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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客之暗水无形全文阅读

作者:楼枼     刺客之暗水无形txt下载     刺客之暗水无形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 碧水伏龙(二)

    巴川刚叫出声,只见这条暗蝰蛟忽在空中停了下来,像是整个山洞都被冻结了一般,原来不知何时这年轻人竟然用拇指和食指夹住了暗蝰蛟的七寸之处,不管是多么剧毒的蛇,这七寸致命之处始终未变,随即年轻人顺手掷出,这暗蝰蛟来的虽快去得却更快,犹如一只离弦之箭射入暗蝰蛟王正张开的嘴里,紧接着穿过暗蝰蛟王的口腔直接从后脑冲出,一股黑血也顺势向后喷出!

    好霸道的手劲!显然刚开始的暗器和斩马刀也是他发出的!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简直难以相信有人仅仅用两根手指就可以发出这样强横的力道!

    年轻人笑的像是吃饱喝足的五岁孩童一样道:“好险好险,这些怪蛇莫非是长了翅膀不成!简直是要成精,还是快走吧!”

    刚说完那个雄浑而空灵的声音再次传来:“你这兔崽子有什么屁要放能不能先把巴川大哥救出来?他妈再不出来你就和这些暗蝰蛟入洞房去吧!生儿子生闺女都随你的便!”

    如此空灵的声音伴随着气急败坏的语气让巴川都有些好笑,这年轻人的心像是铁铸的,简直像是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紧张的。

    年轻人对着上面做了个鬼脸说道:“着急什么!赶着投胎吗?你要是急你也来啊!”

    巴川觉得如果是自己换成上面的人,肯定会想把这年轻人扔到蛇窟里的。

    然后一个很熟悉的声音忽的悄然传来:“小虫啊,这时候就别玩儿了,咱们还有很多事要做,再耽误就麻烦了!”

    “小虫?这年轻人怎么叫这么个怪名字?刚才的声音好熟悉,但是听得不太清楚,而且,原来这个小虫和那个雄浑的声音用的都是类似传音入密的功夫,所以声音虽然清晰空灵但却不会被外人听到,这样的声音他好像在哪里听过,好像是钟离家的老祖宗……他们到底是……”

    幸好小虫不再耽误,对着那头张着大嘴流着血但还没有跌落的暗蝰蛟王懒懒一笑,随即回身连点铁板,几个回落便已经到达洞口,再看后面被踩过的铁板都已经踩歪!

    巴川只看到有一个宽仅一人能爬出的洞口处挤着两个脑袋,一个很年轻却很瘦但自己并不认识,另一个白白胖胖眼睛瞪得溜圆,脸侧流满了汗水,这张脸无比熟悉,这不是方清秋是谁!

    “方大哥!你怎么……”

    “别说那么多了,先出去再说!”这人正是方老板,但此刻他也没有了往日的镇静和轻松,立刻退了出去,瘦小的年轻人则拉着自己快速出去,这洞道长约两丈左右,爬出去后,发现外面已经入夜,漆黑一片,上弦月如同弯刀一般,这是真正的月亮!

    刚出洞口,发现紧挨着洞口的是一条船,这条船下的水面仅仅比洞口低了不到一寸,船上堆着不知什么东西,粼粼湖波随月光泛着银色的光浪,一大片湖水看不到边,四下寂静无声,只有小船沉浮间与湖水发出的声音,方清秋站在船上将瘫软的巴川扶到小船上,紧接着瘦小的年轻人也跟着踏入小船。

    然后听到洞里面发出一些闷响,像是小虫用什么在快速砸着山壁,并不时将土石推出去,不多时,小虫从洞里钻了出来跳到船里。

    “你不要命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回去一定要禀告老祖宗狠狠的收拾你!”瘦小年轻人气急败坏的对着小虫低吼!

    “这不是已经出来了!至于么?你还禀告老祖宗,你进的去吗?你出去太久了不知道,现在是逝水那个僵尸病人看着,你敢进去瞬间就把你扔出去!”

    “逝水?不是,那……”

    “行了,现在可是你在废话了,赶紧办事!”

    方清秋回过身一脸无奈的道:“你们两个真是一对活宝,别吵了,快!”

    巴川躺在船上听着他们说话,他细细看了看这瘦小的年轻人,猜他会不会是……

    正想间,只见叫小虫的年轻人和瘦小的年轻人从船上拿出一根长约五尺、粗若人臂的铁棍,棍身都装有机括,棍身上的铁片如同铁磷一样翻起,瘦小年轻人从船里掏出不少粉末状的东西从铁棍底部的洞里灌入,灌满后,小虫触碰了一处机关,只听“咔嚓”一声,铁棍机关发动,所有的机括铁磷如同倒刺般伸出,小虫随即握住铁棍下端猛的插入洞口下方的山壁中,然后又拿出两根铁棒,依次灌注并与第一根并排隔着半尺距离插进洞口下的山壁,道:“准备点火。”

    方清秋将竹篙拿起顶在山壁上,瘦小年轻人随即拿出一个火折子在三根铁棍棍身某处点燃,方清秋则用力撑了一下竹篙,小船随即滑出丈许,方清秋不断撑篙,小船已经离开山壁数丈,然后只见三根铁棒忽的炸裂,山石飞溅,洞穴下有近三尺厚的山壁整个炸毁,湖水瞬间灌入,原来小虫为了湖水能尽可多的灌入山穴,出来时将里面的洞道都砸碎并挖的更深,这样洞口炸毁,湖水便能畅通无阻的流入,这湖水暂时看不到边,面积极大,如果一直灌入,足可将整个黑龙潭淹没!

    方清秋一边划船一边问道:“小虫,你确定湖水能淹死那些怪蛇吗?”

    小虫摇了摇头道:“这就不清楚了,能淹死当然最好,如果淹不死那也没法子。”

    瘦小年轻人道:“傍晚时我听到那个胖子和钟鸿说,这暗蝰蛟是一个来自西域的驱蛇人用了五年时间通过和其他毒蛇杂交培育而成,至于有没有水蛇就不得而知了,如果能用火烧自然是最好的,但恐怕很难做到。”

    小虫难得的一脸严肃道:“里面那些怪物都是些毒邪之物,一旦外泄,必然要祸害人间,的确是个问题。”

    瘦小年轻人却轻笑着躺在船上枕着胳膊道:“也不然,我来时看了看,此山地处东南,却环于群山之中,可收纳天地精华,同时这本是一处陵墓,背临大川,以水为源,占尽了山泽之地利,可谓是块风水宝地,所以这些人将地穴挖空养的万千凶蛇才能长得如此怪异,便是吸取了多年潜藏的精华之气的缘故,但被咱们挖了个大洞,这山字诀首先就被破了,风水已经泄露,再加上湖水倒灌,整个一块宝地便已经没有了生气,何况我让星落给此处卜了一挂,嘿嘿,卦象九四。”

    小虫听罢喜上眉梢道:“卦象九四,或跃或渊,无咎。”

    “对,所以,还是不要太过担心。”

    巴川和方清秋完全听不懂这二人说的是什么,只猜测可能是地势风水、阴阳卦象之类,但二人一来并不精于此道,二来不太相信,但也不好说什么,既然此二人如此胸有成竹,必然有所倚仗。

    巴川虽然有太多疑惑和问题,但却无力问起,小虫给他传了不少真气,但近四五日水米未进,加上在这深穴中屡遭险难,如果不是凭着求生意志早已支持不住,此刻被救出,身体像是一个被人放开手的空口袋,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而洞口外的驱蛇人和钟鸿一直并未有异动,虽然在湖水倒灌进入深穴发出巨大的冲击声时钟鸿已经听到,但却无动于衷,只是将驱蛇人带到略远的地方生了堆火喝酒吃烤鸡,佯装没有听到,那驱蛇人虽然有驱蛇之法,身手却很是稀松平常,他本就不是御天、伏地或者其他战斗堂口的人,内功无甚火候耳目自然也逊色不少,加上喝了几口钟鸿的老酒,更是醉意朦胧,只等深夜丑时湖水从洞口灌出冲出几条死蛇才发觉异变,但已经为时已晚!

    钟鸿则是装作睡着毫不知情,那驱蛇人看到几条死蛇时惊的脸如土色,急忙从洞口进入,踏着不时飘起死蛇的碧水进入洞穴,发现洞口不知为何已被撞塌,驱蛇人便搬开些土石,拿出一个火折子,探出上身看去,只见整个黑龙潭都已经被水淹没,水上飘着厚厚一层暗蝰蛟的大小尸体,驱蛇人目瞪口呆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忽的一声异响,只见一只巨大的蛇头从水里猛的冒出,一口便将吓傻了的驱蛇人的头颅咬住,向后一扯,驱蛇人蹬着两条腿连叫都没能叫出便被暗蝰蛟王吞入腹中!

    钟鸿面无表情的拿起长枪,走到洞穴旁边五步处的山壁,按下一块微微凸起的石块,洞道中间随即升起一块巨石将洞穴封死,他冷冷的对着山穴轻声说了一句:“后会有期。”

    说完,踏着星光弯月,几步便已不见踪影,只微微听到从洞中传出的碧水涌动击拍山壁之声夹杂着几声稀疏而又凄厉的蛇鸣。

第三十二章 聚散(一)

    等巴川醒来时,已经是第三天的中午。

    眼睛还未睁开,已能感觉到从窗户外照进的阳光洒在自己的脸上,一阵阵的暖流让自己的意识也慢慢清晰,身体微微一动,全身的酸痛感如潮水般涌来,尤其左臂的痛感如遭雷击。

    努力睁开眼睛,眼前却是灰蒙蒙的一片,双手双臂像是被绑住了完全拿不起来,能感觉到自己正在一张床上,盖着一床暖暖的被子,房间内温暖宜人,如同睡在暖春的花园里,虽然睁开了眼随即却又想继续睡去,但他心里却有一个声音让他赶快清醒,明珠呢?

    想到明珠,巴川立刻又睁大了双眼,只不过头顶上不太像是屋顶,而是一个大的圆,两个小的圆,他用力看去,眼前的景象也逐渐清晰,原来是一张脸,一张蓄着两撇小胡子的又白又胖的脸,两个眼睛咪的像是一条缝,自己看到的圆原来是他的圆脑袋和两个鼻孔。

    两个人就这样对视了许久,巴川终于忍不住了:“我脸上长花了吗?”但发出的声音却像是沙漠上早已枯死的老树皮般干裂嘶哑,连自己都有点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声音,而自己突然发出声音像是吓到了眼前的胖脑袋,“你总算是真的醒了!”

    “难道还有假醒不成?”

    “你睁眼已有四五次,每次我们都以为你醒了,结果跟你说话你像个木头一样没有反应,随即你又睡了过去,所以我们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醒。”坐在屋内桌子喝着茶的小虫也走了过来,细细看着巴川的脸,像是古董商在仔细鉴别客人送来的祖传古玉是不是真的一样。

    方清秋问:“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巴川动了动手指道:“没有。”

    “没有?”方清秋瞪大了眼睛问道。

    巴川道:“嗯,没有一个地方觉得是舒服的,像是遭了雷击一样。”

    方清秋道:“嗯,那就对了,我找大夫给你看过了,外伤无碍,只不过是过度疲劳,身体透支,唯一麻烦的是那些怪蛇,呼出的气息有不少的毒素,你在里面耽搁的太久,加上你之后真气涣散,难以抵挡,所以毒气入了五脏……”

    “所以我要死了吗?”

    “本来是要死了。”

    “嗯?”

    “如果没有我在,你肯定要死了。”一个人轻轻推开门走了进来说道,正是那个骂小虫的瘦小年轻人。

    巴川微微点了点头:“多谢各位。”刚说完,一阵仿佛极为粘稠的睡意忽的将自己包了起来,像是将自己包进了一只茧中,恍然间便又已经睡去。

    “又睡着了。”方老板皱着眉头道。

    “睡了好,能睡着说明我的药起了作用,他体内的毒素已经在顺着皮肤散去了。”瘦小年轻人道。

    “可是这样不吃不喝真的没关系?”方老板问。

    “放心,药里加了老参,再睡个三五天都没事,何况,他已经清醒能说话了,说明,最多到明日便可以下地行动了。”

    “我说你小子可是得有点谱啊,别给治死了,要是万一巴捕头出个三长两短,我保证老大一定会把你的脑袋活生生拧下来给小侄子们当球踢。”小虫一边剥着花生米一边挑着眉毛说道。

    “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你能活到今天没被老大扔到茅房里溺死我都觉得这是个奇迹,”瘦小年轻人说着走过去兜手把小虫刚剥好的花生米抢过来塞到嘴里,“别就你一个人吃啊,不怕噎死你。”

    小虫正要说话,方清秋两个眉头拧的转了三道弯轻声说道:“我的祖宗别闹了行不行,上辈子你们是两口子吗?出去说出去说。”说完拉着两个人出去把门轻轻关上。

    第二天早晨,方老板刚睁眼,就听见外面两人小声说着话,不用想都知道是小虫和那个瘦小的年轻人。

    窗外是冬日暖阳,江南的冬天很少有这样的大晴天,没了淅淅沥沥的阴雨,没了一阵一阵阴冷的寒风,万里长空一片云都没有,风轻轻地吹在脸上,一点儿都不觉得冷。

    方老板穿好衣服走了出去,小虫张开手臂伸了个懒腰,然后做个深呼吸道:“江南真是个好地方,尤其这天晴了以后,小风一吹,喝上一杯淡淡的竹叶青,真是好,不过,京城也不错,我喜欢京城的人说话,倍儿有意思。”

    “你在京城待过多久?这京味儿倒是学的有那么点意思,要是再穿上一身好看的衣裳,提上个鸟笼,带上个鼻烟壶,掐上一个兰花指,啧啧,也挺像是皇宫里的管事老太监的。”瘦小青年打了个哈欠。

    小虫斜着眼道:“到时候我再找一个你这样的小白脸当跟班,有事没事使唤着倒也不差。”

    方清秋从袖里掏出大烟袋点上抽了一口,仔细看了看小虫又看了看瘦小年轻人道:“你们两个到底是从哪来的?”

    小虫道:“你不是不问么。”

    方清秋把烟吐出去道:“本来是不想问,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只不过你们俩的武功路数看似迥异,且侧重不同,但我却看得出是同出一门,我自十六岁出道闯荡江湖,至今不敢说通晓江湖上所有的门派,但十之八九都能看得出些门道,你们两个的出手我却是闻所未闻,而且年纪轻轻,武功却都高的惊人。”

    小虫“嘎嘣”一声剥开一颗花生米状似随意的说道:“我武功高的惊人,他不行,还差得远。”

    瘦小年轻人道:“我武功一般我承认啊,你要是真厉害,你站在老大面前或者那个看着活不过第二天的僵尸病人面前说这一句话,你要是敢说,”瘦小年轻人伸出大拇指,“我敬你是这个。”

    小虫眨着眼睛扫了一眼瘦小年轻人:“那个,我,你,别拿这两个人说事儿啊,你……”

    “拿别人也行啊,二老伯、三老伯、还有射山……”小虫立刻打断他:“行了行了,哪壶不开提哪壶,算你赢了还不行吗?没听见方老板问你是何门何派呢,赶紧着回答啊,方老板拿我当朋友,你不能不给面子是不是。”

    瘦小年轻人道:“方老板问的是武功高的惊人那位,不是我,我武功在咱们几个平辈里面位居毫末,怎么能和你抢呢,要说也得你先啊。”

    方老板摇了摇头道:“不想说就不说嘛,两个人拧来拧去的当我听不出来是不是?不愿说出师承何处的江湖上也大有人在,我只是有点好奇罢了,但是,你们为什么要救我这兄弟呢?这,总能说说吧?”

    瘦小青年舔了舔嘴唇像是很不好意思似的,吭哧半天才说了句:“这个也不能说……”

    小虫则嚼着花生米道:“这个可以说,因为巴捕头是我们的兄弟。”

    瘦小青年一怔,连忙也说道:“对对对,巴捕头是我们的兄弟,是大哥。”

    方老板转头看了两个人一眼:“你们是什么兄弟?亲戚?我看不像,小川自小是个孤儿,是武林世家陆家当家人陆云峰收养的,兄弟姐妹都是陆家的人,但我都见过,不是你们,要说是其他的兄弟,我和小川认识多年又从未听他提起,而且救他上来时他根本就不认识你俩,你们这是哪门子兄弟啊?总不会是失散多年,恰好赶着他有难前来相认的吧?”

    小虫波澜不惊的说道:“我大哥和巴捕头是结拜兄弟,我们俩是兄弟,我大哥和我们俩当然也是兄弟,那么我大哥的兄弟都是我们的兄弟,所以巴捕头也是我们的兄弟。”

    瘦小年轻人扑哧一声笑道:“说的没错,说的太对了。”

    方老板问:“那为什么你们那位大哥不来呢?”

    小虫一字一顿的道:“他,不方便来。”

    方老板眯起眼问:“不方便?”

    瘦小年轻人道:“嗯,确实不太方便。”

    小虫道:“嗯,很不方便。”

    瘦小年轻人到:“非常不方便”

    小虫道:“太不方便了。”

    瘦小年轻人道:“怎么会那么不方便呢?”

    小虫道:“反正特别的不方便。”

    说完两个人一起笑的前仰后合,像是刚刚接到了皇帝的圣旨要把他的三十多个女儿全都嫁给他们俩一样。

    “要是我告诉他你们俩说他如此不方便,不知道你俩会不会变得比他还要不方便一些。”背后忽然传来巴川的声音,虽然有些微弱,但已经恢复了生气。

    三人回头看到巴川已经穿好了衣服坐在门框上闭着眼沐浴着清晨的阳光。

    方清秋走过去把手放在巴川的额头上,问:“感觉怎么样?”

    巴川睁开眼:“全身无力,真气难以凝聚,而且,饿得像是这辈子都没吃过饭。”

第三十三章 聚散(二)

    没多久,木雕带着一个黑衣少年端着一个大盘子走了过来,盘中只有一大碗粥,巴川毫不犹豫的端起来,一边喝一边插了一句:“方老板你生意做的越大怎么越来越小气了,大鱼大肉没有起码也……”

    方老板坐在他旁边眯着眼道:“这碗粥里有熬了三天的百年老参汤,上等何首乌一份,乌鸡干丝二两还有十几种药材熬制而成,这一碗粥,你三年的俸禄未必买得起。”

    巴川刚喝了一半差点吐出来,瞪着眼睛说:“我喝了一半,还剩一半,要不还是留给你吧?”

    方老板悠悠说道:“如果你抓了个朝廷要犯判了斩立决,结果刀斧手行刑时刀已经砍进脖子一半,脑袋虽然快要掉了可人还没死,但忽然发现抓错了,你说是砍还是不砍呢?”

    小虫摇了摇头:“啧啧啧、太残忍了,那还是砍吧。”

    瘦小年轻人点了点头道:“嗯,不砍的话生不如死,还不如砍了去痛快些。”

    巴川叹了口气一仰脖子都喝了下去,把碗轻轻放在地上:“没钱,没货,命还剩下不到半条。”

    方老板露出一脸亲密的笑容拍了拍巴川的肩膀:“无妨,你不还有颗夜明珠呢,就这一颗珠子,别说一碗粥,你下半辈子每天喝这样的粥都绰绰有余。”

    瘦小年轻人道:“而且还能每天穿新衣服。”

    小虫道:“还能每天喝好酒。”

    “能每天吃山珍海味。”

    “每天都能换好看的姑娘。”

    然后两个人一起点了点头,“太令人羡慕了。”

    巴川像是发了怔,一句话都没说,像是掉进了一个巨大的陷阱,摇了摇头转身回去又准备睡去了,虽然他知道有很多事情要办,可是现在,最好在这里吃好睡好养好身体,不管怎么样,有一个有钱的朋友总归不是件坏事。

    进屋前他回头道:“夜明珠,给你也没用,原因嘛,你肯定想的明白,钱嘛,我是没有,饭钱、酒钱、诊金我肯定是不还的,这春雅苑光是住一天就是我两个月的俸禄,不过反正是你开的,我也就不给钱了,而且,我们又是这么好的朋友,你肯定也不好意思把我赶出去,我呢又不好意思让你这个朋友显得小气,所以,我又要睡觉去了,睡起来我想吃一大碗炖的烂烂的猪蹄膀,状元馆的虾爆鳝面,再来一盘你那位不爱说话的老朋友做的醋鱼,还有一大壶至少二十年陈的竹叶青,毕竟我是有伤之人,吃的当然不能太多,少是少了点,但也勉强能凑合了,毕竟有个有钱的朋友还是不算太坏的。”

    说完嘭的一声把门关好打了个哈欠又去睡了。

    这下轮到方老板坐在门框上发怔了,像是刚刚有人告诉他自己刚欠了别人十万两银子。

    小虫和瘦小年轻人两人蹲在方老板面前眼睛睁的水汪汪的像是刚剥了皮的水蜜桃,方老板眯起眼道:“我是个漂亮小姑娘吗?”

    小虫把头摇的像个拨浪鼓一样道:“不是不是,小姑娘哪能比得上你呢。”

    瘦小年轻人道:“你比八百八十八个漂亮小姑娘还要漂亮。”

    小虫点点头像是小鸡啄米一样。

    方老板道:“不知从几时起我竟比八百八十八个漂亮小姑娘还要漂亮呢?”

    小虫道:“从巴捕头说这家春雅苑也是你的之后。”小虫和瘦小年轻人眼里仿佛都在发光,像是一个爱财如命的老财主发现了一个大金矿一样。

    方老板又发了怔。

    小虫道:“巴捕头既然是你的老朋友,又是我的兄弟,我又是你的朋友,我们还一起救了他,那么他能白吃白住,那我应该也不能差的太多,不然你肯定会不好意思的。”

    瘦小年轻人煞有介事的点点头道:“说的没错,而且我们又最不愿意为难朋友,尤其是让朋友不好意思,这种事我们是断然不能做的。”

    小虫又剥了颗花生米用两根手指捏好塞进了方老板闭的像是下定决心下半辈子都不准备张开的嘴里,说道:“所以,我也改了主意,准备在你这多呆几天,伙食什么的我也不太挑,只要和巴大哥一样就勉强可以对付了。”

    方老板嘴唇紧紧夹着一颗花生米呆呆的穿过面前的两个人看向了对面的高墙,仿佛眼前的两个人是透明的,他什么都没看到,也什么都没听到。

    瘦小年轻人叹了口气道:“不过可惜了,太可惜。”

    方老板看了他一眼问:“可惜什么?”

    “可惜我马上得回家,不能在这里享福了。”

    “小虫也走吗?”

    “不走不走,他还可以留下,若不是小虫把我临时叫来,我本应早就回去的才对。”瘦小年轻人不无遗憾的说道。

    方老板忽的问道:“我好像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瘦小年轻人道:“我叫小鸡。”

    “小鸡?”

    瘦小年轻人狡黠一笑道:“他是小虫,我是小鸡,小鸡吃虫,拉出小虫,哈哈哈。”说完笑的像是刚刚偷吃了蟠桃的小猴子。

    方老板闻了闻小虫,捏着鼻子摇了摇头道:“好像确实有点臭。”

    小虫托着下巴道:“是啊,你是小鸡,我是小虫,小虫憋着屎,小鸡吃小虫,真是太妙了。”

    方老板没有搭理他们问道:“不等小川醒来再走吗?他一定有很多问题要问你们,不仅是他,我也是。”

    小鸡道:“小虫都知道,他不会走的,何况他的任务还没完,我的已经做完了,所以必须得回去了,不然老大会踢我的屁股。”

    “老大?”

    “就是我们的大哥,也是巴捕头的结拜兄弟。”小虫道。

    方清秋道:“是他让你们来帮我救小川的吧。”

    小虫道:“是,但也不是。”

    方清秋眯着眼睛看着小虫,像是在小虫的脸上发现了一个大元宝。

    “老大是让我们是来帮他的,没想到还没等找到他就发现他被抓了起来,恰好又知道你是他的朋友,所以就顺便把你也拉上了,毕竟在你的地界上,总能派的上大用场。”小虫道。

    “尤其你还很有钱。”小鸡道。

    小虫点了点头:“没错,没错。”

    方老板道:“只有用钱才能买得起霹雳堂的火药,而且需要很多钱才能买得起龙火竹节鞭。”

    “而且有钱才能雇得起那么多可靠的伙计,买得起密不透风又稳当的马车,还有,最好的药材。”小鸡接口道。

    “虽然里面有一个不太可靠的,幸亏我还能勉强发现得了。”小虫眼中忽的闪过一丝精光。

    方老板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顿了顿道:“不过不仅救了小川,也算是救了我一命。”

    小鸡一脸疑惑看向方老板,小虫当然明白他的意思,笑了笑说:“我还没有喝够你的酒。”

    “但在某种意义上,我还是要谢谢你们。”方老板出神的看着淡蓝色的天际。

    “虽然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不过你谢的人里面如果有我的话,能不能把你密室里藏在东墙拐角下面的那坛女儿红给我喝一杯。”小鸡眨了眨眼道。

    “我在那密室里还睡过一觉,怎么没有发现?”小虫惊讶道。

    “论武功,你当然比我高,论找东西你连给我提鞋都不配。”小鸡像是个昂起头的小公鸡。

    “这个我承认,连老祖宗的酒你都敢偷,光这一点,我是大大的佩服你。”小虫道。

    而方老板的脸像是刚被人扔了两块臭豆腐,两只眼睛仿佛好像一下子没有了生气,重重的叹了口气道:“你难道是个长着透视眼的妖怪不成,那坛二十年陈的老酒已经封存了八年,周围最薄处都有三寸厚的墙壁,即使是有最灵敏嗅觉的猎犬都不可能发现,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就是知道,不过,你那墙壁我是一根手指头也没有动过的,这点你放心。”小鸡嘿嘿笑道。

    “可是我根本就没有看到你进过那间屋子啊?”方老板皱着眉头问。

    “那不然巴捕头的行踪还有射山里面的情况你以为我是怎么打听出来的?”小鸡道。

    方老板点点头:“有道理,你能藏在暗处偷听到那些人聊天说话而完全不被发现,这确实是匪夷所思,尤其你说那射山洞口还有一个守门人武功极高……”

    “嗯,可能比我还高,反正让我跟他打估计也够呛打的过去,不用打我就知道。”小虫插了句话。

    方老板当然见识过小虫的身手,尤其以三颗碎石隔着几十丈的距离便穿透了暗蝰蛟王的鳞甲,若不是亲眼看到简直难以想象,以六十八块铁板连续插入山壁凌空救人更是让方老板看的目瞪口呆,如果说连小虫都打不过,那么此人的武功高到何种地步实在难以想象,而小鸡能在这样的绝顶高手周围藏匿而不被发现,那么能找到自己藏的一瓶酒好像也确实不是什么不合情理的事,虽然他还是觉得这样的能力强的近乎于诡异,内心也越发的对他们的身世感到好奇。

    “所以你才选择从山后涉水掘壁而不从正面强攻,本来我还在疑惑为什么洞口仅有一人却不强攻而入,这样也避免了和那些暗蝰蛟直接交锋,岂不是省去了很多麻烦,原来连你也不是他的敌手。”方老板恍然大悟道。

第三十四章 聚散(三)

    小虫罕见的收起懒懒的笑容,凝神看着前方道:“这当然也是很重要的原因,而且前方看似空旷无垠,实际暗藏危险,一旦前方进攻受阻,我们对暗水的了解又几乎空白,万一遇到其他危急情况,脱逃虽易,巴大哥恐怕就命悬一线难以预料了。”说完后小虫像是看到了洞口那个叫“钟鸿”的年轻人,一个和他们同样年轻却冰冷而怪异的年轻人。

    方老板点点头:“所以那山后是一片碧湖,不会想到有人从后方掘壁进入,看似最不可能的入口,却是最安全最有把握的选择。”

    “当然,这需要一个有钱又和霹雳堂有交情的朋友把我们所需要的东西都能够买来,还能找到不少可靠的人把那些东西神不知鬼不觉的送到山后。”小虫又露出那懒懒的笑容,像是一只午后欲睡的大花猫。

    方老板无奈的一笑:“更需要一个像小鸡这样灵活聪明的脑袋想得出这么妙的法子,比起你们来,我好像也没起到什么太大的作用。”

    小鸡双手搭在方老板厚实的肩膀上道:“我们一想到你有那么多好酒,就是拼了命也要把巴大哥救出来一起回来喝穷你,这样的吸引力对我们来说简直就是最好的鼓舞,人的意志和精神很多时候要胜过武功、地利甚至天时。”小鸡说完小虫也把手放在方老板的肩上使劲捏了捏。

    方老板心里忽的像是有一股暖流冲破了他的淡淡失落,更重要的是,冲散了很多很多内心的阴霾,他无法解释这两个比自己小十几岁的年轻人为什么会给自己带来这样的感受,也许是曾经的创伤一直就未曾愈合,也许是自己的朋友向来就不多,甚至只有巴川和木拐张算是自己真正的朋友,这十年来的日子他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他锦衣玉食,看似无忧,但他心中苦楚,无人得知,他遍交天下,但至交寥寥,虽已过了不惑之年,但仍有很多事情是他没办法想通或者说没办法走出的。

    若不是巴川曾经的出现,他早已崩溃或者死于荒郊野外,若没有小虫,也许已经死在赌场的某个不愿出手的时候,此刻,他忽然觉得,也许活着,并没有之前想的那般无趣和空洞,至少有人惦记着他的酒,会厚着脸皮蹭自己的饭,重要的是,自己内心中一点点都不觉得难受,甚至是愉快,这种愉快,是他久违的,也是渴盼的,也许当某一时候,孤独成为一种习惯时,往往也会掩藏掉许多曾经在乎的东西。

    “我知道你们是想假惺惺的说些好话来骗我的酒,虽然我不喜欢上当,但幸亏还不太小气。”说完方老板像是逃跑一样向那间密室走去。

    小虫道:“你说怪不怪,是不是大人都喜欢口是心非。”

    小鸡沉吟片刻:“也许他本来就比较害羞。”

    小虫点了点头:“厚脸皮有什么不好吗?我不觉得。”

    小鸡也点点头:“我也不觉得。”

    小虫又道:“可能是咱们这些正常人对不正常的事情太敏感了。”

    小鸡道:“嗯,所以别人那些不正常的样子总会让咱们这些正常人觉得不正常。”

    小虫看了他一眼:“对了,那,你知道方老板和巴大哥是怎么认识的吗?”

    小鸡道:“我怎么可能知道。”

    小虫道:“如果我们问了你说方老板会不会告诉我们?”

    小鸡道:“如果你酒少喝一点也许他会告诉你。”

    “多喝一点我也会告诉你们的。”方老板手里提着两坛封的很严实的酒坛子踱着四方步悠悠走了过来。

    “真是,好酒啊。”小虫和小鸡两个人都闭着眼睛让第一口酒在口舌之中流转了几圈之后才缓缓地咽下,二人的神情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那回味无穷的陶醉、闭眼享受的欢愉,一瞬间像是两个吃到了好吃的糖果的孩子,满足的在无声中彼此分享属于他们自己的幸福。

    看着他们,方老板都觉得这坛酒能被这样喝下也是一种幸福。

    “小虫你知道,那天冬夜,我女儿被刺,流血不止,好不容易回到城里,她已经奄奄一息,恰好碰上了小川,他的内功很奇特,后来我才知道那是陆家的秘传内功八卦龙息,阴阳协调,刚柔并济,因此才能为我女儿续命一时,只不过毕竟失血过多,又伤及内脏,能得以续命已经实属奇迹,当时的小川也如你们一样年轻,但却不吝精力和时间,为我女儿疗伤七日,让她又多活了三个月,我也知道那种伤势,即使华佗再世也无力回天,可不管怎样,萍水相逢却甘愿耗损内力为我女儿治伤,而且,之后我才知道,当夜他正在追踪一个大案,本已获得足够线索准备收网,但却无意中看到在大街上狂奔哭嚎的我,舍弃了追踪已久的要犯毅然施救,事后他却只说,若没有他的义父,他早已死在河中,何况他和他的二哥学过医术,无论何时,人命关天,哪怕尚有一丝气息,也必须施救,他的二哥作为江湖上极富盛名的侠医,不仅教给了他医术,也将行医应有的精神教给了他。”

    “所以,你和巴大哥成了莫逆之交。”小虫道。

    “不仅如此,当时我万念俱灰,寻仇无路,甚至已有轻生之念,小川劝后无果,看我仅仅三月便形容枯槁,”说到这方老板忽然露出很温暖的笑,“他便起身嘲讽于我,说我那妻子是该死的荡妇,我女儿是死有余辜,我自己更是活该至此。”

    小虫和小鸡听后一愣随即又释然一笑道:“想必是激将法。”

    “嗯,妻女惨死,我当时本就心如刀绞,听此恶语,自然怒火丛生,他为我女儿治伤却又说出这样的话,便和他大打出手,足足打了三个时辰才因力竭倒地,然后这小子才和我说,如果实在看不开哪怕一心求死,那也无妨,起码找出凶手,报仇之后再死不迟,何况他自己是六扇门的捕快也会帮他一起找,如果报仇之后,我还一心求死,他绝不阻拦。”

    说到这方老板满饮一杯,接着说道:“我当时和他打完之后虽然筋疲力尽但却有种酣畅淋漓的痛快,也冷静了下来,明白他说的话不过是激我和他大战一场,等我力竭便可冷静听他一言,想通后无论怎样我都已经不可拂了小川的一片心意,于是振作起来四处寻找,之后开了赌场,以便结交江湖友人,打听那恶人的下落,只不过找了十年也未找到,心里的仇恨也慢慢消解,也许这就是小川当时的目的,他虽然出生便被抛弃身世可谓十分凄楚,但受到陆家的温情养育,心地善良,心怀坦荡,小小年纪,便明白人生爱恨间的纠缠,也许他知道追凶的过程,那股恨意便会逐渐瓦解,我也终会过上正常人的生活,淡却曾经那些晦暗和苦痛。”

    “之后你忽然出现帮我找到了凶手,我本以为会畅快淋漓,但看着他那张脸,涌起的恨意随着他的血液流走,不管死在谁手里,他终于死了,而我却觉得很空虚,人生的意义好似也跟着最后的恨意消解而去,莫名便有了轻生之念,虽然小川遇险,我们一起救了他,但从另一角度来看,好像又是他救了我。”

    “人和人之间,交互变幻,本就奇妙得很,”小虫浅啜一口,左手拍着腿忽然唱起一首古词,“生者百岁,相去几何。欢乐苦短,忧愁实多……”

    小鸡也举起酒杯,接口继续唱到:“何如樽酒,日往烟萝。花覆茅檐,疏雨相过。”

    小虫接到:“倒酒既尽,仗藜行歌,”唱到此他和小鸡对视一眼哈哈大笑,然后二人齐声唱到,“孰不有古,南山峨峨……”

    方老板听后一笑,忽道:“这两坛女儿红是我十几年前买来封存着本是准备在女儿出嫁时喝的,希望你们喝完都能找个好老婆。”

    两人狡黠一笑谁都没有说话。

    小鸡走的特别快,就像他喝酒那么快,临走前方老板给他们三人倒满了酒,还没等举杯,小鸡身影一晃,方老板还没有反应过来,只听小虫惊呼一声,小鸡已经不见了踪影,再看桌上的酒杯,都已经滴酒不剩。

    一坛老酒,三个酒杯,一只小虫,一个老板,倒也不差。

第三十五章 烟消

    巴川一直睡到傍晚才醒转,夕阳几乎要和远山厮磨在一起,刺眼的余晖像是万道金光散入这冬日的江南,为所有的阁楼、街道都铺染了一层金黄。

    他慢慢起身,感觉已不像早晨那般全身酸痛无力,缓缓活动四肢,全身的肌肉像是春天生长的嫩叶逐渐舒展,说不出的感觉在周身不断流窜,像是要把体内的疲劳和酸痛都挤出体外。

    坐下运功一周天后,身体已无大碍,穿好衣服走出门外,院内寂静无声,四下打量,不知道是什么地方,这次才是真的醒过来,眼睛开始有余力观察周围的环境。

    自己睡觉的房间旁边各有一间耳房,周围有高墙林立,墙外是葱郁的树林,树枝像是想要偷看院内的风景纷纷探入,将高墙围的密密麻麻,偶有微风,树叶沙沙作响,除外阒无声息,但不是那种令人紧张的安静,而是如同在冬夜落雪的碧湖水亭之中。

    巴川走到右边的耳房,轻轻推开门,没有人,然后走到左边的耳房,正要推门,他听到轻微的呼吸声,是睡着后均匀而轻微的呼吸声,他隔着门缝看去,正是那个将自己从射山深穴救出的年轻人,好像方老板叫他小虫。

    巴川又走回院中,方老板不知所踪,明珠也不知道藏在了哪里,巴川看着远处停在树枝上的两只小鸟,出神的发了会儿呆,随即回过神来,那两个年轻人到底是谁呢,怎么会和方老板在一起,又是这么知道自己被困在射山深穴的?疑问非常多,稍微想一下,脑袋就开始隐隐作痛,像是此时的脑袋无法负荷深层的思考,巴川只好作罢,他虽然想不到,但还可以听得到,等方老板回来,小虫醒来,一切自然会明了。

    只是他此刻有些迷茫,自己被救出来了,明珠也拿到了,可是然后呢,回京,把明珠还给李家,这样六扇门和刑部真的就没事了吗?而且,他隐隐感到,这不过是个小小的意外,如果这次被困入射山的不是自己,发现暗水踪迹的只是六扇门一个普通的捕快,很可能也只是离奇失踪连尸体都找不到,然后留给他们一个莫名其妙的谜团,暗水仍然会像一艘海上航行的大船一样继续前行,而自己只不过是一条忽然跃出撞上了这条大船的小鱼,不管自己是否被捕入网中,都不会影响到这条大船的速度,更无法让它偏离既定的方向,只是,他现在不知道这条船到底要前行至何处,掌舵的人是谁,船上到底有多少人……统统不知道,而自己则只是一条漏网的鱼,逃离之后隐隐游动于船侧,仅此而已。

    他又想到了钟断的警告,“血雨在即,莫要染指”,暗水到底要干什么?

    还有钟鸿,这个和钟断同样神秘怪异的年轻人,曾经在江湖上掀起腥风血雨的钟离明月,或者说钟无月,他的子孙难道又要重蹈覆辙?巴川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摇摇头,正准备回房,正看到方老板从右边的耳房推门而出,“你醒了。”方老板轻声道。

    “再不醒来感觉自己下半辈子都醒不来了。”巴川苦笑道。

    “小虫呢?”

    “他在睡觉,好像很累。”

    “这两人你认识吗?”

    巴川摇了摇头,沉吟片刻道:“我只是猜测他们可能和我的一个朋友有关。”

    “他们说你和他们的大哥是结拜兄弟。”

    “果然是这样,”巴川轻轻叹口气,“他还是放心不下,没有他们,可能我已死在里面了。”

    “这个人是谁?好像我并没有听你说起过。”方老板问道。

    巴川皱着眉头好像在酝酿表述的词句。

    “如果不便说那就不说,我因好奇问他们,二人对此也是讳莫如深,既然他们肯为你冒着如此大的险舍命相救,定然与你关系不凡,何必隐瞒……”

    “不是他们隐瞒,虽然我也不认识他们,但这一点方大哥你要理解,因为其中隐情我都了解,这些是不传之秘,若不是此次危机,也许你我一生都不会碰到他们,但,兄弟我可以用生命担保,他们都是我们可以信赖的好朋友,除了他们的身世和姓名,甚至,之后也莫要说出和他们有过接触的事情,就当从未发生过便好,毕竟,我已欠了他们很大的人情。”巴川郑重其事的说道。

    方老板点点头也未再多说。

    “巴大哥你说欠了我们人情,这话以后也最好莫要再说,若是被老大听到,他会怪你不念兄弟之情,会很不高兴,他不高兴,我们就要倒霉了。”说着小虫一边穿着衣服一边打着哈欠推门而出,一脸的无精打采和懒懒的微笑,只有一双眼睛始终是明亮的,像是两颗星辰点缀在脸上。

    “老大?难道是……”

    “对,就是他,和你大醉一场,虽然我没有回去,但听说老大非常高兴,据我所知,老大很多年没有那样的开心过了,因为老大自从成为少主后几乎滴酒不沾,平时也很严肃,我们小时候甚至有些害怕他,但听说你来之后,老大一改从前欣喜异常,好多兄弟都非常诧异,感觉老大像是变了个人一样,可见他是真的高兴,高兴你能来找他,更重要的是,你能在有困难的时候来找他,证明你没有忘记他,还拿他当兄弟,所以,既然是兄弟,那之间就没什么欠不欠的可言,你们江湖中的人情理短并不适合我们,老大肯定在与你结拜之时便详细说过了。”小虫难得的一脸郑重。

    方老板听的有些云里雾里,小声问了一句:“你们不是江湖中人吗?那……”

    巴川轻轻挥手制止了方老板的问话,微微点头道:“确实如此,只是很多时候,不愿让你们牵扯到……”

    “又来了,不都跟你说了嘛,不用在意的,结拜之后便如自家兄弟无异,大家都是兄弟,再说那些见外的话就真的过分了。”小虫说完径自走到方老板面前看着方老板眯着的眼睛,方老板不明所以,皱着眉头也看着小虫,小虫眉眼笑开,道:“我饿了。”

    方老板没想到小虫盯着自己看了半天就说出这么句话,不禁哑然失笑,但听到小虫下面的话他又笑不出来了。

    “一大碗炖的烂烂的猪蹄膀,状元馆的虾爆鳝面,一盘你那位不爱说话的老朋友做的醋鱼,还有一大壶至少二十年陈的竹叶青,我记得巴大哥临睡前是这么交待的。”小虫笑的像是一个十足的奸商,刚刚碰到一个不会杀价的肥羊。

    巴川也不禁失笑,他不过是句玩笑话而已。

    方老板故意板起脸道:“你们是兄弟,和我又不是兄弟,你饿了和他说,跟我说什么。”

    小虫道:“你之前可是说过的,不管我什么时候来我都可以喝你的酒,现在我住在你这里,你不仅要给我酒喝,还得管饭,还得管住,我可不像是巴大哥那么心心念念的讲那些人情理短,我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厚脸没皮,反正是吃定你了,谁让你交上了我这样的好朋友呢,要知道也不是谁都能交的上我这样的好朋友的,所以也不是谁都能有机会来管我的吃喝的,这样的机会可谓是百年罕见,你竟然还推三阻四,实在是让人感到遗憾。”

    方老板简直听的痴了,好像忽然听到了什么惊世骇俗的高明言论,甚至不亚于有人刚刚告诉他太阳其实是方的、皇帝其实是个女的……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仿佛如果自己现在拿不出炖的烂烂的猪蹄膀、虾爆鳝面和木拐张的醋鱼还有二十年陈的竹叶青就是对他不起,是做了一件大大的错事,简直就是个大笨蛋,可是如果自己真的都拿出这些了,好像更是个大笨蛋,无论怎样,自己都是个大笨蛋,他都有点开始怀疑,他的赌场和春雅苑是怎么开到今天竟然还没有亏钱的……

    木拐张的醋鱼,方老板确实没能端来,倒不是因为不能,而是那醋鱼蒸好浇汁以后现吃最是味道鲜美,如果等拿回来就变味了,而变了味的醋鱼简直比咸鱼都不如。

    好在除了不能喝酒,巴川倒也吃的很是满意,不过没有了酒,吃的再满意也会有点不甘心,就像是遇到了一个天下最绝色的美女,虽然见到了、摸到了甚至亲到了,可就是不准脱衣服,那吸引人的阶段无论如何都不能够抵达,即使这样的美女本来就算能活两辈子也未必能见到。

    尤其,看着小虫和方老板两人推杯换盏,听着他们美酒咽下喉头发出的轻微“咕咚”声,那酒坛倒入酒杯的“汩汩”声,若不是小鸡交代过十日内不可饮酒,巴川早已忍不住,但小虫说一旦饮酒,酒烈发于体内,然后毒气攻心将内外溃烂而死,即使是大罗神仙来都难以施救,所以他只好把自己的肚子塞得满满的,然后靠在墙上拍着肚子问道:“你们到底是怎么发现我的?或者,整件事,我说不上清楚,但也说不上太糊涂,只是有很多个想不通的地方。”

    小虫把一片烧的嫩嫩的鳝鱼塞入嘴里就着满满一杯竹叶青顺下肚里满足的呼了口气后才道:“从头说起吧还是,方老板的酒实在太好,就像他这个人一样好。太好的酒往往和太好的人一样,太难割舍了,现在我很难挑着说,还是从头说起。”

    “你刚到……”小虫说完这三个字忽然停下,身不动眼不眨,像是正要说出什么机密却被人点了穴道或是中了见血封喉的暗器一样,方老板酒量虽也不差,但已经有些呆滞,毕竟已经不惑之年,不管怎么不服输已经喝了两大坛二十年陈的竹叶青,这酒坛比普通酒坛可大了不止两倍,一坛足有十五斤不止,所以方老板几乎已经听不清小虫在说什么了,只是看到小虫忽然不动他就眯着眼睛也盯着他不动,巴川也感觉很是莫名其妙。

    然后小虫像是缓过神了一样又开始喝酒,继续和方老板推杯换盏,像是刚才什么都没发生,只不过这次喝的比较快,方老板感觉自己的舌头已经直了,直的像是一柄木勺,只能机械的把酒放进肚子里,不一会儿,他的眼睛也直了,他甚至已经看不清小虫的脸,所以喃喃道:“小虫你为什么要晃来晃去?”

    “我没有,晃。”

    “你晃了,你看……”说完方老板伸出手左右挥动,挥到第三下嘭的一声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第三十六章 古训长传

    小虫用力站起来,“这酒真是好酒。”

    摇摇晃晃的走出门外到墙角下,撒了泡尿,然后双手扶墙,使得双臂和两面墙呈一个正方形,全身忽的用力,不久,墙上竟然出现了两个淡淡的手印,紧接着他的全身冒出了白色雾气,盏茶之后,小虫又慢慢走了回来和巴川并肩靠在背后的墙上,像是疲惫不堪的样子,但眼睛已经变得很亮。

    巴川道:“现在可以说了。”

    小虫点点头轻声道:“稍等,每次这样之后,都会变得瘫软无力,不过小坐一会儿便会好的。

    小虫闭起双眼,盘腿坐直,双手结定印放于脐下,不多时,他睁开眼轻轻呼出一口气,道:“在你进入流风城时,我猜老大已经知晓了你的境况,当天便传了消息,外出的我们便开始探查,因为老大和我们也注意到了这些大案,尤其尘羽回来后,我们已经掌握了一些线索,你走之后,命我暗中助你,但暗水行踪诡异,因此我临时通知了小鸡,他一直都跟着你,而我发现你好似要去往江南,尘羽在镖局当差时便知道你和一家赌场的老板方清秋是旧交,而且交情不浅,因此很早我便去过方老板的赌场,加上明珠失窃一案也是发生在江南,你可能要来仔细探查,便此猜测你可能要找的便是他,恰好之后你被暗水的人所擒,小鸡说你可能是故意为之,我怀疑你是想要故意被擒探听暗水的内部情况,因此我让小鸡不要轻举妄动,继续跟踪,却发现你被迷倒之后,被快马拉往江南,虽然不明为何,我和小鸡便一路跟踪到了这里。

    说到这巴川恍然间明白,为什么自己第一次在射山醒来时,感觉全身疼痛不堪,原来是被扔到马上连夜奔驰了千里。

    巴川道:“那时我出了鹰涧便发现有人跟踪,我怀疑是暗水的人,看来当时还有小鸡也在。”

    小虫摇摇头道:“跟踪你的人确实是暗水的人,而且是故意让你发现,但你无法发现小鸡,他跟踪人恐怕算得上是独步天下,即使现在藏在我们周围丈许之内,我们也未必能够发现。”

    巴川心间一动道:“小鸡,是不是钟离天风?”

    小虫有些惊讶,随即点点头道:“是老大和你说的吗?”

    巴川道:“武云带我见了老祖宗,说到了一些其他江湖上发生的怪事,提到了天风藏于丐帮之中偷听到了不少机密消息,武云说他在轻功、缩骨、藏匿、机关这些方面有极高的造诣,而且天生五感强于常人,还偷过老祖宗的酒。”

    小虫笑道:“不错,也只有他才能干得出这样的事。”

    巴川顿了顿道:“当时我发现被人跟踪,怀疑便是暗水的人,虽然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发现我的,但其意不明,因此便停下,随即在夜里发现了暗水的行踪并抓到了他们的一个副堂主,当然,我知道他们都是故意被我发现的。”

    小虫点点头道:“不错,如果暗水这样神秘可怕的组织那么随便就被发现了行迹,恐怕早已消亡了。”

    巴川点头道:“所以我将计就计,装作不知,抓到那副堂主薛晴之后,故意中了她的迷药,想继续探听些消息,他们像是要把我吸收进暗水之中为他们效力,结果却莫名其妙的被扔到了射山深穴之中,但那时超出了我能够控制的范围,几乎已经无路可走。”

    小虫道:“若不是天风一直跟着你,把消息不断带回来,加上有方老板的帮助,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巴川道:“在射山洞口我见到了一个人。”

    “我知道,他叫钟鸿,你们聊天烤火吃烧鸭喝酒的时候,天风就在你们周围听着你们说话,包括之后来的胖子,你们说的所有我们都一清二楚。”小虫收起习惯性懒懒的笑容,每当谈起钟鸿,他总是心里颇为沉重,像是压了一块石头一样。

    “那你又是怎么和清秋认识的呢?”

    小虫笑了笑,道:“说来也巧,我在去往江南途中,打尖的地方旁边有一家油坊,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开的,长得很可爱,眼睛很大,鼻子微微翘起,头发长长的,我住的屋子紧挨着她的油坊,当天夜里子时,我虽然已经睡下但周围的情况仍然一清二楚,忽然听到油坊中有什么东西摔落,但之后又悄无声息,我感觉有异,出去便发现一个陌生男子点了那小姑娘的穴道,正在脱她的衣服,一脸的**笑容,我实在看不下去,便出手将他制住,看着那小姑娘哭的很是可怜,便说一定要为她出气,小姑娘说还要扭送他去官府,最好判个十年八年,省的出来祸害别人,于是我便用了些怪法子着实折磨了那人,看他的手法我便知道这人必定是采花惯犯,因此用那怪法子逼他就范,不想竟然把方老板的陈年旧事也说了出来,而且这人竟还是方老板之前的结拜兄弟,若他不说也就罢了,偏偏碰上我们这对兄弟之情最为珍视的钟离子孙,我们家规之中对于忤逆父母、残害兄弟之人有着极为严厉的惩处,对此薄情寡义之人最是痛恨,便要将他亲自送给方老板处置,但他自感罪孽深重,一听如此,慌张之下便咬舌自尽了,但无论死活,都是个结识方老板的好机会,恰好方老板也在暗中寻找此人,可谓是不谋而合,便是如此。”

    巴川道:“原来是这样,这人委实将方大哥害得不浅,他落此下场,也是轮回天意,报应不爽。”

    小虫道:“然而方老板因此人已死反而内心空洞甚至有轻生之念,为了避免被偷听,我便将你被擒之事在赌场的密室里,用手指蘸酒写于桌面告诉了他,他得知之后,毕竟与你交情不同,一下子像变了人似的,抖擞精神,与我和天风出谋划策思考如何救你,也许,这也是天意吧。”

    巴川看着呼噜打的震天响的方老板,不觉微笑,一个人在世上,能有几个真正的朋友,无论怎样,都是一种难得的幸福。

    小虫接着道:“方老板对射山周围地形比较熟悉,又找了几个山下的本地人打听了不少消息,然后天风和方老板商量之后,最后定下了从山后掘壁而入的计策,他去霹雳堂买了火药,又买了龙火竹节鞭,说到这个,确实是好用,那机关之精妙本就高明的很,天风又进行了一些改造,使得那龙火竹节鞭可以装填更多的火药,插入山壁,炸裂时声响很小,却可将山壁炸出大洞,之后我们装作游历山水的旅人将火药藏于马车,天风则用木板做了一艘可以拆卸的小船一起悄悄绕到了后山,涉水而去,终于在千钧一刻赶上了。”

    巴川想到当时的情景,仍然心有余悸,想到小虫那一手出神入化的暗器功夫和内功不禁问道:“可是以你的武功还有方老板,足可以从山前进入,山壁周围的情况有天风探查,何必冒险掘壁呢?”

    小虫沉声道:“因为我担心我不是那钟鸿的对手。”

    巴川惊讶道:“虽然我也看过那钟鸿的出手,确实是匪夷所思,但看到你在深穴中的暗器功夫和内力,即使不能旗鼓相当,也差不了太多才对啊!”

    小虫摇了摇头道:“天风看到了他和那胖子的打斗,告诉我后我已经心中有数,虽然我只是远远的看了他一眼,便知道,恐怕在我们平辈之中,也只有老大能胜他,即使是我和方老板联手能和他拼的一时,也必然两败俱伤,何况周围的情况我们还并不清楚,万一打草惊蛇,被暗水围困,我们的性命堪忧不说,巴大哥你就绝对是要死在那黑龙潭里面了。”

    巴川对那钟鸿心下更为吃惊,也对这总是露着懒懒笑容的年轻人却有着如此缜密的思绪而刮目相看,两人沉默半晌,他问:“那你可否知道钟断这个人?”

    小虫沉吟片刻道:“你是说钟鸿的哥哥吧,也是暗水中的一个堂主,听那胖子的口气,那钟断恐怕也是个武功高到难以想象的怪物。”

    巴川道:“那钟断钟鸿兄弟和你们的关系你可知道?”

    小虫一愣脸上满是疑惑:“和我们的关系?他和我们能有什么关系?”

    巴川道:“看来你还不清楚,武云是不是已经下令,让你们外出的钟离子弟尽快回去。”

    “没错,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天风还有星落都在连夜赶回。”

    “详细的事情我便不多说了,等你回到流风城,让武云告诉你便可,但我要告诉你的是,那钟鸿和钟断也是你们钟离世家的子孙,也就是说,他们和你们是兄弟。”

    小虫听后眼睛骤然睁的像两个龙眼葡萄一般,定定的看着巴川,太阳穴突突的跳着,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一样,“你说他俩是我们的兄弟!”

    巴川点点头道:“具体来龙去脉我不便赘述,但这确实是事实,你不觉得那钟鸿的武功虽然高的匪夷所思,但却和你们同出一路吗?虽然我很少看到你们出手,但我对武云却很是熟悉。”

    小虫转回头眼睛看着斜下方,右手抚着额头,像是一个雕像般一动不动,巴川也知道这样的事情确实太过离奇,自己虽不是钟离世家的子孙在听到之后仍然像是听到了不可思议的奇谈怪闻一般,对于小虫来说,这更不啻于晴空忽然出现一道划破长空的惊天霹雳。

    巴川看着还在发呆的小虫,轻轻拍了拍他的肩,道:“虽然我知道这对你来说肯定有很大的震撼,但事实如此,只能接受。”

    小虫却忽然笑了起来,笑的像是刚刚捡了一大箱金元宝一样,巴川问道:“这有什么好笑的?”

    小虫道:“知道了自己有这么厉害的兄弟,当然开心得很啊,而且你不觉得钟鸿面对那个胖子的样子很解气很有意思吗?难道不是吗?”

    巴川感觉自己的脑袋和小虫的脑袋可能哪里不一样,现在他终于更进一步的了解到为什么武云说钟离世家有很多独特的古风和习惯,也开始明白小虫说的,江湖中人那套东西不一定适合他们并非是一句戏言。

    小虫望着天空,徐徐说道:“巴大哥可能有所不知,钟离世家有很多当世人看来很奇怪的传统,甚至不能为外人所理解,与其说是传统更不如说这是我们每个钟离子孙都需要谨记在心的家规,稍有违背,便会受到严厉的斥责和惩罚,整个家规家训经过先后几十代先贤添补整理定有一千三百四十五字,开篇为‘起于炎黄,坠在商汤。日出晹谷,行若履霜。训于后世,子孙以飨。心术不可违逆于天地,言行皆须无愧于先贤,身体为父母精血之护养,膀臂系兄弟筋骨之联结,故于上不可忤逆父母,左右尽当相爱兄弟……’所以,即使他们已经改了姓氏,但这祖训仍是会流传在心的。”

    听完这几句古训,巴川忽的能够理解,为什么钟断作为暗水的堂主在明知钟离尘羽是潜入暗水打探虚实却没有采取任何行动,甚至得知尘羽回到鹰涧时还将解毒之法告诉了钟离家的人,虽然他们不再背负“钟离”这一姓氏,但有些如历史烙印般的东西仍然故老相传的保留在他们的骨血和记忆中,无论如何,他们都是流着同样血脉的钟离世家,不残害兄弟是如同四季轮回、日月交隔般不可逾越的法则。

    同时也能够更深刻的理解,在知道自己有难之后,为何武云会如此用心,在老祖宗命他要所有外出子弟回城的情况下,仍然让小虫和天风冒险施救,而此二人确实也舍命相救,可见,当初那一拜之交,对钟离武云来说,就像是签订了一个不容更改的契约一般,那是联结着整个钟离家族的纽带,无论何时,都贯穿于心,始终不忘,如同一种圣谕,巴川在那古训和他们的言行间甚至看到了神圣。

    巴川沉思良久,忽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虫懒懒一笑,站起身子,躬身行礼道:“小弟钟离行歌,拜见巴大哥。”

    巴川一愣,小虫忽然这样他实在是不习惯也反应不过来,随即伸手让他坐下,“非要如此正式吗?”

    钟离行歌沉声道:“西周分封,孔子叹礼崩乐坏,秦火之后,礼经失传,为贤人所忌。故小礼可略,大礼不失,古训在心,铭不敢忘。”

    “小礼可略,大礼不失。”巴川轻轻拍了拍行歌的肩膀,把方老板抬进了屋子里。

    不知怎么,喝醉了的人总是特别重。

第三十七章 暗潮

    三人围着桌子坐在一起,没有喝酒。

    茶香四溢,上好的西湖龙井。

    江南冬日的阴雨,别于北方来势汹汹的寒冷,但却有另一种刺骨。

    方老板在外面已经派人探听多次,官府仍在四处捉拿巴川,六扇门的总捕头忽然间变成了朝廷的通缉要犯,不仅给刑部带来了震动,也让黑白两道起了不小的波澜。

    短短月余,六扇门有三名捕快在查案时被人偷袭身亡,六扇门三名副总捕头中名望不逊于巴川的苍狼——任清,死在了回京的路上,他的坐骑黄骠马驮着他回到京城刑部时,尸体已经僵硬,胸前五处伤口,都是大小相同的血洞。

    王大人和另外两位副总镖头夜鹰李玄天、鬼熊严云山亲自验尸,从尸体中取出了五颗钢珠,五颗和巴川的成名暗器绝尘如意珠极为类似的钢珠。

    此事一经传出,吏部、兵部随即认定了是任清在搜查到了巴川踪迹后,而巴川假意与任清攀谈之时突然出手而被其所杀。

    谁都知道潜龙鬼手巴川的一手暗器出神入化,绝尘如意珠诡异莫测,而且,那苍狼任清在进入六扇门之前于少林学艺,内功精湛,拳法刚猛,一条链子枪更是深得少林精髓,在六扇门当职十年,破案无数,极少落败,可以说是六扇门仅次于巴川的绝顶高手,为人又向来谨慎沉稳,但除了胸前的五处伤口,身上无其他伤痕,也看不出打斗痕迹,几乎可以认定是正面迎战,却毫无还手之力或者是毫无防备之下被瞬间击杀,那么这样的情况,最大的嫌疑必然是巴川。

    那么,吏部和兵部的推论表面上看也说得过去。

    如果是以前,巴川也许还能申辩几句,但此时,当他知道了江水寒投靠暗水,邱裂也为暗水效力,又有钟鸿、钟断这样的高手相助,那么即使有人能使出和他一样的手法也没什么大不了。

    何况,他的如意珠并没有特别之处,只不过在珠身上刻着一个代表六扇门的刀形标志,会使暗器的人都能用钢珠杀人,会造暗器的人制出如意珠也并不困难,那么用如意珠杀个把人更是不足为奇。

    不用想都知道,这是暗水做的。

    因为他们也找不到巴川在哪里。

    而巴川和钟离行歌正坐在方老板的密室中喝着茶,眉头紧锁。

    暗水找不到他们,而他们也没法出去,他们如果出不去,夜明珠就带不回京城,那么李家就不会撤案,这简直像是一加一等于二一样简单。

    但是现在出去,无疑是将脑袋露出来等着暗水来砍,谁知道暗水现在在外面派有多少眼线,更不知道有多少最精锐的刺客等着一击必杀。

    现在巴川知道了很多暗水的秘密,同时既然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暗水显然不单单是要除去自己,如果只是要刺杀他,根本没必要借机杀掉任清,想起任清巴川的心里就像是翻江倒海一般,怒火几乎要让自己失去理智。

    想当初自己刚进六扇门时,就在任清手下,此人当时虽仅三十三岁,但却在破案侦查方面极为老练,同时毫不藏私,对于其中种种关节必要之处对巴川倾囊相授,可以说巴川能有今天,任清相当于半个师父,而两人更是感情颇深,与另外两位副总镖头多少次出生入死,他们四人的感情都是从生死中积淀出来的。

    等到之后自己担任了总镖头,三位年长的大哥也毫无异议,对自己始终如初,这份感情无论如何都胜似兄弟。

    别说自己根本就没见到任清,就算见到了任清要捉拿自己,他也绝不会还手。但现在不仅任清被杀,还被栽赃嫁祸到自己的头上,此刻巴川已经不单单是愤怒那么简单。

    但江南和京城千里之遥,如何才能带着那颗扎眼的夜明珠躲过所有暗水刺客的追杀安然到达京城并送到李家,像是一条拦路大江横在了三人眼前。

    钟离行歌忽然站起来走了两圈喃喃道:“可惜小鸡那小子回去了,不然有他在还能管点用,现在的问题就在于怎么能让这颗夜明珠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京城李家的院子里,现在我们只有三个人,方老板和我现在还没有暴露身份,但是也只是暂时的,既然我们能知道方老板和巴大哥的关系,那么暗水也一定打探得出,只不过是早晚问题,”行歌走来走去像是对着他们二人说,又像是自言自语,“现在能相信的只有我们三人还有木雕,也就是四个人,四个人起码要有一个人带着这颗明珠,其余三人还要在安全的情况下互为接应,吁,方老板你怎么想?”

    方老板眯着眼睛盯着手里的茶杯,道:“钟鸿这样的高手暂且除外,即使有那么几个类似江水寒和邱裂这样的高手,我们就很难对付了,即使一对一也已经自顾不暇,而这还是我们能想到的,所以硬闯这种方式就无需考虑了,只能想点儿别的办法。”

    巴川在知道任清被杀后,脸色一直就很难看,冷峻的像是一座冒着森森寒气的雪山,抬起头看着方老板道:“我觉得还是由我来当诱饵吸引暗水的注意力,然后方大哥趁机带着明珠北上,小虫藏于暗处守护,这是现在能想到的最好办法,再耽搁下去,我想只会更麻烦。”

    钟离行歌当然也想得到,以暗水这样的组织尤其在锁定了这个区域的情况下想找一个人,即使被藏得再隐秘用不了多久也绝对会探查出来,但是如果巴川作为诱饵,十之八九会遭到数倍于自己的高手围攻,到时候不用钟鸿、钟断这样的怪物,随便几个堂主就足够将巴川斩杀,何况,现在还不知道堂主上面有没有更厉害的角色,常言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可现在三个人几乎像是个瞎子,从源头就是不平衡的对决,但是江湖之事,哪里有那么多的公平可言。

    方老板道:“难道不能让我或者小虫先悄然去到京城把这边的情况都告诉刑部,然后由刑部派人来亲自押送,同时知会李家,这样不就不需要我们自己出手了吗?”方老板自然不知道钟离行歌的真名,仍然以小虫唤之。

    钟离行歌听罢便摇了摇头。

    方老板不解正要发问,巴川接口道:“这次是吏部和兵部联合督查此案,就表明,现在的刑部和六扇门已经处在被监视和限制行动的状态,再加上他们认为我杀了任清,那么整个六扇门都已经不被朝廷信任,而且李家既然提前禀报朝廷,那么一定是有暗水的人从中作梗,不论你们谁去,可能还没等见到刑部的人就被扣押了,只有我和夜明珠同时出现在京城,或者让李家和朝廷知道我和夜明珠都在此地,才能摆脱我的嫌疑,并且将此案撤回,而这正是暗水严防死守的地方。”

    方老板叹了口气道:“这种动脑子的事儿果然还是不适合我,如果小川你都想不到怎么办……”

    “巴总镖头想不到怎么办,不是还有我在嘛,办法肯定是有的,我向来也不相信有什么真正天衣无缝的事情,只不过,现在只是缺一个小小的切入点而已。”钟离行歌走了几圈像是想到了什么,那懒懒的笑容又浮现在脸上。

    方老板问:“你想到什么了?”

    钟离行歌挑起眉头举起两只手指着自己的额头笑眯眯的看着方老板。

    方老板的眼睛几乎要眯成一条线还是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我正在想。”钟离行歌说。

    方老板翻了个大白眼连喝了好几杯茶,像是茶喝得越多办法就能快些想出来,叹了口气说:“你这口公门饭真是不好吃,钱赚的少,还得冒着生死危险,万一发生什么恶心的事儿,朝廷还要拿你们试问,何必呢,以你的身手,去大镖局做个大镖头没有任何问题,虽然也免不了打打杀杀,但起码不会像现在这样还得提防朝廷对着你的后背插刀子。”

    巴川沉默不语,他此时心里很乱,也许方老板说的很有道理,可是,有些事情不是单纯能用金钱来度量的。

    方老板喝了口茶又道:“虽然我只是个开赌场的,到现在,不敢说日进斗金,但是日进斗银是没问题的,操心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到了这把年纪,倒也好过的很,喝得起最好的女儿红,买得起最好的龙井茶,如果我愿意,江南最好的姑娘也可以睡的到,夏天可以喝到冰镇的波斯葡萄酒,冬天吃得到琼州运来的的芒果和榴莲,比你那整天出生入死的公门日子可是强的太多了,从这个角度来看,你不得不承认你活得太累。”

    巴川看着眼前这个白白胖胖的老朋友,肚子已经鼓起,脸上完全没有皱纹,尤其那两只手,又白又肥,怎么看都不像是舞刀弄枪的手,可是有些时候……

    巴川的沉思被钟离行歌忽然一声惊叫所打断,他和方老板齐齐转头看向眼睛发着光的钟离行歌,像是看一个发了失心疯的病人一样,他笑着走到他们面前痛快的喝下一杯茶,细细品了品,点了点头道:“果然是极品龙井。”

    方老板下意识的点点头:“虽然已是早春采的茶,但味道几乎未变。”

    钟离行歌好似羡慕般看着眼前一脸迷惑的方老板,把手放在方老板的肩上轻轻敲打道:“你们这些有钱人的生活真是太奢靡了,简直就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样糜烂的生活你们是怎么过得下去的。”

    方老板定定的看着一脸笑容的钟离行歌皱着眉道:“以前我觉得你虽然长得不算好看,但这副懒鬼的笑容还不算讨厌,你这么一说,我才发现,你这懒懒的笑真是太讨厌了,而且十分讨厌。”

    钟离行歌笑眯眯的道:“可就是长着这副讨厌笑脸的脑袋想得出能把这颗明珠送到京城里的法子。”

    巴川和方老板听后精神一震,方老板眼睛从一条线一下子变成了两颗葡萄。

    “现在这张脸是不是没有那么讨厌了?”钟离行歌问道。

第三十八章 谋定

    一听小虫竟然想到了办法,方老板双眼几乎要放光,急忙道:“哎呀,岂止是不讨厌,简直就是可爱,不是可爱,是艳若桃花,娇若春阳,可融寒夜三江雪,能化人心五尺寒啊!”方老板激动的脸都红了,像是一个巨大的柿子。

    巴川听后都不禁哑然失笑,钟离行歌的表情则像是刚刚听到一个男的向他表达了浓情蜜意般一脸的尴尬和惊恐,本来懒懒的笑容忽然定格在一个别扭的状态,不知是该继续笑还是应该哭,如同不慎挂在树枝上的鸭子,上不能上,下不能下,简直难以用言语来形容,若不是亲眼看到,很难相信如此复杂而有趣味的表情能够在一个人的脸上显现的如此细致和生动,即使是最好的画师都不见得能画得出十之一二。

    看到钟离行歌这尴尬的表情,方老板丝毫不觉得难堪,用他胖嘟嘟的手无比殷勤地给他又倒了一杯茶,脸上的笑容就像是妓院的老鸨看到一个刚走进来的富家公子一般。

    钟离行歌假咳了几声,说道:“能想出这法子,还是方老板提点的好,如果没有方老板,这法子虽然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也是不能够实现的。”

    巴川此刻也有些好奇,还是说道:“不管什么样的办法,能把问题解决的办法都是好办法。”

    钟离行歌眼珠转了两圈,嘿嘿一笑道:“巴大哥,榴莲这个东西,你可见过。”

    巴川摇摇头道:“只知道这好像是一种水果,产于南洋诸国,后移植琼州,但从未见过,可旁边这位有钱的老板刚才说了,不仅见过,而且吃过。”

    方老板接口道:“这榴莲,怎么说呢,南洋与中原气候迥异,花草果蔬也多异种,这榴莲大如巨瓜,遍体粗刺,皮厚大约半寸,切开之后,果肉汁液色泽淡黄,但气味却是奇臭无比,尤其刚切开之时其臭几乎盖过茅房的黄金,”说到这巴川眉头已经皱了起来,“但是吃在嘴里却黏软多汁,细腻香甜,实非凡品!”

    巴川问:“可是这榴莲远在琼州,据此千里之遥,即使快马加鞭连夜赶运,但夏日炎炎,恐怕到了江南也早已腐烂,你是怎么吃得到的?”

    方老板道:“亏你还是京城六扇门的总捕头,这种事情怎会不知呢?”

    巴川上上下下打量了方老板三遍,直到方老板自己都觉得毛骨悚然的时候他才悠悠说道:“说你胖还就喘上了,既然行……呃,小虫问起来,自然是有道理的,你还摆上谱了,你若继续卖关子信不信我立刻把你藏在梨花水巷第十七户卖酥饼的张老三地下埋着的十八坛四川茅台还有二十坛杏花村的老汾酒全都……”说到这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钟离行歌。

    钟离行歌听后眼睛珠子都似已经直了,仿佛忽然听到少林寺的方丈大师在自己的禅房里藏了八个小姑娘一般,嘴巴微张闪过一丝亮光然后又好像突然回过神一样猛的吸了一口气把差点流出来的口水咽下。

    方老板急忙摆摆手不好意思的干笑几声,钟离行歌好像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自己肚子里的酒虫压下来嘿嘿一笑,方老板感觉自己身上的鸡皮疙瘩泛了一层又一层,好像小虫这几声笑比半夜的厉鬼惨叫都更加瘆人。

    方老板憋红了脸结结巴巴的说道:“咱们言归正传,继续说这个,那个……”

    钟离行歌眨着两只比三岁孩童还要清澈纯真的眼睛点了点头说:“对对,继续说,怎么把,把,那个榴莲从琼州运过来的”。

    但方老板却一下子像是连话都不会说了,好半天才道:“小虫啊,不是,不是做哥哥的舍不得,而是……”

    钟离行歌面容一正道:“放心方大哥,我刚才实际什么都没听到,这次办完事儿,我都已经准备戒酒了,你就把心安然放到肚子里。”

    方老板连忙点了点头举起手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抬起头恰巧看到巴川和钟离行歌两人对视一笑,在方老板眼中,这一笑诡异的如同千年老妖一般,随即又瞪大了眼睛,但这二人的表情瞬间又变回正常,巴川还是面无表情,钟离行歌仍是一脸懒懒的笑,看起来如往常一样。

    方老板心里直说,罢了罢了,愁眉苦脸的喝了口茶,稳了稳心神接着说道:“提起这榴莲运送就不得不提这源头,据传在最早于战国时宫廷之中开始出现冰厨和冰井,之后又有青铜制的冰鉴,实际就类似一个大盆子,只不过是用来进行食物保鲜的,然后历朝帝王之都会挖冰窖,将冬天的大量冰块存放于冰窖中,便于夏日驱暑,之后富豪官宦之家也开始使用冰窖,尤其是在江南和两广之地,在冬天从北方运送大量冰块藏在冰窖之中于夏日驱暑或镇酒,再之后沿海渔民开始改造渔船,冬季藏冰,以供夏季出海或冷冻鲜鱼,有两句诗道‘六月鲥鱼带雪寒,三千里路到长安’便是此意,这法子慢慢又传至南洋诸国,他们便用此法将那里的奇珍异果运送至琼州和两广售卖,之后又运送到了福建,时至现在,一艘大的冰船可以行至杭州,再随京杭运河直通京城为皇亲所享用,因此江南富豪之家自然也就与官府打通关节,顺道沾光,便是如此了。”

    钟离行歌竖了个大拇指道:“不愧是方老板,果然见识多广,小弟我也只是知道冰船运送一事,对历史沿革之变化也不甚清楚,听此一言,胜读诗书。”

    方老板显然还在担心他的那些宝贝老酒,只是微微一点头。

    巴川则问道:“那小虫你提起这个到底有何用意?”

    钟离行歌道:“前朝有名句‘一骑红尘妃子笑。’”

    “无人知是荔枝来。”巴川看着钟离行歌缓缓说道。

    钟离行歌懒懒一笑,道:“值此隆冬寒月,北方飘雪,江南也阴冷异常,但南洋诸国和琼州之地却是四季如夏,瓜果鲜蔬仍然继续生长,这榴莲虽然是六七月的为上品,但此时也不是没有,而且似此异果十人中之八九未曾听说,加上江南富豪也极少有人喜欢这臭不可闻的东西,所以,像方老板这样对榴莲了如指掌的人可谓凤毛麟角,因此,如果这个时候能有一艘运送榴莲的冰船停靠在钱塘江头,并即将开往京城某巨富之家,从这里到钱塘不过咫尺之遥……”

    巴川眼神一凛道:“而以我们这几个人,把夜明珠送到京城虽然不可能,但如果只是避开这里的耳目藏在发着大粪般臭味的榴莲船里,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方老板摆了摆手道:“不行不行。”

    “为何不行?”巴川急问。

    方老板道:“这榴莲最大的也比那颗夜明珠要小上一轮,根本放不进去,何况这夜明珠在夜里更是如同一轮皎月,光华四射,即使藏在一堆榴莲中都有可能被人发现。”

    钟离行歌笑了笑道:“这我当然知道,但,我有办法,现在要考虑的不是这颗夜明珠能不能放进榴莲中,而是,方老板你能不能让一艘拉着榴莲的商船停靠在钱塘江头。”

    方老板想都没想就说道:“杭州府台李大人向来与我交好,他对那琼州的芒果更是钟爱有加,因此我们二人对琼州果商都很熟悉,只是大型冰船多为官府所控,需要让他和琼州的府台尹大人打个招呼便可。”

    钟离行歌道:“虽然冰船航行较慢,时间可能会长一些,但我们闭门不出,暗水的人也很难发现我们,现在别无他法,也只能如此了。”

    方老板道:“不错,再过半月,便是二月了,海上风向多为北风,幸亏从琼州出发行至广东沿海时便有向北的大型海流,航行速度便会加快不少,我们以逸待劳即可。”

    钟离行歌道:“我们等上大半个月,方老板可让他们再向杭州行船,三月初到此地,然后转而去往京城。”

    方老板道:“为何还要等上大半月,此事十万火急,多等一天,小川都可能面临危险啊。”

    钟离行歌喝了口茶瞟了方老板一眼坐着没说话,好像一下子连嘴都张不开了。

    巴川笑出了声道:“方大老板,北方不比江南,寒冷异常,此时行船,未到开封,船就得冻在河里难以行动,只能等到三月初从这里出发,那时,河道初融,行进可无大碍。”

    方老板一拍脑门儿道:“我怎么没想到呢,一着急就考虑不了别的了,别看小虫平常像个街头行骗的小混混,这心思还真是大姑娘纳鞋底子,确实缜密的很,既然如此,我们完全可以多等上一个月,等河道完全化开也未尝不可啊。”

    钟离行歌摇了摇头抱着膝眼神愣愣的看着茶杯道:“我何尝不想,此次行船南北千里,如果天气再好些,冰船上的冰可能就不够用了,毕竟如此长的距离冰船携带的冰块恐怕未到杭州就会消融一大半,到时候运一船发着恶臭的烂榴莲到京城,恐怕不用暗水来找我们,官府就得以运送污秽之物亵渎皇城的大罪把我们送进大牢里去,但在三月行船,路经北方各地都可以就地取冰不断充填,那些水果保持三四十天不烂便足矣,所以再早或再晚都不合适。”

    方老板道:“想的果然周到,我也不得不服,不过,我还是得提前找府台大人说一声打点一下,这种事毕竟宜早不宜迟。”

    说完方老板随即起身准备离开,钟离行歌沉声道:“此事非同小可,一定小心外面的暗水眼线,尤其是你的场子里那位。”

    方老板郑重点点头,随即匆匆走到右侧耳房,不时没了声息。

    巴川道:“你在方老板的场子里难道也发现了暗水的卧底?”

    钟离行歌点点头道:“据方老板说,此人是一年前来投靠的,之前是陇西的大盗,被仇家追杀难以抵挡便偷偷来到江南,打听到方老板的名声前来投靠,近一年以来倒也是兢兢业业未出差错,武功虽算不上一流高手,手下倒也不弱,总之与他人无异,算得平常,如果说有奇怪的地方就是,之前虽是大盗,但来到赌场后却一改旧习,没做过任何出格的事,倒也颇为守规矩,当然,方老板收留的人很少有人敢坏规矩的,只不过此人身上的盗匪之气却感觉不到丝毫。”

    “确实,不论是刺客、大盗、小偷还是商人,只要曾长期做过,即使洗手不干,多多少少也会带有些旧时的气息和习惯,但只从这方面也不能够断定他就是暗水的人啊,何况方老板和暗水可以说是风马牛不相及,他们何必派一个细作藏到方老板的赌场中呢。”巴川有些疑惑。

    “至于他为何潜藏在此,确实难以推测,但他的身份,却必然是暗水成员无疑,巴大哥,你可知道暗水成员的独特之处在哪里?”

    “听尘羽说,他进入暗水后,在他的左臂手肘处印了两道银黑相缠的曲线烙印,这位置本就隐秘,标记也只有婴孩掌心般大小,所以很难被发现。”

    “不错,确实如此,但是我来找方老板的第二天,也去了赌场,恰巧那天赌场里闹出了些事端,方老板的那些黑衣打手上前阻拦,其中一个被那厚颜有耻兄弟将左臂抓伤,整个衣袖都抓了个破烂,随即小腹又遭到了膝击倒地不起,当时我本来是不准备管的,一来能不能取得方老板的信任还未可知,二来似厚颜有耻这样的江湖败类,以方老板的手段,解决他们是十拿九稳,正要回身时恰好余光看到那倒地不起的黑衣人的左肘对着我,为了看得清楚些我便走过去借着帮方老板解决事端的名义仔细看了一眼,没想到确实是暗水的标记。”钟离行歌回忆起那天说道。

    巴川道:“如果我是暗水的人,有那样的标记在手肘,我肯定要严加防范不被人看到。”

    钟离行歌道:“本来我也这么想,可是反过来考虑,知晓暗水内情的人现在江湖上除了我们几乎没有别人,就算听说过暗水,也不会知道暗水有一个在手肘处的标记,即使被人看到恐怕一般人也不会在意。”

    巴川道:“你说的也不无道理,若不是尘羽告诉我,即使我看到心里起疑也很难会联想到和暗水有关,但是,暗水为什么要在方老板的赌场安插一个细作,如果说是想要查出我的行踪,那也应该是近期才对,既然不是针对我,那么暗水这一步棋意在何为呢。

    “而且,我还想起一件事来,”巴川忽的看着钟离行歌道,“明珠失窃这一大案发生在太湖湖畔不醉茶楼中,据尘羽所说,暗水将在门口守夜的两柄钢刀偷梁换柱,那马如风一众已经远走塞外,他们何必安插那样两个人?完全是画蛇添足,毫无意义,但是以暗水的行事,又不会是无的放矢,现在看来,和方老板这里安插细作倒也是如出一辙。”

    钟离行歌脸色忽变,看着巴川道:“巴大哥,这还是我们已经知道了的,那么……”

    “你是说……”巴川的脸色忽然也变了,两人都像是雕塑一般忽的停顿,两人对视着如同两个将要决斗的剑客,都盯着对方的眼睛一动不动,又像是在无声息的交流什么。

    天色渐晚,疏雨零落,阴云依然如同一个巨大的盖子一样笼罩着江南水乡,屋檐滴答的雨水落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风寒,雨夜,无星,无月。

第三十九章 雪夜醉谈(一)

    一月。

    静夜,悄然一场大雪纷纷扬扬,为江南水乡披上了一件银装。

    巴川独自在房中拥着一个红泥小炉发呆,炉上的的酒已经开始冒出热气。

    这个房间很舒适,没有床和椅子,只在地面之上用厚厚的松木板垫高再铺上软软的鹿皮,据说是效仿东洋倭国而制成。

    鹿皮上方置一矮脚方桌,中间镂空可放红泥小炉煮酒,也可放以小铜锅用以涮食,总之这房间虽然陈设不多,却样样精致,巴川在此呆了月余倒也未觉厌腻。

    小院内积了厚厚一层雪,足有一尺多,像是铺了一地的棉花,看着都很松软,墙外的林枝被大雪覆盖,偶尔会传来树枝被大雪压断的声音。

    巴川醒来时,院内的雪已经很厚,几乎漫过了门槛,方老板和钟离行歌自两天前出去后还未回来。

    方老板联系的冰船据说已行至浙江沿海,不出三天就将到达钱塘。

    而钟离行歌自从月前订好了计划便每天去赌场玩上一整天,然后喝的酩酊大醉,经常很多天都不回来。

    巴川不解,但也不问。

    对巴川的通缉像是黏上了身的蚂蟥,街上的捕快、城中的官兵像是赶集一样每天依然穿梭在城中。

    几乎所有的闹市墙上都贴着巴川的头像,仿佛他行刺过当朝天子一般。

    此刻巴川呆呆的看着窗外的落雪,竟想起了西湖,那著名的西子湖畔。

    自己小时候,还未曾来过江南时,便对西湖的美景有所耳闻——苏堤春晓,曲苑风荷,三潭印月,断桥残雪。

    四季各有不同,尤其那断桥残雪,委实难得。

    江南本就四季如春,罕逢大雪,每当瑞雪初霁,立于小山俯瞰西湖,可见白堤横亘,湖边雪柳轻拂,断桥石拱的落雪在阳光下消融片刻,露出桥栏,而桥两端仍覆于皑皑白雪之下,石桥或隐或现,桥洞白雪熠熠生辉,远望此桥,似断非断,别有韵味。

    巴川的二哥陆鸿羽曾在游历江南后回家如是说。

    当时听后也不觉向往,之后他虽然也屡次下得江南,却因公务繁忙难得一见,此刻,虽已在杭州逗留月余,却始终不能踏出一步,今年难得一场大雪,自己是无缘得见了。

    正出神间,门哗的开了,一股寒风迎面而来,只见方老板穿着狐裘,戴着一顶狐皮棉帽,只露着两个眼睛,手上拿着个大盒子。

    “后天船就到了,小虫也在准备,来,吃点宵夜。”方老板关上房门,把帽子和狐裘脱下,笑眯眯的将手上的大盒子放在桌上。

    不得不说,像方老板这样会吃的人想不胖都难,尤其巴川看着方老板像是变戏法一样从盒子里依次拿出一大碗油焖鲜虾、盐蘸牛肉、五香花生米、盐笋干、凤爪还有木拐张的醋鱼、一盘蜜汁叉烧,竟然还都冒着热气。

    巴川拿过那盒子瞧了一眼,一股热浪袭来,底下铺着一层燃得正旺的木炭,好吃的人,总是能想出很多能够吃好的办法。

    若不是有方老板这样会吃的人,巴川的身体也不会恢复的那么快,甚至短短月余还胖了三斤。

    巴川夹着一块叉烧道:“你说小虫一直在准备?”

    方老板用小泥炉烧好的的大曲顺下一口醋鱼道:“这小子表面上是每天在赌场里玩乐,实际一来是监视我场子里那个暗水的眼线,二来是找了一个护身符。”

    “哦?”

    “之前跟你说过,小虫来的第二天,那厚颜有耻兄弟到我场子里闹事,被小虫拦了下来,当时和厚颜对赌的那位公子哥就是京城的,我们要在京城找到一个踏实的落脚点,所以小虫就打起了他的主意,小虫那次的出手可以说是艳惊四座,何况也算是帮了那位公子哥,所以小虫去攀谈倒也能聊得上,这一问,没想到,这位公子哥竟然是京城翠云居的少东家。”

    巴川点头道:“那还真是巨富之家,这翠云居,他老子金大富光在京城就开了八家,长江以北七省几乎也都开了分店,还是京城最大的茶商,甚至连京城的典当行也有他的参股,是京城几个有名的大户之一。”

    “不错,小虫在京城也呆过,听他名字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这金少爷恰好也对小虫有好感,一来二去,两人就混熟了,原来这金少爷跑来江南探亲,吃喝玩乐几个月,小虫白天和他赌钱,晚上一起喝酒,我也是佩服小虫这小子,把个金少爷哄得开心的不得了,几乎要和他拜把子。”方老板摇头笑了笑。

    巴川笑道:“也就是说,咱们这条船找到停的地方了。”

    “不错,小虫说自己是专营南方稀奇水果的商人,运了一批芒果和榴莲,现在眼看着船已经快到钱塘江头了,结果天津原来的买家不要了,估计都要烂在海边,你是没见到,赵小虫这小子当时说的那叫情真意切、涕泪俱下,架势都快赶得上‘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陈子昂了,不知道的人听了都恨不得挖了天津那买家的祖坟,更别说这金少爷了,听完以后当时就拍板说他全要了,正好回去孝敬家人。”

    巴川笑道:“这不挺好。”

    方老板把筷子放下一边拨小龙虾一边接着说:“问题是不止这样啊,这小混蛋也不知道跟谁学的,人家说要买,他还来个欲擒故纵,说什么君子之交淡如水啊,讲什么交情仁义在心中,但不可染指铜臭啊,还有什么萍水相逢交心为上等等之类的屁话,把那个金少爷生生逼到说出‘你要是不卖给我,咱兄弟俩现在就断袍绝义,再不往来’的话,小虫才见坡下驴答应了下来,这手段,换了我,被他卖了估计还得乐滋滋的给他数钱呢,不得不说真是一位奇才。”

    巴川淡然一笑好像毫不吃惊:“他们这一家人,都不简单,虽然小虫看起来吊儿郎当,懒懒散散,但却有着大智大勇和一身不俗的本领。”

    方老板连连点头,道:“如果他愿意,不出三年,他会成为江湖上最有名的少年侠客,又如此年轻,正是纵横天下、笑傲江湖的好年纪。”

    “但我估计,他不愿意。”巴川拨开一粒花生米。

第四十章 雪夜醉谈(二)

    不知何时,雪已经停了,天地之间处于无边的静谧中,除了炉火慢烧的哔剥声还有两人的呼吸声,再没有什么声音。

    “自从进了六扇门,接触的武林高手、大盗悍匪都与曾经不可同日而语,你知道我最害怕什么吗?”巴川靠在墙上看着窗外的落雪。

    方老板握着酒杯沉思良久后道:“安静。”

    “对,就是安静,往往越是安静的时候,才是最危险的时候,你不知道会从什么地方飞来暗器,也不知道对手会从什么地方突袭,自我进入六扇门,最凶险的一次是追捕‘毒蜂’公冶白,此人最擅长暗杀,当时便听说被他杀死的人,匕首已经捅进身体里甚至还不知道此人在哪里,我不相信,六扇门的人也无法想象。”说到这巴川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方老板眯着眼问:“没听说过这个人的江湖上还很少有,那后来呢?”

    “我们去了十八个人,等我和李玄天大哥发觉不对劲时,已经死了十三个,这十三人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一点声息都没有,更可怕的是,就在我身边不到三尺距离的一个兄弟前一瞬间还在和我说话,我转过头后便发现他已经被割了喉,至今我都记得他那张因恐惧和无法相信而扭曲的脸,也许因为看到那一幕激起了自己内心中的某种力量,我让其他人都趴下,因为紧张和愤怒我第一次将身上所有的暗器用最快的速度全部发了出去,”巴川喝了口酒接着道,“公冶白死了,是因为他想不到我能从身体的所有方向发出暗器,几乎可以说没有死角,所以他死了,就在我的背后三尺之外,而我们,至始至终,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杀的人,也不知道他是如何无声无息的出现在我的背后的。”巴川的眼神露出些许的心有余悸。

    方老板慢慢的将酒咽下,道:“为什么忽然想起这件事。”

    “如果暗水也有一个这样的人……”

    “你担心我们也会被无声无息的割了喉。”

    “我只不过是不想……”

    “朋友,是用来托付和信任的,不是用作无谓的担心的,而且,被需要,本身就是一种需要。”方老板说完喝下了最后一杯酒,就势倒下睡着了。

    第二天清晨,天色依旧,阴沉如淡墨,方老板去了赌场,巴川独自在小院内等候,钟离行歌近天黑时才急急忙忙的回来,手里拿着一个小木箱,打开之后,左侧放有小刀、小锤、很小的锯子还有其他连巴川也没见过叫不出名字的工具,右侧则是不同颜色的小包,里面像是粉末状的东西。

    钟离行歌端来一盆热水,给巴川倒了一碗水,让巴川喝下,他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一口饮入,然后钟离行歌让他躺下。

    接下来钟离行歌把小木箱里的东西拿出来整整齐齐的一字排开,又拿了一块毛巾放进水中拧干之后放在巴川的脸上,巴川问道:“你是要,给我易容?”

    钟离行歌笑道:“虽然和天风比,差了不少,但比起江湖上的那些易容大师来,我绝对可以做他们的祖宗。”

    巴川听完钟离行歌这句话便睡了过去,完全没有防备的睡了过去,睡前还清醒的能看清楚小院高墙外树枝上一只喜鹊的眼睛,然后便一下子睡了过去,仿佛永远都醒不来的那种深深的睡眠。

    再醒来时,巴川睁开眼,天色黑如浓墨,是午夜,子时,午时还是……

    他坐起来,像是自己从来没有睡过一样,那种睡着后醒来的短暂迷糊和不清醒像是被用刀砍了去一样,完全被省略而过,和自己睡前一样清醒,眼前是瞪着两个圆圆的小眼睛的方老板正含着大烟袋细细看着自己,钟离行歌则站在自己身旁吃着一个堪比猪腿一样大的烤鸡腿满意的端详着自己的上上下下,像是一个富家公子在看自己刚刚花了一万两银子叫来的整个妓院最漂亮的姑娘。

    巴川看了二人一眼,没有说话。

    他首先发现自己的手和平常不太一样,他摊开双手翻来覆去,然后看了看方老板那双美如脂玉般的双手,再看看自己,几乎别无二致!

    因为经常使用暗器而磨出很多老茧的手像是方老板的脸一样光滑白净,同时还显得很修长。

    而且自己壮实、匀称的身体好像胖了一整圈,但摸摸身上的肉和平常貌似也没什么区别,他不知道钟离行歌怎么做到的,更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但是他现在能确定的是,他的脸一定被改变成了一副连自己都不认识的样子了。

    他正要起身,方老板适时从身后的桌上拿来一面镜子递给巴川,巴川看了方老板一眼,带一点忐忑的看向镜中的自己。

    这张脸果然被改变了,但他自己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不是英俊,也不是丑陋,他看过镜中一眼,然后眼光离开镜子后,竟然就无法想起这张脸的模样!

    他再看一遍,闭起眼无论怎样努力,发现都无法想起来这张长在自己本来脸上的脸,他放下镜子道:“我是不是……”

    他忽然发现自己的声音和以往不太一样了,甚至有点不敢相信这声音是从自己嗓子里说出来的。

    钟离行歌笑道:“是不是什么?”

    巴川沉吟片刻一字一顿的像是在适应自己的声音一样道:“我是不是脑袋出了什么毛病?”

    钟离行歌道:“应该不会,我没有用锤子敲你的大脑壳。”

    “那是不是我的眼睛出了毛病。”

    方老板摸着自己的两撇小胡子道:“你看我有胡子吗?”

    “有,左面九十三根,右面八十七根。”

    方老板愣了一下,然后才道:“如果你的眼睛有毛病,那我一定是个瞎子。”

    “那为什么我记不住我的脸?”巴川皱着眉问。

    方老板道:“我也记不住,我看完之后,转身便忘了。”

    钟离行歌咽下一大口鸡肉道:“记不住的脸往往就是最平凡的脸。”

    “最平凡的脸往往才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方老板吸了口烟。

    “不引起别人的注意才能无惊无险、大摇大摆的回京城。”钟离行歌接口道。

    “只有回到京城,才能给李家一个满意的交代。”方老板道。

    “然后才能洗脱我自己的嫌疑,也让六扇门和刑部渡过此次危机。”巴川吁了口气。

    “看来你还不笨。”钟离行歌转身去拿酒壶。

    方老板还在仔细端详着巴川的脸,像是端详自己新娶的小媳妇,叹口气道:“没想到易容术竟然能达到如此细致的地步,简直就是一张真脸,比江湖中昂贵的人皮面具还要逼真。”

    钟离行歌一脸不屑的说道:“那人皮面具在你们看来足可乱真,但在我看来,简直就像是一张狗皮膏药贴在了屁股上一样明显。”

    方老板啧啧叹了口气,满怀期待的看着钟离行歌道:“看不出来小虫的易容术竟然如此高明,简直如同鬼斧神工一般,之前听闻暗杀十三王爷的暗水杀手风尘是个美若天仙、超凡脱俗的女子,几乎可以说是天下第一美女,不知道小虫少侠能不能弄出这么一张脸来让哥哥我开开眼福。”

    钟离行歌干笑了两声道:“原谅小弟,我只会弄男的,而且是不太好看的男的。”

    方老板遗憾的叹口气转过身又看向巴川,好像一下子钟离行歌这张脸像个破麻袋一样,连看都不想再看一眼。

    钟离行歌好不容易才忍住自己想在方老板肥大的屁股上踢一脚的冲动,对巴川道:“巴大哥,明天那条船就到了,我和那位金少爷一起回京城,你晚一天走,骑马赶车随你的便,总之必须要比我早到,然后找几个可靠的人,准备捅他暗水的腚眼儿。”

    巴川道:“为什么不让我和你们一起走呢。”

    钟离行歌道:“我们分开不会太引人注目,而且你早一点回去也能提前做些准备,有我在,把明珠从这里运到京城问题不大,但从通惠码头运到李家恐怕不会那么简单,暗水的人一直搜查不到你的下落,甚至连你是被谁救出来的都不知道,所以他们不会笨到不在京城安插眼线以防万一,所以,京城的局怎么设,那就看巴大哥你的手段了。”

第四十一章 藏珠(一)

    冰船到达钱塘江码头时已是两天后的下午,天上还在飘着濛濛细雨,阴云笼罩着整个天空,街上的人很少,偶尔有几个卖糖葫芦的人走过。

    方老板和钟离行歌一早便在码头等着,冰船的船老大蒋六和方老板已经见过很多次面,虽然是地道的广东人,却能说一口流利的官话,三十开外,五短身材,因常年出海而晒得黝黑发红的身体凸显着健壮的肌肉,酒糟鼻子,两个眼睛大的像是两颗鸡蛋塞进了眼眶,嘴唇很薄,说话干净利索,作为南洋船队的总领事,掌管着三十几条大船,早应该坐在家里动动嘴皮子数银子便罢了,可是却闲不住自己这出了半辈子海的身体。

    蒋六和方老板简单打个招呼道:“方老板,半年不见,近来可好。”

    方老板笑眯眯的拱手道:“托兄弟的福,一切都好,都好。”

    蒋六道:“怎么,这次又是哪位大财主急着要这批货。”

    钟离行歌接口道:“蒋兄,在下赵小虫,这批货是兄弟我要的,京城有个大少爷,也是在下我的好朋友,家里富可敌国,没尝过这新鲜玩意儿,我本来是给天津一个财神爷的,结果这狗操的忽然不要了,你说说这不是要小弟的命吗?”

    蒋六点头道:“我这大船拉的芒果和榴莲确实不少,算起来加上运费怎么也得一万两银子,如果烂在海里,确实不是一笔小数目。”

    钟离行歌道:“对啊,所以我这兄弟也义气,恰好说带回去孝敬家人,那是京城有名的大户,上上下下几百人,看我有麻烦,一口应了下来,一万两银子,对咱这普通人那得是倾家荡产,对人家,也就是一根毛。”

    蒋六道:“那这位富少倒是位讲义气的人,在下这趟走的倒是也算是件好事。”

    钟离行歌满脸堆笑掏出从方老板那里抢来的一千两银票双手奉上:“本来这时节出海危险极大,何况又事出突然,这点银子给你手下的兄弟喝口茶,也算是兄弟我一点诚意。”

    方老板暗里叹口气,没见过拿着自己的银子还当着自己面送别人的,这人的脸皮简直厚的不可思议。

    蒋六双手一推道:“赵兄弟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但这次是受了方老板和尹大人的托付,何况运费本就不低,这个钱在下无论如何都是不能收的。”

    钟离行歌脸色一正道:“好,蒋兄快人快语,如此重情重义,倒是让小弟我有愧了,今夜春雅苑,小弟我做东,宴请蒋兄和手下的一干兄弟,吃饱喝足之后明天起航,请蒋兄切莫推辞。”

    方老板听后心里忽然像是被人打了几棒子,这该死的小虫自己把话说得那么漂亮,结果还是敲自己的杠子,蒋六这次虽然只有一艘船,但此条冰船极大,船上共有五十多个伙计,这一晚上吃喝玩乐恐怕没有几千两银子根本下不来。

    方老板不动声色笑眯眯的说道:“蒋兄,这次央你出海,事出紧急,本应兄弟我做东的,但赵兄弟一片心意,我看就不要推辞了,他这一票也能赚不少,毕竟是京城的大户人家,何况做商人的嘛,你明白,无利不起早,不用介意。”

    赵小虫斜着眼看了看笑眯眯的方老板,差点没忍住踩他一脚。

    蒋六一听抱拳道:“既然如此,兄弟我也就不推辞了,今夜我带着全船的兄弟和方老板、赵兄弟一醉方休。”

    回赌场的路上小虫一改脸色笑呵呵的掏出银票塞给方老板道:“刚才谢谢方老板捧场,小弟在此谢过了,这一千两银票您得收下,以表我的一片诚意……”

    “别啊,留着吧,”方老板像是躲瘟疫一样闪在一边,“你赵大少爷给我拉了这么多的客人,虽然别人不知道那是我开的,但是你知道啊,这一晚上花费怎么也得五六千两银子,我也能赚不少呢,到时候你给个整数就行,做哥哥我的那些零头就不要了,你也不用忙着谢我,毕竟都是好朋友嘛。”方老板笑眯眯的眼睛几乎要眯成一条线。

    钟离行歌看着方老板这一副小人得志般的奸商嘴脸,愣了一下,然后懒懒一笑问道:“方老板,你觉得我的武功怎么样?”

    方老板眨了眨眼不知道怎么会忽然问出这么个问题,还是答道:“不错,很不错,说不定比我还好的多。”

    “那你知道我最高明的是什么吗?”

    方老板微微一皱眉,想了想虽然看过小虫的出手,但没见他使用过什么兵器,也看不出什么是什么门派,便道:“不知道。”

    “我的轻功极好,好到什么程度呢,我感觉和现在活着的人里面比,最起码能排天下第三。”钟离行歌道。

    方老板翻了个白眼道:“你倒谦虚得很。”

    “谦虚有礼,向来是我不太多的美德之一。”

    方老板转头问:“那能让你这谦虚的人奉为天下第一和第二的是谁啊?”

    钟离行歌道:“第一是我们老大,这点毋庸置疑,第二嘛,我也不知道,但是不知道又不能说没有,我又是个谦虚的人,只能把这个位子空出来,毕竟,我排第三,也没人敢和我争第二嘛。”

    方老板叹了口气快步往回走,仿佛再多说一句话自己就要掉二斤肉一样。

    不过马上又回头道:“可是你还有一点不太清楚。”

    “哦?哪一点?”

    “不论你轻功排第三还是排第二,请人吃饭都是要花银子的。”

    “我知道啊,所以为了少花点银子,可以不在你那买酒,这就省下一大笔银子了,可是都是江湖好朋友,无酒不成宴,显然也不合规矩,但恰巧我的轻功好啊,如果现在我立刻跑到梨花水巷第十七户卖酥饼的张老三那里把酒拿出来再雇辆大车火速运到春雅苑,我猜时间也赶得及,尤其我不认为你追的上我,那个张老三就算会点武功,恐怕也要比我差一点点。”

    方老板听完脸色刷的一下子变的通红,像是被打了的屁股一样,右眼角下面的肉一跳一跳的,那张老三是什么人方老板当然知道,别说和赵小虫这个小混蛋打了,他连个鸡都不敢杀,踩死个蚂蚁都要惊出个激灵来。

    可这人唯独就是会挑酒,会藏酒,同样的一坛子陈酿,张老三藏的酒味道总要比别人的浓郁够劲,所以方老板才每年给他五百两银子来给自己藏酒,遇到好酒立刻买下来,酒钱另算。五百两银子,对方老板来说,算不了什么,可对张老三来说,那得卖出自己数都数不清的酥饼才能挣到的巨资!虽然这银票每次他自己还拿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会被他老婆凶巴巴的拿走藏起来,说是怕他拿了钱找野女人……

    方老板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我这是怎么了,怎么,就会交上你们这样的好朋友。”

    钟离行歌走上前搂着方老板厚厚的肩膀笑的像个刚吃了一整只肥鸡的小狐狸,边走边道:“你肯定是祖上积了德,不然哪会交上我们这样的好朋友。”

    当夜众人在春雅苑二楼包场吃喝玩乐,为了助兴,几乎把万花楼一半的姑娘都叫了来,大家开怀畅饮,就连常年在外的蒋六都被这些温婉柔情的姑娘揉酥了骨头,众人推杯换盏,彻夜笙歌。

    钟离行歌若不是有姑娘扶着,一定要撞第三次墙,走到客房门口还非要搂着门口的柱子一起干一杯,扶他的两个姑娘没办法,喊来了方老板用尽了力气才把他和柱子分开,这让两个貌美如花的姑娘心里很不舒服,好像在他眼里,她们两个还不如这根柱子入眼。

第四十二章 藏珠(二)

    午夜时分,窗外料峭风寒,屋内春情阵阵,低声的娇嗔不时轻轻回荡在春雅苑。

    一个房间内两个姑娘正在悄声埋怨身边的男人太不中用,竟然睡得像是死猪一样,听着隔壁屋此起彼伏、模糊不清的情话缠绵,两个人不自觉也有些羞怯和焦急,但更多的是怨气,不论她俩对他怎么不老实,钟离行歌都像是个木头桩子一样完全没有反应,若不是还喘着气打着呼噜,几乎跟死人无异。

    直到夜里丑时,万般静籁,此起彼伏的喘息都渐渐归于平静,只有一些粗声粗气的呼噜声还有含糊不清的梦呓,两个姑娘无奈之下也只好趴着沉沉睡去。

    这个不中用的男人在此时却忽然睁开了双眼,一双亮的发光的双眼。

    他轻轻坐起来揉了揉被掐疼了的腰、胳膊和腿,心里暗道,这些娘们儿的下手是真狠!是谁说江南的姑娘温婉如水的,见到了一定要割了他的舌头。

    钟离行歌摸到了两个姑娘后颈的睡穴传进一股轻微的内劲,推开窗户悄无声息的跨了出去又将窗户关上。

    寒夜风起,明月挂在半山腰,月光如银,倾泻满地,钟离行歌向四周看了看,忽然一个起落便没了影子。

    潮声此起彼伏,拍打着暗夜中的钱塘江头,冰船上一片漆黑,只有中间一处小船舱隐隐闪现着灯光,钟离行歌藏在一颗大树上细细打量,可能是蒋六留在船上的值夜伙计,他从树上轻轻跃下,弯腰快速潜行到船前,轻轻一跃,便上了甲板,轻的像是二两棉花,他在白天便打探好了冰船的货仓,走到船尾的一处舱门处,悄悄走了进去,侧耳细听,没有异动后,才打开货舱门,迎面一股极寒之气,感觉自己的鼻子都僵了。

    “你总算来了。”一个陌生的声音忽然从里端的黑暗中传来。

    钟离行歌身体像是冻僵了愣了一下,那个陌生的声音又道:“快进来关门,你再不来我就要冻死了。”

    说完一个火折子亮起,一张陌生又熟悉、难以记住的脸出现在火光中,原来是巴川,钟离行歌长长吁了口气道:“我真是酒喝得太多,都忘记你声音了,还以为大半夜的见了活鬼。”

    走近只见巴川身上冒着热气,他一直运功逼着冰船里的寒气,只这么一小会儿,钟离行歌感觉自己都快要变僵尸了。

    巴川将火折子递给钟离行歌,站起身从自己屁股下拖出一口箱子,打开盖,立刻光芒四射如同云破月来,将整个货舱都照的亮如白昼,钟离行歌看着夜明珠中的隐隐出现的凤凰之舞,啧啧赞叹:“真是件神物,怪不得值三十三对玉如意呢。”

    巴川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是啊,的确是神物,但这神物却不能起死回生。”

    钟离行歌道:“毕竟是块石头,你还指望它是太上老君的还魂丹吗?”

    “所以我就在想,一会儿咱们冻死了恐怕就喝不上方老板的好酒了,想想还真是遗憾。”巴川叹了口气道。

    钟离行歌摇摇头哑然失笑,活动了下身子,立刻从堆积如山的棉絮里面掏出一个大榴莲,问:“巴大哥,今天让你享受一下有钱人才吃得到的南洋奇果。”

    说完将榴莲放在左手,右手呈手刀状,倏然从榴莲身上迅速划了两下,然后把榴莲翻过来,再次划两下,轻轻将榴莲掰开,榴莲皮便被分成四半流利的剥了下来,露出淡黄色的榴莲瓤,一股淡黄色的汁液流出来,巴川立刻闻到一股难以名状的臭味,他皱着眉头问道:“你确定这里面不是大粪吗?”

    钟离行歌掰下一大块拿给巴川道:“来,尝尝,即使不能说是好吃到登峰造极,也绝对是人间美味。”

    巴川像是看毒药一样,皱着眉摇了摇头。

    钟离行歌则把那一大块淡黄色的榴莲放进嘴里,吃完还不住的吧唧嘴,像是吃到了蟠桃一样,一眨眼的功夫,半个榴莲便吃了下去,然后又掰下一大块递给巴川,道:“你一定得尝尝,我一个人也吃不完四个榴莲。”

    巴川皱着眉捏着鼻子,用两根手指捏住钟离行歌递给他的榴莲,好像手里拿的是一团已经凝固的猫屎,巴川深呼一口气,把那一团榴莲猛地塞进嘴里,虽然捏着鼻子,仍然觉得臭味几乎覆盖了自己的脑袋,整个人都快要晕过去,但是稍微咀嚼一下,榴莲汁液霎时如同海浪一般冲击着自己所有的味蕾,细腻香甜的果肉让自己瞬间清醒而愉悦,不知不觉放下自己捏着鼻子的手,等到咽下整个榴莲,那股甜而不腻的味道仍然在自己的口舌中激荡。

    两个人不声不响各自掏了一个用手刀劈开榴莲皮,又吃掉了一个,钟离行歌满足的吁了口气道:“有没有感觉到自己身体正在暖和。”

    巴川沉吟片刻道:“好像是啊,吃的时候没什么感觉,你一说好像确实有股暖流。”

    钟离行歌道怪怪一笑,道:“这榴莲不仅味道甜美,而且还有滋阴壮阳、活血驱寒的功效,尤其是女人来那个特别痛的时候,效果奇佳!”说完还挑了挑眉毛。

    巴川面无表情的说道:“没想到你这么有学问,连这些都打听清楚了,真是博学多才,可喜可贺。”

    钟离行歌哈哈一笑,又掏出一个榴莲,巴川道:“我吃不下了。”

    “忍忍,还得吃一个,不然不够。”

    “你到底要干什么?”

    “吃完了不就知道了。”

    巴川在吃下最后一口时,感觉肚子撑到已经闻不到臭味了,钟离行歌露着懒懒的笑容看了巴川一眼道:“你要是尿急,就在这撒,绝对闻不出来,你的尿比起这榴莲味道,简直比三十年陈的老汾酒还好闻!”

    巴川拍了拍肚子道:“还是积点阴德吧,金大少帮了这么大的忙,还要人家吃咱的尿,太过分了。”

    钟离行歌把所有的榴莲皮并排放一起,又将明珠取来,然后从腰间取出酒葫芦和一些不知道是什么的粉末,倒在一起混合成糊状,均匀的抹在明珠表面,然后迅速将榴莲皮贴在上面,那榴莲皮厚约寸许,覆在明珠之上丝毫没有寒光透出。

    钟离行歌非常细致的将每一片榴莲皮都紧紧挨着将明珠包裹起来,并不时用一把匕首将榴莲皮削成适合包裹明珠的样子,大约顿饭工夫,夜明珠被包裹在榴莲皮之中,严丝合缝没有露出一点寒光,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异乎寻常大小的榴莲,紧接着他又用双手分抵明珠两侧,由掌心发出阵阵的热流,只见榴莲皮缓缓膨胀将缝隙处挤的没有了一点点的痕迹,然后放在地上端详。

    “妙啊,虽然大了些,但是完全看不出来有何异状,即使放在外面,恐怕也难以起疑。”巴川不由赞道。

    钟离行歌笑了笑道:“可惜还有一点不太妙,因为这一点,所以我们要把这颗大榴莲放在一个别人不太好找,但我们可以迅速拿出来带走的地方。”

    巴川沉吟片刻点点头道:“即使有这么大的榴莲,也不会有那颗明珠那么重,所以一旦别人拿起,定会起疑。”

    钟离行歌又露出那懒懒的笑容道:“不错,所以我们要找个好地方放进去,然后就该离开这个臭烘烘的货舱了,而且我房间里还有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等着我呢……”

第四十三章 北渡(一)

    冰船于第二天早晨起锚由钱塘江向北行去,天色微蓝,淡云轻轻点缀在天空中悠闲的游荡。

    钟离行歌站在船头迎风望去,只见远方河水奔腾,河道略有曲折,两岸山峦叠嶂,不时有些异响啸于山间,回荡不止,像是行至长江三峡之中耳闻两侧猿啼一般。蓦地想起前人所述“或王命急宣,有时朝发白帝,暮到江陵,其间千二百里,虽乘奔御风,不以疾也……”,尤其他也曾远航至南洋诸地,其航行所见所闻在此刻历历在目,正出神间,蒋六走到钟离行歌旁边道:“赵兄弟,寒风湿冷,容易着了风寒,何不在船舱歇息。”

    “多谢蒋兄关照,昨夜和金大少赌了一晚上牌九,醒来有些头晕出来透透气,看着这大河,想起以前了,小弟我曾经也有出海经历,游历过南洋诸国,只不过已有些时日,现在又能站在船头远望这碧水奔腾,不自觉想起那时候的经历,倒是也颇为想念。”

    “没想到赵兄弟也有出海的经历,远渡重洋,海啸风浪如同家常便饭,也往往有些九死一生的奇遇,还有那些异域外族也有不少新奇的风俗和本领,甚至能听到一些邪术和怪异的传说。”

    “蒋兄可略讲一二,让兄弟开开眼界,毕竟当年小弟也只是走马观花的看了一遭,同时也可打发些时间。”

    “也好,那就进舱中一叙。”

    蒋六给钟离行歌和自己各倒了一杯广东特有的荔枝酒,一经倒出,酒香四溢,浓而不烈,酸甜可口,入口便有一股高山冰泉般的清冽之感。

    “我曾经遇到过一件奇事,至今想来,虽然过后无一死伤,却觉得凶险异常,甚至有两个兄弟回去后脑子便有些不正常,倒也不能说他们太怂包,毕竟当时我也束手无策,被惊吓的呆若木鸡。”蒋六语气很淡,本是件有些丢脸的事情,可能别人根本不愿提起,但蒋六却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丝毫不以为意,只是在为一个聊得来的小伙子讲一件曾经发生过的旧事而已。

    ——初春时节,蒋六率领五条大船赴南洋交易,用中原的香料、丝绸、瓷器、茶叶换取暹罗地区的象牙、玉石还有一些专供官宦富豪之家养的异种暹罗猫。

    这些都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尤其那暹罗猫,饲养于暹罗皇宫和著名寺庙之中,体态娇贵又机智灵活,眼眸杏仁大小,泛着蓝色,很像一种传自波斯来的猫眼宝石,尤其在夜晚,熠熠生辉,如同蓝色的火焰。

    曾有富豪偶然从南洋得之送给某位皇亲,得之甚欢,后来呈送深宫,为后宫皇后所钟爱,因此这种异种暹罗猫便在中原地区极为抢手,而又以暹罗纯种为贵,但这种猫自小娇贵,存活不易,由船搭载,每每运至内陆,便有十之八九死去,所以更显得极为难得。

    可惜的是后来运送暹罗猫和交易南洋货物的商船经常遭遇风暴及意外,所以,每年都很少能有纯种的暹罗猫运到中原,以至于黑市之中这种暹罗猫贵达每只千两黄金不止!

    蒋六当时率领的船队是经过一位来自叫做荷兰的国家的洋人所督造,全部造为车船,两侧底部皆有轮桨,在需要疾行时,船员可下底层踩踏得以快速行进,船型首尾高昂,船头尖小,四面皆有铁甲加固,两侧双层炮台,铁甲加厚,主船分为四层,分别为土石压船底层,住所层,操作层和上层的作战指挥层,这些船全都高大坚固,吃水较深,船首以铁甲铸成犁状,偶尔碰上较小型的海盗船,不用火器弓石直接可犁沉敌船,极为霸道,遇到大风大浪,也较为平稳。

    那次出航,蒋六准备做一次大交易,船上特意带了几位对于暹罗猫习性钻研很深的养猫师,希望能够提高暹罗猫在海上的存活率。就算能够有十几只顺利送达中原,那么这一趟就可抵得上几年的生意了。

    准备返航时已到初夏,海流以向北为主,虽然常有风暴,但若行船顺利,不用半月就可以到达琼州补给。

    行船至第十日黄昏,天空上的云层忽然变成暗红色,并且逐渐蔓延,就像是打翻了的墨汁一般迅速笼罩整个天空,蒋六等人发觉有异,船上大多都是常年在海上摸爬多年的老手,不论是两位掌管航向的火长还是艄公、碇手对于天气的把握、海上的异变应对都有着十分丰富的经验,但这样的景象确实是闻所未闻,虽然蒋六在多年的远航中也经历过不少生死劫难,但此时也有些慌乱。

    紧接着便看到远处云层卷起,整个天地间安静如夜,甚至连海风都像是被冻结了一样毫无声息,同时海流仿佛在向相反方向流去,这样的异状不仅是蒋六,几乎船上有经验的船员都知道,这是海上风暴来临的前兆!蒋六回过神迅速命令所有船员收起船帆,使用轮桨急行,最好能够避开风暴区域,五条大船刚刚行进不到盏茶功夫,大风呼啸而起,海面像是一盆没端稳的水一样,海船随着海浪的起落忽高忽低,天上暗红色的云层浓的像是要滴出水来!东向海天相接处漆黑一片,倏然间有闪电劈落,如同神话中的天劫一般!

    以蒋六的经验一眼便得知,现在只不过是风暴来临的前奏,而且看天色、观海浪恐怕将有一场极为可怕的风暴,但现在根本无法预估风暴的范围,也丝毫看不出船队处于什么区域,不过眨眼功夫,大风转为烈风,感觉人随时要被吹起,走在甲板上像是浮游在水中一样,海面变得更加诡异,不远处的海浪起伏的的落差几乎已有三四丈,整个海面像是沸腾了一般,而他们的船队跟大海比起来只不过像是一个水泡,随时都有可能被吞没,在这种情况下继续航行被掀翻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海面几乎已经无法用常识来度量,忽然一个起伏之后,蒋六的主船下面的海面如同一个忽然升起的高台将海船抬升了起来,蒋六和船上的人不由看到了远处的景象,瞬间都目瞪口呆,惊起一身的冷汗!

    只见距离船队大约两三里处之外的海面上不知何时出现了无数如同大水缸口的漩涡,一个挨着一个,各自仿佛有生命一样,快速旋转,却又不影响周围的漩涡,各个漩涡的中心聚集了不少已经翻了肚皮的海鱼,那些漩涡密密麻麻延伸已远,而且好像隐隐有逐渐变大的趋势!

    众人还未及反应过来,海船又随着海浪落了下去,同时被推送到西面稍微平稳些的海域,蒋六凝神像前面望去,只见前方较远处好像有一个巨大的漩涡!完全无法形容,别说是五条海船,即便是五十条船,恐怕卷进去也会瞬间被撕碎。

    蒋六回过神迅速指挥五条船加速前行到不远处的岛礁,五条船呈扇形用铁链拴在一起围拢在一起与岛礁固定,并命令碇手下重锚,众水手收船帆,打开浮板,尽量使得船平稳些,在这种情况下,无论如何都无法前行,只能听天由命了。

    随即众人再一次眼前的景象所震惊,最前方的巨大的漩涡忽的腾起!宛如水龙冲天,同时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水柱高速盘旋而起,直冲到二三十丈的高空忽的又重重落下拍击在海面上,发出裂帛声般的巨响,整个海面更加剧烈的起伏不定,与岛礁相连的铁链绷的笔直如同一杆杆的长枪,仿佛随时都要断裂,几条船在海面的起伏和海浪的拍击下相互撞击忽上忽下像是扔到了水缸里的小纸船,最小的那条船的侧面铁甲好似已经被撞裂!

    水柱落下之后,东面的漩涡好像受到了一定影响,像是水中漂浮的浮萍摇晃不定,短暂的相对平静后,前方再次涌起一条更大的盘旋水柱,水柱大小几乎可比一个普通院子大小,蒋六的五条船像是要被吸走一样,如同五条风中的丝带在海面上漂浮不定,所幸的是水龙卷并没有移动只是在涌上高空之后重重摔落,众人被眼前接连不断的奇观震惊的不知所措,水柱刚刚落下不久,东面的无数小漩涡像是接到了统一命令一样加快了旋转,而且像是在相互吞噬一般,数量逐渐变少,但却不断变成更大的水漩涡,然后像是烟花一样忽的不断喷涌到上空之中,有时候只有三四个漩涡喷出水柱,有的则是几十个漩涡一起喷出,海水像是山洪一样不断被溅射到海船上,众人拼命的抱住船舷、船帮或者拉着缆绳,连眼睛都无法睁开,忽的听到有人发出凄厉的叫声,蒋六等人急忙看去,原来被水柱冲起的海鱼像是下雨一样纷纷落到船上,因为从空中落下,打在人身上无疑像是被用石头砸了一样,发出叫声的船员因为闭着眼加上受到了惊吓以为是鬼魂攻击自己,所以发出凄厉的叫声,整个人蜷缩成一个团紧紧拽着一条缆绳脸色如同一张白纸一样。

    那些漩涡在喷涌了很长时间后忽的全部落下,海水虽然仍旧大肆起伏,但相对而言已经平稳很多,蒋六告诉众人,全部钻进二层船舱,船外的东西都不要管!

    一般航海时,如果船员全部钻进船舱,一来不利观测周边情况,二来一旦遇险无法跳海求生,但在这种情况下,跳海只会死得更快,如果横竖是死,反不如钻进被铁甲包裹的船中可能更好些,众人便趁着海面较为平稳匆匆检查了绳索之后纷纷互相拉扯着钻进船舱。

第四十四章 北渡(二)

    蒋六等人钻进主船的第二层操作层,隔着细小的窗户查看外面的情形,海水依然像是煮开了的汤一样起伏不定,但是那些漩涡在喷射水柱后都偃旗息鼓,像是一个疯狂奔跑的人终于精疲力尽停下了脚步,但是海风仍然呼呼的刮着,虽然只是从小窗中刮进的风,仍觉得脸上像是被钝刀剐蹭了一样,顿饭之后,天色虽然仍旧暗红,但风声逐渐减弱,海面也逐渐平稳,外面滴滴答答的下起了小雨,众人试着走了出去,风已经很小,暗红的天色像一个盖子一样笼罩着这片大海,海面上仍有不知名的死鱼漂浮着,只是海水的颜色变得更蓝,蓝的像是一个神秘的人一样看不通透,众人惊魂稍定,打算解开绳索和铁链立即起航,尽快离开这片不祥的海域,刚刚将船之间铁链解开,有人惊呼一声,所有人顺着他的眼光看向不远处的海水,竟然变成了一片黑色!

    像是在海底打翻了墨汁一样,依旧不断缓缓地蔓延,蒋六发觉有异,未敢轻举妄动,不过盏茶功夫,一大片海域都变成了黑色,像是某种毒汁,又像是下方有一个巨大的黑影,一个船员大着胆子用绳索系在木桶上扔到了海面提上一桶水,发现桶里的水还是蓝色,也没有异味,众人不解,蒋六让众人提高警惕,水手下底层,准备随时启航疾行,这种海水变黑的情况更是闻所未闻见所不见,这一天发生的事情,甚至不像是现实更像是远古的神话。

    众人心中忐忑不已,甚至有人猜测是不是海底的魔鬼出了洞窟,还有人说是船队经过这里惊动了海神,蒋六对这些荒诞不经的猜测并不相信喝令众人不准惑乱军心,众人才不再议论,蒋六感觉如果继续停在此处,不一定还要发生什么怪异危险的事情,远洋之中,不管发生多么怪异的事情于情理中而言都不算怪异,毕竟没有人知道大海深处到底是怎样的。

    于是他下令一条船先启航向北按照预定航线行进,这条船的船员都忐忑不已,有些水手体若筛糠,感觉蒋六是要让他们去送死,但是又不敢不听,碇手连忙起锚,其他船员都战战兢兢的爬进船里面开始踩踏轮桨,逐渐驶离,这条船走出十余丈,众人见无甚异状,也都纷纷起锚,准备离开,这时,海水忽然开始冒泡,像是下面有一只巨大的海兽在呼吸一般,而且一眨眼功夫,整个黑色的海水都开始冒泡,水色也变得更加漆黑,就像是这片海水将黑暗吸纳了进去,浓的像是墨汁一般,蒋六冷汗不止,情知此刻必须决定去留,走或不走都有可能发生危险,自己作为整个船队的老大必须担负起责任,其他人都等着蒋六,他微一沉吟,断然下令,迅速驶离这片区域,但这片黑水区域极为广阔,周边目力所及之处皆为黑水,所以也只能按照既定航线行进。

    先行的那条船停在三四十丈外忽然不再前行,像是在等着汇合蒋六一众,剩下四条船蒋六主船在前,其他三条船紧随其后,但在超过那条船时,蒋六心中一动,那条船依然停在原处不动,而且整条船悄无声息,蒋六立刻下令缓行,三条船同时掷出长钩勾挂在那条船上,并让船上一个身手敏捷的船员攀爬过去查探情况,但此人走进那船舱里便像是掉进了窟窿里,完全没了声息。

    蒋六也不禁开始慌乱,此时身边的部领瞪着眼睛像是呆了一样拉了拉蒋六的衣袖,抬起颤颤巍巍的手臂指向左边的一条船,蒋六看他神情如此怪异连忙看去,只见那条船上甲板上的船员全都无声无息的或躺或跪或者像是面条一样靠在船帮、船桅上,脸色发青,一脸恐惧,眼睛瞪得如同铃铛一般,但眼神却极为空洞,像是被抽空了灵魂一样,眨眼功夫其余四条船上在甲板能看得到的船员全都变成了一个样子,同样的表情、眼神,紧接着这种诡异的事情像瘟疫一样蔓延到蒋六这条船上,蒋六身边除了已经下了底层踩踏轮桨的,其余如艄公、碇手、缆工等都一个个趴着、躺着、跪着一脸恐惧的瞪着前方,蒋六想要说什么,忽然觉得喉头像是塞了一团烂泥完全发不出声,紧接着内心的恐惧如同魔鬼一样瞬间吞噬了自己,仿佛恐惧本身变成了一个罩子牢牢的将自己困在了里面,自己虽然看不到自己的眼睛,但眼眶传来的疼痛感能猜测到张开的幅度已经快要迸裂,自己的身体像是一下子被冻结了一样变得僵硬和无法动弹,再一眨眼功夫,自己的眼前出现了无穷无尽的恶鬼和魔物,滴着毒液的獠牙、锋利的锐爪、还有凌厉而邪恶的眼神、或庞大或扭动的各种妖物躯体像是被从妖魔之国释放出来瞬间到达了自己的眼前,全都要来噬咬自己的身躯!那一刻蒋六已经无法控制自己,只能看到眼前的种种恐怖景象,那是种从内心透入骨髓里的恐怖,甚至觉得死去反而是一种最幸运的选择,但不久便失去了意识,也许是掉入了混沌之中,其他人也都一样全都陷入了晕厥……

    等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上午,蒋六睁开眼的时候身边已有几个人睁着眼坐了起来,只不过还在发着怔,像是刚睡醒还有些迷糊,蒋六向四周看了看,阳光明媚,天色蔚蓝纯净,没有一丝云彩,海风徐徐,像是情人的手一样温柔,海面平静如常,不时有海鸟飞过发出低鸣,整个天地间都有一种让人安心的平和,蒋六想要站起来却发现身体有些酥软,只能继续保持靠在船帮坐着的姿势,想要呼唤其他人,刚刚张口,便发现声音非常嘶哑,嗓子像是多年未浇水的土地般快要干裂,只是发出短暂的嘶哑声,只不过这嘶哑声已经让身边发怔的船员都回过了神,看他们的神情和张口欲语还休的样子应该和自己的情况都差不多,蒋六抬起手打了个手势,意思是让大家暂时别动,先让自己的身体恢复知觉。

    船上除了一些细小的零碎不见踪影了之外,并没有什么大的损失,五条船整体都没有大的损坏,除了个别船帆有些裂口,船帮有些不严重的裂痕,甲板上有几条早已死去的海鱼发出淡淡的腥臭,不少人身上粘着一些白色的鱼鳞在阳光照耀下泛着银光,脸上有些划擦的伤痕。

    差不多过了半个多时辰,蒋六和几个身强体壮的水手先站了起来,蒋六指了指嗓子,和几个人进船舱喝了一些水,然后身体像是沙漠里的近死的枯木忽然浇了水一样恢复了力气和声音,等其他人醒来恢复了正常以后,大家坐在一起喝了水吃了些东西,清点之后所幸没有人失踪或死去,船也都基本上完好无损,简直像是奇迹一样,遇上那样可怕的风暴和怪异的景象竟然能活下来,只能说是受到了海神的眷顾。

    但奇怪的是,有一半人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记忆只是截止到无数小漩涡出现,其他便什么都记不起来。至于之后的水柱,巨大的水龙卷还有黑色的海水尤其那些眼前的妖物恶魔,都没有任何印象,另一半人包括蒋六在内却对那些都记忆尤深,仿佛做了一个噩梦,但那噩梦却印象深刻难以忘怀,好像在记忆深处扎了根一样,另一条船上有两个海员却一直没有醒来,像是进入了沉沉的睡眠,直到船队即将到达琼州时才苏醒,但醒来后神智已经混乱不堪,说话颠三倒四,口齿流涎,无疑便是骇疯了,蒋六在回到广东后,将两个骇疯了的船员送至家中,各自给了丰厚的银饷作为抚恤,之后,蒋六只在沿海出航,再没有去过南洋诸地。

    一壶酒,已经空了。

    蒋六的这段旧事好像随着杯中酒也送进了钟离行歌的内心。

    虽然不曾眼见,但蒋六的叙述细致翔实,几乎能够感受到那时的凶险。

    蒋六叹口气道:“随后几年,那五条船上的兄弟们陆续离开,很多都是得了一种全身疼痛、最后内脏尽皆溃烂的怪病而受尽折磨死去,至今无药可医,我这几年赚的银子有一半以上都给了他们,希望能找到名医为他们医治,可这些年遍走江湖,寻医问药,始终没有人能医治得了,甚至连那是种什么病都不清楚,这么些年来我一直都觉得,是我给他们带来了厄运,我不知道那种诅咒一样的怪病何时轮到我自己,有时候甚至觉得那像一场梦,如果没有那些死去的旧人,我也几乎快要分不清,那年是否真有过那样一场经历。”

    蒋六沉默片刻又抬起头看着钟离行歌道:“但无论如何,那片漆黑的海水,还有众人忽然陷入的幻境一定极不寻常,还有在我们昏迷之后发生了什么,虽然无从知晓,但有时候总觉得,那时一定发生过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某些事情。”

    钟离行歌一直都在很认真的听着蒋六的这段经历,尤其听到那篇漆黑的海水还有蒋六所说的那种幻想,无一不让他想到“暗水”这个神秘而又可怕的组织,虽然南洋与内陆相隔千万里,何况那只是一片无人知晓的海域所发生的异变,但却又好似和暗水有某种关联,可是想来,为何要起名“暗水”,到底有何深意?

    本来关于暗水的一切都似乱麻一般,听过这段经历却又不由得想和暗水关联在一起,应该不会那么巧,钟离行歌敲敲脑袋,不想让自己继续苦思冥想,很多事情,如果自己怎么想都想不明白的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想。

    钟离行歌虽然不愿再想和暗水的关联,但想到那片冒泡的黑色海水还有眼前出现幻象和晕厥的船员道:“那种黑色海水是怎样形成的恐怕很难说的清,但依小弟猜测,那种黑色海水一定有某种易于使人致幻的类似药物的东西,南洋终年炎热非常,那种黑色物质一定是随着蒸腾的水汽随口鼻流入身体,而蒋兄说到的那些妖物幻象既然恐怖异常,给人在瞬间带来极大的震撼和几乎难以承受的恐惧,精神近乎崩溃,那么晕过去倒也尚在情理之中,有些人受到重击也会有失忆的情况,可能是因为在这种震撼之下,有一些身心较为脆弱的人无法承受而失去了那些恐怖回忆,也有可能是身体的一种自我保护也未可知。”

    蒋六皱眉道:“赵兄弟的推论倒是颇为独到,只不过是如何得知。”

    钟离行歌道:“小弟也只是妄加猜测罢了,曾听一位江湖异人说道,在天竺以西某国一邪教存在一些神秘的仪式和教会活动,其中便有焚烧某种特殊香料而吸食烟雾的仪式,在大量吸取后,这些教徒会进入一种癫狂的忘我状态,眼前会出现该国所信奉的邪神,总之极其诡异,所以小弟便猜测可能那些黑色的海水便是类似那种特殊香料的物质。”

    蒋六听后沉吟不已,然后金大少打着呵欠走了出来。

    金大少倒也是健谈之人,虽然乐享吃喝玩乐,但自小也饱读诗书,游历丰富,三人在这一路上便山南海北,海外奇闻等畅聊不已,倒也颇有些相见恨晚之意,不过只有钟离行歌自己的心里知道,只要他愿意,他和谁都可以相见恨晚,至少让对方这么觉得,可真正让他相见恨晚的人,又在何处呢?偶尔他希望那是个女子,但他又担心会碰上这样的人,钟离世家的家规,已有钟离明月作前车之鉴,虽说是误打误撞碰上了圈套,可是于单纯二人感情而言,何尝不是钟离家规所限,这是每一个人钟离外出子弟不言的禁忌。

    不足半月,船已将近皇城,天气与江南春色迥然不同,仍是寒冷异常,北风呼啸,河道仍有浮冰,蒋六和钟离行歌站于船头笑说终于即将进入京城,一桩买卖结束也就可以回杭州踏春了,金大少更是盛情相邀他们二位到家中一叙。

    钟离行歌满脸愉悦,但暗中却多加了十二分的小心,虽然此事已经做得很机密,可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暗水这种组织,难保不会察觉到蛛丝马迹,虽然京城已在眼前,可是危险也有可能伏在暗中伺机而动,毕竟这一路上太顺利了,就算是冬天强盗土匪都不愿出来,但钟离行歌心头像是挂着一块石头,总觉得接下来,才可能是步步血溅的凶途。

第四十五章 京师布局(一)

    刚到正午,京城炊烟四起,隐约中还能闻到谁家做的炸酱味儿,金大少已经派人到家里报信儿,不到半个时辰,就会来人将榴莲运走,于是提议这空挡不如到码头附近的南来顺吃一顿铜锅涮肉,那是家三十年的老店,味道正宗,用料足,肉质鲜,即便是寒冬,羊肉照样一点儿不含糊,都是从西域天山AKS河流域运来的罗布羊,味道鲜美,没有丁点儿膻味,据说那地方沃野千里,甘草、肉苁蓉、麻黄草遍地生长,这羊从吃奶开始就带着中药呢,所以,无论如何都得去尝尝。

    钟离行歌和蒋六也不好推辞,便跟着金大少准备去这南来顺,蒋六虽然南来北往的走,但这皇城确实来的不多,对铜锅涮没什么了解,倒是钟离行歌在京城待过不少时日,知道这铜锅涮肉在冬天吃上一顿绝对是大快朵颐,忙不迭的要去领略一下。

    钟离行歌下船前回头看了一眼船舱门口,咧开嘴笑了笑道:“如此好的天气倒也是个散心的好日子。”

    金大少哈哈一笑道:“老弟想散心,好得很,吃完饭让我作陪,咱们好好转上一转,小虫你在这待过熟悉得很,可蒋兄弟来的不多,东四牌楼有家不错的茶馆儿,老板是福建人,新开了没多久,也真是邪性,咱平常喝龙井、铁观音喝得多,您猜怎么着,人家那里是红茶,好像叫什么正山小种,连紫禁城里那些皇亲国戚都去尝过,那茶汤子跟红糖水似的,我看蒋老哥喝的荔枝酒不错,也巧了,这家有荔枝红茶,那味道,嘿,真他妈是泡的够味儿,可着整个BJ城,也就那独一份儿,咱们吃完涮肉,直接奔东四牌楼,你们都别客气,来了这儿,吃喝玩乐就由兄弟我包圆儿了,要跟我客气,那就是不把我当朋友。”

    蒋六一听抱拳笑道:“在下鄙俗野人一个,常年海上飘着,也没见过什么大世面,既然金大少赏脸,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也领略一番皇城的气象。”

    三个人上岸步行拐了两个弯进了一道宽不过五尺的小巷子,然后拐进一处院子,正当中挂着一副看起来就很有些年头的破牌子,龙飞凤舞的五个字——南来顺铜锅。

    院子不大,三面七间房,一共摆着十张桌子,因为还不到饭点,却也已经坐满了八桌,三人一坐下,小二也不言语,先给倒了三碗大碗茶,然后端着冒着热气的双耳铜锅就放在桌子中间,铁钳子把烧得正旺的红炭拨了两拨,锅里的水已经开始冒气泡,葱段、姜片的味道隐隐传入三个人的鼻翼,不觉便禁不住这口水了。

    然后小二躬身问道:“您几位?”

    金大少一点头:“就三位。”

    “三位大爷吃点儿什么呐?”

    “老八样,上好羊肉来上九盘,绍兴老黄酒两坛,先吃着,不够再说。”

    “好了您那,稍等,您先喝茶,马上齐活儿,这就给您上菜。”

    盏茶功夫,两个伙计端着个三个大托盘就来了,先是用JDZ白瓷碗盛着的大半碗秘制芝麻蘸酱,上面铺着一层葱花和香菜,紧接着是百叶、白菜、豆腐、粉条、红薯片、生菜、鱼丸、鸭血老八样转着圈放好,最后是每片都切的如纸张般的九盘羊肉片,菜肉齐备,铜锅里的清汤也刚刚煮沸,这时间拿捏的是刚刚好,三个人就着黄酒吃着火锅,热气蒸腾,氛围就跟锅里的水一样,没多久便热络了起来。

    金大少喝了一口酒说,若没有冬天的寒气,这铜锅涮的气氛就得将味道折去一半,所以,这南来顺的老板也讲究啊,每年十月开张,四月关门歇业,只在冬天才吃得到,所以咱们这时候来,也算是来着了。

    蒋六是初次吃这火锅,开始还有点不太适应,等到百叶刚下,然后羊肉放进去,两口下肚,便欲罢不能,直感叹自己应该多长一张嘴,几口酒下肚,头上的汗就像是晨起花园子里的露水一样,不时便汗流浃背,吃得酣畅淋漓。

    三个人这顿饭足足吃了一个时辰才腆着肚子晃晃悠悠的走出来,钟离行歌更是扶着墙一边走一边哼哼:“金大少,你还别笑话我,离开有些日子,这口儿,想啊,这铜锅涮肉要是媳妇,我这绝对算是小别胜新婚,吃的不太斯文,没办法,就这样。”

    金大少搂着钟离行歌的肩膀走得东倒西歪,这位少爷的酒量不行,几杯黄酒下去后劲上涌便有些飘了,笑嘻嘻的道:“说什么瞎话呢,你这是骂我啊,吃涮肉吃那么斯文干什么?咱们是吃火锅,不是和姑娘吟诗作画,再说了,他就算是和姑娘吟诗作画,他妈的斯文完了照样还得干不斯文的事儿,我就不信了,谁干那事儿还能斯文得了?扯他的犊子,大老爷们,吃饭就得这么吃,蒋大哥你说是不是……”

    蒋六轻轻拍着肚子,脑门上像是起了一座仙山白雾茫茫的,道:“金大少生于巨富之家,却毫无纨绔之风,交友市井,豪气干云,兄弟我第一次吃饭能吃的这么酣畅淋漓,以后金大少下江南,尤其去了两广,如果您赏脸当我是个朋友,也让我尽一回地主之谊。”

    “得嘞,这是一定的,每年我都得去玩上几个月,下次,下次一准去……”

    钟离行歌扶着半醉的金大少,和蒋六慢悠悠的踱步走在阳光明媚的京城小巷,刺眼的阳光,斑驳的城墙,偶尔飞过的迎春燕,刹那间有种恍如隔世的迷离感。

    呼朋引伴出门去,纵酒高歌杨柳春,人生如此,夫复何求呢。

    三个人带着微醺的惬意走回码头时,一股臭气扑面而来,紧接着眼前的景象让三个人都呆若木鸡,连向来对什么都好似满不在乎的钟离行歌都脑门子上激出了豆大的汗珠,身子似已经僵了,蒋六脸色忽的泛红,眼神中寒光一闪快步走向冰船,搭着钟离行歌的金大少看清楚之后感觉一下子便酒醒了一大半,尤其看到那些在地上鼻青脸肿哼哼唧唧喊着疼的身穿浅青色衣服背上有个“金”字的家丁时,更是眉头一下子拧在了一起,看着被打翻在地的蒋六的手下,还有被打烂或掉在岸边或飘在河里的一片一片的榴莲芒果,钟离行歌心里像是被刀子狠狠剜了进去,这无疑是暗水趁虚而入……

    明珠呢?巴川呢?

    钟离行歌此时感觉自己的脑袋一片空白,整个脸像是个面具一样凝结在了讶异和愤恨的瞬间,金大少走了几步又回过头看着钟离行歌一字一顿的说道:“小虫,你放心,这点水果,烂就烂了,钱我一分都不少你,到了我的地头上,竟然出了这事儿,怎么着也得有个交代,不然我们金家也就别在京城混了,这点儿钱不在意,咱们是过命的朋友。”说完拍了拍钟离行歌的肩膀。

    钟离行歌咧嘴苦笑,点头称是,金大少以为钟离行歌忽然碰到这事儿,血本无归,心情太过低落,谁知道其中却是另有隐情,一番好意听在钟离行歌耳中,却更添了讽刺和锥心般的疼痛。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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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客之暗水无形介绍:
长街流影知何处,醉落霜寒无边路。心有剑乐情酒书,天涯何处不归途。刺客之暗水无形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刺客之暗水无形,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刺客之暗水无形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