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京师布局(二)
金大少快步向那些家丁走去,钟离行歌则紧随蒋六身后上了冰船,蒋六手下那些水手、船员虽然不是什么武林高手,但常年出海有时还要和海盗搏杀,全都是经验丰富、身强体壮的大汉,此刻却也如同那些金家的家丁一样,但显然这些人都进行了拼命的抵抗,否则这些被海盗刀砍在身上都不叫一声的汉子们不至于被打到站都站不起来,钟离行歌则是快速扫过每个人的脸,然后一皱眉踩着船上四散被打的稀碎的榴莲和芒果窜入货舱,里面的臭气更是难以忍受,有不算太多的芒果榴莲也已经被打的稀巴烂,那颗装有明珠的大号榴莲也不见了踪影,大部分的榴莲和芒果都被或砸烂或直接抛到了运河里,很多已经漂出很远,整条河道像是被灌进了全城的屎尿荡漾着榴莲独特的臭味。
钟离行歌皱着眉慢慢走出来,蒋六铁青着脸道:“一共五个人,路过,以臭味找茬,打砸之后,榴莲全部抛入了河里。”
越是有突发的祸事,蒋六越是冷静,了解他的人都知道,蒋六越是愤怒,声音反而越平静,说话更是言简意赅,仿佛多说哪怕一个字就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
金大少也走到二人面前道:“真他妈晦气,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几个孙子,我们家伙计家丁正往出搬,这几个孙子说是嫌臭,就骂了几句,我们金家的人什么时候被别人骂过,这不就动上手了,没想到这几个王八蛋还挺厉害,你看看,打了人、砸了货不说,还顺手拿走一筐芒果,天子脚下,简直是没有王法了,要不是这几个人是路过,我都觉着像是故意来挑事儿的,本少爷我非得挖出这几个孙子扔到大牢里吃几天粪。”
钟离行歌又回身细看了看,冰船基本上没什么大碍,但这五个人身手可以说是极为了得,蒋六手下五十多号人,金家家丁二十多人,极短的时间内将这么多人都打伤失去抵抗能力,这可比单纯的杀人要难得多,何况这五个人意在毁去这些榴莲和芒果,也不多做停留和缠斗,还拿走了一筐芒果,那种筐并不小,把那颗装有明珠的榴莲放进去,再放十几个芒果也绰绰有余,那么,看来这件事就很明白了,暗水的人一路上都按兵不动,甚至已经到了码头都没有出手,一直等到三个人去吃饭,金家的人来搬货时才猝然出手,等他们三人回来时,该办的事儿都已经办完,恐怕这五个人是很难见到了。
想到此,钟离行歌双拳紧握,青筋爆出,眼睛中甚至都有了血丝,大哥钟离武云托付他无论如何都要帮巴川渡过此劫,眼看着都送到了低头,结果功亏一篑,明珠已失,刑部、六扇门都面临危机,巴川更是难逃追捕,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他踉踉跄跄的扶住船帮闭着眼,身体微微颤抖。
金大少见状道:“小虫,事儿已经发生了,我让下面人这就去大理寺,让他们立刻捉拿要犯,光天化日的在皇城根儿就敢作乱,简直是一帮刁民……”
钟离行歌摇了摇头,抬起苍白的脸,淡然道:“算了,抓不到了,虽然不明白为何,但这几个人行事如此利落干脆,显然是故意为之,金家在京城财大势大自然不敢招惹,可能是因为小弟……”说到这钟离行歌低下了头几乎要掩面而泣。
金大少急忙道:“咱们堂堂男子汉,多大点儿事,这不还有兄弟我在这呢,怎么了这是?”
钟离行歌摆摆手一脸怆然的凄声道:“金兄有所不知,以前小弟我在京城,他,唉……陈年旧事,不提也罢,都是以前结的梁子,终究还是报应到了,就等着这天要给我个好看,是兄弟我活该。”
金大少道:“兄弟你说,只要不是得罪了皇亲国戚,或者是六部官员,我都能给你讨个说法,以前怎么着那也过去了,大白天的就敢这么闹事儿,还他妈有没有王法了?何况这还是本少爷我的货,这就不是单单砸几个芒果扔几个榴莲的事儿了,我金家也不是好惹的!”
钟离行歌握着金大少的手又是感动又是羞愧还带着万般的无奈道:“金兄,你能这么说,小弟我已经是感激涕零,你是真把我当兄弟,但是这事儿,真的,真的不能管,也管不了,也怪我,这也是兄弟我为什么不做京城的生意的原因,谁知道天津那个……算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用,货是我拉来的,没送到你们宅院里,就是我的……”
“哎,这怎么话说的?小虫你这可是不把我当兄弟了,这一船东西哪怕是在杭州给人砸的,那也是我的,我说买了,甭管到哪儿,那就是本少爷我的了,这事儿我得管,银子,我掏,你要是真拿我当兄弟,就得按我的来,不然,咱俩就当没交情了。”
钟离行歌眼泪都快要掉出来了,紧紧握着金大少的手,微微颤抖着低声道:“能交到你这样的兄弟,我赵小虫简直是上辈子修了大德,我……”
“咱们是讲交情的,那不是钱能买来的东西,何况,当初方老板那没有你出头,搞不好我还就被那两孙子给揍了呢,所以咱别说那么多,这事儿过去了,后面的让大理寺查去吧,老子非得……”
钟离行歌晃了一下金大少的手,欲言又止,却又显得焦急万分,憋了半天才悄声道:“这事儿不能管,就算查着了,大理寺也不敢管,这里面牵扯着兄弟我以前的一桩子破事,太丢人,没法提,我只能说,那,那,那跟一公主有关……”
金大少眼睛一下子瞪的像是两个大号鹌鹑蛋一样,脸都僵了,悄声道:“公主?”
钟离行歌叹了口气点了点头甩开金大少的手低着头走到一旁沉默不语,金大少长长的呼了口气,向四周看了看,还黑着脸但是带着满脸疑惑的蒋六在一旁皱着眉看着他俩,金大少像是自言自语道:“得,这可是捅了个大篓子,”然后走到钟离行歌跟前,“具体什么事儿兄弟我就不问了,我也不想知道,但你要这么说,就砸点榴莲芒果什么的,你就烧高香吧,起码吃饭的家伙还在就不错了,钱,什么时候都能赚,脑袋没了,你就什么都别想了,所以啊,别唉声叹气了,我一会儿让人把受了伤的兄弟们送到医馆去,咱们啊,还是奔东四牌楼喝茶去,别想太多,发生了已经发生了,你还能怎么着,是不是?”
钟离行歌单手捂着脸微微点了点头,金大少和蒋六让那些受伤轻的把伤势重一点的扶起来都走下船,然后雇了十几辆大马车全都拉到了就近的医馆,又派人让家里来人,帮看着船,然后拉着蒋六和钟离行歌奔东四牌楼了,金大少觉得,惹了公主还能活着就不错了,钱算什么,反正他有的是,这事儿就算完了,事儿已经完了,该干嘛干嘛呗,生那闲气也没用。
钟离行歌听着这么一说,蒋六看到冰船也无大碍,虽然手下都受了伤,但大多都休息几天便没事了,于是和金大少一起好言相劝了几句,钟离行歌连声称谢,三人便去了东四牌楼的福建茶馆喝茶去了。
街角,一个叫花子蹲在路边,手里拿着一个破碗,满脸的伤痕,面无表情都自带着三分狰狞,看着三个人的背影,隐隐闪过一丝古怪的笑容。
第四十七章 入夜
世上没有不散的宴席。
剩茶已凉,人已散。
蒋六的船乘着北风顺而南行。
钟离行歌告别了金大少,还带走了两万两全国通兑的银票。
不拿的话,金大少就要生气的。
钟离行歌怎么忍心让金大少生气,毕竟他们是朋友。
有时候舍也是一种得,对于金大少来说,舍点银子,换来兄弟一笑,也是好的。
这么一来,钟离行歌都从心底里觉得颇为感动,尤其临走时双手紧握时,他确实是下了不少力气的,因为是走了心的。
虽然这事儿还没完,但能交到个朋友确实是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的,从流风城出来时,兄长就说过,江湖险恶,谨慎小心,可很多时候想来,倒也没那么悲凉,可能是自己的运气一向都比较好。
钟离行歌离开时,金大少特意摆酒饯行,亲自到江头送别,让钟离行歌想起了不少前人送别的情景,二人杯酒江头,只等钟离行歌消失于视线金大少才惜别离去。
暮春三月,十五,谷雨,静夜。
小面馆,香喷喷的牛肉面,牛肉是切成方块的,炖的很烂,汤头很浓,面条是老板娘的手擀面,爽滑可口。
两个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喝着小店自酿的酒,虽有些辣口,但却很醇厚。
其中一个低声说道:“以前我经常来这吃面,尤其办完事晚上的时候,面量大,味道也好,一碗才十五个铜钱。”
另一人带着懒懒的笑容道:“那天金大少请我们去茶馆喝的福建红茶,还有几块精致的糕点,一共花了一百三十两银子。”
那人笑了,看着对面的男子道:“你知不知道,五两银子,就足够一个普通人家过一年非常舒服的日子了。”
“知道,也不知道,毕竟,我一年总要花很多银子,我也不会去数。”
“你的银子从哪来呢?”
“我总是能遇到几个好朋友。”
“像是金大少这样的朋友。”
“不错,没有这样的朋友,不仅喝不到好酒,吃不到好菜,更重要的是,好多事都办不了。”
他顿了顿接着道:“但偶尔也要交几个像你一样的穷朋友,不然,我拿着这么多钱,一个人花多没意思。”
那人笑了,笑的很疲惫,却又仿佛很轻松。
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钟离行歌和巴川。
巴川的脸和身材还是易容时的样子,身体微微有些胖,一张脸,仍是那种看一眼便会立刻忘在脑后的平凡面孔。
二人在冰船离开后的第三天夜里,来到了这家小馆子。
深夜吃面的人并不多,所以老板已经陪着老板娘在屋子里炖着牛肉为第二天准备,面也要发好,每年除了过年那几天,几乎每一天都是这样的,睡的时间不敢太长,几乎也没有花钱的时候,虽然面卖的不少,可总是没什么钱,勉强能够过年做一身新衣服,除夕时买上几斤糖果糕点和不太新鲜的果蔬,虽然辛苦,但也很温馨,平凡而又重复的生活,就是这样的不起眼的一家小馆子,能够给像巴川这样的人冬夜里一点温暖、饥肠辘辘中一顿饱饭。
“当时有没有吓到你。”巴川的脸因为易容而面无表情,但眼神却流露出一丝戏谑的笑意。
钟离行歌夹起一块牛肉放到嘴里道:“也倒是还好,只不过出了一身汗而已,京城这么冷,当时就暖和了。”
巴川端起碗喝了口汤,道:“什么时候发现是我。”
“上船的时候。”
“哦?”
“木雕不在了。”
“嗯,一个你的小跟班,本就没有人在意他的存在。”
“没有人受重伤。”
“那只不过是赶时间,换了暗水也会。”
“不会,暗水完全可以用更短的时间把他们都杀了,还有不少好处。”
“不会有人说话,不会有人提供任何线索。”
“而且,斜对面的南墙根儿蹲着一个乞丐。”
“乞丐哪里都有。”
“对,乞丐是哪里都有,但这个乞丐有一点点特别。”
“哪里特别。”
“一个要饭的,根本不去看周围有什么人经过。”
“也许是他比较害羞。”
“一个要饭的,对丢在面前的钱视而不见。”
“也许,他只是想在别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拿走。”
“如果一个要饭的这么害羞,为什么有那么凌厉的眼神,像是两道利剑,我用后脑勺都能感觉到,那不是一个乞丐,那应该是丐帮帮主才该有的眼光。”
“可能你恰巧遇上了丐帮帮主。”
“那我的运气还真是好得很,可是,你觉得丐帮帮主需要自己亲自出去要饭吗?”
巴川眨了眨眼道:“也许他心血来潮,或者他喜欢要饭。”
“一个喜欢要饭的人,却害羞的很,还对眼前的钱视而不见,你觉得这种人像什么?”
“像什么?”
“像一个爱钱的青楼女子接客时却不敢脱男人的裤子。”
巴川笑了。
“青楼女子有没有不爱钱的?”
“有,但应该不多。”
“就算有不爱钱的青楼女子,但有没有当了青楼女子还那么害羞的。”
“除非她刚入行。”
“你这句话一听便是从来没去过。”
巴川又笑了。
“越是刚入行的,反而越要表现的很放荡,很大胆。”
“看来你倒是很了解。”
“只有放荡大胆的姑娘才会引起男人的喜欢,男人喜欢才会回头,只有回头才能赚到钱。”
“不错,那有经验的姑娘是什么样的?”
“有经验的更放荡,更大胆,但她们知道,最能吸引男人的不是大胆和放荡,而是欲擒故纵,故意遮掩,犹抱琵琶半遮面,男人越想看的,越不能给轻易看到,男人想碰的,越不能轻易碰到。”
“不错,不错,你说的太对了。”
“所以,乞丐既然不是乞丐,那就是别人了,既然能认出我发出如此凌厉的眼光,却又毫无敌意,甚至微微露出笑意,那么,恐怕即使我不认识,也该是你的人。”
“你在京城待过那么久,也可能是你的熟人。”
“前一句你说的不假,但我可以保证,京城里没一个人认识我,或者说,没人认识我的脸和我的声音。”
巴川看了看眼前的钟离行歌,确实很难辨认。
“强将手下无弱兵,武云派来帮我的人果然也是人中龙凤,此时,我不得不赞叹,尤其是你转过身发给那乞丐的小石子,他当时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如果那是暗器,他已经死了。”
“他不过是没想到我会认得出他来。”
“因为他知道你确实不认识他。”
“可能是我的嗅觉要好一点。”
“离得那么远都能闻得出那是我的人?”
“毕竟,这么重要的事情,稍有差池,后果我们都清楚,你也不想让我真的担心,一定会想办法通知我。”
巴川喝下最后一口汤,道:“如果你来六扇门,也许,就很难有人从你手里逃得掉了。”
钟离行歌用筷子正夹着卤蛋往嘴里送,道:“这个世界上,总得有些坏人来衬托好人,有些坏人来平衡这个世界,如果把狼杀完了,羊就会太多的,羊太多就会变懒,变懒了的羊肉会越来越难吃的。”
巴川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然后钟离行歌满足的拍拍肚皮道:“如果我来当坏人,你们一定会感到很有趣的。”
巴川不禁哑然失笑,道:“如果那样的话,光是你一个,我们所有人都要头大如斗。”
钟离行歌道:“但,能让你的头比斗还要大的人现在却已经发现不少。”
巴川道:“就算是现在有能让我的头比房子还大的人也只能以后再说了。”
“明珠呢?小心夜长梦多,最好赶紧解决。”
“嗯,当然,已经在李家了。”
“噢?”
“我恰好有一个水性极好的兄弟在河里。”
“难道那条河正好……”
“不错,恰好流经李家的后院,只不过臭了点。”
“哈哈哈,难不成是茅房?”
巴川道:“所以我准备事后要好好请他喝顿酒。”
“然后呢?”
“后院住着看门的王老爹。”
“这位王老爹看来很不寻常。”
“当然不寻常,王老爹被点了一下就睡着了,而且三天内都醒不来,为了避免后院有生人,我让木老爹先给王老爹顶几天班,等李二公子后天从宫里出来后再换回来。”
“宫里?”
“莫忘了他有个妹子是六院贵妃。”
“就算是妹妹,恐怕也不能随便进宫见面的吧?”
“当然,可今天是他这个宝贝妹妹的生日,何况,这位李二公子还给李总管私下娶了两房貌美如花的小妾。”
钟离行歌听了愣了一下。
巴川笑道:“李总管就是当今圣上身边最红的总管。”
“可据我所知,他们是……”
“不错。”
“那怎么能娶小妾?”
“那怎么不能娶小妾?”
钟离行歌又愣了一下,道:“妙啊,所以李二公子和李总管是好朋友。”
“所以李二公子想陪妹妹小住两三日也不是什么太困难的事情。”
“你的消息倒是灵通得很。”
“你别忘了我是干什么的。”
“不过,你能确定,你的这几个兄弟真的可靠?”
“绝对可靠,如果他们出了问题,那我就该去跳进粪坑里把自己淹死。”
钟离行歌点点头道:“现在,我们唯一想做的,就是照顾好木老爹和那颗珠子了。”
“嗯,所以今天找你来,是因为我还有点不放心。”
“噢?”
“还不太肯定,但,我担心会有点麻烦。”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直接交给李家,何苦非要等这位李二公子,反正都是李家的人,谁拿到不都一样。”
巴川摇了摇头道:“据我所知,李家老太爷高龄八十九,重病缠身,早已不管家事,家中产业分别交给三个儿子和一个女儿打理,女儿却已经嫁给了一位朝廷大臣,大儿子是个大孝子,但却整天花天酒地不务正业,对家中之事除了父母其他都漠不关心,家里产业基本上是由得老二和老三打理,但这兄弟俩个关系并不好,都想独霸家业所以明争暗斗,只是因为李老太爷仍然在世,兄弟二人不便翻脸分家,虽仍处一个院落,却是自扫门前雪,谁都不管谁,甚至恨不得谁倒霉,所以,如果交给老大,我并不放心。”
“明白了,那我们还坐在这干什么。”钟离行歌懒洋洋的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巴川低下头沉思片刻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这次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让我很不安,可能是我们遗漏了什么细节,一个很容易忽略但却很重要的细节,但我怎么都想不起来,所以,这几天你最好找个好地方藏起来,别让任何人注意到你,包括我在内。”
“你是想,万一出了什么意外,我可以当一只奇兵起到些出人意料的作用。”
巴川点点头。
钟离行歌道:“我有个很特别的小兄弟……”
巴川接口笑道:“你们家的人有不特别的吗?”
钟离行歌笑着道:“至少在我眼里,特别的不太多,我这个小兄弟才刚刚十五岁,他叫钟离眠琴,我一直以来,只相信自己看到的、听到的、还有自己的判断,对于所谓的通天感应或者特别的预感都不相信,但我这位兄弟让我开始相信,也许真的存在一些我们常人无法探知和理解的力量,他从十二岁开始,总是能够莫名其妙的预测或感应到一些事情的发生,小到她母亲做饭会切手指,大到钟离家外出的人谁会遭遇不测,开始时没有人相信和理会,但被说中几次后,我们不得不相信。”
巴川道:“你是说,他能够预测到所有事情的发生?”
钟离行歌道:“不是所有,他说他也不清楚什么时候会预测到什么事情,只是会在不经意间,心里会出现所要发生的事情,他不能够知道什么时候发生,他只知道,会发生,但不一定是什么事情,好的,坏的,都不确定。”
巴川道:“即便如此,恐怕也是绝无仅有,最起码江湖之中我并未听说过有此异人。”
钟离行歌道:“所以,我也会相信,有些人在某些时候也会涌现一些预感,可能很微弱,但是,也许那就会发生。”
巴川道:“但在这件事上,我还是希望,只是我的疑神疑鬼。”
钟离行歌道:“我反倒是觉得,该来的迟早都会来,既然终究要来,必然是有其要发生的理由,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阴阳变幻,神鬼莫测,尽人事听天命,也许发生点什么,反而会有些意外的收获。”说完钟离行歌又露出那懒懒的笑容,还带着几丝傲气和调皮。
巴川此刻更加觉得钟离行歌是个很难琢磨的人,也许论武功,如他所说,不是钟鸿的对手,但是若二人对敌,谁能笑到最后,恐怕难以定论。
巴川留下几块碎银子,二人便匆匆离去,只需一天,李二公子回来,这件事,也许就能结束了,可是,巴川在拿到明珠之后,就在想一件事,如果明珠追回,李家当然高兴,但因为此事而解散的太平镖局,李家又如何交待?
有钱有势,是不是就可以为所欲为,置他人而不顾?那么自己拼了性命做的事情,意义何在呢?自己更像是一个为虎作伥的爪牙,在不知不觉中,他感觉自己已经逐渐背离了当初做捕快的初衷,这,是不是应了那句——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第四十八章 破晓(一)
夜。
整个白天一切都正常的像是不正常一样,明明什么都没发生,巴川却一阵阵的心慌,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前夜钟离行歌和巴川走到半路,钟离行歌忽然对他说:“你说过我应该藏起来,最好藏到一个连你也不知道的地方。”
巴川说是,这样,就算出现什么意外,钟离行歌反而会变成敌人的意外。
巴川说完接着道:“也许,这次会很凶险,你一定要小心,不然,我不知道和武云……”话还没说完,巴川忽然发现身边的钟离行歌不见了踪影,四周漆黑一片,月亮恰好被一层云雾所遮挡,发出淡淡的光,除了远处的灯火、还有偶尔的犬吠,周围没有任何异动。
巴川无奈笑了笑,便匆匆返回了李家,李家后院平时本就鲜有人来,木雕则待在王老爹的小屋子里,明珠也藏在这里,周围埋伏着的五个人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动,除了李家的两个家丁到后院的地窖里取了几坛酒之外,便没有人来过。
过了这一夜,事情便能有个了结。
巴川看了看睡着的木雕,鼻翼翕动,胸腹有规律的起伏,这个话虽不多,却对方老板忠心耿耿的属下一路跟随,和自己将明珠有惊无险的带到了李家,已经好几天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若不是巴川再三让他休息,这个倔强的老头睁着满眼红丝的眼睛仍然不肯休息片刻。
只希望,这一夜,平安度过,毕竟,这件案子牵扯的人已经太多,巴川从来没有觉得如此疲惫和厌倦,虽然他才刚刚三十二岁。
巴川静静坐在窗前,看着无月无星的墨蓝色天空,听着打更声从子时到了丑时,从丑时到了寅时,打更声如同夜半寺庙中的钟声,声声入耳,每一声都让巴川的心微微抽搐一下,像是打在了自己的身上,巴川始终不晓得自己为何如此紧张,这种紧张又不同于他被困在黑龙潭面对着那些暗蝰蛟的时候,他自己也难以说清,只是心弦一直绷的紧紧的,他要让自己保持绝对的清醒。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声鸡鸣由远处传来,巴川身子甚至僵硬了一瞬间,天快亮了。
木雕慢慢坐起身来,递给巴川一壶酒还有一包冷牛肉,巴川摆了摆手。
木雕道:“你很紧张。”
巴川看了看木雕道:“我总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木雕顿了片刻,好像说话对他来说是件很费力气的事,所以要休息片刻才能说很多。
“我明白,当我踏进这所院子,就已感觉到。”
“原来你也这么觉得。”巴川道。
“一个人如果经历过很多生死之战,难免就会有些预感一样的直觉。”木雕停了更长时间道。
巴川点点头,他当然明白,木雕,曾经关外的第一大盗,萧鹰这两个字时至今日,仍然是关外乃至中原盗匪中的金字招牌,其经历如同传奇一般,经历过的浴血大战不计其数,光是能在南宫家的十数次追杀下逃脱便已经堪称奇迹,如果没有敏锐的洞察力和坚强的意志,脑袋早已经搬了家。
巴川道:“但我第一次这么紧张,好像要发生的,不仅仅只是一场生死之战,更像是一条鱼落入了一张大网,在收网前无法看到那只黑手和渔网。”
木雕将酒和牛肉放在巴川的手中,一字字道:“搜阅车乘,补益士卒,秣马厉兵,修阵固列,鸡鸣饱食,决一死战,何畏乎楚。”
这一段话念出忽的像是某种莫名的力量一点点钻进巴川的耳中,慢慢驱走内心的紧张,“鸡鸣饱食,决一死战,何畏乎楚……”巴川心里默念后,喝了一口酒,将一包牛肉一口一口的吃下,酒虽不是好酒,但热的发烫的的酒流入肠胃却像是一个空口袋被撑了起来,巴川不得不佩服木雕,年纪虽老,但有些东西确实是只有经过岁月的积淀才会显现的。
鸡鸣饱食,决一死战,有何畏乎?
天还未破晓,太白星亮于地平线,巴川心下一动,来了。
但木雕和巴川谁都没有动,他们都是老江湖了,尤其外面的五个人都还没有动,他们五个人是巴川在六扇门最信任的五个人,也是他手下身手最好的五个人,这五个人是只有六扇门总捕头可以知晓和直接指挥的五个人,巴川了解他们正如了解自己一样,如果这五个人已经死了,那他和木雕对付起来也不会太容易。
但这是李家的后院,暗水的人一定不会很多,如果人太多动静很大,李家的人一定会被惊动,作为长江以北最有势力的望族,也许家丁保镖身手不会都很好,但是人数一定不少,那不符合暗水的行事风格,所以巴川仍有八成把握能够挡得住暗水,何况,还有一个也许比他们七个人都要难对付的意外在等着暗水的人。
不多时,巴川忽然发现屋内屋外悄无声息,本来他听到的声响一瞬间没了声响,像是自己一下子变成了聋子,又像是这栋屋子被扔进了地底,木雕灰色的眼眸紧紧盯着窗口,过了不足半柱香的功夫,一个很轻很轻的脚步声逐渐走来,虽然声音很轻,但却不是故意掩饰的轻,是那种好像闲庭信步般的脚步声,丝毫都不在意会被谁听到。
谁逛花园时会担心被人听到脚步声?
巴川全身的肌肉绷的如同岩石一样,他自信现在对方只要开门不论亮出任何兵器或者暗器他都有十种以上的办法还击,最起码自己也可以躲得开,紫葳缠在腰间瞬间便可以拔得出来,身上的暗器前夜便已经检查了两遍,他可以在任何时候随心所欲的发出,巴川像是一柄已经拉满的弓,随时都可以将箭瞬间射出!
但就在此刻,竟忽的想起了敲门声,不疾不徐,敲了三下,轻轻的三下,然后,屋门忽的开了,缓缓的开了,像是丈夫做完了一天工回家时怕打扰到妻子的休息一样,缓缓的推开了门,一张英俊但却黝黑的脸随着门被打开也渐渐露出,嘴角带着暖人的笑意,两只手虽不像是方老板那样嫩白如玉,却修长温润,看着都不像是一双杀人的手,可是,杀人的手,往往都不太像是杀过人的。
这个人长衫玉立,在门口看了看巴川和木雕,微微点头示意,然后打开门慢慢的踱步进入,后面还跟着一个很漂亮的女子,白色的衣衫,披着一件黑色的貂皮大氅,一进门一股清香便带了进来,巴川眉头一皱,这男子便开口道:“巴捕头莫要担心,并非迷香和毒气,我二人即使想要你们的命,也不会做那宵小之辈的苟且之事,我只喜欢把人的头慢慢的拧下来,不喜欢用别的方式。”
他的声音温润厚实,既不粗犷,也不会显得娘气,如果走在街上,更像是一个极有修养的翩翩公子,这样的人,向来都很吸引女人,不论什么年龄的女人都不会觉得他讨厌。
那女子把门轻轻带上,静静地站在男子旁边,像是空谷幽兰,不言不语。男子看着巴川道:“巴捕头何必这样紧张,不如先介绍一下我自己,在下柳牙,杨柳的柳,牙齿的牙,掌管暗水驱鬼堂。”说完微微颔首一笑,一双眼睛看了看巴川,又转向木雕。
木雕没有看那女子一眼,仿佛那女子不存在一样,只是盯着柳牙的两只手。
巴川想过很多种可能,唯独没有想到暗水的人会以这样一种态势出现,而且他说他掌管驱鬼堂,他知道的现在已经有御天、伏地还有神秘的蚁穴,这个驱鬼又是代表了什么?为何会派驱鬼堂的人来见自己,到底是何目的?
巴川道:“他们已经死了,是吗?”
柳牙一只手放在身后,打量了下这间屋子又是一笑道:“那倒没有,虽然他们不太想让我进来,可我还是没有杀他们,不过,你放心,他们和死掉也没什么区别。”
巴川心头一紧,但脸色不变,道:“据我所知,暗水出手一向是雷霆一击,速战速决,对手到死都可能看不到你们的人,但……”
柳牙摆了摆手略带歉意的点头一笑道:“打断一下,大部分是这样,但被杀死的人都能看到我们的脸,我们并不做那种偷鸡摸狗的行为,只不过是,看过我们脸的人,都没有活着的而已,毕竟,我们都不是喜欢出名的人。”
巴川道:“恐怕不是不喜欢,而是不能吧。”
柳牙又是一笑道:“看来果然如情报所说,巴捕头对我们的事情知道的不少。”
巴川道:“过奖,倒也不太多。”
柳牙笑道:“我知道巴捕头的绝尘如意珠神出鬼没,迅捷无伦,但我并不是个喜欢杀人的人,也不喜欢和人打架,我太喜欢我自己这双手了,”说着抬起自己的左手在眼前翻来覆去的打量,像是在看一件稀世珍宝,“实在不想我这手染上血腥,所以我只不过是想和巴捕头做个交易而已。”
巴川道:“不管是什么交易,明珠不会给你。”
柳牙又是一笑,道:“巴捕头真是个急性子,我并没有说要那颗石头,对我们来说,没有任何价值,这个交易公平的很,我相信,只要我说出来,巴捕头还是值得考虑的。”
巴川看了看窗外逐渐亮起的天边,微微点了点头。
柳牙道:“明珠给你留下,完璧归赵,我们不需要。外面那五个人,我说过,他们还没有死,身手都很不错,又那么年轻,可见巴捕头很是识人善用,也算后继有人了,我承诺可以让一个人活下来。”
“然后呢?”
柳牙眨了眨眼睛像是没有听懂巴川的话一样探身问道:“什么然后,然后什么?”
巴川都不禁笑了。
柳牙又道:“我知道巴捕头是个重情重义的人,毕竟江南那位方老板帮了你们这么多忙,你总不希望他有一天在赌场溜达时被手下一不小心给杀了吧。”
巴川又笑了像是听到了更可笑的事情道:“你以为赌场里安插的那个人我们不知道,何况,你以为他杀得了方老板,是不是你觉得长得比较白的胖子很容易就能杀掉?”
柳牙的笑容僵了一下,然后又恢复如常道:“我保证他就算杀掉巴捕头也不会费很多功夫的。”
巴川道:“如果仅仅是比我厉害一点,那我就只能告诉你们,尽快为他准备一口好一点的棺材,噢,不,差点忘了,你们死掉是会飞升上天不留痕迹的,那还是为他烧点纸钱吧。”
柳牙看着巴川的眼睛希望能看出一点破绽,可是他看到的只是巴川因为对方老板的信心而露出的淡然一笑。
柳牙点了点头还是保持着绝佳的风度和一脸笑容道:“那我们说说这里好了,两条路,第一,留一个活口,明珠给你们留下,第二,你们都死,明珠带走。当然,如果巴捕头愿意加入我们,你们都可以活,明珠也留下。”
巴川缓缓站起身道:“你给我选择,只能说明,你没有信心杀的了我,尤其你,不想死,而且,我没有告诉你,当你们两个进入这间屋子时,就已经很难活下来了。”
说完只见无数道银光如同万箭齐发一样忽的同时倾泻于柳牙!那是巴川的绝尘如意珠,为了一击必杀,巴川几乎一瞬间将所有的如意珠全都发了出去,将柳牙全身上下包括进退之路全都封死!无伦他怎样躲避都难逃如此众多的如意珠!按照钟离尘羽所说,这些人受伤便会死去,那么只要有一颗打中,便足以致命!
绝尘如意珠本就迅捷无比,加上屋内狭小,根本没有没有闪躲的地方,接着便听到绝尘如意珠打入身体内的“噗噗”声不断响起,窗户和门上的窟窿不断增加,巴川发完之后紫葳在手,凝神探身,只见面前的柳牙血流如注,面目全非!
第四十九章 破晓(二)
随着一阵雾气荡开,忽见一条貂皮大氅缓缓落下,接着丝丝血气如同云雾般缭绕在屋内,原来在巴川发出如意珠时,柳牙转身如同陀螺一般将身后的女子抄在手中当作盾牌放在自己身前,貂皮大氅被鼓起如同一团实体的黑色云雾将自己罩的严严实实!
如意珠散完之后,柳牙冷笑一声,左右手袖中各掉落一把匕首,欺身向前跨出两步,两柄匕首如同两道银光倏然间已经攻至巴川眼前,这一变动让巴川和木雕都大为意外,只见银光乍起,巴川下意识的上身后仰,但前胸的衣服仍被划开!若不是冬天穿的衣服较多恐怕此时已经被开肠破肚!
这柳牙的匕首却是融合了彭家五虎断门刀和东洋的刺击而成的怪异手法,刀法精湛又迅捷无比,砍刺之间只对着人体的要害之处,力求用最快的速度让敌人无法反抗或毙命,柳牙一击不中,后击更如狂风暴雨一般,巴川手握紫葳却不及还手,只能狼狈躲避!
木雕忽的跃起一根九节鞭如翻腾的银蛇迅速插入二人中间,九节鞭被称为兵中之龙,上下翻飞,灵活多变,发出时如白蛇吐信,破风声阵阵传来,柳牙反握匕首在鞭身上撩然后欺身向前直插木雕前胸,巴川借此喘息,紫葳轻点,噼啪作响间已经点到柳牙肩头,眼看鞭头已经点上柳牙肩井穴,柳牙生生向后滑退一尺,双手匕首已经顺势扬出,分打二人胸口,如同天外流星,倏然而至,木雕和巴川正是旧力已竭、新力未生之时,只能微微侧身,银光一闪,二人左右腋下都被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柳牙匕首未能刺死二人,嘴角狞笑,双手一扬两把铁蒺藜已经如同天女散花一般飞向二人,木雕将屋内床边的被子顺势揪起以内力鼓起置于二人前方,铁蒺藜纷纷打入被木雕内力鼓起硬如铁板的被子上,铁蒺藜打完之后木雕正要顺势将被子扔到柳牙身上,忽然感觉一股内劲穿入自己灵墟穴然后便无法动弹,原来木雕抄起被子挡下铁蒺藜时柳牙便飞身而过隔着被子分点二人穴道!
巴川反应极快向后轻退一步,然后翻身将紫葳挥出直点柳牙面门,柳牙双腿曲下,侧头避过不退反进,双拳以青龙出海式击向巴川下腹,同时从嘴里突出一团白色物体直击巴川的脸颊,巴川侧身飞出堪堪避过,只听“噗”的一声背后的墙出现了一个洞!随即自己右腿传来锥心的疼痛,竟是被打了一拳!
身体还未站稳,然后忽的全身僵硬已经无法再动!只见半蹲状的柳牙缓缓站起,同时左、右手食指也从巴川的环跳穴和小腹气海穴移开。
柳牙轻轻喘了两口气道:“知道为什么给你选择吗?因为我不喜欢和人动手,太累了,何况每次动手后,我都要再去找一个小姑娘,要知道,我刚刚对她生了一点感情,就这样没了,实在可惜得很。”
巴川右腿的剧痛已经不容自己多说话,柳牙掏出一块丝绸手帕擦了擦自己的手道:“本来,只要你让我乖乖杀死,还能活下来一个,但是你这么不配合,我只好把你们都杀了,包括那位方老板,而且,你真是个蠢货,我们只是因为你知道的太多了,杀掉便好,你们六扇门和刑部的死活我们并不关心,但现在,恐怕你们都得死了,如果你的记性不差,应该记得我喜欢让人怎么死。”
巴川忍着痛苦笑道:“我不明白,既然要杀我,为什么还要给我那些选择,直接下手全杀了不就行了。”
柳牙像是看一只垂死的小猫一样带着怜惜的语气道:“你们难道以为暗水是个只喜欢滥杀无辜的组织,所有人都是喜欢杀人的魔头吗?不,并不是,我们有原则,有规矩,我们喜欢和对方公平交易,不喜欢杀人,只可惜很多人都像巴捕头一样不识时务,不懂得珍惜机会,把我们的好言相劝都当做狗屁一样,既然谈不妥,那就只能杀掉了,毕竟,我们不能让看到我们脸的人还能开口。”
“那十三王爷呢,你们和他怎么交易的?”
柳牙像是很好笑一样无奈道:“我说我们不喜欢滥杀无辜,但毕竟我们也是做生意的,要给底下的人发工钱、也要吃饭喝酒的,尤其暗水人这么多,开销很大的,需要很多的钱来苦心经营,总得做几庄无伤大雅的买卖赚点钱,别人不敢杀或者是杀不了的人被我们杀掉才能显得我们能干,这就像是去妓院找姑娘,谁都喜欢那种脸蛋儿漂亮、身材好还有会服侍男人的小骚货,那些土狗一样的婊子,总是不太招人喜欢的,你说是不是。”
巴川苦笑道:“有道理,可是,你们向来是一击必杀,速战速决,很少会有你这种话唠吧,如果暗水的杀手都如你一般,那些案子就不会那么难破了。”
柳牙一边擦手一边摇头道:“不不不,你错了,我们很多人都喜欢多说几句,尤其是和马上要被自己杀掉的可怜虫,只不过我们要确定不会有人来打扰。”
巴川道:“天快亮了,你来的人一定也不少,李家的人也不是瞎子。”
“是啊,天快亮了,”柳牙转过身看了一眼外面,“如果你要指望李家的人发现这里也不是不可以,毕竟我还得让他们来替你们收尸,我的力气不大,又穷的要命,给你们买不起棺材,也拖不动你们的尸体,你要知道,尸体,还有喝醉了的酒鬼,都重的像是石头一样。”
巴川叹了口气道:“能不能在我的脑袋被你拧下之前回答我一个问题,让我死也死的明白一些。”
柳牙微微一笑道:“请讲。”
“暗水到底有什么目的?”
“不知道。”柳牙回答的很干脆。
巴川摇了摇头。
“并不是我不告诉你,真的不知道,或者说,所有的堂主及以下的人员没有人知道,我们只是听命于上面,完成需要我们完成的任务,仅此而已。”
“你们不好奇?”
“好奇的人都死得比较快,我还没有活够。”
柳牙接着道:“不仅暗水的目的,暗水的老大也没人见过,至少我们这些堂主都没见过,人数也不清楚,我们只知道自己的分堂和总堂共有多少人,别的也不知道,连我们自己都觉得很神秘。”
说完柳牙走过去把自己的两把匕首藏于袖中,走到木雕面前看了看,然后又走到巴川面前道:“虽然你这位朋友身手也不弱,杀了他我也觉得很麻烦,毕竟,拧下一个人的脑袋很费力气,你一定没有亲手拧下过人的脑袋,很费劲,很费功夫,尤其对方活着的时候,血液会因为流动而迸射,肉筋会慢慢撕裂,尤其是骨头,简直无法拔断,很费力气。”
巴川看着柳牙道:“一刀便能杀掉一个人,都很痛快。”
“你说的没错,那样都很痛快,可是,我喜欢,我喜欢那种感觉,那种活生生撕裂一个活人的感觉,那种脑袋被拧下来的惊愕和身体仍然扭动的感觉,我喜欢!”
他的声音仍然如常,可是眼中的血丝像是忽然生长的藤蔓一般布满了眼球,那狰狞的表情如同一个陷入癫狂的妖怪配着那温润如常的声音让巴川觉得不寒而栗。
“你真的是一个疯子,不过我已经把这件事的始末写了一封信交给了一个人,只要我一死,信就会交给李家,你们会成为朝廷悬赏,谁都逃不掉,而且,即使能逃掉也无法和整个官府、军队对抗。”巴川淡淡道。
“哈哈哈哈,”柳牙忽然发出疯狂的笑声,像是厉鬼在哭嚎一样,木雕和巴川的身上不禁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柳牙伸出左手紧紧扣住巴川的头,右手则抓着他的脖子一边用力一边带着疯狂般的嘶声道,“你们只不过是一群猪,一群只会下跪磕头的奴才,李家,哈哈,李家实际……”
巴川几乎已经无法呼吸,脖子像是已经被撕裂一样,忽然发现柳牙像一尊雕像一般不动了,然后一个人影迅速钻了进来,还未等说话,柳牙的脑袋忽然变成了血水!紧接着是身体,也变成了一摊血水,像是中了如意珠的那个女子一样不多时便化成了雾气,包括衣服,什么都没有留下,像是这两个人从来都没有出现过。巴川和木雕都似已经呆了,虽然听钟离尘羽说过,但亲眼所见仍然觉得如梦似幻难以相信!
第五十章 破晓(三)
那人影迅速解开二人的穴道一脸的阴沉,巴川看着他道:“你晚来一会儿,可能就能知道一些消息了。”
“那你的脑袋也一定已经不在你的脖子上了。”
木雕沉声道:“小虫少侠?”
来人正是钟离行歌,他点了点头道:“来了十三个人,跑了一个,其他的没抓到一个活的,他们好像在牙齿里安了某种机关,跟这位柳堂主一样,即使被点了穴,仍然会触发,什么都没有问出来,这些人简直都不像是人,根本不怕死,一旦被制,立刻自尽,没有一点机会,”说到这钟离行歌看着巴川接着道,“你那五个人我没能救下来。”
巴川勉强站起来什么都没说,抬头看到钟离行歌又已经变了一张脸,身上有多处伤口,衣服也破了几处,不用讲便知道这些人都很难对付,而且有一个能从钟离行歌手下逃脱,别说是自己手下那五个人,恐怕就算是自己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暗水这次的行动本来也是没有任何纰漏的,即使柳牙没能杀了自己,其余十三个人也足以杀掉那五个人之后再把自己杀掉,只不过没想到钟离行歌会突然冒出。
钟离行歌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打开用手捻了些黑色软膏,涂在巴川和木雕的伤口,木雕和巴川感到一阵清凉,随后疼痛便大为减轻,然后把巴川的小腿处裤子撕开,钟离行歌摸了摸道:“幸亏没骨折。”
巴川一边涂抹黑色药膏一边问道:“柳牙的话你听到多少?”
“他说最后一句时,也就是拧你的脑袋的时候我刚到,只听到一句。”
巴川道:“这一句,就是我一直担心的东西。”
钟离行歌道:“所以,明珠根本没有放在这。”
巴川点了点头道:“如果来的人连你都对付不了,那就全完了。”
钟离行歌道:“那最好,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巴川和木雕脸色一变都未多问,暗水既然一击不成,一定会再度派杀手,走出去后,巴川用一颗如意珠随手扔向屋内床上躺着的王老爹的穴道。
三人趁着晨光熹微拐进了胡同中,七拐八拐跟着钟离行歌进了一个无人的破院子,然后打开地上的暗门进了地室。
下面不算大,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三个凳子,一个小水缸,还有一些空酒坛子,角落里放着两个木盒子。
钟离行歌将巴川扶到床上,木雕坐在床边,钟离行歌则靠在旁边,他忽然扑哧一声笑了,然后道:“巴大哥,那个柳牙虽然也算是高手,但你也应该不会如此不济会被被这么一个半吊子所制。”
巴川苦笑道:“如果我不被他所制,他就不会安心,他不安心,怎么会说实话。”
“可是你没有想过如果他没能说出来你和木老爹岂不是死得冤枉。”
巴川道:“虽然危险了点,不过,即使我被他点了穴,他想杀我也没那么容易,我只不过是不知道,李家到底……”
钟离行歌点了点头沉思不语。
那一句“李家实际……”后面会是什么,确实引人遐想,如果说李家被暗水控制,实在难以相信,以李家的实力,很难相信会被一个杀手组织所控制,如果说李家和暗水勾结在了一起,虽然最有可能,但是想不到李家这么做有什么意义,作为从商多年的大家族,有些不得见光的事情并不奇怪,但以李家和官府、朝廷的关系,这些都不算什么,和一个江湖杀手组织合作却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何况一旦被发现,其后果不言而喻,恐怕李家之后将永无宁日,毕竟死于暗水之手的人已经太多,所以柳牙到底要说什么他们三人也难以肆意揣测。
钟离行歌道:“暂时只能在这里先避一避,明珠放在何处了?”
巴川笑道:“你肯定想不到,放在李二公子的屋子里了。”
钟离行歌也笑了。
“趁他不在,我和木雕悄悄潜入,在他的床下掘了一个大坑,放进去了。”巴川看了看木雕道。
“无论如何,今天我们都要把这件事做个了结,如果继续拖下去,难免出什么问题,我们要做最坏的准备,不管李家和暗水是勾结在一起,还是被其所控制,我们都要创造一个他们无法抵赖的场合,最起码能撤掉朝廷对你的通缉,还有解除对六扇门乃至刑部的监视和限制。”钟离行歌道
巴川道:“所以,最好能让刑部和、吏部、兵部的人都出现在李家,做一个见证。”
钟离行歌道:“但我还没想到要怎么办。”
巴川道:“这个太简单了。”
钟离行歌回过头看向巴川,“外面到处都贴着我的头像,只要吸引一大批官兵到李家,兵部和吏部的人自然会来,到时候我们把明珠取出,如果李家真的和暗水有关联,我还得反问他如何给太平镖局一个交代。”
钟离行歌道:“太平镖局,我劝你还是别多想了,这几天我考虑了一番,如果混入马如风那伙人的两个暗水成员也如同今天这样,恐怕那十几个人只会有两种结局。”
木雕罕见的开口道:“被杀,或者加入暗水。”
巴川不无遗憾的道:“那马如风手底下很有几手硬功夫,自十八岁出道以来,可以说没有做过一件有违江湖侠义的事情,保镖无数,几乎没有出过任何丢镖的事故,三十六岁成为太平镖局的总镖头,四十岁掌管太平镖局,为人精明但不狡诈,我也见过几次,确实是一条铁骨铮铮、很有担当的汉子。”
钟离行歌道:“看得出,为了赔给李家这颗明珠,几乎把太平镖局的产业都卖了,自己也因为愧疚而远走塞外,可见其性格之刚烈,只可惜生不逢时,碰上了暗水,恐怕也正因为此,你才想和李家为马如风讨个说法。”
巴川叹了口气道:“见过几次,虽然说不上熟悉,但江湖中这样的好汉并不多,确实有惺惺相惜的感觉,不过现在我自己都自身难保,即使明珠归还,刑部和六扇门可能也会出现大的变动,想帮他也心有余而力不足。”
巴川顿了顿接着道:“这个世界从来都不是公平的,江湖中更是如此,有敌我相逢的刀光剑影,有豪气干云的侠客英雄,甚至有萍水相逢的一见如故,但绝没有公平,公道确实是在人心的,国法也是主持公理的,但绝对的公平,是难以存在的,当了这么些年的公差,我开始当捕快时便是希望能够用自己的力量给那些普通人多些公平,主持些公道,但渐渐的我发现,我是给不过来的,就像这件事上,我无能为力。”
钟离行歌拍了下他的肩膀道:“那你还要继续当捕头吗?”
巴川看着钟离行歌一脸懒懒的笑容犹豫了一下还是郑重的点了点头。
“确实你给不过来,毕竟天下之大,有人的地方就有冲突和矛盾,就会有不公平的存在,因为,每个人心里的秤和秤砣是不一样的,但如果没有了你这样的人,那会更加不公平的,正是因为不公平的存在,才需要有你这样的人去主持公道,去惩恶扬善,你主持不了天下人的公道,但做一件毕竟是多一件,不能因为做不过来便不去做,可怕的当然是失望,更可怕的是希望后出现的再度失望,但这些都不足以将我们的内心击溃,完全放弃希望和行动才是最可怕的。”钟离行歌笑着看着巴川。
“再长的夜,终会破晓。”木雕灰色的眼眸仿佛放着光,难得的说话。
钟离行歌笑了,笑的懒懒的,看看木雕,又看看巴川道:“所以不管暗水,有多可怕,只要你想,终会击垮他们,而且一定会有我、方老板和木老爹这样喜欢多管闲事的人帮你,你说呢,木老爹。”
木雕依旧没有表情,好像已经嫌说的话已经太多,但还是缓缓的说道:“虽已老,但还能勉强对付些阿猫阿狗。”
虽然好似没有任何表情,但钟离行歌仍然能从木雕的顾盼之间依稀看到当年那个叱咤关外、挥刀狂歌的独行大盗萧鹰,人虽已老,意气仍在。
巴川内心也不禁热流涌动,天下有这些人在,那么公道就不会泯灭。
钟离行歌忽然想起什么,走过去打开角落里的两个盒子,一个装着一些大包小包的东西,依稀传来药味,另一个盒子里则装着一些肉干和馒头,钟离行歌给二人上了药,然后一起吃了些东西,他们知道,事情还没有结束,暗藏的凶险依旧在等着他们。
但,冬夜虽长,终有破晓之时。
第五十一章 始料未及(一)
巴川的腿伤本不算太重,钟离行歌的药又有奇效,不到三天,就已经没有大碍。
钟离行歌从外面回来,倒是没有发现任何异样,好像暗水折损了这些人便销声匿迹不准备再触及此事,但他们三个知道,暗水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清晨,京城的半空好像浮着一层淡淡的浓雾,不时能听到街巷之间的吆喝,还能闻到烧火做饭的烟雾和香气。
巴川已经将伪装卸下显露了真面目,因为木雕的真面目京城的人几乎无人认得也就不再易容,钟离行歌不知何时又给自己换了一张脸,年龄与实际相仿,但仍是那种看一眼便会忘记的脸,巴川几乎说不出和此前自己的那张脸有什么区别,但还是觉得哪里不一样。
三人一出去便散开了,巴川一人四处游荡,哪里有通缉画像便往哪里走,正好看到一家卖油条、老豆腐的小店,门板上贴着通缉令,大致说巴川是朝廷正在捉拿的重犯,一旦发现踪迹及时上报,重重有赏,上面盖着兵部、吏部的大印,画像画的也很逼真,基本上和他自己有七八分相似。
巴川大咧咧的往里面桌上一坐,立即有小二跑来问:“这位爷,您吃点什么?”
“三根油条,一碗老豆腐,卤要多点。”
“得嘞,您稍等。”
小二和老板加起来三个人,都看了他一眼便继续该干嘛干嘛,还有两个四五十岁的男子正喝着豆浆就着两根油条低头猛吃,巴川进来也只是看了他一眼便不再理会,巴川都快要乐了,自己躲了那么久,怎么现在出来反而没人搭理了?可能是早晨人少,加上这小馆子也没人注意。
想罢他坐着慢慢吃,吃完还要了一碗豆浆,还和老板问了句通缉令上是怎么回事。
老板带搭不理的说:“听说这捕头不错,还挺年轻,说是杀了什么人,搞不清楚,再说也他妈邪性,六扇门办案杀个把人也不是新鲜事儿,谁知道这干什么呢。”
说这话的时候斜着眼瞟了下巴川,说完就钻进厨房了。
巴川看老板没出来,有可能是怕自己发现,实际已经报官了,便坐着等了半个时辰,还是没什么反应,据他的了解,就算六扇门的人不能出来,兵部和吏部的人再慢这么久也该来了,说明这店里的人不认识自己,他放下几个大钱直奔东菜市口那边最热闹的汇八方茶馆,地方大,人流多,尤其午前,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打听事儿去这就对了,整个BJ城发生了什么都能在这打听到,巴川想,到了那,不用一盏茶的功夫,估计官兵就得把自己围起来。
他一上楼,整个茶楼虽然人不算多,但也已经坐了七八桌人,有些角落里还窝着几个卖艺的,他上楼时,竟然没人注意他,没被通缉前他也算是京城里数得上的人物,现在整个紫禁城到处贴了他的头像,他的名气估计要比皇帝都大了,除了茶博士端着个大茶壶来给他倒茶外依然没人注意到他,这让巴川也颇感意外。
就连茶楼外大街上的生煎小摊上坐着的木雕和钟离行歌都哑然失笑,直到巴川耐着性子吃了三碟花生米喝了七八杯茶水之后整个茶楼才坐了一大半人。
有出来遛鸟顺便喝茶聊天的,有老伙计没事干惯例上楼吃生煎的,还有大清早出来谈生意的,四处喧闹,赶不上人声鼎沸,倒也都聊的热络得很,几乎只有巴川一个人坐着,他几乎都要忍不住大吼一句“你们都是猪吗?看不到朝廷的通缉要犯巴川巴大捕头就在这里吗?”
可是四周围大家各聊各的,有些聊得高兴的不时发出笑声和叫骂声,只听邻桌三个公子哥摇着扇子大声聊“……昨个本小爷我去了趟满春园儿,你猜怎么着,嘿、来了十几个新小妞,那叫一个俊,哎呀、那条儿我就跟你说吧,棒着呢……”
另一桌则是一个闪着精光的小眼睛和一个满脸严肃的瘦高个儿说“六爷,我跟您交一实底儿,就我这物件儿,您可着整个BJ城打听打听,这成色这个价儿的,再多一家我白送您……”
斜对面则是一个愣头青的小伙子直愣愣坐在凳子上,像一口钟砸到了地上,对面坐着一个比他小很多的带着满脸羞怯的小姑娘,上首则是一个脑门儿上贴着膏药、后背插着一根烟袋的男子,长得贼眉鼠眼,一脸笑容说不出的猥琐,一边敲着桌子一边和愣头青说:“大牛,你自己看,这么水灵的姑娘哪儿找去?要不是双亲刚刚身亡,急需安葬,二爷我也懒得和你计较你那点细碎银子,实在是看她着急,你也跟我提过这茬儿,正好赶得准……”
巴川不时向四周看来看去,也许自己该闹点儿事儿就好了,四周一看,斜对角有一个对着自己的大胡子,一脸横肉,满目凶光,一看就不是善茬儿,巴川一笑,死盯着这个大胡子看,表情极为不屑,眼神中透露着满满的挑衅和羞辱,只要是个长眼睛的人恐怕都受不了,这个大胡子过了一会儿显然注意到了巴川,大胡子眼神一凛,能看得出因为牙齿暗咬脸上的颧骨都突了出来,蹭的站起身和身边两个彪形大汉一起走了过来,巴川微微一笑,终于机会来了。
可巴川还没等乐完,这三个人竟然是走到楼梯口下楼走人了,完全没理他,巴川哭笑不得,几乎忍不住要把那三个人拉回来狠狠揍一顿,这些人都怎么了?只要和官兵报一声,就有白花花的银子拿,竟然没人动这心思,巴川搓了搓手,叹了口气,“嘭”的一声狠狠敲了一下桌子,几乎所有人都转过头看向自己,一张实木桌子几乎要敲裂了。
整个酒楼都安静了,巴川对这样的效果很满意,悠然环顾了周围一圈,但发现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像是在看一个疯子发神经一样,转过头又继续聊,一个小伙计快速跑过来哈着腰道:“这位大爷,您怎么的?有什么不满意您说,是花生米没给您炸熟了还是茶不对您味儿,您多担待!”
巴川第一次发现,想做个坏人,原来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简单的,之前也经常碰上闹事的泼皮无赖,感觉这些人简直是无理取闹,什么事儿都能找出个闹腾的由头儿,可是现在才发现,能随便找茬儿也是种天分,不是谁都能干得了的。
巴川指着自己的鼻子道:“你认识我是谁吗?”
小二愣了一下脸有点发红道:“不知道,这位爷您是……”
巴川叹了口气站起身大声道:“你们全都是瞎子啊,眼睛都长到屁股上了是吗?”
所有人又像是看疯子一样看他,有一桌一个公子哥翻了个白眼儿“不是,这位……”还没等站起来就被旁边一个同来的拉了下来小声不知道说了什么瞪了巴川一眼便继续聊他们的,没再搭理巴川。
茶馆老板圆圆胖胖四十多岁呼哧呼哧的像个肉球一样几乎是滚到巴川这边,一拱手道:“这位大爷,您有什么不满意的您说,您别闹事儿啊,我这还做生意呢,您大人有大量多担待,您想吃点什么,我让后厨赶紧的,您要是吃饱了,不行您别处转悠转悠?”
说完还抽了旁边伙计两个耳光“不好好干活干他妈什么呢?是不是哪里惹到这位爷了……”
巴川心里叹口气,简直想打自己两个嘴巴,自己在暗室休了三天,这人世间是不是颠倒了,还是说自己一直睡着就没醒,官府的人不来就罢了,难道暗水的人也都死绝了?哪怕来个人暗算他一下也行啊。
巴川站起身拍了拍老板的肩膀道:“没事儿没事儿,茶不错,花生米炸的也很好。”
说完便匆匆下楼了,他从来没觉得像此刻这么丢人……他不回头看都知道身后那些人在用什么眼神看他,估计不止一个人心里在说“这他妈绝对是个疯子,病的不轻……”
第五十二章 始料未及(二)
巴川刚走到街上,就看到对面生煎小店钟离行歌笑的像是刚刚捡了五万两银票的脸,上面发生什么事儿他肯定知道了,一边捂着嘴笑一边看着自己,巴川一下子明白方老板为什么说钟离行歌的脸有时候比欠了自己几万两银子十几年没还的老赌棍都讨厌。
巴川阴着脸走在街上,平时宫里的密探、六扇门的捕快、三法司的巡捕都会密布在紫禁城内外,现在自己这么大个人出现在京城,应该早就有所行动了才对,怎么自己一上午折腾了近一个时辰都没动静,这些人都死绝了吗?难道自己非得跑到吏部或者兵部的门口杀上个把人,然后再去都察院从被窝里将都御史常大人揪出来打一顿指着自己鼻子喊上一句“我是巴川,我回来了”才能引起些轰动不成?
他怀疑自己就算是现在当街强抢民女、放火烧店都没人来抓自己,搞不好还有人给自己跪下磕头求自己网开一面放他们一条生路……
巴川低着头拐进一条街,没注意迎面走来一个戴着大檐帽的男人,走到巴川身边时低声说了句:“巴捕头,快走。”
巴川没回头道:“我不走,为什么没人抓我呢。”
带大檐帽的男人转过身拉着他走进一条小巷子道:“你为什么……”
巴川看着他道:“曹大人,这是怎么回事?”此人正是刑部清吏司员外郎曹行,巴川一早在紫禁城刚出现,刑部的王大人便知道了,立刻悄悄四下派心腹人想办法让巴川逃走,恰好这曹行刚好碰上。
“巴捕头,你不知道正在捉拿你啊?”曹行脸憋得通红,一脸焦急,此人是王大人的心腹,和巴川的交情也不错,此刻看得出是真的着急。
“我知道啊,任清大哥不是我杀的,我跑了不就坐实了!何况我跑了六扇门和刑部怎么办!”
“知道不是你杀的,就算是个傻子也知道,实话告诉你吧,皇上也不愿意抓你,是因为李家和兵部、吏部追的紧没办法就拟了道圣旨准了兵部和吏部的通缉,可是谁都知道这里面有蹊跷,所以十三司都不愿意抓你,连东厂的人都不想掺和这事儿,谁都没和兵部、吏部的人说,所以你就走吧,皇上实际不准备追究咱们的案子,不然,早就都掉脑袋了。”曹行道。
“是这么回事儿啊?我说怎么一大早折腾了半天没人理我呢,可是我必须得让他们抓。”
曹行眼睛瞪的像是铜铃一样,憋了半天才说:“你是烧坏脑袋了吧?”
“我找到那颗夜明珠了。”巴川低声说。
曹行一愣,像是刚刚听到巴川娶了七房老婆一样不敢相信。
巴川向四周看了一眼悄声道:“很多事儿现在没时间细说,你和王大人真想帮我,就赶紧派人把我的行踪透露出去,让兵部和吏部的人来抓我,人越多越好,然后让咱们刑部和六扇门的所有人都跟着,但一定要小心被暗算,这事儿一定要有个了结,你就先别问了,尽快告诉王大人。”
曹行知道巴川做事向来谨慎严密,既然这么说肯定有他的道理也就没多问点了点头把大檐帽盖好匆匆的走了,谁知刚走出去没几步,忽然一声闷哼,巴川立刻向四周看去,曹行还在匆匆行去什么都没察觉,只见一堵墙上钟离行歌正扣着一个不知名的男子的咽喉,这男子身体还在抽动,随即便开始化为脓水,钟离行歌扔开尸体跳下来装作路过轻声说道:“街上有几个暗水的人一直盯着你们,刚才好像要暗算这位曹大人,但不知道为什么,并不准备偷袭你,但是不要掉以轻心,他们的目的现在还看不出来。”
说完便尾随着曹大人走了。
巴川皱眉看着四周围,一个上午竟然发生了这么多怪事,暗水到底要干什么,难道是猜透了自己的想法,不想让人给报信?这不可能,毕竟想让兵部和吏部的人知道自己在京城的消息太容易了,还是说又要像杀掉任清一样嫁祸给自己?
但为什么不直接把自己杀掉呢,自己死了那么暗水就完全不用顾忌其他了,巴川把自己转换在暗水的位置,最好的办法就是将自己杀掉,除非杀不了否则应该尽力派杀手来才对,所以巴川此刻完全猜不透暗水的意图。
既然暗水没有杀自己的心思,也就不用操心其他的事了,巴川立刻飞身跃到大街阁楼的楼顶,等着曹行将消息透露出去,果然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巴川便看到西面街道两列官兵全副武装疾行而来,前面骑兵开路,中间是弓箭手,后面还跟着上百的军队,最后面隐隐能看到两匹高头大马上载着两个人,很有可能便是兵部和吏部的两位头头。
巴川依旧不动,只等前面的骑兵行进而来,骑行在前面的一个年轻校尉看见在楼顶的巴川大声吼道:“要犯巴川,你犯下重罪特来拿你,最好立刻下楼束手就擒,否则万箭齐发,让你死无全尸!”巴川看着眼前这个趾高气昂的官兵,一眼便知道是在皇城里巡视惯于捉拿个小偷小摸地痞无赖但却是从未上过战场的娇贵兵。
巴川完全不放在眼里,笑了笑拿出几颗花生米放在嘴里,领头的这位一看恼羞成怒,下令弓箭手放箭,弓箭手队的队长轻声道:“刘校尉,是不是等两位大人到了再做定夺?”
“等个屁,等两位大人来了,还去哪抓他?你不知道他是朝廷缉拿的要犯吗?万一逃跑了你担待得起吗?立刻放箭!”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看巴川总……重犯好像没准备逃跑,咱们放箭一来不管用,二来可能伤到无辜百姓,所以您看……”
刘校尉转身打了他一个大耳光怒道:“哎呦嘿,他妈的,你是校尉还是我是校尉,闹市中捉拿要犯,误伤些平民也属正常,而且怎么会没用?难道他是铁打的不成!给我放箭!”
弓箭手无奈只好命令三排弓箭手一排放箭,二排准备,三排警戒,按照梯队依次放箭!命令一下,前排几十只弩箭呼啸而至,巴川不躲不闪,只等弩箭射在近前手臂一挥便将近身的弩箭全都打了下来,随后双手一扬,二三排十数个弓箭手都踉跄跌倒还撞了身边的弓箭手,以至于后两排的的弩箭没几个射到巴川反倒差点把自己的人给误伤了,刘校尉脸色铁青,气急败坏的骂道:“一帮该死的饭桶!”
不多时后续的步兵围上前将整个阁楼围了起来,后面骑着高头大马的两位正是吏部和兵部的侍郎,兵部侍郎齐峰一身甲胄,横眉冷眼,左手握着刀柄,右手拿着马鞭,看到被打的东倒西歪的弓箭手对着巴川厉声喊道:“要犯巴川,数罪在身,潜逃数月,又打伤捉拿京师官兵罪加一等,你可知罪?”
巴川微笑着看着这位兵部左侍郎,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坐在上面嚼着花生米,倒是吏部的侍郎反而沉稳了许多,对着巴川拱手道:“巴捕头,明珠一案未了,你潜逃数月,同时涉嫌杀害六扇门副总镖头任清,现在你回到京城,虽然不知你意欲何为,但是罪无可恕,天子脚下容不得你乱来,倘若束手就擒,坦白一切,皇上天恩浩荡,让你少受些牢狱之灾也不是不可能……”
没等他说完巴川一笑扬起手中的花生米射到了吏部侍郎赵正风张着的嘴里,赵正风脸色一变,巴川哈哈笑道:“我这花生米可贵的很,只剩一颗还给了您,真是可惜得很。”
赵正风脸色涨的通红“呸”的一声把花生米吐出去大声喊道:“把这个刁民给我抓起来!”
巴川轻点阁楼,转眼已经跃出丈许,不时便在十几丈之外,后面的官兵立刻追击,巴川不紧不慢的在前面走着,钟离行歌和木雕则混在周围监视着暗水的人以防突下杀手暗算巴川,虽然后面有数百官兵追着,但却也成了巴川的护身符,毕竟暗水的人也不敢在皇城数百官兵的众目睽睽之下出手。
没多久巴川到了李家院落,纵身一跃至李家高墙之上,等到后面的官兵追了上来,朝他们一笑,便跃入李家院内。
第五十三章 了结(一)
两位侍郎大人看到巴川藏进李家,连忙带着官兵便冲了进去,只见巴川正悠然走在院内,李家的家丁、护卫、丫鬟都纷纷涌出,李家的二公子李松亭、三公子李松正及夫人也都被叫了过来,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吏部侍郎赵正风下马道:“李二公子、三公子,本官与兵部侍郎齐大人捉拿要犯巴川,闯入贵府还望见谅。”
李松亭虽然不认识二位侍郎大人,但却认识巴川,当初明珠遗失回京之后,巴川和他询问过多次当时在不醉茶楼的情形,一来二去倒也算得上熟悉,他对六扇门的事情多少也有些了解,况且明珠一事也是因为他们所起,看了看悠然闯入的巴川也没说什么只是对着两位侍郎大人拱手施礼道:“两位大人办案在下一介草民岂敢怪罪,既然要犯闯入我李家院落,如何行事,两位大人还请自便。”
刚说完话,院外传来轰轰人声,原来是刑部尚书王大人和其他官员还有六扇门几乎所有的人都陆续进来,虽然刑部现在因为办案不力、六扇门多事之秋处于限制状态,但仍然是官居二品的大员,吏部、兵部二位也当以失礼:“王大人,您来也刚刚好,我们正在追击你们六扇门的要犯巴川,不慎闯入李家,正要捉拿归案,您来正好做个调解,免得我们刀兵相见伤了和气。”
王大人点头称是,看向巴川,曹行已经把巴川的话告诉了他,自然知道巴川如此必有道理,便没有多说看向巴川。
巴川看到人已经来齐,便先拱手向吏部、兵部道:“两位大人,下官巴川刚才多有得罪还望见谅,但确实是事出有因,容下官禀明之后再做定夺不迟。”
然后又对李松亭道:“李二公子,当初,如果在下未曾记错,您和我们说的是如果半年内不破此案当上报朝廷,可是还未过两月,便让兵部、吏部插手,还将在下变成了通缉要犯,不知您如何解释?”
“这个……”李松亭当然知道原因为何,虽然答应了六扇门,但是此事牵连刑部,吏部、兵部向来和刑部不和,此次从中作梗意欲让刑部和六扇门改头换面他也是没办法,但当着吏部、兵部两位侍郎的面儿又没办法把话挑明,所以不免有些尴尬,不知该如何作答。
齐峰厉声斥道:“要犯巴川,铁证如山,罪无可恕,何必在此怪罪李家!”
巴川冷笑道:“齐大人,你一口一个要犯,还说什么铁证如山,数罪在身,你倒先说说看,我犯了什么罪,你们又有了什么铁证。”
齐峰怒道:“明珠一案办案不力,至今未能破案,你还潜逃数月躲避追捕,任清寻你不成又为你所杀,现在尸骨未寒,你还敢狡辩?”
巴川道:“明珠的案子先不提,我自会给李家一个满意的交代,这就不劳您费心了,”说完走了几步到二人面前,二位侍郎听到这话心里不由一震,接着巴川又道,“再说任清任大哥惨死一事,依照你们所说,任大哥是为寻我,而我为了逃避抓捕所以杀了任大哥,是也不是?”
“不错,你一定是被任清所发现,他好言相劝,你却突施暗算而逃跑。”
巴川不由笑道:“请问是你亲眼所见?”
齐峰看了看旁边的赵正风想了想道:“任清胸口几处致命伤,都是被你的成名暗器绝尘如意珠所伤,不是你杀的还有谁?”
巴川无奈笑道:“是个铁匠就会打制铁珠,能打铁珠的就能打制我的绝尘如意珠,会用暗器的人都能用绝尘如意珠杀人,如果死在绝尘如意珠手上的人都算在我巴川的头上,恐怕不太合适吧?”
齐峰和赵正风心里当然也知道这只不过是一口托词,只是为了能够牵连刑部,不断抹黑,巴川一番话句句在理自然难以辩驳。
巴川接着道:“何况,你们兵部和吏部和我们六扇门向来无甚往来,皇上是让你们督办明珠一案,任大哥无论死于谁手,于公于私都是我们六扇门和刑部所辖管,什么时候授命了你们来插手?两位可是把手伸得太长了些,如果六部都像你们这么办事,那干脆上报天子,将刑部、礼部、户部、工部都裁撤换由兵部和吏部来办岂不更好?”
如果说刚才巴川的话是将自己的嫌疑抹清,那么这番话可说是让吏部和兵部置于了更为尴尬的境地,如果传入了其他三部的耳中,即使不作深究但有意无意也会让人生些嫌隙。
齐峰和赵正风脸色一变,这巴川看似年轻,能当上六扇门总捕头果然非同凡响,正不知如何辩驳时巴川来回走了几步又道:“何况依照你们所推论,我是因为潜逃追捕而销声匿迹,被任大哥所发现而突施暗算,先不说这段日子我根本就没有逃,就算是我杀了任大哥,只有猪一样的傻子才会用自己的成名暗器杀人之后再送回京城生怕别人不知道是自己杀的,请问两位大人,这符合常理吗?”
“再者,你们所说的铁证只不过是子虚乌有为人所欺,说我是畏罪潜逃更是信口雌黄有意污蔑,紧接着在无法定罪的时候便私自发布通缉捉拿朝廷命官更是越权而为,二位大人,身为朝廷栋梁之臣为外人所欺如何论处?污蔑朝廷命官又依法何罪?不经刑部而签发全国通缉令通缉未定罪的官员又该当何罪?我倒是可以引见我们刑部的同仁为二位疏通一二。”
这番话说完,两个人面如土色,羞愤交加,去也不是,留也不是,汗水涔涔不住看向王大人,王大人自从李家发难以来,被兵部、吏部刁难已久,上至王大人下至六扇门众捕快,都积怨已深,此刻更是觉得扬眉吐气大为畅快,正在此时,从后面传来人声:“巴捕头不愧是六扇门有史以来最年轻有为的总捕头,不仅武功高强,心思缜密,不想还牙尖嘴利,口吐莲花,王大人有这样的下属,怪不得有恃无恐呢。”
来人说完也走了进来,正是当朝吏部尚书史沉,虽是文人出身,但却双眉粗浓,宽鼻阔口,虎背熊腰,身高近八尺,悠然走来和王大人点头施礼,道:“但纵使你巧舌如簧,也不能推脱你明珠一事办案不力之罪。”
巴川笑道:“史大人,下官离京四个月,东奔西走,差一点死在真正的罪人之手,若不是有朋友相助,早已死在了深山之中,不知您有何证据能够证明下官办案不力?”
“明珠被盗,至今没有下落,这就是证明,请问李二公子,你家明珠可否拿回?”史大人一脸不屑地说道。
李松亭躬身答道:“回禀史大人,小人不曾见到。”
巴川道:“请问史大人,如果明珠取回,又该当何论。”
史沉道:“若明珠取回,自然赦免你的重罪,六扇门恢复原职照常办案。”
巴川摇了摇头笑笑不答话,王大人站在原处抬头看着天空道:“原本无罪之人竟然需要赦免无罪,看来史大人在审案定论、掌罚罪事方面倒是颇有些高明的见解,如果吏部的事情无需操心太多,倒是不妨奏明圣上,来我刑部坐堂也未尝不可。”
史沉正要答话王修寒走近几步逼视着他轻声道:“何况,圣上命你吏部和兵部督办此案,并没有让史大人判案,即使有何判决,也需要奏明圣上以请圣谕方为定论,史大人一番话好像是要代圣上判决此案,但本官并未听说史大人当了钦差,还是说……”
话还未说完史沉脸色也变了,自己随口一句竟然被这个该死的王修寒抓住了把柄,刑部为六扇门所牵连萎靡不振,自己竟然忘了他们可是掌管着编修国法、审核要案、定罪论处的职责,根据言谈行止定罪论处是刑部最为擅长的事情,自己一时掉以轻心竟然被钻了空子。
但史沉也是官场混迹多年的老狐狸见巴川如此大张旗鼓的出现必然是有恃无恐,那明珠想必是有了下落不然不会如此胸有成竹,如若这样,这件事恐怕就没办法成为要挟刑部的把柄了,偏偏此时兵部尚书林耀祖那个老东西借故不来,可见是已经推测出这巴川必然在这案子上有了很大的进展,所以立刻收手,如果自己继续和刑部作对,恐怕反而要惹一身的麻烦。
想罢立刻变了张笑脸拱手欠身道:“王大人,此言差矣,你我皆为朝中同僚,刚才不过是信口胡言,即使要定论首先也该是刑部提请,何况此次圣上命我和兵部乃为督办,主办仍为贵部,只要明珠取回,一切都皆大欢喜,我们同朝为官,王大人更是朝中肱骨,本官怎敢越俎代庖,刚才一时失言王大人还要多多见谅,毕竟本官在吏部当差,对要案定论是为外行,说了几句肤浅的话让刑部各位同僚见笑了,不如还是请巴捕头将明珠取回,此案也算为圣上解忧有个交代,不知王大人意下如何。”
王修寒一听也不好继续咄咄逼人,毕竟同为六部尚书,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颇为不易,但这话中退中有进,暗藏机锋,如果这明珠拿不出来,意思则不言自明,所以也不愿继续和他拉扯,转向巴川,意为让他将明珠下落讲出,尽快将此事言明。
巴川转身道:“李二公子,可否借步到贵居一叙。”
李松亭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领着巴川等人向自己的居室走去,后面跟着三部上百人,其余的人都候在院内和院外,相比之前忐忑不安的刑部众人,此时看到巴川如此胸有成竹不禁也多了些底气,至于六扇门一众捕头、捕快对这位总捕头更是向来信任,昂首阔步跟于其后。
第五十四章 了结(二)
李松亭开门做请,赫然发现一个其貌不扬的年轻人正坐在自己房间内的椅子上吃着桌上的糕点水果,一边吃一边发出吧唧嘴的声音还不住的自言自语道:“有钱人家的糕点就是不一样,果然精致……”吃完拿起茶壶自斟自饮,桌上随意扔着一堆果皮,显然已经来了不少时间,但却没人知道他是谁,并且是在何时进来的!
李松亭瞪起眼转向旁边:“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家里进了生人都不知道,是不是有一天连衣服都被偷光了还在打呼噜!要你们有什么用?”
旁边李家的总管朝里面看了一眼满脸惊讶结结巴巴道:“二少爷,老奴真的没,没看到这个,这个小贼是,是……”
里面的当然是钟离行歌,吃下一大口糕点好不容易咽下去才转身憨憨一笑道:“李公子,我可没偷你东西,只不过吃了你十几块糕点还有两个苹果、一根香蕉还有一个橘子罢了,而且也不能怨我,毕竟我一早进来,一个人都没有,坐也无聊,站也无聊,奈何只能吃果糕。”
要不是有三部高官在场,气氛也太过凝重,不少人几乎要笑出来。
李松亭脸色简直变得像锅底一样沉声道:“来人,给我把这个泼皮无赖打一顿拖出去,不要耽误了各位大人办案。”
钟离行歌悠然坐着翘着二郎腿道:“李公子,你把我赶出去,可别后悔,我是巴川捕头大人花了高达一两五银子的重金请来当护珠使者的,你要是把我赶走了,那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说不定就长腿儿跑了。”
刚一说完六扇门里有几个人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随即又捂嘴低下头。
巴川板着脸道:“小虫,不得无礼,在李公子和各位大人面前,休得胡言乱语,”说完转向李松亭道,“这位是我的一个小兄弟,此次明珠能够找回全仗着我这位兄弟鼎力相助,只不过生性顽劣,还请莫要见怪。”
史沉轻哼一声,王修寒反倒是一脸笑容说道:“噢,如此说来,这位少侠倒是身怀绝技的不凡少年啊,年纪轻轻,能够如此为巴捕头所倚重,前途不可限量,不知现在……”
巴川一听便知道,王大人向来是爱才如命,只要看到有真本领的年轻人便想招揽进刑部做事,巴川便趁机打断道:“王大人,咱们把正经事办完了其他的再说不迟,毕竟是在李家宅院,多有不便。”
王大人点头称是。
巴川带着三部大员和李松亭进了他的屋子,对李松亭道:“李二公子,此次明珠取回一事牵扯我六扇门内部机密不便多说,但确实是九死一生极尽曲折,能够安然回到京城实属不易,为了机密行事,特意等到李二公子出宫回来才开始行动,因此三日前我将明珠放入……”
正在此时钟离行歌忽然打断道:“巴捕头和我一起潜入您的屋子,放进了您的衣柜里,一直由在下看守,如今该到的人都到了,也是完璧归赵之时,我这就把这颗几经周折、价值连城的明珠拿出来。”说完转身走向衣柜行至巴川跟前时特意意味深长的看了巴川一眼。
巴川头脑当然也非常人可比,钟离行歌一经打断便知事有蹊跷,自己明明说了是进入李二公子房间在他床下掘了一个坑放了进去,但是钟离行歌却改口为衣柜,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钟离行歌如此改口必有缘由,只能之后询问了。
钟离行歌打开李松亭的衣柜,很熟练的从里面探进身子将一个木箱子拿了出来,轻轻放在地上,好像箱子里放着的是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一样。
钟离行歌抬头看了周围人一圈,轻轻打开箱子。
只见箱子里装的是一堆棉絮,将棉絮都拨开,露出了被多层牛皮包裹的严严实实的球状物体,在剥开牛皮之时,钟离行歌莫名其妙的撇嘴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然后闭气猛的将牛皮都扯开,只见那颗晶莹剔透、流光溢彩的明珠映入了所有人的眼帘,还未及众人赞叹,一股奇臭无比的气味忽的涌入所有人的鼻翼,钟离行歌揭开牛皮就已经迅速窜出了窗子,好像接下来不管发生什么都和他毫无关系了。
众人纷纷掩鼻,巴川嘿嘿干笑几声道:“大家不必担心,这臭味无需介意,只要经过细致的清洗,不出三天,臭味就会消失,李二公子,且请上前查看,是否为贵府之前丢失的那颗明珠。”
李松亭皱着眉头紧紧捂着鼻子仿佛闻到的是五毒教教主放出的屁,走到近前,细细查看夜明珠,这明珠倒是和此前没有任何差异,仍然熠熠生辉,珠内隐隐有凤凰之舞,绝无虚假,只是这股臭味实在是让人难以忍受,仿佛眼前不是那颗用三十三对玉如意换来的夜明珠,而是一堆三十三个人拉出的大粪。
李松亭查看一番后回过身躬身很牵强的笑道:“不错,正是在下此前丢失在不醉茶楼的明珠,经过数月,巴捕头竟然能够奇迹般寻回此明珠,在下感激不尽,几位大人恰巧今日也光临寒舍,如此皆大欢喜之时,不如由舍下备上几桌酒席,让在下聊表谢意。”
王修寒笑道:“那么恭喜李二公子,如此闯入贵府也只为本案做个了结,既然明珠确定追回无误,那本官就不多做叨扰了,二公子的酒席不如等到大喜之日本官定当来喝上一杯喜酒,那么本官就告辞了,请向李老太爷问好。”
王修寒刚说完,其他人当然也不便多留,史沉更是脸色极为难看的说了几句应酬的话便迅速带人离开了,生怕多留一刻都要被熏得晕过去,虽然李家并无官府之人,但与朝中大员关系颇深,更有皇亲身份,众人离前都十分客气,李松亭也不多做挽留,拱手送客至门前。
巴川等人走至最后,踏出门前回过身看着李松亭、李松正二人微微一笑道:“两位公子,虽然此案告破,明珠完璧归赵,在下也洗脱了罪名,其他便与我们六扇门没有说没关系了,但有一句话还是忍不住想说。”
王修寒等人也纷纷转身,钟离行歌则摇了摇头趁别人不注意便溜掉了。
李松亭道:“巴捕头但说无妨。”
巴川道:“当时太平镖局马如风及其手下不幸丢镖,倾家荡产赔给贵府,之后解散镖局,远走塞外,可谓让人唏嘘不已,如今明珠已找回,二位公子,可想过,我们六扇门给了你们一个交代,你们如何给太平镖局马如风镖头一个交代?”
不仅是李家,甚至连王修寒和六扇门众人都因为明珠一案告破大为宽心,却忘了太平镖局这一码事,巴川忽然提起,都颇有些诧异。
巴川又道:“此案牵连众多,盘根错节,夜明珠又价值连城,我六扇门众人倾力调查,也用了如此长的时间,虽然明珠寻回,很多事情仍然云里雾里,可是李二公子当时只给了马如风十天,当然,这并不能怪李二公子,只是,那马如风变卖了太平镖局的银子,李公子是否拿的有些不太合适。”
尤其李家更是如同当头一棒,不知所措,李松亭道:“这件事,在下,呃……”巴川打断李公子吞吞吐吐的话语道:“两位公子倒是也无需向在下做任何解释,在下也并无问罪之意,只是那马如风出道多年,和在下有过几面之缘,如今明珠寻回,太平镖局却已经难以重现,马如风等人也不知所踪,不得不叹世事沧桑难以预料,别无他意,仅仅是几句感叹而已,在下这就告辞了。”
说完巴川一脸严肃拱手施礼,转身离开,刑部、六扇门众人听后都脸色凝重的临走前看了看李家众人。
巴川虽说没有问罪之意,但一番话无疑让李家众人心里五味杂陈,难以回应。
曾经首屈一指的太平镖局,一朝散去,江湖中也只剩只言片语,再无踪迹,谁来负责,如何负责?
这件事如果传入了马如风一众的太平镖局众人耳中,又将作何感想?
茫茫塞外,此时仍是大雪连绵,千里冰封,马如风和那几把钢刀还能不能听到这件事呢?
三月近末,京城的轻风、携料峭春寒吹过。
第五十五章 风波(一)
刑部密室,墙上的十六盏灯摇曳着淡黄色的火焰。
巴川手中握着五颗钢珠,五颗本来嵌在任清胸口的钢珠。
站在他背后的李玄天和严云山脸色阴沉的像是两座矗立的冰山,灯影在众人的脸上时隐时现。
巴川的眼角有些抽动,看着密室里面的任清牌位,轻声道:“不是我。”
严云山拍了拍巴川的肩膀没有说话,李玄天则向来惜字如金,他和木雕不同,木雕是不爱说话,李玄天则是只说有必要的话,如果没有必要,即使天塌下来都不愿多说一个字,他用沉默代替了自己的回答。
他们当然知道不是巴川杀的,因为任清根本就没有被派出去寻找巴川,作为六扇门的顶尖人物之一,若无特殊情况很少会单独行动,尤其明珠一案巴川走前就已经交代的很清楚,在他回来之前谁都不要轻举妄动。
巴川进入六扇门之前,这三人就已经共事多年,无数次的浴血奋战、死里逃生,早已情同手足,胜似兄弟,即使要找巴川,也不会让任清一个人走。
巴川年龄最小,虽然当了总捕头,却从未将三人当做下属,总是以兄长之礼待之,八年来,四人同心协力,将数十件曾经轰动江湖的大案告破,将六扇门的声名抬到了从未有过的高度,他们的感情本就已无需言语表述。
此刻,在密室里端那些供奉着六扇门所有殉职的捕快、捕头铁牌位的暗房里的最右端,巴川在写着“任清”的牌位前上了一炷香。
然后缓缓走出,坐在五莲桌旁一个凳子上,旁边的位子本是任清的。
近十年来,除却三年前上任总捕头死于衡山之巅并坠落山崖后,这是首次有位子空出。
王修寒站在密室卷宗房的钢架间翻着卷宗,忽然道:“十年以来,六扇门,只有三次副总捕头以上级别身亡殉职的情况。”
严云山咬牙道:“这次的对手不一般,若没有小川拼死获得的情报,我们到现在对暗水仍然是一无所知,即便如此,我们还是无法有所行动,但无论于公于私,我严云山有生之年,定要让他们碎尸万段!”这严云山向来性如烈火,暴躁凶悍,加之天生神力,拳如雷霆,不仅与他交过手的人难得善终,对于悍匪恶势更是赶尽杀绝,如同嗜血修罗,虽然貌似残酷冷血,但却最是见不得不平之事,所以得了个“鬼熊”的绰号,虽已年近五十,其秉性依然如前。
王修寒道:“云山,此次我们面对的不是一个人,也不是几个江洋大盗或者凶徒悍匪,而是一个组织,一个严密、可怕、庞大的组织,有比我们更多的高手和难以想象的手段,和曾经我们见到的任何组织都不可同日而语,如果只是在江湖中兴风作浪,我们倒还可以放任不管,可现在发现,他们醉翁之意不在酒,虽然有什么目的还不清楚,但足见他们的势力已经不是江湖中的普通帮派可比了,很可能在朝堂之上,已有其控制的傀儡和党羽,所以,我们需要谋定而后动。”
严云山噌的站起来双眼怒睁道:“既然如此,王大人你上朝与圣上言明,严查所有官员一定可以查处些……”
王修寒沉声道:“你有证据吗?你能指出是谁吗?一句话就能让我们成为所有朝中大员的肉中钉,随便几个人说我们是危言耸听、借机图谋,再将十三王爷惨死的事情翻出来,恐怕,我们的脑袋没一个能保得住的,别忘了光是区区一个李家的事情就让我们处在风雨飘摇,我知道任清的死让大家都气愤难当,急于报仇,我也一样,可是难道你能杀尽天下所有嫌疑之人吗?”
严云山喘了口粗气,愤愤的又坐下。
王修寒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对巴川道:“你的那位小兄弟呢?”
巴川道:“走了。”
“去哪了?”
“不知道。”
“他没告诉你?”
“告诉了,”巴川道,“告诉我他要走了。”
王修寒道:“可惜,年龄虽小,但却是千中无一的人中龙凤。”
巴川道:“王大人,严兄、李兄,这次我能侥幸逃脱确实是依仗着我这位兄弟的鼎力相助才能逃出生天,细想当时,暗水的人故意泄露行迹,我将计就计擒下那个薛晴之后,又假意中了迷香本想能够探听些消息,没想到自己对暗水太过低估,反而被吞了下去。”
严云山道:“你是兵行险招,有些时候确实能够出其不意,但是这次你差点就丢了性命!那暗水如果那么容易对付,那就不应该叫暗水,那是猪下水,你能活着回来,简直就是奇迹。”
巴川点头道:“不错,但之后细想,暗水的所有行动都是经过近乎完美的设计而行动的,在射山深穴,地下毒蛇无数,洞外守着一个武功高到难以揣测的绝世高手,无伦如何,我都没有机会。”
王修寒道:“嗯,按照你所说,即使不死在里面,也要归降暗水为其所用。”
巴川道:“对,本来无论如何,我都不应该活着出去,即使能活着,也已经成为了暗水的人,但我却偏偏逃了出来。”
王修寒道:“而且还能带走那颗夜明珠。”
巴川接着道:“本来即使我能从射山深穴逃走,带着明珠也根本无法离开江南,暗水四下派人,只要我一出现,必死无疑。”
王修寒道:“可你却在朋友的帮助下又一次从江南安然无恙的回到了京城。”
巴川道:“虽然我们的行动已经很机密,但一定都在暗水的监视之下,暗水的人相当能够沉的住气,竟然是在李二公子回家的当天凌晨展开了行动。”
王修寒道:“本来这次你也是绝对逃不掉的。”
巴川道:“绝对逃不掉,那人的武功,诡异多变,并非常人可敌,能做到暗水的堂主必然有一身让人惊叹的武功,而且即使他刺杀失败,我想,那后面的十三个人的合力一击必然更加可怕。”
王修寒道:“所以无论如何,暗水的行动本该是天衣无缝,必然能将你刺杀于李家,而且恰在凌晨,整个行动结束都不会惊动周围的人,本来应该是在悄无声息之中完美收场。”
巴川道:“他们没想到我有一个朋友,一个超出他们想象和掌控范围之外的朋友,彻底搅乱了他们所有的计划。”
王修寒道:“如果计划顺利,现在你或死或降。”
“明珠下落不明。”
“六扇门和刑部岌岌可危。”
“甚至面临改头换面。”
“然后……”
“然后,到底谁在暗中坐收渔翁之利。”
“只要能搞清楚这个,”王修寒道,“也许这件事情的真相便明白了。”
李玄天忽然道:“若如此说来,暗水的所作所为,可能只是某种幌子。”
巴川心神一动道:“李兄所言,也许正好打到了毒蛇的七寸。”
王修寒缓缓道:“难道说,暗水如此庞大的组织竟也是某个人的手脚而已,背后的人物,才是真正需要我们挖出的核心。”
巴川道:“所以即使暗水死掉几个杀手,甚至几个堂主也不会伤筋动骨,他们真正的目的仍在有条不紊的于暗中进行。”
李玄天道:“到底真正目的何在。”
严云山粗声道:“真正目的?总不会是想要谋反作乱吧?难道他们都疯了不成!”
王修寒和李玄天忽的同时看向严云山,又互相对视一眼,心里同时都咯噔一下,是谁、竟有如此野心?
巴川道:“此前,告诉我暗水相关线索的朋友已经道明江湖中可能将出现一场大的动乱,并隐隐道出这暗水有谋反之心,但当时我还不太敢相信,毕竟对暗水仍是知之甚少,但现在看来,也许并非空穴来风。”
王修寒道:“可是,暗水再厉害,终究只是个江湖中的杀手组织,如何能够敌得过紫禁城及其周围数十万的部队,更不提御林军还有圣上手中的一些绝密人物。”
李玄天道:“杀人,有很多种方式。”
王修寒看到李玄天一脸阴沉接着道:“即使是天子,脑袋也不比十三王爷的硬。”
李玄天的话虽然有些惊世骇俗,一旦传出必然会被以不臣之心论处,但是他的话中之意也很明显。
皇帝的脖子也是血肉长成,一刀砍下去,脑袋也会掉,说不定还会比别人掉的快些。
王修寒道:“可是,这并不符合常理。”
严云山粗声道:“一帮刁民想要犯上作乱当然不会符合常理!”
巴川微微摇了摇头道:“自古以来的前朝覆灭,无一不是在当权者苛政肆虐、横征暴敛之下荼毒子民,困苦不堪不得已才揭竿造反,无论是武王伐纣,抑或陈吴抗秦,甚至是当年太祖皇帝抗元建明皆是如此,但当下人民安居乐业,圣上也勤于朝政,在这样的情况下造反无疑是以卵击石,所以还需进一步调查,毕竟暗水谋反也不过是妄加猜测。”
王修寒道:“不管怎样,暗水的幕后老大到底想得到什么才是我们最需要知晓的,是富可敌国的财富还是权倾天下的地位?”
李玄天道:“也有可能都不是。”
“那会是什么?”
正在此时密室墙壁忽然响起三声急促的敲打声!
这是王修寒嘱咐自己的心腹若发生紧急状况才允许使用的示警声!
众人脸色一变迅速从密室出去,到达议事堂,因为夜里当班的人并不多,只有三个捕快在衙门里围着一个地上的一个人,王修寒、巴川、严云山、李玄天四人走过去,三人让开一条通道。
他们近前看去,王修寒心头一紧。
是一口楠木棺材。
棺材里有个人,躺在棺材里的当然是死人。
第五十六章 风波(二)
棺材并没有钉上,轻轻用力便掀开了,像是这棺材并不是为了下葬用的,而是为了给人看的。
年龄与巴川相近,相貌平平,肤色偏黑,被一剑洞穿了咽喉。
因为速度极快所以伤口极小,但却是一招致命。
这个死人除了王修寒无人认得,王修寒也知道,这个人本来不是轻易能被洞穿咽喉的人,因为这个人往往洞穿的是别人的咽喉,同样是一把快剑,迅捷毒辣的剑法。
不久前,一辆马车忽然奔驰而过,一口棺材便被抛到了大门口,几个捕快出去未及追上,已经没了踪影,众人不明,打开后无人认得,只好通知了王修寒等四人。
王修寒不动声色,让众人将棺材抬到后山埋了即可,同时下令所有人保密不可声张。
然后和那三人又回到了密室,密室门刚一关上,王修寒忽的一拳击在墙壁上,岩石墙壁赫然出现了一个深达寸许的拳印!而且竟然没有碎石!这显然是极其高深的内力发出的类似金丝绵掌的拳法。
近三十年来,只有李玄天见过王修寒出过手,有且只有一次。
那时,李玄天刚刚十八,还只是一个小捕快,王修寒二十八岁,若没有那次出手,李玄天早已成为当年恶贯满盈的遁地头陀的刀下鬼了。
知道王修寒会武功的人当世总共不超过五个人,见过王修寒出手的,活着的人里面只有李玄天。
所以王修寒忽然一记重拳让巴川和严云山都惊诧不已!
只见王修寒的眼中布满了血丝,脸色已经变得铁青,仿佛随时都要变成一个要大开杀戒的鬼神一般。
三人虽然不知为何,但已能猜到那棺材里的死人和王修寒的关系必然不同寻常。
严云山忍不住低声道:“王大人……”
王修寒缓缓摆了摆手,一瞬间又好像变回了平常的自己,只是神情已经极为失落,额前几根花白的头发散落在眉间,双肩微陷,走至里面坐在一个石凳上久久未曾说出一句话。
他们三人走在近旁静静注视着坐在那里的王修寒,像是一个年近花甲的老人忽闻亲生儿子死去一般,瞬间衰老了十几岁。
不知过了多久,王修寒站起身淡淡的说道:“十八岁时,我有个结拜兄弟,二人一同进入六扇门,两年后,在一次秘密行动中,他为我挡了一刀,致命的一刀。”
说到此王修寒面色虽然仍旧如常,但是眼睛中的眼泪却在不断闪动,像是在隐忍,顿了一会儿,仿佛忽然回忆起了当年的画面。
使劲眨了眨眼将眼泪抹去后继续说道:“对方的刀刺入了他的心脏,他却硬生生绷紧了身体,那人连刀都没能拔出来便被他一刀砍去了脑袋,他就是这么倔强的一个人,和我一样,只知道前进,不知道后退,可是却因为救我死在了前进的路上。”
“他临死前托付我,”王修寒闭着眼道,“照顾好他的孩子,当时刚满周岁,名字叫沈长安,就是希望这孩子能够一生平安,再无纷争,别想是我两一样。”
“但从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无法走出那个阴影,闭起眼,就是他死在我面前的景象,他的血,流满了我的手,他的手使劲的握着我的胳膊,我再也无法让自己习惯于追凶杀匪,甚至连刀都拿不起来,之后,我辞去了六扇门的捕快来到了刑部。”
王修寒苦笑接着道:“长安勤奋好学,是个好孩子,我和他娘都想让他好好考个功名,但是,也许是命中注定,也走上了捕快的路,我极力反对,那孩子倔强的,和他爹一样,我拗不过,那时,我是刑部的左侍郎,忽然有一天,他被当时的刑部尚书柳大人秘密派去当卧底,直到我上任才被告知,而这一去,到今天,是九年十个月零七天。”
巴川问道:“被派到了哪里?”
王修寒抬起手抚了抚双眼,一字一顿的道:“锦,衣,卫。”
巴川呆住了,他始料未及。
严云山瞪大了眼睛,连向来阴沉稳重的李玄天额上也忽的爆出了青筋。
锦衣卫,这是一种身份,也是一个组织,由太祖皇帝朱元璋建立,后来因其势力过大,一些案子动辄株连成百上千人,引得朝野上下怨声载道、人心惶惶,后又废除于朱元璋之手,其职责及关押囚犯全部移交刑部,因此,刑部势力得到了空前的加强,三法司全权审理内外狱,六扇门也逐渐成为紫禁城规模最大、编制最严密的军事机构之一,上护紫禁城周全,下行巡查缉捕之职。
所有人都知道锦衣卫早已经在太祖皇帝时就被废除,虽然当时风光无限,威震八方,但却是惊鸿一瞥,所以当王修寒说出之后,他们三人都惊讶不已。
王修寒道:“柳大人只是偶然得知七王爷在暗中组建一只军队,他本以为七王爷有谋反之意,因此使了些手段秘密将长安从六扇门除名隐去,送入了七王爷的秘密军队之中,三年后,才得知,这竟是在圣上机密授意之下培养的锦衣卫后备军,圣上想要重建锦衣卫。”
巴川道:“难道,圣上对刑部和六扇门……”
王修寒道:“那应该不太可能,具体原因无人知晓。”
巴川道:“但恐怕也不难猜出。”
巴川意味深长的看了看其余三人,他们当然想到了当今圣上是如何夺得帝位的,那一场声势浩大的靖难之役,是所有人都避讳的大事件。
王修寒道:“你的意思是说,当今圣上的想法是为了巩固……”
巴川点了点头道:“和当年太祖皇帝设立锦衣卫的原因恐怕也相差无几。”
王修寒凝神许久之后忽然道:“这只还没有浮出水面的锦衣卫本就是朝中机密,长安的身份尤其和我的关系更是机密中的机密,但暗水却将平安给杀了而且送到了六扇门的门口,足见其情报调查和机密掌握已经到了难以想象的可怕程度。”
巴川道:“敲山震虎。”
王修寒道:“如果仅仅是希望你和六扇门甚至是刑部不再继续追踪暗水,他们不至于做到这样的地步。”
巴川道:“也许,我们已经做了什么触碰甚至是破坏到了暗水的某些机密计划,所以他们给了我们过激的反应,虽然我们现在还难以猜测到底哪里让他们感觉到了威胁。”
李玄天问道:“何以见得?”
巴川道:“我偷听到薛晴和鬼影的谈话,依他们所说,我曾经将他们伏地二堂的上任堂主吴江给杀了,那时此人刚刚领命前往京师建立堂口,而我却对此人毫无印象,所以正因为暗水的做事太过机密,我们反而会在某些时候无意中打乱他们的计划。”
王修寒道:“那倒是有可能,六扇门在京城足有千人日夜不断巡城缉捕,整个皇城有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我们的耳目,何况三法司、禁卫军还有朝廷中那些秘密的组织都有各自的情报网,所以有些意外倒也是情理之中,但是我们却只能在无意中打乱他们的计划,可见,他们的渗透性和伪装力达到了何种程度,实在难以想象。”
严云山瞪着大眼睛道:“那我们怎么办?总不能就这样坐着等他们在皇城里悄悄闹腾吧?多少大风大浪咱们都过去了,难道还要被一个江湖杀手组织给玩弄于股掌!真他妈晦气!”
李玄天坐在凳子上闭起了眼睛,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一样,依然保持着冷漠的表情,巴川和王修寒则默声不语。
密室中再次进入安静的状态,只能听到严云山粗重的呼吸声。
巴川看了一眼李玄天,发现不知何时他已经睁开了眼睛,一脸严肃的看着他,巴川和王修寒走到他跟前坐下,李玄天沉默着但能感觉到他要说话,但却像是正在弯弓打猎的猎手谨慎拿捏着弓弦的力度和箭的准头一样,半晌才说道:“敌暗我明,不如摆阵待攻。”
李玄天道:“你是说等着暗水来犯?”
巴川却微微点头道:“不是坐在这等着他们来打,而是做点什么让他们有来无回。”
严云山道:“可我们连他们是谁都不知道,如何能够让他们有来无回?”
王修寒拍了拍严云山道:“他们俩既然这么说,你就磨好刀就行了,枕戈待旦,然后让来者血溅三尺。”
第五十七章 江南一梦(一)
晴,春寒已弱。
护城河的水已经开始逐渐消融,偶有雀鸟飞过,划过一道空空的痕迹。
巴川此刻也有些空空的。
他旁边的钟离行歌罕见的没精打采,像是五天没睡觉没吃饭的人刚爬进被窝就被叫了起来,眼神呆滞,空空的望着更空的天空。
而巴川看着这样的钟离行歌心里也是空空的。
明珠追回,强敌杀退,巴川安然无恙,钟离行歌不负钟离武云之嘱托,虽然有些事情还没有搞清楚,但只是明珠一事,已是个很圆满的结局。
可已经和钟离行歌在冷风中站了三个时辰的巴川感觉自己已经快要失去知觉时,仍然没有感觉到钟离行歌要说一句话、动一动身体,所以他只能这样站着,等着,像是两个农田中的稻草人。
钟离行歌只是呆呆的保持着这个姿势,甚至连眨眼的次数都比平常少了一倍,像是一个雕像,一个活着的雕像,这不多的几天,发生了什么,他没说,巴川也没问。
巴川知道,如果他想说,那么自己不必问,如果他不想说,也没有必要问。
他能做的,只是陪着钟离行歌,但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他旁边就是钟离行歌,就是他认识的武功深不可测的武云的弟弟,但是此刻却觉得他很远。
像远处的群山。
像是天边的淡云。
或者,像是夜里的一颗不太亮的星。
而这样的钟离行歌却是巴川从未见过的。
不知过了多久,钟离行歌忽然张开口,发出很沙哑的声音:“巴大哥你今年多大?”
巴川愣了一下道:“和武云同年,业已三十二岁。”
“年少时,你可恋过谁?”
巴川又愣了一下,伸出手搓了搓,摸摸鼻子道:“有过,好像十六七的时候,刚刚做捕快,有次在酒楼里看到过一个女子,已经想不起她的模样,但是记得见到她时,我恰好在吃饭,她路过我身边,一股清透的胭脂香让我抬起头,恰好她回头和身后的丫鬟说话,对视一眼,还没等看清,那女子浅笑回头便匆匆而去。”
“后来呢?”
巴川摇了摇头道:“再没有见过。”
“哦。”钟离行歌像是很失望,又像是很平常的答应了一声。
巴川笑了笑:“说起来,还有件事,虽然过去有些日子,却一直很难忘却。”
“和一个女子有关?”
“不是有关,而是这段回忆全都是她。”
——
那年,春末、夏初,巴川来到六扇门的第二年,刚刚二十三岁。
任清带巴川等五人赴江南追查密案,事过之后,虽然紧急,但状元馆的虾爆鳝面、东坡肘子还有自酿的花雕,这些都是任清每次来必点的。
然后要听听馆子里盲眼老冯和他孙女唱的“望海潮”,那老李的开句“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语调沧桑质朴、余味逸动不绝,仿佛钱塘的十万人家倏然尽在人前,西湖的彻夜笙歌,又勾起曾经回忆,乐者生乐,悲者起悲,那感觉是连宫里的歌人都没法比的。
而老冯的孙女更是大有青出于蓝之势,中段的“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还有尾句“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语音婉转,缠绵悱恻,犹如轻绸丝丝滑过心间,声音婉如天外靡靡之音,但艳而不俗,媚而不妖,和老冯可以说是相得益彰,在整个杭州城的坊间都是大大的有名。
吃饱喝足听完曲词后,任清则带着巴川等人来到了最繁华的清河坊,巴川虽然也久居皇城,茶馆街市人声鼎沸,来到这清河坊却是别有一番风味,据说兴建于南宋,已有几百年历史,两侧商铺林立,酒楼茶舍鳞次栉比,鲜衣怒马的中原侠少,半带娇羞衣着亮丽的妙龄女子,还有远处湖边的画舫渔船,置身其中像是行走在一张唯美的画卷之中。
不愧为当世名人徐渭所言“八百里湖山知是何年图画,十万家烟火尽归此处楼台。”
几人踱步缓行,看到了街边捏糖人的老人正用灵活的双手出神入化的将淡黄色的糖浆捏成活灵活现的飞禽走兽和天神飞仙,甚至连眼睛都捏出了灵动,仿佛下个瞬间就能开口说话!众人惊奇停下脚步,而巴川自觉不喜热闹,便独自走到街尾,行人渐少,人声已没,不远处人家灯火阑珊,唯见远处西湖波光暗动,一轮明月贴于远空。
正在此时,一个身着白衣的女子和两名女侍说笑着闯入了巴川的眼帘。
巴川恰好一瞥,瞬间便呆了,不觉呆立凝神。
那女子年龄不过十六七,略施粉黛,一袭轻纱白衣,腰间束着一根白色纱质丝带,长发及腰,美若天仙,眉若雾下远山,一双眼眸转动之间流光溢彩,缓步之间娉婷袅娜,美玉莹洁,几乎占尽了江南的春色,恍若仙子下凡。
那女子正和女侍说笑,抬手之间素袖轻薄,露出一条玉臂光洁无暇,宛若白玉,一颦一笑间又带着俏皮和娇嗔,巴川感觉天地间仿佛都变成了一片洁白,再无他人,他见过不少美艳的女子,不论是陆家的姐妹,还是京城权贵的妻妾,甚至是绝美的女刺客,但唯有眼前的这位不知名的女子契合了他对一个女子所有、全部的期待和幻想,就像是天下最复杂的锁被插进那唯一一把钥匙,那齿与齿之间严丝合缝的触碰又瞬间击开锁的咬合,其中的曼妙难以言喻。
巴川不敢相信,这世间怎会有如此超凡脱俗、美至不可方物的女子!
那女子和女侍走了几步才看到发了痴的巴川,女侍捂嘴轻笑,那女子手拿薄扇半遮面庞娇羞一笑和女侍如同春风般离了去,直至那女子消失于眼前,巴川才赶忙回头,听到不远处风铃般若即若离的笑声,他的心像是月光成形在自己的身上拂了一个瞬间,又像是穿过了一片温柔的纯粹的海水忽又化作无边际的空白,如梦似幻的似有似无,再看那女子已消失于人影灯火。
直至任清等人走到近前,巴川仍是一副大梦初醒回味百转的迷离样子,任清还以为他受了伤,众人一说话,巴川才回过神来,目光越过任清等人,只见远处人影东西,灯火扶摇,无奈一笑,和众人离去。
也许,那只是个梦,或者是一种难以窥测的时空交错,恍然间,也许,那不是今时今日,也不是何年何月。
也许以后也不会再见到这位白衣女子,但时时回想之际却像是做了个了无痕迹的梦、一个虚无缥缈的亲历的传说。
他不知道这场邂逅有什么意义。
不过人生中本就有很多事情是求不到意义的。
当晚巴川久久难以入睡,后夜起身到就近的酒肆要了一壶酒和几个下酒的小菜。
夜风清爽,皎月当空,巴川举着酒杯不断回想。
在此时略显成熟又情窦初开的年纪,这一场相遇来的太匆匆,也太浓烈,匆匆到来不及挽留,浓烈到足够余生回味。
酒后仍无睡意,拿着一壶酒起身闲逛,清河坊虽然已经没有了人声鼎沸,林立的商铺也都悄无声息,但阑珊的灯火,未关门的酒楼,远处的打更之声,让这一处古城都涌动着来自曾经不可捉摸的意味,巴川就这样如醉如痴般漫游着。
也许走过这一夜,回忆仍在,深情可覆。
只不过一夜而已,却觉得,宛如近在眼前,又好似遥不可及。
不觉之间,自己已经不知道走到了何处,面前青石砖路,两旁重门深掩,身侧几处富家阁楼在月光下显出清晰的轮廓,远处散落的灯火像是原野忽然出现的流萤,巴川就这样停下,不知所往。
轻叹口气,纵身轻轻一跃至旁边阁楼的屋顶,坐在青瓦之上,举杯映明月。
仰头举起酒壶正要喝酒,忽然感觉自己左前方有两道目光在盯着自己,巴川那时武功虽然还没有精进到现在,但已经有颇为深厚的内功,五感灵敏,尤其常年破案,总会有异于常人的感知力,但他随即放下心来,这两道目光并没有杀气。
没有杀气,也没有邪气,那么,就没什么危险。
巴川对自己的感觉向来很有信心,尤其他已经用余光看到不远不近的一处阁楼的窗间坐着一个女子,一个年轻的女子。
等他放下酒壶,凝神一瞥,他觉得自己的心颤抖了一下,随即好似停了下来,然后又骤然狂跳,像是白雨跳珠,又像是千万麋鹿飞奔,巴川重重的呼了口气,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但狂跳的心依然像是急锤的战鼓。
巴川僵硬的坐在屋顶不知是该走还是不动,有一瞬间巴川觉得自己像是被寒冰冻结了,但同时,又像是心里忽然出现了一头猛虎,驱使自己迅速起身、温柔的看向她。
幸亏,没用多久,猛虎撞破了寒冰,巴川缓缓起身,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又像是轻飘飘的没有用一点力气。
他看到那女子,在窗前静倚,似在等待。
巴川轻轻的做了个深呼吸,然后足下轻点,重重屋脊隐隐落于身后像是飞鸟跨过山水,好似很长,但却又倏然而至,眼前的场景来得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梦。
他落在她对面的屋顶,轻的如同一两棉花,不是有意卖弄轻功,而是小心翼翼,像是深夜中醒来的母亲为孩子掖紧被子一样轻轻的、生怕惊动了睡意。
他未说话,这张白玉无瑕的脸,熟悉,而又陌生。
熟悉,因当街四目相对、擦肩而过。
陌生,因此刻月色昏黄、近在咫尺。
巴川已经想不出什么词、句来形容眼前的面容,就像是想不出什么话来形容自己的心情,只是呆呆的看着她,那女子却像是个梦,既未娇羞躲闪,又无惊慌失措,只是同样的看着巴川,似笑非笑,眼眸间仍是流光溢彩,像是融入了月光的一湾荡漾的水波。
许久,或是转瞬,那女子眨了眨眼,轻轻关上了窗,什么都没有说。
窗未关紧,是否算作一种邀请?
巴川呆呆的看着眼前伊人已逝,只留下半掩的窗。
他竟然未生出要进去的意念,不知何时,他转身离开,速速的离开,像是风一样,回去便躺下,睡的很快,梦乡伸出了一双温柔的手,在他躺下的瞬间便将他拉入了梦河。
他没有梦到她。
天亮了。
醒来后,一切如常,也许真的是个梦,只是场梦。
第五十八章 江南一梦(二)
可是在回去后,巴川忽然发了疯的想念她,思念像是破笼而出的野狼,又像是疯狂生长的水草,将他的整个身心都包裹在情感的洪流中难以自拔。
像是风吹皱了一池碧水,却没有停下来……
他们以为巴川病了。
不到十天,巴川瘦了十斤,面容枯槁,双眼深陷。
他没有和任何人说为什么。
他的思念像一只被困在铁笼中的饿狼,不断撞击着,撕咬着,这铁笼是他自己,是自己的克制,克制自己奔往江南,不顾一切,不知所以。
他唯一的一次,请求回家探亲。
然后坐在陆家院后的南山云洞,呆呆的坐了五天五夜。
没说一句话,没吃一口饭,也没喝一口水,他的心仿佛被掏空,但却又好似被塞的满满的,魂魄也许离开了自己的身体,随风飘摇直上,然后他忽然睡了过去。
醒来时,已在房内,义父陆云峰还有大哥陆鸿英、二哥陆鸿羽、二姐陆凌雪、三姐陆凌菲都或坐或站。
他刚睁眼,四人立刻围拢过来,陆鸿英将他慢慢扶起来,陆凌菲则端了一碗参汤喂他。
巴川的脸色已经接近蜡黄,本来强壮的身体此刻却像是个弯曲的虾米,胸腹好似都塌陷了下去,自小就宠他的陆凌菲眼睛里还在冒着泪,这三姐虽然向来调皮活泼,直率开朗,但却最是个情感极易外露的软心肠,自己养的小虫折了一条腿或者缺了一只翅膀都会难过许久,何况眼看着自己的弟弟憔悴如柴,更是难以自持。
他仍未说话,他只是不知该说些什么,谁都没有问,他们了解巴川,他不说,他们也不会问。
只是,巴川紧紧握着陆云峰的手,哭得像个孩子。
巴川自懂事起,即使十岁那年练武胳膊脱臼都未曾哭过,他好像天生就是个男子汉,就是个不会哭、不会软弱的人,但这次,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哭的这样伤心,这样悲痛欲绝。
后来,也许他明白了,但却已经无需再说什么。
如今,那女子的面容巴川早已想不起,但那场景,他却一直都难以忘记,在偶然的梦醒时分,或是在自己酒醉微醺之际,他会没来由的想起那夜的相遇。
自己至今仍是独身,与其说自己因为常年奔波破案,无意婚娶,却不如说那一夜的相遇和分离已经带走了他对其他女子的好感。
日西斜,风,吹过。
巴川的衣袂翻飞。
钟离行歌轻声道:“想必那也是个绝美的女子。”
巴川道:“不是绝美,也许,她本来就不存在,我只是做了个梦罢了,一个绝美的梦。”
钟离行歌喃喃道:“绝美的,梦,我也宁愿这是场梦。”
巴川拍了拍钟离行歌的肩道:“无情不似多情恼,一寸还成千万缕,少年,该把握的还是应该把握的。”
钟离行歌苦笑着摇了摇头,忽然道:“想必,你也在奇怪,为什么我那时候说谎。”
巴川道:“但我知道你一定有足够的理由。”
钟离行歌道:“你还知道什么?”
“那夜明珠臭的有些离谱,你走的又太快,而且……”
“而且什么?”
“你回头的次数多了一点,走的虽然快,却一直没有走得太远。”
钟离行歌叹了口气道:“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能这么年轻就当上六扇门的总捕头了。”
巴川道:“为什么?”
钟离行歌道:“因为你好像连屁股上都长了眼睛。”
巴川愣了一下哑然失笑,这算是夸赞还是讽刺。
巴川道:“你知道我自从进了六扇门后,被暗算过多少次吗?”
未等钟离行歌回答巴川便说道:“这十年间,我被暗算过二百三十二次。”
钟离行歌像是发了怔一样,半晌才道:“如果我被暗算二百三十二次还没死的话,说不定连屁眼儿里都会长出眼睛的。”
巴川道:“所以,你说什么或做什么,必然有你的理由,我完全无需多问。”
钟离行歌道:“因为你知道我一定会告诉你。”
“就算你不告诉我,也会把事情做了的。”
“你倒是猜得很准。”
“毕竟我还是很少看错人的,尤其,武云不会看错人。”
钟离行歌笑的有些无奈,忽然转过头道:“但这次,我可能真的要让你失望了。”
巴川并没有诧异,或是疑问,甚至连眼皮都没有多动一下,只是莫名其妙的说了句:“死人也许是不会失望的,因为死人没有时间失望。”
钟离行歌一个人站在春寒中,愣愣的看着什么,或是不看什么。
他当然明白巴川的意思,正因为明白,所以心里竟说不出的有些感动,或是其他的什么说不出的感觉。
能失望的人,当然是活着的。
时间,只对活人有意义,活人虽有时间,是不是用来失望的?
每个人总会碰到太多让自己失望的事,能做的并不是逼着自己必须怀有希望,逼着自己非要向着阳光咧着嘴苦笑佯装自己很坚强,我们完全可以喝一杯酒、吹吹风,很多事情,也就如同落叶,无足轻重了。
如果说有什么是很难放下的,或者说最重也最轻的,无外乎是感情,尤其男女间的恋情,浓时即使远隔万水千山,依然缠绕不休,淡时,也不过是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转身,曾经的百转千回,也能在一瞬间化为轻烟散去,而有过的、经过的、错过的,在以后,也许会成为一笑。
“喝杯酒去。”巴川的声音远远从后方传来,钟离行歌轻叹口气,回身移步,斜阳夕下,酒旗轻舞。
“李家也许和暗水有勾结。”虽然酒馆内除了擦桌子的店小二和打瞌睡的店老板再无旁人,钟离行歌还是用传音入密告诉巴川。
“看来你在李二公子的房间里发现了什么。”
“我只是听到了一个声音,说了几句模糊不清的话。”钟离行歌忽然笑笑然后喝下一大碗老酒。
“有时候,一句话就够知道很多事情了。”
“不错,偏偏我还听到了好几句。”
“有些人说上好几十句,都未必顶的上某些人一句话。”
“恰好这个人不是。”
“那这好几句确实足够了。”
“本来是足够的。”
“可是呢。”
“可是模糊不清,本来该足够的,也就不够了。”
“是个女的。”
钟离行歌又喝了一大碗,点了点头。
“若不是佳友,便是情人。”
“还有什么是你猜不到的。”
“我猜不到她是多么倾国倾城的女子。”
“你怎么知道她是倾国倾城。”
“因为你听完我的旧事说‘想必那也、是个绝美的女子’。”
“看来以后还是少和你说几句话比较好。”
“你说的少我记得更清楚,你说得多也许我反而记得少些。”
钟离行歌又是一愣,点点头道:“有道理。”
“可惜能讲出有道理的话的人也想不出是什么女子能让你这么神魂颠倒。”
“因为,我和她睡过。”
巴川笑了,一个正常的男人,和一个正常的女人睡觉,就像是饿了吃饭渴了喝水一样正常。
“女人都可以勾引男人,男人睡个女人好像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巴川悠悠说道。
钟离行歌无奈笑道:“确实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是第一次。”
巴川又笑了,“第一次也没什么了不起,反正每个人每一天都会发生很多个第一次,而且,连睡觉、吃饭、喝水都一样,哪怕你睡的床、吃的饭、喝的水包括睡的女人,即使是同一种同一个,只要不同时间,在某种意义上都是第一次,永远都没有重复。”
“你今天好像话特别多。”
“我只不过是忽然觉得,今天是个聊天的好日子。”
“而且也是个杀人的好日子。”
巴川把已经拿至嘴边的酒杯停顿在空中看了一眼神情淡漠的钟离行歌没有说话,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可能今天要死一些人。”钟离行歌道。
“跟我们有关?”
“多少有一点。”
“能阻止吗?”
“不能。”
“为什么?”
钟离行歌苦笑道:“因为我不知道杀人的人是谁,也不知道怎么杀,有多少人去杀,杀的具体是谁,而且最重要的是,可能已经杀完了。”
巴川若有所思的笑道:“是不是,你本来就不想救这些被杀的人。”
“你知道暗水想杀的人,有多少人能逃掉?”
“除了我好像还没有听说过谁能逃得掉。”
“所以说你的运气不是一般的好。”
“没有你和方老板还有小鸡我就算有天大的运气也要用光了。”
“所以我救不了,也不想救,况且,我们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别被杀掉。”钟离行歌虽然还带着笑,却没有了往日轻松懒散的样子。
巴川倒了一杯酒,没有说话。
钟离行歌看了看窗外,忽然飞身跃出,巴川也跟着飞出,随手一抖几个大钱平稳的落在了桌上。
巴川刚出门外,只见钟离行歌已经在十数丈之外的阁楼顶上,端着个酒杯,神情有些怪异,巴川几个飞跃落在他身旁,他并没有听到和看到什么异动。
巴川轻声道:“话未听清,你已能确定是她?”
钟离行歌道:“听到过她的声音的人,恐怕,即使只听到她的呼吸,也能分辨得出。”
巴川相信。
如果曾和一个人有过百转千回的缠绵,确实,一声哀叹,都会让自己振聋发聩。
钟离行歌接着道:“当我移开床准备挖个坑的时候,忽然听到,她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说……”
钟离行歌蓦然皱起了眉头,像是一下子觉得无法用语言描述一样,他呼了口气,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随手将酒杯扔了出去,道:“隐约说道今天不知何时前要杀掉什么狗官,提防朝廷鹰犬还有,我没听清,但要盯紧应该是你们内部的某个机密组织,暗水该浮出世人眼前了。”
巴川一直看着钟离行歌的侧脸,这几句话他当然一个字都没有漏下,就像是一个酒鬼喝干最后一杯酒时要把最后一滴都咽进肚子里。
巴川道:“这些话,也许重要,也许不重要,但这个她确定是暗水的人无疑了,同时你的眼神告诉我,这个人说这些话的语气可能和你说出来不太一样。”
钟离行歌苦笑道:“确实不太一样,也许别人听来只不过不太好受而已,对我而言,却如同万箭穿心。”
巴川片刻后好像明白了什么。
一个倾国倾城的女人,一个神秘庞大的杀手组织。
女人的武器有很多,美貌,眼神,微笑,喘息,还有更加有力的——泪水。
但说到最有效,也最原始的,是身体。
尤其如果是个足够聪明的女人,懂得在合适的时候用她的这件武器,因为没有得到的永远是最好的,就像是未拔出的刀,才是最可怕的。
巴川此刻却没有那么多的心思去考虑这个女人。
现在能想到的是,朝廷中有一些人物被暗水盯上了,朝廷鹰犬显然说的是就是以六扇门为首的京城护卫,至于朝廷内部的组织,他首先想到的是三王爷的虎刃,还有兵部经过严格甄选而组建的“夜眼”,那是专门在夜里负责皇城周全的神秘军队,其他的……巴川猛的一惊,他忽然想起了王大人和他说过的还未浮出水面的锦衣卫!
也就是说,这只天子亲手秘密培养的护卫可能已经混入了暗水的人!
这暗水,果然是意图不轨!
巴川想到此,不觉有些心惊,锦衣卫本就还是秘密,他即使有所怀疑也根本无法向天子说出,既然没有将锦衣卫公开,那当今天子必然是有所考虑,可如果不能将这情况透露出去,恐怕……
巴川忽然间心跳加快,暗水的幕后老大,到底是谁?竟然有如此野心!
钟离行歌在说完后整个人的神情都很萎顿,忽然开口道:“巴大哥,可能接下来我帮不了你了。”
巴川回过头道:“你已经帮了我太多,比起这些,在听到那个声音说出的话后,我倒是更担心你。
钟离行歌笑道:“实际也不过是我自作多情,何况,家规如山不可逾越,于情于理都难以多作逡巡,有过,就好了,没有必要一定得到,只不过,有些感觉是不由人的,但过段时日总会好的。”
钟离行歌脸色有些苍白,借着如银的月光,钟离行歌长身玉立,夜风吹动他的衣袂,巴川看着他,恍然间,莫名其妙的仿佛看到了几十年前在月光下站着的钟离明月,那份淡淡的落寞,好像在一瞬间遥相呼应,身影叠缠。
钟离行歌心里默默的念道——可能,那也只是个梦罢了,一个绝美的梦。
第五十九章 破壳(一)
直到第二天深夜,巴川也没有听到任何关于朝中大臣被刺身亡的消息。
无故身亡的消息也没有。
甚至,连城里最大的几家棺材铺都一整天没有生意。
该杀的人一定已经死了,只不过,可能换成了别人照常活着。
这是巴川此刻唯一的解释,也是比较确定的解释。
暗水想杀的人,是跑不掉的,包括他自己,他并不怕死,他只怕无声息的死掉,死在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然后没有留下一点痕迹,没有人能找得到凶手,没有人能找得到自己的尸体,甚至连根头发都找不到,就像是暗水刺杀的很多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巴川蓦然间开始审视自己,审视六扇门。
“六扇门”作为一个称呼,有大六扇门,和小六扇门之分隔,大六扇门,是指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的统称,也是平民百姓大多都知道的表面情形。
小六扇门,则是在刑部之下,秘密设立的专门处理重大案件的机构,经过近三十年的组建、完善到现在成为以总捕头为首下设三副十堂、四灵六纵使的秘密巡捕机构,但因为六扇门处理的案件往往涉及高度机密,好坏无常,经历过辉煌,也遭遇过惨淡,其间有太多曲折及跌宕,总之随后的六扇门几乎除了刑部尚书、极少数的几位朝中权要还有当朝天子,其他人知道的仅仅是六扇门的总捕头和三位副总捕头,而督察院和大理寺因为与刑部常常审理案件,定夺罪行,都御史和大理寺卿也知晓六扇门的十堂,但也就仅此而已。
至于六扇门神秘的四灵、六纵使这些数量虽少但却极为关键的核心人员是相当于暗水中“蚁穴”一般的存在,而且,未到绝对时机,是无法动用四灵、六纵使这些人员的,即使是六扇门之前因为明珠一事差点覆灭仍无法动用,这部分人员分工明确,神秘至极,而且只在天子之身受到威胁、社稷之权出现动摇时才会启用。
虽然六扇门的捕快几乎都经过了严格的筛选和多年系统的培养,个个都训练有素,也许身手不见得抵得上江湖上的二流高手,但六扇门除了几位总捕头和其他的神秘人物,其余人员都是结伴组合长于结阵、设套,他们所练的也许并不算是武功,但却能在最短的时间内用最有效的方法致对方于死地或者让对方失去行动能力,因此,如果将六扇门当做一个江湖上的门派,绝对是一个令任何人都头疼的极为特别的门派,所以江湖上的江洋大盗、凶徒悍匪在被六扇门剿杀过几次后都不敢轻缨其锋,何况,连巴川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六扇门的手段委实残忍了些,尤其被抓了活口之后,经六扇门下十堂中司职刑讯逼供的楚江堂逼供过的人,可能连他的亲妈都辨认不出。
尽管现在的六扇门不论在江湖上还是朝廷内都有很强的震慑力,但面对了解的越来越多的暗水,感觉到实实在在的力不从心,巴川也由衷的想要知道,暗水是怎么搜罗到那么多绝顶高手和江湖异人的,他了解的越多越觉得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组织,更像是一个无底洞,一个无底深渊,甚至偶尔会觉得六扇门不知不觉的被卷入到一个巨大的漩涡,在一圈一圈的被卷入中心,然后沉到地底。
也许,只靠现在的力量真的会有危险,十堂的人必须全部出动加强警戒,但加起来不过寥寥数十人,虽然钟断、钟鸿这样的绝顶高手不会很多,但类似江水寒、邱裂、柳牙这样的人多上几个也足够头疼的,所以,起码该让四灵的人先出来适时活动活动筋骨,想到此,他摸了摸腰间只有六扇门总捕头才有的黄金腰牌,只有这个腰牌才能打得开四灵的锁。
翌日无风。
姗姗来迟的冬日暖阳,伴随着街道的各种吆喝逐渐露出了头,一切,如常。
钟离行歌忽然消失不见了踪影,像是做了个真实的梦忽然醒来一样,可能还记得梦的情节,但确认梦已经醒了,梦的世界已经没有了。
巴川虽然知道这离别迟早要来,但还是有些莫名的空荡,他在钟离行歌身上看到了钟离武云的影子,从进入神秘的鹰涧之后,他忽然间好像觉得自己和钟离家族多多少少的有了些羁绊。
而这种空荡,也许,更像是孤独,只是,在此时,他才明白。
身边的兄弟,很多,每一个都是出生入死的患难兄弟,但有些话,没法和他们说,不是不愿,好像是不合适。
陆家的兄弟姐妹,虽然自己是被收养,可陆云峰对他视如己出,其他人对他也从小照顾,但有些话,仍是没办法说。
只有钟离武云,在那段时光,他可以无话不谈,他每次想起,都觉得那才是所谓的朋友。
朋友有很多种,患难之交,忘年之交,贫贱之交,泛泛之交等等,可真正的朋友,只有一种,是可以把酒言欢,也可以沉默以对,可以无话不谈,也可以两肋插刀,这些年来,他的交情遍布天下,毕竟,光是六扇门总捕头的名号就足够吸引很多人愿意攀交,但只有钟离武云,是他真正的朋友,甚至,他在夜深人静微醺之际,觉得那是唯一的朋友。
而钟离行歌,虽然年龄小了些,却像极了当年的武云。
他自己无奈笑笑,自己竟然有功夫想这些,只不过是因为这几天太闲了,闲的有点不正常,虽然六扇门办的都是重案,而重案也确实不可能每天有,可这几天平静的让他觉得不正常,王大人在秘密查探关于锦衣卫和沈长安被杀的事情,李玄天和严云山则在四下打探关于暗水的踪迹,并按照那夜密室中定下的计划秘密布置。
巴川现在是唯一直接与暗水接触过的人,但却对于可能正在发生的什么毫无头绪,他们做了很多的准备,像是万无一失的准备,但巴川总有种预感,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第六十章 破壳(二)
他一个人陷入这样的思绪中直至黄昏才走出府门,踱步到附近的饭馆。
天已渐黑,街上的人影越来越少,不时有刑部官兵从饭馆门外走过。
他要的一大碗牛肉面还没上来,进来两个人,两个巴川不认识的人。
但这两个人却好像认得巴川,毫不客气的坐在了巴川的两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巴川点了点头,左手微张作挤压状,然后二人迅速起身离开。
巴川吃完面,慢悠悠的走了回去。
果然,这些天的平静,只不过像是暴雨来临前的凝重和短暂的无声息。
巴川顺着府内的密道进入了另一间密室,墙壁皆为打磨过的花岗岩,两侧每隔一丈都有一盏昏黄的油灯,使整个密道都像是处在一种摇曳摆动之中,拐过两个弯,前方有一扇铁门,安静的除了脚步声仿佛置身于另一世界。
门旁有两个黑衣人,近似融入了黑暗之中,见到巴川颔首施礼随即将门打开,打开的瞬间传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和粗重的喘息,巴川虽然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景但仍皱了皱眉,他刚进去门已关上,刚刚传出的惨叫声也随即消失了,像是一只飞鸟被一只利箭倏然射中随即跌落,连痕迹都没有。
好像刚刚只是个幻觉。
但巴川知道这并不是幻觉,因为发出惨叫的人已经连惨叫的力气都没有了,全身鲜血淋漓,几乎找不到一块皮肤完整的地方,被紧紧捆缚在一根铁柱上,全身不停的颤抖,像是被扔到了冰窟窿里,可是,这间密室虽然在地下,这个时节也确实是冬季,可密室里如沐春风,暖意融融,巴川只是静静的站在这个人面前看着他。
年纪二十七八左右,脸色苍白,相貌平平,体型适中,未见有任何出奇之处,就是那种走在街上看一眼之后便会忘记的那种,而就是这样的一个看似平常的人,只用一招便杀了五个六扇门的兄弟,若不是在无意间中了平等堂十人于暗中突放的牛毛散魂针,也不会被活捉至此。
此人虚弱的抬起头,狠毒但又恐惧的眼神流露的那么明显,可能他时至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抓来的。
黑暗中一个拿着一块湿手帕的男人慢慢走了出来,白嫩的脸,圆润的手,一脸无害的微笑,手上不断滴下鲜血,和巴川颔首施礼,然后低眉顺目的站到一旁,像是一条温顺的狗。
巴川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把他从六扇门赶出去或者挖个坑活埋了的原因有两个,第一他长得有点像方老板,第二他的逼供能力实在太出色,手段也着实有效,如果说逼供、审问是一种艺术,那么他绝对算得上是一位百年难得一遇的大师,即使是在楚江堂这种地方,仍是鹤立鸡群、个中翘楚,他刚来三天,一个已经耗了十天都没能开口说话的盗匪,他仅仅用了半个时辰,这么一条横行塞外的枭雄竟然大小便失禁惨叫不已,大声哭喊着把所有知道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没人见过他用的什么手段,他对薪俸、权力好像都没什么太大的兴趣,仅仅是把审讯、逼供当做一种爱好,唯一的爱好,甚至是痴迷,他的怪癖是不喜欢别人看着他审讯,就像是一些名厨在一道菜没出锅前不愿别人在旁边观看一样。
但是巴川实在不喜欢这个人,尤其他那永远都不变的一张笑眯眯的脸,平常时他的眼珠就像是一条死鱼一样黯淡无神,但配着一脸笑容让人觉得不寒而栗,在有审讯任务给到他时,就会像是换了个人一样,双眼熠熠生辉,整个人都散发出一股异于常人的妖气,巴川有时候觉得这种人更适合在暗水。
不过他虽然古怪,很多人也不晓得他的身份,但巴川却知道,他正是前任刑部尚书柳大人的亲外甥陈结一,一个像他的人一样怪异的名字。
柳大人已过世多年,陈结一的父母也早已亡故,没有人知道他的逼供之法是跟谁学的,也无人知道他到底经历过什么,平常则像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经常坐在院子里,双脚并拢,低着头,双手叠加放在小腹,从来不与人争执,即使被人谩骂或嘲笑,也从不还口,只是带着那一脸面具般的微笑,连王修寒都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但即使巴川不太喜欢他,也必须要感谢他,如果不是他,很多情报都无法打探得出来,楚江堂的其他九个人虽然也是审讯逼供里面出类拔萃的人才,在陈结一来之前,论手段之残忍、花样之繁多,确实可称得上是冠绝六部,但和陈结一比起来,他们九个人加起来貌似都抵不上他的一根手指头,偶尔有些顽固之极,精神、肉体饱受摧残仍然不吭一声的人实在撬不开嘴,只要让陈结一和这类人关在一个屋子里,最长的也没有挨过一个时辰的,所以,一般的案子都不会让陈结一接手,除非遇上了极为难对付的人物。
就像这位被抓的暗水驱鬼五堂副堂主吕成——
吕成和另外三人被困,活下来的只有吕成,因为另外三人醒来后虽然穴道被制,身体无法动弹,两个人因为动刑流了血,瞬间变成了一滩血水,随即便化为了乌有,他们没想到这些人竟然吃了那种可怕的丹药“化魂。”
另一人则假装昏了过去,捕快们不知是计,上前踢了一脚,谁知这人可能练过穴道移位之法,被踢开了穴道,杀掉了两名捕快后自己中刀化血而亡,只剩下吕成后,众人长了记性,点了吕成十八道大穴,然后用牛筋绳从脚趾到牙齿都绑的紧紧的,然后迅速移交楚江堂,只不过众人担心用刑之后也会化为乌有,既不能动刑,也不能解穴,担心说话咬舌自尽,同时吕成武功太高,即使杀不死别人,稍有疏忽,就可能自杀,九个人围着吕成,一时间无计可施。
直到告知了巴川抓捕成功,但审讯受阻,巴川才想起钟离尘羽告诉过自己,化魂不过有两天的期限,因为暗水的行动向来迅捷,往往都是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任务迅速撤离,所以这化魂的药效时间并不长,可惜,即使药效过了,可以动刑,这吕成仍然是油盐不进,大小刑罚用了一个遍,几乎变成了一个血人仍然一声不吭,然后才把陈结一请了出来。
巴川吃面的时候,陈结一刚刚被请出来,巴川吃完面回去时,吕成已经被榨干了。
一个人不论多么强硬,意志多坚强,一旦心理防线被击溃,就像是决堤的洪水,便没有什么隐瞒的意志力和欲望了,他会比一个三岁的小孩子还要诚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