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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连灼     宛在青山外txt下载     宛在青山外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六章 身份

    “你能肯定他们中的是同一种迷药吗?”江宛问。

    邱瓷点了点头。

    那事情便越发扑朔迷离了。

    如果迷药是相同的,是不是就可以证明牛感召和流艳楼那帮人是一伙的,或者说,他们是从同一个地方拿到这种药的。

    这种迷药的效力不错,用的方子流通也不广,牛感召既然能拿到药,就必然有什么路子。

    江宛想起余蘅曾说仍有余犯在逃,便觉得把牛感召送给他,说不准儿余犯的下落便有了。

    想到这里,江宛紧皱的眉头便是一松。

    她坐到床边,将还迷糊着的孙润蕴扶着坐起。

    孙润蕴起先没认出她来,还想挣脱。

    江宛握住她的手:“是我,江宛。”

    孙润蕴定定地望住了江宛,好半晌才慢吞吞道:“郑国夫人——”

    显然,孙小姐眼下脑子里还是混沌一片,认人都不大认得清楚。

    “我怎么在这儿?”孙润蕴问。

    她的眼神茫然如小鹿。

    江宛怕吓着她,握着她软软的小手道:“别怕,你想喝水吗?”

    孙润蕴像是听不懂,又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慢慢点了点头。

    江宛便起身给她倒水。

    这才发现晕倒在地的牛感召不见了,护卫们也都出去了。

    眼下屋里只有一个坐在桌前的霍娘子,躺在床上的孙小姐,提着茶壶的郑国夫人,以及正准备接过江宛手中茶壶的春鸢。

    茶壶中没有水。

    牛感召是来寻欢作乐的,自然备的是美酒。

    江宛摇了摇空壶。

    春鸢抬手接过,轻轻道:“奴婢去要些水来。”

    “好。”

    江宛又小声问她,“方才没顾上,你的衣裳怎么弄脏了?”

    “夫人叫我去打听这客栈的事,我便借着去灶房要热水,问了个厨子,那厨子倒罢了,偏他婆娘是个蛮横的,一见了我便拿洗菜水来泼我,直把我逼出了后门,我没留神踩进了烂泥坑里,这不就弄脏了裙子。”

    江宛劝她:“马车上有干净的衣物,还是去换了吧。”

    春鸢看着裙子上斑斑点点的污迹,心里也很想去换裙子,可又有些犹豫道:“夫人这头……孙小姐也要人伺候……”

    江宛笑道:“左右她醒了,没什么要伺候的,你快去换了衣裳吧,你素日里便是最爱洁的,眼下怕是都要怄死了。”

    春鸢晓得江宛说什么便是什么,便没再推辞,只说:“到底这壶茶叫奴婢去泡了吧。”

    江宛笑着说好,又补了句:“这事儿陈护卫也能做。”

    春鸢忍俊不禁:“晓得夫人是心疼奴婢,但这是奴婢分内事。”

    江宛才点了头。

    春鸢屈膝行礼:“那奴婢先下去了,左右护卫们都在门外,夫人叫一声便是了。”

    春鸢这是还对霍娘子不放心。

    见春鸢走了,江宛才看向霍娘子。

    “霍娘子,”她紧张地眨了眨眼睛,“你想喝水吗?”

    霍容棋柔柔望着她:“不必了,我不渴。”

    “那你……”江宛不知道自己在霍娘子面前为什么总有些难为情。

    霍容棋:“你想问就问吧。”

    “霍娘子从前认识我吗?”

    霍容棋微微摇头。

    江宛却有些不信:“真的?”

    “若从前真有交情,你也不会丝毫不记得我了。”

    这倒有些道理,可江宛到底不是原装的,坦白讲,她谁也不记得。

    可她虽然觉得哪里不对。

    霍容棋生得一双凤眼,看别人时极为凌厉,看江宛时却总温柔地弯着。

    江宛与她对视时,不由想,自己看圆哥儿时会不会也是这样。

    若非年纪对不上,江宛简直要怀疑眼前的女子其实是自己的母亲或者姨母。

    这时,春鸢敲了敲门。

    她装了一壶清水回来,然后便下去换裙子了。

    孙润蕴就着江宛的手喝了些水,精神头便好了许多,说话也不像是喝醉酒似的了。

    “我依稀记得是牛公子约了我出来的。”

    “对,”江宛搁下杯子,“他给你下了迷药。”

    “迷药?”孙润蕴茫然地抬了头,又问,“是你救了我?”

    江宛将她面上的发丝拨到耳后:“凑巧罢了,若要认真论起来,救你的其实是那边那位霍娘子。”

    孙润蕴便挣扎着下了床,江宛忙扶了她一把。

    楼下忽然传来一声响声,像是梁柱被人用力地撞了一下,江宛脚下的木板也隐隐震颤着。

    很快,许多打斗一样的动静响了起来。

    江宛的手心顿时冒出了一层冷汗。

    但好在陈护卫反应很快,在门外扬声道:“夫人莫怕,是昭王殿下带人来了。”

    “昭王!”孙润蕴惊呼道。

    她面色发白,几乎站不住了。

    “天大地大没有你的名节大。”江宛反握住她的手,“你留在楼上,我下去和他说,必不叫这事儿外传。”

    “姐姐……”孙润蕴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江宛便去了。

    楼下情形如何暂且不论。

    楼上的孙润蕴看着坦然坐在桌前的霍容棋,却微微皱起了眉。

    这位霍娘子绝对不简单

    孙润蕴虚弱地微笑起来,她本就是西子捧心般的美人,愈是病弱,便愈显得有风情。

    “多谢霍娘子相救。”孙润蕴也在小圆桌前坐下。

    孙润蕴到底是冰雪聪明的才女,此时已经将前因后果想得十分明白了。

    此事绝对不能外传!

    可今日之事毕竟牵扯太多,昭王那头不是她能使力的,要辖制牛感召不难,要说服心软的郑国夫人更是简单,唯独眼前的女子,是个变数。

    孙润蕴嘴上道谢,其实一双眼里透出的全是审视。

    虽然聪慧,却也到底年轻。

    霍娘子不动声色:“同为女子,若是不知道便罢了,既然知道了,我便绝不会坐视不理。”

    霍容棋的态度岂止是不卑不亢,面对孙润蕴时,她简直是居高临下的。

    可孙润蕴还是不明白她的底气从何而来,明明这位霍娘子的衣料用的全是棉布,通身也无甚首饰,看起来顶破天也就是秀才太太。

    可这一身的气度,公侯世家里也未必养得出来。

    霍……

    眼下京城世家也没有姓霍的呀。

    霍容棋见她咬着唇,想得极为出神,便知道孙润蕴这是犯了聪明人的毛病,开始钻牛角尖了。

    到底是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愁肠百结地皱着眉时,连她也是要怜惜一二的。

    霍容棋声音平缓:“我姓霍,曾当公府首的霍。”

    益国公府?

    孙润蕴失口喊道:“不可能!”

第一百零七章 了结

    京城曾有四国公府,如今只剩了靖庸信三府,而若说起国公府之首,依旧当是太祖的股肱之臣益国公。

    纵使益国公府覆灭那年,孙润蕴才刚刚出生,多年来,却也从长辈的只言片语中,得以窥见益国公府当年权势之盛。

    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到了最盛处,总是要衰落的。

    益国公犯的是谋逆大案。

    先帝感念老益国公的功勋,所以只判了男丁斩首,将霍府女眷流放边关,而被牵连进此案中的其他人便没有这么好运了。

    京城中曾因此血流成河。

    孙润蕴还以为京城里已经没人敢姓霍了。

    她紧张地咽了口水,思绪一时有些乱。

    她不过只是十六七岁的小姑娘,甫一醒来,便被告知心悦之人给自己下了药,没当场哭出来已经是心志坚强。

    可她必须说点什么。

    霍容棋也在猜测她会说什么。

    孙润蕴低了头,又抬头看向霍容棋:“冒昧问一句,霍娘子为何要将出身告知于我。”

    霍容棋:“告诉你了又能如何?”

    孙润蕴的一双手在膝上交握。

    是的,她什么也不能做,毕竟她也有短处被捏在对方手里。

    孙润蕴:“可你不告诉我,就更少了风险。”

    霍容棋笑了:“不递个把柄给你,殿前指挥使孙忤的宝贝女儿岂能轻易放过我?”

    话说到此处才明。

    可霍娘子说得轻飘飘,真要做起来却难。

    这里头用的心计的确半点不深,可贵的是果断授人以柄的胆气。

    孙润蕴郑重道:“霍娘子,是我小人之心了。”

    霍容棋微微点头,然后等着她的下文。

    “可若你真有所图谋,冲我来便罢了。”孙润蕴认真得有点蠢乎乎的,“江家姐姐只是个无依无靠的寡妇,又是个难得的良善人,待我极好。”

    霍容棋面色一缓,笑道:“这么点儿的小姑娘,心思却这样深,你只瞧见你江家姐姐对你的好,可瞧见我对她的好了,还当你要说什么,这才是小人之心呢。”

    孙润蕴一时愕然。

    此时的楼下,江宛正与余蘅对坐。

    余蘅似乎心情不错,看起来如同吃饱喝足的豹子,懒洋洋地靠在圈椅上,时不时拨弄一下茶杯。

    江宛对几个护卫使了眼色,邱瓷便没有跟下来,而是守在二楼房间门口。

    江宛:“殿下是被搬来的救兵?”

    她眼风扫过身后站着的陈护卫。

    想来应该是陈护卫做主,把昭王叫来了。

    余蘅点了点头:“听说牛感召所用的迷药便是一梦散,所以我亲自来了。

    这帮护卫还真是什么都告诉他哈。

    不过这个一梦散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大人就罢了,小孩子吃了会不会伤脑子啊。

    她的圆哥儿本来也不是什么聪明孩子。

    江宛忧愁起来。

    “那殿下准备如何处置牛感召,他毕竟是兵部尚书的孙子,且此事又关系到孙小姐的名节。”

    余蘅笑了一声:“明日他是不是兵部尚书,还未可知。”

    他这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白。

    江宛悬着的心顿时落了下去,此外,她心中却多了一丝莫名的郁气。

    原来一个家族的覆灭只需要短短的一个晚上。

    于是相对沉默。

    江宛忽地想起余蘅送给圆哥儿的见面礼。

    “还不曾谢过殿下送去的见面礼,圆哥儿是极喜欢的。”

    “喜欢就好。”余蘅站起身,手中掂着一块常在他身上看到的龙形白玉佩,“事已毕,我便不久留了。”

    “恭送殿下。”

    江宛跟着站起来,蔫头耷脑的,神情可说是丝毫不恭。

    余蘅深深看她一眼,又看向楼上的那个房间,终是什么也没说便离开了。

    江宛提着裙子上了楼,邱瓷跟门神似的守在门口,面上一丝表情也无。

    江宛看他一眼,还是忍不住:“今日跟出来的怎么不是倪脍?”

    邱瓷木着脸:“他被打了。”

    江宛:“被谁打了?”

    “赌场的。”

    江宛似有所悟:“怪不得他视财如命,原来是爱赌。”

    邱瓷还是木头人的模样。

    江宛懒得管他,推门而入。

    却见房内霍娘子与孙小姐对坐,气氛有些古怪。

    江宛:“孙家妹妹,你没事了吧?”

    孙润蕴对她一笑:“无事。”

    江宛也坐下了,给自己倒了杯茶:“昭王许诺不会让这次的事情传出去,我想过了,一会儿你就随我回府,就说整天都跟我待在一处。”

    江宛喝了茶,却见孙润蕴呆呆的不说话。

    大抵是因为芳心辜负的缘故吧。

    江宛:“润姐儿,你是否在为牛感召难过?”

    孙润蕴回过神。她方才想着霍娘子的身份,才有些发愣,但此时却顺势点了点头。

    “若说我有多喜欢他,也是没有的,只是曾被他救过一回,觉得他人品不错罢了。”孙润蕴叹了口气,“是我识人不清。”

    “这话又是从何说起,分明是那牛感召的错,”江宛道,“可恨牛感召虽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但平日里看来的确人模狗样的。”

    孙润蕴点了点头,又问:“不过昭王殿下怎么会过来,他又将牛感召带去了何处?”

    江宛才想起昭王在世人眼中一直是个纨绔。

    可不能让他露馅儿,否则自己就麻烦了。

    江宛笑了笑:“其实昭王殿下也是恰好路过,他带着家奴招摇过市,一时碰巧,便来帮了个忙,我又告诉他,牛感召所用的迷药便是圆哥儿被人掳走时中的,所以……”

    孙润蕴:“圆哥儿竟然被人掳走过?”

    江宛点头:“因这事还在查,所以不曾声张。”

    紧接着她便与孙润蕴说了圆哥儿被人掳走的事,霍娘子也颇为关切,还问了疑犯是否落网。

    江宛一一答了,见天色不早,便想早些把孙润蕴送回府去。

    到了楼下,江宛便见了范驹赶着的马车。

    确实到了该道别的时候。

    霍容棋看着江宛,面上闪过一丝挣扎:

    “我能常常去见你吗?”

    江宛正要说话,边上的孙润蕴忽地用力地咳嗽起来。

    江宛忙扶了她:“没事吧?”

    孙润蕴软软地靠在江宛肩上,道:“我没事,只是若是霍娘子想找人说话,可不能越过了我去,只单单找江家姐姐。”

    霍容棋高高挑眉,意味深长道:“若是孙小姐不嫌弃我,自然要多去叨扰。”

    孙润蕴脸上的笑便僵了一瞬。

    就在这时,远远有人叫道:“表姨!”

第一百零八章 赏花宴

    少年翻身下马,朝着江宛走来。

    江宛对孙润蕴道:“你先进马车吧。”

    再一转身,她想提醒霍娘子一声,霍娘子却已经不见了。

    不过江宛也顾不上追究,她对程琥摆了摆手:“表外甥,这么巧啊。”

    程琥牵着他的马到了江宛跟前。

    江宛待看清他的衣饰后,不由笑了。

    他头上戴着一顶精巧的束发银冠,银冠上嵌着一粒硕大的红宝石,与他所穿的一件大红窄袖金丝团云锦袍相映成趣,腰间束着玄色玉带,悬着叮当一把的玉剑玉佩还有荷包香囊,因他懒得打理,所以此时都乱七八糟地挂在一处,他脚上的靴子亦是华而不实,鞋底雪白,鞋面用的是石青色的缎子,上面的刺绣层层叠叠,因程琥不晓得当心,所以沾了飞灰,纹样都混沌成一团,看不清是什么花色。

    纵使这身打扮上还有些小瑕疵,可依旧玉树芝兰,灼灼耀目。

    江宛脑海中只余了一句诗——

    夫子红颜我少年,章台走马著金鞭。[注]

    程琥平日里唯恐别人因他的年纪看轻了他,所以只穿稳重的颜色,今日却一反常态,打扮得像只开屏的孔雀。

    江宛不由问:“你这是做什么去?”

    “汪家开了赏花宴,我正要过去。”程琥不自在地扯了扯衣裳,“我娘非要我去,还给我挑了衣裳,累赘得很,我可烦了。”

    “你可别烦了,”江宛心疼地看着快要被他揪烂的衣裳,“穿这么好看还骑马,你这袍子都皱得不行了。”

    程琥负气地一甩手:“真恨不能立刻脱了。”

    “那你脱就是了,干嘛把自己弄得这么邋遢。”

    程琥理直气壮:“若不把自己捯饬得脏乱写,赏花宴上姑娘们见了我岂不就要往上扑?”

    “说的和真的似的,你素日里不是都和那帮公子少爷厮混么,譬如上回那个李牍?”

    程琥:“李牍如今可躺在床上起不来了。”

    江宛瞧着他那团在一起的穗子实在糟心,便道:“你先别动。”

    她伸手帮他解着那团纠纠缠缠的饰物。

    程琥接着道:“不过李牍这回却是因为他妹妹李六姑娘伤的,平日里总嫌他懦弱,嘴又碎,没想到王四不过开了他妹妹的几句玩笑,他就气得起来打人。”

    “那他也算有些血性。”江宛把玉佩的长穗又顺了一遍,“这样舒坦些了吧。”

    “不舒坦,”程琥哼了一声,摸了摸腰间,“没佩剑。”

    “平日里也没见你挂剑,行了,既然表姐还在等你,就你快去吧。”

    “那我走了。”程琥不情不愿地晃了晃缰绳,还是上了马。

    可他身形一转,又伸手在江宛的发冠上比了比,嬉皮笑脸:“你好矮。”

    江宛正要发怒,程琥却已经翻上了马,一夹马腹:“走了,小兄弟。”

    他那腰间,荷包的穗子便又缠上了玉佩的丝绦。

    江宛摇头失笑,目送他离开,而后便上了马车。

    马车上,孙润蕴好奇地问:“刚才那可是江宁侯家的公子?”

    “是。”江宛道,“江宁侯夫人是我的表姐。”

    孙润蕴点了点头:“方才听他说汪家开了赏花宴,这我倒是没有想到。”

    江宛:“汪家不能开赏花宴吗?”

    莫非家里有白事。

    “这倒不是,如今正当是春日里,各种赏花宴便是层出不穷的,婚事也办了好几场了,只是这赏花宴,名为赏花,其实是给有意结亲的人家相看的,汪家的老夫人向来不耐烦办宴席,这是整个汴京都知道的……”说到这里,孙润蕴又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也难怪……”

    “难怪什么?”

    孙润蕴笑着解释:“汪家八小姐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他家三公子跟着昭王殿下胡混也不是一两日了,大约汪老夫人真的着急了。”

    汪勃的确十年如一日地做着昭王的狗腿子,忠心耿耿,任劳任怨。

    不过他们地位虽说是君臣有别,但相处时就像是普通的朋友,并非如外人眼中一般,汪勃一心巴结着余蘅。

    江宛心中这么想着,忽然发觉孙润蕴已经很久没有说话了。

    婚事也是摆在孙润蕴面前的一大难题,她说起别人的婚事时,自然难免感怀己身,再加上如今没了牛感召,她的前途更是渺茫了。

    孙润蕴不由感慨:“哪儿能都像福玉公主那样好运气,十三四岁便订下了终身,魏小将军又是个极出息的,真是羡煞旁人了。”

    江宛笑道:“福玉自己也有烦心事呢。”

    “是啊,人人都知道魏小将军好,往上扑的更是不少。”

    好久不曾有魏蔺的消息,江宛便问:“怎么魏蔺明明早就名草有主,汴京闺秀还……”

    “公主的禁脔自然是人人都好奇,再者说,魏蔺公子也的确是京城青年才俊中极出色的一位。”

    江宛:“可赐婚的圣旨都下了好几年了,况且本朝的驸马地位总是不高的。”

    “魏小将军到底还是平津侯世子,又是明昌郡主的独子,未必就压不服公主。”孙润蕴晓得江宛对汴京的人情世故不大精通,便道,“方才听你与程小侯爷言谈间提到靖国公李家的少爷,我倒想起一事,上回赴宴时,我依稀记得听人提过,李家六姑娘似乎很属意那平津侯世子魏蔺。”

    “李六姑娘?”江宛如今的知识储备里还没有涉及到这些小辈,多停留在李六姑娘太爷爷的风云事迹上头。

    看来她还是要加紧用功了,争取赶紧把这前头的历史补完,开始了解同辈乃至于小辈的关系。

    可是八十年来,世家大族相互通婚,到了今朝,亲戚关系委实是错综复杂。

    想想就头痛。

    孙润蕴:“李六姑娘是靖国公府三老爷的女儿,听说一直养在靖国公夫人膝下,她的心思,并不难看出来。”

    “却终究是要落空的吧。”江宛叹了句。

    福玉那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若是不叫她如愿,她怕是能将金銮殿都掀了。

    江宛回了府,便派了马车想将孙润蕴送回去。

    孙润蕴离去前,紧紧握住她的手不肯放。

    握了好久好久,久到天光都暗了,才贴着江宛的耳朵问:“我将此事告诉父亲吗?”

    她才多大啊。

    “说还是要说的,”江宛轻轻抱住她,“只是也要告诉你爹,牛家或有破门之灾,这事除了你爹,旁人便一句也别透了。”

    孙润蕴满脸疑虑,却只点了点头:“我听姐姐的。”

第一百零九章 姻缘

    孙润蕴走后,江宛歇了歇,就把蜻姐儿抱了过来玩。

    小小的女孩子软软一团窝在怀里,其实分量并不轻,可江宛就是不舍得松手。

    “蜻姐儿,你想玩什么?”

    “喂它。”蜻姐儿遥遥指着挂在廊下的鹦鹉架子。

    江宛抱着她站起:“好,那咱们就去喂。”

    到了廊下,巧嘴儿一见江宛,便忙不迭跳了起来,嘴里叫着“招财进宝”。

    桂圆如今是专照顾巧嘴儿的,见了江宛,忙捧了一碟花生上来。

    江宛让蜻姐儿去拿。

    蜻姐儿便捏了一个起来,却迟迟不敢喂。

    她每次试探着伸手,便被激动的巧嘴儿吓回来。

    “要不要娘亲帮你?”江宛让她自己试了试,才问。

    蜻姐儿点了点头。

    江宛便握着她的手,把那粒花生投进了巧嘴儿的食盆里。

    巧嘴儿衔起花生,咔吧嗑着吃了。

    蜻姐儿瞪圆了眼睛,惊讶地指着巧嘴儿:“吃了?”

    江宛:“对啊,巧嘴儿是不是很聪明?”

    说着转头,江宛见院门口有婆子提着膳食来了,梨枝走在最前头。

    只是提膳的队伍最后那个小厮,倒是极为眼熟,依稀是凭舟。

    梨枝叫婆子们把膳食摆了进去,自己到了江宛跟前。

    江宛:“你帮我把凭舟叫来。”

    梨枝依言去了。

    凭舟很快就过来了,先行了一礼。

    江宛让蜻姐儿又拿了一粒花生,又问凭舟:“你怎么在此处?”

    凭舟恭敬道:“今日有锅子,沉得很,小的见梨枝姐姐提不动,便来帮把手。”

    他说完,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江宛。

    江宛被看得莫名其妙。

    待看到凭舟腰间的荷包,又有些恍然大悟。

    江宛拖长了语调:“我今日便去问问桃枝的意思,总不叫你白白惦记一场。”

    凭舟压住翘起的嘴角,恭恭敬敬行了个礼:“谢夫人。”

    用完晚膳后,江宛打发圆哥儿去书房习字,叫春鸢过去伺候着,然后便叫来了桃枝。

    不过江宛一要跟人聊感情问题,自己先一步便觉得有些尴尬。

    江宛将糕点碟子往前推了推:“你尝尝这个点心,是玫瑰牛乳糕,口味清淡,但是奶味儿很浓。”

    桃枝就高高兴兴地捏起一块,侧头吃了。

    桃枝笑得眼睛弯弯的:“果然好吃。”

    江宛看她吃糕吃得津津有味,清了清嗓子道:“桃枝,我见你年纪也到了,是否有心仪的人?”

    桃枝立刻被糕点碎屑呛得咳嗽起来。

    “夫……夫人……我……”

    “你慢点。”江宛忙递了杯水给桃枝。

    桃枝仰头喝了,好容易将这口糕点顺下去,便急急忙忙开口:“我比梨枝姐姐还要小一岁,我不嫁!”

    “没让你嫁,不过是问问你是否有心仪之人罢了,”江宛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府中也有不少小厮到了婚配的年纪,我是想叫你和梨枝先挑的,譬如前院那个凭舟,从前是伺候笔墨的,如今跟在齐管家身边,前程也是不愁的。”

    “我……”桃枝咬了唇,脸蛋已经红得不成样子。

    “若你看不上他,我便只好去问问夏珠的意思了。”

    “夏珠不成!”桃枝立刻否了,“她五大三粗的,胳膊比……别人的腿还粗。”

    “比别人的腿还粗?”江宛起了坏心眼,“这个‘别人’是谁啊?”

    桃枝低了头,口舌讷讷:“就是……嗯……”

    江宛终究是不忍心再逗她:“不过凭舟倒和我说过他心中是有了人的。”

    怎会如此!

    桃枝死死咬了唇,却不肯问是谁。

    江宛道:“就是你呀,傻丫头。”

    “我?”桃枝抬头,满脸的不可置信。

    “怎么可能是我……我又没有梨枝姐姐漂亮,也没有春鸢能干……我……他怎么会……”桃枝六神无主,“他怎么……他怎么能……”

    江宛不由自主微笑起来:“我已经把话带到了,剩下的你回去慢慢想吧。”

    到底还是要她自己拿主意的。

    江宛端茶送客。

    桃枝晕晕乎乎地下去了,梨枝一直守在门外,看桃枝进了她们的屋子,没平地栽个跟头,才放心地掀了帘子进屋。

    梨枝笑道:“桃枝可乐坏了,瞧她连路都走不明白。”

    “得偿所愿的滋味便是如此了,你若想尝尝,也该给自己找一个才是。”

    这句话说完,江宛才觉得失言。

    梨枝却神情依旧:“哪儿有主子这样打趣奴婢的,夫人这样促狭,合该先给自己找一个才是。”

    江宛嘿嘿笑了声,转移话题:“王妈妈如今做什么呢?”

    “因夫人吩咐叫她做些清闲的差事,奴婢想着库房原是最轻省的,便把钥匙给了她,不过她说自己毕竟有瓜田李下之嫌,又将钥匙还了回来,如今在后罩房住着,没事儿会扫扫地。”

    江宛:“她乐意做什么便让她做吧,除了王妈妈,其余陪嫁可还安分?”

    梨枝道:“按夫人交代的,陪嫁家人除去三梅一家子,全送去了庄子上,倒也没出什么幺蛾子,三梅和她老子娘被关了八九日了,除了夏珠偶尔过去骂两句,一直被关在屋里,也没人说话,夫人要是再不见他们,怕是要吓疯了。”

    “那就见见吧,”江宛道,“不过见之前先把他们三人分别审问,就问这些年做了多少亏心事,三人之间互相印证,再叫王妈妈亲去看着,胆敢隐瞒一条,便剁去一只手,若是说得实在,没有欺瞒,我便送他们去庄子上过活,总留得一条命。”

    梨枝肃容应是。

    漏夜审问,纵使蜡烛挑得亮,也多三分阴森。

    三梅她爹姓刁,被押到西跨院的厢房时,腿肚子哆嗦得几乎站不住了。

    他是第一个被审的,审他的是春鸢。

    两刻钟后,一份像模像样的供词便被送到了江宛案上。

    刁老头自来了宋府,便过得惶惶不可终日,如今终于有人来审,如蒙大赦一般,将知道的全一股脑倒了出来。

    他女儿三梅也是如此,虽然不情不愿,但也丝毫不敢隐瞒。

    只独独那个刁婆子,说起事来吞吞吐吐。

第一百一十章 药

    春鸢审刁婆子时,只审了一半,便给夏珠使了个眼色。

    江宛早前就提点过她们,若是刁婆子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要立刻去告诉她。

    夏珠便立刻放下手里的长棍,板着脸走了出去。

    听说刁婆子言有不尽,江宛倒不意外。

    刁大福是个怕老婆的,三梅年纪小,若说对内情知晓得最清楚的,必然是刁婆子。

    刁婆子若不是个有成算的,怎么可能领着一家人去庄子上过好日子。

    而王妈妈却在庄子上受他们的欺压,一味苦熬着。

    江宛看着刁大福和刁三梅的供词,慢慢叹了口气。

    供词上也不曾有什么大奸大恶之事,甚至没多少和江宛相关的事,刁大福还能说出自己去庄子上之前给刁婆子望过风,因看门子的便利,还私自放刁婆子出去过好几回。

    三梅便是只说了些在庄子上作威作福,欺负同龄小姑娘的闲事了。

    要想将这些年的事弄清楚,到底还是要去问问刁婆子的。

    江宛整了整衣裳,对夏珠道:“我亲自过去一趟吧。”

    出乎江宛意料的是,刁婆子并不是个面目可憎的人,相反,被关了八九日,她的发髻还是很平滑,她见了江宛,虽面上发白,却也依旧镇定。

    比她男人和女儿强出不少。

    春鸢让了位置给江宛,江宛坐在案前,将面前的供词扫了一眼,不过三三行。

    刁婆子这是什么都没说。

    江宛平静地看着她。

    一边看着,一边猜想,这刁婆子能在自己的注视下坚持多久。

    事实上,并没有过去多久,刁婆子就伏在了地上:

    “不知……夫人……想知道什么?”

    江宛无声地笑了:“抬起头来。”

    刁婆子颤颤抬了头。

    江宛审视着她:“其实你的话对我来说已经没用了。”

    刁婆子惊讶地抬头。

    她不信,若是真的,怎么夫人还要审她。

    江宛:“起先想审你们,是想把你们的供词呈到皇帝面前,叫陛下准许我和离。”

    刁婆子震惊。

    江宛低头一笑:“现在皇后娘娘要给我做媒了。”

    江宛也不多说,讲了这两句,便不再开口。

    刁婆子眼珠子乱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略等了等,江宛便站起身,漠然望向刁婆子,口吻却带着一丝同情:“春鸢,拿酒吧,到底是一家人,下地狱的时候做个伴也好。”

    她毫不留恋地起身便走。

    刁婆子才慌了。

    夏珠难得机灵一回,已经拉开了门。

    江宛的一只脚已经落在了门槛外,她看着院中夜色浓浓,树影幢幢,知道真正的鬼魅便要现身了。

    “夫人等等!”刁婆子喊道。

    江宛的另一只脚也落在了门槛外。

    “夫人!夫人!”刁婆子对着江宛连连磕头,额间一片青肿,“我什么都愿意说,只求你饶我女儿一命……夫人……”

    “我方才说过了,”江宛满脸漠然,“你的话不值钱了。”

    刁婆子膝行几步,想要抓住江宛的裙子:“有一件事!有一件事!只有我知道……”

    刁婆子的手快要碰到江宛的裙子时,夏珠抬脚便将她踢翻。

    江宛饶有兴味地望着她:“哦?”

    刁婆子握住被踢伤的胳膊,飞快地跪好,卑微道:“奴婢……什么都愿意说……”

    “那就说吧。”江宛犹豫一瞬,还是亲自留下了。

    刁婆子期期艾艾:“夫......夫人……我女儿……”

    “若你真的说了有用的东西,我留你们一家子的命也不是难事。”

    “谢夫人。”刁婆子拉了拉衣角,跪好了。

    “还要从夫人诊出有孕的时候开始说起。”

    若说刁婆子一开始就起了异心,那也是不曾的。她也伴在夫人身边,想象自己为夫人出谋划策,叫夫人靠着宋老太太对小儿子宋吟的宠爱,尽早将掌家大权握在手中。

    可夫人实在是被江家那位过世的老夫人宠坏了,在二太太面前简直走不过三个会合,心计没有,城府又浅,也不晓得讨老太太欢心,连带着他们这些陪嫁也在府里被人看轻。他们和夫人不同,夫人金尊玉贵,就算是不得老太太的宠爱,也照样锦衣玉食。

    刁婆子第一次起异心,为二太太办事后,得了整整十两银子,她做的事很小,不过是在夫人给老太太炖的汤里加了三勺盐,可这三勺盐,救回了正发高烧的女儿的命。

    后来便一发不可收拾,二太太给的银子也越来越丰厚。二太太本就管着中馈,手指缝里漏下的一星半点,便足够刁婆子将女儿养得白白胖胖。

    可二太太的胃口也越来越大了,她叫刁婆子办的事也越来越刻毒。

    直到宋吟回了府。

    三爷是回府给老夫人侍疾的,回来得极突然,不过老夫人那时也确实有些咳嗽,满府上下都在炖冰糖雪梨去讨好。

    刁婆子那日里悄悄去寻二夫人,想回报江宛的日常起居,再得些赏赐,却不小心撞见了叔嫂奸情。

    二房的院子里空无一人,待到刁婆子走到窗下,却见宋吟竟搂着二夫人在桌前作画。

    刁婆子吓得魂都丢了。

    结果没过几日,江宛便被诊出有孕,二夫人似是大失了方寸,竟然一反常态,对江宛处处为难,宋吟怜惜有孕的妻子,便求老夫人把江宛安排到庄子上静养待产。

    这是多么体贴人的夫君啊。

    刁婆子在江宛生产前,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直到有一天,宋吟递给她一包药粉,明明之前他们一句话也没说过,他却像吩咐自己的心腹一般顺手,他让刁婆子找机会,在江宛生产后,将这药粉分三次加进常喝的补汤里。

    这种事,刁婆子是做惯了的。

    可她不明白宋吟为什么要这么做,大抵这些贵人们的心,都是比石头还硬的。

    三爷没有等到夫人生产便回京城去了,夫人带着几个陪嫁丫头,独自在庄子上待产。

    刁婆子不敢不给夫人下药,可那药竟然并非是见血封喉的毒药,夫人喝了三回,恶露便愈加难止,整整流了一个月的血,等出了月子,听说还是断断续续的。

    事关三爷,刁婆子便谁也没有说,直到今日的生死关头。

    江宛听完后,淡淡笑着问:“那药不是见血封喉的毒药,那依你看,会是什么药?”

第一百一十一章 惊闻

    刁婆子被问得面色发白,嘴唇无声翕动着。

    说白了,刁婆子不过是为虎作伥的那只小伥鬼,知道的东西极为有限。

    但这有限的东西里,却也透出十分的蹊跷来。

    在江宛看来,宋吟让刁婆子下在她饮食中的那包药也许不一定是毒药,甚至可能会是解药。

    江宛:“宋吟是几月回家侍疾的?”

    刁婆子浑身一颤:“端午之后。”

    圆哥儿是正月初一出生的。

    就算宋吟是五月初一回来的,宋夫人也不过怀了八个月。

    更像是江宛是趁宋吟不在的时候与人珠胎暗结,宋吟为了面子不肯声张。

    池州天高皇帝远,宋吟要让江宛“病故”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毕竟江家老的老,少的少,根本没有得力的人能为江宛做主。

    可宋吟没有。

    江宛闭了闭眼。

    刁婆子之所以会把此事当作底牌,因为之前种种,多是二太太吩咐她做事,顶破天就是后宅倾轧,而宋吟一出手,此事的性质便不同了。

    一个得不到丈夫信任和尊重的妻子,怎么可能在婆家有活路。

    宋吟让刁婆子给江宛下药,就像是明晃晃地告诉了刁婆子,江宛是可欺的。

    所以刁婆子便成功踩着江宛,让自己的丈夫成为了庄头,带着女儿去庄子上过上了舒坦的日子。

    不过后来的事,现在江宛并不感兴趣。

    江宛问:“我是显怀前就被送去了庄子上?”

    刁婆子点头:“三爷还过去陪夫人住了大半个月。”

    “他走了,我就被一个人留在庄子上,那时候是什么人伺候我?”

    “是夫人的陪嫁大丫鬟,还有庄子上服侍的人,还有三爷的人。”

    这些人里,江宛的陪嫁丫鬟们,除了晴姨娘外,都死干净了。

    如果当年的江宛的确生下了圆哥儿,那么圆哥儿到底是谁的孩子?

    圆哥儿的父亲到底是前朝欲孽,还是本朝某位皇帝倒霉早死的兄弟,亦或者是北戎高官,南齐贵族?

    江宛长长叹了口气。

    ……

    刑部地牢中,火把熊熊燃着。

    余蘅一目十行,扫完了牛感召的口供。

    “对他用过刑?”余蘅随口问,见站在身边的人有些眼生,又补了一句,“你是?”

    “臣大理寺右寺司狱查之钟。”答话之人年约三旬,面白无须,长相十分普通。

    查之钟低头行礼,一举一动都透出谨小慎微这四个字。

    “回殿下的话,不曾对此案犯用刑。”

    “哦。”

    余蘅点了点头:“新来的?”

    “回殿下的话,臣本是……”

    “不必说了,你下去吧。”

    查之钟始终躬腰低头,飞快地退了下去。

    余蘅将口供嫌弃地往边上一拍,暗卫眼疾手快地接住了。

    “青蜡,去把牛尚书那桩贪污案的文卷调出来,还有流艳楼略童案的文卷,上回让三卫查牛老三,查得如何了?”

    暗卫青蜡:“已汇总订成文卷。”

    “那就一并带上,我稍后进宫面圣。”

    青蜡领命而去。

    “绿烛,今日出现在郑国夫人身边的女子,是否是霍家人?”

    “就是当日借婚约留在汴京的霍五小姐霍容棋。”

    “她怎么会找到江宛?”

    绿烛犹豫一瞬:“料想是偶遇。”

    余蘅淡淡反问:“料想?”

    绿烛单膝跪地,抱拳道:“属下知错,这就命人去查。”

    “查查查,让你查那个郭大虎的去向,你查出了什么。”

    “属下知罪。”

    余蘅抬脚踹他:“滚。”

    绿烛也下去了。

    余蘅懒洋洋地靠在圈椅上,把玩着一枚龙形白玉佩,浮动的火光掠过他的眉峰,模糊的阴影隐去了他的眼神。

    ……

    春鸢提着灯笼,走在前头。

    江宛沉默地跟着。

    今天月亮边上罩着一层七彩月晕,江宛虽没什么心情,却也多看了两眼。

    江宛:“月亮真好看。”

    春鸢笑道:“若是梨枝姐姐在此处,一定要说这是毛月亮,很不吉利的。”

    “怎么个不吉利法?”

    春鸢的声音温柔敦厚:“听说是妖魔鬼怪出没的时候,才会有这样光晕。”

    江宛笑着重复:“妖魔鬼怪出没,那人岂不是不能出门了?”

    春鸢:“就是这么个说法。”

    江宛逗她:“那你怕不怕?”

    春鸢摇头:“子不语怪力乱神。”

    江宛便笑了。

    到了院门口,却见台阶上有一点昏黄的烛光闪烁。

    江宛吓了一跳,紧张地缩在春鸢身后:“那是什么!”

    春鸢一手护着她,一手提着灯笼:“想是哪个粗心的丫头遗落了灯笼,夫人别怕。”

    江宛哪里能不怕,那么大一个灯笼,怎么可能凭空遗落。

    春鸢试探着问:“要不奴婢先去看看?”

    江宛正想说还是一起去吧。

    却见灯笼边上一道不算太长的黑影竖了起来。

    江宛闭着眼大声尖叫。

    叫得没气以后,江宛小心地睁开眼。

    一个矮墩墩的人影捡起那个灯笼,跳下了台阶。

    春鸢定睛看去:“夫人,是柔姐儿。”

    “是阿柔?”

    阿柔提着灯笼走到江宛跟前,鼓了鼓脸:“我……吓到你了吗?”

    “没有,是我胆子太小了。”江宛想到应该已经睡了的圆哥儿和蜻姐儿,不由压低了声音,“阿柔,你是等我吗?”

    阿柔点了点头。

    江宛拉住她的小手:“那多谢你了。”

    “可我吓了你。”

    “没有啊,是春鸢姐姐想吓我,故意说什么妖魔鬼怪的话,我才一惊一乍的,”江宛道,“反倒是你,刚才我忽然叫起来,你有没有被我吓到?”

    阿柔摇头。

    “那你等我做什么?”

    阿柔又摇头。

    江宛便一路把她牵进了屋里。

    外间的榻上还散落着圆哥儿和蜻姐儿的玩具,江宛要换衣裳,便先让阿柔过去玩。

    待在里间换完了衣裳,江宛推开隔扇门,却见阿柔小小的一个,站在屋子中央,没有碰那些玩具一下。

    “怎么不去玩?”

    阿柔眨巴着大眼睛,还是不说话。

    江宛蹲下,平视着她:“我要养你的呀,那我就是你娘亲,跟娘亲说什么都是可以的。”

    阿柔眼中便蓄起了泪。

    江宛轻轻抱住她。

    小小的女孩子伏在她肩上,哭得小身子一抽一抽的,起先不出声,后来就哭得很大声了。

    等到这夜再晚些时候,阿柔抓着江宛的衣襟,抽噎道:“我想……想我爹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分明

    江宛哄睡了阿柔。

    看着小姑娘恬静的睡颜,江宛不自知间神游天外。

    想阿柔今年不过六岁,要面对的更是孤苦无依的境地,比她惨得多了,却哭过一场后,便能沉沉入眠。

    比她强出许多。

    不过确实也是这个道理了——

    人生在世不如意,活到就是赚到。

    想明白了这一点,江宛便叫来了春鸢。

    今夜既然注定难眠,何必浪费时间在床上辗转反侧,不如出门找点乐子,去程琥说过的那个全是男伎的卷阳楼看一看。

    江宛换了男装,也勒令春鸢换了,点了几个护卫出门去了。

    卷阳楼名声不小,江宛也算是慕名前往,心里当然存着一些期许。

    马车经过门口时,她便掀了帘子望去,可惜这卷阳楼不似寻常花楼一般门户大开,而是半掩着门,门口还有一座百花屏风遮着,什么也看不清。

    待下了车,范驹赶着车去停马棚,江宛便带着扮作小厮的春鸢和三个护卫进了卷阳楼中。

    刚一进门,江宛便觉得熏香撩人,暖风阵阵,还没等回过神,便有个十岁左右的小男童到了她跟前。

    这小童用红绳绑着双髻,生得玉雪可爱,一面作揖,一面甜笑着打招呼:“公子好。”

    他这一打岔,江宛才发现这楼中来来去去的全是男子,并不如她表外甥所说,是专做女人生意的。

    台上弹琴的是男人,席间坐着的是男人,捧壶斟酒的是男人,难舍难分地搂在一处的分明也都是男人。

    男人,男人,全是男人!

    江宛两眼一黑,一时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小童还等着回话:“公子,我带你入座吧。”

    江宛笑道:“我是头一回来,你给我找个清静点的地方吧。

    “公子既然是新客,”小童说的清脆活泼,“那怕是还不知道,今日正赶上了咱们这儿玉郎君登台表演,可是不能错过。”

    江宛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正想跟过去,一偏头,看清三个护卫的神情后,这步子便迈不动了。

    三个大汉,一个赛一个的面红耳赤,陈瑞连头也抬不起来了,倪脍的小眼睛里透着股生无可恋,骑狼尤其扎眼,别人只不留心看他一眼,他便要恶狠狠地瞪回去,偏又生的凶狠高大,怕是江宛带着他们再走两步,就要被人当做是来砸场子的了。

    江宛倒是没什么,可她身后这几个护卫确凿是在这儿待不下去了。

    江宛便想开口请那童子把他们再领回门外。

    可她刚一抬头,却见二楼雅间前,有位公子分外眼熟。

    江宛不由呼吸一窒。

    若说熟悉,其实倒也没有那么熟悉,只是他们二人受明昌郡主的撮合,日后还要去月老祠相亲,今夜却相逢在了这南风馆中,不由让人感慨这命运啊,还真是弄人。

    原来这位宁剡宁小将军之所以独身至今,是因为他是个断袖。

    这是怎样一个沉痛却又让人欢喜的事实啊。

    哈哈哈!

    这下便不用担心宁剡会主动娶她了。

    江宛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

    出了卷阳楼,江宛道:“如此良夜,辜负了未免不美,咱们去花雪楼看看歌舞再回去吧。”

    护卫们一道响亮应是。

    只要能离开卷阳楼,刀山火海也是愿意去的。

    马车还要一会儿才来,江宛便在门口略站了站

    这一片儿都是来寻欢作乐的,也常常能看到女扮男装的女子以及女装打扮的女子。

    江宛她望着来往的人群,莫名笑了起来。

    她心道,再次感谢安阳大长公主,感谢她足够离经叛道,才叫寻常女子也能出门夜游。

    而就在江宛登上马车时,兵部尚书牛府的大门被甲胄俱全的轻履卫撞开了。

    这一夜的汴京有多少欢笑声,便有多少哭声。

    ……

    如今的欢场风气很是奇怪,老少爷们都不爱那等空有美貌的女伎,必要追捧色艺双绝的才好。

    这艺里也分门类,善吟诗作对者是头等,琴棋书画是次等,歌舞则还要再次一等,故而各楼里的花魁也都能熟读四书五经,仿佛恩客们来这勾栏里并不是来寻欢作乐的,而是来找人一道在学业上努力进步的。

    得幸于此,花雪楼里的表演花样繁多,十分精彩。

    江宛一时看入了神,便多喝了几杯茶水。

    不知不觉一个时辰过去,她有些内急。

    江宛找了姑娘领着去楼后方便,示意护卫不必跟随。

    江宛方便完后,那领路的小婢便不见了,她只得自己找路,没走两步,便见一对情浓时分的野鸳鸯,也不嫌弃茅厕臭,正亲得分外投入。

    江宛忙捡了条小路避开,往花木幽深处走去,这东绕西绕的,便到了花雪楼的另一处入口。

    虽不是正门,却总能到正门。

    江宛没多犹豫,便跨上了台阶。

    歌舞声隐约传来,江宛沿着长廊向前,判断此处大抵是杂役们休息的地方。

    正辨着方向,忽听得耳边传来一声痛苦的闷哼声,紧接着是重物砸在地上的声音。

    江宛还没反应过来,身旁的房门便被人推开。

    一个脂粉厚重的中年女人一脚跨了出来,手中捏着把沾血的匕首,衣裙上溅着大片血迹。

    江宛的视线越过她,落在没有点灯的房内。

    地上分明倒着个人!

    江宛下意识退了一步。

    刚杀了人的中年妇人却依旧镇定自若,她回身阖上门,血红唇,细弯眉,笑着看向江宛,声音轻柔低缓:“这里不是久留之地,公子快走吧。”

    她的态度自然温和,像对待一个走错了地方的普通客人,而非是个目睹了她杀人的证人。

    江宛骤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江宛认出她是花雪楼的鸨母,又忌惮她手中仍滴着血的匕首,强撑着冷冷道:“你放我走,不怕我报官吗?”

    鸨母的视线刮过江宛的胸和腰臀,抬手抹了抹鬓角,举手投足间真是仪态万千。

    “你这样的黄花大姑娘来我这妓院里流连,若真出去嚷开了,你这辈子也就完了。”

    江宛脑海中轰然一声。

    她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怎么可能?

    她怎么可能是黄花大姑娘?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艰涩道:“我已嫁人生子,妈妈可看错了。”

    那鸨母一扬眉,冷笑道:“你头次来时我便看出来了,从我手里破了身的姑娘不说上千也有几百,你若不是处子之身,我这几十年岂不白干了!”

    可若你真的说对了,圆哥儿又是从哪里来的?

    江宛透过眼前的鸨母,似乎已经看到了被掩盖在重重迷雾下的真相隐约露出的轮廓。

    一片静默中,窗外夜枭嘶唳,风声也呼啸起来。

    汴京的天已然变了。

第一章 猜想

    刚下过场雨,院子里的樟树浓翠蔽日,投下一片喜人的阴凉来。

    如今日头长了,圆哥儿便在正屋歇午觉。

    怕扰了小少爷的清梦,几个丫头进出时,手脚都放得很轻。

    今日江宛心血来潮说要插花,梨枝给她剪了花枝来,她却又懒懒的,用指头拨弄着花瓣,眼睛望着花瓶发呆,任由蜻姐儿把花瓣全拔了个干净。

    桃枝看了,便忍不住扯了扯梨枝的袖子:“夫人这是怎么了?”

    梨枝对她摇摇头:“前日晚间回来后,便一直如此。”

    做什么都心不在焉的,像是心里另存了大事。

    桃枝嘟嘟嘴:“总这么也不是办法。”

    “那我也是没法子的。”梨枝忽然看见窗外春鸢来了,便说,“瞧春鸢这模样,大抵是有人上门了,我灶间还炖了一盏燕窝,你去瞧着点吧。”

    在客人上门时服侍的多是梨枝和春鸢。

    桃枝也没什么不满,悄悄退出了房间,与春鸢擦肩而过。

    春鸢不禁回头看她,桃枝脚步轻快,走着走着便要蹦起来似的,怕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与那凭舟到底是成了的。

    春鸢不由为桃枝高兴。

    再一转身,春鸢见江宛正发呆,便小声唤了声:“夫人。”

    等江宛回过神了,才笑道:“明昌郡主打发了妈妈来。”

    “什么事?”

    “说是送点心。”

    江宛眉头一蹙,低头看了衣裳,觉得见客人没什么问题,便说:“把人带上来吧。”

    她去了偏厅,刚坐下,春鸢便把一个年约四十的妈妈带了上来,衣裳简单,料子却很不错,发间插着根低调的银簪子,腕间却露出了碧绿的玉镯子。

    装扮上就和她这人一般,礼数是一丝不错的,但就是给人一种倨傲的感觉。

    江宛心头另有一件大事,于是没什么心情与她寒暄:“不知秦妈妈前来,除了送点心外,郡主还有没有旁的吩咐?”

    “我们郡主想为侄女求姻缘,便想起夫人来了,若夫人得闲,不如后日巳时也与郡主一道去城外的月老祠拜拜。”

    江宛眉头一皱,这么都什么和什么啊。

    但她很快想起,郡主曾欲将皇后的侄子宁剡介绍给自己,大约后日就是郡主安排的相亲时间了。

    江宛便立即笑了:“多谢郡主想着我,我是必去的。”

    又说了些闲话,江宛便端了茶,叫春鸢将秦妈妈送走。

    梨枝换了茶上来。

    江宛问她:“昨夜捡着的那小孩如何了?”

    昨夜撞见了鸨母杀人,江宛便匆匆离开花雪楼,回府路上竟然遇见了个昏倒的半大孩子,本不想管闲事,但是陈护卫查看后,说这孩子是被活活饿晕的,她总不能连一碗饭都吝啬,便叫护卫们把他背了回来。

    梨枝道:“给他灌了些米汤下去,昨夜寅时便醒了,闹腾了好一会儿,被骑狼护卫教训了一通,便安稳下来,就是能吃,简直吃空了半个厨房。”

    江宛:“他饿了好几天,猛地这么吃,肠胃怕是受不了吧。”

    “是了,骑狼护卫正张罗着给他抓止泻的药呢。”

    “骑狼竟这样上心,”江宛微讶,“莫非是他亲戚?”

    梨枝抿嘴笑了:“哪儿的话呀,不过是那少年拳脚功夫还成,骑狼就嚷着要收人做徒弟,才鞍前马后的,明明今日不是他的班,他也赖在了府里。”

    “随他去吧,难得骑狼有这个闲心。”

    江宛抿了口茶水,状似无意地问:“我让你去打听花雪楼的事,你打听得如何了。”

    梨枝笑道:“夫人也知道,这些青楼里头事情多得很,伎子们互相扯头花的故事有一箩筐,都没什么特别的,若说有什么,倒是那里鸨母,前些日子有段新鲜事。”

    “哦?”江宛不动声色,“你说来听听。”

    “那鸨母本姓罗,是被人卖到汴京来的,年轻时也很当红了一阵儿,在这汴京烟花地里,也算是个人物,从没听说有什么亲眷的,只是前两个月,她却有个弟弟找上门来了。”

    江宛问:“亲弟弟?”

    “应该是亲的,否则以那鸨母的精明,断不会认下他的。”王妈妈道,“不过那弟弟委实不是什么好东西,吃喝嫖赌样样都沾,还经常白睡楼里的姑娘,听说还在赌场里欠了一大笔钱,都是那鸨母给还上了。”

    “那现在呢?”

    “她弟弟听说是回乡去了。”

    江宛心中便确定了七八分。

    今年汴京入夏很早,天已经很热,江宛昨夜不曾睡好,便想去睡个午觉。

    可躺到床上,又觉得心烦意乱的。

    她忍不住想起那天在花雪楼里发生的事,那个老鸨怎么信誓旦旦地说她是个黄花大闺女,又怎么赌咒发誓,说自己杀的是个十恶不赦的混蛋。

    江宛选择了息事宁人,与那叫牡丹的鸨母各退一步,她装作什么都看见,鸨母则为她保守身份的秘密。

    然而江宛到底有些心神不宁,鸨母没必要骗她,可如果她选择相信鸨母的话,那么现在她几乎是连自己的身份也没办法相信了。

    她没有生过孩子,那圆哥儿是哪里来的?

    会不会这具身体的主人根本不是原来的江宛,江宛已经被人掉包走了?

    不,不会的。

    江宛沉下心。

    她肯定是江宛,是江正的孙女,是江辞的姐姐。

    毕竟要找到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孔还是太难了,至少概率非常非常小。况且出现破绽的可能性也很高,应该没人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那么她既然是江宛,却又没有生过孩子,也就说明,不光圆哥儿的父亲不是他名义上的父亲,圆哥儿的母亲很可能也不是他名义上的母亲。

    仔细想想,宋吟回池州为母亲侍疾的时间也太巧了,更何况宋老太太不过是有些咳嗽,怎么就能让他千里迢迢回了池州。

    那个时间点太巧了,恒丰二十九年五月,不就是在文怀太子被赐死之时!

    文怀太子一生无儿无女,坊间素有传闻,说他身有失阳隐疾,也就是因为他生不出孩子,才被恒丰帝废了。

    文怀太子死了,宋吟便急忙回了池州,江宛立即有孕,被送到庄子上,生了圆哥儿。

    而圆哥儿既不是江宛的孩子,也不是宋吟的孩子。

    那么他只会是……

第三章 月老祠

    “可是阿柔真的很好。”

    “阿柔的确是个懂事的孩子,”春鸢拾起地上的帕子,“可夫人还得拿个主意才好,是送是留,是女是奴,不能一味含糊着。”

    江宛叹了口气:“知道了。”

    江宛伸手接过春鸢递过来的帕子,见上头绣着喜鹊登枝,用色极为大胆,倒不像是身边几个丫头的手艺,毕竟家里还在守孝,她们也不敢用鲜亮的颜色。

    江宛不由问:“这帕子倒是很眼生。”

    春鸢笑道:“想是孙小姐落在这儿的,夫人下回见她时,记得还给她就是了。”

    孙润蕴自从上回那件事后,便再也没有露面。

    昭王余蘅信守承诺,果然没让此事流出半点,孙润蕴依旧是清白的太尉府大小姐,只是牛府却没有她的好运气。

    轻履卫深夜破门,索拿牛府除却牛尚书外的一干男丁。次日早朝,承平帝在朝上大发雷霆。牛尚书的三子牛塄掳劫幼童,再送与达官显贵亵虐至死,牛尚书虽不曾参与其中,却到底是轻忽管教,纵子为恶。承平帝责令兵部尚书牛茨脱冠谢罪,在事情查清前闭门思过。

    牛尚书当年到底是有从龙之功的,故而承平帝总算是给了他最后的一点体面。

    江宛想起来,只觉得痛快:“虽皇上把牛尚书从流艳楼案中摘了出去,但是牛尚书老当益壮,上个月还纳了一房十四岁的妾室,想来未必不晓得那些勾当。”

    “不过陛下要保他,也是人之常情。”江宛叹了口气。

    春鸢却忽然笑了,她卖了个关子:“今晨可出了件有意思的事儿,夫人要不要猜猜看。”

    正说到牛尚书的事,江宛随口道:“莫非是牛尚书以死谢罪了。”

    “以死谢罪倒是不曾,不过孙家大少爷当街拦了他的轿子,叫人往轿子上泼了一车粪,还骂他是吃粪的尚书。”

    江宛笑起来:“倒真是孙羿那小子能干出的事儿。”

    春鸢:“孙少爷入了禁军,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怎能容人欺他姐姐。”

    江宛却敛了笑容:“那日的事,从此便莫提了,孙家大公子怕只是少年心性,看不过人作恶,才做了这样的事。”

    春鸢郑重点头:“奴婢明白。”

    ……

    与郡主约定好的相亲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因是要与宁小将军相亲,江宛左思右想,还是打扮了一番以示郑重。

    吃过午饭,江宛便往月老祠去了。

    因快要立夏了,日头很高,马车中也随之闷热起来。

    江宛掀了帘子,见无咎个子小小的,偏要咬着牙跟在马车后的,被太阳晒得满脸通红。

    江宛怕他中暑,便想让他上车。

    可无咎和几个护卫都不答应,说正要这样练练他。

    江宛便退而求其次,让春鸢去街边买了些竹筒凉茶,每人发了一罐。

    好在月老祠也不远,很快便到了。

    江宛下了马车后,一眼便看见不远处的银杏树下,站着个佩刀的青年。

    梨枝跟下来给她整理裙摆,春鸢则问:“夫人想自己过去吗?”

    “他既然没带人,我便也自己过去吧。”

    江宛朝系满红绳的银杏树走去。

    她一面走,一面琢磨着该说什么做开场白才好。

    宁剡却忽然转过身,想是早就注意到了江宛。

    他抱拳施礼,江宛敛衽还礼。

    各自站直后,宁剡先开口:“真是没想到,月老祠的香火竟这么盛。”

    不论什么时候,求姻缘的人总是不会少的。

    江宛:“西北没有月老祠吗?”

    她问得淡定老练,实则也在东张西望,新奇地看个不停。

    宁剡见了,便语带笑意道:“池州也没有吗?”

    于是二人相视一笑。

    江宛只觉得与宁剡相处起来实在舒服,做不成夫妻,做朋友也是好的,于是便坦白道:“我的确不知道池州有没有月老祠,京城这个其实也从没打算要来。”

    宁剡闻弦知雅意:“我亦然。”

    话便已说明了。

    江宛余光忽地瞥见无咎摇摇欲坠的,脸还是通红,一时有些担心,便想要告辞。

    宁剡却说:“郡主正看着,能不能劳烦夫人再站一会儿。”

    江宛见陈护卫已经上前询问江无咎,便道:“可以。”

    “其实我之前便见过夫人,那日夫人穿着禁军的衣裳与王爷一同进宫。”宁剡抬头看着银杏,“陛下很喜欢听西北战事,所以时常召我入宫,那日便撞见了。”

    江宛想起那日的荒唐,不由笑了:“我竟不知道,叫将军看了笑话了。”

    “要说起笑话,夫人可是比不上昭王殿下的,”宁剡犹豫了一瞬,道,“昭王殿下为人虽不错,然也是个荒唐人,且又是太后的心头宝,夫人该远着他些。”

    这话里怕是大有深意。

    江宛不动声色:“谢将军提醒。”

    “不敢当夫人的谢字。”

    “您对我有忠告,我却也有一句话,非说不可。”

    “夫人但说无妨。”

    “宁将军若是真的不好女色,便莫要耽误了其余的女子。”

    不好女色?

    宁剡满脸愕然地看了她一眼。

    江宛见了,说:“昨夜我路过卷阳楼……”

    宁剡才有些恍然,他摇头失笑,但终归不曾否认:“宁某受教。”

    又大概说了些无关痛痒的话,江宛问:“此事不成,不知宁将军可有什么说辞?”

    “自是宁某不堪相配。”

    凭空多了顶高帽子,江宛好笑道:“将军是真豪杰,我虽是个小女子,却也没有到听不得实话的地步,姻缘不成,再见亦是朋友。”

    “先行一步。”江宛对他颔首。

    宁剡挎着刀,目送她上了马车,才向不远处那辆富丽堂皇的马车走去。

    明昌郡主正坐在车上。

    “谈得如何?”郡主问。

    “不如何。”宁剡直白道。

    明昌郡主大抵也猜到了这个结果,那个江宛又不是傻子,一个孀妇,身份还这样特殊,怎么敢攀宁家少爷,再说了,江宛已经进宫见过皇后,皇后那个人精总不会没暗示。

    至于太后那头……

    听说慈尧宫近来多了不少京城闺秀的画像,估计昭王也快定下来了,太后忙着那头的事,也没空管个小寡妇了。

    明昌郡主一瞬间转过了数个念头,最终只是淡淡道:“既然如此,也不至于就要你们成了对怨偶,你便去吧。”

    “是。”宁剡施礼。

    车轮滚动,马车平缓地驶了出去,宁剡才直起腰。

    不多时,一个做脚夫打扮的男人出现在宁剡身边:“将军,已经搜寻到了那人的踪迹,是不是要现在动手?”

第四章 细作

    宁剡摇头:“不急,既然已经找到了人,监视的弟兄也不要超过四人,切忌打草惊蛇。”

    “是。”那人抱拳,面上划过一丝狠厉之色。

    宁剡拍了拍他的肩:“老四,望龙关一战的真相即将查明,弟兄们的仇也能得报,咱们更要沉得住气,不要冒进。”

    “我明白,”姚四重重点头,“属下这就去安排。”

    姚四没多停留,便转身隐入了来往的人群中。

    宁剡正想离开,忽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响亮的招呼:“少昀哥哥!

    ……

    马车上,江宛在思索宁剡那句劝她远离昭王的话,不仅突兀,还有些交浅言深。

    虽然宁剡是个武夫,但总不至于有勇无谋,怎么想,他都不该说出这番话。

    难道是有人授意他来警告自己?

    会是皇后吗?

    宁剡是皇后最出息的侄子,若皇后不愿他明珠暗投也是理所应当。

    如果她与昭王再有接触,太后必然不悦,说不准儿就直接一道赐婚懿旨下来,叫她这个克夫的寡妇和宁剡这个克妻的将军凑做一对互相克。

    又或者,皇后还有别的考虑在其中。

    不过就算旁人想算计江宛的婚事,怕是也没用,毕竟皇上的意思明明白白是不愿她再嫁的。

    皇上只要她好好守着圆哥儿。

    圆哥儿,圆哥儿。

    圆哥儿又到底是谁的孩子。

    会真的如她所想,是文怀太子的孩子。

    亦或者是真正有问题的是圆哥儿的生母,而非生父。

    重重猜测乱麻一般堵在江宛脑子里,让她头昏脑涨。

    一个女人生没生过孩子,到底是很难掩盖的,就算她当时被送到了庄子上,但是也很难瞒住别人,这世上有心人太多,就像是花雪楼的鸨母,总能发现破绽。

    宋吟若要做到人尽不知,便该斩草除根。

    可他没有。

    江宛起初只当自身遭遇的一切都是因为圆哥儿的神秘身世,现在想想,或许原来的那位宋三夫人,也未必那么单纯。

    ……

    月老祠前,宁剡刚一转身,便见一身火红衣衫的福玉公主朝他跑来。

    眼下人多眼杂,他便只是抬手一礼,隐去称呼,又问:“你怎么在这儿?”

    福玉道:“听说这月老祠灵验,我便来拜一拜。”

    宁剡朝她身后一看,见无人跟随:“你又甩脱了护卫。”

    福玉仰头对他笑:“跟着一堆人,怎么玩得尽兴,正好表哥在这儿,你送我回去不就成了。”

    这小妮子倒嘴甜。

    宁剡犹豫一瞬,还是点头道:“正巧有些事要去向陛下禀报,你便跟我走吧。”

    将福玉公主送回去后,宁剡去见了皇上。

    他所查之事,还要追溯到五年前,承平帝刚刚登基,未改年号之时。

    南齐人趁新帝登基,朝中不稳,大举进攻,邕州望龙关一战,卫南军大败,三万将士几乎全军覆没,人人都说这是葛将军用兵轻率,中了埋伏,才害死了三万英烈,然则宁剡始终不信。

    他那时随军驰援,从尸堆下的葛将军亲兵口中分明得知,军中有奸细。

    可是葛将军被救出后,竟然什么都没说,便自刎当场。

    人一死,旁人便什么污水便能往上泼了。

    当时宁剡下令清点人头,发现除去幸存者以及死在望龙关的士兵外,还有五十七个逃兵。

    葛将军对他如父如兄,从他刚进军营时,便受他父亲所托,一直看顾他。

    宁剡便想要追查下去,还葛将军一个公道,至少让世人知道,葛将军不是那等贪功冒进之人,更不是因为通敌之事败露,才羞愧自绝。

    后来再听人提起那一战,南兵的兄弟们都说他那时为了追查真相,以近疯魔,他谁都怀疑,谁都不信,还好承平帝当机立断,把他调去了北边,让他爹宁统管着他。

    可他进了镇北军中后,也从没放弃过追查饮马滩一事。

    幸而陛下圣明,也准了此事,更替他遮掩,让他得以回京详查。

    从皇上那处出来后,宁剡又去向姑姑请安。

    宁皇后正在侍弄茉莉,听了宫女回报,便抬头看去。

    宁剡通身无兵甲,却像持剑于万军中,眉眼坚毅,步伐稳重,举手投足间尽是沙场铁血之气。

    是她宁家人。

    皇后欣慰地望着他,将手里修剪花草的剪子递给了宫女,拉着宁剡,问了好些闲话。

    宁剡一一答了,又说:“我今日去月老祠了。”

    “你这憨牛莫不是转了性子?”

    “是郡主心急,才劝我去月老祠拜拜。”

    一提明昌郡主,皇后便了然道:“那你拜得如何?”

    “不如何,”宁剡压低了嗓音,“人家竟没看上我。”

    宁皇后却不信,只说:“不过是聪明识趣罢了。”

    宁剡未置可否。

    宁皇后望着他,又叹息道:“你这孩子偏在姻缘上艰难些,若非了灭和尚当年说你……也不至于就叫你这孩子拖到了今日,倒叫京城中流言四起。”

    宁剡却全然不放在心上:“问心无愧,何惧流言。”

    因不好在后宫留得太久,宁剡说完,便起身告辞。

    他走后,皇后端详着面前这株茉莉,忽然伸手掐了一朵花下来。

    “太后最爱茉莉,把这盆给慈尧宫送去吧。”

    便有宫女手里麻利地捧了下去。

    皇后倦了,便叫人都退下,在床上歪了一会儿。

    她的奶嬷嬷金氏站在一边给她打着扇子,表情欲言又止。

    皇后瞧了金嬷嬷一会儿:“有话便说吧。”

    “还是娘娘知道老奴,”到底是打小喝着她的奶长大的,金嬷嬷在皇后面前很有些直言不讳的品格,“我瞧着咱们小将军倒很是受了委屈。”

    “这话怎么说?”皇后懒懒的,半阖着眼睛。

    金嬷嬷道:“还不是太后,竟叫咱们侄少爷去拾个破鞋,打量谁家稀罕寡妇呢,我瞧着,太后今年是越发昏聩了。”

    “少昀自然是好的,只是你这张嘴啊,总学不会什么叫祸从口出。”

    “老奴不过同娘娘抱怨罢了,难道还敢漏出去给旁人听见?”牛嬷嬷讨好地笑笑。

    皇后想着金嬷嬷这些年虽无功劳,却也对自己忠心耿耿,确实在口舌上也没有什么大错,便也懒得多教训她。

    倒是长孙太后,近来倒是真的糊涂了似的,昨日她与皇上一起去请安,太后一把拽着皇上坐在榻上,非闹着去找了灭大师吃茶。

    了灭大师都圆寂十年了。

    皇后此时想起来还想发笑。

    不过,太后也不敢不昏聩啊,她毕竟还有个小儿子。

第五章 危机

    太后宫中,余蘅看着眼前的一排画像,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

    可主位上的太后与秦嬷嬷却喜气洋洋的,尤其是秦嬷嬷,笑得极欢喜,本就高耸的颧骨似是连眼睛也要遮住了。

    秦嬷嬷:“还是太后眼睛毒,礼部王大人的嫡次女温婉大方,素有贤名,犹擅绣海棠,咱们九王爷也最爱海棠了。”

    余蘅:我不是,我没有。

    长孙太后雍容点头:“王家一向诗书传家。”

    秦嬷嬷又道:“还有正奉大夫家的长孙女,都说在棋艺上得了祖父真传,都说世事如棋,这样的姑娘,脾性定然不差的。”

    余蘅嘀咕道:“我可不爱下棋。”

    不光不爱下棋,也不想成亲。

    太后瞧他不情不愿,便道:“看画像终归是隔了一层,赶明儿在闻蝶轩办个赏花宴,把这些姑娘都叫进宫来玩玩,等亲见了,自然晓得谁是好的了。”

    余蘅本欲反驳,想了想,却又把话咽了回去。

    太后身边的大宫女月禅忽然走了进来,行过礼后道:“陛下传王爷去宇清殿。”

    余蘅如蒙大赦,立时站了起来:“皇兄找我,必有急事。”

    太后挥了挥手:“去吧去吧,知道你坐不住了。”

    余蘅讨好地对她笑笑。

    太后无奈地看他一眼,然后对身边的大宫女花偈抬了抬手。

    花偈便道:“雪颂,把画像收起来吧。”

    同是大宫女的雪颂对太后蹲了蹲,然后指挥着宫女们卷起画像。

    偏有个宫女手不稳,竟叫画像落在了地上,余蘅似是也没留意,便一脚踏了上去,正踩在这姑娘的脸上。

    那小宫女顿时吓傻了,直挺挺跪在了地上。

    余蘅一脸无所谓得挪开脚,直接往外走去。

    雪讼弯腰把画像捡了起来。

    秦嬷嬷:“这是哪家小姐的画像?”

    雪讼低头看了画上的小字:“是宁太尉府的三小姐。”

    此言一出,太后脸色微变,不过很快又笑起来:“这孩子,还是同小时候一样莽莽撞撞的。”

    秦嬷嬷心中也有思量,却半点没露在面上:“太后,皇后遣人送来的茉莉花已经叫人摆好了。”

    “那就看看吧。”太后伸了手。

    秦嬷嬷忙上前扶了。

    ……

    余蘅到了宇清殿后,便见承平帝正在练字。

    “皇兄。”余蘅行礼。

    承平帝看他一眼,笑着道:“过来坐。”

    “皇兄今日这么有兴致,”余蘅绕到承平帝身边,低头看他写的字,“戎马不如归马逸,千家今有百家存,这是杜子美的《白帝》。”

    承平帝搁了笔:“北戎人三日后便会进京。”

    “相平为了此事忙得脚不点地,若是人真的到了,怕是就更忙了。”

    承平帝点头:“我准备让少昀去城外相应。”

    宁少昀?

    这家伙一直在镇北军中,与北戎人必定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怕是有热闹看了。

    “皇兄,够促狭啊。”

    承平帝摇头笑笑:“满京城,也就少昀与他们是老相识罢了。”

    还老相识,有一见面就打架的老相识吗?

    余蘅挑了挑眉,没再说话,而是挑了张椅子坐下,对伺候的小太监道:“今年的雨前应该送来了吧,我是专程来喝的。”

    承平帝对小太监点了点头。

    小太监便下去煮茶了。

    承平帝:“宁家镇守西北,实有大功,不过镇北军中,到底是益国公积威犹在。”

    承平帝还在看自己的字,头也没有抬,似乎只是随口一说。

    余蘅的拳头却微微攥紧了。

    嘴上依旧吊儿郎当的,余蘅笑道:“什么积威犹在,都十五年了,我怕镇北军中晓得有这号人的都没多少。”

    承平帝抬头看他:“你与少昀自小不对付,难得竟对他爹这样推崇。”

    余蘅嬉皮笑脸:“宁伯伯还送过我一杆枪,现今还挂在我书房里,宁剡小时候还想跟我抢来着。”

    随后,余蘅便说起了他的枪法,把承平帝逗得连连大笑。

    而小太监端上来的他心心念念的雨前茶,他就再也没动。

    ……

    江宛回府时,见几个小姑娘正凑在一起。大的有樱桃桂圆,小的有阿柔蜻姐儿。

    樱桃和桂圆坐在台阶上翻花绳,阿柔跃跃欲试,指点着樱桃该怎么办,蜻姐儿是头一回见,新奇得不得了,时不时用娇嫩的指头,戳一戳被绷得紧紧的绳子。

    “阿柔。”江宛喊了声,又对蜻姐儿招手,“小蜻蜓。”

    蜻姐儿甜甜喊她:“娘亲。”

    声音简直要滴出蜜来。

    江宛对她飞吻一个,再看阿柔,却垂着头,看不清神情。

    江宛便先去牵了阿柔:“今日我买了好甜的杏子,专程给你们带回来了。”

    一手一个小姑娘,江宛自觉非常满意。

    她又把人挨个抱到榻上,嘱咐夏珠:“快去把杏子洗了。”

    不多时,夏珠嘴里叼着个杏子,光明正大地一面偷吃,一面把杏子送来了。

    梨枝与她前后脚进了门:“夫人,孙小姐遣人送了封信来。”

    江宛正在喂蜻姐儿吃果子,闻言,便把杏子叫蜻姐儿拿着,自己先接过了信。

    展信后,江宛先看了最后一行字,孙润蕴竟然她阅后即焚。

    这却有些稀罕。

    江宛读了一遍,才知道孙润蕴是用心良苦。

    原来上回那个霍娘子是益国公的后人,那场巧遇也未必是巧遇。

    不过,她与那霍娘子到底只有一面之缘,倒不太担心这事。

    江宛将信装回信封中,叫梨枝先收起来。

    她觉得眼下最要紧的,却是找个可靠的人打听文怀太子的事。

    ……

    余蘅出宫后,便回了王府。

    书房里,他的近卫站了一排,青蜡绿烛,翠炭碧煤,赤灯红烬,绛烟妃焰。

    余蘅依次看过去,最终点了点青蜡:“你去郑国夫人府,把李思源换回来。”

    青蜡下意识抱拳应是,回过神后却又不甘心地问:“为何是属下?”

    余蘅反问:“陛下今日提起了益国公,你说这又是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呢?

    青蜡回过神,羞愧下跪:“属下有罪。”

    余蘅掂了掂手里的玉佩,没再说话。

    青蜡接手宫中事务已经二月有余,却还不曾理顺,到底是不及李思源。

    余蘅淡淡道:“不知道,就去查。”

    青蜡满脸羞愤:“属下定当竭力。”

    话是这么说,余蘅却也没有想着全靠青蜡。

    陛下身边的人都是筛了再筛的,自从上次那颗钉子被人拔走,他们便很难安插人在陛下身边了。

    陛下绝不会贸然提起益国公,其中必有因由。

    可益国公之案已经是十五年前的事,陛下此时再提……

    却有些巧了。

    余蘅蓦地有了醍醐灌顶之感。

第二章 无咎

    接下来两日风平浪静。

    江宛顺手救了的少年腹泻的毛病也没了,骑狼便拎着他过来,说要让这少年给江宛谢恩。

    骑狼的态度怪郑重的,到似真的把自己当作了这少年的师父。

    他这一番做作的意思,江宛不是不明白,可这小孩儿到底是来路不明。

    江宛叹了口气,看向立在她跟前的少年。

    少年垂着头,大约十三四岁,和程琥一般年纪,瘦瘦小小的,身上的衣服大约是朝护卫们借的,大了一圈,越发衬得他还像个小孩子。

    他生得倒是很好,一双眉眼英气勃勃,只是眼神始终阴郁,蒙着层戾气,像头小狼崽子。

    江宛莫名觉得他有点熟悉,但是又说不上来跟谁像,只好先将此疑惑放在一边。

    江宛:“你姓什么?”

    少年动了动脚:“我没有姓。”

    时人有姓无名的怕是多一些,所以江宛才特意问他姓什么。

    这少年不愿提及身世,连姓都不说,大抵是出身有问题。

    可他也没有随口编一个姓,尚且算是坦诚。

    江宛:“那你叫什么?”

    少年猛地抬起头,微微眯了眯眼睛,似是草原上失怙的灰狼幼崽,对偶尔经过的风,也要亮一亮柔弱的爪牙。

    江宛自认这个问题丝毫不过分,若是他真想做个无名无姓的人,她也没什么意见。

    少年终是不情不愿道:“无咎。”

    兀鹫?

    这种鸟可不太好惹啊。

    江宛正要问他是不是真的叫兀鹫。

    少年忽然道:“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

    可江宛没读过《周易》,于是转头看向春鸢。

    春鸢摇头。

    江宛作恍然大悟状:“原来是这个无咎。”

    然而其实还是不知道。

    江宛问:“你会写字吗?”

    无咎警惕地看着她,这回没答话。

    一边甩着手看戏的骑狼终于有点急了,他推了把少年的后背:“夫人问你呢。”

    骑狼下手没轻没重的,竟把少年推了个踉跄。

    不过无咎看着脾气不好,这时候竟然也默默忍了。

    “没关系,”江宛对骑狼摆手,又对少年说,“我若要害你,早就害了,何必等到现在,再者说,你若要离开,我是绝不阻拦的。”

    “夫人!”骑狼着急起来。

    江宛晓得他的意思,这孩子不肯透露身世,又狠吃了一番苦头,乃至于饿昏在街边,若是她能留下他,对这孩子来说是最好的。

    可是无咎的意思也很重要,若他不愿意,难道还要江宛强留不成。

    但是骑狼这家伙,到底与这孩子投了什么缘,竟然这样为他筹谋?

    骑狼拽了无咎一把:“你没地方可去,留在此处是最好的。”

    无咎不说话。

    骑狼更是着急起来,这世上像江宛这样人傻……良善的人可不多,无咎一看就是个可怜孩子,和他当年的遭遇差不多,无亲可投,无处可去,只要能留下,江宛绝对不会亏待他的。

    江宛还不知道自己在骑狼心里已经成了顶顶好的大好人,她取了块燕窝糕,慢慢吃着,心里在考虑这少年可能给她带来多少麻烦。

    但这倒是其次,反正她的一举一动都处在这群护卫的监视下,并不担心若他的身份有问题,会让皇帝怀疑上她。

    她担心的是自己的麻烦。

    她也算把圆哥儿的身份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断定自己日后的麻烦绝不会少,换句话说,她如今的日子看着安逸,但能安逸上几个月却还未可知。

    若真有一日,到了要上断头台的时候,她不愿意平白连累了这少年。

    其实江宛这些天甚至琢磨着要不要把阿柔也送出去,另寻一户可靠的人家照顾她。

    无咎:“我留下。”

    江宛回过神:“你想留下?”

    无咎点头。

    江宛心中叹气,却只是微笑道:“也好,但是我不养闲人,还不晓得你有什么本事。”

    “我……”

    无咎涨红了脸。

    他心里那股子不想白吃饭的情绪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骑狼憨笑一声:“实在不成,让他跟着护院干也成。”

    江宛:“听说你要收他做徒弟?”

    骑狼皱了皱鼻子:“这小子不肯。”

    江宛笑了:“他倒是有眼光。”

    “夫人!”骑狼听出是在笑他,顿时不依,“枉属下还说夫人是好人,你竟与陈老大一样!”

    江宛但笑不语。

    这一会儿功夫,足够无咎想明白自己可以做什么。

    他说:“我知道你有儿子,我可以教他功夫。”

    别人还琢磨着做他师父,他这头便想做别人的师父了。

    骑狼嘿嘿笑了:“就你那半吊子……”

    “可以。”江宛却说,“你跟着圆哥儿也还不错,他今日与阿柔闹了别扭,正吵着要个哥哥呢。”

    话虽如此,不过若是把他放在圆哥儿身边,江宛还是有些不放心。

    “不过,你暂时先跟着我吧,一是,你得学学府里的规矩,二是,你跟着我的护卫,也有机会学些旁的功夫,可别小看了骑狼几个,他们合起来,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没什么是不会的。”

    骑狼深以为然,骄傲地挺了挺胸。

    无咎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个安排。

    骑狼又悄悄推了他一把。

    无咎才磕磕绊绊道:“谢……过夫……人。”

    江宛被他逗笑了。

    “只是在外行走最好还是有个姓好些,你既然叫无咎,不如就说自己姓吴……”

    无咎打断她的话:“你姓什么?”

    江宛一怔:“我姓江,江河湖海的江。”

    “那我也姓江。”

    这么草率吗?

    江宛笑了:“好,江无咎。”

    无咎板着嫩生生的小脸,嘴角却牵动了一下,似乎对这名字还算满意。

    随后,江宛问清了他十四岁,但也仅仅问出了这个。

    无咎这人旁的不敢说,反正是很有主意的一个孩子。

    谨慎,警觉,聪明。

    防人之心虽然过了点,但对他这种吃过不少苦的孩子来说,也实属正常。

    对江宛来说,最要紧的是他的为人要正直,但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出来,只好先放一放。

    家里便又添了一个孩子。

    江宛本觉得没什么,直到春鸢委婉地提醒她,现下郭柔整日与夏珠混在一起,奴婢不奴婢,主子不主子的,处境实在尴尬。眼下是因为阿柔还小,所以这么混着还成,可若她大了,心思多了,怕是不知该如何自处。

    江宛才头痛起来。

第六章 心防

    江宛在花园里带孩子们风筝的时候,本没想到这场雨会来得这么急。

    好在风一起,梨枝便紧着提醒她,她就招呼着孩子们进屋了,时机刚好,正赶在雨点子落下来之前。

    一溜小矮子便如没有见过下雨一般,跪在榻上扒着窗台往外看。

    原本外间的美人榻不是搁在窗边的,是昨日江宛为了吹风,特意叫人搬过去的,如今倒便宜了几个孩子。

    尤其是圆哥儿,咯咯笑个不停。

    蜻姐儿两岁,圆哥儿四岁,阿柔六岁,本都是小娃娃,纵使阿柔平日爱装个大人样子,小心翼翼地伸手接雨,而后尖叫一声的模样却稚气满满。

    江宛看着也觉得高兴,特意吩咐了桃枝先让他们玩一会儿,再换衣裳。

    江宛自己却有别的事要做。

    春鸢昨夜里跟她提了一嘴儿,说是如今主子多了,下人便显得不够。

    江宛记在了心里,便挪了这段时间出来,去书房与她商量商量该添多少人。

    虽正院五间都已经打通了,但江宛还是特意从廊上走了。

    廊上,桂圆踮着脚,想把巧嘴儿的鸟架子取下来,却又够不着。

    江宛见了,本想帮忙,却见离得更近的无咎正守在书房门口,板着脸,对桂圆的困境视若无睹。

    江宛咳了一声:“无咎,帮忙。”

    无咎很不赞同地看着她。

    桂圆怯生生地收回手,瞥了无咎一眼,对江宛道:“夫人,不用了。”

    江宛眉头微皱,见巧嘴儿低头梳理羽毛,把头都藏在翅膀底下,似是也察觉到了此时的尴尬氛围。

    江宛就笑了,自己上前摘下了鸟架子,让桂圆接了:“别逞强,遇到为难的事叫旁人帮一帮也不妨事。”

    桂圆就笑了,露出一排参差不齐的小米牙,又抿了嘴儿:“谢过夫人。”

    江宛摸了摸她的头,对她笑了。

    再看无咎时,江宛的笑就收了:“你跟我进来。”

    无咎背在身后的手就是一抖,他面上掠过一丝紧张,才跨过了门槛。

    春鸢正在收拾书桌,江宛便在窗口站了。

    “住得可还习惯?”

    无咎愣了一瞬,才意识到江宛在和自己说话,硬邦邦回了句:“还行。”

    江宛又问:“吃得可还习惯?”

    无咎眉头狠狠一皱,心中更是忐忑,这回语气没那么硬了:“也还成。”

    “都还成啊,”江宛转身看他,“那怎么看起来都不高兴?”

    她生得漂亮,眼睛尤其明亮,跟能看透人心里想什么似的,眼风扫过,但凡心中有一点虚也要忍不住低头。

    无咎的大拇指缩在袖子里,不住抠着食指,一时忘记了自己该回答什么。

    江宛心中叹了口气。

    这么大点儿的小孩,心中装的事情却好像比她还多还沉重,也不知道到底吃了多少苦。

    江宛的神情缓和下来,她想了想,忽然问:“你知道被人追杀的感觉吗?”

    无咎猛地抬头,紧紧盯着江宛,十分的警惕里还带着一丝杀气。

    江宛却好似没看见,自问自答:“你若不知道,我却是知道的。”

    “而且我不比其他人,我没法逃。”江宛重复道,“没法逃,真没法逃,杀手却还好,真正让人觉得逃不开是恐惧,觉得每杯水里都有砒霜,每道菜里都有鹤顶红,每个人都会从背后抽出一把刀。”

    一旁收拾东西的春鸢已经悄悄退到了屋子一角,垂着头,似块听不见也看不见的木雕。

    无咎先是惊讶,再是疑惑。

    他不知道江宛为什么要和他说这些,心中又有些隐隐的担忧。

    这个郑国夫人府的确让他住得好,吃得也好,几个护卫也都对他照顾有加,真没什么不好的地方,若能留下,他自然是希望留下的。

    可他却不是个灾荒年里从真定府逃出来普通小孩。

    他心中惴惴,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一旦被人知道了,一定会被赶出去。

    或者在他的身份被人知道之前,他就已经死了。

    “人不能那么活着。”江宛却说,“人不能一直活在恐惧里,你必须学着去相信别人。”

    无咎咬着唇,眼神游移。

    江宛拍了拍他的肩:“就像我相信别人一样,也像我相信你一样。”

    你,相信我吗?

    无咎若有所思地低下了头。

    送走无咎后,江宛便开始与春鸢说起添人的事。

    江宛想认阿柔做干女儿,那阿柔身边必要加几个伺候人,圆哥儿和蜻姐儿渐渐大起来,身边的人更是不能少。

    按春鸢的意思,便是采买几个小子丫头进来,先慢慢调教着。

    江宛没有异议,将此事全权交给了她,自己做个快活的甩手掌柜。

    江宛甩着手便去了廊下逗鹦鹉。

    逗着逗着,却觉得有人在看自己。

    一抬头,见一个有些眼生的护卫站在不远处,对自己抱了抱拳。

    江宛印象模糊:“你是李思源护卫?”

    “夫人竟还记得属下贱名。”李思源约莫三十出头,身形瘦削,面上有一道刀疤从耳垂处延伸至眼尾,细细看去,他的耳垂也似乎缺了一块,应该就是被刀割去了。

    江宛熟悉的护卫大多是陪她出去玩的几个,像李思源这种始终留守的,便不大了解。

    她手里抛着颗榛子:“你有什么事吗?”

    “属下确凿有事回禀。”他单膝跪下。

    江宛一惊,却也没叫他站起,只道:“说来便是。”

    李思源声音镇定:“夫人听说过益国公吗?”

    ……

    天色已晚,余蘅走在宫道上时,与小太监闲聊:“眼下都快入夏了,宫里还是酉时点灯?”

    小太监生得一双桃花眼,笑起来弯弯的:“回王爷的话,奴才也不清楚。”

    “宫里蚊虫又要多起来,你可见了蚊子了?”

    “回王爷的话,蚊子倒真是不少。”小太监声音清脆,说的话能传出去很远。

    余蘅懒懒地跟在他身后,听了这话,竟然真的抬手挥了挥,宛如在赶虫子。

    九王爷就是这么个人了,像是谁都不放在眼里,但也因为这个,他对下人一向也不错。

    可若有人真以为他是个游戏人间的纨绔,便要晓得,这宫道他走过千百遍,每回也乐意跟小太监小宫女聊两句,始终没问一句犯禁的话。

第七章 解决

    “皇兄。”余蘅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他在皇帝的宇清殿里也敢大呼小叫的,真是将纨绔小弟的角色演得入木三分。

    江宛暗暗腹诽,若是他真与他哥感情这么好,何至于还要她专程进宫一趟。

    余蘅进了门,见江宛也在,很自然地惊讶道:“怎么郑国夫人也在此处?”

    他要是问这个,江宛可就有话要说了。

    午间,那个叫李思源的护卫告诉了江宛一些事。

    这些事解开了江宛的一些疑惑,也让江宛不得不进宫走这一趟。

    李思源先跟她说了霍娘子的身份。

    益国公霍著共有七女一子,霍容棋是霍著的第五女,十五年前益国公案事发后,益国公府女眷被流放西北,但她却借着婚约留在了京城,匆匆与当时的太子侍读侯亨成婚,此行径多为人不齿。

    可惜她虽留在了京城,却只与侯亨做了四年夫妻,便被休弃出门,不知所踪了许多年。

    而现在她回来了。

    没人知道她为什么走,也没人知道她为什么回来,但一定会有人好奇。

    李思源说到这里的时候,江宛还是搞不懂这事跟她有什么关系,纵使她娘对霍容棋有救命之恩,可她与霍容棋却无交情。

    李思源便只好再吐露了些内情。

    霍容棋离开京城的这些年其实一直在西北,寻找自己在流放途中失散的姐妹。

    李思源笃定她是个聪明人,所以点到为止。

    江宛的确想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关系。

    霍容棋虽武艺不弱,但到底是个女子,在外行走时种种不便,能平安无事,定然是有人相助的。

    旁的时候这件事倒没什么,可现在,就算是江宛也会怀疑帮助霍容棋会否有所图谋。

    毕竟霍容棋是益国公的女儿,而益国公霍著一手创立了镇北军。

    霍著死时,他的小儿子才两岁,市井之中多有流言,说那个小娃娃被夹带出了天牢,其实没死。十五年过去,若那个小娃娃还活着,今年也有十七岁了。

    当年恒丰帝虽杀了益国公霍著,但是却留下了霍著的旧部,镇北军如今在宁家人手中,看着也算服帖,可若益国公霍家也有个后人,宁家人还坐得稳统帅的位子吗?

    已知她的圆哥儿可能是文怀太子的后裔,可若有人想将圆哥儿做个造反的大旗,最需要的自然就是兵力,若是能笼络住霍家后人,岂不有机会让镇北军乱上一乱。

    江宛心头大震。

    旋即,她想,谁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太子之后呢?

    而最想知道答案的,大约就是承平帝了。

    而这个问题的谜底,也很好猜,李思源的主子是谁,谁就是和霍容棋有牵扯的人,不是魏蔺,就是余蘅。

    再说此时殿中,余蘅见了江宛竟也不大惊讶,还冲她眨了眨眼。

    江宛皮笑肉不笑地看他一眼,然后正色,对承平帝道:“陛下,妾身进宫实是有事禀告。”

    承平帝:“哦?”

    江宛道:“想来昭王殿下也是为此事而来,但此事到底是因妾身而起,便由妾身来说吧。”

    “几日前,妾身去银楼挑首饰,遇见了个登徒子,虽没吃亏,但到底恶心,便想叫护卫跟上去,教训他一番,未料得那登徒子便是兵部尚书府的牛公子,而他竟然欲与殿前指挥使府上的孙小姐相见,妾身与那孙小姐极为投缘,唯恐她被人轻薄,便悄悄跟了上去。”

    “此事朕亦知晓。”承平帝声音温和,“夫人想说的,便是此事吗?”

    “当时牛公子对孙小姐下了迷药,又命打手困住了妾身的护卫,妾身势单力薄,六神无主,在街上撞了个人,那位夫人竟是个古道热肠的,听说那牛感召的龌龊勾当后,便要与我一起去救人,她自称霍娘子,”江宛顿了顿,“妾身也不曾怀疑她的身份,因妾身当时知道昭王殿下正在茶楼喝茶,便叫护卫去请他来帮忙,昭王殿下急公好义,当即便带了人来,妾身便前去谢他,孙小姐与那霍娘子便独自留在了房里,未料得……”

    江宛露出大惊失色的表情,奈何演技实在拙劣了些。

    余蘅偏过头咳了声忍笑。

    江宛自顾自往下说:“未料得孙小姐却给我送了这样一封信。”

    她从袖中抽出信封,双手捧上。

    自有太监接了,展开检查后,才放在了皇帝案上。

    江宛继续表演:“妾身读罢此信,真是心惊胆落,便又去找了昭王殿下,殿下嘱咐妾身不要轻举妄动,可妾身到底心中难安,还是进宫走了这一趟。”

    她转头怯怯看了余蘅一眼:“还请昭王殿下不要怪罪才好。”

    余蘅便笑了:“夫人安心,其实我也是为了此事而来,还要谢夫人说得这样详尽,倒省了我的口舌。”

    承平帝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难得看你在别人面前这样知礼服帖。”

    余蘅:“郑国夫人是美人,对美人,臣弟自然要格外怜惜些。”

    江宛紧紧皱了皱眉,还悄悄往边上挪了一步,似极为嫌弃余蘅一般。

    当然了,她是故意的。

    承平帝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眼底的笑意又深了些。

    余蘅说起正事:“其实郑国夫人将此事告知臣弟后,臣弟便着人去宝雨街附近搜寻霍五娘的踪迹,她虽懂大隐隐于市的道理,可还是被我找到了!”他孩子气地握了握拳。

    承平帝像每个纵容幼弟的哥哥一样,笑着调侃道:“早晓得你办事牢靠了,不愧是文武双全的昭王。”

    一旁的江宛看着这兄友弟恭的一幕,脚心一阵阵往上冒寒气。

    她自觉今日的戏份已经演完,准备静悄悄等出宫,却不防承平帝又点了她的名字。

    “郑国夫人,你送了个极重要的消息,该赏。”

    哟呵,还有意外之喜。

    江宛忙推辞了两句。

    承平帝却问:“赏还是要赏的,只是不知道夫人想要什么。”

    想要自由,想要你不杀我,也别杀我的孩子,你能答应吗?

    江宛暗暗腹诽两句,实则早在来的路上便想好了应对。

    她这次来,是来检举揭发霍娘子的,而她检举揭发,是为了洗脱昭王身上的嫌疑。

    还要多谢孙润蕴的那封信,才叫事情更为可信。

    而她将孙润蕴的那封信呈给皇帝,到底是她辜负了孙润蕴的信任。

    既为了孙润蕴的名声,也为了将这出戏彻底圆好。

    江宛道:“孙小姐写这封信,是因她以真心待妾身,妾身反将信交给陛下,虽是全了对陛下的忠,于孙小姐到底是不义,妾身别无他求,只求陛下莫要怪罪孙小姐,为了保全孙小姐的名节,也求陛下不要将此事叫旁人知晓。”

第八章 审问

    “念及她也算是无辜,朕便允了你此事,”承平帝摩挲着下巴,“前些天你说嫁妆被宋家人侵吞了,朕再赐你一道旨意,着宋府将你的嫁妆全部送回,如何?”

    妈耶,狗皇帝难得做回人。

    江宛唯恐他反悔,忙不迭谢恩:“谢陛下。”

    然后江宛得寸进尺:“不过,妾身担心宋家那帮人阳奉阴违,实若是陛下愿意借妾身几个禁军跟随宋管家回池州,威慑一二,那就更好了。”

    承平帝:“合着朕的禁军就是被你用来吓人的?”

    “妾身不敢。”江宛缩了缩脖子,做出个可怜的模样。

    承平帝大笑:“那就让魏将军拨四个金吾卫给你。”

    余蘅早已经毫不见外地坐下喝茶了,此时懒洋洋地捏了捏手指骨节:“北戎人眼看便要来了,相平可忙得很。”

    承平帝:“那依你看……”

    “皇兄既然已经给了郑国夫人这样大的恩典,干脆再给她挑上四个金吾卫吧,”余蘅声音慵懒,“就右卫里那几个新来的毛头小子,仗着家里的权势,整日里招猫逗狗的,正好放出去历练历练。”

    余蘅说的是右卫中新添的几个世家子,殿前太尉孙忤的长子孙羿也在其中。

    右卫历来是勋贵子弟镀金的地方,平日里也就是做些守门或巡逻的差事。

    承平帝略一沉吟,不晓得有什么考虑,竟然点了头:“说得有理,叫他们出去吃些苦也不是坏事。”

    江宛反正是没有资格发表意见的,反正她不过要扯虎皮做大旗罢了,这虎皮是好是孬都一样。

    承平帝下了决心,便对江宛道:“你若无事,便可回去了。”

    江宛自觉占了个便宜,心满意足:“多谢陛下,妾身告退。”

    她对承平帝一礼后,又对余蘅一礼。

    却见余蘅舒舒坦坦地坐在宽大的圈椅上,眼睛里漾着些轻松的笑意。

    真是叫人牙根痒痒。

    她可是活活站了小半个时辰。

    江宛内心不忿,这昭王装得若无其事的,可李思源之所以向她提了此事,九成是想让自己替他挡灾。

    但愿这家伙有点良心,好赖给点好处,别叫她做了白工。

    想到此时,江宛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

    方才余蘅特意开口为她争取让金吾卫右卫中的世家子,会否有什么深意。

    但她来不及细想,便先离开了宇清殿。

    江宛回府后,已经入夜,因今日下了雨,所以天气格外凉爽,凉风习习,分外怡人。

    对她来说是如此,对被押送前来的宋管家,便是阴风阵阵,寒凉入骨了。

    江宛换过衣裳,吩咐梨枝把凑在一起玩珠子的孩子们都抱走,然后取过了一面绣绷。

    阿柔说她是四月半的生日,算一算,也就半个月的时间了,江宛想亲手为她准备一份礼物,受桃枝的启发,便想为阿柔绣个荷包,图案是她自己画的,是一只小兔子。

    等护卫们把宋管家送来的时候,江宛每一针都深思熟虑才敢落下去,加上昨夜绣的,堪堪凑出了半个耳朵。

    按她的进度,倒是真的要绣上半个月了。

    无咎站在她身边,看她磨磨蹭蹭的,很是匪夷所思了一番,毕竟江宛的外表还是很唬人的,看着温柔可亲,很有些时人推崇的贤妻良母的气质。

    可没想到,她竟然这么笨手笨脚的,一看就没做过女红。

    毕竟,没有哪个绣娘会在手上套八个顶针。

    八个!

    跟戴了半截铁手套似的。

    比起做绣活儿,江宛更像是在玩一场有趣的游戏。

    然而宋管家进门的时候,并没有看到这一幕,事实上他什么也不敢看,一进门,那两条哆嗦着的腿就是一软,“扑通”便是一个大礼。

    可惜跪错了方向。

    无咎见他朝自己跪下,吓得往边上跳了一步。

    但又想起几个护卫的教导,无咎小哥又悄悄挪了回去。

    江宛捏着根银光闪闪的绣针:“如果我没记错,这是头一次见宋管家吧。”

    “回……回夫人的话……”宋管家连话都说不利索。

    这几天,他都被关在间小屋子里,外头看守的人都凶神恶煞的,他不信邪,偏要叫嚣,便被人断了食水,结结实实饿了一天。

    后来他的齐老弟来看他,说夫人得了宫里的意思,要杖杀他。

    他心里不信,但被夫人不慌不忙地晾了这么久,真的也由不得他不信。

    宋管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忽地喊道:“小的该死。”

    喊得情真意切,字字泣血。

    江宛见他一副吓破胆的模样,不由好笑:“放心吧,你虽是个刁奴,但我却不好越过池州的老爷子处置你。”

    宋管家便松了口气。

    这三夫人还是这么柔柔弱弱的,又素来心软,看来齐管家的话未必是真的。

    回了池州就是他的天下,怎么处置还不是他一张嘴就能颠倒了黑白。

    宋管家眼珠子瞎转,显是小算盘已经打了起来。

    江宛看得好笑,将绣绷往桌上一搁。

    “陛下皇恩浩荡,知道我的嫁妆被侵吞了,特意派了一队金吾卫与你一道去池州。”

    江宛在“金吾卫”三字上加重了语气。

    金吾卫是天子亲卫,直接受命于陛下。

    一滴汗顺着宋管家的脑门淌了下来。

    江宛只当没看见,淡淡道:“嫁妆单子一会儿会派人给你,金吾卫何时过来,你便何时与他们一道启程。”

    “小的……明白。”

    他想到府里把持着中馈的二夫人,那可是个死要钱的人物,要她把钱吐出来,可以说是难于登天。

    看来他这小命怕是保不住了。

    宋管家面色惨白。

    “你也别怕,”江宛看出他的顾虑,“金吾卫手中有陛下的手令,若是有人侵吞了我的东西,你拿着手令直接去拿便可,有人阻止,便可以治他们的罪。”

    宋管家听罢此言,顿时精神一振,也不打哆嗦了,也不流冷汗了。

    他的心思又活泛起来,满心里都想着该怎么狐假虎威了。

    江宛冷哼一声:“宋管家,金吾卫除去护卫押运之责,亦有监管之责。”

    宋管家乖觉道:“小的明白。”

    嘴上说着明白,心里怎么想却不知道。

    不过江宛也懒得管他心里的小九九,等他见了那几个走马章台的金吾卫后,便晓得他那些小心思都是要落空的。

    “不过丑话先说在前头,下回你送回来的嫁妆还是缺斤少两的,便是辜负圣恩,你这条命我便保不住了。”

    “这……”许是江宛的态度实在太过和气,宋管家眼皮一掀,竟然有些为难道,“年头久了,只恐多有散佚……”

    “但那是我的东西!”

    江宛猛拍桌子,心中骤然腾起汹汹怒气。

    她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怎么会有这样多的愤怒,她甚至清楚地知道这些愤怒并不是属于她的情绪。

    “物少一件,你少一指,物少五件,你便拿命来抵。”

    江宛轻轻吐了口气,对无咎抬了抬手。

    无咎向守在门外的护卫们示意,宋管家便被堵住嘴拖了下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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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在青山外介绍:
出了车祸的江宛刚睁眼,就在陌生朝代喜提一个大胖儿子。
未曾谋面的夫君为救皇帝而死,给她留下了一品诰命。
就在她准备这个陌生朝代大干一场的时候,血气森森的长刀忽然架到了脖子上。宛在青山外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宛在青山外,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宛在青山外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