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大迁徙(6)山南回鹘(下)
貊歌息讫,后世乌里雅苏台所在。
浑河(后世扎布汗河)从东边的乌德鞬山流出来后,骤遇大面积的平地,于是就在貊歌息讫附近形成了东西长约两百里,南北宽约五里的河谷地带。
河谷里河汊纵横,沙洲密布,河谷的两岸则是连绵不绝的山地,山地比东边的乌德鞬山略低一些,不过也有大量的河流从上面留下,最终都汇聚到浑河。
以貊歌息讫为中心,方圆五百里的地方就是回鹘药罗葛别部貊歌息讫部的牧场。
与葛萨部相比,貊歌息讫部需要面对依旧强大的葛逻禄部以及部分拔悉密部,没有强悍的武力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与葛萨部相同,貊歌息讫部拥有内九姓貊歌息讫部一万户,加上归顺的外九姓一万户,在貊歌息讫附近拥有两万牧户,由于这里都是优质的牧场,丁口众多,两万户牧户,平均每户几有五人之多,也就是说貊歌息讫的部落有接近十万人。
若是放在以往,十万人的丁口,绝对称得上是一个大部了。
但在骨力裴罗一统乌德鞬山诸部后,药罗葛氏搜罗了大量常备军,并占据了与粟特商户贸易的大部分,于是其常备军稳压周围诸部,加上都是内九姓回鹘人,占据乌德鞬山西南部之地后,貊歌息讫大大方方承认了骨力裴罗的大汗之位。
眼下的貊歌息讫大侍斤叫貊歌长风,一听这个名字就知道此人来历大不寻常。
是的,此人今年才三十岁,十五岁那年就在长安为质,与仆固怀恩一样,先后在国子监、武学就学,对于大唐的文学、诗歌、建筑、军制十分认同,作为回鹘人,他尤其对大唐的诗歌情有独钟,三年前他才从长安回到乌德鞬山继承大侍斤之位,之前,他与李白、杜甫、王昌龄等人都有诗词唱和,当然了,与那些天之骄子相比,他的诗词还上不了台面。
不过一想到在漠北苦海之地还有“蛮夷之辈”嗜好诗词,对于李白等人来说这就够了。
时间来到天宝五年冬季之后,随着孙秀荣突然在北境崛起,有些事情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这里面就包括诗人们的行踪。
浑河北岸,一小队骑兵正在向西奔驰,没多久就在浑河南支流(孙秀荣正在沿着此河行走)与北支流(流经貊歌息讫,也就是后世的乌里雅苏台)交汇之处停了下来,此时,这队骑兵已经奔驰了三日。
这里,东西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沙漠,北面是连绵不绝的山地草场,南面则是戈壁之地,沙丘、黑山、荒草、灌木在寒风里摇曳不止。
“千山万壑赴浑河,大漠孤烟风怒号”
骑兵队伍前面并行着三人,都做大唐士子打扮,当中一人约莫四十多岁,国字脸,三缕长须,面目间颇有些憔悴,腰袢一柄长剑。
其左侧一人约莫三十,生得高大健壮,高鼻深目,一看就是“胡人”,面容白皙,丰神俊朗,腰挎长刀,背着大弓,座下一匹高大神骏的白马。
右侧的则是一位身材瘦弱的中年士子,约莫三十岁,江南人士模样,留着山羊胡须,身侧有一柄短剑,与那两人相比,其身上穿得严实。
刚才那句诗就是从那位胡人模样的“士子”嘴里发出来的,他说出来后便望着另外两位,自然是等着他们评判。
在此人眼里,全天下的诗人加起来都不如这两位厉害,故此,他既有几分兴奋,又带着些许期盼。
“好诗好诗!”
那两人不约而同夸道。
那汉子一听,就知道不过是两人顺口一说,未免有些失望,不过那正将双手拢在衣袖里,因为寒冷而瑟瑟发抖的士子说道:“长风,不是我虚应故事,这句诗确实不错,你看,太白许何人也,见到如此美景,半晌也没有脱口成诗,就凭这一点,长风的急智就在我与太白之上”
“是也,是也”
那四十多岁的汉子也频频点头。
原来,此人就是眼下名噪天下的大诗人李太白,另外一位则是三年前中了进士,在长安守选三年后刚被任命为碎叶镇录事参军的岑参。
另外那人自然就是眼下貊歌息讫部的大侍斤貊歌长风了。
原本要去山东游览泰山的李白听说岑参的动向之后便决定与他一起去碎叶镇,那里,毕竟是他出生的地方。
而貊歌长风得知后,便派人将这两位接到了貊歌息讫部,陪同他们在部落盘桓了好几个月,得知原怛逻斯都督府都督孙秀荣带着大部要迁回到怛逻斯,便决定跟着他西去。
不过问题问题来了。
孙秀荣在檀石槐台一战,全歼唐军两万,还击杀了大唐第一名将王忠嗣,为何李白、岑参还愿意跟着他去怛逻斯?
先不说岑参,他是一个文弱书生,若不是有一身出神入化剑术李白的带领,他是不可能来到传说中的乌德鞬山的,那可是窦宪勒石燕然之地啊!
至于李白,他虽然出生在碎叶镇,不过却是在剑南长大的,是一个正宗的“蜀人”多过“西域唐人”,却又为何愿意跟着孙秀荣去怛逻斯?
其实,在李白心中,成为一个仗剑走天涯的游侠还还多于在宦海历练,何况前不久的他虽然在长安得到皇帝的青睐,但归根结底是将他当成一个擅长诗词的“弄臣”来看待的,这自然与李白的心性不符,于是便起了周游天下之心。
如果李白是一个从内心愿意成为弄臣之人,他肯定是写不出来后来脍炙人口的那些诗篇的。
文由心生,诚其然也。
与李白相比,比他小十余岁的岑参倒是一个既能咏哦诗坛,又能埋首文牍之人。
自从在长安见过李白后,岑参便“惊为天人”,深感“吾不如远矣”,加上又刚刚踏上宦途,对于前路如何并没有全盘的设想,无非是按部就班罢了,于是被李白一撺掇便跟着来了。
至于李白为何甘愿冒着偌大的风险来到乌德鞬山等候孙秀荣,是因为他听到了一个传闻。
那个传闻是被孙秀荣刻意传出来的,也就是他第一次见到南霁云时所说的话。
“只要海纳百川,胸怀宽广,国富民强,说着唐话,读着唐书,行着大唐的规矩,那便是大唐!哪管具体在哪里?!”
李白一生中除了游山玩水,寻仙访友,最热衷的就是修道了,而道家的“无为而治”对他的影响更是极为深远。
“是的,唐语、唐书、唐人的想法是根本,天下之大,何处不能去的,何处不能游赏”
这就是李白由衷的想法,至于其他的,他根本不在乎。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其实这句话对南霁云的杀伤力远不如对李白大,南霁云读书不多,当时又是落魄潦倒,这句话虽然颇有冲击力,但终究没有对像李白这样生性洒脱、不拘行色,又饱读诗书之人来的影响大。
而对于掌管着貊歌息讫一带牧场的貊歌长风来说,得知孙秀荣就要过来了,并且已经知晓骨力裴罗和葛萨骨啜的作为,这心思也寻摸开了。
“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过,只能以文会友了”
李白、岑参、貊歌长风三人即将抵达浑河南北支流汇合之处的消息已经先一步被貊歌长风传递给了孙秀荣。
得知此事后,孙秀荣带着大约三百骑越过了最前面高庭晖的博格拉营,先一步抵达了那汇合处。
很快,他就见到了那三人,以及三人身后的大约百余骑兵。
他的眼睛没有在李白和岑参身上停留太久,而是在貊歌长风身上踯躅了一些时间。
当他见到貊歌长风身后的那张大弓时,他的瞳孔不禁猛地一缩——那张大弓外行看不出来,不过对于他这位用弓箭的大行家来说一见便知。
那是一把同样来自大唐兵部下面武库司制作的强弓,这样的强弓不会作为常规武器发放给唐军,而是储备着作为奖品赐给极为骁勇的勇士的。
这样的大弓还有一个名号,叫须陀弓,这是因为在隋代时,大将张须陀极为悍勇,能开动九石力的大弓,这种复合弓的做法非常复杂,因为能够达到这样的力数,牛角、牛筋、鱼胶、丝线、木材都极为讲究,制作的工序也极为繁复,可不是寻常作坊就能做出来的。
在这个世界上,他见到过一个人使用过,那就是荔非守瑜,荔非守瑜用的就是五石力的大弓,当然了,那把弓是他自己花费了三年时间才勉强制成的。
九石力的大弓他无缘得见,但五石力的也非常罕见了,貊歌长风这把显然就一把来自大唐兵部武库司的五石力大弓!
再看他身边这把长刀,形制已经与后世寻常见的日本武士刀很像。
就是这样的大弓、这样的刀,无不显示了貊歌长风是一个极为不简单的人。
“为何史籍上没有记载此人,连貊歌息讫部也只是寥寥数笔?”
再看时,只见此人虽然丰神俊朗,但面色有些过于苍白了。
孙秀荣了然,“此人多半不会长寿”
“我就是孙秀荣!现任霫部大都督”
他向三人拱了拱手,淡淡地说了一句。
“霫部大都督?”,李白、貊歌长风都没说什么,但岑参却是忍不住了,还是反问了一句。
“咣!”
孙秀荣将身边一柄长约三尺,吞口镶金嵌玉、雕饰着龙纹的宝剑抽了出来,但见刀身甫一出鞘,众人便感受到了一股沁人的寒意。
那是一把打磨的通体晶亮的宝剑,孙秀荣扬着这把剑,右手也扬着一卷圣旨,大声说道:“此剑名曰古潭,乃宫中之物,圣上钦赐,这是任命在下为开国公、霫部大都督的圣旨,圣上并未差人拿走,也就是说在下至少在眼下还是霫部大都督、开国公!”
见到那卷圣旨,连倔强的岑参服软了。
“见过大都督”
第八十六章 大迁徙(7)虚幻的沉醉
大帐。
今晚,孙秀荣准备就在浑河交汇处歇息了,在貊歌长风等人的眼花缭乱,一顶通体白色,底边绣着金线的大帐很快就搭好了。
孙秀荣的大帐比寻常帐篷略大一些,直径约莫十二米,周边木柱高还是两米,正中顶梁高一丈。
被亲兵收拾的毫无烟尘的铁皮管子下面一圈铁质托盘,中间卡着茶壶,托盘上则放着细瓷茶杯。
眼下,碎叶军并没有将精力放在制作瓷器上来,除了他这位大都督,其余诸人用的都是木制的或铜制的不易损坏,便于携带的用具。
“诸位,用茶烹制牛羊奶乃碎叶军首创,加上蜂蜜味道更佳,先尝一尝”
岑参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先是一股他在貊歌息讫部盘桓数月已经有些习惯了的奶腥味,不过紧接着一股淡淡的苦味霎时便掩盖住了这奶腥味,最后蜂蜜的涌入让奶腥味全数消散。
没多时,亲兵端来一大盘用木签子串着的烤羊肉,这样的烤制方法在此时自然也是头一遭。
此时的牧户烤肉都是大块大块的烤,然后用小刀割着吃,谁耐得烦将羊肉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然后用木签子串起来烤制?
但孙秀荣做到了。
粟特商户最重要的产品之一的皮牙子粉、孜然粉,加上食盐,以及来自大唐的某种酱料,就是烤制这羊肉串的调料。
就着香甜的奶茶吃羊肉串,还是如此美味的羊肉串,当下这三人都有些顾不得自身的形象了,连几乎每日都在吃羊肉的貊歌长风也有些管不住自己的嘴了,最后,孙秀荣无奈,只得让亲兵再烤制一些。
饭罢,此时再喝上没有掺杂牛奶的来自剑南的茶水,既能消腻,还能提神,众人一喝之下又是赞不绝口。
孙秀荣对着貊歌长风笑道:“可笑那葛萨骨啜只知晓打打杀杀,否则某也会送他一份包括烹制这羊肉、奶茶以及茶水的礼物,你既然来了,就便宜你了,哪日你离开了,我送你双份”
见貊歌长风欲言又止,他再次大笑,“哎呀,差点忘了,如此,某好事做到底,还送你一套铁皮炉子,不过你这帐篷顶部可得改造一下方可,否则,烟气极热,若是没有专门的设置,肯定会引发火情的”
李白吃过羊肉,喝过奶茶和茶水后这向往怛逻斯的心情便又增添了一份,他是不拘形迹之人,也笑道:“大都督,回到怛逻斯后,可否每日如此?”
“自然,到了怛逻斯或者碎叶川任何一处城堡,粟特人的香料、酱料便更多一些,烤制的羊肉自然更加美味一些,若是配上在两丈深井泡制的西域葡萄酒,实乃人生一大幸事”
李白的眼睛又亮了,孙秀荣捕捉到了这一点,他继续说道:“听闻三位都是诗词上的大才,眼下浑河交汇,周遭一片茫茫,景色壮美,何不赋诗一首以作谈资?”
李白笑道:“刚才貊歌长风大侍斤恰好得了两句,在下便越殂代疱说出来”
“千山万壑赴浑河,大漠孤烟风怒号”
孙秀荣一听也不由得拍手叫好,貊歌长风却说道:“听闻博格达汗文武双全,对汉家典籍也多有涉猎,何不也来一首?”
孙秀荣笑道:“有这两位大诗人在此,在下何敢献丑?”
李白赶紧说道:“我等都是文人,吟诗作对乃寻常事,在下见识浅陋,并未见过边镇大将作诗赋词,大都督就不要谦让了,我等拭目以待”
此时,岑参也将目光看向他,此时,原本在他心目中“身长六尺,孔武有力,满面胡须,神色剽悍”的孙秀荣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举止有度,落落大方的孙灵石。
孙秀荣见状,暗忖:“乖乖,又要上文抄公了”
心里略想了想,突然想到一人,那人是清代的,有一首边塞词颇为应景,特别是其中有一句更是让他有些“心有戚戚焉”,便站了起来。
“诸位,既然是这样,那在下就献丑了。某在西域之时,曾在怛逻斯听过胡人舞女演奏的教坊乐曲,该曲来自大唐,名字是,嗯,对了,叫蝶恋花,眼下时值黄昏,两河交汇之处,滔滔已失,大地一派萧索”
“斗转星移,沧海桑田,此地不知有多少部族驻牧,多少丁口繁衍,更不知换了多少名字,兴亡之更迭可见一斑”
“但不变的是蓝天、厚土、大山、河流、草原,所谓秦时明月汉时关也”
“故此,在下便依着蝶恋花的曲调赋词一首,与诸位凑趣罢了”
“咳咳”
“今古河山无定据。画角声中,牧马频来去。满目荒凉谁可语?西风吹老仓髯松。从前幽怨应无数。铁马金戈,青冢黄昏路。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
他将纳兰性德的“丹枫树”改成了“仓髯松”,因为此时在乌德鞬山,就以松树居多。
当然了,最重要的是那句“今古山河无定据”,这句原本是作为叶赫部后人的纳兰性德对于叶赫部、建州女真,建州女真与大明,建州女真与蒙古之间错综复杂关系的感慨,用到这里却别有韵味。
乌德鞬山附近,匈奴人、鲜卑人、柔然人、鲜卑人来去匆匆,这里还是北匈奴最后在漠北盘踞之地,被窦宪击败后便一路西窜,最终在欧洲造成连锁反应。
而在眼下,大唐代隋也就是百余年,他孙秀荣真实身份还是杨家之后,联想到草原上的现实,中原何尝不是如此。
而他这样既拥有中原贵族血脉,又有草原渊源之人能走到哪一步岂能不由人浮想联翩?
再联想到他之前同南霁云所说的并传到内地的话语,加之将教坊乐曲纳入到词句里的新鲜做法,纳兰性德的才情,顿时让包括李白、岑参在内的诸人刮目相看。
三人都是有着“悲秋风”格调之人,就连貊歌长风虽然是以武勇见长,终究醉心于诗词,纳兰性德这首词顿时让步三人都沉默不语起来。
“好了”
半晌,只见孙秀荣再次笑道:“我本是大唐府兵,武夫一枚......”
“一枚?”,岑参露出了差异的目光。
“咳咳”,孙秀荣尴尬地笑了一下,“我以为,区区府兵,就如同随波逐流一枚枣核,哪里有战事就调遣到哪里,打趣而已,岑录事不要放在心上”
“对了”,他看向貊歌长风,“某见你背着一张沉重的大弓,莫非是御赐之物?”
“正是”,说起他这张大弓,貊歌长风也来了兴趣,“我等虽然是游牧部族,以骑射见长,不过在战马上能开得动大弓的并不多,多是自己制作的单体弓,按照大唐的算法,也就是五斗力左右,能开动一石力以上力数者并不多”
“话说回来,东边葛萨部的骑兵倒是有很多能开动一石力的大弓,不过......”
其实他想说的是“葛萨部承自薛延陀,看起来是骑兵,实际上是骑马步兵,自然能够开动大力数的强弓”,这是葛萨部的秘密,他看了看孙秀荣,终究没有说出去。
“不过是因为葛萨人大多身高力大而已”
葛萨的来历,孙秀荣自然听薛延陀部的薛怀贞和延铎说过,延铎力大无比,武器与高庭晖一样,是一对短戟,每把重达十五斤,后来当碎叶军规模扩大之后,整个薛延陀部就由薛怀贞来统领了,而延铎则加入到了碎叶军。
由于他力气大,孙秀荣便让他改任陌刀兵,眼下他是霫部两万四千碎叶军的陌刀总教头,并兼着博格达营的副尉。
听了此话,他也不以为意,一笑就带过了。
“这么说长风兄在马上也能将这具大弓运用自如?”
“差不多”
孙秀荣心里一凛,再看时,只见他白皙的面色还带着一些红晕,便知晓他的病根了,便说道:“长风兄是否在雨雪天气或者风沙天气时咳嗽厉害,在长时间骑马时也是如此?”
貊歌长风也是心里一凛,暗道:“此人好生厉害,竟能从我的面色就能瞧出我的病症,漠北苦寒,生病了只能祈求萨满,眼下大汗引进了摩尼教,不过此教不许信教之人吃肉,只能吃粮食和菜蔬,我的一身力气全靠大量吃肉得来,眼下吃了一段时间菜蔬,嘴里早就淡出鸟来,不过这全吃菜蔬和粮食倒是对我的病症有所裨益”
“但一到风雪天气,还是狂咳不止,最厉害时,竟能一气咳上一刻的时间,差点背过气去,连本部大萨满见了也是面带忧色,我的一双儿女年纪尚幼,若是不幸早逝,貊歌息讫部落最终会落到何人手里还真不好说”
“大汗固然信任我部,但也在部落里派了来自药罗葛氏的颉利发,若是我不在了,这大侍斤之位多半就是颉利发的了,进而再过个十余年,就没有貊歌息讫部了,而只有药罗葛部了!”
一想到这里,他的神色不禁黯淡起来。
孙秀荣说道:“大侍斤勿忧,对该病,某以前也得过了,幸好遇到一位名医,开了一个方子,方子上的药物这乌德鞬山多半都有,我这里还备了一些,大侍斤可以先服用三个月,然后等春暖花开之时,派人上山寻找药物......”
说到这里,他笑道:“大侍斤对大唐诗词如此情有独钟,身边不可能没有唐人吧,放心吧,只要唐人,特别是读书人,多半是半个医生,结合图形,应该都找得到,若还是不放心,等我抵达怛逻斯时,再给你配一些,让胡商捎过来就是”
与李白、岑参谈了诗词,再与貊歌长风谈了病情,诸人顿时很快熟络起来,又热火朝天谈到夜半时分才各自散去。
送走诸人后,孙秀荣的神色竟一下凝重起来。
见到孙孝恪疑惑的神色,他说道:“我等是九月份从霫部出发的,眼下已是新年一月份,历时五个月,路上竟无半点阻碍,这正常吗?”
“大都督的意思是......”
“不好说”
第八十七章 冬之祭(1)代号“北匈奴”
喀拉湖,后世蒙古国西部大湖哈拉乌斯湖,喀拉即哈拉,均为突厥语里“黑色”之意。
在后世蒙古国,哈拉乌斯湖是仅次库苏古尔湖的第二大淡水湖,水面碧波荡漾,绿意盎然。
不过在唐代,它却是一个黑色的湖泊。
此时的喀拉湖两岸,高大的白杨、白桦、雪松、冷杉密布,密密匝匝的,将湖泊靠近河岸的地方倒映得昏暗阴沉,看起来就好像黑色一样,故名喀拉湖。
当然了,后世由于水土流失,过度砍伐,喀拉湖早就失去了他“喀拉”的一面,但依旧保留了类似的名字。
在喀拉湖的东边,还有同为蒙古国“五大湖”之一的哈尔湖和德勒湖,发源于乌德鞬山西端的浑河从哈尔湖东北约莫十余里的地方转向西北,最终汇入五大湖之一的吉尔吉斯湖。
吉尔吉斯湖之北,便是贪漫山(唐努山)之下的乌布苏湖。
这就是五大湖。
在喀拉湖西边,有发源于萨彦岭的科布多河从西面汇入该湖,南面,则是发源于金山(阿尔泰山)的巴彦图河从南面汇入。
三湖三河的极佳地貌,让这里成了五大湖区域少有的优致牧场。
这里,就是大唐在乌德鞬山以西设置最大的行政区域——浑河州所在,管辖的就是葛逻禄部落。
后世科布多城所在就是葛逻禄大汗叶护的大帐所在!
眼下,五大湖区域部族的分布大致是:
乌布苏湖附近,是辖嘎斯人的牧场;
吉尔吉斯湖附近,是依旧留在大湖区域的拔悉密人的牧场;
剩余地区,东西长约千里,南北宽约三百里的地方,就是葛逻禄人的地盘,其全盛时期丁口超过十万户,占据了除了乌德鞬山、乌布苏湖以外的整个五大湖区域牧场以及整个金山北麓。
当然了,沧海桑田,眼下的葛逻禄人在与拔悉密、回鹘联手击破突厥人,在最后一任突厥大汗死后,以前的铁三角便成了仇敌,先是回鹘人、葛逻禄人联手杀掉了被他两部推上突厥大汗之位的拔悉密大汗阿史那施,然后回鹘人在一个秋末冬初的时节突袭了葛逻禄人。
当时默延啜统领的三万回鹘骑兵击破叶护的五万大军,这一仗,导致葛逻禄人彻底丧失了乌德鞬山以西的部分牧场,回鹘人的赫赫威势还让除了谋落部之外的炽俟、踏实力两部远走他乡,越过金山来到了西域。
当然了,葛逻禄部远走他乡并不是从此时开始的,自从在唐太宗时代唐军击破突厥汗国时期迁徙就开始了,但大规模的迁徙却是从眼下开始的,葛逻禄人的迁徙还间接造成了怛逻斯之战的结果。
其迁徙的路径有两条,一条自然是沿着金山与萨彦岭之间的峡谷西去。
另一条嘛,则是越过金山西段某处大的缺口来到天山北麓。
由于炽俟、踏实力两部的全部迁走,如今大湖区域便只剩下葛逻禄王族所在的谋落部,其大汗叫叶护,全名牟罗叶护,牟罗,即谋落也。
眼下的谋落部还有两万多账,冬季时则全部迁到三大湖附近,夏季时则迁到科布多河上游以及金山北麓,真正的逐水草而居。
这是因为,科布多河上游以及金山北麓与三大湖相比,海拔普遍高出千米以上,在冬季自然更为寒冷,而在夏季,却能减少蚊虫的滋扰——在草原上,密集的蚊虫异常吓人,特别是在水草丰美的地方尤其如此。
在浑河两条支流交汇处盘桓几日后,貊歌长风走了,若是按照往日惯常的情形,孙秀荣安排手下礼送一下就行了,不过对于这位回鹘汗国西南杀、貊歌息讫部大侍斤,孙秀荣竟然亲自送出了几十里地。
这一切,都被貊歌长风看在眼里。
孙秀荣送他的时候,只带了孙孝恪在内的三百骑,以貊歌长风能开动五石力大弓的实力,若是骤起发难,一举将孙秀荣格杀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孙秀荣依旧力排众议将其送出了三十里!
临别时,孙秀荣笑道:“长风兄,某只能送到这里了,按说,这里本是你的领地,某不过借花献佛罢了,后会有期”
貊歌长风似乎并没有特别感动,点了点头,拱了拱手便策马远去了。
孙秀荣等目送他们远去,直到消失不见才策马返回。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其身后传来一小阵马蹄声,孙秀荣听了,便立即将马速放缓了,脸上隐隐有些期待。
没多久,一小队约莫十余骑的队伍从雪尘里冒了出来,孙秀荣定睛一看,眼神不禁大亮!
为首的正是貊歌长风!
“长风兄......”
貊歌长风怔怔地看了他许久,最后才说道:“孙郎,原本我是不应该再回来的,不过这几日与你相交,如沐春风,如饮醇酒,不知不觉就醉了,你这样的人,倒是与李太白有些类似,不拘形迹,但与之相比,又能很快端肃起来,果不负你在西域、漠北创下的偌大名声”
“你歼灭了两万回鹘军,按说应该是我回鹘人的大敌才是,不过在下虽然远不如你,但有些事情还是分得清的,在战场上击败对手,虽然惨烈,也得认输,我最佩服的就是在野外真刀真枪击败敌人的人......”
“哒哒哒......”
貊歌长风将战马又向前催动了少许,孙秀荣身后的孙孝恪等人见了,赶紧上前护卫,却被孙秀荣喝住了。
“孙郎”
此时,从孙秀荣这里看去,只见貊歌长风的面上红一阵白一阵,显见的是进过了激烈的思想斗争才有的。
貊歌长风的战马距离孙秀荣的火龙驹只有一尺远,两匹战马正在怒目而视,此时貊歌长风的声音也小了起来,他此时说的是粟特语,而不是时下非常流行的唐语、突厥语。
这几日相交,双方都得知对方能讲粟特语。
“一个月以前,某位大唐高官差人来到我这里,自然是撺掇我出兵攻击你等,既然来到了这里,多半也去了葛逻禄部落,此人来历非同小可.......”
“哦?”
“大郎可知黑衣卫?”
“不知”
孙秀荣暗道:“老子前世弄了一个灰衣卫,就是为了避免与锦衣卫雷同,没想到这大唐竟然也有黑衣卫,这是什么来头?”
貊歌长风继续说道:“武周时期,将大唐李氏宗室杀的杀,流放的流放,还将彼等改了姓氏,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阴暗龌龊之名,比如虺姓,当今圣天子上台后,大部分宗室都恢复了原来的爵位,相当一部分都回到了原来的封地,但依旧有一部分留在原地......”
孙秀荣似乎明白了什么,但他依旧静静地听着。
“你等是从天山北麓过来的,路过甘凉北部的大荒漠时,多半路过威远守捉城,其守捉使是一个叫虺其虬的人......”
此人孙秀荣倒是略有印象,不就是那位能够炼硝的人嘛。
不过,其姓“虺”,难道是.......
果然,貊歌长风继续说道:“此人是乃郯王李恽后裔,眼下是大唐盛世,此人为何还顶着虺姓在荒漠里居住?此中自然有不可告人之目的,我在长安时,曾偶然打听到一事”
“当今圣天子是通过豢养的胡人、阉人上位的,当时他还在潜邸,就招揽过来自五湖四海,身怀绝技之人,其中的佼佼者大多身着黑衣,在为其戡乱上位立下大功”
“圣天子上位后,这黑衣卫自然不会公开露面,但据说有人在长安也发现过,这不是诳语,长安一到晚上就施行宵禁,除了少数人,比如金吾卫、侍御史、靖安司外,就是宫里临时有急事要出来的大小太监了”
“有一次,巡城御史碰见了一件奇事,高力士的人竟然在一个身穿黑衣的人身上吃了瘪,那位小太监跪在地上目送黑衣人远去,这让巡城御史十分奇怪,便追查下去”
“后来,这黑衣卫才稍稍露出了水面,但那位巡城御史以及当时的手下全部在一年内不明不白地死了,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敢理会黑衣卫了”
“自那时起,我才知晓了还有黑衣卫这么一种人的存在”
孙秀荣点点头,“来到这里的就是黑衣卫?”
“是的,是虺其虬的人,若是在下猜得不错的话,虺其虬就是隐藏在大漠里掌控整个河西、漠北、西域一带事务的黑衣卫头目,当然了,只是猜测而已”
“来的人叫尉迟义臣,应该是凌烟阁功臣、鄂国公尉迟敬德之后,另一人叫侯静泽,却是同列凌烟阁功臣、陈国公侯君集之后,侯君集曾因谋反被满门抄斩,不过当时他曾带领大军攻破高昌国,纳了不少高昌国国王的妃子”
“这些妃子他自然不敢带回长安,又不敢留在高昌国,于是便秘密安置在甘凉一带,此人就是这么来的”
“这两人混在商队里找到了本人,好了,请恕我不能将实情全部说出,但孙郎需要知晓的是”
“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像回鹘人那样能够审时度势,在尉迟义臣、侯静泽两人走之前,我曾强留他二位饮酒,终于套出了一句话”
“哦?”
“据说有一位大人物在居间联络,准备对大郎不利,彼等这个行动还有一个隐晦的名头,叫甚‘北匈奴’,我思索了半晌也没有头绪,大郎聪慧过人,必定能够猜得出是何意”
“......”
“......”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貊歌长风就走了,这一走自然就不会再回来了。
“北匈奴?”
孙秀荣的神色不禁严峻起来。
第八十八章 冬之祭(2)牟罗叶护
与纯游牧部落的回鹘人相比,葛逻禄人却是一个牧、农、猎相得益彰的部落,前文已描述过最先迁徙到夷播海附近,位于伊犁河下游三角洲一带的沼泽地葛逻禄人,他们就是农牧两便的部落。
孙秀荣的黑麦种子就是从那个部落那里得来的。
故此,一切关于游牧部落的想象在葛逻禄部并不完全准确。
再者,这里还有拔悉密部。
拔悉密,本意是萨彦岭一带的一种杂色马,后来驯养这种马的部落便成了拔悉密部,拔悉密马就是后世吉尔吉斯马的先祖,比突厥马更加高大,更加耐寒,大湖区域的诸部自然拥有不少。
有粮食、有拔悉密马,大湖区域的葛逻禄人、辖嘎斯人、拔悉密人就有了在冬季作战的能力。
默延啜击破葛逻禄部后,葛逻禄人、拔悉密人、辖嘎斯人一开始全部投靠了回鹘人,不过在檀石槐台战役结束后,这三部便又首鼠两端了。
一个以葛逻禄部大酋牟罗叶护为主的秘密联盟在此时已经暗暗成立了。
在现在的大湖区域,辖嘎斯人有大约两万户,拔悉密人有万户左右,加上葛逻禄的两万户,加起来就是五万户,虽然依旧不如回鹘人,但如果联合起来,其战力还是相当可观的。
当然了,如果只是区区三部,孙秀荣并不怕,在大湖区域隆冬时节,就算葛逻禄人有粮食,但也不能养活太多骑兵,其常备军的数目不会超过万人,加上拔悉密人,最多不过一万五千人。
“一万五千人就想对我下手?”
牟罗叶护既然在后突厥末期时代与骨力裴罗、阿史那施一起叱咤风云过,自有其过人之处,肯定不是傻子,他这一路多半是明面上的,真正的杀招还是藏在暗处的。
这会是谁呢?
“大唐大官?”
一想到貊歌长风说的话,孙秀荣不禁摇了摇头。此人虽然给自己透露了底细,但并没有将实情全部说出来,当然了,也有可能他也无法探知全部实情,若是那黑衣卫真正存在的话,肯定是一支口风极严的队伍,不是像貊歌长风这样的人能够打动的。
左近,能够出动大军讨伐自己除了回鹘人,便是唐军了。
但是最近的唐军有三支之多,朔方军、河西军、瀚海军都有可能,不过河西军眼下的精力肯定牵扯在西海附近,由于石城堡的失去,让李隆基龙颜大怒,河西军没有任何理将目光投向漠北。
于是朔方军、瀚海军最有可能。
不过朔方军的大本营在灵州,就算此时有不亚于霍去病的大将,愿意在冬季跨越几千里大漠前来攻击自己,这代价未免太大了一些。
于是就只剩下瀚海军了。
眼下程千里已经升任碶西节度使,坐拥两个军团,而瀚海军所在距离大湖区域只有千里之遥,彼等麾下又有早一步迁到西域的葛逻禄部、处密部、拔悉密部,若是出动一个军团,加上部分能够出动的三部部族骑兵,隐藏在金山北麓某处,在自己与葛逻禄人交手时突然杀出,还是会让碎叶军喝一壶的。
眼下自己已经来到了哈拉乌斯湖附近,而葛逻禄人的主力也在其附近,唐军以及麾下部族骑兵若是在前面高原上设伏基本不可能,因为连耐寒的葛逻禄人在冬季都要迁到了哈拉乌斯湖附近,唐军不可能在科布多河上游设伏,在眼下这个世界,没有一支军队能做到这一点。
在后世,也只有极度耐寒的哥萨克人能做到这一点。
于是,哈拉乌斯湖附近就成了必然的战场!
碎叶军是从哈拉乌斯湖以南的驿道过来的,驿道直通牟罗叶护大帐所在,在起身后都是一片荒漠,想要在冬季隐藏军力非常不容易,于是,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在哈拉乌斯湖南岸(后世蒙古国曼汗县)宿营时,孙秀荣终于想通了一点。
想通了这一点,他好整以暇地睡下了。
次日,他依旧没有准备动身,若是葛逻禄人已经与唐人达成了某种密谋,牟罗叶护此时应该派人来邀请自己去他大帐做客才是。
果然,次日下午,从西北方向飞来一队骑兵,那些骑兵座下果然都是毛色驳杂的“花马”,一眼瞧去,这些花马在冬季并没有大幅消瘦,显见的是使用了粮食喂养的缘故。
其实,在距离科布多河不到十里的地方,还有高庭晖的博格拉营,叶护若是想有所作为的话,就应该意识到想要击败自己并非易事,高庭晖的博格拉营完全可以抗住葛逻禄人万骑的猛攻并坚持到其它营头到来。
于是,将自己邀请到他的大帐,然后“摔杯为号”一举将自己击杀就是自然之选了,一旦碎叶军的大头目没了,内部必定乱成一团,届时,便是葛逻禄人以及藏在暗处的某势力大显身手的时候了。
在大营以南,也有一条不知名的河流从金山上流下,有河流就有河谷,在前一世时,孙秀荣曾经到山上勘察过,该河的上游约莫六七十里处有一条小路直通科布多河上游,几与哈拉乌斯湖南面的驿道平行。
没多久,就在牟罗叶护的人到来之前,他将南面行营的总管白孝德叫到跟前面授了机宜。
然后,他跟着牟罗叶护的人走了,当然了,他不可能答应去他的大帐做客,而是答应在其大帐与博格拉营之间正中间的位置见面。
四十六岁的牟罗叶护得知此事后也没有过多的表示,很痛快地就答应了孙秀荣的提议,虽然前不久苏希杰曾来此与其缔结了盟约,但在这个世界上,盟约也就是用来随时撕毁的。
到了哈拉乌斯湖以南后,碎叶军大队人马就被压缩在一处呈西北-东南走向的谷地了,其东是哈拉乌斯湖,隆冬时节湖面的冰层几有四尺厚,一眼望去都是白茫茫一片,由于湖水清澈、干净,湖面中间位置的冰层还几乎是透明的,里面游动的鱼儿,摇曳的水草都能瞧得见。
但岸边由于数目众多以及水草茂密,连带着冰层也是阴沉漆黑的。
在隆冬时节,由于所有的河流顿失滔滔,便没有驿道一说了,可谓处处可过,故此,虽然叶护的大帐所在是科布多河最好的渡口所在,但在眼下并没有多大的作用。
在叶护大帐以南十里的驿道上,高庭晖的博格拉营已经扎下了大营,大营周围打着一圈栅栏,里面十人一顶的帐篷几百错落有致地排列着。
而在博格拉营与叶护大帐之间约莫五里的驿道上,孙秀荣终于见到了这位曾经与骨力裴罗、阿史那施一起上演了漠北三国演义的大酋。
与想象中差不多,此人身材中等,面相普通,头上缠着厚厚的头巾,头巾也是杂色的,身上穿着鹿皮大氅,腰间挂着一柄弯刀。
他带过来三百骑,一色的拔悉密马,就像奶牛那样的花色,身材比普通蒙古马高出约莫二十公分,在冬季依旧雄壮得很,骑兵都有甲胄——如果一个部族有定居耕种的习惯了,必定有能力冶炼金属,葛逻禄人就是其中之一。
叶护身上鼓鼓囊囊的,显然是内置了甲胄。
从其眼中闪烁不定的神色来看,孙秀荣判断:“此人自然聪明,但谈不上聪慧,真正聪慧者,无一例外都是大智若愚之辈,此人在拔悉密、葛逻禄、回鹘三部的斗争中始终屈居下风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大汗”
“......大汗”
孙秀荣先微笑着称呼了一声,叶护略犹豫了一下,想起此人也是被诸部推举的“博格达汗”,最终还是挤出了“大汗”一词。
有一搭没一搭胡乱说了几句话后,孙秀荣说道:“承蒙大汗瞧得起,允许我部从贵地经过,这份恩情,在下无以为报,等抵达西域时,自有丰厚礼物奉上......”
在说话时,孙秀荣就在心里盘算着,“此时我身后也有三百骑,每人手里还有震天雷,若是出其不意扔到对面骑兵堆里,必定造成其大乱,然后击破之,甚至歼灭之并无问题,至于自己,也能拿下叶护”
“但问题是,叶护只是面上的人,若是我一举拿下叶护,暗处的人恐怕就不会露面了,眼下是隆冬时节,我的碎叶军在这种天气里战力最强,若不趁着这个机会将明里暗里的敌人一举全部覆灭,恐怕将来后患无穷”
“不过,如何既能控制住叶护,又能将暗中的敌人吸引出来?”
在说话时,他的目光偶然瞟到了远处,那里有与浑河一样从大山出来后泛滥纵横的宽阔河谷平原,在叶护大帐附近其宽度不亚于貊歌息讫,否则后世满清也不会此地设置将军城,与乌里雅苏台将军一时瑜亮,掌控这整个札萨克图汗部以及图瓦盆地。
在冬季,河流就算结冰了,由于蒸发的原因,其上依旧时常出现蒙蒙的雾气,孙秀荣一眼就看见了那片雾气!
霎时,他便有了计较。
与叶护又略略说了一会儿废话,双方互赠了礼物便各自离开了。
天色逐渐黯淡下来。
又一个黄昏。
似乎是因为今日日照较多,叶护大帐附近巴彦图河上面的雾气愈发浓烈了!
由于自己没有去叶护的大帐,而自己的牧户、民众大多被碎叶军各营头包裹在里面,黑夜,就成了敌人唯一可以仰仗的东西了。
自己之前与叶护缔结过盟约,今日又相见了,虽然不能说相见甚欢,但在彼等不知晓自己已经从貊歌长风那里洞悉其阴谋的情形下,彼等必定认为自己没有防备。
于是,趁着夜色进攻便成了他们唯一的选择。
在隆冬时节,在野外埋伏必定不能持久。
今夜,就是彼等发动之时!
第八十九章 冬之祭(3)寒光照铁衣
夜半。
月冷星稀挂远空,枯枝瘦影对苍穹。
博格拉营以北。
似乎有大的动静从那边传来,金鼓声、人马喧闹声,带着大片火光,似乎就要抵近大营附近。
傍晚时分,在博格拉营西南、东南大约五里处,碎叶军又设置了两座大营,与博格拉营形成鼎立之势,看样子孙秀荣是要将博格拉营附近当成当晚防御的重点了。
而在靠近喀拉湖的地方,并没有营垒的出现,而是一大片莫辨虚实的帐篷区,那里面可能住着牧户,农户,匠户,也可能住着军卒,由于向西迁徙的丁口所用的帐篷完全一样,外人不明就里的话乍一看都差不多。
而在靠近金山的地方,同样设置有三座大营,敌人想要从那里进攻亦不可得。
在东边,也就是大队人马的最后面,只有一座大营,这预示着孙秀荣并没有将后面可能的出现的敌人当成重点。
当然了,眼下西迁的人马被压缩在金山以北、喀拉湖以南、巴彦图河以东的区域里,长度有一百里,宽度有三十里,光靠几座大营是无法将里面的牧户、农户等遮护严实的,敌人若是大胆的话,完全可以从两座大营之间至少十里宽的缝隙钻过去,然后就大杀四方了。
但那样做的风险还是很大的,区区几十里的距离,一旦被碎叶军侦知,对其来一个关门打狗,必定能让其吃不了兜着走。
叶护大帐附近的喧闹似乎正在印证孙秀荣的判断。
但这一切都是假象,最终,博格拉营附近只出现几百葛逻禄轻骑,彼等在大营附近耀武扬威一番后便离去了。
从喧闹到轻骑兵出现,中间过了大约半个时辰。
就在这半个时辰里,喀拉湖的冰面上,正悄没声息地行走着一大队骑兵,冷月、寒冰、花白马、羊皮大衣,当他们行走在冰面上时与周围环境完全融合到了一起。
这才是叶护的杀招!
对于碎叶军大队的布置,叶护自然探查过,因为在碎叶军驻扎的范围里自然还有他手下的牧户,对于牧户的行踪,孙秀荣并没有完全封锁,因为这里除了荒漠、大湖,还有连绵不绝的荒山,想要完全封死根本做不到。
得知碎叶军在东头、南头、西头各设立了几座大营,而靠近喀拉湖的地方并无“营帐”时,叶护自然将进攻重点放在那个方向。
说起这拔悉密马,原本是萨彦岭大山上的野生马,既然是大山上的野生马,自然有其独到之处,这种马除了耐寒、耐旱,还有一宗奇特的地方,就在于其脚趾。
当然了,所有的马匹都只有一只脚趾,拔悉密马也不例外,否则也不能在高速奔驰中承受巨大的冲击力,不过这种山地马的脚趾却很奇特,虽然看上去还是一整只脚趾,不过其天生凹凸不平,中间略微凹陷,前后稍稍凸起。
这样的形状自然不能驮着骑兵快速奔走,那样的话必定会损坏马蹄,不过这样的脚趾若是在山地或冰面上行走却大为有利,能够比寻常平蹄马有更大的抓地力。
于是,在大湖区域的葛逻禄、拔悉密、辖嘎斯部落,对于拔悉密马的马蹄就有特殊的处理——在冬季,由于地面湿滑,他们多半不会对马蹄进行修理,而是保持其原装,到了春夏季节则修剪成平整模样。
这是三部的秘密,当然了,三部在全盛时期部落加起来有十余万户,不可能完全保守住秘密,但问题是,就算在冬季不修剪马蹄,也不能长时间使用战马,在驮着一百多斤骑兵的情形下长时间奔驰、作战,马蹄也有开裂之虞。
加上隆冬时节粮食缺乏,本就不是适合作战的时节,就算突厥人、回鹘人知晓了这个秘密也没有放在心上。
但对于三部来说,他们还有另外一个秘密。
他们中的青壮普遍有两匹可以用来作战的战马,一匹是主力,另外一匹则是用来备用的,在特殊情形下,自然可以用来长时间作战!
踏上喀拉湖的这大队骑兵显然是后者,一色的特殊马蹄,还包裹了枯草,如此一来他们在冰面上旁若无人地行走着。
当然了,他们的拔悉密马都上了嚼子,在冰面上也没发出大的声响。
没有人会预料到葛逻禄人的主力竟然是从冰面上过来的。
除了孙秀荣。
当一万匹战马踏上冰面时,不可能不发出半点声响,由于声响可以通过冰层传播,孙秀荣一早就得知这一状况。
拔悉密马的秘密,冰面的秘密,作为后世来自林中的他来说完全不是秘密。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叶护竟然从冰面上带过来上万骑兵!
这一次,他下了巨大的赌注。
能够促成他下定决心投下这个巨大赌注的人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随着在喀拉湖岸边用长达一米、由硬木制成的“听筒”获悉敌人的动静后,孙秀荣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显而易见,葛逻禄牧户是被他主动放走的。
对于拥有钉套的碎叶军来说,没有什么比在冰面上更能发挥其战力的优势了,就算拥有独特马蹄的拔悉密马也不行。
在冰面上,进过反复调试过后,钉套上面凸起的铁钉高度在此时已经来到了一个最合适的位置——既能防止战马在湿滑的冰面上奔驰时不会滑到,还能有效阻止突然停住时由于铁钉插入冰层太深而向前倾倒的问题。
拔悉密马的特殊马蹄加上干草就差远了,它们只能让战马以比正常行走快一些的速度尽快抵达岸边,然后偷袭岸边的碎叶军!
在冰面上战斗?
纯属想多了。
但碎叶军完全可以。
得知了葛逻禄人的动静后,在喀拉湖岸边密集的帐篷群里也突然出现了大量的战马!
原来,这个战场是孙秀荣特地为叶护挑选的,在最前面,表面上看有三座大营,实际上真正有人的还是博格拉营,剩余的两座大营完全是空营!
马璘带着饶乐营、室韦营、敕勒营三个营头迎了上去。
踏上冰面后,一股沁人的寒气立时扑了过来,让久经考验的悍将马璘也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但他很快就释然了。
直到如今,他还是对直接面对唐军心有芥蒂,但对于打击胡人,马璘自然是毫无波澜。
他亲自带着饶乐营处在正前面,让阿布思带着敕勒营在其西边行动,而让室韦营的羽缺带着室韦营在其东边行动。
这里的喀拉湖东西宽度大约五十里,以饶乐营为中心,另外两只大军与其相隔大约二十里完全做得到,而二十里,对于碎叶军骑兵来说呼吸可至。
没多久,马璘的饶乐营就在距离岸边五里处遇上了叶护亲自率领的大军!
甫一遇到饶乐营,自然也是让叶护大吃一惊,对于偏隅于大湖区域的葛逻禄人来说,碎叶军固然威名赫赫,但具体细节却不为所知,但在冰面上作战,别说碎叶军了,就连他们这些拥有拔悉密马的部落也不敢想象。
在清冷的月光下,所有的葛逻禄骑兵在羊皮大袄外面罩了一件半身铁甲,葛逻禄尚黑,铁甲也是漆黑一片,在冷月的照射下分外显眼!
而对面的饶乐营大致如此,饶乐营在碎叶营北边,也是按照黑色的棉甲来制作的,与葛逻禄人不同,碎叶军的棉甲长度过膝,为方便骑马,在腰侧开叉。
远远瞧见大队敌人后,马璘立时兴奋起来!
作为前瀚海军都虞侯的他从未想到打仗也有这样进行的,跟着机巧百出的孙郎,他确实大大开了眼界。
“咻.......”
此时由于两军相遇带来的嘈杂声,想用金鼓声与室韦营、敕勒营联络就有些不合适了,想从十余里开外进行声响上的联络无异于异想天开。
饶乐营的上空此时出现了一阵奇异的景象。
一大簇“火箭”飞上了天空,火箭带着啸声和亮光,在夜色里十分突出,一刹那,将周围大约几百亩的冰面照得通亮!
这便是碎叶军炼制火药带来的副产品了,此时鞭炮已经在大唐出现,能飞上天空的鞭炮也有,不过并非主流罢了。
但碎叶军却将其发挥到了极致!
见到上空的亮光后,叶护不禁有些后悔了。
“早知道碎叶军有天雷地火之技,为何还要巴巴地迎上来?”
不过眼下也容不得他蹉跎了,上空的亮光骤现时,马璘已经带着饶乐营冲了过来!
还是老套路,先是一阵用强弩射出的抛箭,抵近后一阵短弩,然后从敌人缝隙里杀了过去!
.......
见到上空的亮光之后,东侧的羽缺带着两千骑兵扭转马头向西杀了过去,而西侧的阿布思同样带着两千骑兵向东杀了过来。
大家都知道,碎叶军一个营头有三千人,为何这两个营头只有两千人?
在羽缺、阿布思各自带着两千骑横向移动时,室韦营里的副尉苏哈带着千骑继续向北走,走出大约五里时才再次折向西边,而在敕勒营里也有千骑在其副尉的率领下进行着与苏哈一样的动作。
没多久,两支骑兵就在叶护大军的后面汇合了!
这支两千人的队伍此时就归属苏哈统一指挥了。
合围,这是孙秀荣一开始就策划好的。
......
正面,马璘带着羊皮手套,一手流星锤,一手浑铁枪,在葛逻禄骑兵里如入无人之境,此时,对于碎叶军来说是真正的穿刺战术!
在冰面上行走时,就算是尚处于蛮荒时代的葛逻禄人也知晓,虽然冰层很厚,但若是大队人马挤在一起还是很危险的,于是他们散的很开,这便给马璘的北面军团实施穿刺战术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寒风的呼啸声,马匹由于寒冷而不停打着响鼻的声音终究被喊杀声掩盖下去了,一万大军,加上阵型松散,铺在冰面上时也有二十里远,当马璘手中的流星锤将远处的一个葛逻禄骑兵击倒时,前面顿时一亮!
第九十章 冬之祭(4)朔气传惊雷
巴彦图河上游,靠近金山的地方有一个宽阔的谷地。
此地北面就是巴彦图河,东、西、南三面都是金山余脉,谷地开口约五里,进深至少二十里,期间原本有一条河流从开口处汇入巴彦图河,眼下自然冻得结实,该河就算在春夏时节河水深度也不会超过两米,秋冬时分多半不会超过一米,眼下几乎冻到河床了。
也就是说,整个河谷浑然一体。
三面是山体,只有北面是巴彦图河,而巴彦图河的北面也是山体,此地自然是上佳的避风之地,由于谷地开阔,由于冰层可取水,自然成了设置秘密营地的绝佳场所。
带着碎叶营悄悄抵达谷地附近后,站在一处山顶,冒着四面八方吹拂过来强劲的寒风,白孝德强自稳住了身体,但他见到这处谷地时也不禁暗自感慨。
“大郎莫非是神人?怎会预知此地有一处谷地可掩藏军力?”
孙秀荣自然知道,后世满清在札萨克图汗部与准噶尔汗国反复厮杀,眼下叶护大帐一带便是双方斗智斗勇之地,此处也是满清大将傅尔丹屯兵之处,在大夏军统一扎萨克图汗部战役里,此地也是大夏名将拔野峰大营所在。
不过令他遗憾的是,眼前朦胧的月色里,谷地里虽然有大量帐篷存在,不过并没有多少声响。
白孝德率领碎叶营突进去!
令他失望的是,大营里剩下的只有少量的步军,在碎叶营的冲击下很快就溃不成军,但白孝德这一举动,让一支正行进在巴彦图河东岸往北朝着叶护大营方向移动的大军有些迟缓了。
此时,距离叶护安排人在博格拉营前面闹出偌大的声响和动静已经过去两个时辰了,按说此时叶护的大军已经同碎叶军交上手了,葛逻禄人是突然发动,而碎叶军是懵懵懂懂,谁胜谁败一眼便知。
但大军还是停了下来。
这支大军约莫万人,全部骑着马,在其最前面,则是一直令人望而生畏的军队。
当然了,只见这支军队人数并不多,约莫千人,不过都是身材高大之辈,全身包裹在磨得晶亮的铁甲里,每人手里拿着一杆长刀,一杆长约一丈的长刀!
长刀同样晶亮,与他一身银甲的主人浑然一体,在冰冷的月色下反射着令人心悸的光芒。
陌刀兵!
对了,既然有这么多陌刀兵,这支大军自然来自大唐,陌刀兵中也有一杆大旗,模模糊糊中,“荔非”两个白底黑字勉强能瞧得见。
队中,也有一人扛着陌刀行骑在一匹极为高大的白色焉耆马上,与周围一色银甲不同,此人却穿着一身山文甲,显见的是一员大将。
若是孙秀荣在此,见到此人,肯定会脱口而出!
“荔非元礼!”
对了,此人正是荔非元礼,前安西跳荡营佼佼者,碶西节度使夫蒙灵察的牙兵、外行官,夫蒙灵察调到幽州之后,荔非元礼留了下来,并成了继任碶西节度使的程千里的陌刀将。
在大唐安西一个标准军团的配置里,一般会有两千陌刀兵,眼下只有一半,显然程千里只带来了一半人马,将整个北庭都护府的一整个军团全部带过来,连一向胆大妄为的程千里也不敢做。
荔非元礼能够留下来辅佐程千里,也是有原因的。
与夫蒙灵察相比,程千里更为骁勇,也更为贪婪,这倒是与荔非元礼极为对脾气,夫蒙灵察走后,其手下的荔非元礼、毕思琛、贺娄余润全都投靠了程千里,这些人与程千里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极为悍勇,程千里、荔非元礼都能当陌刀兵,粟特人毕思琛、鲜卑人贺娄余润也是极为精通骑射之人。
极为贪婪,这里面的故事有大把,就连同样贪婪的高仙芝在他们面前也是望洋兴叹,历史上的高仙芝在没有当上都知兵马使之前,还需要向这些人贿赂才能安稳在安西待下去就可见一斑。
这里要说明的是,随着程千里的上台,以及像荔非元礼这样的人物迈上历史舞台,安西的府兵制至此完全崩坏了。
这样的人物,每人名下都有几千亩种子田,普通田地自然更多,就算他们调任了,盘根错节的关系网依旧会维护着他们的田地。
从天宝五年开始,一个新的豪强集团在安西、北庭出现了。
程千里、荔非元礼、毕思琛、贺娄余润在军事上的能力自然不小,不过他们却是给大唐府兵制遮羞布最后揭幕之人。
这一次,在朝廷授意下,程千里亲自带着万余大军来到了大湖区域,为的就是给碎叶军“最后一击”。
当然了,若是只有葛逻禄人,程千里绝对不会冒这个风险的,这一次,他除了带过来整个瀚海军,手底下自然还有前阿史那氏麾下的拔悉密部、处密部、沙陀部部族骑兵。
骑兵数量也在万人上下,领头的就是沙陀部的首领,实际上是他的连襟的朱邪骨啜支!
那位本来要娶处密部大酋之女、被大唐册封为郡主的,却因为美艳过人被程千里偷梁换柱之人。
这一节,骨啜之自然是吃了一个哑巴亏,不过他娶的也是处密部大酋的女儿,只不过并不是受封为郡主的那位罢了。
沙陀部,便是从骨啜之时代开始崭露头角的。
该部能够崭露头角,一来因为程千里,二来因为阿史那施。
阿史那施原本是突厥人安排在拔悉密部的颉利发,后来干脆成了该部的大侍斤,一度与回鹘、葛逻禄成为漠北三雄,阿史那施死后,拔悉密部便分化成三部。
留在天山北麓的部众自然最多,有三万帐,留在吉尔吉斯湖附近的以及金山东端的各有万帐左右,阿史那施死后,大唐为了进一步分化天山拔悉密部,将大约万帐迁到了后世塔城一带,将大约五千帐分给了此时对大唐毕恭毕敬的沙陀部。
而将五千帐分给了同样对大唐恭敬的处密部。
迁走一万帐后,天山北麓自然空了下来,大唐此时将原本在甘凉一带北部游牧的契苾部、思结部迁到了这里,并将各五千户拔悉密部牧户分给他们,一去二来,此时的拔悉密部已经面目全非了。
按照程千里之前的筹划,在葛逻禄人开始第一击后,骨啜之的部族骑兵将会从碎叶军东面进行第二击,此后才是唐军的出动。
一切都在算计之中。
按说,一个千里迢迢带着老弱妇孺迁徙的部落,在迁徙了约莫一半路程,正是最为疲惫的时候,对于途中遇到的以前联系过并结为同盟的另外一个大部,应该深为信任才是。
眼下是隆冬时节,漠北,在冬季打仗不是一个好的主意,硬上马也不是不可以,不过那很有可能意味着当来年春暖花开之时某个部落不复存在了。
秋收冬藏,在漠北更是如此。
反其道而行之者,必受反噬!
当然了,有着充足粮食储备的唐军是不会这么想的,有唐以来,不止一个君王似乎抓到漠北草原部族的弱点,就是在冬季出兵,往往受到奇效,那时,唯一制约唐军的就是气温了。
抵近叶护大帐附近时,走在最前面的荔非元礼突然在上空看到了一朵灿烂的烟花。
这种烟花异常晶莹、璀璨,应该是一大束一起发出来的,带着啸声,荔非元礼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这是什么,还以为是大自然的奇迹,等他突然醒悟过来时,已经晚了。
巴彦图河东岸,碎叶军自然安排了侦骑,见到唐军过来后,立即释放了烟花!
而在此前,侦骑已经将唐军行军的顺序报给了埋伏在左近的碎叶军!
前面说过,当大队开始迁徙时,孙秀荣将八个营头分成了北、中、南三个行营,处在南面的是白孝德的碎叶营、耿思都的库莫营、南霁云的郁雨陵营,而堂而皇之在叶护大帐附近立营的则是高庭晖的博格拉营。
不过,当伏击上空璀璨的烟花出现后,首先接到消息的却是高庭晖!
也就是说,他那座大营里的碎叶军或者没了,或者换成了他人,在如此紧张的夜晚,孙秀荣自然不愿意让任何一个营头闲着,于是,藏在他那座大营里的人马就呼之欲出了。
是的,那里面的人马已经换成了独孤部屈突于率领的三千青壮!
高庭晖是见过陌刀的,不过时下此物并没有大规模装备河东、河北边军,但一想到此物的厉害,当他第一次收到唐军行军顺序的消息时立即做出了安排。
有唐一代,出身高句丽的大将也不少,不过在玄宗时期,当以高仙芝、王思礼、高庭晖三人最佳,其中单以武力论,高庭晖自然超然其上,但以高庭晖之武勇,依然对陌刀兵异常谨慎,显示了陌刀兵是何等可怕。
孙秀荣有了八个营头后,除了按照以前碎叶军的标准配置,还多增设了两百人,其中一百人就是陌刀兵,另外一百人则是炮兵。
指望这两种人是无法战胜陌刀兵的,不过碎叶军还有一个利器。
重兵营!
是的,就在上空烟花灿烂绽放时,荔非元礼的陌刀兵正好位于巴彦图河东岸一座小山附近,小山走向几与巴彦图河平齐,长约三里,由于巴彦图河的泛滥,驿道就是贴着小山设置的!
灿若流星的烟花逐渐消散,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莫名的味道,就在包括荔非元礼在内的所有陌刀兵都满是疑惑时,从小山上突然扔出了大量黑乎乎的东西!
那确实是黑乎乎的东西,大体呈圆形,但并不规则,周身漆黑,一端正在冒着火花!
这又是一个令陌刀兵们感到疑惑的物件儿,若是有人埋伏,从山上扔下来檑木滚石,他们绝对不会惊诧,反而会迅速组成防御阵势,以陌刀兵的锐利,当其有机会实施反击时,基本上既就是敌人覆灭之时了。
但这些东西并不是!
“轰......”
令他们更为惊异的还在后头,大片黑乎乎冒着火花的东西飞到他们的上空后,没多久,有的就在他们头顶炸开了!
有的则继续往下落,掉到人群中才发生爆炸!
是的,这是高庭晖的博格拉营埋伏在这里的重兵营,五百重兵营每人携带了三枚震天雷,一种用最粗陋的生铁铸造的简易榴弹,装填着铁屑、碎石子和火药,当引线引燃火药后,火药瞬间燃烧产生的动能能冲破粗铁外壳,并能让粗铁外壳本身碎成好几块!
“下马!”
荔非元礼不愧是青史有名的人物,在遇到那灿若流星的烟花后就发出了命令——陌刀兵,马匹只是他们的代步工具,他们强悍战力只有在结成阵势进行步战时才能发挥出来!
但他快,敌人反应更快,当他们刚刚下马,堪堪结成阵势时,一大片震天雷就驾到了!
其实,对于全身都包裹在铁甲里的陌刀兵来说,四散的铁子、石子杀伤力有限,但带给他们的恐惧却是致命的!
“往前冲!”
此时,若是荔非元礼纠集队伍上山与碎叶军重兵营厮杀,没准还有一线生机,但他毕竟是这个时代的人物,出于对震天雷的恐惧,便下达了新的命令。
第九十一章 冬之祭(5)双戟双枪
“轰!!!”
前面,已经结成阵势的陌刀兵又听到了他们不愿意听到的声音,那声音比刚才的更浑厚,更粗壮!
前面自然是博格拉营摆出来的十门火炮了。
巴彦图河一侧的道路还是很宽阔的,十门火炮摆上去后,分成三轮进行了发射,这样自然是为了让人以为那黑乎乎的铁管子似乎能无穷尽发出铁蛋似的,故此,当三轮火炮射完后,原本天不怕地不怕的陌刀兵,包括荔非元礼在内都慌不择道地朝后面跑去!
一旦是这样的陌刀兵,就没有什么好怕的了,高庭晖一咬牙,带着五百重骑兵冲了上去。
所谓重骑兵,有几个特点。
一是马匹都是最为高大神骏的,否则也驮不动同样高大强壮的重骑兵。
二是甲胄,对于骑兵来说,自然还是一身棉甲,不过时至今日,重骑兵的马匹前半身(马头、抹脖子、马胸)、马臀都披挂上了一层与重骑兵一模一样的棉甲!
三是重骑兵的武器。
来到这个世界后,由于还是纯粹的冷兵器时代,国力强盛的大唐对于士兵的甲胄安置也来到了一个十分完美的时代,对于陌刀兵来说就更是如此了,人手一套最为厚实的铁甲将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
而从西域来到霫部后,孙秀荣发现如果遇到敌人的重步兵,或者类似于陌刀兵那样的特殊重步兵,再用握着虎枪的重骑兵冲锋效果并不明显,反而是像原妫州乌氏兄弟那样的铁锏、铁鞭最有效。
当重骑兵高速冲入重步兵阵营里后,除了利用马匹加骑兵强大的惯性撞倒敌人外,重骑兵用铁锏、铁鞭居高临下对重步兵进行砸击才是最有效的,唐宋时代,铁锏、铁鞭都大行其道,但到了火器开始出现的元明时代时,这样的武器反而越来越少了,自然是有其原因的。
在碎叶军中,有两个人手中的武器是两把铁戟,两把浑铁戟,通体由精铁打制的短戟,这样的铁戟长约三尺,分量足,可刺、可砍、可砸,当然了,非力大者不能使用。
高庭晖使用的双铁戟是自己让铁匠打的,另外那人,薛延陀部的延铎则是从供奉典韦的庙宇内偷出来的。
这两把铁戟分量差不多,每把都在十五斤左右,当用有着月牙的一面向下砸击时,再厚的铠甲也抵挡不住!
而跟着高庭晖一起冲在最前面的一百重骑兵手里则统一拿着十斤重的瓦楞锏,同样是可刺、可砸的利器!
这样的武器自然不是孙秀荣来到霫部后新打制的,而是从妫州武库里搜刮而来,因为乌氏兄弟最喜使用铁锏、铁鞭,跟随他们来到河北的羌人自然也多使用这样的武器,导致妫州城有相当的储备,孙秀荣见到后,自然全数抢走了。
眼下,八个营头,每个营头都有一个重骑兵营,而每个重骑兵营就有一百拿着这样武器的重骑兵!
跟着这一百骑后面的自然还是战马只有前半身包裹着棉甲、拿着虎枪的普通重骑兵(对于碎叶军来说,能够使动虎枪者也算重骑兵了,普通骑兵只能使用骑枪)了。
全身披挂的重骑兵虽然不耐长时间冲击,不过高庭晖眼下的头号难题就是将唐军的陌刀兵彻底击垮,那就必须将重骑兵完全、彻底地用上!
“隆隆......”
精挑细选的肩高普遍在五尺以上、裹了棉甲的战马加上骑兵高速奔驰时带来的威势非常惊人,此时,就算荔非元礼醒悟过来转身纠集陌刀兵对碎叶军进行砍杀也无济于事了。
因为陌刀兵出现的初衷就是为了对付游牧部族的轻骑兵的,对上全副披挂的重甲骑兵虽然也能造成一些威胁,但那是在结成严密阵势的情形下才有可能做到的,在自己奔逃时全无可能!
“砰......”
“扑......”
驿道上,战马与陌刀兵相撞产生的声音、重兵器砸在铠甲上的声音不绝于耳,伴随着战马卷起的尘埃,在朦胧的月色里,似乎形成了一道暗灰色的巨龙滚滚向前!
挡者披靡!
重骑兵狂飙而过时,身后拿着虎枪的骑兵以及山上重步兵便跟着打扫战场,没多久,高庭晖的眼前一亮!
前面出现了一大堆骑兵!
唐军重骑兵!
......
当见到天上绚烂的烟花以及随之而来的啸声、爆炸声、轰鸣声后,紧随着陌刀兵,带着约莫一千重骑兵的程千里不仅有些后悔了。
当白孝德带着碎叶营从他身后出现后,他就意识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敌人既然能够从小道穿插到他身后,就意味着对战事肯定有了通盘的考量,葛逻禄人、沙陀人的攻势是否能奏效就不得而知了。
说起来,他也是鬼迷心窍,就是因为孙秀荣在路过处密部时洞悉了他偷梁换柱强娶郡主的秘密后,他的心里一直存在芥蒂。
假若孙秀荣带着霫部是从天山北麓返回西域的,他肯定会纠集整个北庭和安西的人马进行拦截的,他现在是北庭副都护兼安西副都护,还是碶西节度使,有能力抽调大军进行拦截,而不是在以前,他只是瀚海军的军使,只掌管着天山北麓的军政大权。
故此,当孙秀荣从他的领地路过东行时,他强忍住了截杀的心思。
得知孙秀荣要带着大部经葛逻禄部通往斋桑泊,然后回到碎叶川时,他终于忍不住了,何况此时朝廷又给他下一一道“相机行事”的密令。
大冬天的,唐军的战马虽然有充足的草料和豆料给战马加持,但深入一两千里来到金山北麓作战,无论如何也是一件有着极大凶险的事。
故此,他这次除了联络葛逻禄部,还将天山北麓的处密部、沙陀部、契苾部、思结部四大部的常备军抽调一空,总额近万,让名义上是大唐郡马的朱邪骨啜支统一指挥。
在他看来,瀚海军本就是北庭、安西七镇里最厉害的骑兵(北庭、安西比较,北庭由于草场广袤,出产良马,自然骑兵众多,瀚海军一万骑,基本上是真正能在马上作战的骑兵,非实际上是绿洲城邦地带的安西四镇可以比拟),加上一千陌刀兵,没有失败的道理。
加上沙陀四部、葛逻禄的人马(拔悉密马、半牧半农的部落)的加持,三万多精锐攻打一支长途跋涉过后的疲惫之师想要失败也难。
但如果他与叶护不用阴谋诡计,而是就在后世科布多附近摆下大阵,与碎叶军硬拼,鹿死谁手还真不好说。
可喜的是,在眼下公认的大唐第一名将王忠嗣死于碎叶军之手后,整个大唐的将领在面临碎叶军时终究在气势上矮了一些,于是,连最不喜欢用计的将领也想通过细致的筹划达致“万无一失”。
想不到的是,这正好是孙秀荣所希望的。
当白孝德的碎叶营攻入程千里的大营,大营留守的少数骑兵将这个消息报给他时,刹那间,他就有些灰心丧气了。
大营丢失,对于他来说是不可承受之重,他必须夺回来。
于是他亲自率领三千骑反身杀了回去,于是就遇到了白孝德!
与高庭晖不同,白孝德还是双铁枪的配置,突前的一百骑则不是与博格拉营一样的铁锏,而全部是虎枪!
这是因为,与包裹严实的陌刀兵、重步兵(唐军里的跳荡营)相比,唐军普通骑兵也就是一身皮甲而已,只有重骑兵才有一身铁甲。
因为唐军的主要大多是游牧部族,那些骑兵甚至连皮甲也没有,自然无须武装到牙齿,可惜他遇到的是碎叶军,一支至少在装甲上带有某种“加强版唐军”味道的骑兵!
与碎叶军一样,唐军骑兵配置的大多是骑枪和骑刀、弓箭,眼下程千里为了尽快赶回大营,自然没有将自己的重骑兵放在最前面,而全部是轻骑兵!
“砰......”
两支骑兵在月色下相遇了!
最中间的白孝德的双铁枪在这种场合下几乎没有对手,在他的带领下很快就杀到了程千里附近!
此时,前面的爆炸声、轰鸣声声声入耳,让带着重骑兵的程千里愈发焦躁,而此时,似乎在月色下见到了程千里那高大的身材以及身后大大旗,白孝德深吸了一口气,带着重骑兵杀了过去!
而在程千里的身后,高庭晖高举着双铁戟也杀到了!
一刹那,在前后都有大敌的情形下,程千里还是选择了白孝德,因为他知道前面的敌人既然突破了陌刀兵,这实力实在不可小觑,而后面的敌骑虽然也非同小可,但以唐骑的赫赫威势,还是大有可能反败为胜的。
他盘算的自然没错。
虽然府兵制早就名存实亡,一些特殊兵种,比如骑兵、重步兵、陌刀兵更是再就成了招募的职业兵,但就算是以前的府兵,其每年操练的时间也不是周围部族能够比拟的,转成职业兵后,以大唐的财力和盛世下的军纪,这操练就更加勤便了。
像眼下这种情形,出塞作战的唐骑经常会遇到,程千里自己就是一个打小就在西域当兵,并从一个小兵一步步爬上来的将领,遇到的这种情形更是数不胜数,在那种情形下,在渡过一开始的慌乱后,在损失掉一小部分军力,以便为剩下来的大多数军力有时间结成阵势后,反败为胜的情形乃司空见惯。
程千里相信这次也大有可能。
程千里能从小兵爬到节度使的高位,自然有其过人之处,史载其身高七尺,实际上已经超过两米了,自然力气极大,用的武器也很霸道。
他与白孝德一样,用的都是双铁枪!
眼见白孝德朝他冲了过来,他略一沉吟,便将左手中略短一些的铁枪朝他扔了过来!
这才是程千里屡试不爽的杀招!
这也是他能从一个小兵能够再五十岁以前爬到节度使高位的不二法宝!
以往,他通过以身犯险,吸引敌人大将前来击杀他,却被他反杀的不计其数,从而获得了无数功勋。
他的右手自然握着那杆用来主战的长铁枪,但左手的用来防御的短铁枪却有三根之多!
这一招,他自从成为将领一来已经练习了几十年!
短铁枪带着尖啸飞向了突前的白孝德!
第九十二章 冬之祭(6)天山诸部
但凡武艺高强者,感官能力都比普通人强出一些。
夜色里,突前的白孝德感受到了一丝不详,他下意识地将头伏在马脖子后面,刹那间,但觉一道黑影从他头上一闪而没!
“呜......”
后面传来想要叫出来却又出不了声的闷哼声,白孝德没有回头,他知晓自己的亲兵被那道黑影击中了,还击中了脖子!
眼下不是嘘寒问暖的时候,只有杀了眼前那人才是正理!
双方的距离很短,当程千里扬起第二支短铁枪时,双方的距离已经拉近到只有十丈的距离!
此时,白孝德率先发动了。
前面说过,碎叶军的骑兵营(按照唐军的编制,占据三千人营头的一半,分为三个五百人的小营,都配有短弩),白孝德由于武器是双铁枪,几乎很少用到短弩,不过这一次他将其拿到了左手里!
在程千里再次掷出短铁枪之前,白孝德扣动了短弩的悬刀!
十丈的距离,自然在短弩的有效打击范围,不过想要击中浑身山文甲的程千里并不容易,但白孝德这一次显然不是奔着程千里去的,而是奔着他的战马去的!
作为安史之乱中有数的名将,还是胡人,白孝德除了闻名于世的双铁枪,骑射功夫自然也是一顶一的,虽然在绝大多数情形下他不使用短弩,但并不意味着他不精通此技。
大约六寸长的弩箭击中了程千里的战马!
作为贵为节度使的高官,程千里的战马自然是万里挑一,非但如此,战马也裹上了半身皮甲,但在十丈的距离上,弩箭还是击中了战马的胸部部位!
不过就算在十丈的距离,短弩的威力也是有所不如的,在击中战马的胸部后,由于坚实皮甲的阻隔,弩箭只没进去大约一寸的程度,但这就够了,白孝德也没指望就凭着区区一箭就能射中对方大将的战马。
战马吃痛之下猛地往前窜,此时,就算程千里身边还有他十余年来在安西、北庭搜罗来的骁勇牙兵也跟不上了(参考用马靴的倒刺刺激战马),只能目送程千里一个人骑着战马窜在最前!
此时白孝德已经赶到了!
“叮.........................”
抡起分量,程千里手中的浑铁枪比白孝德的还要重一些,不过眼下情形又不同,白孝德是蓄势待发,程千里却是赶鸭子上架,原本势均力敌的两人在出枪的一刹那却分出了高下!
程千里的长枪脱手了!
前面说过,程千里是一名身高高出六尺的昂藏大汉,比有名的陌刀将李嗣业还要高一些,一身力气也大的出奇,他是从小兵一步步爬上来的,虽然最近十年都是在副镇守使以上的高官行列渡过的,不过他从未停歇过习练武艺。
而白孝德的全盛时期尚未到来,为何白孝德奋力的一击就能让程千里吃瘪?
因为当程千里的战马窜到白孝德跟前时就再也吃不住痛了,哀鸣一声后就倒下了,就在一刹那,原本高大的程千里顿时身形一挫,全副身心也都放到了战马上,此时居高临下的白孝德的浑铁枪正好击在他握枪的部位!
夜色里,白孝德自然无法看轻此人是谁,便也没有下马取其首级什么的,而是重新让短铁枪回到自己的左手,一手长枪,一手短枪继续往前冲,很快就杀入到唐军骑兵大阵里!
而在后面,高庭晖的重骑兵遇到了断后的唐军重骑兵。
此时,高庭晖终于遇到了真正的对手,唐军的重骑兵建军的思路与乌氏兄弟差不多,一千人都是清一色的重甲、铁鞭、铁锏!
双方在巴彦图河东岸约莫两里宽的河岸上厮杀起来。
此时,依着双方的实力,就算程千里出了意外,想要在短时间分出胜负并不容易。
但这是在地面正常的情形下才有的状况,若双方还是在宽约十丈的道路上厮杀,恐怕打上一天一夜也分不出胜负,但当两支实力相当的骑兵厮杀在一起后,自然不会拘泥于驿道了。
眼下正是隆冬季节,巴彦图河两岸懂得结实,不过越靠近河道,地面就越是湿滑!
后来,碎叶军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故意将战团往河道附近引,当大战正酣时,又是夜色朦胧的当头,绝大多数人不会注意到这个细节。
于是大约小半个时辰过后,厮杀已经延伸到整个巴彦图河东岸了!
此时,从河对岸另外一支骑兵队五冒了出来。
耿思都的库莫营。
自从奚人五部之一的杨守忠留守原地后,库莫营的都尉就成了耿思都了,这位最早加入孙秀荣队伍行列,前汉耿恭部队后裔今年也二十三岁了,先是成为他的鞍前马后的亲兵,然后成为碎叶军最早掌管强弩营的将领,后来一路高升到大营的副尉,这一路走来异常踏实。
碎叶军的营头,虽然在编制上大同小异,但还是略有差异。
比如像马璘、白孝德、高庭晖、苏哈都是勇将,以重骑兵冲阵自然成了优先选择,阿布思、羽缺骑射无双,自然以轻骑兵的战术为主,耿思都长期管辖强弩营,他的库莫营自然打上了他的印记。
一般来说,一个碎叶军的三千人大营的兵种分布大致是这样的:
一千五百骑兵,其中有一个五百人的重骑兵营,人手一把短弩;
五百强弩营,携带两石力的单体弩、三石力的强弓弩各一半;
五百重兵营,携带虎枪、双手长刀、一石力以上强弓弩,骑战、步战皆可;
五百轻兵营,携带普通长矛、单手横刀、单体弓,同样骑战、步战皆可。
但在耿思都的这个大营里,轻兵营配备的并不是弓箭,而是一色的两石力的单体弩!
于是,当唐军骑兵与白孝德、高庭晖的骑兵几乎要杀到河面上时,耿思都两个有着强弩的营头却能好整以暇站在冰面上对唐骑进行抛射!
由于白孝德在北面,高庭晖在南面,唐军正好在中间,而碎叶军的顿项都是用羊皮制成,在夜色里白花花一片分外突出,而唐军骑兵用皮子做成的顿项却并不显眼,于是耿思都倒是能大致分辨敌我。
当然了,在这种情形下也少不了误伤,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这里的战斗一时半会分不出胜负,让我等将眼光投向他处。
在碎叶军大队的最后面,自然就是孙孝恪的博格达营了,加上苏希杰的两百仁勇都,但在今晚这里多出了一个营头。
南霁云的郁雨陵营。
原本孙秀荣是将博格达营、博格拉营当成自己的亲兵营的,后来想了想,若全部任用胡人将领作为自己亲兵营的头目也不大妥当,于是便让高句丽人高庭晖的博格拉营加入到南面军团,而将南霁云的郁雨陵营加入到自己的亲兵营行列。
无心插柳。
此时在西边与唐军作战的若是南霁云的话,恐怕这效果好不起来。
当烟火、喊杀声、马匹嘶鸣声将喀拉湖周围的宁静彻底击破后,怀着对烟火的恐惧,朱邪骨啜支终于带着他的一万部族骑兵从夜色里冒了出来。
与唐军相比,部族骑兵对于“天雷地火”的传说更是深信不疑。
似乎是为了加深这一印象,当部族骑兵甫一出现,孙孝恪的博格达营里的十门火炮就来了一个齐射!
十门短管火炮一次射出了十枚铁蛋!
十门火炮,虽然还是短管火炮,依旧发出了沉重的闷哼声,让部族骑兵战栗不已,而十枚铁蛋落入到部族骑兵大阵里后造成的杀伤力便进一步加剧了这种颤栗!
怀着深深的恐惧,部族骑兵后退了,并在距离博格达营约莫五里的地方驻扎下来了。
对峙,也是一种策略,若是程千里、叶护那里战胜了,自己再杀出去也无不可。
对峙,也是孙秀荣所想要的。
仗打到这一步时,他心目中的目的地顿时有了变化。
......
战斗一直持续到次日正午才结束。
此时,正在忐忑不安的骨啜之接到了一封信(骨啜之曾在长安为质,懂得汉文)。
接到这封信后骨啜之的脸色一下变得煞白起来。
送信的自然还是苏希杰了。
半晌,骨啜之将苏希杰招到大帐里。
对于苏希杰,骨啜之并不陌生,一见到他赶紧问道:“信上说的都是真的?”
信是孙秀荣写的,苏希杰也没看过,听了此话,苏希杰笑道:“自然是真的”
“愿闻其详”
“也好,就在不久前的半天半夜,我军早就侦知葛逻禄人要对我等不利,故意将大军放在距离叶护大帐不远处,而将身侧靠近喀拉湖的一侧空了出来,叶护信以为真,出动一万精锐骑兵,骑着清一色的拔悉密马从喀拉湖上潜伏而来”
“彼等原本是想从喀拉湖那一侧上岸,然后侧击我军的,不过被我军能一早侦知,由马璘将军率领三个营头同样踏上湖面与之交战,大败之,几乎全歼了葛逻禄精锐......”
“你等是如何做到的......”
“此乃我军机密。”
“那......”
“在另一侧,我家大汗一早就猜到光凭葛逻禄一部是不敢前来挑战我军的,思来想去,也只有左近的唐军有可能使他下定决心,而唐军能够再隆冬时节抵达这里,肯定是不敢随随便便就露面的”
“于是大汗委派白孝德将军走小路抄了唐军后路,夺其大营,进过漫长的战斗,最终也全歼这股唐军”
“那叶护、程千里......”
“哼,我家大汗一贯的策略的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十倍还之!叶护父子在湖面战斗中当场被杀,跟着他一起来的谋落部百夫长以上贵酋也全部被杀,葛逻禄三姓之一的谋落部算是完蛋了,眼下我军已经掌控了该部”
“至于程千里,很不幸,他虽然骁勇,可惜碰到了更为骁勇的白孝德,他因为战马受伤不幸堕马,被后续上来的马匹踩踏而死,其手下,贺娄余润、毕思琛、荔非元礼全部战死!”
“这.......”
骨啜之倒吸了一口凉气。
第九十三章 冬之祭(7)祭
一场盛大的悼念亡者的祭祀仪式在喀拉湖附近的山上展开了。
由于这场战役发生在葛逻禄三姓之一的王姓谋落部,巴彦图河-喀拉湖之间的地方此时也被称为谋落。
于是,在后世的记载里,这场影响深远,还远远超过檀石槐台之役的战役被称为“谋落之役”,当然了,此地为大唐所设浑河州,也有称“浑河之役”的。
战役自然再次以碎叶军的胜利而告终,由于碎叶军战马特有的钉套,唐军、葛逻禄骑兵想要跑掉也不容易。
最终,碎叶军全歼了牟罗叶护的大军,随后又将谋落部高过车轮的男丁系数斩杀。
至于唐军,孙秀荣这一次似乎完全释放了心中的羁绊,他并没有手软,将俘虏的有禄田供养的队正以上军官全部斩杀,只留下了仅有年俸的普通士兵,兴许是杀得兴起,这部分人留下来的也不多,最终只有两千人左右。
程千里可是将整个瀚海军加上天山诸部的精锐全部带过来了,如此一来,整个天山北麓完全空了!
在孙秀荣原本的计划里,是准备带着霫部迁徙到碎叶川附近的,但在谋落之役后,他的想法就改变了。
“第一次是在东去的路上,第二次是在檀石槐台,第三次是眼下,常言说得好,事不过三,既然你不仁,就休怪我不义”
“后世新疆,自然资源还是以北疆最为丰富,天山北坡草原类型极为丰富,从最西端的赛里木湖到最东段的巴里坤湖,东西长达两千里,从平地的荒漠绿洲草原,在山坡草原,再到高山草甸,几有一亿亩之多”
“一个北坡草场,就能养活十万户牧户,冬季,牧户们可以转移到平地,充分利用山地草原和绿洲草原,夏季,则可迁徙到高山草甸,在一个经度上,可以只通过南北迁徙不到百里的距离即可完成转场”
“若是加上塔城-克拉玛依地区、阿勒泰地区,便能养活更多的牧户,后世也就是清朝在此地有了较多的农耕,不过与再后来的兵团时代相比就差得太远,从奎屯市到奇台县,可开垦耕地五千万亩,当然了,在此时,别说五千万亩了,能够开垦出来五百万亩也是一个了不起的存在”
“加上阿勒泰、塔城,再以巴里坤湖为屏障,就能牢牢锁住北疆,后世乌鲁木齐,眼下轮台县附近矿产资源极其丰富,加上北坡森林密布,又能够大力发展工矿业”
“占了此地,既能大量养育牧户,又能养活大量的农户,一旦占据此地,假以时日,就能将大唐的目光牢牢吸引在安西、河西,为了对抗本部,彼等必定会迁徙大量丁口到安西、河西,届时,呵呵......”
于是,在谋落之役结束后,他让白孝德带着四个满员的营头直接折回去了,让他们一人双骑,自己原来的战马加上大量的拔悉密马,准备从金山西端、蒲类海(巴里坤湖)以北的缺口直接插入到天山北坡!
除了碎叶军四个营头,还有沙陀部大酋朱邪骨啜支带领的五千精锐,谋落之役结束后,骨啜之想起了以前在处密部与孙秀荣一起将“处密郡主”娶回蒲类海的事,见到北庭的瀚海军全军覆没后,便打定了追随碎叶军的主意。
至于迁到蒲类海以西的诸如契苾、思结等部,孙秀荣并没有让其一同前往,而是将其扣了下来。
历史总是类似,眼下就到了算总账的时候,在朱邪骨啜支决定投靠碎叶军的同时,契苾部的首领契苾羽、思结部的首领思结归仁只得跟着投降了。
在投靠大唐的诸部中,由于天山拔悉密部丁口最多,在其首领阿史那施死后自然被大卸八块分给了各部,不过依旧有本部贵族被提拔上来,此人叫阎洪达,本来是阿史那施被回鹘人、葛逻禄人推举为突厥大汗后被阿史那施提拔起来的议事官,在突厥语里,议事官就叫阎洪达。
这可是一件极为荣耀的事,此人当即便用阎洪达作为自己的名字,并仿照汉人,今后自己的子孙都以阎为姓。
在骨啜之率领的一万精锐中,就有阎洪达的三千拔悉密精骑,虽然大唐将契苾部、思结部迁到了天山北坡,并承认了阎洪达在拔悉密部的地位,不过在契苾部、思结部看来,他们“从龙”更早,一早按照朝廷的安排迁徙到甘凉附近,那甚拔悉密、沙陀、处密都是后来者,于是,对其自然不很服气。
孙秀荣正怕他们是铁板一块,可眼下拔悉密、处密、沙陀明显是一伙,契苾、思结是一伙,而契苾部、思结部曾经攻打过自己。
于是,在受降的仪式上,孙秀荣与处密部、沙陀部、拔悉密部商议好,就在仪式上斩杀了契苾部、思结部百夫长以上的贵酋,又从两部普通军卒中拣拔勇武者为新贵族,就如同拔野古部那位奴隶出身的颉质略一样,转身就变成了拔野古的大汗。
了结天山诸部后,随着白孝德的远去,留在孙秀荣面前还有一件大事。
谋落之役,唐军、葛逻禄人死伤惨重,加起来接近两万人,碎叶军也不遑多让,几乎损失了一整个大营的军力,大多是在巴彦图河边上与唐军作战时死伤的。
如此多的尸体,就算是在隆冬时节,若是不妥善处置的话还是会酿成大患的。
于是,他安排唐军俘虏在程千里大营附近挖了两个大坑,一个群葬唐军,一个群葬葛逻禄人。
至于碎叶军,孙秀荣安排人将其火化后,拾其骨殖让同伴带着,准备带到天山北坡后再进行安葬。
既然是敌方首先挑起的战事,就要承受这些后果,在这一点上,孙秀荣没有丝毫怜悯。
饶是如此,他还是决定在喀拉湖一侧葛逻禄人的圣山上举行一场专为战死亡者的祭祀仪式。
祭台上,立着一个巨大的石鼎,大火正在鼎里熊熊燃烧着,在留下的马璘、南霁云、耿思都、孙孝恪以及从天山诸部里挑选的代表的注视下,孙秀荣穿上了专门用来祭祀的衣服,衣服上挂着小鼓五面,小钹五面,用硬木雕成人类头骨模样的大项串一束。
浑身叮咚乱响,披头散发,原本是一个晴好的日子,可在他舞到半途时,或许是上天受到了感召,也或许是运气不佳,一场大暴风雪不期而至!
暴风雪里,孙秀荣舞得更加激烈了,他用后世的索伦语一会儿喃喃低语,一会儿嘶声竭力大喊大叫,忽而笃定,忽而疯魔,随着雪越下越大,他的动作也越来越快,最后,当所有人身上都披上厚厚一层积雪时,他的身上反而一尘不染。
舞蹈结束了,祭祀仪式高台部分结束了,熊熊大火疏忽而灭。
当两个大群葬坑最后一铲封土被填上,碎叶军最后一堆骨殖也用白布包好后,祭祀整个祭祀仪式也结束了。
仪式结束后,孙秀荣换好衣服出来与诸人一起用餐。
见到马璘、南霁云的模样,知晓他们对于瀚海军以及程千里覆灭的事情依旧心有戚戚,也没多做劝解。
此时的他已经完全回复到后世林中大汗的状态了。
酒足饭饱之后,他将这两人叫到跟前。
“是不是对于瀚海军覆灭的事依旧有些不安,不,可惜?”
马璘心里一凛,忙道:“不敢,不过我与程千里终究共事一场,还有众多军将也识得,故此......”
孙秀荣未置可否,又看向南霁云,“你呢?”
“不知道,大都督,职部眼下心情复杂,不知该如何说起”
“很好”,孙秀荣站了起来,“我原本是叛军之后,祖籍营州,被发配到葱岭守捉,后来蒙圣天子恩德,解除奴籍成为府兵,机缘巧合去了胡弩镇”
“在那里,总军力也才三百人,我带着一百五十人马击破了吐蕃设在象雄万户府的侦骑头目、千夫长拉鲁多吉,阻止了魏龙国彻底倒向吐蕃国的可能,并扶持了忠于大唐的魏龙国”
“由于魏龙国的存在,吐蕃人便不能安心在东线西海一带发动对大唐的攻势,在那几年,他们抽调了不少军力全力攻打魏龙国,但并未奏效,若是将这些军力全部放到东线,唐军不知有多少要埋骨西海”
“再后来,我成为纳伦都督府的司马,寻常羁縻都督府,司马、长史都是闲职,虽然都是大唐籍官员,不过几乎没有人到职过,所谓的都督府,无非是一个空架子罢了”
“只有纳伦都督府成了大唐真正的领地,后来我带着区区三千纳伦少年兵远袭怛逻斯,而怛逻斯,还有突骑施的精骑两万!”
“此时,唐军主力在哪里,何时出发,没有人知会我,显然是将我当成了一个随时可以舍弃的诱饵,不过承蒙圣天子洪福,在下侥幸击破了突骑施人,还在主力来到之前拿下了怛逻斯城”
“这都不算什么,当朝廷命我到霫部就职时,霫部只是一个四分五裂,正在被周围诸部蚕食的部落,一旦霫部消亡,就是契丹做大之时,契丹,对于大唐的危害想必二位不会不知”
“此前,朝廷唆使契苾部、思结部、浑部、阿迭部攻击我部,然后又在接近东受降城的地方让拓跋部、赫连部袭击我等,若是一般部族骑兵,在这连番攻击之下早就烟消云散了,遑论准时抵达霫部了”
“但我做到了,还将正在衰弱的霫部重新便成了一个大部,此后就是檀石槐台、妫州之事了,有哪一件是由本部挑起来的?没有,都是彼等先挑起来的,是的,我曾经说过,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十倍还之”
“在最初以及途中,并没有实现我这个誓言,但眼下,彼等一而再,再而三,是可忍孰不可忍,我也无须再忍了,不管是哪一部,或者大唐本身,从即日起,凡是再挑衅者,我必十倍还之!”
说到这里,他面上堆起了笑意,“二位,原本以为都是人才,故倾心接纳,现在看来你等的心还是在那边,俗话说得好,强扭的瓜不甜,我等共事一场,到了这个地步,还是好聚好散,二位若是想离开的话,本督不会阻拦!”
这些话一出,不仅是孙秀荣自己的宣言,也是对着像马璘这样唐将出身的人物最后的态度了。
半晌,马璘单膝跪下道:“大都督,是在下错了,今后,无论哪里,在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孙秀荣点点头,看向南霁云,南霁云犹豫了半晌,最后还是能说道:“大都督的人望,在下佩服之至,不过我见识浅陋,还是不能转过弯了,今后若是对付诸部,大可使用南八,至于......”
“好了”,孙秀荣打断了他,“也罢,就依你”
第九十四章 天山(1)春
天宝六年(747年),春。
时光荏苒,宛如白驹过隙,眨眼间孙秀荣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二十七年了。
与孙秀荣料想的不错,由于程千里将瀚海军抽调一空,白孝德带领阿布思、高庭晖、羽缺四个营头千里奔袭,将几乎空无一人的轮台城(后世乌鲁木齐)、庭州城(后世奇台县)、独山守捉城(后世木垒县)、张堡守捉城(昌吉)、乌宰守捉城(玛纳斯)、黑水守捉城(乌苏市)、西林守捉城(精河县)一股脑拿了下来。
由于碎叶军本身就是唐军出身,又在谋落之役中俘虏了大批唐军,攻占这些城堡并未花费太大代价,程千里带着瀚海军去山北时,已经将各守捉城的精锐抽调一空,为白孝德顺利拿下诸堡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当然了,这也与隆冬时节各各城堡之间联络少,几乎各自为政也大有关联。
攻占这些城堡后,孙秀荣让沙陀部继续驻扎在蒲类海一带,按照大唐的秉性,是不会将这个部落如何发落的,为了“收复”北庭,肯定会大力拉拢该部,这也是孙秀荣希望达到的,一旦骨啜之继续在蒲类海一带驻牧,实际上就相当于在大唐与碎叶军之间形成了一个缓冲地带。
而大唐想要对付碎叶军,眼下就不能指望只剩下一个半军团(安西一个,高昌半个)的天山以南唐军了,只能寄希望于河西、陇右、朔方,而其最好的前出据点就是瓜州,不过瓜州距离庭州还有一千多里路,途中多为荒无人烟的荒漠地带,想要安安稳稳行军至此殊为不易。
当然了,他们也可以将大军慢慢调集到高昌,然后越过横穿天山,越过达坂天险直抵轮台,可惜的是,由于之前由于山南山北都是大唐的领地,达坂天险已经荒废了,孙秀荣占据后自然在此地修筑了坚固的堡垒。
占据北庭之后,孙秀荣立即做出了以下安排:
在庭州设置瀚海郡,让白孝德的碎叶营驻扎在那里,安置三千妫州农户在那里垦殖;碎叶营当年也按照每人五十亩的标准新开田地十五万亩,从附近的契苾部、拔悉密牧户中抽调三千户转为农户府兵,这些田地今后就是府兵的田地。
任命白孝德为瀚海郡太守兼镇守使。
在双河(博乐市)设置双河郡,让马璘的饶乐营驻扎在那里,安置三千妫州农户在后世的双河市、博乐市、乌苏市一带垦殖,饶乐营当年也按照每人五十亩的标准新开田地十五万亩,从附近的拔悉密部、葛逻禄牧户中抽调三千户转为农户府兵,这些田地今后就是府兵的田地。
双河附近的盐泊,就是后世艾比湖,从汉代开始就是中原王朝在西域最大的煮盐场所,大唐在这里也设有专门管辖务的推官及一应吏员、盐户,自然都便宜孙秀荣了。
有了这处盐场,碎叶军完全不需要胡商从咸海运过来的食盐了。
任命马璘为双河郡太守兼镇守使。
在后世塔城地区到克拉玛依一带设置多坦郡,因为此时塔城北面的大山不叫塔尔巴哈台山,而是叫多坦岭。
让阿不思的敕勒营驻扎在这里,同时安置三千户妫州农户在此地耕种。
任命阿不思为多坦郡太守兼镇守使。
在玄池(后世斋桑泊)到多逻斯湖(后世乌伦古湖)一带设置金山郡,让南霁云的郁雨陵营驻扎在那里,安置三千妫州农户在后世的阿勒泰地区垦殖。
跟随碎叶军迁到这里的一万户牧户全部安置在这里,以原独孤部长老屈突于为部落酋长,从中抽调三千户转为牧户府兵,任命原思慕部首领李思慕为府兵都尉,折冲府设置在玄池北部。
任命南霁云为金山郡太守兼镇守使。
在轮台县(乌鲁木齐)到乌宰守捉城(玛纳斯)一带设置天山郡,管辖乌宰县(玛纳斯县)、张堡县(昌吉)、卑陆县(阜康市),分别由耿思都的库莫营、高庭晖的博格拉营、羽缺的室韦营驻扎,先由碎叶军格按照五十亩的标准开垦开垦田地,然后再在当地的处密、拔悉密、思结以及原来的唐人农户中各抽调一千户成为农户府兵,接手由碎叶军开垦出来的田地。
扩大轮台县城,让其既成为天山郡的郡城,又成为庭州的州城所在,以上各郡都属于庭州管辖,安置三千妫州农户,让跟着迁徙过来的五千户原妫州除了农户之外的人员全部在此安家。
后世的乌鲁木齐附近可是自然资源极为丰富的地方,煤、铁、锰都有并容易开采,自然要成为碎叶军在庭州的最重要基地,何况此地扼控从高昌穿越天山的驿道的北出口,地理位置也非常重要。
又从原本在此游牧的拔悉密部落抽调三千户成为牧户府兵,将被碎叶军强制迁徙到此、葛逻禄谋落部中本来就以种地为主的三千户农户(在上次战役中孙秀荣对于葛逻禄农户进行了优待,并没有将其高过车轮的男丁斩杀)转化为农户府兵。
孙孝恪的博格达营自然成为轮台城的主要镇守力量,加上拔悉密牧户府兵、葛逻禄农户府兵,近万的兵马足以镇守这一带了。
最后,孙秀荣决定按照前汉的规制,自领庭州牧,舍弃了刺史这一称呼,任命张翰为庭州别驾兼天山郡太守,李继勋为庭州司马,席元礼为庭州长史,任命孙孝恪为轮台镇守使。
任命苏希杰为检校御史,实际上干的并不是纠察百官,而是秘密情报机构的活计。
以前大唐在北庭驻有府兵两千户,自然被孙秀荣全部派了下去,分散到新设了胡人农户府兵之地,分别担任里正(百户)、乡正(三百户),负责指导、督促胡人农户种地。
自从经历了最为原始的室韦人也能种地后,孙秀荣就知道这天下就没有不会种地的人,不愿意的,在刀剑的威逼下也自然会了。
这也是他决定拿下北疆的信心来源之一。
通讯漫长加隆冬时节给了他机会,眼下春季来了,讯息也应该反馈到长安去了,不过想要从河西、朔方将大军调集到瓜州,并筹备粮草,沿途还要经过茫茫荒漠,没有半年时间是无法做到的。
半年时间,他在北疆已经整合完毕了,并有了足够的粮草和军力来应付可能出现的挑战。
“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春暖花开时节,孙秀荣亲自到轮台城外参与了耕作,天山北麓绿洲地带,是可以放心种植小麦、粟米和各类蔬菜的地方,苜蓿、棉花更是不用说了,以前的北庭都护府下辖农户除了种植小麦、粟米,更是大量种植了棉花和苜蓿。
当他放下锄头,坐在田埂上时,沐浴着春日的暖阳,喝上一口从天山上留下来的泉水,不禁满意地自言自语了一句。
随后,他又对跟着他一起种地的张翰说道:“我等只是示范,为的是堵住那些从牧户改为农户之人的嘴,从明日起,你等文官要下去查验,看各郡有没有按照标准耕作,各个碎叶军都是种地的老手了,你等只负责督促彼等就是了”
“牧户们只畏惧刀剑,由碎叶军盯着就是了,还是老法子,凡是府兵的,无论是牧户还是农户,无须缴纳赋税,但需要兴修水利的,彼等也需要出人出力,在各县设置平价榷场,专门针对府兵”
“府兵在那里可以向官府贷款购买农具、耕牛、种子等,头一年,官府不收利息,等秋收后按照贷款时议定的价格用粮食偿还就是了,来年再需要贷款的,再收取利息”
“走吧,我等去瞧瞧轮台城的修建情况”
不多时,他们就来到了轮台县城附近,眼下的老县城方圆只有四里,自然满足不了作为庭州牧城、天山郡城池的需要,在老城附近,一溜排开的大窑正在鼓足劲烧制砖瓦,按照孙秀荣的计划,以老县城为基础,将其作为内城,在其外面再修建一处方圆十里的大城,眼下跟着过来的三千户工匠以及抽调的碎叶军军卒正在全力以赴修建。
而在内城,庭州牧、天山郡、轮台县衙署已经全部设置好了,原本县城就有一处能够容纳三千人马的大校场,博格达营也进驻到那里,但除此之外的工坊、商户以及规划中的学校位置就不够了。
为了方便进出,几千人按照东南西北四大城区的先后顺序一个城区一个城区进行建设,等到年底之时,估计整个外城也修建好了。
席元礼就是轮台城“扩建工程”的负责人,见到孙秀荣、张翰两人后,赶紧迎了上来。
“元礼,如何?”
“大都督,应该差不多,我等有了火炮后,这城墙就无须修得像龟兹城那样高大了,龟兹城城墙高达三丈,我等有两丈就是了,城墙厚度也无须按照底座五丈、顶上两丈来进行”
“统一按照老城原有的底座最大三丈,顶上最大一丈来处置就是了,眼下三个月过去之后,底座已经全部完成,南城墙也建好了,也与以前老城的南端紧紧相连了,正在全力以赴营建成城里的排水沟、房屋、道路、营房等设施”
“眼下大的设施都建好了,按照这个进度,可望在年底之前全部建好”
“人手呢?可有不足?”
“还好,有三千匠户,加上从无须修建城堡的碎叶军里抽调的三千人,以及两千唐军俘虏,完全够了,不过想要工坊等完全到位就需要到第二年了”
“嗯,我等储存的物资还够用吗?”
“大都督,军械肯定不够了,幸亏以前的瀚海军储藏丰富,足够新的府兵使用,至于粮食等物,瀚海军、北庭都护府储存的勉强能用到秋收,另外,按照大都督的筹划,将八个营头的火炮全部集中到瀚海郡以及天山郡,每处各四十门,应该足以应付眼下的情形了”
第九十五章 天山(2)马璘的心思
由于天山的阻隔,此时想从马璘所在的双河郡来到伊犁河流域,进而抵达碎叶川流域,最好走的路自然是沿着盐泊(艾比湖)西岸北上,经过阿什湖(后世阿拉湖)西岸,在其尽头再折向西南了,那以后都是大草原地带,好走得很。
当然了,无论是汉代,还是唐代,从双河南下,沿着净湖(后世赛里木湖)南岸径直向南,也是有一条穿越天山西端的驿道的。
这条驿道大致与后世312高速公路重合,后世穿行时自然是怡然自得,不过在这一世,天山西端的海拔比双河地区高出一千多米,可不是那么好穿越的。
马璘还是选择了绕着盐泊、阿什湖行走的、较远的道路,在以前他担任北庭都护府都虞侯的时候,便经常这样出发前往西突厥余部、右厢五部之一的摄舍提部视察,往南就是沼泽地葛逻禄部、热海(伊塞克湖)北面的阿利施部落,再往南就是碎叶川流域了。
这样走的话,要抵达怛逻斯,路程还有两千里,不过沿途一马平川,快的话十日也到了。
马璘带着饶乐营五百轻骑,加上苏希杰一百仁勇都,就这样穿行在大草原上,沿途所见都是他以前作为都虞侯时熟视无睹之景,现在看起来完全一样,不过马璘的心境则完全不同。
孙秀荣突然改变行军路线,直接拿下大唐的北庭都护府对他的震撼实在太大了,而后他的一系列动作,比如将白孝德放在瀚海军,隔着沙陀部与大唐的伊州军对峙,将南霁云放在周边只可能有胡人的金山西端,自己亲自镇守轮台县,又在那里大兴土木,眼见着是要扼住高昌通往北庭的要道的。
“这是要彻底拿住这块土地啊,这样的安排,自然是对胡人将领的完全放心,而对汉人将领的并不十分放心所致,否则,以自己和白孝德在碎叶军中一时瑜亮的表现,就应该将自己放在靠近大唐的轮台才是”
“但他这么做,任谁也说不出话来,他亲自带着博格达营镇守轮台,也是应有之意啊”
五月份的天山以西大草原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时节,到处是草场莺飞、牛羊出没的盛景,碎叶军拿下北庭后,在双河郡以及附近游牧的摄舍提部立即投靠了孙秀荣,而摄舍提部以北,敕勒营、室韦营附近,还有迁到那里的葛逻禄人、牧场已经深入到多逻斯河(额尔齐斯河)流域的辖嘎斯人,以及部分基马克部落。
碎叶军在冬季拿下北庭一带对齐河流域诸部震动太大,除了摄舍提部,伊犁河上游的胡禄居部,热海附近的处木昆部都投靠了碎叶军,并派出使者来到轮台向孙秀荣输诚。
虽然如此,一切还是要眼见为实,特别是分别五年后,碎叶川一带究竟如何了,孙秀荣依旧有些忐忑,何况此时名义上是大唐碎叶镇镇守使的荔非守瑜如何了?自己拿下北庭后,也没见他过来拜见,实在有些可疑。
于是,他让北庭最西边的马璘带着苏希杰去怛逻斯走一趟,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还有,自己也有五年多时间没有见到南弓晓月母子了,此时,他那唯一的儿子孙继荣也六岁了,不知长成何等模样了?
怛逻斯、阿史不来城、碎叶城发展的如何了?附近的农户有没有增加?那里的官员眼下对自己是如何看待的?
一切的一切都让人忐忑不已,虽然孙秀荣很笃定只要是荔非守瑜掌控大权,一切就都不会变,但那里还有封常清、侯琪、元丰、李进才、石玉奴等一干将领,他们可不比荔非守瑜,都是妥妥的大唐府兵出身。
还有那南弓部的才子宇文邕奴,自己安排他在怛逻斯主持仁勇都,并协助晓月,情形究竟如何了?
原本他是想自亲自去的,不过转念一想,大唐在失去北庭后必定是暴跳如雷,没有自己亲自在轮台坐镇,终究不太安稳,最后决定还是让马璘护送苏希杰前往。
“大都督下一步将会如何运筹?”
一路上,马璘脑子里都在想着这件事。
“大唐肯定不会坐视不理,但眼下大郎大势已成,八个营头的碎叶军,加上一万五千农、牧府兵,战兵总数接近四万,战力又极为强悍,加上大郎秘密研制出来的火炮、震天雷等物,眼下比唐军恐怕更胜一筹”
“大唐想要战胜大郎,进而收复北庭,没有五万野战军是没有办法做到的,不过眼下能够调动军队的也只有朔方军、河西军、陇右军,这三军都有六七万军力,若是各抽掉一半还是能做到的”
“不过眼下漠北形势如此复杂,朝廷真能做到抽调朔方军一半军力?还有陇右、河西,都是为吐蕃准备的,对了......”
马璘突然那想到一事,陇右军自然全部是为对付吐蕃准备的,不过河西军则是吐蕃、漠北兼而有之,如今拔悉密部四分五裂,原本的契苾部、思结部也迁到了天山一带,整个乌德鞬山南麓完全空虚了,再在河西放置大量的人马应付漠北就不大需要了。
于是让陇右军全力以赴对付吐蕃,河西军只在祁连山山口守卫要隘就行了,如此一来就可抽调一半兵马,加上朔方军留在灵州附近弹压迁过来的吐谷浑、党项羌等部落的军队,也能抽调一两万。
“如此一来五万精锐就成了!”
“不过想要做好调遣,筹备好粮草,还要等到秋季才行,因为整个河西的驻军、官员都需要关内道支援粮草才成,若要出兵北庭作战,算上路上的消耗,恐怕还要出动长安户部大仓才行”
“当然了,长安附近还有十万精锐,如果圣天子......皇帝狠下心来,不抽调河西军、朔方军,只动用御林军,就可以直接从那里调集粮草、器械、民夫了,但无论如何,也是要等到秋季才行”
“大郎啊大郎,你好毒的算计,一早就算计到唐军就算打过来也是半年以后的事情了,而到了秋季,不仅碎叶军补充的人马训练成熟了,一万五千府兵也可随时抽调出来!若是加上总数高达六万的牧户,这军力总数实在不是现在的唐军可以抗衡的”
“以前的侯君集、薛仁贵、苏定方等人挥师西进的时代,正是大唐军卒最为锐利的时代,而突厥人多半只是轻骑兵,如何能抗衡,可眼下.......”
他突然想到了高仙芝。
“程千里一死,高仙芝多半会接替他碶西节度使的位置,以他的脾性,在眼下整个高昌、安西还有三万余精锐的情形下,极有可能冒险北伐的,不过依着朝廷的效率,恐怕眼下正式任命才刚刚下达,就算他胆子大的出奇,也是要等到秋季才行”
“不过,依着大郎的狡猾,必定已经安排仁勇都秘密联络了吐蕃人,朝廷想要全力以赴对付他并不容易啊”
想到这里时,马璘不禁有些惭愧。
“大郎对自己可是推心置腹,还将突厥人的公主嫁给我,眼下说起来我与他还是连襟,为何一门心思还在为大唐着想”
“可我毕竟从小生在唐境,长在唐境,说的是唐语,读的是唐书啊......”
“也罢,既然大郎让我镇守天山西麓,面对的也就是西突厥余部,眼下大郎如日中天,西突厥的恭顺程度比对以前的碶西节度使还要厉害,一个营头就能将彼等压的服服帖帖,又有何难?”
就在马璘怅然若失时,一旁的苏希杰却会是心无旁骛。
与马琳不同,父亲来自西突厥右厢鼠尼施部,母亲来自左厢阿悉结部,名字来自孙秀荣,一位根红苗正西突厥“余孽”的苏希杰正在想着之前孙秀荣的叮嘱。
“希杰,记住。一路上要多听,多问,多看,不光是到了怛逻斯观察,草原上诸部也是极好的观察对象,摄舍提部也就罢了,彼等以前直接隶属于北庭都护府,但阿利施部落、弓月部、沼泽地葛逻禄、南弓部都是极好的观察对象”
“除了牧户,还有农户、普通官员,军将里,除了荔非守瑜,还有封常清等人也要注意观察,嗯,对了,元丰、宇文邕奴时我故意留在怛逻斯的,这两人应该问题不大,特别是宇文邕奴,要尽快找他核对消息”
除了他二人,跟着的还有两人,自然就是那位被朝廷安排到碎叶镇担任判官的岑参,以及准备去碎叶川“怀旧”的李白了。
孙秀荣的突然拿下北庭,让原本大大咧咧的李白也有失去了往日的风采,来到北庭后都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至于原本就心事重重的岑参更是成日里呆若木鸡一般,他们自然不敢去高昌,只得跟随马璘去碎叶镇。
苏希杰也是奇怪,“按说大汗进占北庭的消息早就传到了怛逻斯,为何二郎还不亲自到轮台拜见?二郎绝对不是准备另起炉灶之人,他也没那个能力,他一向唯大都督马首是瞻,以仁勇都消息来源的迅捷,他应该早就知道了才是呀”
就这样,一路上诸人各怀心思往怛逻斯方向走着,由于有孙秀荣的交待,苏希杰也放慢了步伐,一路上对前来拜见的诸部酋长嘘寒问暖,对遇到的牧户也问长问短,十日后才抵达阿利施部落,也就是后世阿拉木图一带。
“希杰,若是怛逻斯一带还能为我所用,那首府设在轮台就不大合适了,最好是在阿利施,抑或胡禄居,亦可细细查看一番”
(阿利施,后世阿拉木图,胡禄居,后世伊宁市)
一想到前面就是阿利施部落了,苏希杰不禁眼睛一亮。
第九十六章 天山(3)高仙芝的“奇袭”
就在苏希杰等人在阿利施部落盘桓时,没几日便遇到了一个熟人。
宇文邕奴!
分别五年后,无论是宇文邕奴还是苏希杰都是大变模样,两人都是仁勇都出身,以前宇文邕奴是校尉,而苏希杰是副尉,苏希杰就不用说了,从西域到霫部,多经磨难。
宇文邕奴眼下也是二十四岁的人了,见到苏希杰后自是大喜,不过他却并没有表露出来。
“校尉,你怎地到了此地?”
“希杰,碎叶镇出事了!”
“何事?”
“眼下高仙芝已经接任副大都护兼安西节度使,他将四镇的野战军团全部带出来了,还拉上拔汗那国、石国的人马,一共三万精锐,沿着以前大都督奇袭怛逻斯时所走的路线,突然进抵到碎叶城附近,眼下已经围住了碎叶城!”
苏希杰不禁有些疑惑,“校尉,就算高仙芝有三万人,其一仁勇都不会完全不知道其行踪吧,其二大都督走之前,怛逻斯、阿史不来城、碎叶城三地各有一个营头的碎叶军,还有农牧府兵,三万人马又有何惧?”
宇文邕奴却摇摇头,“大都督走后,事情不是想他所想象的那样来进行的”
“夫蒙灵察在位时,就软硬兼施,在怛逻斯城与碎叶城之间的阿史不来城打下了一颗钉子,原本那里有两千汉人府兵,是由侯琪统领的,大都督走后,夫蒙灵察又向此地增加了一千府兵,于是那里就有三千完全由唐人组成的府兵了,并由原来的拔焕城镇守使贾崇瓘担任镇守使......”
“镇守使?”
“这是程千里时期的事了,当时,估计是为了稳住二郎,程千里上奏朝廷,将雪山北麓从达逻斯到碎叶城之间八百里领地命名为宁西节度辖区,任命荔非守瑜为节度使,提拔原来阿史不来城的守捉使侯琪为副使”
“于是就将贾崇瓘安插在达逻斯城与碎叶城之间,这两年,阿史不来城又增加了一千陌刀兵,正是由高仙芝的牙兵头目李嗣业担任牙将,加上有李嗣业兼任的一千从四镇调遣过来的常备骑兵,阿史不来城实际上就有了五千人之多”
“他们如此做,我等又无话可说,不过二郎占住了碎叶城,元丰占住了怛逻斯城,都是三千人的营头,这几年碎叶镇的屯田、工坊等事务逐渐被安西派过来的人接管了......”
苏希杰心里一凛,“雪山西麓冶场淋钢法炼铁可是大都督的不传秘技......”
宇文邕奴摇摇头,“他们派过来的工曹只是对产量、质量有要求,至于如何冶炼出来的并不过问”
“封常清呢?”
“唉,就在你等向西迁徙的当头,已经被程千里调回安西,并让他担任天山军镇守使,他自然愿意,眼下碎叶镇的首席判官是前安西大都护府的刘单,对了,原来的监军太监鱼朝恩被召回长安后,不知怎地又派了回来......”
苏希杰突然想到了什么,不禁有些羞惭,“哎呀,该死,不知郡主......”
宇文邕奴说道:“郡主很好,世子也很好,前年世子生了一场大病,差一点......,幸亏大都督保佑躲过了一劫”
“这么说高仙芝围住碎叶城后,怛逻斯的元丰就是想过来救援也会被贾崇瓘拦住?”
“自然是的,当时元丰心急火燎之下,安排黑夫的府兵镇守怛逻斯,自己带着三千碎叶军往碎叶城赶,就在阿史不来城下受到了贾崇瓘、李嗣业的阻击,贾崇瓘的人马倒没什么,但李嗣业的陌刀兵着实厉害,一战之下,怛逻斯营几乎折损了三成人马,元丰无奈之下又退了回去”
“那高仙芝还不猛攻碎叶城?”
“希杰”,宇文邕奴看着他,“你以为高仙芝如此兴师动众前来碎叶城,是为了毁灭此城的吗?”
“那是......”
“大都督西迁时,在大湖区域挫败程千里,又顺势拿下北庭都护府的事情如今早就传遍了整个大唐,在目前情形下,如果大都督重新将怛逻斯一带管辖起来,安西必定大事去矣,高仙芝岂能甘心?”
“他要的是逼迫荔非守瑜投降,以三万精锐围攻只有三千人马的碎叶城......”
苏希杰问道:“大都督走之前,还接受了弓月部、半个处木昆部、阿利施部、斛瑟罗部落,加上与我等交好的歌舒部,再凑个两万骑兵没有问题吧?”
“希杰,你想啊,高仙芝三万大军突然杀到,眼下大都督的军力又分散于天山北麓各处,想要过来救援,至少需要二十日,二十日,以高仙芝的能力,碎叶城,不不不,整个碎叶川流域早就拿下了......”
苏希杰心里一惊,“高仙芝这次带来了车弩?”
“嗯,手臂粗的车弩箭枝已经往碎叶城的城墙上试射了几轮,确实厉害,箭枝牢牢地钉在城墙里,若是再射几轮,加上投石车,轰垮城墙完全没有问题,就算轰不垮,彼等还能无须云梯,踩着车弩箭枝就能爬上城头!”
“那他为何还不攻城?”
“这还不清楚吗,他等着的就是大都督啊,大都督问询后肯定是忧急如焚,只能以轻骑先行过来救援,在车弩和陌刀兵前,轻骑兵只是一个摆设......”
“那你.....”
“我是想尽快知会大都督,舍弃怛逻斯一带吧,来不及了”
“那郡主母子?”
宇文邕奴脸上忧色再起,“高仙芝的重点在碎叶城,对于怛逻斯倒是没有过多上心,我让黑夫带着一千部族骑兵护卫着郡主母子跟我一起走了......”
苏希杰点点头,他知道,什么元丰、荔非守瑜、侯琪等人,对于高仙芝来说无关紧要,南弓晓月母子比这些人加起来都重要,当然了,若是能拿下整个碎叶城流域,没有南弓晓月母子也无甚问题。
苏希杰听了,赶紧拉着马璘说道:“马太守,我等还是先去拜见郡主吧”
此时的马璘也是愁肠百结,在他心目中,若是大唐彻底拿下碎叶川流域那自然是好,但依着高仙芝的狠辣,拿下碎叶川之后,肯定会在此地大肆屠戮的,除了汉人,剩余的胡人府兵、商户就首当其冲,这些人可是大郎费尽心思稳住的,一旦都杀了,今后想要再搜罗一批可没有那么容易了。
于是,一个以荔非守瑜为首,但名义上还是接受大唐管辖的碎叶镇才是他心中所希望的。
听到苏希杰这话,他堪堪从愁绪中挣脱出来。
“好”
苏希杰、马璘两人来到一辆盖着绸布的马车前。
“苏希杰马璘拜见郡主”
“免礼”,马璘并未见过南弓晓月,但苏希杰以前却是见过的,一听这声音就有些不妥,赶紧问道:“郡主,你不舒服?”
“希杰,不碍事,偶感风寒而已”
“可用了碎叶军医务兵的药?”
“用过了,好些了”
“那郡主好生歇息,属下告退”
等苏希杰回到宇文邕奴那里,赶紧问道:“郡主这模样多久了?”
宇文邕奴答道:“好几日了,这几日稍好了一些,唉......”
苏希杰也是有些心神不宁,沉默了一会儿,他见宇文邕奴神色并未显得十分紧张,暗忖:“此人是南弓部的智者,多半有了筹划”
“校尉,眼下我等该如何行事才好?”
宇文邕奴看了看马璘,苏希杰赶紧说道:“马太守眼下是大都督麾下的大将,都是自己人,不碍事”
“也好”,宇文邕奴点点头,他从身上掏出一副舆图,“这里是阿利施部落,若是经伊犁河穿过天山来到天山北麓,也有千余里远,这里并没有都督府的驿站,就算沿途的葛逻禄人、胡禄居人依旧买账,最快也要五日”
“眼下高仙芝的人马只有一万人围住碎叶城,剩余的已经分遣到各处,大都督赶到时,最快也要十日以后,就算碎叶城、怛逻斯城还在,剩下的广袤区域多半都在他手里了”
“他将整个安西的军力全部抽到到此,于是安西就空虚了,不过大都督想要围魏救赵,最快的路径只能穿越天山,但高昌那里还要封常清的一万人马,并守住了各处险关要隘,那些险关要隘都在天山南麓附近,贴山而建,异常险要,想要轻易攻破谈何容易?”
“那就没有法子了?”
“有,进攻伊州军,威逼瓜、沙二州!”
“可那里是河西军的防区,高仙芝完全可以不理会!”
“放心,他必须理会”
“哦?”
“这几年,我已经在安西四镇建立了仁勇都的据点,在你等西迁之时,我接到了大都督的一封信,于是便让身在于阗镇的仁勇都越过昆仑山......”
苏希杰眼睛一亮。
“自从大都督在漠北叱咤风云之时,吐蕃人却在西海附近屡遭败绩,以前投靠彼等的吐谷浑、党项羌等也不断脱离吐蕃前往大唐,最后,吐蕃王大怒之下将其全部调遣到象雄地,而让象雄人迁到于阗镇的昆仑山、祁连山一带,并在那里设置了万户府,由吐蕃国王的女婿、前吐谷浑王子管辖吐谷浑、党项羌诸部”
“那里,有广袤的草场,湖泊众多,昆仑山东脉低矮、平缓,山北则是于阗镇与沙州之间的荒漠地带,只要准备充分,完全可从那里越过昆仑山,然后是东去沙州,还是西去于阗,均可......”
“可吐蕃人为何要为我等火中取栗?”
第九十七章 天山(4)飞越天山(上)
轮台。
孙秀荣很快就接到了苏希杰用八百里加急的形式让仁勇都士兵拼命送回来的情报。
此时,由于中间并无驿站,只能沿着由葛逻禄、胡禄居两部贵族的驻地走,然后越过天山来到马璘的双河郡,这样走的话,若是各部贵族买账的话,还是能很快用到马匹的,在不惜马力的情形下,也能在两日左右赶到轮台。
孙秀荣顿时陷入了沉思。
他也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二郎终究没有负我”
“但若是按照宇文邕奴提议的行事,恐怕等于阗镇或沙州的消息传到碎叶川,整个碎叶川流域已经被高仙芝拿下了”
“于是,只有袭扰眼下空虚的疏勒镇、龟兹镇、焉耆镇才会让消息尽快传到碎叶城,特别是龟兹镇,那里是碶西节度使以及安西大都护府所在,高仙芝绝对不会置之不理的”
“问题就来了,若是从轮台按照驿道向南,在天山南麓必定会碰到封常清的军队,要想一一击破来到高昌,进而再进击焉耆镇、龟兹镇这时间上就过不去”
若是其他的人,提起封常清肯定会嗤之以鼻,“不过是文官罢了”
但他不会这样想,封常清本是武人出身,精通文墨罢了,一开始投靠高仙芝也是打理后勤辎重,实际上在他的治下,将北庭、安西七镇干的比盖嘉运、夫蒙灵察、高仙芝加起来都好。
当然了,有一宗他也是无能为力,那就是对府兵田地的侵占。
到了天宝时代后,对于像安西、北庭这样的遥远之地,由于从内地委派府兵前往戍守实在太过麻烦,也太过靡费财力,实际上是此时大唐少有的还在坚持府兵制的地方。
饶是如此,从史籍所载像高仙芝、程千里、毕思琛、荔非元礼等人名下的“种子田”的规模来看,到了天宝六年后,府兵制也破坏殆尽了。
夫蒙灵察既然能将封常清从碎叶镇的长史放到高昌镇守使的高位上,不可能单纯是为了分化碎叶军,肯定也看中封常清的军事才能。
“封常清名下还有天山军万人,不过高昌下面还有交河、天山、柳中、蒲昌四个县,不可能全部不驻兵,再者,高仙芝将安西四镇抽调一空,焉耆镇的防卫实际上也指望封常清了”
“高仙芝何许人也?人品不论,那可是一个极为出色的将才,他绝对不会将安西四镇的大部分兵马抽调一空后,将自己的大后方赤.裸裸留给自己的,别的先不说,想要攻击龟兹镇、疏勒镇,必须先要经过焉耆镇”
“焉耆镇他一定做了万全的准备,不是将疏勒镇、拔焕城的剩余军力全部调到焉耆镇,就是将当地胡人国度的军力集中起来了,于是,就算我能越过高昌去攻击焉耆镇,恐怕也不会那么容易得手”
一想到焉耆镇,他猛然想到一事。
从轮台出发,除了经达坂天险直接进入高昌,沿着后世的乌鲁木齐河、乌拉斯台河同样可以跨越天山直抵焉耆镇!
后世的216国道就是沿着这条道路设置的,除了这两条路,天山沟壑众多,自然还有其它道路可以选择,不过能通过大军的也就这两条路了,孙秀荣有这个印象自然也是记忆的。
后世的准噶尔汗国名噪一时,在后期对南疆的叶尔羌汗国形成了压制,不过最后一次灭掉叶尔羌汗国的战斗并非是从伊犁河谷过来的,也不是穿越达坂天险过去的,而是走的这条道路!
这样的地方,大唐自然没有完全置之不理,这条道路长达四百里,里面有拔悉密、达奚牧户游牧,肯定是设有守捉城的。
在道路的中间,大唐设置有遏索山守捉城,就是后世的巴伦台镇。
这一节,他已经向投靠自己的拔悉密贵酋,眼下三千户拔悉密牧户府兵都尉阎洪达询问过,守捉城平日里只有三百人马,但此城正好卡在两山之间,想要通过只有攻下城堡一途,想要翻山越岭绕过去全无可能!
他猛然意识到了什么。
“按说以封常清对我的了解和熟悉,知晓我绝对不是一个喜欢硬干蛮干的人,在眼下这种情形下,在高仙芝的大军已经抵达碎叶城的当口,我想要反击,只有南下一途,其它的路径,无论是援救碎叶城,还是指望吐蕃人攻击于阗镇,以及碎叶军攻击河西都来不及”
“他们肯定是笃定这一点,并在高昌、焉耆一带设置好了大网让我钻,不过在高昌城只有一万人马的情形下,他们如何能做到这一点?”
他突然又想到了什么。
“按照宇文邕奴派过来的人禀报,围攻碎叶城的正规唐军有两万人之多,那就是说高仙芝将整个安西四镇的兵马全部抽调过来了!因为安西、北庭两个都护府的野战军团加起来也就两个,四万人,被我灭掉了瀚海军,还有三万人”
“高昌有一万人,伊州军有三千,这就是北庭都护府剩下来的军力,他不可能不在安西四镇留下哪怕一个镇的野战兵啊?特别是直面吐蕃人的于阗镇!”
“这其中必定有诈!”
他赶紧将那位经过了两日两夜没有从马背上下来歇息的仁勇都士兵重新叫了过来。
这位士兵经过一千多里连续高速骑马奔驰后,眼下虽然歇了半日,但依旧没有完全恢复过来,眼下的他还不能做起来抑或站起来,他的大腿内侧和臀部受了重伤,整个人也是处于虚脱的状态,调养、歇息半日后也就是勉强能够说话而已。
他是由两个亲兵用一个专门用来伺候受重伤士兵、可调整后背位置的担架抬进来的,他一进来,孙秀荣让赶紧将自己的枕头塞在他后背,并说道:“对不住了,我还是有一些疑惑,不得已再次打搅你的歇息”
那人一听哪敢让大汗如此说话,便要挣扎着起身拜谢,自然被孙秀荣按住了,他就坐在担架上,问道:“你等确实看清楚了?碎叶城外的唐军真有两万人?”
那人点点头,“大都督,唐军的规制我等全然清楚,牙将以上人员的旗帜是不可僭越的,都必须由兵部制作好后发到边境各地,每个牙将麾下有两万人,我等确实见到了四面牙旗!”
“可光凭旗帜还不能作数”
“那是自然,大都督,我等结合彼等帐篷数,大营上空的黑烟,以及出营遛马的骑兵数目进一步印证了这个判断”
“哦?”
“按照大唐规制,安西最为特殊,两万人的野战军团,拥有纯正骑兵五千,我等在城墙上观察过,确实有五千之多!”
孙秀荣却有些疑惑,“五千?彼等为何一次性将全部骑兵弄出去遛马?就是为了让你等看清?”
“大都督,我等以前在怛逻斯,或者霫部的时候,不也是一次性开出去遛马嘛”
孙秀荣却摇摇头,那是在自己的老巢,眼下却完全不同,高仙芝可是在一千多里的异域作战,一次性将全部骑兵弄出大营遛马,难道是为了炫耀武力?
“前面你说过,他们是从疏勒镇一起出发的,就是为了接上拔汗那国以及达奚部的人马,然后沿着热海西端直接进入碎叶城,这其中就没有与处木昆部勾连?还有,彼等从疏勒镇出发时,是一大早,还是在黄昏时分?”
那人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是黄昏时分,当时我等设置在疏勒镇的暗探也有些疑惑,一般来说在白日里好行军,为何要安排在黄昏时分,马上就要天黑了,当时就做出了彼等要隐藏行踪的判断,可既然要昼伏夜出,为何不干脆在晚上出发?”
孙秀荣此时已经有些笃定了,他笑道:“自然是为了让有心人看到,然后到了晚上,再撤回去一些军力,现在我明白了,所谓的两万人马,安西四镇的唐军最多一半,一半已经趁着叶色撤了回去”
“剩下的人马,多半被达奚部和处木昆部的人顶替了,这两部,都与碎叶军有仇,明面上不敢得罪我等,但若是在暗地里,还是容易做到的,眼下是夏季,高仙芝为彼等每人配置一套单衣还是做得到的”
“或许一开始就没有,不,应该是全部调集到疏勒镇了,但越过南天山的只有一万人,另外一万人多半不是返回于阗镇,而是去了焉耆镇!”
“这样就说得通了。至于于阗镇的防务,多半由河西军接手了,看来我还是低估唐军了,估计在几个月以前,朝廷就做好了如何对付碎叶军的准备,对了,眼下河西节度使是谁?”
“是安思顺,据说是安禄山的堂兄”
孙秀荣点点头,此人他也有所耳闻,说是安禄山的堂兄,实际上二人并无血缘关系,因为安禄山是因为继父的缘故才与安思顺搭上关系,但无论如何,他二人都是来自安国的胡人后代是没有疑问的。
在这个时代,因为牙兵以及跳荡营的存在,让边境掌兵大将有了冠冕堂皇培植私人势力的由头,若是该名大将长期在某地任职,就能利用这些逐渐向上爬的牙兵编织一道密不透风的关系网,以后就算他不在此地任职了,也能继续享受到诸般好处。
对于像安禄山、安思顺这些胡人,就更是如鱼得水。
此时,虽然大唐尚武之风依旧浓烈,但与边境地带的胡人相比,终究还是差一些,于是一大帮胡人将领便脱颖而出,像安禄山,他就能在营州附近的突厥人、契丹人、高句丽人、靺鞨人中拣拔勇士,而安思顺由于长期在河西任职,自然就能堂而皇之大量使用粟特胡人、安西胡人。
于是,假若是安思顺秘密派人经沙州进入于阗镇,还是有诸多方便的。
“不过,依着封常清的敏锐,高仙芝多半将调到焉耆镇的军力也统一由他指挥,不过光是在焉耆城、高昌城两地守株待兔,肯定不是高仙芝、封常清这样的人物能够做出来的,那样的话,就算在城下真刀真枪硬碰硬,碎叶军也不见得就会输,王忠嗣、程千里就是前车之鉴”
“嗯,我明白了......”
第九十八章 天山(4)飞越天山(中)
两日后,在直接通往焉耆镇,有穿越天山的两条河流(后世乌鲁木齐河、乌拉斯台河)河谷作为依托的那条道路上,同样在黄昏时分,正行进着一支队伍,一支人数在五千人左右的队伍!
黑夜里,在直接通往高昌镇的那条越过达坂天险的驿道上,则穿行着另外一支队伍,人数不详,这支队伍提前对前三十里进行了强遮蔽,以至于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西侧道路上的那支队伍。
高昌城。
高昌城曾是鞠氏高昌国的都城,又是天山军的驻地,自然是十分高大、坚固、广阔、繁华的城池,得知这各消息后,眼下的高昌镇守使(天山军军使)封常清陷入了沉思。
说起来,自从程千里将他从碎叶镇长史的位置升迁到高昌镇镇守使的地位后,封常清若说没有感激是不可能的。
如果他纯粹是一个目不识丁的武夫,可能他会毫不犹豫转到北庭都护府,但他毕竟是饱读诗书之人,又从小就在安西府兵家庭里长大,对于曾经对自己大力拔擢的孙秀荣不可能没有丝毫顾念之情。
在怛逻斯时,实际上他的位置仅次于孙秀荣、荔非守瑜,由于荔非守瑜一门心思都在军队上,他实际上就是怛逻斯都督府的二号人物!
故此,当他被程千里调到高昌后,以欣喜为主但带着些许惆怅也是自然而然的。
来到高昌后,虽然他贵为镇守使,但实际上他又陷入到了以前在疏勒镇担任田曹、法曹、型槽时的冗务里,那种既贪墨,又互相恭维、提携,但勉强照顾到朝廷规制的境地里。
那样的生活,大的面上过得去就行了,谁还管普通府兵、农户、商户等小民的死活呢?
而在怛逻斯时,孙秀荣完全按照朝廷对于府兵的规制和官员的俸禄进行了田地和薪俸的发放,包括禄田多少,都完全按照规制来,没有丝毫僭越,在官职升迁上,自然是能者、忠者上,庸者、奸者下,作奸犯科者并无太大空间可以发挥的。
连人精似的大太监鱼朝恩都被挤兑的无事可干,遑论其余人等了。
这样的规制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不过,无论在哪里,他封常清都没有受到亏待。
在怛逻斯时,他的禄田是最多的,禄田、俸钱、俸料、仆役钱也是最高的,人家孙秀荣、荔非守瑜实际上并没有禄田,只有俸禄钱。
当然了,怛逻斯都督府发给他的那点禄田,等他到了高昌后就不值一晒了,他一上任,程千里、高仙芝就给了他大量的种子田,加上新官上任各位属官送的贺礼,就相当于他在怛逻斯干好几年的。
但他并没有感到太过高兴。
“自己无非是成了另外一个夫蒙灵察罢了,在这张大网下,由不得我不要,若是那样的话,我在高昌必定待不下去”
他毕竟是经过大唐边境官府长时间熏陶之人,慢慢地就适应了。
得知自己的“恩公”程千里被孙秀荣击杀后,他便打定主意与孙秀荣一刀两断了。
“无论如何,这官位终究是圣天子赐予的,只有有我封常清在位一日,就不能做对不起大唐的事”
回到眼前这件事上来。
他很快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就如同他以前在疏勒镇担任刑曹侦查、审理案件时那样。
“彼等确实是黄昏时分离开的?”
“千真万确”
在怛逻斯待了几年后,封常清对仁勇都十分上心,虽然在唐军里有虞侯军,不过孙秀荣运作仁勇都的事并没有对封常清屏蔽,虽然不是所有的细节他都了解,但了解的七七八八,来到高昌后,他立即在天山南坡游牧的拔悉密部、达奚部安插了自己的人手。
实际上也很简单,沿着上述那两条河流,突然多出来一个小部落或者几乎牧户,让其兼着驿站的差事,任谁也不会提防的。
他眼前的这人正是他在遏索山守捉城安置的细作,名义上带着老婆孩子在那里放牧。
封常清一下陷入了沉思。
“确实有五千人之多?”
“确实,全部是唐军打扮”
封常清点点头,“依照大郎一贯的做法,他比唐军还要精简,五千人,对他来说应该可以当做一万唐军来用了,又走的是遏索山那条路,自然是为了避开东边驿道我等的耳目,不过这厮为何也在黄昏时分离开”
“嗯,从高仙芝围困碎叶城,到大郎收到消息,也就是四五日的事情,又要准备粮草,肯定是仓促就行的,不过大郎此人一向狡诈,还是不可大意啊”
“驿道可有动静?”
封常清看向另外一人,那人自然是他放在东边那条穿越达坂天险驿道的细作,不过自从达坂城被碎叶军攻占后,碎叶军对城堡以北的唐军据点和细作进行了清理,对南面的驿道双方也多次交手,据点就不要想了,无非是能安置细作罢了。
于是,这名细作也只能探查达坂城以南的情形。
“回禀镇守使,至目前,尚未有大军行动的迹象,在下在北边也有消息来源,但也没接到消息”
“那人确实可靠?”
“镇守使,那人是在下的亲弟弟,应该没有问题”
封常清暗忖:“大郎这厮需要遮护广袤的北庭之地,能够趁着安西大军西去而南下的最多一万,西边已经出动了五千,就算其中有一些部族骑兵,那也不少了,依着他的情形,将军力集中在一路才是正经”
“若是又在东面暗中安置一路,最多也就是五千人马,还要连过达坂南堡、白杨河堡两堡,沿途有都是烽火台,想要悄没声息地南下谈何容易?”
“多半就是西边那一路了,那条道路崎岖艰险,大郎的队伍能够接近遏索山守捉城就不错了,何况.......”
......
令封常清意想不到的是,遏索山守捉城距离轮台城还有两百里路,这支南下的队伍竟然在两日就抵达了,抵达后并没有立即对卡在两山间、横跨河流的城堡展开攻击,而是就在城堡北面扎下了大营。
次日一早,这座大营就被包围了!
率领这支队伍正是驻扎在卑陆县博格拉营的都尉高庭晖。
见到此情形后他并没有惊慌,而是依托大营展开了防御。
大营正中,搭起的高台上,高大的高庭晖眼神也有些凝重了——从四面八方过来的唐军起码有上万人!
所有的唐军都有甲胄,至少一半还有铁甲,虽然没有战马,但一万大唐步军还是相当可观的,高庭晖以前是妫州清夷军都虞侯,自然知道一万唐军的厉害,在一般情形下,在没有阴谋诡计的情况下,双方在野外展开浪战时,很少有能战胜唐军的对手!
一开始,双方都是用弓箭、弩箭压制对方,以掩护进攻者、防御者,在大营的栅栏前展开了激烈的攻防战。
与普通唐军的营寨不同,碎叶军行军是很少携带木头,那东西太过沉重,而是选择在有树木的地方就地取材扎营,他们的利器还是孙秀荣屡试不爽的草袋子,少量使用树木,大量使用装填土石的草袋子是不二法宝,树木不过起到固定作用而已。
封常清猜的不错,这次高庭晖带来的只有两千碎叶军,剩下来的全部是熟知当地地形的拔悉密牧户府兵。
当然了,这两千碎叶军都是从天山郡四个营头抽调出来擅长山地行动的士兵,其中有五百重步兵,五百轻步兵,五百强弩兵,还有五百各个兵种都有的,自然是用来作为预备队的。
而新成立的拔悉密三千牧户府兵则全部带来了,他们倒是每人获得了一件唐军夏季战袍,一把北庭出产的长矛,每人还有一把横刀,弓箭则还是利用以前自己的。
次日,唐军终于用上了力数达到五石的、需要两个人用绞盘绞动的伏远弩!
伏远弩的弩箭重达一斤,箭头几有一寸粗细,如果是铲型箭头,还能将栅栏切断,但由于伏远弩明显是拆卸后分开背到此地后临时安装的(伏远弩有轮子),带来的并不多,大部分弩箭都射进了沙袋子装填着土石的草袋子里,碎叶军的营墙是用三层草袋子垒成的,若是用弩箭有手臂粗细的车弩,自然不能维持多久,但仅仅伏远弩还是不在话下的。
三日后,唐军的“正常进攻”失败了,他们除了在营寨前丢下了一些被碎叶军用单体弩、角弓弩杀死的士卒外便一无所获。
第四日,他们真正的进攻开始了!
一小队大约一百的陌刀兵在铁质大盾的遮护下朝着一面营墙慢慢靠了过来!
此时,想用角弓弩进行抛射也起不到作用,陌刀兵全部遮护在厚实的铁甲里,其后跟随的多半是唐军里真正的、拿着重型武器的重步兵,他们顶着小盾,同样不惧弩箭的抛射!
一旦让他们抵近,区区四尺高的草袋子营墙绝对阻止不了陌刀兵和重步兵的冲击!
不过高庭晖也不是全无准备。
就在唐军在盾牌的遮护下慢慢靠近时,预备队里的人抗来了十根黑铁管子,只见那些黑铁管子约莫三尺长,口径与碎叶军以前用过的火炮差不多,但长度、厚度都差了一些。
这些是碎叶军早就有了,但一直没有拿出来使用的专门用于山地作战的短管火炮,与三百斤重的陆战炮相比,山地炮只有一百五十斤重,两个士兵就可以抬着走,非常便捷,其射程约为陆战炮的一半,大约是三百米,但用的铁蛋却与陆战炮一样!
一百米!
五十步!
到了这时,高大的陌刀兵便跑了起来!
第九十九章 天山(4)飞越天山(下)
白杨河堡。
这里是达坂城以南唐军的第二座军堡,也是夹着一处狭窄的山谷、跨着白杨河建造的,在唐军的设施序列里,它与北面的达坂南堡一样,都是军镇,也就是次于守捉城的城堡,类似于以前的胡弩镇。
由于地势险要,这两处城堡都只有三百人驻守,与达坂南堡相比,白杨河堡更为重要,因为天山山脉到了此处便到了尽头,南面便是一望无际的大荒漠了。
荒漠里,一条宽阔的驿道直通交河县,而在交河县的前面不远处就是有名的龙泉驿馆。
交河县南面不远处就是天山县,东面百余里处就是高昌城了,再东面不远处就是蒲昌县。
高昌国是以前南疆绿洲诸国中相对强大的,五胡十六国时代,大量汉人为了避免战乱而举家迁徙到此,唐灭高昌国后,又将高昌当成了帝国的发配之地(类似于满清的宁古塔),到了天宝年间,此处已经是整个安西汉人最多的地方,交河、天山、高昌、蒲昌、柳中五县有藩汉丁口三万户!
其中汉人至少有两万户!
就在高庭晖在遏索山守捉城附近与唐军大战时,在白杨河堡南门附近出现了一支粮队。
这支粮队的出现并不意外,眼下是五月份,按照大唐边镇的规矩,会在春耕以后的五月份以及秋收后的九十月份,或让戍堡的军卒自己去附近的城池领取军粮,或让商户以免除部分商税的代价为军堡输送一些。
眼下这支粮队显然属于后者,不过粮队上面插着的旗帜,则是由大都护府制作、颁给商户输送军粮的旗帜。
城楼上的镇将见了,不虞有他,当即打开了城门。
不过,当城门完全打开,两辆大车驶入时,变故发生了!
送粮食的人用大车卡住了城门!
紧接着,城堡两侧的山上也出现了动静,只见一大片黑乎乎的、冒着火花的铁球落了下来!
......
一日功夫,达坂城以南的达坂南堡、白杨河堡先后落入碎叶军手里,这里面既有穿山越岭碎叶军的功劳,也有在高昌埋伏的仁勇都的功绩,碎叶军在唐军点燃烽火之前拿下了穿越天山驿道的所有城堡!
此时,由于在遏索山守捉城附近发现了碎叶军传说中的“天雷地火”,并且攻打高庭晖大营的唐军死伤惨重,封常清思忖良久,最终认定遏索山那里就是碎叶军的主力,便带着高昌镇五千人马前去支援。
于是整个西州(高昌)便只剩下五千人马了,除了护卫高昌城,还要遮护交河、蒲昌这样重要的地方,留在高昌的便只剩下两千人马!
就在此时,孙秀荣亲自带着两个营头的碎叶军进抵到交河城下,还是老套路,让仁勇都的士兵扮成运送粮食回来的商队再次一举拿下了交河城!
此时,封常清的大军刚好越过银山关(焉耆镇与高昌镇有天山余脉相隔,中有银山关,与前面张三守捉城浑为一体),得知此事后只得又调转回来。
在交河城下,孙秀荣以一个营的军力牢牢吸引住封常清,另外一个营头在羽缺的带领下绕到了封常清大军的后面。
碎叶军再一次大败唐军,并生俘封常清!
.....
一个月后,消息传到了长安。
兴庆宫,兴庆殿,偏殿,傍晚,烛光摇曳。
“罪臣高仙芝紧急奏报”
高力士正在为闭着眼睛斜躺在床榻上养神的李隆基读着一封从安西以八百里加急形式呈递过来的奏折。
“按照陛下筹划,在霫部抵达怛逻斯之前,务必先将怛逻斯到碎叶川之间的城堡拿下,并压服周围诸部,以让该部就算平安抵达附近,也处于孤立无援之地”
“罪臣得到圣旨后,立即昼伏夜出,将安西一半精锐军力带出,约莫万人,加上拔汗那国、石国万人以及达奚部、处木昆部万人,拢共三万大军,神不知鬼不觉,骤然抵达碎叶城附近”
“碎叶城只有碎叶镇镇守使荔非守瑜三千人马,必然不敢出城与我军野战,只能据城坚守,考虑到碎叶军战力强横,罪臣便让唐军一万围住该城,而让剩余军力四下劫掠,从怛逻斯过来的援军也被我阿史不来城镇守使贾崇瓘击败,斩俘过半,彼等只得逃回怛逻斯城”
“如此一来,陛下的筹划便成功了一半,接下来便是压服诸部,静等霫部大军抵达,根据伪酋孙秀荣之前放出来的消息,彼等应该是从金山与萨彦岭之间的山谷回到西域”
“但没有想到的是,彼等竟在葛逻禄人的地方击败了我碶西节度使程千里亲领的大军以及葛逻禄军队,这下肯定让伪酋孙秀荣改变了想法,因为彼等肯定从俘虏嘴里得知程节度将天山以北瀚海军全部带走了,还带走了天山以北诸部的精锐”
“于是,在葛逻禄战事结束没多久,敌人便日夜兼程,直抵天山北麓,这里,罪臣要说明的是,要从金山东端的缺口直抵天山北麓,就绕不过沙陀部,如此看来,在葛逻禄部落时,该部或被歼灭,或直接投降了孙秀荣”
“由于天山以北防御空虚,碎叶军竟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完全占据了东到蒲类海,西道西林守捉的广袤地区,不光如此,彼等还继续向西,进一步攻占了本是胡人自行打理的双河都督府,压服了那里的摄舍提部”
“罪臣得知该消息时,已经带着大军在碎叶城城下了,虽然有些惊骇,但依旧按照陛下的筹划按兵不动,等着孙秀荣带着大军前来救援,之前,考虑到敌人可能会进犯西州、伊州,罪臣已让高昌镇守使封常清牢牢守住从轮台城到交河县之间位于天山之上的军堡”
“罪臣确实有罪,让我没有想到的是,敌人不仅先一步攻占了位于天山中间的达坂军堡,还在得知我军围困碎叶城的消息后,声东击西,先以一部大军在西边小道出没,迷惑我等视线”
“伪酋历来奸猾,这一节早就被罪臣预料到,明面上那里只有一个遏索山守捉城,且只有三百军力,但罪臣已经提前在焉耆镇伏下一万精锐,只等敌军一到便聚而歼之”
“事情与罪臣预料的一样,为了全歼之,罪臣属下并未等敌人立足未稳之时立即发动攻势,而是等到彼等扎好营盘之后再进攻,虽然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不过敌人的防御实在顽固,到最后又用上了天雷地火,最终,我军在遏索山附近虽给敌人予以大量杀伤,但受困于天雷地火,自身伤亡也不小,只得退到焉耆镇休整”
“罪臣再叩首请罪。高昌那里,原本在达坂军堡以南我军尚有两处军镇级军堡,烽火台多处,本来万无一失,没想到敌人依旧不顾艰险翻山越岭进抵到军堡附近,先是利用埋伏在高昌城的奸细,以运送军粮的机会堵住了白杨河堡的南门,然后里应外合,一举拿下该堡”
“接着又如法炮制,让我军又失去了达坂南堡,由于敌人先我一步占领了白杨河堡的烽火台,导致该军堡以南的烽火台均未能发挥作用,于是伪酋亲自率领大军直抵交河,还是以运粮返回商队的名义拿下了该城”
“罪臣处处失策,万死不赎其罪,此时,高昌镇守使判断敌人的主力一定实在西路,便率领一半军力越过了高昌镇与焉耆镇之间的银山关,自然很快就得到了这个消息,赶紧率领大军返回,最终又落入伪酋算计,大军,几乎全数战死”
“封常清在此役被俘,罪臣冒死祈求陛下善待他的家人,封常清腿有残疾,虽有武艺,终究难敌霫部大军”
“伪酋击败封常清后,偌大的高昌城便又空了,在部分投降唐军将领的引领下,又将下属各县城全部攻陷,罪臣得知后,生怕伪酋又带着大军南下祸害焉耆镇、龟兹镇,赶紧撤了碎叶城之围,星夜兼程赶回焉耆镇”
“承蒙陛下洪福,伪酋似乎对我国丁口情有独钟,占据整个高昌镇后,并未继续南下祸害焉耆镇、龟兹镇,而是将高昌镇所属胡汉两万余户人口全部迁到天山以北,并将各城池里的物资洗劫一空,等罪臣赶到时,只见到了伪酋留在胡商那里的一封信”
说到这里时,高力士停了一下,李隆基也睁开了眼睛,半晌,他说道:“朕不想听那封信的内容,想必高仙芝一并送来了,你大致说说吧”
“是,那伪酋说,占据高昌镇后,他本是有实力据守的,如此一来就切断了伊州与焉耆镇之间的往来,让我军只能从南面大沙碛穿过联络,靡费的人力物力要翻上两倍还不止,上天有好生之德,他没有占据高昌镇,不过由于他占据了从轮台县倒霉交河县之间所有的天山军堡,随时能带领大军南下”
“故此,他愿意与大唐讲和”
“哦?”
高力士十分忐忑,他原以为圣天子会勃然大怒的,没想到却等来了这个字。
“是的,他在信中提到,自己留在原霫部以仆固怀恩为首的诸部都心向大唐,不过依旧奉他为尊,此其一,其二,他又娶了静乐公主,又于大唐宗室有姨表之谊”
(李渊的母亲与杨坚皇后乃亲姐妹)
“故此,他愿意继续为大唐镇守从蒲类海到怛逻斯一带,还说......”
“还说甚?”
“还说,如果圣天子愿意的话,他可以担任北庭大都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