的首都泰西封(巴格达),黑衣大食是不会承认他大食教徒身份的,由于眼下战况紧急,辛巴德尚没有机会去那两地,依旧在夷剌驻守。
哈西姆、辛巴德就是并波悉林在失去齐亚德、哈桑之后最为信任的两名手下了。
(这两人也是在并波悉林死后举行大起义反抗哈里发的领袖,后来他们的教派叫胡拉米派)
“大伊玛目,图斯城的五万大军已经抵达,异教徒的大军约莫五万在辛巴德的指挥下已经汇聚到阿什哈巴德,正在向木鹿城开进,预计还有二十日才能抵达,您看......”
(图斯城,后世马什哈德)
哈西姆年岁与并波悉林差不多,不过在并波悉林面前就像一个刚刚皈依大食教的学生一样,小心翼翼说着话。
并波悉林没有责骂哈西姆,辛巴德的大军是从夷剌出发的,一路走一路汇聚人马,还要押送大量的军饷,这速度肯定快不起来,何况从夷剌到木鹿城有接近两千里,他能在一个月内走到阿什哈巴德就算不错了。
“忽鲁汗那里有什么动静?”
“大伊玛目,得到辛巴德在夷剌到沙布尔一带征募士兵后,忽鲁汗自然胆战心惊,根据我们设置在娑里的探子传来的消息,忽鲁汗先后派出了三拨使者,一拨去了花拉子模,一拨去了萨末鞬城,一拨去了安西......”
“萨末鞬城?那就是向碎叶军输诚喽?”
“是的,不过陀拔思单距离萨末鞬城实在太远,碎叶军就算想有所作为也是鞭长莫及,至于安西......”
并波悉林看见哈西姆面上露出了笑容,知道肯定有好事来了,便罕见地也露出了笑容。
“说吧,我可怜的哈金”
(哈金,哈西姆以前的名字,从这名字可以看出他家里以前也是信仰天主教的)
哈西姆听到这个名字先是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这是大伊玛目在调侃他,于是赶紧说道:“刚刚收到的消息,那位山地之王,可怕的唐将,大唐安西总督高仙芝带领大军抵达了拔汗那,他将拔汗那一分为三,老国王继续占领在我国离开前的领土”
“其第三子占据我国以前占据的土地,至于西边的浩罕城则划给了石国女婿,现在的东曹国国王,一个叫做哥舒迷奴的祆教徒”
“哦?这里面肯定有讲究,否则,这哥舒迷奴何德何能能从高仙芝手里拿下一块土地?”
“自然是的,据说,哥舒迷奴所娶的那位公主在婚前的一个晚上到过碎叶军首领孙秀荣的房间,后来这位公主诞下一子,长得并不像哥舒迷奴,而是像孙秀荣!”
“哥舒迷奴本来是孙秀荣安插在石国的一员大将,由于这件事,两人自然有了隔阂,大唐屡次败于碎叶军之手,岂有不了解这一点的,于是......”
“这么说,我大食与大唐之间还有可能联络起来?”
“很难,那高仙芝吞并拔汗那,并没有走出俱战提的迹象,显然是准备坐山观虎斗的,不过,由于高仙芝的突然出现,多少也会牵制一些孙秀荣的军力”
“这么说,无论哪一方取得胜利,高仙芝都不会坐视不理?”
“显然是的,一百年前,整个阿姆河流域都是大唐的附属国,作为一个有作为的将领,高仙芝若是能通过一战收复整个粟特区域,自然会在大唐名声大噪,进入都城担任大维齐尔也不是没有可能”
(维齐尔,宰相)
“呵呵,不可能,高仙芝此人虽然军略出众,但贪婪无度,对粟特诸国压榨已久,这样的人不会愿意到都城担惊受怕的,待在边地长期担任总督才是他愿意的”
“那我们?”
“唉”,并波悉林站了起来,他在大厅里来回走了几步,嘴角不时在动着,显然是在做激烈的思考。
半晌,他说道:“哈里发已经第二次派人前来询问我是否能去埃及,这一次,更是将利比亚也包括在内,显然是想让我去对付拉赫曼的”
(拉赫曼,此时逃到西班牙的白衣大食倭马亚家族的幸存者)
“大伊玛目”,此时哈西姆也说话了,“若是将整个北非都然让您来管辖,以您的英明,拉赫曼绝对不是对手,何况你有辛巴德,他可是航海的能手,若再次拒绝,恐怕会引起哈里发的愤怒”
(此辛巴德非彼辛巴德,不过此辛巴德来自陀拔思单,该国在里海上的航运业非常发达,辛巴德以前做过陀拔思单的海军将领,故哈西姆有此一说)
并波悉林摆了摆手,“记住,亲爱的哈金,我们的根基是呼罗珊,是波斯,在呼罗珊,有牢牢追随我们的十二部落,有广大的农户,一旦离开了此地,虽有大军在手,终究不太牢靠”
“故此,这一次,还是你带兵北上吧,木鹿城离不开我”
哈西姆的眼神先是一亮,接着又黯淡下来。
“大伊玛目,我虽然一直跟着您东征西讨,但毕竟只是在打理后勤事务,若是让我统率大军,恐怕力有未逮......”
并波悉林来到他面前,抓起了他的手,“哈金,不怕,眼下形势非常复杂,经过齐亚德、哈桑这一战,我终于明白为何连山地之王高仙芝都对碎叶军如此忌惮了,他们还有神出鬼没的天雷地火,想要战胜他们谈何容易?”
“除非有二十万异教徒归我使用,不过那样的话耗费也太大了。你带着五万大军北上,到了穆国城后先不要渡河,就在岸边展示军力,对对岸的碎叶军进行威慑,然后在那里静等辛巴德的到来”
“据说在毕国城,碎叶军只有万余人,一旦辛巴德到来,便让其率先渡河,以极快的速度围住碎叶军,反正都是异教徒,就让其先消耗一阵,等到他们精疲力尽时你再出动”
“此时,若是能一举将其歼灭,就继续沿着那密水前进,若依旧不敌,那就意味着需要我出动几十万大军才能做到,在那样的情形下,你赶紧派出使者与孙秀荣谈判,划定疆界就是了”
“亲爱的哈金,哈里发已经对我们的呼罗珊军团立下这么大的功绩有所忌惮了,就算败了也无所谓,反而会让其减少对我们的忌惮”
“若是胜利了,我也不要夷剌地区了,将其全部归还给哈里发,以减少其忌惮之心”
“还有,我会让赫拉特的军队前进道那色波附近,对你进行声援,当然了,一般情形下,这支部队是不会过河的,主力还是你那一边”
哈西姆心里一凛,赶紧回道:“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