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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连灼     宛在青山外txt下载     宛在青山外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章 鸢簪

    “除了无咎,还有谁要跟我走?”骑狼问。

    徐阿牛举手:“我我我!”

    邱瓷道:“那我也去。”

    倪脍摸了摸油光四射的额头:“要是再不走,城门可就关了。”

    骑狼看了一圈,道:“那就走吧。”

    骑狼等人便出发了。

    剩下的其他人则是各有顾虑,他们不出言阻止,已经是对江宛存了深情厚谊的。

    陈护卫是护卫中的大哥,除了还在外头防卫的,剩下的护卫都在屋里了。

    陈护卫道:“兄弟们都没拦,那这事便只能一起担了,你们也都知道殿下的脾气……”

    砰!

    门被人推开。

    余蘅大步走进来,飞扬的披风上裹挟着幽暗夜色。

    “人呢?”他问。

    陈护卫抱拳跪地:“是属下失职。”

    余蘅没搭理他,只看向春鸢。

    春鸢双手被缚,正坐倒在地,她低着头,木然道:“是我该死,殿下杀了我吧。”

    陈护卫想求情:“殿下……”

    “我问你,江宛人呢?”余蘅语气平静。

    春鸢才稍稍回过神:“夫人……我……属下昨夜接到陛下的命令,他让我今日酉半把夫人送到东横街去,我本想禀告殿下,但是那人有陛下的令牌,还说,若是我不从命,陛下恐以为殿下存心不良,将轻履卫视为……”

    “够了。”余蘅闭了闭眼,“我问你人呢?”

    “已经交给他们了,我也不知道他们会……拿夫人……怎么办……”最后几个字说得尤为艰难。

    余蘅转身就走。

    春鸢挣扎着膝行向前:“殿下……殿下……我也是没办法……我也是为了你啊……殿下……”

    余蘅头也不回,身影已然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松开我吧。”春鸢面如死灰。

    陈护卫看她想明白了,便帮她解了绳子,又有一叹:“如今看来,夫人怕是凶多吉少了。”

    殿下没说要怎么处置他们,便是一切如常的意思,护卫们便都散了。

    他们各自值守,春鸢则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

    往常这个时候总是和江宛在一起的,会聊一些有关孩子的生活琐事。

    春鸢浑浑噩噩走进内室,视线一转,忽然落在角落的箱子上。

    她隐约记得,夫人说过这里面是什么礼物。

    春鸢想了想,掀开了箱子。

    最上边是一张纸,写着,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纸下是一个细长的螺钿鎏金红木盒,春鸢将它拿了出来,打开一看,是一支金镶碧玉燕子纸鸢簪,簪顶的纸鸢做得十分细巧,连支撑的竹骨都做得分明。

    春鸢一把攥紧了簪子,忽然想到某一日自己随口道,梨枝桃枝都有合着名字的首饰,唯独别人不爱做鸢筝簪子,江宛似乎也没有放在心上,只说将来等她过生辰了,必定给她送一支。

    她是八月十二的生辰。

    这是七月初二的临别礼。

    春鸢看着底下满满当当的皮质护甲和数个精致的木盒,忽然泣不成声。

    只有她和春鸢知道,夫人刚到汴京那会儿,枕头常常都是湿的,替换时,梨枝总是叮嘱她别在夫人面前提,她们都知道,夫人心里是苦的,是痛的,可夫人也喜欢笑,对每个人笑。

    自己陷在水深火热中,却仍一次次对别人伸出手,阿柔无咎,都是她非要救下的。

    可夫人得到了什么呢?

    她甚至还有一支簪子,夫人却什么也没有了。

    这一刻之前,春鸢都认为自己做的也许不是一件正确的事,但至少是个正确的决定,她在殿下和夫人之间,选择了殿下,她以为自己会认为值得。

    可是真的值得吗?

    世上为她的生辰备礼的只有这一个人,还被她亲手推向了深渊。

    她好悔。

    她好悔啊。

    ……

    马车的晃动似乎永无尽头,江宛清醒的时候很短,她能感觉到有人往她嘴里灌流食,喂她喝水,也能感受到搭在她口鼻上的闻起来有一股淡淡药香的布条,就是让她不停昏睡的罪魁祸首。

    可是她没有办法,就算在昏迷中,她的手脚也都是被绑住的。

    这样的日子她过了三天。

    渐渐地,她清醒的时间稍微地多了一点。

    负责照顾她的老嬷嬷也开始在她耳边絮叨一些话,只是口音很重,她听不太懂。

    如果她没有算错,那应该是第六天的早晨,她喝了一点粥后,没有再被捂晕过去。

    这代表,绑架她的人已经进入安全地带了吗?

    江宛怀疑自己不断被迷晕,脑子也受到了损伤。

    她这脑子还算聪明,伤一伤也就罢了,就怕圆哥儿也是这个待遇,本来小脑瓜子就一般,要是再笨些,那可真是没法活了。

    很快,她就见到除了照顾嬷嬷以外的人。

    高大精锐的护卫们,以及一个文士打扮的男人,约莫是三十岁的年纪,生得还算过得去,不曾蓄须,透着股油滑的轻浮气,这股气质有点像她表外甥程琥,总体来说,就是看着不靠谱。

    “你是什么人?”江宛问。

    “区区不才陛下亲封的定州知州阮炳才。”阮炳才像戏台上的公子一样,给江宛弯腰拱手。

    “阮炳才。”江宛去掉前缀。

    阮炳才点头:“小可前来只为告诉夫人,最好别想逃,否则那药便不给夫人断了。”

    “你们费劲千辛万苦,千里迢迢运送我一回,肯定不是为了杀我,我有什么可逃的?”江宛道,“你貌似也是个聪明人,难道看不出我在京城才是必死无疑?”

    阮炳才:“这……”

    江宛:“我儿子呢?”

    “舸公子就在隔壁。”

    江宛没好气道:“谁是葛公子?”

    阮炳才:“……”

    他们对圆哥儿倒管得松一些,也没有用药,只是不知道阮炳才怎么吓他的,江宛再见到圆哥儿时,小小的娃娃面对江宛张开的手,竟然愣住了。

    “圆哥儿,”江宛眼泪险些掉下来,“来娘亲这里,过来呀。”

    圆哥儿才撞进了江宛怀里。

    多日累积的恐惧与焦虑爆发,小小的孩子几乎哭得背过气去。

    江宛拍着他,安慰他,望向阮炳才的眼神如毒箭一般。

    阮炳才被看得心虚,摸了摸鼻子道:“我对他已经很好了,每日里给备六七根糖葫芦呢。”

    “什么!”江宛低头,“圆哥儿,我说过没有,吃糖葫芦了吃多了会怎么样?”

第三章 送货

    圆哥儿用更大的哭声回答她。

    江宛无奈叹了口气:“好孩子,娘亲在这儿呢。”

    阮炳才看着这样催人泪下的母子相逢场面,似乎并没有什么触动。

    在圆哥儿的哭声稍稍止住后,阮炳才振了振袖子道:“夫人也看见了,这孩子多可怜呐,所以切勿做些蠢事,叫令公子与夫人再度分离。”

    阮炳才长得就很像个汴京城里的文官,一打眼便知道他出生在优渥的官宦人家,一辈子顺风顺水,经历过最困扰的不过是苦读科举带来的乏味。

    江宛其实还没有把眼下的处境理得特别清楚,但她莫名就认为,这样一个男人,恐怕没有背叛皇帝的心,因为他的一切得来容易,这种容易的果实只有在太平的王朝中才会结出来。

    江宛抱着孩子,反问:“什么是蠢事?”

    “在下希望能将夫人和令公子平安送到定州。”阮炳才道。

    江宛:“懂了,你跟北戎人做交易了,要把我们全须全尾地交给北戎人。”

    阮炳才面色一僵。

    江宛一手按着圆哥儿的头,一手托着圆哥儿的小屁股,找了张椅子坐下:“没想到阮大人长得眉清目秀,竟是个卖国贼啊。”

    阮炳才忽地笑起来:“夫人说笑了,我怎么可能与北戎人有关系呢。”

    “咱俩谁跟谁啊,阮大人跟我竟也没句实话了,若你不是要把我交给北戎人,那把我千里迢迢运去定州做什么,莫非是看上我了?”江宛不屑地扯了扯嘴角,“看上我了也没必要带上我儿子吧,还是令千金看上我儿子了?”

    把她交给北戎人眼下是最可能的选择。

    刚才一诈,光看阮炳才的反应,江宛已经确定了八分。

    至少清楚接下来会被送到哪里去,江宛稍稍定心,又问:“大人,我们现在何处?”

    告诉她也无妨。

    阮炳才道:“此处是枫丘县城外的驿站。”

    “枫丘?那已经出了开封府了呀,约莫在路上也花了七八日了吧。”江宛到底是一个背过舆图的人,说起来头头是道。

    “是。”阮炳才干巴巴地应了一声。这女人是个怪物吧,小嘴巴巴的,竟然全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江宛抱着圆哥儿,此时手也酸了,便想着送客:“大人若无事,请先出去吧,我们母子久别重逢,有些私密话要讲。”

    令公子才四岁,能说什么私密话!近来吃了几根糖葫芦吗?

    也不多,三十根不到罢了。

    阮炳才觉得江宛对他太过轻视,但还是轻手轻脚地带上门出去了,毕竟这二位的身份他也知道一点,或有时来运转的一天,便是他得罪不起的大人物了。

    凡事还是该留一线。

    等阮炳才出去了,江宛放下千头万绪,先开始检查圆哥儿的情况。

    说实话,真的不太好。

    阮炳才用糖葫芦哄他,说不定就是因为这个小犟驴不肯吃饭,江宛掂了掂他的分量,轻倒是没轻多少,只是脸色有些发黄,眼角还沾着眼屎。

    “邋遢宝宝……”江宛在他臭烘烘的头上亲了一下。

    江宛用帕子给他擦了脸,轻声细语地问起他这几天到底怎么过的。

    圆哥儿坐在娘亲怀里,情绪也平静了许多,便前言不搭后语地说起来。

    总的来说,就是吃了睡,睡了吃,顺道想娘亲,然后被欺负了就哭。

    圆哥儿告状:“那个才叔,人可坏了,他说,圆哥儿不听话,见不到娘亲。”

    “他让你叫他才叔?”

    圆哥儿点头。

    江宛若有所思地摸了摸圆哥儿的脸。

    若是不出意外,圆哥儿和她还要与阮炳才以及外头那些凶神恶煞的护卫相处很久,让小孩子长期认为身边全是坏人肯定是不太好的。

    江宛循循善诱:“圆哥儿只记得才叔吗?这几日有没有高兴的事情,咱们难得出来旅行,圆哥儿应该看到很多没见过的东西吧。”

    说起这个,圆哥儿便一下坐直了,也不贴着江宛了,用手比出一个大圆:“我看见这——么大的一个小狗。”

    “哇!”江宛惊叹,“这么大!”

    “他还会这么叫呢,”圆哥儿噘着嘴儿,一本正经地模仿,“哞~”

    江宛:“……”

    “或许,你说的那只狗还长了角?”

    跟江宛相处了一整个下午,圆哥儿的情绪已经从草木皆兵变成了草木皆我兄弟。

    江宛哄他,说这是一场旅行。

    旅行这种东西古而有之,皇帝出巡,官员宦游,僧人云游,文人们走遍四海,写下无数诗篇。

    沈望虽没教圆哥儿多久,但是在教阿柔作诗需要用到的对仗、平仄和押韵的时候,圆哥儿也学会了一点。

    江宛说:“圆哥儿也可以试着把看到的东西写下来,等咱们回去见到先生和姐姐,就可以告诉他们,圆哥儿也作诗了。”

    她将图景描绘得十分有吸引力,圆哥儿一下就上钩了。

    “那我要作诗。”

    江宛引导他:“那就先写一首《狗》好了,我看五言就可以。”

    圆哥儿就开始琢磨该怎么写,想着想着便睡了过去。

    江宛将他放在床上,给他盖了被子,自己则四处查看起来。

    阮炳才刚才说这里是驿站,看着倒很像,窄小的房间,前后两窗,一张挂着被虫蛀过的床帐的床,一张吃饭的桌子,三张椅子,放脸盆和布巾的盆架,一张小小的梳妆台,上头有一张磨得光亮的铜镜,还有一个屏风隔开马桶。

    东西摆得满满当当,都有被人使用过度的痕迹。

    阮炳才说的应该是实话。

    江宛想推开窗子看看,前窗不晓得是不是被封死了,怎么推都推不开,而且一用力,就有灰尘刷刷往下掉,后窗能推开,可以看见宽敞的后院和马厩,还有正在巡视的护卫,江宛推开窗的瞬间,那个男人就抬头紧盯着她,应该特意安排来监视她的。

    江宛低头对那人挥挥手,笑了笑,然后合上了窗户。

    室内光线顿时暗下去,江宛站在窗前,不由叹了声气。

    那可是春鸢啊。

    是把她和圆哥儿送到阮炳才手上的人,也是世上绝对不会背叛余蘅的人。

第四章 学臣

    春鸢为什么要这么做?

    首先,余蘅不可能命令春鸢这么做,那么春鸢会是北戎人安插的细作,亦或是别人派来的细作吗?

    不可能啊。

    她对余蘅的那种死心塌地是装不出来的。

    那就是她没有背叛余蘅,而是……为了保护余蘅。

    还有谁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命令她,还让她不敢违抗?

    除了承平帝,不做他想。

    可这是个很荒唐的答案。

    皇帝图什么呢?

    她就算了,毕竟只是一个小小的文怀太子之子之母,可是把圆哥儿都打包送走,莫非承平帝失心疯了?

    江宛皱着眉,觉得这里边的逻辑实在是有问题。

    阮炳才把她交给北戎人肯定是一个通敌叛国的行为。

    他背叛了皇帝?

    不可能。皇帝敢把江宛交给他,那就是信任他的。

    或者阮炳才是去北戎人那头做二五仔的?

    此时,江宛还不知道她已经基本解出了真相。

    阮炳才之所以会将江宛母子送去北戎,的确是与呼延斫做了交易,这同时也是承平帝的命令。

    江宛对自己的猜测没有十足的把握,她只是忽然想明白了另一些事。

    她想到蜻姐儿那个吊死的奶娘,那个时候晴姨娘状告她,又碰上蜻姐儿中毒,于是那个奶娘就被遗忘了。

    可是现在想想,这个奶娘的死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

    那时江宛怀疑奶娘可能是被人买通,却没有想过,奶娘可能和春鸢一样,只是接到了命令。

    余蘅之上还有皇帝。

    所谓轻履卫又是从安阳大长公主那里接来的,余蘅也只管了他们四年,其中有多少人阳奉阴违,怕是他自己都不清楚。

    话又说回来,她把天下人都怀疑了一遍,竟然下意识相信了余蘅。

    江宛苦笑。

    也许是因为每一回和昭王打交道,这位殿下都在保护她吧。

    ……

    再说汴京,自江宛走后,也发生了不少事。

    沙哥儿是从梨枝怀里抱走的。

    春鸢抱着孩子,把孩子交给江府的人。

    江老爷子坐也没有坐,看孩子在张妈妈怀里待住了,便立刻拄着拐杖走了。

    梨枝哭得几乎站不住,等老爷子走了,她就冲过去抓住春鸢的领子,哭着质问她:“你怎么能这样对她,夫人对你的好,你全都不记得是不是,夫人明知道你是他们的人,对你如何,春鸢,你告诉我,夫人对你如何!你怎么忍心,你怎么忍心!”

    春鸢被她推搡倒地。

    梨枝自己也摔倒了,她哭得像个孩子,一面拍地,一面含糊地骂着。

    春鸢没有站起来,也没有一滴眼泪。

    后来夏珠听着动静出来了。

    她拽起梨枝,道:“小姐正练字呢,夫人不在,照样知道上进,你也别哭了,难道连小孩子也比不过吗?”

    梨枝才捂着脸往后院跑了。

    桃枝有自己的小日子了,不在府里。

    夏珠寸步不离地守着阿柔。

    春鸢站在府里,觉得一转身便能听见欢声笑语,可她不敢转身,因为她知道转身后没有欢笑,能看见的只是空得让人心里发慌的屋子。

    她不能哭。

    圆哥儿没了,无咎跟着骑狼走了,剩下的阿柔,蜻姐儿还有沙哥儿的归属便成了问题。

    江家的老少自然是愿意照顾她们的,可阿柔抱着蜻姐儿就是不肯离开,她说要等江宛回来。

    江老爷子只抱走了沙哥儿。

    阿柔知道江宛失踪后,哭了一夜,烧了一夜,病刚好,就说要去上课,还非要带着蜻姐儿不可。

    沈望也同意了。

    所有人都默许了阿柔和蜻姐儿的形影不离。

    京城的其他人都在兴致勃勃地谈论江宛失踪的原因。

    这些谈论偶尔也会被阿柔听见,这个小姑娘就会用谁看了都觉得心疼的表情抱住蜻姐儿。

    余蘅来看过她们几次。

    阿柔不赶他,也不太在乎他,自己练字看书,也教蜻姐儿识字。

    余蘅也不说话,就静静坐在某一处,像快石头。

    但是有一天,这个石头看起来很难过。

    阿柔想了想,第一次主动和他搭话:“你难过什么?”

    余蘅一惊,他不懂怎么和小孩打交道,一时手足无措,但又想到江宛曾经和他说过,跟小孩说话也没什么难的,把他们当大人就好了。

    于是余蘅道:“皇上教训我了。”

    阿柔眼睛忽然亮了起来:“怎么教训的?”

    这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小模样,跟江宛可真是一模一样。

    余蘅就跟她说:“皇上给我赐了个字。”

    “就是李白字太白的那个字吗?”

    “对。”

    “你不是有字吗,你爹给你取的,不畏浮云遮望眼,我还记得呢。”

    “是啊……”

    “那你喜欢皇上给你的字吗?”

    余蘅摇头:“不喜欢。”

    阿柔遗憾道:“那你以后不能叫遮望了吗?”

    余蘅纠正她:“是望遮。”

    蜻姐儿忽然软软喊道:“望遮。”

    余蘅便笑了:“我还可以叫望遮,你们都可以叫。”

    “那皇上想叫你什么?小猫小狗吗?”

    她跟圆哥儿吵架了,就会说圆哥儿是最臭的小狗。

    余蘅笑了。

    孩子的世界总是天真的,以为难听话只有骂人这一种,却不知道有些暗地里的龌龊,更令人作呕。

    当时皇上把他叫进书房,说:“弱冠之年该有个正经的表字了,朕看学臣二字便很好。”

    计相也在,闻言道:“学海无涯,俯首为臣,寓意是极好的。”

    可计相知道,皇上不是这个意思。

    余蘅自己也知道。

    学臣——学着做臣子。

    若是认了这个表字,便是认了一生的恶心。

    这是敲打。

    在赐字之前,他问过江宛的事,也着手在查,这在承平帝来看,大约是挑衅。

    但余蘅不在意,这些年他受的猜忌也不少,但承平帝顶多也就冷着他,或者恶心恶心他。

    别的,一应没有。

    有时候他甚至巴不得有,他巴不得太后不要抱着他哭泣,而是干脆刺他一剑,他巴不得皇上给他按个罪名,让他去死,也不要受这些阴毒的攻心之计。

    “望遮,望遮,望遮。”阿柔看着他,“我们都叫你望遮,不叫你的那个字。”

    听她这样说,这件事竟然也不算个事。

    没人叫他学臣,那这两个字与他便无干系。

    余蘅怔然望去,然后笑了:

    “多谢你。”

第五章 《狗》

    离开郑国夫人府时,余蘅的心情很好。

    他觉得很奇妙,没想到江宛离开后,他在这个地方依旧可以得到安慰。

    青蜡为他牵着马,神情凝重。

    余蘅的好心情一扫而空:“怎么了?”

    “多荣王爷在花雪楼说为了庆祝公主与南齐联姻,决定把手里仅剩的十颗仙丹卖给有缘人。”

    余蘅嗤了一声:“有缘人?”

    青蜡道:“也就是价高者得。”

    ……

    吃晚饭的时候,江宛和圆哥儿那两份是送进房里的。

    晚饭后,阮炳才又进来了,还带了两套衣裳,都是给圆哥儿的。

    阮炳才说:“路途中风沙大,为了少些麻烦,还请夫人替少爷换上衣裳。”

    衣服是肯定要换的,毕竟圆哥儿闻起来都要馊了。

    可是这些衣服全是小姑娘穿的衣裳,上衣下裙全是一水儿的粉色。

    江宛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阮炳才脸皮不薄:“都是好料子。”

    江宛:“你想把圆哥儿打扮成小姑娘,是为了掩人耳目,那么我呢?”

    阮炳才握拳在唇边咳了一声:“贱内。”

    “什么?”

    “委屈夫人做一回阮夫人,令公子则须当一回在下的女儿。”

    “这个自然可以,”江宛展开漂亮的小裙子,“不过您堂堂一个三品知州,就准备让妻儿臭上一路吗?”

    阮炳才干笑:“路上沐浴多有不便,再者说,这天也凉了,万一寒气入体,便要耽误赶路了。”

    这倒是实话。

    不让圆哥儿洗澡,是怕他生病,影响他们赶路,可是江宛是个大人,这天气也没有冷到哪里去,头皮都痒了两天了。

    江宛道:“好歹送些热水上来,擦洗一番,否则这么捂着,也是要生病的。”

    阮炳才也没得寸进尺:“在下即刻叫人送上水来。”

    这是江宛洗的第一个澡,之后七天,她都没有洗澡的机会,因为没遇上驿站,一直都是在马车里将就。

    在外赶路,衣食住行是样样都要将就,离了枫丘驿后,途径醉水镇,江宛死活不肯往前走了,非要进镇里找个客栈,烧水洗澡吃点好的。

    还扬言,要是阮炳才不答应,她就跳车。

    江宛眼下也算是拥有了一定的行动自由,虽然这个自由很有限。

    那么,如何不露痕迹地争取到更多自由就很需要考虑了。

    清醒地相处了几日,江宛发现阮炳才身边只一个沉默寡言的老仆,兼职赶车,另外就是十个做镖局行打扮的护卫,气势还要压过阮炳才,尤其是为首的护卫,江宛听别人叫他熊大。

    实在是很想问一问他有没有一个弟弟叫熊二。

    但是她更想知道,这些人会不会是金吾左卫,比右卫那群勋贵子弟强出一座山去,以悍勇闻名的左卫,经常出没在大梁的重要人物身边。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她需要洗澡洗头换身干净衣裳。

    “如果不洗澡,我这样爱干净的人,是绝对熬不住的,如果我真病了,更要误了行程,还不如今日去镇上住客栈,好赖让我舒舒服服地歇一歇,”江宛根本不给阮炳才插话的机会,“况且你们看我这个蜡黄的脸色,就知道我离病倒就差一阵风,再多赶一天路,说不定就吐血了。”

    阮炳才见江宛虽嘴皮子利索,确实也是满脸病容,便点了头,可他同意了不够,还要去看熊护卫的脸色。

    熊护卫皱着眉,打量着灰头土脸的江宛。

    江宛坦然回望。

    熊护卫因赶路满面风霜,眉毛都被灰土染得发黄,他高颧骨,方下巴,眼睛不大也不小,但因浑身的煞气,显出一副凶相来,若是换副破烂些的行头,路上碰见了尽职尽责的官差,定是要惹来盘问的。

    圆哥儿把头伸出马车,给娘亲帮腔:“对的,娘亲咳哧咳哧,嗓子难受。”

    熊护卫的眼神落在圆哥儿身上时,便没有那股子如刀一般刮人面皮的审视了,不知考虑了什么,他也点了头。

    江宛便睡了几日来的第一个好觉。

    洗完澡,身上都轻了十斤,江宛甚至觉得自己跑着跑着说不定就能飞起来。

    江宛给自己绑了头发,换了衣裳,又让护卫再去给她买几身干净的。

    最要紧的还是月事带,这件事她也告诉给熊护卫了。

    熊大听到她需要月事带后的表情,真的是五颜六色,精彩纷呈。

    因她中了那个要命的绝嗣毒,所以月事不调已经很久了,有时候缠绵半月,又动辄两个月也不来一次。

    正因为没有规律,江宛才想着要准备。

    江宛道:“且我这一旦遇上了,就是痛不欲生,还得给我抓药吃。”

    她认认真真的,熊护卫也就镇定下来。

    熊护卫道:“只要夫人能平安到定州,属下做什么都是应该的,还请夫人不要玩什么花样,免得又要受罪。”

    这番敲打落在江宛耳中,便是左边进,右边出。

    送走熊护卫,江宛关门回屋,看见缩在被子里,露出一个小脑袋的圆哥儿。

    江宛笑道:“圆哥儿在玩躲猫猫吗?”

    圆哥儿摇头,天真道:“大块头,坏人。”

    江宛一惊。

    她意识到不能让圆哥儿这么下去,如果他认为身边的全是坏人,心中该承受多么大的压力。

    于是,江宛开始牵着圆哥儿去认识车队里的每个人。

    阮炳才是第一个。

    江宛:“这是你才叔,中过进士,很聪明的,圆哥儿不是作了诗吗,背给才叔听听吧。”

    一谈到学问,圆哥儿有些怯怯的。

    可是江宛今天在屋里跟他说:“这样的精彩的诗,合该大家都听一听,娘亲是觉得很好的,但是说不定才叔也觉得很好,但是如果他觉得不好,然后告诉圆哥儿,圆哥儿的诗就能变得更好了。”

    圆哥儿被江宛说服了,心里又觉得他的诗的确有些水平,便先掸了掸身上的灰,握起肉呼呼的小拳头,抵在下巴上,咳咳两声,才朗诵起来:

    “狗长尖尖角,狗吠哞哞叫。圆哥儿把狗瞧,狗看圆哥儿笑。”

    话音未落,江宛就鼓起掌来,声情并茂地感叹道:“好!绝世好诗!”

    一边说,一边给阮炳才使眼色。

    阮炳才只好也跟着鼓起掌来:“好诗,好......诗......”

    好臭的诗!

第六章 赶上

    得到赞美的圆哥儿高高挺起了小胸脯。

    江宛看着阮炳才的脸都青了,生怕他憋出句实话,连忙拉着圆哥儿去找熊护卫。

    挑战文人的底线有点不太人道,那护卫承受能力肯定高点吧。

    熊护卫像是被豹子盯上的小兔子,僵直地站在原地,弱小可怜且无助。

    圆哥儿却恍然不觉——以他的身高,不足以看清熊护卫的表情。

    “熊护卫,这么巧,你也在这儿啊,”江宛热情洋溢地招呼道,“想不想听圆哥儿新作的《咏狗》,我私以为与骆宾王的《咏鹅》有异曲同工之妙。”

    对不起,骆宾王。

    江宛心底微微愧疚一瞬,然后低头说:“圆哥儿开始吧。”

    圆哥儿又开始那一套基本动作,整理粉色的小裙子,握拳靠在唇边,沧桑地咳咳两声,提醒对方注意,他要开始了。

    “慢着。”江宛指着熊护卫,“以示郑重,我想熊护卫很乐意蹲下听。”

    熊护卫:“……”

    好像并没有很乐意。

    熊护卫蹲下了。

    圆哥儿继续咏狗,咏完四句后,期待地等着熊护卫的表扬。

    熊护卫实在夸不出口:“这诗……这诗……”

    这也能算诗!

    还说那狗长了角,那明明就是耳朵,耳朵!

    “好诗!”江宛领掌。

    熊护卫跟着鼓掌,还是这活儿容易:“好……好狗……”

    江宛:“瞧,把熊护卫激动得都不会说话了。”

    圆哥儿满脸兴奋,脸都红了:“真的吗?”

    “真的有那么好吗,娘亲?”

    江宛笑着摸摸他的头:“娘亲说的你不信,熊护卫说的你应该信了吧。”

    圆哥儿点头,然后不知怎么想的,握住熊护卫的手:“谢谢你,大熊叔。”

    之后,江宛一次次带着圆哥儿去和队伍里的其他人认识。

    “这是高叔,你看他高不高,以后圆哥儿也长这么高好不好?”

    “圆哥儿也能长这么高吗?”圆哥儿不可思议,震惊到脸颊上的两坨圆嘟嘟的肉都在抖。

    诸如此类的对话在各个角落发生着。

    很快,圆哥儿就能准确地叫出护卫里每一个人是什么叔叔。

    吃饭的时候,江宛也会安排圆哥儿给大家发碗筷。

    露宿野外的时候,江宛会告诉害怕的小娃娃:“外面的护卫叔叔们会保护圆哥儿的。”

    圆哥儿睁大眼睛,把下半张脸藏在被子里:“这是旅行。”

    “对,我们每天都在看很多没看过的东西。”江宛亲亲他的额头。

    等到圆哥儿已经有勇气在别的护卫的陪伴下离开江宛的时候,江宛便知道她成功了。

    而现在,江宛看着站在她身边的熊护卫:“这就是我想让他看到的人间,所以,多谢了。”

    熊护卫听了这话,默默点了点头,然后说起正事。

    “明日启程离开醉水镇,若是夫人还有要采买的,尽管吩咐属下。”

    在醉水镇的这两日主要是补给物资,他们这个车队特殊,马比人还多,所以要考虑的也多一些。

    小镇的夜晚很安逸,江宛带着圆哥儿在院子里看星星时,听见熊护卫教训倚在墙上的高护卫,她离得不算近,所以只听见一句:

    “越是想要懈怠时,越是要警醒,因为坏事的很可能就是你的一时大意。”

    此时的骑狼等人,正在醉水镇外的小树林里休息。

    他们这几日不分昼夜地赶路,总算是赶上了江宛一行人,期间也是殚精竭虑。

    为了不引人注目,在关城门前出城,他们分别从四个城门出城,骑狼和无咎一路,扮作出城的家丁,借了江宁侯府的名头,说奉江宁侯夫人之命,赶着出城去别庄抓程家三少爷回来。

    程琥这人的顽劣是出了名的,江宁侯府也得罪不起,那群城门军一听,立刻就放行了。

    其余几人也各有招数,都平安出城了。

    在城外会合后,由擅长斥候技艺的倪脍寻路,他们一路打听,生怕走错了路,五个人都没怎么合眼,才在枫丘镇外确凿地寻到了江宛的踪迹。

    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们虽在来醉水镇的路上见到了江宛真容,却也按兵不动,唯恐打草惊蛇,眼下更是连进城都不敢,无他,只因江宛身边的那群护卫,他们是认得的。

    多是金吾左卫中的好手,刀头舔血的人物。

    范驹不在,倪脍是最懂马的,有一匹马因为太过疲劳,已经活不成了,倪脍正蹲在地上想法子。

    救马的办法估计是想不出来的,邱瓷觉得他应该是在想怎么把马卖出高价的办法。

    邱瓷从随身带的一笼鸽子中取出两只,然后写了两张交代江宛行踪的字条,分别塞进两只鸽子的竹筒中,放飞了一只,另一只按规矩,要在一个时辰后放飞。

    邱瓷看了一圈,徐阿牛已经坐着打起了呼噜,骑狼从腰间掏出了一张地图,在上头比比划划,便喊了骑狼一声:“狼哥,我困得不行了,这只鸽子一个时辰以后放。”

    “你睡吧。”骑狼道。

    无咎坐在骑狼身边,他眼底发青,人也黑瘦了一圈,精神头倒还好:“你觉得他们接下来会往哪里去?”

    “还不能下定论,依我看,”骑狼的粗黑的手指点了点定州方向,“他们是往这处去。”

    无咎看着与定州一线之隔的北戎,咬着下唇:“会不会是北戎人?”

    “不知道,虽认得面孔,但我们对那伙人并不熟悉。”骑狼摇头。

    无咎迅速理解了他的意思:“但是我们知道江宛会怎么办。”

    “若我没猜错,进镇子里连住两日,极有可能是夫人的意思,那伙人看管夫人并不十分严,”骑狼摸着胡茬丛生的下巴,“依夫人的脾气,肯定是不愿意吃苦的,他们接下来恐怕走得就不会很快了,而且会挑大路走。”

    无咎握拳:“那我们就可以绕到他们前面,埋伏下来,一网打尽。”

    倪脍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了,嘿嘿一笑:“一网打尽怕是很难,他们那边至少有十个人,全是好手,不过早做准备总是好的。”

    骑狼拍拍倪脍的小腿:“英雄所见略同。”

第七章 海阔

    七月初十,天边微暗。

    太后问:“怎么,人还没到?”

    按理说每月逢十昭王总是要进宫看太后的,今日却没来。

    秦嬷嬷道:“想来酉时昭王殿下还不到,应该是不会来的了。”

    太后问:“瞧你这模样,是担心他了?”

    秦嬷嬷道:“听花偈说,殿下又被皇上训斥了。”

    “他该!”太后拨弄着佛珠,“他又为那个郑国夫人上蹿下跳,都当我不知道,我什么不知道。”

    秦嬷嬷没说话。

    “现在想想,那个江氏也真是长得一副不安于室的狐媚相,倒跟原来宫里那个谈淑妃有点像。”

    谈淑妃是恒丰二十年被赏的白绫,被腌臜的太监活活勒死,因当时太后坚持要去看谈淑妃怎么死的,所以秦嬷嬷也在场。

    看见美人被勒得伸舌头瞪眼睛,成了一具丑陋的尸体,这一辈子都要做噩梦的。

    太后伸了手:“既然他不来,便用膳吧。”

    秦嬷嬷立刻上前扶了她,一晃四十载,她在慈尧宫早已是一人之下的人物,然则依旧这样勤谨恭敬,伺候太后的机会轻易不会让给年轻宫女。

    这份尽心,太后是极为受用的。

    宫里太后都要说到江宛,宫外就更别提了。

    程琥几次找到魏蔺,问他江宛失踪了为什么没人管。

    魏蔺被他缠得受不了,只能说了实话。

    魏蔺明白江宛的失踪必然与承平帝或者覆天会有关。

    这不是他们能管的事。

    “一切都是圣意。”他斟酌再三,说了这六个字。

    程琥也曾护送过江宛,知道路上那几次凶险万分的刺杀都是冲江宛去的,只是他不知道原因。

    其中竟然还牵扯到陛下。

    怪不得府尹没有派人去查案,怪不得。

    “我明白了。”程琥看着魏蔺院子里的箱子,忽然问,“表叔,你要启程了。”

    “陛下已准我去镇北军中历练,我自然也不该贪恋汴京繁华。”

    可你这也不是贪恋,是巴不得赶紧逃啊。

    “公主她……”

    魏蔺截断他的话:“此事休要再提,于公主名声有损。”

    程琥便蔫巴巴地离开了。

    他想了想,去找了昭王。

    余蘅正从郑国夫人府上离开,迎面便撞上了他。

    程琥道:“我去你王府找你,没找见,就来这里看看。”

    果然神机妙算,一算就知道昭王在此处。

    余蘅冷着脸:“找我做甚?”

    “你是不是在找她?”

    这个“她”,他们都心知肚明。

    余蘅深深看他一眼:“找个清净地方说吧。”

    他们去了昭王府。

    程琥:“我真想不明白我表姨一个女人,怎么就能牵扯进这些破事里头。”

    余蘅正煮茶。

    程琥叹气:“别的就算了,我就怕她回不来了。”

    “回不来?”余蘅皱眉。

    “流言猛于虎,现在汴京说什么的都有,但就没有一句好话,她就算回来了,在这个地方也是活不下去的。”

    余蘅继续泡茶:“未必,你太看轻她了。”

    程琥下意识挺直了背:“我怎么看轻她了?”

    “她不会畏惧流言不回来的。”

    “她还畏惧别的?”

    “也许不是畏惧什么,只是自己不愿意回来。”

    最后一次见她时,他头破血流。

    江宛对他说:“皇城外,也有海阔天空。”

    谁知道呢。

    她也许会因为海阔天空,选择远离樊笼。

    “不说这个了,”余蘅给他倒茶,“你表叔如今要走了,那京郊大营你也不乐意去了吧。”

    “不是不乐意去,就是没什么意思,”程琥闷闷不乐,“本以为能和金吾卫那种混日子的地方不同,没想到他们也都捧着我,把我当个吃饱了撑的纨绔,说起来我就烦。”

    余蘅觉得他小孩子心性:“你不乐意去京郊大营,可曾想过将来到底要走什么路?”

    “我是要做大事的。”

    余蘅表示洗耳恭听:“什么大事?”

    程琥却没话说了,把腿往边上的椅子上一翘,光棍道:“大事来了你就知道了。”

    余蘅不置可否。

    “不过我这里倒真有件大事可做。”

    程琥眼睛一亮:“什么大事?”

    三日后的花雪楼中,程琥拽了拽自己身上的宝蓝盘蟒云锦袍子,将腿往桌上一架,嘟囔道:“要是世间全是这种大事,倒真是快活了。”

    目之所及处都张灯结彩的,为了那南齐胖王爷的仙丹,这花雪楼也是下了血本了。

    程琥喝了口果酒,舌尖漾起微甜的滋味。

    余蘅让他来抢胖王爷的仙丹,他当然一百个乐意啊。

    抢东西让他高兴,抢南齐人的东西,就更让他高兴了。

    简直高兴得没法说。

    等那胖子把仙丹拿出来,他就给这楼里点一把火,趁乱抢走仙丹。

    简直是完美的计划。

    不过胖王爷身边那个长得跟干尸一样的男人有点不寻常,似乎一直注意着他似的。

    程琥觉得那干瘦的男人会是个麻烦,事实上,他的预感成真了。

    妖娆的姑娘扭着小腰捧着木盒上台的时候,他做了个动手的手势,二楼的火一下就烧了起来。

    程琥的人吱哇乱叫着乱窜,可惜他们这一番辛苦却给别人做了嫁衣,趁乱跳下楼去抢仙丹是一群乱七八糟的人。

    混乱的情况下,有便宜不捡是傻子。

    客人们的随从护卫一拥而上,全都奔着台上的那颗仙丹去了。

    程琥气得目眦欲裂,他精心安排了这么久,怎么甘心让别人摘桃子。

    “快去!都给我上!”他在嘈杂中扯着嗓子大喊。

    四周打成一团,没人听他的。

    程琥只好自己上了。

    他跳下楼去,刚丢开一个拦在跟前的傻子,背后便被人拍了一掌。

    掌风阴冷,落在后心,四周心脉如冰封一般,有一瞬,他觉得自己会被冻死在那里。

    但至寒之感并没有停留多久,他运气周天,胸膛回暖,程琥捂着心口,蓦地吐了血。

    这一口血吐出去,后心一阵剧痛,但痛过之后,阴寒的感觉更轻。

    程琥擦干唇边血迹,回身望去,那个干尸还站在多荣王爷身边,似乎从没离开过,可程琥就是知道,落在他身上的这一掌定然是那个干尸拍的。

    他绝对,不会放过这条干尸!

    要像吃晒干的咸鱼一样,一寸寸将他嚼碎。

    但是想想又觉得恶心,还是杀了他以后,让狗去嚼吧。

第九章 跟随

    江宛遭受的一切都是宋吟带来的,诚然宋吟已经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可归根结底,落在她身上的一切依旧是一场无妄之灾。

    她没有罪,圆哥儿也没有罪。

    在承平帝那里,却已经是罪大恶极。

    江宛现在就担心家里好不好,她和圆哥儿突然消失,阿柔和蜻姐儿有没有害怕,无咎有没有一气之下找人报仇,沙哥儿有没有学会用勺子吃饭。

    本来和阿柔说好了七夕要一起乞巧,却横生变故,只能失约了。

    江宛抬头,天空是很深的墨蓝色,一角流云氤氲,凝出莹白的半圆的月亮。

    她想到上回看月亮的时候,似乎还是为了打听无咎的身世,现在想来,恍如隔世。

    府里那个小小的花园,虽总嫌它不大气,但也能让圆哥儿和阿柔跑上几个来回。

    正屋那张贼能沾灰尘的地毯上,总是散落着蜻姐儿的各种小玩具,书房的笔筒里往往藏着好几张圆哥儿写坏的字,花圃里的杜鹃总是备受阿柔的摧残,巧嘴儿至今没有学会年年有余,梨枝总愿意在廊下做针线,春鸢则喜欢打算盘,算盘珠子叮呤桄榔响成一片,中间夹着桃枝用锤子砸核桃的声音,从北窗望出去,便能看见练武的无咎,榻上的沙哥儿还在跌跌撞撞学走路。

    这人间的烟火真叫人眷恋啊。

    此时的郑国夫人府中,倒没什么江宛想念的温情。

    阿柔和蜻姐儿正在书房里练字,家里除了正院的书房,其余地方也就没点起灯来。

    陈护卫与春鸢摸着黑往后罩房去了,梨枝出来给阿柔送甜汤,正好看见了。

    梨枝眼下对春鸢可以说是十万分的不放心,见了她与陈护卫鬼鬼祟祟的模样,自然是要跟上去听听。

    她放轻了脚步,从后罩房后边绕过去,陈护卫竟然没发现。

    她屏住呼吸,听着他们的谈话。

    春鸢:“我明白,殿下如今不处置我,是想等夫人回来,如果我也没有别的念想,无非是等着罢了,夫人若平安,我便把命给她,夫人若有个万一,我也……”

    陈护卫:“若非担心你,我也不敢把这话告诉你。”

    梨枝顿时竖起了耳朵。

    春鸢:“什么话?是不是有夫人的下落了。”

    陈护卫:“没错,骑狼他们追上夫人了。”

    春鸢:“夫人在何处,过得好不好,那些人没有对她怎么样吧?”

    陈护卫:“你先别急,骑狼他们遇到夫人时,是在潞州。”

    春鸢:“潞州,他们带着夫人往北方去了?”

    陈护卫:“我猜,大概是往北戎去了。”

    春鸢:“北戎可是……”

    此时的梨枝已经什么话也听不进去了。

    北戎,夫人被送去北戎了。

    北戎那地方穷山恶水,夫人怎么能去那儿!

    梨枝咬着唇,忽然想起上回程家少爷来找夫人时说的话。

    她在心中默默做出了一个决定。

    潞州孤月高悬,汴京却浓云密布,不见丝毫月光。

    昭王府中,魏蔺与余蘅对坐。

    余蘅给他倒酒。

    魏蔺拦住他的手:“明日我还要起早赶路。”

    “那你这可不是镇北军的作风,”余蘅边说,边给他满上,“镇北军中向来有昨日大醉,今日大胜的说法。”

    魏蔺似乎不敢苟同。

    “还没到地方呢,魏将军就开始觉得宁家人治军不严了?”余蘅挑拨得光明正大。

    魏蔺捏起酒杯,轻轻一嗅,闻到一丝发酸的葡萄味,又将杯子用手掌一拢,隔绝了灯光,酒杯依旧熠熠生辉,他对余蘅这闲情逸致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葡萄美酒夜光杯,葡萄呢?”

    “在酒里。”余蘅大笑。

    笑过后,他搁了筷子:“我的错,没给魏将军备下葡萄,我立马去花园里给你摘两串来。”

    “算了吧。”魏蔺道,“殿下摘的葡萄,我可不敢吃。”

    “你怕什么?”余蘅把玩着通透的酒杯,“是不是怕,古来征战几人回?”

    魏蔺正色:“我娘应该没本事请动你来做说客吧。”

    余蘅道:“明昌郡主倒不曾把主意打到我这里来,不过,她没大闹一场,的确在我意料之外。”

    “有什么可闹的,立朝以来,征夫百万,别人的儿子能上战场,她儿子自然也能。”

    话虽如此,送儿子上战场,总是在剜母亲的心啊。

    余蘅喝了杯酒:“你这一走,家里的美娇娘也不管了。”

    魏蔺:“那人不简单。”

    “安阳大长公主的人,自然不简单。”余蘅说完这句话,又仰头喝了一杯。

    魏蔺难掩惊色。

    余蘅淡淡一笑,由着魏蔺思索,他叫魏蔺来,本就是要将近日所查得的消息告诉他,免得他去了北边,傻傻地栽进什么坑里。

    约莫谈了小半个时辰后,魏蔺起身告辞。

    这些消息太过震动,他需要回去好好想想,然后留下些相应的布置。

    余蘅叫住他:“相平,此去山高路远……”

    魏蔺脚步未停,背对他摆摆手:“别背《凉州词》了。”

    余蘅遥遥举酒,喃喃道:“胡地迢迢三万里,那堪马上送明君。”[注]

    等人走了,他一回头,见魏蔺的杯子竟然是空的。

    余蘅一时失笑。

    “这个魏相平啊。”

    魏蔺清晨出城时,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物。

    他勒了马:“你是郑国夫人身边的丫鬟?”

    “奴婢梨枝。”

    梨枝挎着小包袱,站在尘土飞扬的道边,像一株长错了地方的玉簪花。

    魏蔺下马,将缰绳交给随从。

    “梨枝姑娘,怎么在此处?”

    梨枝因等到了魏蔺,满心都是高兴,提起江宛却忍不住眼泛泪光:“夫人失踪了,奴婢听说夫人会被送去北戎,便想求将军带上我,带我去找夫人。”

    江宛会被送去北戎?

    这个婢女又是从何而知?

    种种疑虑浮上心头,于魏蔺,也不过一瞬而已。

    魏蔺主意定了,便道:“去北方的路,可不是花红柳绿的。”

    梨枝急切道:“我明白!只求将军能带上我!”

    魏蔺转头叫来随从:“付千,你过来。”

    “这位是付千,是我手下心腹,便由他护送你去定州吧。”

    梨枝仍想争取:“将军……”

    “我有公务在身,须日夜赶路,若你不会骑马,只能拖累我等。”

    梨枝才讪讪垂了头:“全凭将军安排。”

    魏蔺又交代了付千几句,便上马离开。

    抱着小包袱的梨枝看着眼前黝黑的护卫,露出一个强忍失望的笑容。

    付千护卫看在眼里,心中也有了思量。

第八章 天空

    程琥出了花雪楼后,直接去了昭王府。

    昭王府处处雕梁绣柱,但是程琥却没有欣赏的心情。

    程琥捂着仍隐隐抽痛的心口,站在余蘅面前时,有些愧疚。

    “我把事情办砸了,那丹药没给你抢回来。”程琥道。

    余蘅眉毛一扬,把手边的一个盒子打开:“在这儿呢。”

    “你拿到了,怎么可能!”程琥失声喊道。

    余蘅对他眨了眨眼。

    “我明白了,你是故意的,你根本没想让我拿仙丹,你是想让我把水搅浑,然后让你的人去偷,”程琥全明白了,“你利用我!”

    的确如此。

    余蘅一开始就没觉得,程琥能有本事从南齐人那里拿到哪怕一颗仙丹。

    所以他对程琥的期待,仅仅是把场面弄得越混乱越好,然后给他的人机会,悄悄调换几枚丹药。

    因南齐人谨慎的缘故,余蘅手上也不过三枚而已。

    余蘅道:“我问过你了,是你说愿意帮忙的。”

    程琥觉得心口更痛:“你耍我!”

    程琥气得想用刀砍了余蘅,余蘅则可以用一句话就让他消气。

    “福玉出嫁那日,我能让你见她,甚至能让你带她逃走。”

    余蘅的眼神在满屋子夜明珠的柔光下显得十分认真。

    程琥把刀收了回去。

    “信你一回……”程琥刚才动了气,觉得心口又有寒气弥漫。

    余蘅觉得他脸色不对:“你怎么了?”

    “被一个人拍了一掌,可能是那个胖子身边的随从。”程琥面色更白。

    余蘅转过书桌,一把捏住程琥的手腕:“别动。”

    他先摸了脉,又导了一丝真气在程琥查探,放下手时,余蘅面沉如水。

    程琥却有些满不在乎:“他难道还敢杀了我?”

    “你已经快死了。”余蘅按了按眉心。

    程琥还要说话,余蘅却把他一转,对他说:“站住了。”

    他双掌翻飞,按在程琥后心,用温热的真气暂时护住他的心脉。

    这掌法的阴毒之处就在于不是断了别人的心脉,是在心脉中留下寒气,逐渐使心力细弱,若强用真气去逼,则可能让心脉尽断,眼下,或只能用银针拔去寒气,再佐以药浴。

    余蘅交代程琥:“不要运功,也不要有大的动作。”

    “赤灯,”余蘅叫来暗卫,吩咐道,“马上备车出城,把他和仙丹都送去给闫神医。”

    程琥不满他安排时不问自己的意见,但是又确实有点担心。

    他这样一位英俊无双,智勇双全的人才,若是英年早逝,岂不是百姓之祸,大梁之难。

    余蘅不明白程琥命都快没了,还在那里美什么。

    但他也不在乎。

    “你记住,一会儿上了马车,无论听见什么动静都当作没听见,千万别动,见了闫神医更是一句话都不要说。”

    程琥担忧道:“说话会死吗?”

    余蘅乐了:“你这人太不会说话了,我是怕你一开口,就把神医气死,然后你也只能等死了。”

    程琥:“……”

    我看世上最不会说话的人就是你!

    程琥走了,偌大王府,又只剩了余蘅一个人。

    他习惯性地摩挲着腰间的龙形白玉佩,静默中,听得屋外大风骤起。

    一场秋雨一场寒,大约这天又要冷下来了。

    ……

    “哇,这风可真够冷的。”江宛感叹道。

    “毕竟刚下过雨,”阮炳才把圆哥儿从马车上抱下来,“还好此处有个小村子,否则今夜真不知道该怎么过了。”

    他们出钱借宿,还想问此地的富户买些厚被子。

    吃了顿饱饭后,江宛出了门,跟两边站岗的护卫打过招呼,她就去找阮炳才了。

    阮炳才正在别人家里的花园里溜达,走走停停,正在酝酿好诗似的。

    他腰间总别着个小簿子,荷包里放着一木管的墨汁和笔,时不时就要咬牙切齿地写两笔,据江宛猜测,他应该是在记仇。

    但是看他如今的模样,又不太像。

    “阮大人,干嘛呢?”

    “四处走走。”阮炳才把小簿子合上。

    江宛:“总看你拿着这簿子,是在记仇吗?”

    “只是偶尔记下哪处官道的路面不平整,何处县镇的民风不淳朴。”

    江宛表示理解:“原来如此,以后整理了报给陛下知道,既是你的功绩,也是对当地官员的报复。”

    阮炳才脸上微微有些发烫:“这怎么能叫报复,你若以为这些地方上的官员真的清廉,就大错特错了,最能捞钱的就是他们,不过有些人还愿意做些表面功夫,有些则太过懒怠,我弹劾他们,是为百姓。”

    瞧这义正言辞的,谁能想到他这么一位热心民间疾苦的御史,整整两个月都在弹劾郑国夫人吃肉的破事儿。

    江宛笑了:“阮大人,别的就不说了,那时候你我无冤无仇,你为什么弹劾我吃鸡?”

    “我也是没法子,”阮炳才叹气,“恒丰帝定的规矩,御史每日都要交一封弹劾折子,可哪儿有那么多人事可写,这三不五时,只能糊弄糊弄。”

    原来是有绩效考核。

    阮炳才:“况且像夫人吃了肉这样的小事,皇上不会追究的。”

    “所以您就弹劾我。”江宛盯着他。

    阮炳才开始讲道理:“夫人,我可不是妄言捏造,您吃肉是真的吧,这人在孝期,到底还是该……”

    江宛打断他:“可我为什么要为他守孝呢?”

    “他是您的夫君。”阮炳才苦口婆心。

    “他死了,我没有夫君了。”

    阮炳才满脸写着,你这个女人很不讲理嘛。

    “那若是夫人的娘死了,夫人也能当作没有过娘吗?”

    “我娘在天之灵,希望看到的难道是我用饥寒来惩罚自己,把自己弄得虚弱无力吗,”江宛道,“我娘死的时候,我九岁。”

    “我六岁。”阮炳才忽然说。

    “你六岁,就比我更可怜吗?”江宛白他一眼。

    “宋吟这人是个什么货色,想必你也不是不清楚,文怀太子的遗腹子明明是宋吟偷走的,我却沦落至此,我为他守孝,那是对陛下不忠!”

    阮炳才:这一刻,我真恨不得自己聋了。

    他跳起来:“我去喂马!”

    江宛嗤了一声:“胆小鬼。”

第十章 八卦

    汴京中发生着各种新鲜事,江宛对此一无所知,她的马车在尘土飞扬的路上疾驰,五脏六腑纷纷挪位,又被颠簸回原位。

    下马时,她用力顺着胸口,生怕自己会吐出来。

    圆哥儿小小一只,适应能力却比她强些。

    江宛缓了一会儿,牵着圆哥儿走进路边的茶肆中。

    他们是要在此处吃午饭的。

    茶肆里也有些佐餐小食,江宛每样都要了一些,又买了些茶肆掌柜的秘制酱肉,配着热腾腾的茶和烤得酥脆的饼子,吃了这几天最舒坦的一餐。

    吃完饭休息的时候,江宛想起阮炳才要靠妹妹卖猫还赌债的传闻,不由好奇地问:“阮大人,你真的喜欢赌钱吗?”

    “略通而已。”

    江宛:“一般说略通,就是很擅长的意思。”

    阮炳才谦虚:“小道而已。”

    江宛好笑:“赌钱在你心中竟然也能算个‘道’,那你的大道是什么?”

    阮炳才对她的嘲笑毫不在意,站起来一整衣衫,不晓得对哪个方向拱手:“学生惟尊儒而已。”

    江宛:“……”

    江宛对他的厚颜无耻表示惊叹:“没想到你这就给圆上了,子曰,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阮大人就是靠这种‘道’挣钱的吧。”

    江宛啧啧两声,“不晓得赌了这么多年,阮大人攒下多少钱了,说个数目吓吓我呗。”

    可不就正戳中了阮炳才的痛脚,若非赌运太差,他也不可能欠下那许多银子,又被承平帝和北戎人两边都给看中了。

    说多了不过是辛酸泪一把。

    别说赢钱了,倒欠了好几万两。

    阮炳才转移话题:“你这都是听了有关我的流言,那你的流言不是更多吗?”

    “我有什么流言?”

    阮炳才:“我听说你疯了。”

    江宛知道肯定还有后文:“那我是怎么疯的呢?”

    “这就说来话长了。”阮炳才撩袍子坐下,往嘴里丢了颗盐水花生。

    “话说那郑国夫人,年约二十许,夫君为报皇恩……”

    “说重点。”

    阮炳才直击重点:“你之所以疯了,是因为宋吟的外室给他生了三个孩子。”

    “哦豁,”江宛惊叹,吃了一颗花生,“请继续。”

    “说起宋吟这个得宠的外室,其实还是你的贴身婢女,因你嫉妒婢女美貌,将她卖给人牙子,人牙子将她卖进青楼,这第一夜就遇上了这宋吟,二人干柴烈火……”

    “还有孩子在呢。”江宛提醒他。

    阮炳才看一眼圆哥儿,正色道:“二人便钻了被窝。”

    江宛:“……”

    “后头那些说你嫉妒成性迫害贤淑人的话,还说吗?”

    江宛摇头:“有没有别的,这些我都听过了。”

    “别的……”阮炳才摸了摸下巴,露出一个十足猥琐的笑容,“听说还有个男人经常坐你家的马车出门去脂粉街游荡,而且那个男人长得就是个小白脸的模样。”

    江宛:“迫害外室的确是捕风捉影,然则小白脸男人倒是确有其事。”

    一干护卫的耳朵都竖起来了。

    那男人是谁?

    “是谁?”阮炳才充满求知欲地看过来。

    江宛在承平帝和昭王之间犹豫了一会儿,坦诚道:“我自己。”

    阮炳才:“我不信!”

    “真是我自己。”

    “那你去花街柳巷做什么?”

    “我去花街柳巷还能……”江宛放弃,“杀人放火。”

    她看着阮炳才,等他再说一次“我不信”。

    然而阮炳才:“这我信了。”

    “夫人一般去杀什么人?”

    “男人。”江宛对他挑眉。

    阮炳才背后寒毛一立。

    “夫人说笑了。”

    “想想也真没意思,”江宛感慨道,“都是凡人罢了,何必这样狠毒,非要把彼此的脊梁骨戳烂不可。”

    阮炳才:“人言可畏,三人成虎,本是古而有之。”

    江宛正经了一会儿,忽然压低了声音问:“不过我很好奇啊,你为什么把我送给北戎人,因为他们给你银子让你还赌债吗?你就不怕陛下发现后找你麻烦吗?你从哪里雇到这么多武功高强的镖师?难道他们都是北戎人,其实是来监视你的?”

    江宛连珠弹一样发射问题,终于把阮炳才问得出汗。

    阮炳才抖开一条汗巾,低头擦汗。

    他是皇帝的人,这点绝不会错,不过江宛眼下并不想惹来过多忌惮,所以还是决定装会儿傻,就当阮炳才只是跟北戎人做交易好了。

    江宛兴致勃勃道:“阮大人既然背叛了皇帝,那我们一起骂皇帝玩吧,我先来,承平帝余葑就是坨臭狗屎!”

    哇,真痛快。

    江宛拍拍阮炳才的胳膊:“兄弟,轮到你了。”

    阮炳才:“……”

    江宛:“骂吧,多解气啊,他把你扔到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当知州,你不恨他吗?”

    “我……”

    “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你心中的恨意滔天,来,跟我骂,余葑是臭狗屎!”

    “余……”

    “咳咳!”熊护卫咳嗽,充满警告地看了阮炳才一眼。

    阮炳才只好闭嘴。

    江宛左看右看,猛地笑出了声,然后拍着桌子,笑得停也停不下来。

    笑声传出去好远,而在座其他人脸上只有尴尬。

    圆哥儿不解,但也跟着娘亲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江宛捏了把他的脸,看着脸色菜青的阮炳才,再度放声大笑。

    吃过饭后,继续赶路,掌柜的说前边有个村子可以暂时歇脚,可惜熊护卫带错了路,他们只得在官道上休息。

    熊护卫在道路边生了火堆,江宛却没有过去烤火,只是坐在车辕上,背靠着车厢,抬头看天发呆。

    也不是什么也不想,江宛乱七八糟地想了一通,最后由自己中的毒想到余蘅,如果他们中的是同一种毒,而她的毒是宋吟给她下的,那么余蘅的毒,会是谁下的呢?

    也是覆天会,或者说安阳大长公主吗?

    可是安阳大长公主给他下这种毒,又是为了什么呢?

    他自己知道为什么吗?

    “你干嘛呢?”阮炳才的声音突然响起。

    江宛:“看月亮。”

    阮炳才仔细地抬头看了看:“这也没有月亮啊。”

    江宛:“那我就是在想月亮。”

    或许是......

    在想一个可能喜欢我的人。

第十一章 探病

    阿柔:“先生,我妹妹很聪明吧。”

    沈望看着蜻姐儿写的字,笑着点了点头:“是。”

    “小蜻蜓,先生不说谎的,你果然比圆哥儿聪明多了。”阿柔亲了口蜻姐儿的脸。

    提到圆哥儿,阿柔不由叹了声气。

    娘亲和弟弟已经走了十来天了,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梨枝前些日子不见了,留书说去找娘亲了。

    她也想去,可她又必须回家守着,万一圆哥儿和娘亲回来了,看不到人,该着急了。

    “先生,你说我弟弟会回来吗?”

    “你希望他回来,他就会回来。”

    “真的吗?”阿柔看起来已经相信了。

    沈望替她把歪斜的笔架摆正,对她点了点头。

    阿柔又说:“小舅舅昨日来看我,他说外曾祖病了。”

    “先生病了?”沈望问。

    他倒是不知道这个,他被勒令闭门修书,便真的不太理闲事了。

    “那我该去探望。”

    阿柔就等着他这句话呢:“那我们别上课了,去江府看外曾祖吧。”

    沈望低头看她。

    扎着双髻的小女孩对他眨了眨眼,圆领衫子上绣的那只小鹦鹉竟也是一副狡黠的模样。

    阿柔道:“先生不说话就是答应了!”

    蜻姐儿困惑地歪着头看向沈望,似乎很想研究出他的沉默到底是不是同意。

    被两个小女孩用期待的眼神望着,沈先生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那好吧。”

    去江府的路上,沈望心中感慨万千。

    江宛曾经和他说,江正看他和看江辞一样,他并非一无所查,只是他没有办法像看亲祖父一样看待江正。

    就像江辞对他的崇拜,他也无法回应。

    那个一看就是个好人的“沈望”,不过是他在绝望中捏出的面具,他总是能轻而易举地摘下,清醒地知道自己并不是那样一个人。

    江辞喜欢的也不过是他的一个面具而已。

    这样的喜欢和崇拜,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在思考高深的问题时,蜻姐儿已经把头靠在他胳膊上打盹了。

    沈望回过神,察觉到胳膊上传来微微的暖意,下意识就要躲,然而他刚一动,小女孩就发出了被人惊扰美梦的嘤咛。

    沈望就不敢动了。

    阿柔背对他们,趴在窗子上看街景,也没有背后长出眼睛,察觉到他困窘的处境。

    沈望只能硬挺着。

    挺着挺着,也就到了。

    阿柔高兴地跳下车,沈望则手足无措地看着蜻姐儿。

    两岁的小娃娃,话也不太会说,这可怎么办。

    她自己应该也不能跳下车。

    那她要怎么下车?

    抱……抱下去吗?

    沈望天人交战一刻,终于还是对蜻姐儿伸出了手。

    他拎住蜻姐儿的袖子,觉得不对,继而拎起蜻姐儿肩上的衣服,呃……还不行。

    蜻姐儿这几天也跟他熟悉起来,于是主动张开手,就像对江宛一样:“抱。”

    沈望呆若木鸡。

    蜻姐儿以为他没听懂:“抱,下车。”

    沈望于是用手托着小娃娃的腋下,把蜻姐儿往帘子外一举。

    然而并没有人从他手里接过小女孩。

    眼下这个不上不下的局面,可真是太丢人了。

    沈望把蜻姐儿放回去。

    自己下了车。

    等让蜻姐儿也站到地上后,沈望出了一身的汗。

    阿柔想沙哥儿,也想小舅舅了,于是像脱缰的小马驹,早已没了影子。

    沈望和蜻姐儿面面相觑。

    沈望身心俱疲,但还是挣扎出一张笑脸:“走吧。”

    蜻姐儿皱着小眉头,姐姐不见了,路好远哦。

    她于是又张开手:“抱。”

    沈望:“……”

    阿柔曾经说过:“办法总比困难多。”

    沈望觉得这句话非常对。

    所以他还是没有抱蜻姐儿,而是对她说:“姐姐是自己走的。”

    蜻姐儿就自己走来了。

    老爷子虽说病了,却也没有躺在床上。

    沈望到时,阿柔正在给江老爷子还有杨学士背《论语》。

    大约是很受了一番夸赞,阿柔满脸是笑。

    沈望看着阿柔得意的小表情,决定下节课就要告诉她,人学了学问,不是用来显摆的。

    “先生,”沈望行礼,又转向杨学士,“学士。”

    江老爷子上下打量了他,见他面无郁气,不由道:“不错。”

    杨学士也说:“探花郎确实有点宠辱不惊的品格。”

    杨柏源说着,看了阿柔一眼。

    杨学士话里的“辱”说的是沈望被迫赋闲在家,“宠”则是在暗示阿柔要保持平常心。

    但是阿柔显然还没有聪明到听话听音,她还以为杨学士只是单纯地夸奖她的先生,于是与有荣焉地点了点头。

    多可爱的孩子啊。

    杨学士告辞,孩子们去找小舅舅玩了。

    沈望觉得老爷子消瘦了许多,精气神也没有往常好了。

    江宛和圆哥儿的失踪对这个老人的打击是巨大的。

    沈望道:“听说先生微恙,学生才来探望,实在不该。”

    “你忙着修书,其实这趟也不该来,免得又招了眼。”

    沈望点头:“先生曾说,人世逍遥,百俗莫侵,如今也该放宽心胸。”

    江老爷子叹了一声,“多是年少轻狂时的狂言罢了,人生在世,憾事无常,能始终如一者,能像你祖父沈拓寒那样直道而行的人,实在很少。”

    沈望没有说话。

    江老爷子咳嗽两声:“当年之事,你对我心存怨怼,实是应该的,只是平侯,不要因怨走了歧路。”

    沈望微微一笑:“先生何出此言?”

    江正望着他,像望着自己的孩子:“深恩厚望,不敢轻纵。你叫沈望,是你祖父希望你在想到自己名字的时候,也想到这句话的缘故,那时候他怕你爹娘宠坏你。”

    “先生为什么让我以平侯为字。”

    “你以为如何?”

    “功平万户侯。”

    “但我不是这个意思,”江老爷子,“威服诸侯有什么好的,我希望你,平如尘时不自轻,天地之间自封侯。”

    “原来先生早看到我的路了,怎么不曾劝我不要走科举之路?”

    “你想去做,便能去做。”

    “先生对郑国夫人也是如此吗?”

    “确然,有时候想想,我这个祖父不够尽心。”

    “先生早年说,唯有放手,纸鸢才有天地,人亦如是。学生觉得说得不错,歧路正路谁能知道,不过是平心而论,随心而行。”

    江正摇头。

    沈望起身:“学生告辞。”

    临出门时,又回头道:“望不过一书生而已,没有翻覆天下的本事,先生多虑了。”

第十二章 沈霍

    出了江府,沈望便上了马车,今日的课也上不成了,他便没再带上两个女孩子。

    马车中却坐着个不速之客。

    蒙面人细瘦矮小,一双三角眼透出一丝精光。

    车夫是自己人,沈望坐定后问:“你怎么来了?”

    蒙面人声音放得很轻,但是依旧刺耳:“放心吧,昭王监视的人手没看见我,都一窝蜂跟着你跑了。”

    沈望微微不悦:“即便如此,你也不该来找我,凡事传信便可。”

    “此事干系甚大。”

    沈望似有所觉:“是那位叫你来的?”

    “确然,”尖细的声音道,“那位亲自吩咐,必须让我亲口告诉你,”

    沈望双手环胸,向后一靠:“说吧。”

    “风已起,雷可动,引雷人将至,负雷人应为日召。”

    沈望闭了闭眼睛:“我明白了。”

    早知道会有这一天的,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说完最重要的话,蒙面人看起来放松了一些:“其实我亲自来倒不为这个,是想为主子问你句话。”

    沈望睁开眼:“愿闻其详。”

    “你如今很喜欢做人先生吗?”尖锐的声音刺来。

    沈望手指微微一蜷,面上依旧风平浪静:“若非如此,今日你也坐不到我的马车中。”

    蒙面人掏了掏耳朵:“是与不是,沈大人心中有数,只是我以为这先生不做也罢,免得处得久了,再生出叫人优柔寡断的心思来。”

    “孩子罢了……”

    “左右是不能再去的,若我动手,可不敢保证她们毫发无伤。”

    沈望沉默良久:“我明白了,陛下叫我闭门修书,我确实不该在闲事上费神,明日便叫她们别来了。”

    蒙面人拍了拍手:“沈大人果然俊杰。”

    识时务者为俊杰。

    沈望掩去眼中怒火,忽然笑了一声:“郴刃大人,其实,你是个女人吧。”

    一个月前的苏州城里,有个十八岁的少年正赶着小毛驴出城,他长得高大健壮,面容俊朗,笑容中有一种生动的憨厚。

    有个大娘路过,问他去哪儿。

    他欢快道:“我家少爷说想我了,叫我进京见他呢。”

    又有一群人匆匆追上他,这个给他塞干粮,那个给他塞铜子儿,乱糟糟地叮嘱他:“霍子,路上平安啊。”

    “沈霍,在破庙里遇见那漂亮姑娘,可别动心,那都是狐仙。”

    沈霍爽朗一笑:“周叔,你就放心吧,我心里只有小兰一个人,等我从京城回来,就去家里提亲。”

    被唤作周叔的老头便满意地笑了。

    “都回去吧,别送了,”沈霍笑着回头对他们摆手,“放心吧,就我这一身的功夫,就是遇上山贼也不怕。”

    后边的家丁们哄笑。

    边上过路的见了,多是感叹这人的人缘倒很好。

    ……

    虽说马车的颠簸很难忍受,但是一路上,江宛还是发现了一些很有趣的事情,比如一家叫玄铁的铁匠铺和一家叫靑纱的布庄的匾额下,都挂着一个镂空雕刻的“明”字铁牌。

    其实这个铁牌子跟五花八门的猎奇幌子相比,可以说是非常普通了,但是随着他们往北边走,这个牌子出现的几率越来越高。

    江宛好奇,便去问阮炳才:“那个牌子什么意思?”

    阮炳才用“你竟然连这都不知道”的眼神看着她,然后说:“这是明家商铺的标志。”

    “所以那个‘明’是个姓氏,那么他们为什么不直接叫明氏绸缎庄,而要叫靑纱,或者妆雀?”

    “因为这些铺子不是明家的,这些掌柜之所以挂牌子,是为了便宜用明家的车马,买进明家的布匹,也受明家保护,当然了,每旬也要给明家交钱。”

    江宛懂了,这种商业模式在这个时代倒是很稀奇:“明家背后肯定有什么大人物吧。”

    “明家商铺遍布北方十七州,若无人支持,肯定不至于如此,不过也得赖他们的当家人,”阮炳才啧啧两声,“要是我儿子将来能像明当家一样,那我九泉之下,也能含笑了。”

    江宛:“这位明当家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他才二十三岁。”阮炳才道。

    “若是这个年纪要扛起这么大的家业,的确不简单。”

    “是啊,不过我还听说他们家……”阮炳才不知忌讳什么,没有说下去。

    江宛看他是不打算说了,于是也没有追问。

    “你要去定州做知州,所以才特意打听了这些事?”江宛问。

    “毕竟是人生地不熟的,我肯定得弄清楚这些事情。”

    江宛啪啪鼓掌:“太有道理了,阮大人这些金玉良言,我真恨不得立刻记下来。”

    阮炳才:“?”

    他觉得自己仿佛又走进了什么坑里。

    江宛长长叹了口气:“听阮大人这一番话,倒叫我想起了自己,眼看着就快到北戎了,我这日子还不知道要怎么过,也很该知道些北戎的风土人情才对。”

    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阮炳才的屁股离开凳子,已经想好了去茅厕的借口,只等着说出来就溜之大吉。

    可江宛竟然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殷切地问他:“阮大人,您说对不对?”

    “我……”

    “对啊,太对了,”江宛不让他说话,“所以阮大人和我说说益国公的事情吧,益国公死的那年,您也十六七岁了,肯定知道不少关于他的事。”

    阮炳才:我就知道!江宛这厮从来不安好心!

    袖子死死被江宛攥在手里,阮炳才还能怎么办。

    “夫人怎么忽然问起这些事?”

    因为昨日做了个梦,梦里的靖国公夫人又指着安阳大长公主,大声喊,恒丰十七年是你。

    恒丰十七年,肯定和益国公有关。

    可是到底有什么关系!

    靖国公夫人说是安阳,安阳到底干了什么?

    靖国公夫人这个看起来不太聪明的人,又会知道什么内幕?

    老天爷啊。

    江宛之所以问阮炳才,其实也不是觉得他能记住十六年前的旧事,只是想找个人说说。

    可是没想到,阮炳才竟然还真的对霍著一案记忆犹新。

    他的角度很特别。

    “这要是十年前你来问我,我肯定不愿意和你说,但现在不同了,陛下继位,先帝的那些旧事也就没什么忌讳的了。”阮炳才道。

    江宛点头:“那你知道什么?”

第十三章 不教

    车轮咕噜噜向前,阮炳才折了根叶片茂密的樟树枝,挥打着周围的小虫子。刚下过雨,地上的尘土倒是不恼人了,却多了不知何处来的飞虫,嗡嗡嗡跟在马屁股后头,有时候也会飞进人的眼睛里。

    阮炳才用袖子遮着嘴,说起益国公之案来:“其实我能知道什么,那时候流言满天飞,我爹怕我闯祸,把我关在家里读书,不许我出门,其实我所知道的,也不过就是现在还在传的那些谣言罢了,只不过我记得那时候,京城戒严,每日都有禁军巡查,有人说,若是在茶楼里说益国公的坏话,便没有人管,若是为益国公不平,就要当作乱党,一并关进牢里。”

    在江宛看来,益国公十有八九就是冤枉的,那么恒丰帝这样做,也是情理之中,虽然露骨了些。不过恒丰帝就是这么个人,似乎不会玩精巧的手段,就喜欢乱拳打死老师傅那种霸道的方式,跟安阳……

    等等!

    那时候安阳大长公主在做什么?

    “你说什么?”阮炳才问。

    江宛方才心神震动,竟然不由将心中所想问出了声。

    阮炳才摸着下巴:“你若提起安阳大长公主,依我看,那些被派上街的禁军恐怕就是她的手笔。”

    江宛的手肘撑在车窗上:“何以见得?”

    “不知道,我也是听说。”阮炳才转过头,用后脑勺对着江宛。

    他肯定知道些什么。

    江宛低头思索。

    如果真是谋害益国公的真凶是安阳大长公主,那么靖国公夫人的那句话就很好解释了,也许是安阳在益国公之案的前一年就在与人谋划,机缘巧合被靖国公夫人听见。

    但是,就算安阳想要弄死益国公,这又有什么可忌讳的呢?

    益国公都死了十六年了。

    再看靖国公夫人说话时,安阳大长公主依旧稳如泰山,似乎也不认为她与益国公的死扯上关系是件麻烦事。

    靖国公夫人难道真的就说了这样一句鸡肋的话,还是背后真意并没有被她解读出来?

    江宛纠结地皱起眉头。

    阮炳才看了会儿风景,忽然回头道:“陛下圣明是我等之福啊。”

    什么鬼啊。

    怎么就忽然陛下圣明了。

    他那叛国人设这不就崩了么。

    江宛一转头,看见熊护卫骑马过来了,一时恍然大悟。

    江宛大声咏叹:“陛下圣明是我等之福啊。”

    阮炳才眼神示意:你学我!

    江宛回以眼神:学你就学你咯。

    江宛道:“陛下的确圣明,不晓得在阮大人心中,什么陛下不圣明?”

    阮炳才:“春风举国裁宫锦,半作障泥半作帆。”

    江宛皱起眉头:“这诗是你写的?”

    阮炳才鄙视地看她一眼:“这是李商隐的《隋宫》。”

    他的语气之嫌弃,好像不知道这诗的人都该去死一死。

    江宛不与他计较:“看来我最近确实不太想听见别人背诗,哪怕是李商隐的诗,听了也会头疼。”

    阮炳才:“噗哈哈哈……”

    圆哥儿近来三句不离作诗,他也是知道的。

    江宛:“圆哥儿的《咏鸡》就快写完了,到时候邀您共赏啊。”

    “敬谢不敏。”仗着马不快,阮炳才跳车而去。

    落地时只听清脆的嘎嘣一声——

    他脚崴了。

    江宛当即哈哈大笑。

    ……

    这日阿柔照常带着蜻姐儿出门上学,却在家门口遇见了先生。

    阿柔夹着布包,嘴里还叼着个包子,回头见了沈望,不由伸手揉了揉眼睛。

    她含着小包子,露出一个纠结的表情。

    如果现在问,势必要把这枚花生蜂蜜小包子吐掉,可是若是先吃包子,便不能立刻问先生为何在此处,要忍受一些焦虑。

    沈望看破她的心思:“先把包子吃了吧。”

    阿柔把包子整个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用力咀嚼。

    沈望和蜻姐儿一起看着她吃。

    阿柔在围观下,淡定地咽下了最后一口包子:“先生怎么在这里?”

    沈望:“我若不在此处,怎么看得见你竟在走路的时候吃饭。”

    “这样是不雅。”阿柔表示自己明白,“但是今日我起迟了,从前夫人又说小孩子不能不吃早饭,否则永远长不高。”

    显然,阿柔还是觉得她自己比较有道理。

    沈望说:“请我进去坐坐吧。”

    阿柔困惑:“今日不上课吗?”

    “去你的书房说吧。”

    二人坐定,丫鬟也上了茶。

    沈望道:“我不能再教你了。”

    阿柔撅着嘴皱眉,想看看他是不是故意开玩笑。

    可是沈望没有笑。

    阿柔嘴巴一瘪,声音里掺着一丝软绵绵的哭腔:“先生为何不愿意教我了?”

    沈望无奈地摊手:“陛下叫我关起门来好好编书,我也没法子。”

    “陛下真坏!”阿柔道。

    “郭柔,”沈望面色一凛,“不能这么说话。”

    阿柔叛逆心起,偏要说:“反正你也不是我先生了,你不能管我,皇上本来就不好,他还欺负九叔来着。”

    沈望叹了口气:“阿柔,我恐怕很久都见不到你了。”

    小女孩的眼里含着一包泪:“我……我不能去看你吗?”

    沈望摇头。

    阿柔低头抠手指,“那我的课业怎么办?”

    沈望道:“你的小舅舅应该很乐意教你。”

    “哦。”

    阿柔发顶插着一朵半开杜鹃,花瓣粉嫩,似乎还结着欲滴的露水,便如眉眼灵秀的小姑娘一般。

    沈望面上闪过一丝显而易见的挣扎。

    闭了眼,再睁开,他依旧温和笑着。

    沈望问:“你九叔常常来吗?”

    阿柔抬头,看着沈望,不知想了些什么,眼睛朝下看去,摇了摇头:“不常来的。”

    她的情绪掩饰得不够好。

    沈望环顾四周,也不计较她的疏远,自顾自道:“我倒是很想见一见他,有些重要的事情想告诉他。”

    阿柔眼睛一转,没说话。

    沈望起身道:“我这就告辞了。”

    阿柔从椅子上跳下去:“先生慢走,我就不送了。”

    瞧这脾气。

    沈望抬头揉了揉她的头。

    说不再教她时,也不见她真的生气,提一句昭王,竟然让她竖起心防来了。

    也不知他累死累活教了她这么久,到底图什么。

    “走了。”沈望不曾回头。

第十四章 奴竞

    沈望说他不能再做老师以后,阿柔并没有采纳他的建议,当时就去江府,找小舅舅做自己的另一个老师。

    事实上,她久违地打开了装着胭脂制作工具的箱子。

    不疯玩几日,都对不起苦读了这么久的自己。

    她确实快乐了小半个月,直到她爬上院子里那棵挂着破风筝的柏树。

    然后摔了下来。

    此处不得不提到,刚刚摔下马车扭了脚的阮炳才。

    他看起来是个细皮嫩肉的文人,实际上也是,所以崴了脚的疼痛对他来说非常难以忍受,但如果这就是他发出杀猪一般的叫声,并且把马吓得疯跑的原因,那么差点被甩出马车的江宛并不接受。

    事实上,她的脚因为突如其来的撞击,也受了一点小伤——她右脚大拇指上的指甲裂开了。

    今日出行看来比较费脚,连千里之外的安阳大长公主,也伤到了脚踝。

    要说这段故事,不得不提起已经在小青山住了一段时间的福玉公主。

    小青山是安阳大长公主的天下,可福玉一来,她后院那群寂寞的小侍奴们难免起了些别的心思,也有那胆大包天,想要另择高枝的蠢货,在花园里明目张胆地对公主暗送秋波。

    安阳大长公主亲眼看见了一场,她不愿意搅了福玉的桃花,便匆匆往后一躲,却不小心踢到了台阶。

    虽没受伤,却也狠狠痛了。

    本来欲游花园,却伤了脚回来,安阳大长公主看着有些恹恹不乐,善解人意的女官史音便去叫来了安阳新近宠爱过的一个侍奴。

    侍奴来得很快,一到便悄无声息地跪到了安阳榻前。

    安阳似无所觉,依旧闭眼假寐。

    侍奴几次悄悄抬头看去,又规规矩矩低头跪好。

    殿下可真不像个五十的女人,她的皮肤依旧细嫩,头发浓密乌黑,有时候,还有些少女的风情,像是开到正好时候的牡丹,香气馥郁,花瓣靡红。

    侍奴走神的瞬间,下巴被勾起。

    柔软的指腹落下,侍奴惊慌失措地回过神,清晰地感觉着殿下细致描绘着丹寇的指尖拂过他的嘴唇。

    安阳欣赏着侍奴两颊因紧张浮起的红晕。

    “听说福玉看上你了?”安阳声音慵懒,“嗯?”

    映流忙摇头,又怯生生道:“奴不知。”

    “瞧瞧你,长得真俊啊。”修剪圆润的指甲划过脸颊,流映顿时起了鸡皮疙瘩,水润润的眸子望过来,像在求饶,糯糯喊,“殿下。”

    安阳却收回手,淡淡对站在身边的女官道:“史音,你来说,福玉可是看上他了?”

    女官史音道:“臣下以为未必。”

    “对啊,”安阳笑了,“她才十五岁,她知道什么?”

    映流和史音不约而同选择沉默。

    安阳挠了挠映流的下巴:“你说说那皇宫里的女人们好不好笑,一个把婢生子宠得叫亲生子嫉妒,一个蠢得死了儿子又要害女儿,也不晓得是长孙妗和宁容惜真有这么蠢,还是被日夜关在宫里,关得傻了。”

    映流如小狗一样,黢黑的眼睛水光粼粼,专注地看着她,却像是听不懂她说的任何话。

    真乖巧。

    念头刚起,这只漂亮的小狗便张嘴含住了安阳的指尖,唇瓣轻颤,做出诱人的求欢姿态。

    安阳此时当然舍不得把映流送过去,便对女官道:“挑几个伶俐的小子送去给她,这丫头的苦还在后头呢,该在我这儿享受享受。”

    她的手暧昧地抚过侍奴的胸膛,那清秀少年便低低喘息起来,女官识趣地放下纱帘,退了出去。

    门外花园里,两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正在揪花。

    一个说:“又叫那个没皮没脸的得逞了!”这一位生得俊俏可人,一张嫩白的娃娃脸惹人掐。

    另一位则生得弱不禁风,有一段西子捧心的态度:“葵然,你少说两句吧,映流能得殿下青眼,也是他的本事。”

    葵然愤愤不平道:“什么本事!狐狸精!勾引人!这也叫本事!”

    女渊叹了口气:“你也说了,他得逞了,你没有,这不就是本事么,不是我说你,上回大长公主殿下亲临,你何苦去与他争谁先谁后。”

    “他打扮得花枝招展,若是让他先去,咱们谁能得了好!”葵然说到此处,忽然想起上回是女渊在他耳边不阴不阳地说映流的簪子如何珍贵,他才一气之下非要站在映流前边,二人相争,俱惹恼了殿下,反叫这个病歪歪的得了好处,去前殿住了整整两夜。

    女渊捂着心口咳了两声,哀怨叹了声:“咱们这样的人……”

    葵然在他的叹息中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也学聪明了,此时道:“你继续看花吧,我走了。”

    他大步离开,边上等着的侍童忙跟了上去。

    葵然走了两步,回身看了眼侍童,冷哼一声:“你别跟着我了,今日我要吃桂米粥。”

    “公子……”那十四五岁的侍童无助地喊了一声,却在葵然恶狠狠的眼神中站在了原地。

    府里的桂花才刚刚打苞,公子要喝的桂米粥却要用桂花蕊去煮的,若是他真的去采桂花,先不说要被看院子的嬷嬷责骂,若不摘上一夜,就是凑出一碗粥的花蕊也是难的。

    可是侍童眼里包着泪,什么也不敢说。

    他心里明白,公子这回发作他是事出有因,上回也是花园里遇见了殿下,殿下……多看了他一眼。

    这府里阶级森严,虽然大长公主待下慈和,不许公子们随意打骂侍童,但是暗地里的小手段却是不断的,若说他真对葵然公子有多么的忠心,那是骗人的,能做主子,没人会做奴才。

    伺候大长公主又不是他们公子才成,府里的侍童全都没净过身,只要敢搏一搏,未必没有好前程,来日再见,看谁巴结谁!

    侍童自恃并不比葵然公子长得差,而且在后院耳濡目染,也学了不少讨好人的手段。

    侍童忍下了心中的怨气,一转身,去采桂花了。

    他这一番雄心壮志,与宫里那些咬着牙往上爬的宫婢,倒也没什么不同。

第十五章 灰蛇草

    中元节那日,太后突然身体不适,余蘅奉诏进宫探望。

    太后似乎是真的病了,面色青灰,皇上坐在床边,握着太后的手轻声说着什么,余蘅进去时,看着人家母子情深的画面,只觉得心头被针扎了一下。

    他请安后,太后便让他到床前去,与他说起了上回她被顶撞时的伤心,还有福玉。

    说来说去,还是要他去送嫁。

    余蘅没答应,于是被赶出了宫。

    出宫时,已是万籁俱寂。

    余蘅由侍卫给他围上披风,见赤灯也在,不由问了句:“可是神医出了什么事?”

    上回他让人搅了花雪楼多荣王爷的卖仙丹大会,累得程琥中了一掌,便让暗卫赤灯护送程琥和仙丹去找闫神医。

    赤灯面露难色。

    余蘅回头扫了眼皇城,道:“你跟我上马车吧。”

    马车上,赤灯道:“神医说,仙丹中的一位药材与一梦散相同。”

    一梦散便是流艳楼用来拐孩子的迷药,来路不明,当时他派人追查,线索全断。

    “有意思。”余蘅道,“什么药材?”

    “神医说,他读了前人的笔记,应该是南齐的一种灰蛇草,药性不明,但这种药的确可以让人昏迷。”

    “灰蛇草,听起来有些耳熟……”

    余蘅揉着眉心,他绝对有些什么印象。

    “神医还想请殿下亲自去一趟,他说事关一种毒。”

    余蘅猛地抬起头。

    余蘅第二日一早便出了城。

    到了神医的小院子后,余蘅见神医正坐在院子里喝茶,远处两个药童正在分拣草药。

    余蘅把缰绳交给护卫:“神医倒有闲情雅致。”

    “黄土埋半截的人了,自然该享受享受。”

    余蘅端过茶壶一嗅,微腥发甜:“这是什么茶?”

    “这个你可不能喝,这里边是我的解药,却是你的毒药。”

    余蘅立刻放下茶壶,掏出帕子擦手:“神医早年喜欢以身试毒,如今可后悔了?”

    “我可没有什么后悔的,倒是你,当年为了救你哥白费了我欠你的人情,如今可后悔了?”

    提起这桩事,余蘅便有些笑不出来了:“你若真的查出了什么,就别卖关子了。”

    神医从嘴里吐出一片细长的茶叶,随手抛在草丛里:“先说你送来的仙丹,我全吃了。”

    余蘅挑眉:“那仙丹可是一粒百金。”

    神医惊讶地瞪大眼睛,似乎在说,世上竟还有这种蠢货买家。

    “屁仙丹,”神医骂道,“那是毒药。”

    “可是它能止疼。”

    神医:“那我问你,什么人感觉不到疼。”

    余蘅试探道:“死人?”

    “对啊,就是死人,对大夫来说,一个不会疼的病人也不会痊愈。”

    “你为何说这丹药有毒?”

    “我说它有毒,它就是有毒,”神医脸一沉,“我可是吃过上千种毒药的人。”

    余蘅甘拜下风,对他拱了拱手:“若是长期服用,会如何?”

    神医对他翻白眼:“会死。”

    余蘅:“你提到的灰蛇草,还有迷药,又是怎么回事?”

    “这就说来话长了,我师父的笔记中记载他去南齐游历时,看到有当地土人将这种草药敷在伤口上止疼,但是用这种方法止疼,十次里有八次不管用,而且这种草药还很容易导致伤口溃烂,笔记中也只说到这些,”神医道,“我很好奇仙丹的功效,所以自己吃了一些,先是没划伤就吃了一粒,倒没别的,只是手脚无力,脑子倒还清楚,后来我让药童划了我一刀,神了,真的什么痛的感觉也没有,后来约莫一个时辰多一点,药效过了,我就又给自己划了一道,然后吃了药,这回花了一刻钟才彻底没有痛的感觉,然则我吃下第三粒的时候,就没法止疼了,而且胃有被灼烧的感觉。”

    “大致上就只有这些。”神医道,“除非你能给我弄来更多的仙丹。”

    余蘅像是没听见他讨仙丹的话:“那你说的解毒之事,可是真的?”

    “你中的那种毒主药是琴草,我师父提到,南齐那边多用琴草来治肾气虚寒,琴草被发现后,人们才注意到琴草身边有一种匍匐如蛇的锈灰藤蔓,也就是灰蛇草。”

    “所以?”

    “琴草与灰蛇草相生,我猜测二者或许也相克,你的毒有机会解了,”小老头对他微笑,“只要给我弄来更多琴草和灰蛇草。”

    神医虽然说毒能解,但是余蘅心中倒没有多么高兴。

    一是因为神医没有把话说死,二则是因为他中此毒五载有余,其实心中早已知晓何人下毒,若要解药,往这条路找,可能更快些。

    倒是这灰蛇草,恐成一大患,既是迷药,也是止疼药,又天然带着毒性。

    灰蛇草,灰蛇草,余蘅越想越觉得有些熟悉。

    回了王府,余蘅仍在琢磨此事。

    “绛烟,你去把恒丰十五年的那份南齐贡品单子取过来,我记得让你誊抄过。”

    绛烟道:“确实誊抄过,如今便在二书房。”

    余蘅和绛烟一起往二书房走去。

    余蘅问:“那一年,南齐人是不是送过灰蛇草来?”

    绛烟思索片刻:“没有灰蛇草,却有神灰草和蛇菊。”

    今年南齐的贡品单子也是绛烟抄录的,余蘅刚看过不久,所以也有些印象:“我依稀记得今年还有蛇菊,但是却没有神灰草了。”

    “殿下的意思是……”

    “二十年前,恐怕也没有什么仙丹。”

    “殿下的意思是,神灰草便是可以用来炼制仙丹的。”

    “神医说,灰蛇草是主药,那么神灰草应该就是灰蛇草,而神灰草在早年总贡品单子上分量还不少。”

    绛烟脸色一变,殿下的意思或许是,无论是仙丹,还是流艳楼中人所持一梦散,都有可能是大梁人弄出来的玩意儿,毕竟有一定储备。

    余蘅拿到了这些年南齐的贡品单子,对比后发现,神灰草是南齐大梁开打前就没继续送来的。

    至于琴草倒是一直在单子上,不过分量不多。

    余蘅看完单子:“这些年神灰草的取用应该都在太医院有记录,今夜我要看到录单。”

    绛烟抱拳:“是。”

第十六章 麻烦

    余蘅如期知晓了这些年里神灰草的去处。

    恒丰十五年的记录中,神灰草一直被一位席太医取用。

    十六十七年的记录因大火散佚,恒丰十八年,取用此草药的还是席太医,中间有一个马伴医也用了,恒丰十九年后,神灰草便只有马太医取用,这个马太医应该就是十九年从伴医升上了太医。

    余蘅:“这个席太医,如今在何处。”

    “被益国公案波及,十八年被处斩。”

    “那他家人呢?”

    “属下已让人去查,不过人走茶凉,又已经是十五年前的旧事,还要花些功夫,眼下查得席太医死后,席家人迁回祖籍。”

    余蘅:“马太医。”

    “当今登基后,马太医因心疾过世,他有二子,都没有留在京城,回老家寿州去了。”

    “寿州不远,派人过去查,席太医那边也……”余蘅忽然想起,“那次靖国公夫人死的时候,郑国夫人让人去请了个太医,她说那太医就姓席。”

    妃焰道:“太医院中没有姓席的太医。”

    “伴医或者学徒呢?”

    妃焰对宫中人事尚算熟悉,可是说起伴医或者学徒却有些不敢确定:“仿佛有个医女姓席。”

    “查清楚,再来回话。”余蘅揉了揉眉心,直觉其中有大问题。

    他烦恼的时候,江宛等人已经进了邢州城中。

    一路奔波,休息不好,马也难免生病,江宛看见有个护卫忧心忡忡地蹲在一堆马粪前,不时用树枝拨弄马粪,这护卫懂点《牛马经》,仔细看了马后,说这马可能是得了痢疾。

    一匹马开始拉,车队里大半的马都有点拉稀。

    熊护卫不得已带队进了城。

    虽说是金吾卫出行,但他们也不可能带特别多的银子,江宛叫阮炳才去见当地小官,要些孝敬,阮炳才这人却装起脸皮薄了,非说这将来得还人情的,死活不肯。

    阮炳才还出馊主意:“实在不行到驿站里去换马吧。”

    驿站虽然是有这个职责,但是驿站里的马也是别人换来换去的劣马,说不定还比不上他们这些生病的马。

    屋漏偏逢连夜雨,进城时,马车的一个轱辘裂开了。

    江宛带着圆哥儿下了马车,为周遭行人所侧目,她不解地打量着这尚算繁荣的小城,忽然发觉街上行走的姑娘极少,就算有,也都戴着幂篱帷帽遮蔽面容,路边那家茶摊的妇人衣裙陈旧,可帷帽上的轻纱却显得十分昂贵。

    江宛懂了。

    他们一行人虽然已经十分引人注目,但还是很怕引人注目。

    江宛:“先别管车了,拨点银子给我买顶帷帽吧。”

    熊护卫转身,眼疾手快地挡开一个往江宛身上撞的闲汉,那闲汉被他掀开,却也不见惧色,眼睛还黏在江宛身上,见熊护卫几个身材高大,才朝他唾了一口,大摇大摆地走了。

    熊护卫擦了擦头上的汗,觉得此地民风有异。

    圆哥儿忽然仰起头说:“小马生病了。”

    江宛顿时紧张起来。

    这小孩该不会又要做一首《咏马》吧。

    好在圆哥儿只是说了一句,就继续看着痛苦刨蹄的马,唉唉叹了两声。

    他们一共有两辆车,一辆坏了,另一辆上都是杂物,江宛和圆哥儿也坐不上去,只得迎着一路异样的目光步行。

    熊护卫请江宛上马车去,江宛刚要答应,路上一个拄着拐的老太太忽然往下倒去,江宛离得算是最近的,立刻上去扶了一把。

    那老太太倒是没有戴着帷帽,站稳了一抬头,见江宛形容,却大惊失色。

    江宛:是我很丑吗?

    “丫头,怎么不戴帽子?”老太太说话的腔调有点难懂。

    江宛笑道:“我是从外地来的,我们那儿都不这样。”

    “不戴帽子,叫人抓去,大老爷不管你咧。”老太太焦急道。

    她的焦急在看到江宛身后十来个人高马大的护卫后,忽然变得扭曲起来,要哭不哭的。

    熊护卫一抬手,高护卫便上前一步:“交出来吧。”

    江宛:“你是在跟我说话吗?”

    老太太哆哆嗦嗦地掏出一个荷包放进高护卫手中,然后拐杖也不要,嗖地跑了,腿脚那叫个灵便,起码能顶三个圆哥儿。

    江宛:“……”

    江宛从高护卫手里接过荷包:“这里边也就几个芝麻糖。”

    阮炳才呼哧呼哧跟上来:“这地方的民风可真是半点不淳朴。”

    他这话没说完多久,便到了客栈门口。

    客栈斜对角有对父女在玩杂耍,人不多,他们站在门口也看得很清楚,那十岁左右的小姑娘连翻好几个跟斗,最后一下却没站稳,一屁股坐倒在地上,露出一张干净的小脸。

    人群哄笑。

    小姑娘穿着一件破烂的结着厚厚污渍的袄子,踉跄着爬起来,脸生得尖尖的,很标致,她后边那个爹却对她没有丝毫怜惜,挥鞭子就打,用的力气也不小,啪打在背上,小姑娘一个踉跄就摔了出去。

    她爹还不解气,追上去打,一边打,一边骂她贱皮子,然后叫她起来收钱。

    小姑娘哭得满脸是泪,还硬是笑着说:“各位大爷,有钱的捧个钱场。”

    江宛一下子就受不了了。

    阮炳才看她脸色不好,生怕她冲出去,连忙拦她。

    江宛:“不行,我非管不可。”

    阮炳才叹了口气,提醒她仔细看看。

    这人真是吃亏吃不够,刚才被人偷了,眼下也要被骗。

    看杂耍的人群中显然没有江宛这样心软的,小姑娘求了一圈,铜锣里也就接了十来个铜子儿。

    她缩着肩膀把铜锣交给她爹。

    那大汉一看钱不够,又是挥鞭去打。

    这一下,江宛看出门道了。

    “虽然声音很响,五下里也就一下落在那小姑娘身上,这其实也是他们演来给人看的,”江宛感叹,“这父女简直能上台唱戏了。”

    “你看那老汉的鞋子,早就破了洞了,那小姑娘的鞋却是半新的,那小丫头身上的衣裳虽然邋遢,却很厚,也是为了扛鞭子,”阮炳才道,“谋生本就是各凭本事,你怎知他们不是乐在其中。”

    江宛想想也对,就进了客栈。

    可他们刚走,便有一伙官差找了过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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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在青山外介绍:
出了车祸的江宛刚睁眼,就在陌生朝代喜提一个大胖儿子。
未曾谋面的夫君为救皇帝而死,给她留下了一品诰命。
就在她准备这个陌生朝代大干一场的时候,血气森森的长刀忽然架到了脖子上。宛在青山外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宛在青山外,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宛在青山外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