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疑窦
巴川远远望着这片大漠,沙丘好似静止,却无时无刻不在变化之中,宛若天上的云彩、大漠上的风,没有人能抓得住云和风,就像是没人能预测得到命运之脉络伸向何处。
砂砾飞舞之间,恍若荡起了世间的种种迷蒙,那是抓不住的沙埃,还有看不清的命运,这里曾是血染的战场,也曾是繁华的商道,如今都已被风沙掩埋,历史和现实,无形、无声的交杂在此间带起厚重的叹息,就像是此刻这些人的深沉呼吸一般,他们在等待,也像是在斟酌,巴川莫名的在这时候平添了些许的无奈和愁绪,他就像是一枚尘埃被卷进风中随而飘荡,而这旅程,却是这样的无边无际,又难以驾驭。
他们这些人就这么默默地坐了一个时辰,直到暮色降临,缺月斜挂在天边。
马如风像是无法再忍受这样的沉默站起身道:“各位,既然此事已如此明了,在下就不在此继续陪各位了,还要向庞总瓢把子复命,至于接下来如何行动,嘿嘿。”
后面的话他并没有说,只不过大家也许能揣测得到几分,庞连通作为如今关外最大的势力,组织严密,横行大漠之上几乎无人敢轻缨其锋,恐怕接下来大漠又难以平静了。
破狼和玄武都未说话,巴川却说话了:“请问这位朋友,刀削面馆的掌柜的黑蚁,你认不认识。”
马如风转过身看向巴川,他早就注意到了这个摸不清底细的人,只看他和青龙厮混在一起,大小姐也受托抓此二人为筹码之一作为要挟,从而迫使玄武交出惊雷锏,想必也是教中人,但随后又觉得不太像,大漠上也几乎没人知道此人的来历,他也不好轻易得罪,便道:“当然认识。”
巴川嘿嘿一笑道:“既然认识,那就好办了,容在下问个失礼的问题,你和黑蚁,谁大一点?”
马如风皱眉问道:“谁大?你是说年龄吗?他长我……”
巴川一摆手道:“不是年龄,是说你们俩在你们老大那,谁管着谁啊?”
马如风再次皱眉看了看旁边的赤蝎斟酌道:“黑蚁与我并非上下关系,我们各司其职。”
巴川一笑道:“不愧是庞老大的大红人,说话也是滴水不漏,我知道你是庞连通手下的四煞之一,而黑蚁则是黑手的老大,所以我就想知道,你们四煞和黑手的老大,谁大一点。”
赤蝎和马如风有些惊讶的看向巴川,这些事虽然不能算得上绝对机密,但知道的人也绝对不多,而此刻巴川却轻轻松松的在众人面前抖落了出来,赤蝎的眼中竟已露出些许的杀意。
马如风冷冷道:“既然这位朋友了解的如此透彻,还用得着来问我吗?”
巴川叹了口气道:“这些事儿都是我道听途说罢了,你们这些人就是心眼儿太多,想的太多,你就直接告诉我,你们俩要是排个序,谁能在前面,谁的话更有分量就行了,又不是来刺探你们组织内部消息的,我可没那闲工夫和兴趣。”
赤蝎竟然说话了,轻声道:“金鬼老弟和黑蚁大哥司职不同,难以做个上下的对比,只不过在各自所辖之处拥有绝对的话语权。”
巴川道:“噢,是这样啊,行吧,也不关心这个,我其实真正要问的是,黑蚁掌柜的之前有来过,说是如果那魔刀银针为大小姐所杀,就由他接着谈,如果他们俩跑了,那这事儿就是天意,天意如此,就算了,而那两口子确实已经离开,就不准备继续追究,但听阁下刚才的话,好像并不准备善罢甘休,因此,在下就不明白了,你们二位,到底谁说了算?”
马如风和赤蝎好像并不知道黑蚁此前来过的事情,眼中不禁露出狐疑之色。
破狼这时开口道:“这位朋友你说的话可是当真?”
巴川拱手道:“长老,这话在下可不敢乱说。”
青鸦也道:“不错,那老混蛋确实这么说过,而且,他还说那就是你们庞老大的意思。”
巴川点了点头看向迟疑的马如风道:“看来你们庞总瓢把子的家业做的有点太大了,怕是累坏了阁下的身子,所以还托了两个人来办这件事,真是体贴入微,令在下感动,只不过万一那位西门教主恰恰就在此处,恐怕单凭金鬼兄弟刚才那一句话,可就死的冤了,啧啧。”
马如风脸色顿时变的如猪肝一般,握着刀的手竟有些微微的颤抖,赤蝎也别有意味的打量着巴川,忽的只听“扑哧”一声,青鸦就这么笑了出来,然后捂上嘴,假装很严肃,随即忍不住又笑了出来,再次捂上了嘴。
巴川一脸的嫌弃样子道:“你有没有个正经的时候,我正说着这么严肃的事情,这都是庞总瓢把子手下有头有脸响当当的人物,要不是今天这场合不宜动粗,早把你剁碎了扔道茅坑里去了。”
青鸦道:“嘿,他妈的,本大爷我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碍着你什么事儿了?口水喷你身上了,还是本大爷我抠脚时候抠到你裤裆里去了,他妈的。”
巴川叹了口气不耐烦的道:“好了好了,在下的话是说完了,各位请便吧。”
赤蝎和马如风瞪了他们几眼便匆匆带人走了,巴川也确实没想到他们竟然会这样离开,破狼则依旧坐的板板正正,抚着下巴上花白的胡须道:“你可就是那位从刀削面馆活着出来的中原人。”
巴川收起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恭敬道:“正是在下,侥幸逃出而已。”
破狼道:“老夫并不知道你和青龙还有西门教主有什么瓜葛,但来此不久,怎么会与庞总瓢把子结上了梁子呢。”
巴川叹了口气缓缓道:“实在是莫名其妙,在下到此时依然是糊里糊涂,不知何故就这么卷入了很多纷争之中,要说与那庞连通结梁子,恐怕倒也说不上,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只能说陷入了莫名其妙的糟糕境地,但却难以厘清。”
他想想从来到此处,第一次碰上青鸦,然后遇上黑蛇和黑狐,接着为了救小马进了刀削面馆,出来后又与青鸦和谢剑回惹上了不知道什么名字的这个邪教,接着又遇上性情乖张的大小姐,直到此刻,他都一直没有搞清这些都是怎么回事,他只是有种预感,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巨大而复杂的漩涡之中,这一系列的事情本应该是有一条线连在一起的,但他始终难以查探得出,这个大漠之上,看似平静,却在各个势力的牵扯中编织出一个巨大的网,所有人都在这网中,却鲜少有人知晓全貌,只能在各自的角落兀自挣扎,甚至他大胆地认为,即使强如庞连通和那位神秘的西门教主也在其中无力挣脱。
沉默了许久的玄武看着巴川和青鸦道:“那位黑蚁真的那么说了?”
青鸦点了点头。
巴川道:“魔刀银针离开后,黑蚁便来了,是他来对着大小姐说的。”
玄武拱手道:“既然如此,在下便也告辞了。”说完头也不回的带着身后那两位蒙面人向后走去,不时这些人便消失在天色之中。
破狼脸色深沉的看着黑色的天幕道:“要发生的,终究是要发生了,谁都无法阻止。”
巴川道:“破狼长老,在下有一事不明。”
破狼道:“但说无妨。”
巴川道:“在下此前曾见到庞连通手下白手三人追杀什么雷家的几个人逼要惊雷锏,说是在他们手里,可是雷家的人矢口否认然后尽皆被杀,可是这东西明明在他们那位教主手里,因此这件事让在下觉得很是蹊跷,最疑惑的是,这个惊雷锏到底是何物,为何庞总瓢把子如此执着,甚至不惜以要杀死那位小花来胁迫西门教主。”
破狼悠悠叹了口气道:“那惊雷锏,据说百年前确实为雷家所有,但之后雷家逐渐没落,惊雷锏也流落在大漠上,不知何时流转到了他们五行神教的手里,但没有人能确定此事是真是假,至于那惊雷锏到底是何物,老夫也不知道,更没有见过,有传言此锏有引天雷之效,也有传此锏实为罕见玄铁所铸,寻常兵器面对惊雷锏一碰即碎,乃是一柄神兵利器,但到底是什么东西,恐怕除了西门教主和庞连通无人真正得知。”
巴川疑惑的看向青鸦。
破狼道:“青龙小子你刚才悄声说的话,老夫也恰巧听到了。”
青鸦笑道:“长老,本就并非是要保密,只不过不想被那几人知道节外生枝,所以才没有说出,但正因如此,我对这件事也完全没有了判断。”
巴川道:“既然如你那时悄然所说你们从来都没见过你们教主带过这个东西,那为什么玄武说那是你们教主随身携带之物,而且还说可以交出来,如果说仅仅是缓兵之计,那也有点太过儿戏了。”
破狼也看向了青鸦。
青鸦摇了摇头道:“我虽然已经被逐出了教门,但跟着教主这二十多年间,从未见过他用过惊雷锏,更没有听他说起过,长老说的那传言我自然也听到过,但,教主对此不置可否,他本就是个性格极其怪异的人,有时侃侃而谈,有时又惜字如金,大多时候都只是一个人闭关练功,所以这个惊雷锏到底是什么,用于何处,玄武虽比我年长,但跟着教主最久的还是我,所以他那样说,我也很是困惑,而且他一定也没有见过那惊雷锏。”
破狼道:“既是如此,老夫还是静观其变吧,这大漠看似荒凉,但养育了我们和我们的子孙,老夫等人活着只是为了守护这里不使邪恶玷染、血流成河,那样的事情老夫不愿再次看到了。”
说完也起身离开了,走的很慢,却像是融进了风里,不时便和那群身披狼皮的人消失的无影无踪,像是没来过一样。
第一百六十七章 大漠财神
本以为这几方势力聚于一处,难免会横生枝节,没想到居然会这样不了了之,而巴川心中忽的一动道:“破狼说不想再次看到血流成河,好像别有深意,不知道指的是什么。”
青鸦沉默不语,看着远处。
巴川回头,发现谢剑回竟然还没走,仍然一动不动站得笔直,他说道: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杀了几个人还记不记得。”
“记得。”
“那次你把小马给吓到了。”
青鸦也回过了神,不知道为什么巴川忽然说起这件事。
谢剑回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道:“那可真是抱歉得很。”
巴川道:“之后老马跟我说了一件事,说小马五岁那年,这里发生了一件怪异的惨案,反正据当时的小马说,他看到了一个无头之鬼吹笛子,当时确实死了很多人,而且死状极其诡异,小马当时便被吓晕了,醒来便成了哑巴,还变得耳歪眼斜,显然是被吓得不轻,老马可是说过,小马被吓到那个样子,一次是这件事,一次就是谢大剑客杀人那次,不过刚才破狼说不想看到血流成河的事情再次发生,不知道说的是不是这件,你们可知道。”
这两人出奇的一致保持了沉默,都像是变成了聋子一样仿佛连一个字都没听到。
巴川看这两人都像是木头桩子一样禁不住道:“你们,都聋了吗?”
青鸦道:“没有。”
谢剑回则道:“我醉了。”
说完竟走了。
巴川翻了个白眼道:“你喝酒了吗?哪醉了?醉哪了?哪来的酒,什么时候喝的?有酒喝不给我就算了,没看到青鸦大爷在这,也不说拿出来孝敬一下?”
青鸦拍了拍巴川的肩膀道:“你有这份孝心本大爷我很高兴了,不用再问了,那个……”
巴川忽的起身背对着青鸦站着不动,然后只听“嘭”的一声放了个响亮的臭屁,然后伸了个懒腰一边走一边道:“天儿是凉了,这肚子还真是有点不太舒服。”
青鸦愣了一下破口大骂:“你他妈的兔崽子,反了你了,敢对着本大爷……”
然后只听巴川朗声道:“大小姐深夜到此,不知有何贵干啊。”
青鸦立刻起身回头,只见大小姐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小店内的凳子上,一如她刚来时那样,只不过,此前恭敬跪在她面前的那些人,已几乎都成了亡魂,此刻她一脸阴郁的坐在那里,昏暗的月光透过窗户,在地上映下她淡淡的月影。她微微低着头,手放在膝上,面容隐在黑暗中,像是一个在等着自己远行已久的丈夫归来的伤心妇人。
大小姐良久道:“无处可去,所以来坐坐。”
巴川回头看向青鸦,他正摸着下巴斜睨着大小姐,然后耸了耸肩漠不关心的又坐了下去。
巴川不太确定这位性格乖张的大小姐到底是兴之所至变成这样,还是真的遇到了什么事情,可不管怎样,他都觉得,不说话是最好的选择,幸运的话就这么坐到天明,大家各自离开便好。
但世间之事往往难以如愿,所以心想事成,永远,都只能是一句祝愿。
大小姐抬起了头看着巴川说了一句话,一句让巴川必须开口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的话。
“你让他娶了我离开这里远走高飞好不好。”
巴川抓了抓脑袋,然后摸摸鼻子,回头瞧了一眼又转过头,像是个进错了寺庙的小沙弥一样不知所措,这大小姐又是发的哪门子失心疯,想让谁娶她,就跟谁说去啊,跟他说有什么用,再说了,就大小姐这疯疯癫癫的样子,时而柔情似水,时而杀人如麻,谁敢娶回家呢。
大小姐眼光如水,一脸的憔悴,幽幽盯着他接着带着哭腔说了句:“不然我就杀了你。”
巴川一听反而放下心长长呼了口气坦然道:“那你还是杀了我吧。”
大小姐愣愣的看着他,眼神空洞,那眼光仿佛穿透了巴川的身体径直到了门外被月光覆盖的地上,没有人知道大小姐为何如此。这个小店,此刻只有他们三个人,像是三尊雕像,在等待着什么。
巴川受不了大小姐那仿佛经历了几世沧桑的表情,转身出去和青鸦坐在一起。
月亮不太亮,轻薄的夜雾像是一层面纱蒙在了缺月上,让月光将整个大漠都裹在其中,他们像是被这月勾去了魂。
青鸦良久小声道:“虽然掌柜的那么说,我总觉得,这地方,太平不了。”
巴川道:“太不太平其实我现在不关心,脑袋掉了不过碗大个疤,我不明白的是,到底是因为什么。”
青鸦道:“很多事情,是没有为什么的,不是没有原因,而是不好解释。”
巴川道:“就跟你要是不娶那位大小姐一起远走高飞的话,她就要杀我一样不好解释,对吗?”
青鸦点了点头道:“你要是非得这么说,那,也不是不行,但其实要解释,也不难,只能说明本大爷我实乃人中龙凤,一直以来那些鹤立鸡群的品质都完美的隐藏在我这副英俊的皮囊之下,唯具慧眼之人方能见识其中一二。”
他说完这番话脸不红气不喘,丝毫没有羞赧之意。
巴川听的都似已呆了,喃喃道:“如果不要脸也是个行当的话,青鸦大爷您一定是泰山北斗式的开山祖师爷级别的人物。”
青鸦仰起头眯着眼砸吧着嘴一脸不屑道:“你这话说的,要真有这个行当,有本大爷我在,倒是想看看有哪些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敢入这行和本大爷我一争长短!反了他姥姥的了,不用比,我他妈光臊就能臊死他。”
巴川伸了个大拇指道:“也有道理,您青鸦大爷一个人就足以撑起整个行当……”
他两还在继续胡说八道,大小姐冷声道:“你们聊够了没有。”
两人异口同声道:“还没。”
大小姐恨声道:“你们宁愿聊这些狗屁都不搭理我?”
青鸦道:“狗屁向来都有趣的很。”
巴川道:“没错,没聊过狗屁的人根本不知道其中的乐趣。”
青鸦道:“能聊狗屁的人都不是一般人。”
巴川道:“一般人哪能聊狗屁,就算是聊也聊不出我们这样的水平。”
青鸦道:“所以狗屁不仅很多人没闻过,也没聊过,聊了也未必聊得出乐趣。”
巴川道:“所以能把狗屁都能聊出乐趣的人一定都有趣的很。”
青鸦道:“有趣的人在一起聊狗屁那当然一时半会儿是聊不完的。”
巴川道:“对啊,何况不同的狗有不同的狗屁,不同的狗屁自然有不同的乐趣。”
青鸦哈哈笑道:“说的真他妈妙!”
大小姐道:“既然这么妙,我倒是不妨让你们更妙一点。”
巴川道:“怎么,大小姐也要赏光和我们一起聊狗屁了吗?”
大小姐甜甜一笑,巴川和青鸦猛的感觉整个人被提了起来,而且是头朝下,像是被一阵风吹了起来似的,眨眼间两个人便像是腊肉一样被点了穴道挂在了屋檐上晃来晃去。
大小姐坐在两人旁边的屋顶上,柔声道:“今天的月光可真美。”
忽的从另一头传来一句:“不仅月光美,月光下的鲜血更美。”
大小姐转头看去,只见谢剑回从屋顶另一头慢慢走过来,站在旁边,眼神冷峻的看着天边。
巴川道:“你怎么来了。”
谢剑回道:“我怎么不能来。”
大小姐道:“你有没有聊过狗屁。”
谢剑回道:“没有。”
大小姐道:“那我们要不要聊聊。”
谢剑回道:“聊狗屁是他们两人的爱好,我不会。”
青鸦嘿嘿笑道:“不会可以学,本大爷我可以教,不仅教,而且包教包会。”
谢剑回道:“不敢有劳。”
大小姐道:“你说月光下的鲜血更美,可是我没看到。”
谢剑回抱臂远望,轻声道:“会有的,这么好的月光,不流点血多可惜。”
大小姐伏在膝头道:“为什么月光下一定要流血呢。”
谢剑回道:“因为,月光下的血比较好看。”
巴川喘着气道:“不管有多好看,你们俩能不能高抬贵手把我们放下然后一起欣赏。”
大小姐道:“不能。”
谢剑回道:“倒着看月光下的血也许别有一番风味呢。”
青鸦道:“那你他妈的让本大爷我也吊起来,看看你能尝到什么风味。”
谢剑回道:“被人吊起来这种经历也不是随时随地都能有的,而且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有幸被吊起来,偶尔经历一次要珍惜,要懂得感恩。”
大小姐拍手笑道:“果然还是小剑说话中听。”
巴川疑声道:“小剑?你们俩认识?”
谢剑回道:“我好像没说过我们不认识。”
大小姐道:“我们不仅认识,而且很早就认识。”
青鸦道:“不仅很早就认识,简直就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所以,你怎么不嫁给他。”
大小姐道:“我为什么非要嫁给他?”
青鸦破口骂道:“那你他妈的有病啊,干嘛非要嫁给我?”
谢剑回道:“因为大小姐有慧眼,有慧眼的人才能透过你青鸦大爷英俊的皮囊看到那些鹤立鸡群的完美品质,能看到你这么完美品质的人不嫁给你嫁给谁呢。”
大小姐一脸羞涩,欣喜不已的小声道:“小剑最好了。”
青鸦翻了个白眼道:“真他妈的好,简直不能更好了。”
“什么好,”远处忽然传来一个尖锐的有些刺耳的声音道,“好什么。”
谢剑回冷冷道:“什么都好。”
“既然这么好,我来给你们好上加好。”这句话的声音逐渐走近,变的温润柔和,然后便看到一个肥头大耳满面红光的大胖子悠然走来,穿着一身华贵的紫衣,腰带的正中镶着一颗明珠,明珠旁边镶着两颗祖母绿,只等走近,还能看到脚下的小牛皮靴上各自系着一根金绳,左手盘着两颗核桃大的金珠,右手不停抹着额头上的汗,但还是笑呵呵的看着他们四个人。
巴川道:“这位是?”
青鸦道:“大漠财神万金玉。”
万金玉哈哈笑道:“财神二字切不敢当,不过是有几块地糊口罢了。”
青鸦道:“财神过谦了,那几块地,都够整个关外的人糊好几年口了,谁不知道大漠财神万金玉可是五世经商,富可敌国,只是不知道这是什么风把财神吹到了我们这。”
万金玉笑呵呵道:“青龙兄弟还是这么客气,咱只不过是沾了祖上的光,恩荫之下,草草讨一碗饭罢了,今天我来,当然就是觉得这里有钱赚。”
青鸦道:“而且有血流。”
万金玉哈哈一笑道:“这么好的月光,不流点血就赚到钱岂不是很可惜。”
巴川悠悠道:“不知道财神是要流谁的血,赚谁的钱呢。”
万金玉盘着手里的金珠喜滋滋道:“谁流血,自然就赚谁的。”
巴川道:“可是流血很疼的,我们都不想流血。”
万金玉道:“没关系,总会有人流血的,没钱赚的买卖我可是很少做。”
青鸦道:“这倒是确实不假,大漠财神万金玉做的买卖哪会有不赚钱的,哪怕是赚的少了的买卖也是不做的。”
万金玉笑眯眯道:“此言差矣,做买卖总是有赚有赔的,哪有做生意一直不赔的,只不过要么赚开心,要么赔痛心,来就来痛快的,那些蝇头小利的营生咱确实是看不上,就算偶尔做次赔钱生意痛快了也不错。”
巴川道:“好一个痛快,不知道财神到我们这小破地方是来痛快赚钱的,还是痛快赔钱的。”
万金玉道:“今天的月光这么美,应该是要赚钱的。”
谢剑回道:“今天的月光不仅美,而且既能赚钱,又能流血。”
万金玉哈哈笑道:“妙极妙极,不然真的可是浪费了这一夜的妖娆月光,可惜的很了。”
青鸦道:“所以不知道财神这次是要做什么生意,和谁做?”
万金玉从腰侧掏出一个镶着猫眼和翡翠的黄金小酒壶,喝了一口道:“这是个好问题,只不过好问题往往未必会有好答案。”
第一百六十八章 生意(一)
这世上到底有多少人呢,没有人知道,也懒得去关心。
但总有人在挣扎,总有人在沉默,总有人在享受,也总有人、在受着折磨。
同样是活着,有无数种活法,就像是这世上有无数人,却有着无数种面孔和脾性,更有着纷繁的经历。
但对于万金玉来说,好像他的一辈子就是在享受中度过的,至少在外人看来是这样。
大漠首富金银无数,富可敌国,传言万家的金银足可铺满整个沙洲卫,即使传言虽有些夸大,但其家族之富有可见一斑,在如此大富大贵之家万金玉从小便一定是过着锦衣玉食,象箸玉杯的生活,千般富贵之家当然也有千般模样,而在这大漠上的万家,却也如那些隐于暗中的组织一样,在浮华的表面下,透着神秘和看不透的复杂。
万金玉十五岁便开始逐步接手万家的产业,二十岁在父亲的帮助下当家,二十二岁父亲亡故,他成为了万家真正的当家人,既无兄弟争权,也无外敌窥伺,好似顺风顺水。
是不是真的顺呢,没有人问过,也没有人知道。
外人看到的,也许就是他们想让外人看到的,有时候,看到的就是事实,即使这事实也许看起来并不那么真实。
可是这世上就是这样,在刀光剑影、明争暗夺之中,人们更愿意简简单单的看到发生在眼前的事实是怎样,至于为什么,那是别人的事,在江湖混,想少了容易短命,想的多了,有时候也不见得能活的长些。
所以大家看到的,便是在万金玉刚喝了一口酒后,便驶来了三辆黑漆马车,每辆马车上有三个粗布短衫的中年男人,每个人的脸虽然不同,表情却几乎是一样的冷漠、恭敬,动作都是一样的干练和迅速。
还不到盏茶功夫,万金玉便坐在了一张披着鹅毛大氅的软塌上,面前的一张四方檀木桌上,已经摆上了一壶上好的竹叶青,四碟下酒小菜,一大盆刚煮好的酱猪手,这是万金玉自小便最爱吃的东西,这些刚放好,随即七尺见方简单的四角亭也围着万金玉搭好了,四面山水屏风落下,隔开风沙,像是凭空围着万金玉盖了个房子一样。
巴川等人呆呆的看着万金玉把金珠交给下人,笑眯眯的伸向盆里冒着热气的猪手大快朵颐。
青鸦摇了摇头说了句:“有钱真他妈的好啊。”
巴川叹了口气道:“你说的真他妈的对啊。”
大小姐冷笑一声:“你们俩废话也是真的不少。”
青鸦咽了口口水道:“万大老爷子,你那猪手能不能给我来一块?”
万金玉转过头一边嚼着肉一边笑着道:“客气了,叫什么老爷子,叫我一声万兄便可以了,你也知道我是个商人,这猪手是从浙江金华特地运来的,厨子呢,就是找的咱们沙州城白鹤楼的大厨张二阳炖的,刚炖到六成熟便放在泥炉上快马运来,到这刚刚熟,所以,分你一只也无伤大雅,只不过,得稍微收点成本,也不多,十两黄金也就勉强可以了。”
万金玉这话说的极是妥帖,尤其后面这十两黄金脱口仿佛已是表示了极大的慷慨,甚至不啻于、给叫花子赏饭的人。
所以青鸦嘿嘿一笑道:“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能成为咱们大漠的财神了。”
万金玉仍旧笑眯眯道:“好说好说,都是草草讨口饭吃。”说完继续埋首在那盆猪手中,还不时发出啃咬的声音。
巴川道:“我现在,倒是十分想念老马和小马。”
青鸦点点头表示同意。
巴川问谢剑回道:“你不馋吗?”
谢剑回冷冷道:“我杀人的时候,从来不吃饭。”
巴川状似悚然道:“所以你是要杀了他之后把猪手端过来再安稳的吃?主意倒是不错,只不过是不是太残忍了些,就为了一盆猪手……”
谢剑回干脆闭上眼连话都懒得说了。
巴川又看向大小姐,未等他开口大小姐便道:“我饭量一向都很小,而且吃的很饱。”
巴川只好跟青鸦道:“你说今晚要是咱俩都得死,还是看着别人一边吃一边饿着死掉的,你会不会死不瞑目啊?”
青鸦苦着脸道:“谁说不是呢,本大爷我要不是被吊在这,哼,就以咱这三十多年的经验,区区一只猪手……”
还未说完只见大小姐轻轻一挥手,他便嘭的一声从屋檐下栽了下去。
巴川咧嘴一笑道:“你看看,人的运气要来的时候真是挡都挡不住,来,青鸦大爷,你的机会来了,赶紧给我们展示一下你三十多年来丐帮帮主都只配给你提鞋的要饭功力,让兄弟我好好开开眼界。”
青鸦没搭理巴川的戏谑,龇牙咧嘴的从地上爬起来嘟囔道:“本大爷我要是娶你除非他妈的太阳从**儿里出来,妈的。”
然后只见青鸦大摇大摆的走到万金玉对面,隔着屏风直愣愣的看着万金玉,仿佛面前不是啃猪蹄的大漠财神,而是一个脱的光溜溜的如花少女在屏风里翩翩起舞,青鸦那痴痴的眼神终于让万金玉感受到了一丝丝的不自然,抬起头只看了一眼,然后他愣了愣,随即一抬手,一个手下便又加了一道帘幕遮住了青鸦那炽热渴望的眼神。
还未等万金玉吃下一个,他发现脚下露出一个脑袋,青鸦依旧痴痴地仰望着万金玉,两个人就这么呆呆的对视了片刻,万金玉缓缓的咽下一口肉朝旁边的手下道:“给我踩扁他。”
旁边的手下如同接到了军令的士兵一样,几步上前,抬脚便踩,他估计青鸦一定会躲,所以并未用力,但没想到的是,这只脚踩下去的瞬间便发现自己真的踩上了一张脸,蓦然便是一愣,随即青鸦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抱着头遍地打滚,呲牙咧嘴的仿佛脸上被射了几箭,就差没滋出一股血。
这一下子那手下也被吓傻了,万金玉抹了抹嘴站起来呆呆看着打滚的青鸦,又望向目瞪口呆的巴川和一脸冷漠的大小姐,皱着眉再抄起一只猪手,然后心不甘情不愿的说:“这半盆猪手赔给你当医药费行了吧。”
这句话还未说完,青鸦已经像一股旋风一样人影一晃便端走了那半盆猪手坐了回去畅快的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囫囵说道:“到底是万大爷自己的猪蹄,味道果然是非同凡响。”
万金玉听到这句脸僵了一僵,什么叫做自己的猪蹄?难道他说自己是个猪吗?
还未等他把这句话想个通透,还吊在屋檐上的巴川扑哧一声可恶的笑出了声,只见他偷偷的瞟了自己一眼又憋着笑向着青鸦悄悄伸了个大拇指。
大小姐和谢剑回仿佛对这两个活宝的半吊子行为早已经习以为常,丝毫不为所动,只是静静的望着苍茫夜色。
巴川仔细瞅了瞅还在嚼着猪手的万金玉,此人身形微胖,虽然锦衣玉服,仍然遮不住那世代富豪的华贵气质,言行虽貌似谦逊,但举手投足间的傲然却是掩不去的,而侍立在旁的九个手下虽然干活儿确实都是好手,可巴川却看得出这九个人均无任何武功功底,尤其从刚才那人踩青鸦的那一脚也可见端倪,那绝对是装不出来的,他在公门吃了近二十年的饭,这一点他确信不会看走眼,所以就奇怪了,这样的富豪就带这么几个人就敢此般逍遥于这凶险的大漠之上?
如果来几个要钱不要命的盗匪将他绑了去勒索万家千万两黄金,也是正常不过,可尤其看这万金玉,也不像是什么江湖中的绝顶高手,因此对这位财神和他今晚要做的买卖都更加好奇。
不过幸亏他这好奇并没有持续很久,青鸦还没有吃完那半盆猪手便看到了四个麻衣短衫,顶着一头乱如荒草的赤发男子悠然走来,腰侧各自挂着一柄弯刀,脖子上戴着骷髅项链,左边钢铁般的臂膊裸露在外,赤红色的古怪纹身像是虫子一样缠绕在臂上,这四人的脸上都带着仿佛上古时期的荒蛮凶悍,走近了些许,才发现这四人的瞳仁竟也是红色的。
这四人只和屏风中的万金玉微微颔首便停下,最前面的赤发蛮人脸上还纹了一个鬼怪的纹身,看来更加可怖。
不多时,又来了三个像是醉鬼一样的人歪歪扭扭的走来,三人像是亲兄弟一样,长相颇为相似,均是青衫草鞋,光头在上,短刀在腰,眯缝着三双迷离不清的眼睛晃晃悠悠的互相搀扶着挪了过来,光是看他们的样子,哪怕是二里路恐怕都要走上一个时辰,何况看他们风尘仆仆像是走遍了万水千山才苦苦到此,实在颇为不易。
这三人一到便看来看去,像是没见过人一样,向着万金玉齐声道:“万万万万万万老板金福,财财财财财财源广进,福福福福福福如东海啊,哈哈哈。”说完还未及万金玉回声眼睛便滴溜溜的从那赤发蛮人到啃猪蹄的青鸦和吊在半空的巴川及大小姐和谢剑回看了几圈,最后都定定的将目光放在月光下楚楚玉立的大小姐身上,然后又回过神笑嘻嘻的看向万金玉。
这三个人不同于那四个不动如山的赤发蛮人,更像是三个尚在幼年的孩童,三个人虽然是站在一起,但却不时乱动,像是身患癫痫的病人犯了病一样,三个人的表情更像是走马灯一样不停变换,左边的瞪眼,右边的发呆,中间的大笑,一眨眼这三人又变了不同的表情,手也不停地指指点点,仿佛只要停下就会死一样,恰恰这三人不仅容貌相似,身材也几乎一样,像是三个同样的人在抽风,借着夜色还真是觉得诡异非常。
这些人好似还在等着什么,万金玉仍在软榻上靠着,像是闭眼假寐一般,而那赤发蛮人和那古怪三兄弟也都在自己脚下的方寸之间。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夜已将近子时,夜色更加深沉,黑暗浓稠的像是将这片大漠扔进了墨汁里,才听到一个急促的喘息声由远及近的缓缓传来。
及至近前,一个满身血污、伤口交错的男子堪堪走至,一看到万金玉便颓然坐下,身上的白衫已被鲜血错落浸染,束起的长发凌乱的散在背后,断成半截的掌宽的刀刃仍紧紧握在右手,只有眼神还透着视死如归的坚决,喘了口粗气才虚弱道:“邱断山替父兄赴约。”
第一百六十九章 生意(二)
万金玉只等他这句话说完,尾音和喘气都完全消弭在夜色里,才淡然点点头拿起旁边早已备好的热毛巾擦了擦手悠然走出。
万金玉露出一脸典型商人虽然客套却不让人觉得讨厌的微笑,一一向每个来者致意,说道:“生意生意,有财有意,所以在准备做生意前,再次问各位老板一句,有没有不准备继续做这次买卖的。”
无人应答,即使是那古怪的三兄弟仍在动来动去也未发出声音。
万金玉定定的依次看过这八个人后,说道:“好,既然如此,那么,孙二,给这位邱老板治伤,咱是做买卖的生意人,不是杀人越货的盗匪,别让人传出去,做了我万某人的生意,死在了我这。”
那身后一个弓着身子的手下应了一声便迅速走到中间的一辆黑漆马车上拿下一个小药箱,走到邱断山身前,先迅速查看了他的伤口,然后为他号脉片刻后恭敬道:“邱老板,请恕小人得罪,您身上五处刀伤,两处剑伤,背后还有一记四棱锏的击伤,刀剑不过皮肉不碍事,那锏伤却是损了心脉,因此请先以小人这一碗参汤服下金创药,还得恕罪请脱下上衣,让小人为邱老板擦拭伤口,贴上一记膏药以袪瘀伤。”
邱断山虚弱道:“有劳。”
然后便看到这位万老板的手下麻利的为邱断山擦了伤口,敷上黑色的软膏,然后又在后背贴上膏药,邱断山的脸色便以好了不少。
巴川细细瞧去,那看似不过是个普通手下,但却是个医术高明、经验丰富的大夫,看似平淡无奇,举手投足间便看得出一定曾拜在某名医门下有着扎实的功力。
同时万金玉又让两个手下为赤发蛮人送上一个盘子,盘中盛满了刚死的毒蛇、毒蝎,毒蛇头已去掉,毒蝎的蝎尾和毒囊也已去除,那蛇身和无尾无鳌的蝎子仍在蠕动,猛一看甚为骇人。
但那四位赤发蛮人却都面露喜色,甚为悦然,向万老板微微致意,便动手开吃,尤其吃了蝎子的蛮人嘴里咀嚼之间发出的声音在夜色中荡漾开来让人不由得心下起了森森寒意。
而给那三兄弟奉上的更为离奇,竟是三根糖葫芦……
这三兄弟看到后不约而同一人拿起一支眉开眼笑不住的向万金玉道谢。
只等赤发蛮人吃完了蛇蝎宵夜,三兄弟吃完了糖葫芦,那邱断山竟已恢复了血色,能够好好的站起身来了。
万金玉笑容满面的抚掌道:“既然各位老板都准备好了,那咱们就正式谈谈生意。”
其中一个赤发蛮人操着别扭的官话指了指巴川他们四人瓮声道:“谈生意,要,为甚,有多个外人。”
万金玉正色道:“阁下这个问题问得好,也是万某人正要说的,大家知道我们万家五代经商,祖训之一便是童叟无欺,诚信如金,此乃为商之本,在这关外交易,此中缘由各位老板都心知肚明,万某人不必赘言,另外,为了咱们这交易能显得公正和磊落,因此嘛,这四位外人便是做个见证,至于为何是这四人,万某人倒是可拿祖上四代的招牌作保,特让各位老板知晓。”
随即一扬手,从最后的黑漆马车中再次走出一个五短身材的小胖子,双腿各挂着一个重达两三百斤的大铁球,乐呵呵的提着个黑铁箱子稳稳的走到万金玉和那三拨人的中间坐了下来,将箱子放在腿上,那箱子上竟有一条手指粗的玄铁锁链和这小胖子的手腕锁在了一起。
那四个赤发蛮人的瞳仁好似变成血红,连那三兄弟都一下子不怎么乱动了,三双眼睛围着那小胖子和铁箱子滴溜溜的转来转去,倒是那邱断山反而显得颇为镇定。
万金玉背着手挪了几步道:“在下曾在两个月之前便飞鸽传书,向此前已有意向的五方老板发了邀函,今夜能聚首三方,已属不易,不过生意就是这样,人少的时候是一个价,人多的时候就是另一个价,我万某人是个做生意的商人,商人嘛,终究是俗人,俗人的原则很简单,就是一个字,钱,谁给的钱多,就归谁,那么东西已经在这了,至于各位准备出多少价,就可以开诚布公的谈谈了。”
其中一个赤发蛮人操着生硬的官话道:“我们要先看,看货。”
万金玉轻笑道:“知道西域远道而来的诸位老板是第一次和我万某人做生意,难免有些信不过,倒也尚可理解,不过看货可以,但一定要先拿出你的诚意,毕竟,看货也得摆出能看的资格来。”
赤发蛮人皱眉道:“不看货,不露红。”
万金玉微微一笑道伸手道:“那请便。”
为首那位脸上有鬼怪纹身的赤发蛮人抬手阻止了那个蛮人继续说话,目露凶光道:“那两边,还没有露。”
万金玉点点头看向邱断山和那古怪三兄弟。
邱断山从怀中取出一方乌木,晃了晃道:“万老板,这是我邱家祖传木印,也为家中金库第一道钥匙。”
万金玉道:“邱家虽近年来家道中落,但乃为前朝显贵,据金某人所知,存银五万,存金两万,另有珠宝玉石,价值黄金近万两,不知此次如何调度。”
邱断山道:“倾家荡产亦可。”
万金玉不动声色转向那古怪三兄弟。
中间那位黑着脸道:“万万万万万老板,我们没黄金,没没没银子,没没铜钱,没珠宝。”
左边的那位噘着嘴道:“万万万万老板,我们没钱钱钱钱。”
右边那位笑嘻嘻道:“万老老老老板板,我们有三方玄铁,八千珊瑚,一斤龙香木,还有有有有有,寒鸦。”
那万金玉虽说总自谦不过是草草讨一碗饭,可是在听到邱断山倾家荡产也没让他皱一下眉头,仿佛邱家那千万家财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一丝云烟,但却在听到“寒鸦”二字时悚然变色,但随即又恢复如常,但这一瞬间的变故已经被巴川收在眼里,他不禁对这个寒鸦起了极大的好奇。
万金玉看着三兄弟道:“东海四岛,物产丰富,奇珍频出,名动中原,不说其他,光是玄铁就已经是常人不可及的东西,龙香木更是千金难求,更何况,”他顿了顿意味深长的看了看这三兄弟接着道,“不知三位又是如何调度。”
三兄弟这次异口同声道:“已在百里外,倾其所有。”
万金玉看向赤发蛮人道:“不管你们听懂没听懂,反正邱家和东海三兄弟可是诚意满满,手上均是价值连城的物件儿,不知道你们有什么。”
那脸上纹着鬼怪纹身的蛮人从怀中缓缓取出一个黑漆漆的木棒一样的东西,长不过一尺有余,沉声道:“你来。”
万金玉刚跨出一步,身边一个手下脸色凝重的窜出站在万金玉身旁,万金玉轻声道:“无妨。”
那个手下相貌平平,脸色蜡黄,身材适中,属于扔到人堆里眨个眼就会忘得连渣都不剩的那种人,平凡的和任何一个擦肩而过的路人无异,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在窜出的那瞬间竟同时吸引了巴川他们四人的目光。
万金玉便施施然走到那蛮人面前,其余三个蛮人各挡一处变成了三面人墙将那纹着鬼怪纹身的蛮人和万金玉都围在中间,他们本就高大魁梧,体壮如牛,万老板被围在里面从外面竟然连脑袋都看不到。
片刻后,万金玉缓缓走回原处,脸色如常,缓缓道:“那就给大家看看货,还是老规矩,买方可以再商讨一轮,就能交易了。”
说完那坐着的小胖子从身上掏出一把钥匙将黑铁箱子的锁打开,众人皆探头看去,但没想到黑铁箱子里是另一个铁箱子,那小胖子随即伸开左掌,用右手将左手中指用力揪了一下,只见从中间关节处竟然齐齐分离,像是将刀从刀鞘中拔出来一样竟然将半截手指拔了下来,随后又将小指拔下,只见小指和中指断裂处好似有些凹凸,只见他把五指垂下插进了那里面的铁箱子上方的凹槽中,那铁箱子随即发出一声怪响,然后他又拿出一把钥匙插入下方一个空洞拧了一下,接着便听到宛如齿轮转动的声音,那铁箱子的四面各自旋转依次而出四条四棱铁棍,最后只听到“咔嚓”一声之后,小胖子分别将旋出的四棱铁棍拔出,又把自己的手指装回,才把铁盖缓缓拿起。
巴川看到此不禁惊叹这保护之严苛,那最外层的铁箱已经是玄铁打造,还与那带着两个大铁球的小胖子锁在一起,已经可以说断了被抢走的可能,就算玄铁箱能被能人异士以外力打开,里面这个有着机关的铁箱可以说是精巧异常,其开锁的方法如果不是亲见实在万难想到,无论是什么东西,能装在这样的箱子里,就算是块尿布,巴川也觉得值得一看。
万老板呵呵笑道:“这玄铁八宝箱乃是请了名家特意锻造,外面的玄铁箱倒还寻常,但这里面的八宝箱可就不一样了,打造了五年方才成功,精美的比我老婆都可爱,如果再聪慧一点,几乎就能唱一曲大江东去,尤其这四根玄铁宝栓,每一根上面都刻着十八道密纹,我保证,只要有一根插进去,这世上能打开这个箱子的人绝对不会超过三个,而就算是有能人可以打开,但若不知道开箱秘法,随即触动机关这箱子也会立即自动锁死然后毁去所有,像是位一遇轻薄便会悬梁自尽的贞节烈妇。而且开箱的钥匙每次只能用一次,一共有四把,也就是说,这个箱子只能开四次,现在已经用了两次,另外两把钥匙,还在万金门存着。”
他的话说的轻巧柔声,但听的人却在心海激起层层浪叠,这箱子不用装什么宝物,它本身就已经算是稀世珍品了。
这箱子虽打开,然而月光晦暗,仍是难以看清,但那四个蛮人、东海三兄弟和邱断山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万金玉轻咳一声,小胖子立刻将盖子合上,将四根四棱玄铁栓也开始依次插入,这八人的目光都随着盖子合上而露出近乎疯狂和入魔的渴望。
不管是什么,想必都是一件能够逆天改命的东西。
可是,天命真的能改吗?
改了的命就一定有如意的半生天涯吗?
也许,以为改了的,才本就是注定的。
第一百七十章 血寒
那箱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巴川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他有好奇心,但没有野心,更没有穷凶极恶的欲望。
所以他接下来可以安安稳稳的吊在屋檐上,静静的看着东海三兄弟中间的那位忽的从口中喷出一束白光,那小胖子的手刚插入一根四棱铁栓便已气绝,整个人跟块放馊了的肉一样倒在铁箱上,另一束白光倏然间已击上万金玉,同时他俯身向铁箱抓去!
这三兄弟一改刚才奇怪的模样,配合无间,默契非常,但也不过眨眼间,邱断山的半截断刀已经迅如闪电般插入了他身边的东海兄弟的咽喉。
那赤发蛮人三只手均齐齐插入另一东海兄弟的腹中,三只手,两个人,其中一个蛮人横着的左臂上插着五根透骨钢针,另一个蛮人的喉头上则钉着两枚三棱钉,还有一个蛮人挡在脸上有纹身的蛮人之前,脸上布满了毒沙,不时整张脸便已经变黑并肿胀了起来,中间那位东海兄弟却已经在俯身时,被脸上纹着鬼怪纹身的蛮人以雷霆之速一手抓住了后颈,在东海兄弟的手距那铁箱不足三寸时,他的整个脊锥也已被那蛮人捏碎并向死狗一样抛了出去。
东海三兄弟骤施杀手,已经颇有些意外,但赤发蛮人和邱断山却像是早已知道一般,喉头钉着三棱钉的蛮人脸色淡然的后退了几步,然后轰然倒下,抽搐了几下没了声息。
脸上已经开始渗出黑血的蛮人则慢慢的把还在东海兄弟腹中的手抽出来向前蹒跚几步倒在了那小胖子旁边。
胳膊上插满了钢针的蛮人拔出弯刀,倏然一闪,已经变为黑色的左臂便血花飞溅的掉在了一旁,那蛮人却像是毫无知觉一样掏出一个小瓷瓶,用嘴咬开瓶塞,在断臂处撒了一层白色的粉末,血被慢慢止住,他眼色冷漠,对死去的同伴毫无同情,对自己的伤也好像并不在意。
被蛮人捏断脊锥的东海兄弟还剩着一口气,嘴里喷着血沫,头歪在一边使劲抬起头满眼怨恨和不甘的看着邱断山和剩下的两个蛮人,嘴里一张一合。
仿佛不相信竟会是这样的结局。
邱断山脸上露出一丝残忍的笑容,回头撇了他一眼,说道:“你不相信的事情还多着呢。”
那脸上纹着鬼怪的蛮人操着生硬的官话对着邱断山拱手道:“多谢邱少侠仗义。”
邱断山微微一笑道:“客气了,没有蛮王带领诸位的鼎力相助,东海二十八鲛人、七齿鲲一众光凭我邱家是万难抵挡的。”
这句话说完,那被抛在地上的东海兄弟目眦尽裂,双眼血红几乎要滴出血来,挣扎着嘶哑道:“你这卑鄙小人,是你通信我,我们,要一起击杀西域蛮夷……”
邱断山叹了口气道:“我是说过,可是谁知道你们东海竟然有那么多的好东西,尤其还有这个。”
说完他缓缓站起身,将那把断刀从东海兄弟的咽喉里猛地拔出,那东海兄弟死状极是怪异,整个人身体僵直,面上带着仿佛边塞腊月天般的寒霜立于旁侧一动不动,邱断山轻轻挥手,用刀身击在那已经僵硬的东海兄弟身上,只见那东海兄弟像是一块被重锤击中的冰块一样,发出一声骇人的碎裂声,然后整个身体竟然就这么碎裂开来成了一堆肉块。
这一幕之下,连大小姐都不禁动容,巴川和青鸦脸色都肃穆的像是家里死了人一样,只有谢剑回仍然一脸冷峻淡然看着眼前的一切。
脊锥碎裂的东海兄弟眼神中透露出难以名状的痛苦和无奈道:“可是和他们合作,你仍旧拿不到,你的杀父之仇……”
邱断山道:“家父多年前便退出江湖云游四方去了,开春时候还去了趟西域诸国鸿雁传书,一切都好,有劳哥哥费心了呢。”说完带着一脸暧昧的笑容看向对面的蛮人。
那东海兄弟听后一股血从口中喷出,整个人便像是一滩烂泥一样瘫在地上不再动弹了。
这时只见万金玉正隔着手帕把玩着东海兄弟送他的三根透骨钢针,一脸悠然的看向剩下的三个人。
那邱断山对着万金玉笑道:“万老板,东海兄弟的东西已经放在了东边五十里外的永和驿站,有我邱家人看管,至于寒鸦……”说到此沉默了下来。
他将手中的断刀斜横在身侧,内力一震之间,只见断刀刀身出现寸寸裂纹,沉闷的刀身开裂之声伴着刀的碎片掉落在地,露出一把窄不过二指宽、长只有一尺三寸的断剑。
但仔细看去,那不是断剑,那本就是一把只有剑脊、剑刃而没有剑锋的怪剑,本该是剑尖的地方却是一个平平的横切面,像是一把剑被闸刀截断了一般,整个剑身通体幽蓝,仿佛冒着森森的寒气。
这时巴川等人才明白,原来那寒鸦竟是一把剑!
而且看起来还像是一把凶剑。
万金玉轻声道:“东海四岛这些人确实有些门道,竟然能把寒鸦据为己有,不惜以此为交换,令在下动容,昔年简丛子大师铸剑十三,半数悄落世间僻处,世人百般寻找,难寻踪迹,不想却有遗珠在东海四岛。”
邱断山道:“东海四岛盛产深海玄铁,乃是世间极寒之物,简丛子大师偶然经东海之地遇到后兴之所至,三年不断,才找出了能够锻造东海玄铁为剑又不失其极寒的霜锻法,锻造成功之后便将此剑留在了东海上,并为东海四岛岛主悄然封于宝库之中。”
万金玉道:“原来如此,受教了,现在邱兄弟手握寒鸦神剑、东海宝物,以及家中金银产业,又和西域的兄弟联成一处,在下倒是一时间有些糊涂了,所以接下来这买卖,谁说了算,而且出多少呢。”
邱断山看着那纹着鬼怪纹身的蛮人一字一顿道:“倾家荡产,一丝不留。”
那蛮人即使不知道简丛子是谁,但他不是瞎子,也不是聋子,那把寒鸦,他当然看得出绝非凡品,再加上他们与邱断山秘密结盟劫持了东海四兄弟的红货,那必然是如虎添翼,对这笔买卖是志在必得了,但如何交易,邱断山自然也已经早早做出了承诺。
那蛮人也没有丝毫犹豫,对万金玉道:“价格,万老板同意的话,就请交货吧。”
万金玉叹了口气逡巡了几步却道:“本来从你们三拨人带来的东西看呢,邱兄弟的那点金银确实是吃亏不少,而且坦白说在下也未放在心上,不过眼下加的码翻了不止一倍,所以,西域来的客人们,你说我该给谁呢。”
这话一说出,万金玉的意思也已经很明显了——我是个商人,我只管交货收钱,不管你们西域蛮人和邱断山什么关系,邀函发出几封就是几方的主顾,总要有个主事的人。
那断臂蛮人脸色沉下看向邱断山,脸上纹着鬼怪的蛮人盯着万金玉道:“万老板的意思,我们明白了。”
万金玉道:“明白就好,各位风尘千里来到此处,实为不易,所以还是把话说清楚了合适。”
两个蛮人齐齐看向邱断山,他们当然记得邱断山信誓旦旦的承诺,他们也希望邱断山也记得清楚。
邱断山迎向二人目光朗声道:“两位兄长,我们既然是结了血盟,各位兄弟也倾巢而出鼎力相助,小弟我自然信守承诺。”
这些话说出,两个蛮人的脸色也舒缓了下来。
邱断山微微一笑道:“但是,如果两位兄长不小心消失了的话……”
话还未了,只听一声尖锐的刀剑相击之声响彻了整个大漠,这蛮人的弯刀挥出竟然没有破风声便压到了邱断山的脖颈不足半尺处,而邱断山虽然反应迅捷,但整个人仍是一震,右腿已经踩入沙中两寸,刚包扎好的伤口便渗出了血。
但与此同时,那蛮人的整个臂膀都结了一层寒霜。
断臂蛮人瓮声瓮气道:“你们,中原人,果然信不得,给你个,机会,你走,活,不走,死。”
说完迎向万金玉,还未及开口,万金玉拱手道:“在下不过是个做生意的,打打杀杀的江湖事,你们自己解决就好了。”
万老板到底是做生意的人,也是光棍的很,随便挥了挥手便转身走向自己的四角亭中准备喝茶去。
独臂蛮人露出一丝狞笑随即回身一刀砍向独木难支的邱断山,同时却向万金玉极速提出一脚,巴川等人正觉不解,万金玉竟闷哼一声倒在了地上!
他脚下居然装了暗青子!
第一百七十一章 夜色如墨
巴川等人倒吸了口气,没想到这些蛮人竟会如此毒辣,万老板虽然富可敌国,而且看他接暗器的身手,功夫绝对不弱,但没想到警惕心这么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窝囊的死了?
不过话说回来,有钱不代表命就硬,有钱人拉的屎一样臭,真龙天子也一样要吃饭喝水睡姑娘的,所以万老板即使是老板,中了暗器的时候也不见得会比要饭的强上多少。
万金玉的那些手下愣了一个片刻立刻惊呼上前,但也就在同时,巴川他们几人都感觉到了大地传来有节奏的震颤!
眨眼后便看到一个身高九尺有余的大汉如猛虎窜出,一把长达丈许长的斩马刀倏然间横着切出,那万金玉的九个手下中的四人躲避不及全都被拦腰砍断!
其余五人尽皆大骇,还未及反应,又是一刀袭来,三人从腰侧抽出短刀硬接,但这斩马刀竟生生将三把短刀劈裂同时将其中一人从肩膀处砍成了两半!另外两人也被生生震飞了出去,唯有刚才被巴川等人所凝目的那个长相平凡的手下在其他三人举刀时已经一手抓起万金玉几个起落间跳出五六丈外躲开了这雷霆一击!
这三人惨死,众人才看到这九尺的大汉竟也是个赤发的蛮人,同样有古怪的红色纹身缠绕在臂上,只不过没有戴那骇人的骷髅项链,因为他本人长的便像是上古的凶神恶煞!
剩余一人仿佛一下子被这突然窜出施以杀招的凶神所震慑,竟拿着短刀呆呆的看着这巨人瑟瑟发抖。
只见这巨人赤发向上立起,血红的双眼如铜铃,脸上的横肉不时鼓动,肥厚的嘴唇带着嗜血的残忍露出狞笑,赤着的上身肌肉高高凸起,前胸纹着一个更加诡异的凶神头像,上下獠牙在腹部逼真的像是有真的獠牙在肚子上长了出来,在轻松砍死七人后发出一声雷霆般的怒吼,震的众人耳膜都似要裂开,眼前的这个万金玉的手下竟像是生生被这一吼声震死了一样,竟然就这么直直的向后倒了下去,鼻孔中还在汩汩留着两行鲜血。
提着万金玉在一旁的手下看了看虎视眈眈的赤发凶神,眨了眨眼,竟然直接扔下万金玉身子像是狸猫一样窜了出去,但不是冲向后方逃逸,而是奔着那几个蛮人而去,此人身法极为迅捷果然不凡,那两个蛮人和邱断山还未看到他的身影就已经到了眼前,两个蛮人还和邱断山纠缠在一起,未能反应过来。
眼看此人左手如刀即将点上那独臂蛮人的咽喉处,那赤发巨人的斩马刀却也带着破风声压了过来,但没想到此人这一手竟是虚招,趁着赤发巨人杀招刚出,他俯首拧腰,脚下一蹬已经朝着另一侧冲了出去,只见那赤发巨人却也灵活的很,脚下一扭,硬生生扑了出去,赤发巨人腿长步大,还未等那人走出三丈,便被那赤发巨人提起脖子狠狠扔在了地上,然后便没了声息。
巴川等人几乎都看傻了,本来是个隐藏的绝顶高手,以为怎么也能全身而退,没想到那巨灵神速度更是快的不像人,只不过跨出几步就赶了上去,居然随手像是扔豆腐一样就将此人摔死了!
万老板和这个手下死的也是奇诡的令人惊叹,窝囊的令人扼腕。
那两个与邱断山厮杀的蛮人和邱断山都齐齐停下了手,邱断山似是有些惊奇道:“这难道就是兄长所说的杀手锏——修罗王!”
那蛮人点头道:“不错,那是我们的王,兄弟,你的计谋,高明,鸡屎,二鸟。”
巴川他们现在也有点明白过味儿来了,这个邱断山还真他妈的不是个东西,假意和东海四岛的人结盟,准备吞了那些蛮人,但实际却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早已是和蛮人先结了血盟,将东海的这些人一锅端了,既能灭个敌手,还能把东海的东西私吞,而且估计那些蛮人也知道东海四岛的人不好对付,有了邱家这个地头蛇,更好行事,自是欣然同意,而且既然邱断山说他老爹云游四方,搞不好之前就和这些蛮人有了不为人知的瓜葛。
关键是这还不算什么,高明的在于,不光端了东海四岛的人,还假意和蛮人发生矛盾,让万金玉放松了警惕,趁那一瞬间的机会,打了万老板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那这箱子里的东西自然就不用花一分钱就能白白拿走了,果然是让人拍案叫绝的鸡屎二鸟。
江湖,往往,一失足,就是千古恨,再回首,就真是百年身了。
想那万金玉五代家业,竟然就这么在转瞬间断了支柱,令人唏嘘。
巴川他们还未来得及唏嘘多久,便看到这位蛮人大王俯下身子用三根手指插进躺在地上被吓死的那个万金玉的手下心口之中,准确无误的抠出仿佛还在跳动的心脏,伴着淋漓的血花,像是吃花生米粒一样将那颗冒着热气的心脏丢进了嘴里,津津有味的嚼了几下便吞了下去。
巴川虽然也见过不少穷凶极恶之人,也听说过关外有荒蛮之人生吃人肉之说,但听说过和亲眼见到是从本质上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就像是听说某女子有沉鱼落雁之容和亲眼见到甚至摸到有沉鱼落雁容貌的女子的身体是有着云泥之别的两件事。
此刻看到那赤发修罗王生吃人心,并且听到他的吞咽声,巴川感觉自己几乎要忍不住吐出来。
青鸦的脸色也没比他好过太多,大小姐脸色苍白如月,唯独谢剑回倒是像个瞎子一样,好像刚才什么都没看到,整个人如山岳般岿然不动,一脸的闲钓鱼舟,风轻云淡,仿佛刚才看到的只是几个小孩子在嬉闹着吃了个烤地瓜一样,对这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从容不迫连巴川都不得不由衷的感到佩服。
巨灵神般的赤发巨人吃完人心后便虎视眈眈的走向他们四人,青鸦终于忍不住向大小姐低声道:“是不是能发发慈悲把他的穴道给解开,我还不想他变成一坨屎。”
巴川倒是反而面色平稳不失风度,本来听到青鸦前面一句话还颇有一丝感动,但后面的话听完就怎么也动不起来了,一个人好端端的怎么就变成了屎呢。
大小姐一愣也疑惑道:“什么意思?”
青鸦探着脑袋悄声道:“一会儿那个吃人的兽王过来,咱们三个撒丫子跑了,那他留在这可不是要被生吞活吃了,吃完之后不得变成屎被拉出去?这道理都不懂吗?”
大小姐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道:“你又不是刚来关外不认识万家的人,或者没跟着财神万金玉做过生意,我们是财神这次交易的见证人,两军交战还不斩来使,两方生意,见证人自然也不得受牵连,这可是万家五代经商立下的规矩,你连这道理都不懂吗?”
巴川哑然失笑还未等说话,青鸦倒是反而憋红了脸气急败坏的低声咆哮:“他娘个腿儿的财神都死了个屁的了,他那规矩还管个卵蛋用啊?你看看那个天杀的禽兽跟没开化的盘古孙子似的,皇帝老儿的圣旨放这也不一定管用啊!”
这话虽然说得粗俗不堪,但巴川听完还是觉得很受用,这老混子虽然在平常时候人嫌狗不待见,仰仗着自己出神入化的不要脸横行无忌,可在生死之际还算是有点良心,不过让他这么咋咋呼呼的一说,他瞅了一眼那赤发巨人嘴角挂血、露着不知道是狰狞还是猥琐的笑容心里也是不由得抽搐了一个九曲十八弯,毕竟死是一回事,被生吞活剥的死又是另一回事了。
但没想到大小姐只是冷冷哼了一声便不再言语,像是刚才青鸦只不过放了个屁,而且还是个既没动静、也没臭味的五福祥和******看着那赤发巨人迎向他们四人走来,这一下青鸦和巴川都开始有些紧张了,这尊凶神的蛮力可谓是举世罕见,别说青鸦功力全失、巴川半死不活,就算两人生龙活虎之际也不见得能挡得住这赤发巨人的三招两式。
只不过那巨人走出两步便向着被那个死胖子抱着的铁箱走去,毕竟那个才是众人拼上几代家业和身家性命的无价之宝。
看到巨人向着那铁箱子走去,青鸦和巴川也算是松了口气,他们就祈祷着这些见了鬼的蛮人赶紧拿着东西滚蛋,最好永远别再回来,至于这件事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以及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们真是连一点点兴趣都没了。
只不过巴川在愁眉苦脸间却还是透着那么点不为人知的怡然自得,死生之事虽大,但也并没有多放在心上,如果青鸦能抱着巴川的脸仔细瞅瞅,还会发现巴川的眉眼间闪着一丝戏谑。
正在此时,一个黑衣人风驰电掣的飞奔而来,停下后摘下面罩,露出一头赤红的头发和同样凶悍的脸,硬声道:“按照邱少侠的话,东海的人都处理了。”
邱断山和两个蛮人相视一笑,那赤发修罗王也又是怒吼出一声惊天霹雳,随即,那黑衣蛮人忽的闪过一丝狡黠道:“你们的人也被制住了。”
邱断山像是没听清说什么一样带着一脸未消的笑脸问道:“什么?”
只见他面前的独臂蛮人和脸上纹着鬼怪的蛮人阴测测道:“没什么,就是说你也可以去,死了。”
话未说完,两个蛮人便低吼着一上一下各自凶狠的劈刺出两刀!
第一百七十二章 收网
如果说这一晚上的波澜还未能让巴川感到惊讶,那么这两个蛮人对邱断山的突下杀手才让巴川真的坠入了五里雾中,眼看着两个蛮人劈砍着面前本就伤痕累累的邱断山,巴川也觉得这件事好像真的不简单了。
那些蛮人本就天生神力,二人配合虽然并无章法,但出刀极为迅速、如海浪般后力绵延、不断侵袭,因此邱断山即使手握神兵利器仍是被逼的险象环生!
不过眨眼间,那本就已是强弩之末的邱断山身上又多了几道伤口。
即使那把寒鸦是简丛子大师亲手打造的神兵,但伤不到人还是无济于事,
眼看着邱断山就要被砍成肉酱,只见那赤发巨人瞟了一眼气力不接的邱断山一眼后大摇大摆的走向那个铁箱子,先是把那个死胖子拉到一旁,当看到那玄铁锁链系着那胖子的手臂时,微一用力,便将那胖子的手臂扯了下来,然后把断臂随便一捏变成了肉骨泥抛在一旁,里面的八宝铁箱虽然只上了一根四棱铁栓,但仍是扣的严丝合缝,这位修罗王貌似也知道不能用蛮力打破,只是把铁箱子拿起来,用一只手捧在了胸前。
邱断山在一声闷哼后终于倒地不起,只见他全身鲜血淋漓,气喘如牛,寒鸦也已经脱手落在了那脸上纹着鬼怪的蛮人面前,那蛮人带着兴奋怒吼,回身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大堆巴川他们听不懂的话,那赤发修罗王随即哈哈一笑,带着睥睨天下的狂傲之气扫视了一圈后冷冷看向巴川四人。
巴川看着那张狰狞可怖的脸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
果然该来的迟早要来,青鸦这张像是被哪个得道高僧开过光的嘴和他这个见鬼的名字还真是相得益彰。
那脸上有纹身的蛮人同样一脸的狞笑,轻轻捡起寒鸦握在手里,然后面向这四人道:“你们,中原人,太阴险,但也,不过如此。”
青鸦和巴川像是没听到一样愣愣的盯着那个赤发修罗王,他正嘿嘿笑着一会儿打量那四人,一会儿又细细端详着手里的铁箱子。
大小姐却忽道:“小女子有个问题想问,那邱家金银数万,东海的东西也是价值连城,你们到底带了什么,竟能让万老板折服呢。”
那蛮人脸色阴沉了下来阴测测道:“这个,是你们中原人的东西,但不能告诉你们,你们,可以去你们的,地狱里去问。”
说完,那三个蛮人和赤发蛮王便向这四人走去。
青鸦瞅了一眼仍然冷淡镇静的谢剑回和大小姐,脸色已经变得比便秘还要难看了,果然这些蛮人是不讲什么江湖道义和财神的规矩的。巴川却像是完全放弃了一样完全没了声响,对自己的生死一点都不关心。
那脸上有纹身的蛮人首先欺身而上,身如虎豹般猛地扑了上前,寒鸦如一道月光般笔直刺向巴川,青鸦一脸惊慌失措却忘记了提醒他躲闪,只是愣愣的盯着那把神兵即将刺进巴川的咽喉……
巴川的脸像是冻住了一样。
因为他好像一早就看到了这件事的很多线索,但却又在波折之中对这件事好像失去了头绪,他对自己的生死确实没有那么关心,但还没有自轻自贱到随便就被人杀了的地步,大小姐的点穴之法用的并非什么玄妙的手法,虽然他的身体仍然虚弱,但想要解开仍是易如反掌,大小姐和谢剑回脸色冷漠,他猜到他俩可能知道些什么,但看青鸦这一惊一乍的样子像是对这件事也毫不知情,但唯一奇怪的是,他当然看得出青鸦和万金玉交情匪浅,可是万金玉被暗算乃至死在了面前,他都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这老混子的心性什么时候修炼到“不在三界外,超出五行中”的境界了?反正打死他都不信,何况谢剑回和大小姐两个人武功深不可测,可是全程冷漠,似是有恃无恐,却又跟他一样,像是在看戏的观众一样。
只不过观众也有不同的观众。
一种是第一次看戏的,所有的情节都是第一次。
另一种是,如果看的是任何人都耳熟能详的戏,那么,就只不过是在消遣了。
这所有的蹊跷都在巴川心里盘旋,并静静的挂在屋檐上安静的当个观众,直到向他刺来的蛮人忽的整个人吐着鲜血倒在地上时,他好像有点明白这件事了。
那手握寒鸦的蛮人如狼似虎的冲出,不过走了三步便已经距离巴川等人不足丈许,可是他却忽然像是个被抽空了麻袋一样瘫软的倒在了地上,那把寒鸦斜斜的插入了巴川面前的沙石中、横亘于月夜,森森寒气扑面而来,巴川甚至都觉得这天气已经提前入了秋似的。
那独臂蛮人和后来的蛮人悚然一惊,猛地停下身子不知所措,带着惊诧和愤怒看向连眼皮都没眨的四个人蓦然觉得匪夷所思,而那赤发修罗王怒吼一声待要上前时,那手中的玄铁箱忽然发出了奇怪的动静!
只听一声闷响,那玄铁箱随即发出齿轮转动的声音,赤发修罗王疑惑的看向玄铁箱,只见那箱子四面忽然露出三排孔洞,像是海上御敌的铁甲船两侧的大炮一般,转瞬间那玄铁箱的孔洞便在炸裂声中激射出无数牛毛细针!那赤发修罗王怒吼一声,胸前已经像是裹了一块刺猬皮似的插满了细针,而同时,谢剑回忽的出手,手中长剑银光一闪,在身前挽了个剑花,护住了自己和青鸦、巴川,然后他们便听到了一阵像是扬沙于铜锣上一般密集的细密叮当之声,然后谢剑回倏然收剑,长身立于月夜,岿然不动。
那赤发修罗王退后几步之后,怒不可遏发出一声狮吼般的叫声响彻了整个天际,目呲欲裂,狂暴如兽,脚下蹒跚之际向前猛地跨出几步之后如风中浮萍般即将堪堪倒地,那独臂蛮人和后来的蛮人更是惊诧,回身奔向那赤发修罗王,直到近前刚要搀扶,那赤发修罗王抬起头来,双目茫然,嘴角血流不止,忽的一声狂吼双手各自抓着两人的脑袋生生提了起来,紧接着像是戏班子里敲击铜钹一样将两人面对面的一撞之下,两人皆成了烂肉一滩被扔了出去,而那赤发修罗王脸色呈酱紫,插着针的前胸也变成了黑紫色,不多时,整个人脚下一软跪在了地上,脸上带着迷茫和愤恨半张着渗血的嘴空洞的盯着前方,停顿了片刻整个人面向沙石轰然倒下,像是间断了梁柱的房子一样坍塌成了一片狼藉。
四下安静的除了风声再听不到任何声响,那脸上有纹身的蛮人呆立原地,手足无措,心中却蓦然升腾起了近乎恐惧般的孤独之感,疑惑吗?也疑惑,可是他的脑海像是被熬煮久了的稠粥一样近乎停滞,连泡都冒不出来。
那赤发修罗王的尸身也许还未凉,就像是一只被毒蛇咬死的狮虎,颓然在那蛮人的面前森然散出冷淡的死亡气息。
忽然一个空灵又遥远的声音徐徐传来:“比死无葬身之地更可怜的,想必便是浑噩不清的见弃于人,然后孑然伶仃的苟活于异乡吧。”
巴川和青鸦身子一震,不由得看向声音来处,这个声音,他们听一次便再难忘怀。
那个神秘的伤心客,又来了。
只见他像是从幽冥之地渺渺显现的鬼影般出现在众人视线中,即使他矗立眼前,但身上仍像是布满了一层浓密的灰雾,总也让人看不清他的存在。
这句话,也许是说给那蛮人的,可是巴川竟也如鲠在喉,仿佛被人用一把无形的鞭子在心上狠狠抽了一鞭子。
那蛮人的赤发在风中微微晃动,他缓缓将血泪盈眶的双眼移向来者,只见他身上的翩翩白衣随风轻摆,白的像月光,是清冷的白,是凄然的白,他的脸在月光下好似清晰,却又好像与夜融为一体,难以看清,他闲庭信步在夜的沙石上,却像是柳絮随风,徐然而来,那不是脱俗的飘然出尘,仙风道骨,而是入世的红尘四合,烟云连绵。
他的背后是黑夜,也是红尘千丈,他的眼里是虚无,却也是苍茫清浊。
那句话,从他嘴里就这么缥缈如风的散去,那蛮人像是听见了自己身体里的什么缓缓碎裂,那碎裂悄无声息,又震耳欲聋。
同时,万金玉像是刚睡醒一样伸着懒腰打着哈欠坐了起来,双眼迷离之间呼出一口轻重难分的叹息道:“真是可怜。”
那蛮人看着起身的万金玉身下一震,如同将死的困兽猛地扑向那伤心客,他的双手明明已经触碰到了那飘动的白色衣衫,却像是抓了一把清风,倏然无踪。
伤心客看都未看他一眼,已经站在了巴川他们四人不远处的一侧,寂寥的看着灰蒙蒙的半月。
那蛮人背对着他们,想说什么,可像是变了哑巴一样无话可说,颓然跪地,泪流纵横,无声的苦笑两声后,便没了声息。
如同一个雕像,面对着无尽的长夜和暗天,像圆寂的老僧般散去了魂灵。
巴川不由得叹息道:“果然你还是不要说话的好。”
万金玉微微一笑道:“说也好,不好也好,能活着,就好。”
巴川道:“万老板做的生意,今天也算是让在下开了眼界,果然是谁流血,就赚谁的钱。”
万金玉道:“这么好的月光,流了血,没赚到钱,当然可惜,但不流血就赚到钱,岂不更可惜。”
青鸦道:“所以万老板这一笔生意,又做的圆满了。”
万金玉悠悠道:“生意而已,哪有什么圆满,不过是草草讨一碗饭罢了。”
巴川道:“万老板,你并不像是缺钱之人,何苦如此呢。”
万金玉道:“这世间上,不爱钱的人并不多,爱钱的人里面,嫌钱多的估计更不多,你说呢,何况,四海八荒,天地之大,人不过如沧海一粟,在江湖之中,有所不为,有所必为,很多事,也是身不由己的。”
巴川沉默,他何尝不知,即便是九五之尊,也不可能真的为所欲为,难免都有被掣肘之时,更何况他们不过都是混迹江湖的众生之一罢了。
青鸦像是也被那伤心客一句话勾起些难名的心绪,难得正常的说了句人话:“不过万老板,若是为了这点钱,弄死这么多人,也实在有损阴德啊。”
万金玉点点头不置可否,然后走向那矗立于长天暗夜魂魄尽散的蛮人,从他怀里将那个黑漆漆的神秘木棒掏了出来,然后走回来,双手捧起,躬身向大小姐道:“感谢大小姐照顾生意,邱家金银、东海宝物,已经入了万金门,这惊雷锏,在此奉上,还望验收,静临下次合作。”
大小姐微微颔首,飘身而下,拿起那黑漆漆的木棒,握着上首,轻轻一旋,拔下木盖,微一侧手,滑出一个长不过三寸三分泛着幽绿色的四棱铁锏,锏柄刻着两头纠缠在一起的饕餮,四角各自伸出护手,饕餮之尾延至吞口,造型精细诡异,整个锏身分三段,每段上四面都刻着古怪的文字或者是图形,锏端如锥,锥面上刻着几道乱纹,如同雷电相交,森然汇聚锏尖活灵活现,那神兽栩栩如生,整个铜锏虽小,却鬼斧神工,如有神力,虽在大小姐手里安卧,却像是一只蓄势待发的猛兽,虎视眈眈,伺机而动。
青鸦愣了愣道:“没想到这玩意儿真的有啊。”
巴川道:“原来这次的交易,是大小姐牵的头。”
万老板道:“若不是大小姐托的生意,倒不是在下傲气,还真的不愿意接。”
青鸦冷冷道:“切,你蒙别人就算了,本大爷我可是清楚的很,你可他妈的一直是个无利不起早的奸商,就不用拍这个疯女人的马屁了,你这一手哄姑娘开心的功夫,恐怕倒也不弱于你做生意的本事。”
万老板道:“此言差矣啊,姑娘啊,就得捧着,就得夸着,女人是越夸越好,都说美人一笑值千金,能让女人笑的男人,不管好坏,起码日子都不会太难过。”
“到底是财神万老板,生意做的好不是没有原因的,”巴川指着青鸦接着道,“你好好听听,这就是为什么人家是富可敌国的财神,你就是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叫花子,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受教了。”
青鸦一脸不屑道:“哎呦呵,怎么着,醍醐灌顶豁然开朗了是不是,这老奸商刚捧完这个疯女人,你就开始捧这个老奸商的臭脚了?孺子可教啊,看来是遇上伯乐了,那这可是天赐良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趁着这老小子还在,你赶紧爬过去给他**,只要你舔的好,加上本大爷我的面子,指不定他还能收你当个关门弟子,到时候假以时日,你老人家发达了,也好给本大爷我一口饭吃。”
巴川睨着他道:“我要是有那发达的命,还跟你个老叫花子混一起,再说了,有多少钱也不够你败的,所以我还是不发达的好,这样你也甭想着打我的秋风,这就叫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青鸦冷冷一句:“放你的臭狗屁,还六祖慧能附身了,你这么厉害怎么不上天入地,渡劫飞仙呢。”
巴川不再理他一翻身从屋檐上跳了下来,因为有些虚弱打个踉跄差点在众人面前表演个狗啃屎的绝技,不过他丝毫不以为意,踱步到那把寒鸦跟前,细细打量,但并不触碰,那寒鸦剑身如水,毫无刻痕,不时在月下闪过微弱的流光,从剑柄到剑身,都是最平常的样式,或者说毫无样式,简单到了极致,却蕴含着极寒之气,令人难以亵渎,巴川打量了一番道:“万老板,这剑柄上是什么时候涂的毒啊,那个姓邱的一直被追着砍,应该没有时间抹毒才对。”
万老板一笑道:“邱断山,也是和我们合作的,本来他应该是活到最后的赢家,可惜不小心死了,所以剑柄上他没有涂毒,或者说,那剑柄上本来就没有毒,只不过是我那手下趁着别人不注意给他的身上放了点有趣的小东西。”
说完那个明明被那巨人狠狠仍在地上摔死的手下已经爬了起来掸去身上的尘土施施然走了过来轻声道:“只不过那时是小人为他们几人身上弹了几个赤炎蝉的幼虫,那幼虫不过半粒小米大小一入人身立刻潜入筋脉之中,和那柄寒鸦乃是相生相克,只要他一动真气,便立刻与这柄寒鸦的凶寒之气相撞,必然筋脉寸断,殒命转瞬之间。”
巴川听到“赤炎蝉”三个字后面色一变,不由得心惊胆战,此乃凶物无疑!
第一百七十三章 伤夜
巴川早年还未入京时,三姐陆凌菲学艺之中偶然回家与家人小聚,曾听三姐陆凌菲说起,她在滇南与云南虫老学艺时,便在腾冲地区的火山口发现过赤炎蝉的巢穴,那是以火为生的凶物,长至成年便尤爱逡巡于岩浆之上,但极少飞出火山周围,一旦人遇上,九死一生,因那虫子碰上人畜,便会钻入其体内为其宿主,取其精血,饱食之后产卵其中,进而灼烧宿主内脏,最后直至将宿主吸噬干净并烧为焦炭方才破体而出,乃是滇南境内有名的凶物,不想着万金玉竟然会有这样的东西,幸亏那寒鸦剑是极寒的神兵,即使是成年的赤炎蝉在寒鸦的寒气之下也难全身而退,否则一旦虫卵长成祸及塞外,后果不堪设想。
想到此巴川脸色变幻不定。
那万金玉的下人却好似看透了巴川的心事,与万金玉对视了一眼,万老板立刻道:“看来这位朋友对这赤炎蝉也有了解。”
巴川心中一动,稍作逡巡便道:“之前在下有朋友对花鸟鱼虫涉猎甚广,并精于此道,曾听他偶然讲起,此乃是滇南之境的极凶之物,以人畜为宿主一旦长成,人力难挡,后果不堪,因此颇为忌惮。”
万老板听后也不多问但颇为坦诚道:“说的不错,这确实是大凶之物,只不过并非滇南的赤炎蝉,因此也并未有那样的凶恶之力,乃是来源于关东火山,此物虽邪,性情却不似滇南赤炎蝉那般凶暴,虽同样以火为食,但却不以人畜精血为养,虫卵同是极阳之物,但注入人畜体内,只能当是扔了颗江南霹雳堂的神火弹罢了,此物与寒鸦相生相克,但与寒鸦相比,也不过米粒之珠,而且,用这虫卵与寒鸦接触,也算是喂剑,能稍稍压制一点这寒鸦的凶寒之气,不然这简丛子大师的神兵利器就无法使用了。”
巴川道:“受教了,不过听万老板的意思,这寒鸦,寒气太重,如果轻易使用,很可能被寒气反噬、落下伤病吗?”
万老板也走过来看着这把寒鸦道:“不错,所以这也是为什么东海岛主将此剑封存宝库而不用的原因了,那东海玄铁本就是蕴着千万年的凶寒之物,据说当年简丛子大师将东海玄铁放到熔炉瞬间便将满炉的火焰熄灭成灰,所以绞尽脑汁创出霜锻法,我辈庸人难明那霜锻法是何种秘法,但这玄铁坚硬无匹,蕴藏凶寒自是无疑,因此简丛子大师拼尽全力,也只能锻铁为剑形,却连丝毫的饰纹都难以附上。”
巴川恍然明白,点头道:“怪不得适才端详这剑的式样为何简洁如斯,只不过是简丛子大师也难以奈何,但能以人力锻造成剑,已经可以说是有如神助的奇迹了。”
“这把剑若不能毁去还是最好藏到一个谁都拿不到的地方,”谢剑回的声音冷冷的传来,“否则,又将引发大的纷争。”
万老板一愣道:“这把剑,你用不正合适吗?”
谢剑回依然冷冷道:“我一眼看去,就知道这是一把凶剑,与我无缘,甚至与世人尽皆无缘,最好还是扔到万丈深渊或沉入东海之底的好,别忘了,简丛子大师的剑虽是神兵,但据为己有的人都难得善终,虽然苟活于世浑噩无趣,但也总比死于无谓的纷争之下要强得多。”
万老板苦笑,然后定定的看了看这把剑,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在剑身上碰了一下旋即收回,道:“真是冰肌玉骨,傲得很呢。”
青鸦扑哧一声笑出了声道:“看万老板还颇为可惜呢,难不成想娶回家当一房小妾伺候着。”
万老板白了他一眼没有理会道:“现在买卖都做完了,该死的人都死了,该流的血也流光了,钱也赚了,东西也到手了,差不多该回家睡觉了,就是这把剑,确实如谢少侠所说,留下是个祸害,如何处理,大家都有什么想法呢,在下虽是个无良的生意人,但做买卖也讲究个有始有终。”
青鸦道:“算你说了句人话,拉完屎的屁股总得擦干净,而且也得把屎处理好。”
这时,那个神秘的伤心客却不声不响的走了过来,将那柄寒鸦从地上提了起来握在手中,说是握,细细一看,却是他用真气将剑浮在掌中,万老板皱眉道:“难不成你想趟这个浑水?”
巴川立刻出声道:“万大老板你还是有点好生之德,别问问题,他这个人,语不惊人死不休,最好别开口,一旦开口,不死人也得伤心,你千万别乱跟他说话。”
万老板似是不信邪道:“难道这位就是那个神秘的伤心客不成,在下早有耳闻,但一直未能缘见。”
青鸦也叹了口气道:“最好还是别见,谁见谁倒霉。”
那伤心客似是对众人的冷嘲热讽浑不在意,只不过借着月光端详着手中的寒鸦,默不出声。
万老板难得板起了面孔肃声道:“这剑给你们我信得过,但这位,不曾识得,恐怕不能慨赠,万一所托非人,祸害无穷。”
巴川轻叹口气,这伤心客是什么人他当然看不出来,但他的武功绝对不是一般人能够抵挡得住的,如果他觊觎这把寒鸦,恐怕早已经拿走了,看来这万老板不听劝非要激这伤心客说话,搞不好就要倒霉了。
伤心客面色依然,水不扬波,依旧用那空灵而清冷的声音说了句别人听来很是莫名其妙的话:“大仇已报,可祭亡魂,希望真的能除了你心中陈年块垒。”
此话已出,巴川四人皆是不明所以,就连万金玉的那名手下也皱眉感到费解,但万老板却像是真的中了暗器一般,木立在地,百感交集于眉眼之间,恍若穿了千里山海,览尽沧桑,倏然间迷乱在人世浮沉,失却了那股搏命天地的精气神。
如此风轻云淡的一句话,像是一剂发药,入了耳便引得那些过去沉渣泛起,心绪翻江倒海,难以收拾。
过了好一会儿,万金玉才长长呼了口气,让已经僵硬的脸恢复了三分血色,冷如寒霜的盯着伤心客恨声道:“你怎会知晓?”
巴川心中一紧,无伦伤心客这句话里包含了多少山河,已经让万金玉心潮大乱、失了方寸,他还要再问一句,以伤心客的风格,再说一句,必然又是足够引得伤心三尺寒的不堪,他有意发声阻拦,可是已经来不及。
“确实,生意而已,哪有什么圆满,”伤心客看着夜空轻声道,“毕竟已是人鬼两岸,再无复归。”
如果说第一句话说完,万老板还能勉强支撑,这一句话后,他整个人都变了,那个八面玲珑,和气生财的万老板耳畔仿佛传来一声惊天彻底的崩塌声,眼前迷离瞬间,已是泪眼婆娑,他向着伤心客无力的挥出一拳,那拳头在堪堪触碰到伤心客衣袖的毫厘时,伤心客已经丢下那柄寒鸦飘然而去,立于屋檐下,隐在月影中。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必是勾起了什么旧时难以释怀的记忆,连青鸦都有些不忍,毕竟他和万老板相识多年,这老财主虽不是什么好东西,可也算是这大漠上的一位枭雄,他有自己的原则,他是个肩负五世家业的男人,头上顶着的祖宗都够组好几个牌局了,所以他并不讨厌万老板,江湖险恶,人心惟危,只要不是伤天害理,总有其难言之隐,每个人活着,不都是总会做些无可奈何的事情,而且心中的苦衷也往往无处可说,活着,大多不都如此。
万老板一个人定定的站着,悲愤交加,失魂落魄的看着满地的碎肉和尸体,更是难以自持,就连他的那个手下也屏息凝神不敢出声,此刻的万老板和那个已经死去的脸上有纹身的蛮人颇有些相像,只不过一个已经死了,另一个还活着。
万老板对“邱连江”这个名字已经记了十余年,无时无刻都难以忘记,但他自己记得,却无论怎样都是听不得别人提起。
倒像是曾经钻心剜骨般爱过的旧人一样,可能至死都难以忘记,但就是听不得别人哪怕轻声提起。
邱连江是个男人。
万金玉万老板也是个男人,而且是个正常的男人,所以他并不爱邱连江。
他疼的是自己的胞妹万远晴。
万老板之父弱冠之后便罹患怪病,连年卧榻,膝下一儿一女,再无生养,未及不惑之年,便抛家舍业,颓然逝去。
万家家业广大,族亲众多,眼看其父万玉昆患不治之症长年病重,自是有不少人暗中窥伺,难免心怀不轨,虽是偏远边关的富豪家,其中险恶并不逊于京城朝堂宫闱之阴深诡变,当家老父身体不济,万金玉自是从降生之日便被寄予厚望,同时也是在平常人家难以想象的艰难中度日,他也常常羡慕在街上那些被父母领着买糖葫芦、买棉花糖的同龄小孩,而自己,却未有过那样的经历,他有的是沉珂病中、严厉非常的老父,有的是提心吊胆经常以泪洗面的母亲,还有少不更事还需依靠兄长的小妹。
他无数次在看着家中无数账本和在严父的逼迫下夜以继日苦苦习武,他也曾无比的痛恨他的父亲,他的家族,和这个如同巨大的监牢般的万家院落。
所以这个小妹的降生,也算是对万玉昆的一剂安慰。
“高树晓还密,远山晴更多。”多年后,他记得母亲说起,他的父亲万玉昆看着他刚降生的小妹念出这样一句,然后取名万远晴。
随着万金玉年长之后,也终于懂得严父的用心良苦,自是不由怀念。
他与这小妹年岁差不过三岁,从小形影不离,自是情深,他每每被严父训斥的伤心难耐,便能看到这个小妹妹在屋外可怜巴巴的看着他,往往他抽泣着走出屋去,小妹便会递给他一颗桂花糖,那是她最爱吃的,每次含着甜甜香香的桂花糖,总是开心的像是四月的春花一样,只不过她无论多馋,每天都会在身上藏着一块,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哥哥每天必然会遭严父训斥,所以她希望哥哥在吃上一颗糖后就也能开心起来。
当然,万金玉一直都没有说过,他从来都不喜欢吃糖,因为他心里苦,吃了糖会让他觉得那甜,让心里的苦也泛出来,他只是喜欢在吃糖以后露出笑容后看着这个小妹妹比他更开心的笑出来,她笑的时候,眼睛会眯起来,两个小小的酒窝浅浅的缀在脸上,左手不自觉的捂着嘴,像是娇羞的桃花含苞待放,他每次看着她笑,仿佛心里也就不那么苦了。
万玉昆虽是个病秧子,但却实在是个玉树临风的俊公子,只不过是被重病拖累了身体,其母也是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端庄秀丽,俊雅清和,他的小妹却是那么巧的传了父母的样貌,越是长大越是出落的标致,十几岁便真的是豆蔻梢头,娇羞玲珑,对这个和他一起长大的小妹妹自是百般呵护。
只不过这个小妹却是命途多舛,终是早亡。
第一百七十四章 回首萧瑟
命数这种东西,总是不由人的,无论什么人,都有自己的命数,也许,那就是小妹的命数吧。
每每想到此,万金玉的心中便像是真的堵了一块怎么都化不掉的顽石,不仅常年堵在心口,不时还有顽石的棱角戳着他的心伤。
小妹初长成,闲游关城外。
相思泉如月,映出水芙蓉。
这还是小妹初次去那相思泉时,万金玉信口吟出的小诗。
万金玉少陪归家,打理家事,万远晴却在归路碰上了鲜衣怒马、英姿飒爽的邱连江。
正是怀春年纪的少女,情窦初开的少男,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看似的天作之合,却早已如五月关外的寥寥层云般注定了结局。
万远晴常喜欢乘车于城外到那相似泉边小坐,而邱连江便也纵马黄沙,于尘沙飞扬中笑谈天地,一来二去两人便搭上了线,恰恰万金玉家中事务繁多也很难对小妹的一举一动都关照的到,何况这样的事情,一个女儿家,即使是对自己的亲哥哥,也羞于多言。
只是对这个小妹总喜欢乘车到城外颇有些不解,但在父亲的呵斥中和家中的险恶里,无暇多想。
邱家虽不似万家那样堆金积玉,却也是有名的武林世家,家资颇丰,为了讨那万远晴的欢心,同时也为了另一件想了很久的事,竟在相似泉边建起了一座小阁楼,万远晴看到那泉边的阁楼时,确实雀跃非常,好生欢喜,还亲自吩咐匠人沿着楼阁向泉里修了一条小栈道,雕以花饰,更显风情,这阁楼便成了二人的幽会之所。
不过数月,在邱连江的绵绵情意下,就在泉边的小楼上,这个风月老手便在万远晴的半推半就中入了身。
情意缠绵时确实如胶似漆,没多久,邱连江与万远晴暗结珠胎,甚是慌乱,眼看着肚子越来越大,万远晴便追问邱连江到底何时提亲,邱连江闪躲之间实在耐不过万远晴的追问才坦白他父母早已给他订下了一门娃娃亲,是无论如何推脱不过的。
万远晴如遭雷击,伤心欲绝,仓皇回家恰好碰上兄长,万金玉即使再傻也看得出万远晴眼中带泪,必有隐情,在万金玉百般追问下,才知道了这件祸事。
万金玉听后勃然大怒,就要找那邱家讨个公道,但万远晴誓死不准,以死逼迫万金玉绝不能说出这件事。
父亲病重,母亲虽是淑良,却从不管事,而家里又是风起云涌,偌大的万家,却不能给这对兄妹一丝的依靠,他们像是战乱后孤立无援的残兵,只能相拥而泣无处告鸣。
恰恰家父月余后撒手人寰,家中更是暗潮迭起,万金玉光是应付这家里杂乱丛生的家族事务便已经焦头烂额,而且数次遇险,也就趁着万玉昆出殡,邱家自然派人吊唁,邱断山找上万金玉,对其弟痛斥不已,无论如何这件事都是邱家的不是,但这种事一旦传出,万家定是颜面无光,只要万金玉愿意息事宁人,邱断山愿意在之后对万金玉鼎力相助,在这样父亲早亡,自己也深陷家飘摇之际,他只好妥协。
他何尝不懂这邱断山表面认错,又愿意其后助力他坐稳当家人,其实不过是以万家必定顾及名声又值此关头的威胁而已,万金玉含恨答应,却无疑在心中种下切骨之恨。
邱连江对万远晴始乱终弃,然后藏在邱家躲避万家兄妹,而万远晴在万玉昆下葬不足月余,便也苦恨交加,郁郁而终。
对外宣称万远晴因父亲去世伤心过度,染上恶疾,随后一蹶不振,就此香消玉殒,万家父女接连亡去,其母悲痛难当,便身锁高阁再不出门,整日吃斋念佛,十年后兰摧玉折,溘然长逝。
万远晴出殡当日,邱家兄弟齐来吊唁,邱连江泪水涟涟的向万金玉俯身认错,邱断山更是再三承诺,孽弟做此苟且之事,引的其妹殒身早亡,实难原谅,今后邱家一定效犬马之劳。
万金玉在父亲、小妹故去后整个人便像是一下子成熟了,或者说变了个人,他像是看透了不少世间人情冷暖,饶是心里的血痕数道,面容上却生生的不着痕迹,风平浪静的与邱家兄弟搪塞过去,甚至还带着一丝丝的感激收下了邱断山的一番在他看来卑鄙无耻的虚情假意。
他多少次想要复仇雪恨,可是族内未安,何谈雪耻,他多少次夜里辗转反侧,咀嚼着旧日的仇恨缓缓入眠。隐着几乎难以承受的愤恨伤痛惨淡经营,同时对内不择手段的除去家中阻碍,对外不断扩展产业,终于将这五代家业建成了富甲一方的豪强。
万金玉也从一个不谙世事、初担家业的少年成长为八面玲珑、满目和气的关外财神万老板,他的肚子鼓起来了,面容更是显得慈眉善目,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好像人们都觉得一个白嫩的胖子都比较好骗,而且还值得信任,万老板就这么保持着看似人畜无害的体形,用一只看得见的撒钱的手和另一只看不见的带血的手成就了万家在关外难以撼动的地位。
只不过没变的是那份藏在心里的旧恨,就像是一只跗骨之蛆,每日每夜都在折磨着他,他无时无刻不想着报仇,可是邱家乃是武林世家,虽然不似万家坐拥亿万家财,但也是一方豪强,何况邱家数百人,武技超群的人自不在少数,虽然万家也不缺保镖护卫,但终究有着云泥之别,所以他在经营生意的同时暗中收揽江湖中人,培植了一队死士,就为着某一天能砍下邱家兄弟的头颅,高挂于黑幡之上,以祭奠小妹和母亲的亡魂。
万金玉毕竟已不是那个涉世不深的毛头小子,他像是一条伪装成狗的狼,暂时收起自己的爪牙和杀气,静静等待着机会,随着他的年龄增长,他的仇恨也与日俱增,他要的已经不是邱家兄弟的脑袋,他要将邱家连根拔起方能消解心头之恨!
他苦心经营了多年的黑道生意,就是为了能引得江湖中人、黑道杀手牵连其中,虽然这里面也藏着凶险,可是他相信自己可以把握得住,就这么样,万金玉垄断了关外的黑道生意,建立了牢不可破的名声,也有了江湖绰号——大漠财神。
直到这次的交易,当这位大小姐找上他用寥寥数语告知了这次的计划后,他的心里便倏然生出几道纵横,便就是这次了。
十三年的时间,好似漫长,却又如白驹过隙,万家少年的脸上已经有了细纹,万金玉也已经成为了关外不可忽视的大人物——大漠财神,一次豪赌,聚拢钱财无数,更赢来了十三年的得偿所愿。
这一天,他等很久了。
这一天,他终于走到了。
当邱家尽出的精锐与东海的人拼的鲜血淋漓时,又被那赤发修罗王带着的蛮人尽数围剿,蛮人虽狠,但在心机上,跟万老板相比,也就不过是个几岁的小娃娃罢了,这些人在狗咬狗的热闹非凡之际,他那一队培养了十年的死士才出现为他们所有人奏起了最终的丧曲。
万老板做生意滴水不露,为人着想也是体贴的很,他为这些人准备了三百死士,两百张强弓,两千枚暗青子,还有,一个五丈深、十丈见方浸满了石灰的大坑。
此时,月隐雾薄,轻风习习,确实,是个比他当初计划的还要圆满的好日子。
本来他要用邱家兄弟的头颅祭奠小妹的亡魂,可是他最后改变了主意,他最后的命令是,让那个负心的混蛋随着一把火和他们家的人都一起化成飞灰便是了。
想必此时,邱家院落烧起的火一定很好看。
但他却已经没了心情去观赏,伤心客的话,字字如刀,戳的他如枯木败叶,风中颤颤。
“生意哪有什么圆满,不过草草讨一碗饭”,是他经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自谦之语,被那伤心客说出后,带着那句“人鬼两岸,再无复归”将他彻彻底底击得粉碎。
那伤心客说的话,在别人耳里仅仅是两句话,两句不痛不痒的话。
在万金玉的心里,那却是一段椎心泣血的字句:你万家因顾及名声而未能说破,邱家也心照不宣但终归是暗怀愧疚,因此才能如此鼎力相助这次的生意,你布了这样的大局,端的是是缜密精妙,一石三鸟,痛快淋漓的有了个好结局,可无论怎样好的结局也难得圆满,因为你那胞妹终究是回不来了。
所以人鬼两岸,再无复归。
是啊。
复归复归,小妹当归。
曾几何时,他站在院落的屋脊上,于日暮西山,等着他的小妹乘着车,沿着那条熟悉的长街,路过李三嘴的饼店,张大婶的裁缝铺子,还有那棵有些干巴的胡杨,停在院门,看着小妹像个小兔子一样跳下车辕,手里拿着桂花糖,跑进院落,唤着“大哥”……
他停下回忆,再次抬起头,不留痕迹的擦去久违的浊泪。
谁也不知道万老板的心里发生了什么,他只是恢复了平常的面容,指了指邱断山的尸身,说道:“处理干净。”
那名手下得令抓起邱断山旋风般消失在夜色。
他转过身看着檐影下的伤心客,开口道:“你到底……”
巴川和青鸦都是心中一惊,这万老板还真有一股子不死不休的韧劲,问了两个问题,人家回答了两句便把他说的失魂落魄,依然不屈不挠,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虽然巴川也很佩服万老板这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的作死品质,但还是不愿意让他再问下去了,何况万老板的问题他也想问,也许是被万老板所感染,干脆也秉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豪气打断道:“这个问题我也想问,不如我来问吧。”
说完便面向伤心客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伤心客走出两步,看向巴川。
巴川仍然记得他濒死之际在小店内与黑蚁掌柜和这位伤心客举杯品茗的时候,虽然他虚弱,但对这个好似无论如何都看不清楚的神秘人在昏迷之前好像有那么一瞬间的看清,可仅仅是一瞬间,而且所谓看清,却也难以表述。
巴川看他走出,已经做好了他说出的话让自己难受许久的准备。
但是他这次让他们失望了,当然,如果他说话每次都能让人失望,绝对不是一件坏事。
只见他蓦然转身,身影飘忽不定的逐渐离去。
然后众人的耳畔都听到了那个熟悉的空灵而冷峻的声音:孤鸦暮雨落山河,小舟无渡伤心客。
第一百七十五章 酒客
万老板赢得了一场豪赌,离开时,却像是个输得精光、失魂落魄的穷鬼一样。
如果有跟万老板做过生意的江湖侠客看到,一定不会相信那个黯然离去、衔悲茹恨的背影就是大名鼎鼎的大漠财神万金玉万大老板。
一个人,无伦怎样有名,终究是个人。
是人,便也就是芸芸众生之一。
仅此而已。
月朦胧,风清淡,沙迷离。
该死的人已经死了。
该走的人也走了。
伤心客伤完了心,依然如前,飘然离去,那把寒鸦果然就像是个玩腻了的玩具一样被他随意的扔在地上。
万老板好像对那把寒鸦早已经不放在心上,连看都没看上一眼。
虽然巴川心里隐隐有一个让他觉得羞耻的想法:万老板这样的人,即使是被伤了心,也不至于真的失魂落魄到完全丢了理智,如果那是万两黄金,他一定不会看都不看一眼的走掉,那把剑,即使谢剑回不说,万老板也一定不会留在手里,即使真的白白扔掉,也比放在自己手里好。
毕竟这么多年,简丛子大师的神剑,为人所知的几把剑——灿月为点苍派镇派之宝、夕云为武当所有、枯蕊为少林所藏,断风流入皇宫大内,却无一在江湖中出现,不论是武林名家还是皇宫,都将其收藏却不用,自是有一定道理,包括落在钟离世家的千霜,还有那把掀起大战的血雨,不出则已,出则必生祸乱,万金玉这样的聪明人,即使是头发丝儿拔出来一根估计都是空的,何尝不懂这样的道理,恰好借着这份失魂落魄就此离开,便也将这把寒鸦摘的干干净净。
但巴川仅仅是想了这么一个瞬间,随即便打消了这念头,就算万老板真是这样考虑,他自己能想到如此,这心思之险恶与万老板也是半斤八两了,所以他微微苦笑后不愿再多想什么。
大小姐拿着惊雷锏,谢剑回仍在屋顶上,巴川呆呆的望着眼前森寒的神兵利器,只有青鸦从袖子里拿出一个藏起来的大猪蹄子又吃了起来,发出夸张的吧唧声。
大小姐望着青鸦和巴川轻声道:“你们有没有什么问题要问。”
青鸦扫了一眼满地的尸体和碎肉,一边吃一边道:“问你奶奶个腿儿。”
巴川翻了个大白眼道:“本来是有的,但没什么心情问了,有些答案,只能满足好奇,但是并没有什么知道的必要,好奇心,是江湖中最没用的东西。”
未等大小姐说话巴川转头向谢剑回道:“这把寒鸦你真的不准备拿走吗?”
谢剑回淡淡道:“我买不起。”
巴川向四周夸张的看了看道:“没有掌柜的,用不着买。”
谢剑回道:“买不到的我从来都不想要。”
巴川道:“不用买,白拿就好了。”
谢剑回:“不是自己买来的东西我从来都不拿。”
说完便消失在夜色中,走的竟像是比那伤心客还要迅速。
巴川叹了口气道:“真是他妈的奇怪,多少人倾家荡产、拼的家破人亡为了得到简丛子大师的神剑,现在有这么一把剑放在眼前,白拿都没人要,真是有意思。”
青鸦道:“说那么多废话干什么,你用不就好了。”
巴川道:“我是个虚弱的病人,我拿不动,你来吧。”
青鸦脑袋晃的几乎要把头晃掉一样得意非凡的说道:“本大爷我现在武功尽失,废人一个,要来作甚?”
而大小姐不声不响的便离开了,对那把剑更是视若无睹。
只剩下他俩面面相觑。
青鸦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有没有酒?”
巴川道:“没有,隔壁家好久没开门了。”
青鸦也瞅了瞅隔壁的陈一杆家,外面的动静这么大,他家好像变成了一个坟墓,这个镇子也像是个坟场一样,巴川时常觉得,那场沙暴之后,这个镇子上所有的活物便都消失了,甚至,他觉得,之前他看到的那些人、那些吵闹、甚至那些鸡鸣狗吠都是一场幻梦。
这个镇子本就是一片无人的鬼蜮,他是个不慎闯入便逃不出去的魂灵,只有这么想,他才觉得合情合理,也不会觉得那么失望。
正在这时,一个人提着两坛酒走了过来道:“这里有酒。”
青鸦毫不客气的走上前从他手里拿走道:“来得正是时候,认识这么多年,也就今天你算是有点用处。”
来人哭笑不得,巴川道:“掌柜的来的好巧。”
黑蚁打量着周围道:“该走的都走了,该死的都死了,有血腥气,沙尘味,正是喝酒的好时候。”
青鸦一边走一变道:“哪他妈那么多废话,快帮帮本大爷,把这把破剑放好了。”
巴川这才反应过来青鸦为什么忽然要酒了。
巴川把寒鸦平平放在地上,然后在上面平平摊了寸许厚的沙石,青鸦便将两坛酒放在了上面,不过盏茶功夫,两个酒坛子就散出了寒气,坛子外面竟附着着一层秋霜般的白雾,然后青鸦抄起一个坛子拍去封泥喝了一口,全身打了一个哆嗦道:“啧啧,真是痛快啊,妙不可言,妙不可言。”
说完把酒坛子抛给巴川。
巴川也喝了一口,喝下去的不像是一口酒,倒像是喝下腊月的一口寒风,这股寒流顺着嗓子冲到小腹,化成一股渐淡的寒意,在这炎热的大漠中,滋味确实是妙不可言。
然后他抛给了黑蚁,也喝了一大口,黑蚁道:“你这老混子虽然老不正经,但这冰酒的想法倒是巧妙的很,如果早知道可以这样,我应该带上一坛从波斯运来的葡萄酒,这样冰一下,那滋味应该更是清爽怡人,回味无穷。”
青鸦已经打开了另一坛,隔着破袖子拿起酒坛大大的喝了一口道:“你要是有这孝心,改天拿来也不晚啊。”
巴川忍俊不禁道:“掌柜的,就他这张嘴,能活到现在,兄弟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换成是我,有一百条命,也一定被打死了。”
黑蚁毫不在意道:“没办法啊,这老混子年轻时候,放荡不羁,嘴上功夫更是阴损的很,但偏偏身手了得,一般人还真是奈何他不得,这么多年大家也就习惯了,反而这老混子要是真像个人一样说几句人话倒是觉得有些反常。”
青鸦嘿嘿一笑坐在地上翘着腿一颤一颤的得意道:“听到了吧,本大爷我这叫德高望重,不管说什么,谁都得给几分面子。”
巴川也早已习惯了他的厚脸没皮就当他刚才放了个屁似的,转头正色道:“掌柜的,此时前来,恐怕不仅仅只是为了送两坛酒来的吧。”
黑蚁听后脸色不觉沉了下来走到他们二人面前也坐了下来,把手上的酒坛轻轻放下。
巴川忽然道:“兄弟我其实有个问题。”
黑蚁道:“但说无妨。”
巴川道:“这次的生意,你们一定不可能不知道。”
黑蚁道:“这大漠上发生的任何事,我们都不会不知道。”
他说的这句话,就像是一个人说我昨天吃了一碗面一样平淡无常,毫无夸大。
巴川也知道黑蚁的话并不掺杂水分,以庞家的势力,情报网一定撒满了这片大漠之上,于是继续道:“所以你们为何并不插手。”
黑蚁道:“很简单,大小姐的生意,外人都不能插手。”
巴川道:“即使是你们?”
黑蚁道:“即使是我们。”
巴川毫无征兆的笑了,笑容中颇有些谢剑回偶尔的笑容中特有的那种嘲讽之意,他觉得他和青鸦就像是两只猴子,被戏耍了如此之久,然后,便像是放出的屁一样,没了痕迹,不过,这世间好多事不都是如此,想到此他喝了一口酒,好像一下子也没了什么想说话的兴趣。
青鸦则一口酒一口肉吃的津津有味,吃完以后,随手一抛,带着肉屑的骨头便扔到了那脸上有纹身的蛮人脸上,随即骨头掉了下来,那蛮人却也像是失去了脊椎骨一样贴在了沙石上,只不过巧的是,他的嘴刚好砸在了那根骨头上。
青鸦忽然像是陷入了难得的惆怅中,轻声道:“说实话,我一直都觉得人活着,就是一种泥潭中的挣扎,和自己,和别人,和江湖,就像是我活到现在挣扎了足够久,然后越陷越深,就说这次的生意吧,其实不管谁死谁活我都不关心,反正这十年,我唯一要做的事就是想劝他,劝不住就用我的方式来阻止他,不管他怎么想,可是直到我看到那个见鬼的惊雷锏的时候,才发现,有些事,如果注定要发生,是拦不住的,就像是抽刀断水,挥掌截风,终是徒劳无功。”
黑蚁道:“你喝醉了。”
青鸦道:“你知道,我从来没有醉的时候。”
黑蚁道:“不管发生什么,至少,你还是你,没变成别人。”
青鸦不屑的哼了一声道:“你怎么知道。”
黑蚁道:“因为人可能会交错朋友,但一定不会选错敌人。”
青鸦懒洋洋的说道:“本大爷我现在武功尽失,当不了你的敌人。”
黑蚁喝了口酒悠然道:“你不用故意恶心我,拳脚上的争锋相对不过是皮毛,争得一时胜负,也没什么太大的意思。”
巴川道:“但有一点,要是论脸皮厚,我觉得,十个掌柜的也未必胜得过青鸦大爷。”
青鸦道:“就他?那跟我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能比吗?笑话!”
黑蚁笑而不语,喝了口酒。
巴川道:“可惜,再厚的脸皮都没办法遮掩住你心里的害怕。”
青鸦仿佛连话都懒得说,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至极的话索性躺了下来道:“本大爷我能害怕什么,你以为本大爷我是谁?”
巴川看着黑蚁道:“掌柜的,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或者说,我在这里遇到的所有人,我都不知道,因为每一个人好像都有一重身份隐藏在皮囊下,但隐藏的身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的目的,这个目的不见得为了你们自己,但一定是关乎着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这件事情,很可能,已经持续了很久,久到即使是你们,也几乎忘了这件事的源头和初衷。”
黑蚁道:“何出此言呢。”
巴川道:“我来这,不足两个月,其实原本仅仅是为了躲在这讨个清静,可是慢慢发现,只要有人的地方,都是难得清静的,我看到了相思泉那块石碑上的诗,听到了曾经发生的惨事,见到了这么多人,吃饭喝酒,睡觉杀人,不论自己是否愿意,我在踏入这片沙海之时,便踏进了一个出不去的漩涡,既然出不去,就只能听着、看着然后胡思乱想着。”
黑蚁道:“想太多,容易睡不好觉。”
巴川道:“当然,就像是你永远都喝不醉一样。”
黑蚁苦笑道:“喝酒的人,谁不想喝醉呢,可是喝醉了,要么永远醒不来,要么终究要醒来,可是,宿醉之后的醒来,还不如不醒,所以,只能不喝醉。”
巴川道:“所以上次在你的刀削面馆我喝的烂醉如泥,醒来时候真是头痛欲裂。”
黑蚁道:“那只是因为你不想醉。”
巴川很坦然的说道:“你看得出。”
黑蚁点了点头。
巴川话锋一转道:“那看来,谢剑回一定醉的很厉害。”
黑蚁道:“他也不想醉,所以他没醉。”
巴川道:“所以他失去了一张脸。”
黑蚁道:“半张。”
巴川道:“那么青鸦大爷,当时是想醉还是不想醉?”
第一百七十六章 表里
青鸦听到巴川这么问,看了看天空,脸色有些凝重,不时,又忽然笑嘻嘻的说道:“本大爷我当然是想醉的,只不过本大爷我酒品不好,醉了以后不仅喜欢胡言乱语,还发酒疯。”
黑蚁状似无奈道:“是啊,印象深刻。”说着把左手的袖子拉了起来,只见他的左臂上有四道黑色的指痕,这指痕还在黑蚁的手臂肌肉上留下了深达两分的凹痕,看着竟有些骇人。
巴川看了一眼道:“像是被一只手用极大的指力抓出来的,能想到的,只有金刚指和大鹰爪功。”
黑蚁摇了摇头笑道:“区区金刚指和淮南鹰爪怎么可能,这只不过是青鸦大爷撒酒疯要摔倒之际我去扶了一把被他轻轻一捏留下的纪念罢了。”
青鸦蹭的一下坐了起来,像是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瞪着眼道:“他妈的,你个老混蛋还要不要脸!你们都想弄死本大爷我了,怎么,还指望着大爷我给你来个琴瑟和鸣、举案齐眉啊?”
黑蚁呵呵笑道:“岂敢岂敢,那倒是受不起,若不是你那时候用雷霆手段接连重伤我们数十人,而且几乎都要一手摧毁我们建立在此的情报枢纽,我们也不至于把你请到面馆里吃饭啊。”
巴川听到此不禁有一丝寒意渗出,他以为这二人是关系不错的老相识,却没想到还有如此惊心动魄的过往,虽然黑蚁说的轻描淡写,但当时之过程,绝对是一场场肉薄骨并、凶险异常的争斗。
青鸦像是一下子受潮的火药一样,嘟嘟囔囔的又躺了下去道:“那会儿他妈的不是……哎,都什么陈年烂谷子的破事儿,有什么好说的。”
巴川更觉疑惑,说道:“因此,掌柜的你今天来,一定是有什么别的话要说,绝不是来叙旧的。”
黑蚁道:“前几天总把头派金鬼和赤蝎参会,据说,被你搞了个灰头土脸。”
巴川失笑道:“我只是说了我的疑惑罢了,没有针对他的意思。”
黑蚁道:“那件事,确实是有些误会在里面。”
巴川道:“什么误会?”
黑蚁道:“我跟你说的这件事不再追究,是说不会再追究用你二人换惊雷锏,而你和他说的不再追究,让金鬼以为接下来我们都不会和五行神教再发生冲突,金鬼以为自己理解错了总把头的心意。”
巴川道:“那么这件事有什么问题?”
黑蚁道:“本来没什么问题,只不过是个小误会,解释清楚便罢了。”
青鸦忽道:“是啊,这金鬼毕竟是个新来的脓包,只要是个老人都知道,五行教和庞连通的恩怨是不可能停下来的。”
巴川道:“可是那个赤蝎听那位破狼长老介绍,那可是跟随庞连通多年的手下,他总不至于也不知道。”
黑蚁道:“赤蝎闭关多年,很多事情都不甚清楚,而且也算劳苦功高,对家里的事没什么兴趣,那次他跟着去,只不过是因为他以为能见到那位朱雀小姐。”
青鸦道:“他不会是喜欢上那个心如蛇蝎的疯女人了吧?”
黑蚁道:“这种事,你也知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总是拦不住的。”
巴川道:“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差错。”
“可惜,差就差在,金鬼真的是个脓包,”黑蚁抬起头看着巴川道,“他临走时可能认出了你,而且以为你和谢剑回都是为了捉拿他而来的。”
巴川蓦地一惊。
“他见过谢剑回杀人,但是他没见过赤蝎杀人,而且他知道谢剑回和你都是闯出了刀削面馆的人,尤其谢剑回,还在刀削面馆杀了二十三个人,所以我怀疑他觉得,他们肯定难以敌过你们二人的联手一击,恰好,你的说辞也让他觉得总把头对他起了疑心,所以,他干了一件傻事,”黑蚁似是无奈的一笑道,“他在回去的路上趁赤蝎不备杀了他,也杀了其他人,然后逃跑了。”
青鸦似是对此毫不吃惊只是一脸可惜道:“虽然本大爷我看不惯你们,但是,在这种地方,想逃出庞连通的手掌,还真的是无异于痴人说梦。”
黑蚁也笑道:“不错,但关键是,未等我们抓到他,他便不小心逃到了你们的地盘上,更倒霉的是,他碰上了你们的阴阳二使,被活捉了回去,而且应该还泄露了很多秘密给西门教主。”
青鸦摇了摇头道:“真他妈上辈子造了孽,可怜啊,碰上谁不好,碰上那两个活死人,真不是本大爷我嘴上不积德,落到他两手上,别说是你们那个什么金鬼银鬼的,就算是真鬼,也得被活活折磨到宁愿哭着喊着回十八层地狱也不愿意活在人间,所以泄露了什么秘密你们也不用太生气,毕竟,别人落到你们手里,也难得善终是不是。”
黑蚁道:“这倒是不假,但让我更好奇的是,他也知道以庞家的势力他是很难逃的出去的,可还是宁愿逃跑都不愿被你们六扇门抓住,看来六扇门一定更是卧虎藏龙,令他吓破了胆,才敢出此下策。”
巴川本来听说他被认了出来还有些惊异,但此刻反而坦然了,因此沉吟片刻道:“如果说有什么手段,毕竟六扇门是个什么地方,不用多做介绍你们也一定清楚的很,但他以前是镖局的总镖头,若说和我们有什么瓜葛,确实是没什么印象,至于被六扇门吓破胆,更是令人费解,此人,不瞒你说,曾出了件大案,我也看走了眼,貌似义薄云天,实际却是个阴险狡诈的卑鄙小人,大案之后便远走关外,无人得知其行踪,我也是来到这阴差阳错的才知道他竟然成了你们庞总瓢把子的入幕之宾。”
黑蚁道:“此人到底何时来的关外,我们也不甚清楚,只知道前年,他在万老板的西风马场上豪掷千金,和另一位公子不断抬价争夺唯一一匹纯种的汗血宝马,最后已经将那匹宝马抬到了三万两银子的天价,那位公子争不过只能拱手让出,但没想到的是,这金鬼把这匹马买下来之后,竟然慷慨转赠给了这位公子。”
青鸦道:“呦呵,还挺大方啊。”
巴川淡淡插了一句道:“恐怕这位公子的身份不一般吧。”
黑蚁笑道:“说的不错,这位公子正是我们总把头的独子,所以……”
巴川道:“所以你们庞公子喜不自胜,虽然假意推脱还是为难的欣然收下,也许你们公子也不见得真是买不起,但有机会当一次“宝马赠英雄”这句话里的少年英雄也没什么不好,所以和这位慷慨赠宝马的陌生人顺理成章的成为了肝胆两相照的好兄弟,然后就结识了你家老爷子并成为了你们庞家的四煞之一。”
黑蚁道:“你说的,还差一步,当然了,殊途同归,恰好那时我们与他们五行教闹得不可开交,死伤无数,情报网的建立也遇到了很多的阻碍,他不仅干脆利落的做掉了五行教的几个头目人物推进了我们的一些计划,关键是这些事,都需要钱的,而他,奉上了数目巨大的金银,解了我们庞门的燃眉之急,而且他说自己其实是因为打抱不平,不小心杀了人惹上了官司,因此才逃到了关外。”
巴川道:“恰好他相当于缺个靠山,而你们总把头正是用人之际,此刻有这样的落魄豪杰投怀送抱真是天赐良机,因此欣然接纳,可是你们不会查他说的话是不是真的吗?”
黑蚁道:“我们当然查了,他说的是真的。”
这下轮到巴川惊讶了,他失声道:“真的?”
黑蚁道:“襄阳知府的侄子因在茶肆调戏民女,却被上前阻拦的他不甚失手打死,所以,被襄阳府下了通缉,所以他才逃到了关外。”
巴川哑然失笑,其中关节到底如何他已经懒得多想了,想要制造一个这样的契机并不难。
黑蚁道:“身家清白,无奈被官府通缉,逃到关外,得少主青睐,又有将才,还奉上金银无数,这样的人,不论是谁都不愿意弃之不用的,何况收留他也算是给了他容身之所,他自然感激不尽,也立下重誓要对总把头忠心不二,肝脑涂地,一切都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巴川看了看青鸦又看了看黑蚁道:“如果这么说,那确实是有点不合情理,他盘踞于你们庞家势力之中,就算是认出了我,以他在庞家的势力,即使干不掉我和谢剑回,求得自保也并不是一件难事,他之前犯的案子虽然闹得满城风雨,但他却使了个手腕留得一身好名声,即使东窗事发,其实我们也没有抓他的必要,除非他疑神疑鬼,以为我是带着圣旨领着六扇门来抓他,让他觉得即使是你们庞总把头也保不住。”
青鸦却忽道:“屁,本大爷我虽然不知道他犯了什么案子,可就算是你他妈的把御林军都带过来,庞连通想要藏个人还不是易如反掌,随便编个理由说他跑了或者死了,都简单的很,朝廷总不至于因为这理由把庞家满门抄斩吧。”
巴川沉吟片刻道:“那看来,就一定是还有些我们都不知道的猫腻在里面了。”
黑蚁道:“如果这么说来,我猜测,他认出是你所以逃跑的这个推断还有待商榷。”
巴川微微一笑道:“这样的可能不是没有,但我觉得不太合理,哪怕有一点点的不合理也一定有不正常的地方,他既然已经落在了五行教的手里,我想,他杀了赤蝎逃跑的事情一定不是秘密了,到底因为什么,也许你们应该想办法问问他们才对。”
黑蚁看着凝目沉思的巴川眼神中透出异样。
因为他忽然觉得,此刻的巴川已经不像是那个当天血流如注、举杯品茗的江湖浪子,也不是在刀削面馆斗智斗勇的无名高手了。
此刻,他就是六扇门的总捕头。
第一百七十七章 柳暗交错
夜风四起,沙石摩挲,三个人不紧不慢的喝完了散着寒气的两坛酒,青鸦大爷躺在地上瞪着夜空,不时发出一些哼哼唧唧的声音,黑蚁一言不发,似是在沉思,又似在等待。
等什么呢。
巴川喝下最后一口酒后忽然道:“不知此刻,大小姐在哪里。”
青鸦懒洋洋道:“准确的说,应该是怀揣着惊雷锏的大小姐此刻在哪里。”
巴川淡淡一笑似是赞同。
黑蚁道:“大小姐性情怪异,心思非常人可想,很难揣摩。”
巴川道:“有没有可能会按照之前的交易,大小姐会把惊雷锏交给你们庞总瓢把子。”
黑蚁沉吟片刻摇了摇头道:“不太可能,之前我们以为惊雷锏在你们西门教主手里,所以才托付大小姐做那笔交易,但那笔交易已经被大小姐取消,我们也不再追究,因此已经没有了必要,何况,那笔交易,本来也没指望能换到惊雷锏,不过是一个小玩笑罢了。”
青鸦道:“他妈的你们开个小玩笑轻猫淡写的,把本大爷我折腾个半死,何况,我和这小子如果真的在教主心里重要到不惜用惊雷锏交换的地步,还用得着那个疯婆娘来抓我们吗?他自己出手岂不是更省事,虽然本大爷我现在已经不是教门中的人了,但他如果真的出手一击,恐怕能挡得住的人,还真不见的有。”
黑蚁颔首不语,毕竟西门教主的实力他自然也是清楚的。
巴川道:“那如果这么说,有个问题就想不通了,你已经是经过了‘弑魂’的人,如果你们那个什么五行教对此深信不疑,那在他们和你们那位西门教主眼里,你已经是个死人了,对于一个死人,他有什么必要再出手呢,至于我,更是无关紧要,所以问题就是,其一,在他们眼里,到底是如何看待你,其二,这件交易,难道真的是个交易吗?”
青鸦挑起了眉毛道:“看来你对这次交易有疑心。”
巴川道:“这只不过是我的胡乱猜疑,而且,既然交易结束了,大小姐又何必接着组织了第二次交易,而且还是她亲自秘密托付了万金玉,搞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并且她的目的便是拿到那个惊雷锏,她又是准备干什么呢,你们有没有想过。”
青鸦道:“想得太多容易谢顶,而且还容易睡不好。”
黑蚁道:“不论她用来干什么,现在我们都已经无暇顾及了。”
青鸦嘿嘿笑道:“遇人不淑,沾了一屁股屎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擦呢,现在如果他们以那个金鬼和他说的话来要挟一些合理的要求,估计你们不太好拒绝。”
黑蚁道:“至少小花还没死。”
青鸦道:“恐怕不够吧。”
巴川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脸严肃的看着黑蚁道:“你现在要做的是,查清楚金鬼为什么要逃,而且,得从你们内部查起,我怀疑,这个王八蛋肯定是干了什么苟且之事,搞不好还与你们总把头有直接的关系。”
黑蚁脸色一沉道:“接着说。”
巴川道:“如你刚才所说,他可能只是误解了你们总把头和我传达的你的话的意思,但仅仅是这么一个小事情的误解便引发了他如此激烈的反应,只有一个可能,他做了一件大事,而且是一件让你们绝大部分人甚至是庞总瓢把子都不能容忍的事,也许,他以为,这个误解,应该是某种已经东窗事发的信号,所以在疑神疑鬼之下,宁可信其有,索性破罐破摔,故而拼命逃脱,但现在看来,只不过是他自己心虚,你们根本还没有察觉。”
黑蚁眼神忽然变的冰冷,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但又有很大的怀疑。
青鸦漫不经心的说道:“本大爷我虽然对这些烂事儿不感兴趣,但觉得这小子说的有点道理,因为一点点狗屁误会就他妈的干出这种黑手杀人、慌不择路的事儿来,估计不是针尖上落灰、牯牛身上拔毛这种屁事,不会是这个犊子……”
青鸦欲言又止看向巴川,两人对视了一眼瞬间好像想到了什么,而且两个人都看得出对方想的和自己想的都是同一件事。
巴川表情暧昧,低头不语,而青鸦则嘿嘿干笑了两声,黑蚁有些疑惑的看着这两人诡异又耐人寻味的表情颇有些不痛快,就像是三个好朋友一起玩,而其中两个人因为看到另一个裤子开裂露着半边屁股却没有告诉他只是两个人悄悄耳语一样。
黑蚁甚至有点想要站起来摸一下自己的裤子是不是真的开裂了。
青鸦忽然说:“要真是这样,那这事儿可就有意思的很了。”
黑蚁难得有些光火道:“有话就说,有屁就放,遮遮掩掩的,装什么高深莫测老道人。”
青鸦难得的没骂人,带着一丝戏谑道:“我说掌柜的,别生气啊,本大爷我现在倒是有个想法,现在惊雷锏这个玩意儿在那个疯婆子手里,趁着这玩意儿还没被捣腾出去,你们赶紧花重金把那玩意儿买下来,然后跟教主去谈交易。”
黑蚁道:“谈什么交易?让你们西门教主不要把那些秘密泄露出来,还是让他们把金鬼这个废物交给我们。”
青鸦晃了晃自己的大脑壳道:“非也,是用惊雷锏和不杀小花为筹码,换这件事没发生过。”
黑蚁道:“你的意思是……”
青鸦敛起一脸猥琐的笑容道:“对,从来没有过金鬼这个人,所以也从来没有过泄密,更没有死过人,没有谁逃走。”
黑蚁道:“你们那位西门教主能答应?”
青鸦道:“那本大爷我可做不了主,只是个建议,听不听在你们。”
黑蚁道:“就算如你们所说,他做了什么让我们颜面无光的事,难道至于我们花这样的代价去平息吗?”
巴川开口道:“掌柜的,不是这个意思,如果是别的事,不管你们愿不愿意花这么大的代价,就以你们两家的恩怨,那位西门教主能不能答应都是个问题,但这次,他也许有不得不答应的理由。”
黑蚁道:“那你们倒是说啊。”
巴川摇了摇头道:“我们只是猜测,而且这是你们的事儿,还是你们查清楚了更好。”
青鸦坐了起来道:“而且你别忘了你们庞大老板交给疯婆子的那封信上面写的,如果不交出惊雷锏就要杀了他老婆,恐怕不是无缘无故的写这种无聊的玩意儿,毕竟两方恩怨已久,即使在重创你们的时候,庞连通也没有以此为要挟过。”
黑蚁脸色一变像是明白了什么,然后没答话起身便一溜烟的离开了,好像忽然看到自己家的房子着了火一样。
黑蚁走后,巴川和青鸦二人时不时互相看一眼,像是一对儿心生情愫的少男少女暗送秋波一样,但他们都知道,即使对方是个风华绝代的绝色美女,此刻也提不起丝毫兴趣,两方豪强如果起了冲突,所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恐怕这片大漠上再难有平静之时。
但这些已尽在不言中了,巴川只是良久后说了一句:“有点想吃一碗面了。”
青鸦嘲笑似的发出一声怪笑道:“客官要来一碗一品浇头刀削面吗?”
巴川面无表情道:“要不起。”
青鸦忽然盯着那个已经死去的赤发巨人道:“你有没有发现一件事。”
巴川道:“我发现了很多事,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件。”
青鸦道:“当然是最重要的一件。”
巴川道:“最重要的我发现了两件,其中一件是万老板带来的那个价值连城的玄铁八宝箱还在那个赤发巨人的身下压着却没人带走。”
青鸦道:“你想不想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巴川想都没想便道:“不想。”
青鸦道:“那看来你已经知道那是什么了。”
巴川道:“不知道。”
青鸦道:“会不会是万老板忘记带了。”
巴川道:“你会不会睡醒了忘记把自己的脑袋带走。”
青鸦道:“应该不太会。”
巴川道:“就算你真的能忘记带自己的脑袋,我觉得万老板也不会忘记这件事。”
青鸦道:“所以那里面是个不值钱的假货。”
巴川道:“如果真的是假货,那应该不至于骗过那些老江湖,毕竟你当时也看到了,万老板也是把箱子打开给他们验过货的,何况如果真的是假货,那万老板的声誉暂且不说,一旦被发现,后面的计划可就都要泡汤了,万老板会冒这么大的风险吗?。”
青鸦道:“那如果里面是真家伙,就说不通了啊,就算那个老奸商他妈的拉屎忘记把屁股带走,也不应该会把这个箱子忘记带走。”
巴川道:“而且,不仅箱子没带走,寒鸦也没带走,这都是放在江湖中能够引起江湖大乱的东西,可是这些人却全都弃之如敝屣,恐怕不是巧合吧。”
青鸦道:“难道是他们看咱们太穷,所以把两件宝物都留下,好让咱们卖个好价钱改善改善生活?”
巴川斜睨了他一眼道:“如果运气这般好,那可要麻烦青鸦大爷赶紧拿去卖个好价钱,一旦成交了,别说咱们这辈子,估计你的子子孙孙都受用不尽。”
青鸦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道:“不行不行,本大爷我可是一向奉行自食其力的原则,行走江湖靠的是咱炉火纯青的手艺吃饭,你也看到了和万老板要猪蹄时候本大爷我这炉火纯青的高超技艺,所以对这种意外横财不感兴趣。”
巴川道:“呦呵,还没看出来咱们青鸦大爷还是个高风亮节的大贤之人啊,实在让小弟我拜服不已。”
青鸦眉飞色舞的咧嘴笑道:“好说好说。”
巴川旋即又道:“万老板反正是生意做完,钱财到手,倒也尚可理解,但奇怪的是,掌柜的来,没有注意到,大小姐走的时候也没注意到,实在是蹊跷的很。”
青鸦道:“那不如咱们拿过来瞧瞧看。”
巴川不置可否,只是定定的看着那具如同死去许久的野兽般的尸身。
青鸦就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说完那句话又道:“恐怕不太行,那玩意不是锁上了?咱拿过来也没什么用啊。”
巴川道:“而且万老板也说了,那个玄铁八宝箱即使有一根铁栓插入,天下能打开这箱子的人绝不会超过三个,想必不是信口开河。”
青鸦道:“他说的话本大爷我也觉得不会是假话,但估计这三个人里有一个恰好就在这。”
巴川道:“哦?”
青鸦道:“你想想,是谁托老奸商发起这次交易的。”
巴川道:“可是大小姐并没有带走这个箱子。”
青鸦道:“但我们可以把箱子带给她。”
巴川道:“然后呢?”
青鸦道:“这还用问吗?本大爷我不辞劳苦给他把这个玩意儿好心带过去,她总得给点车马费吧?”
巴川道:“你的车在哪,马在哪?”
青鸦道:“故意跟本大爷我抬杠是不是?”
巴川道:“怎么是抬杠呢,你想想,这么价值连城的东西,你不放在马车里,难道就这么抱怀里直接拿过去?这不就是秦始皇修坟自己找死啊,基本上跟偷了传国玉玺在大街上溜达叫卖没什么区别。”
青鸦道:“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啊,我说箱子里是本大爷我拉的一泡屎都有人信。”
巴川道:“哪个正常人会把屎拉到箱子里一天天抱怀里四处溜达的?”
青鸦摸了摸鼻子道:“可能是本大爷我有病吧,管得着吗?”
巴川一时无语,毕竟只要他愿意,别说往箱子里拉屎,就是吃屎别人也管不着。
第一百七十八章 信号
他们回到小店里,巴川躺到床上,青鸦仍旧坐在桌旁,对着窗户,店外的尸体、简丛子大师的寒鸦还有那个玄铁八宝箱,仿佛都在他们跨进小店的瞬间便斩断了所有的联系,他们是见证者,但只是见证者。
并没有多久,天就亮了,巴川醒来时,觉得自己刚躺下便醒了。
青鸦不知何时离开的,依旧如前,人影已经不在,巴川并不为此感到担心,他自从来到这里,即使在知道了这片大漠并不安定之后仍然能睡的很安稳,就好像忘记了在这片大漠上仍然有很多人可以在自己睡梦中瞬间割断自己的咽喉。
他走到窗前,说实话他并不想看到前夜的景象。
在夜里看到满地的尸身和鲜血,和在白天看到同样的景象,完全是两种感觉。
就像是白天睡一觉到晚上醒来、和晚上睡一觉在早晨醒来一样有着巨大的差别,那是一种虽然会因人而异但却恍如隔世般的感觉。
因为晚上睡去早晨醒来,无伦怎样的天气,至少都是新的一天开始了。
但白天睡去,晚上醒来,通常会有蚀骨的孤独和空虚如缓缓的海潮般袭来,并淹没自己,那是一种不会窒息的淹没,总是要很久才能驱除。
所以他希望他们睡去的时间里,窗外能发生点什么。
他起身走到窗前,举目四望,空空如也。
看来,不仅仅发生了什么这么简单。
西风、黄沙、长街、枯树,都没变。
像是什么都发生过,他只是做了个长长的梦。
难怪说,关外乃是个断魂处,是个没有去向,也没有来处的地方。巴川看着连一丝血花都没有了的漫漫黄沙,想起一句曾在某个酒肆听过一个沧桑半百的老人唱过的半句词——
关外飞沙西风烈,夜夜断魂,有酒无归醒似梦……
此刻他站在窗前,竟真的觉得自己就是做了个梦醒来了而已。
但当青鸦的一声惊呼发出时,巴川便觉得自己也许真的是太乐观了一些。
他的人已经如同一只鹰隼般从窗子上窜了出去,而且仅仅脚下一点便已经出现在了青鸦惊呼的位置,他对自己的判断毫不怀疑。
只不过青鸦并没有鲜血淋漓,也没有四体不全,甚至连点擦伤都没有。
但即使是冷静如巴川遇到了这样的事恐怕也难免要惊呼的。
小店的侧面不远处,堆着森森白骨,最上面有五颗骷髅头围成一圈,只不过每颗骷髅都被涂成了不同的颜色,恰恰便是青黄赤白黑。
而五颗骷髅头围着的中间是那个未打开的玄铁八宝箱,至于寒鸦已经不见了踪影。
与其说这是一堆白骨,到更像是某个邪教的祭祀仪式,巴川当然从脑子里首先蹦出来的便是青鸦大爷的老东家。
巴川走到青鸦身边一起细细端详这堆白骨。他发现这堆白骨用非常规律和精致的手法相互嵌合而堆成,每块骨头放的位置都非常的合适,然后稳稳当当的托起五色骷髅头平稳的安放在上,接着他想的是,这些骨头和骷髅头是谁的,毕竟昨夜死的人不止五个,关键是这五个骷髅头的大小和形状都非常相似,简直像是五胞胎,而昨夜那些人绝不可能,更奇怪的是,这五个骷髅头像是被用锉刀打磨过一般,光洁如新,甚至让巴川觉得像是某个技艺高超的手工大师做的摆件。
他为自己有这样的想法感到些许吃惊,因为这毕竟曾经属于五个鲜活的生命。
而青鸦则像是入了魔一样死死盯着这堆骨头,仿佛能从这堆骨头里发现百八十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
然后青鸦像是梦中人恍然苏醒般,走到那堆骨头前,伸出手托起那只箱子,也就在拿起箱子的瞬间,那堆白骨忽然像是被点着的薪柴般燃起了火焰!但青鸦并未躲避,巴川本已经身影一晃到了他身后准备将他一把拉回,但随即发现,这些火焰便也如青鸦和他在经历那见鬼的‘弑魂’仪式时一样,虽是火焰,却并不能灼烧发肤,只不过那时是赤红的火焰,此刻却是青色的火焰。
这些火焰像是蛇一样从骷髅头的眼眶、鼻孔、嘴里还有耳朵里钻出来,仿佛地狱的恶鬼一般,巴川有些担心的看了看青鸦,他不希望这见鬼的仪式会让青鸦再次变成一具行尸走肉,巴川沉声道:“这该不会又是你们那见鬼的五行教搞出来的东西吧。”
他其实也看得出,但他还是要问,他得确认青鸦现在还是个正常的活人,是个能说话、能放屁、能吃饭、能拉屎的大活人。
青鸦一脸肃穆的点点头说道:“这是一个信号。”
巴川放下心,他现在觉得,哪怕说接下来那个西门教主要来杀他们,也完全没什么关系。
所以他轻松道:“什么信号,要把我们再烧一遍?”
青鸦道:“如果是那样,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就怕,要严重得多。”
巴川皱眉道:“你们那教主要大开杀戒了还是他走火入魔要吃童男童女了。”
青鸦道:“不知道。”
巴川道:“切,你不知道放什么屁。”
青鸦道:“这个白骨成堆,五行鬼火齐聚的标志在五行教是召集所有五行教众齐聚噬魂谷的意思。”
巴川道:“那意思是不止这里有,很多地方都会有?”
青鸦点头道:“是的。”
巴川道:“可是你已经相当被烧死了,这里没有五行教的人啊。”
青鸦道:“入了五行教,不论生死,都属于五行教,何况,这个镇子里五行教的人本就不少。”
巴川耳边传来的仿佛不是青鸦一句平常的话,而是几口大钟齐齐在巴川耳边敲响后的振聋发聩,他惊道:“你说什么?”
青鸦道:“这有什么稀奇的,关外势力错综复杂,但以五行教和庞连通两家最为庞大,两家势力犬牙交错,互相渗透,虽然看似风平浪静,但其实暗藏无数凶险,在很久之前此地曾经名为‘飞尘关’,乃是一处重要的关隘,只不过居诸不息,乌飞兔走,这里已经是物是人非,曾经的飞尘关,变成了沙河镇,但对于这里的古老势力来说,仍是飞尘关,同时也是天狼部在几百年前建立并挽救此地无数人性命的地方,因为天狼部一直以来地位尊崇,所以无论关外的势力如何变迁,都不敢忤逆天狼部族,而且有重大事情需要决断时也会有请天狼部族居中调停,便也流传下来那三年一度的飞尘关聚首之会。”
巴川点头道:“怎么不早说呢。”
青鸦若无其事道:“你又没问。”
巴川转过头道:“你他妈的,我怎么知道从何问起……”
没等说完青鸦一反常态并不和他斗嘴,只是抱着玄铁八宝箱转身走到小店门口坐下并放置在面前,巴川也走了过去,而且他惊讶的发现,那根插在里面的四棱铁栓已经不见了。
那也就意味着,这个八宝铁箱可以打开了,而且,说不定已经被人打开过了。
巴川道:“要打开看看吗?”
青鸦道:“当然了,明摆着的事儿。”
说完便伸手轻轻翻起铁箱的上盖,里面并不是光华灿烂的珠玉,也不是刻着某种神秘纹章的玉牌或者武器,竟然只不过一条鱼干。
巴川几乎都要笑出声:“估计原来的东西已经被打开箱子的人拿走了,但是还给我们留下了一道下酒菜,只不过,看着有点年头了。”
一个声音从屋顶传来:“我可没有拿,这个铁箱我打开后秋毫未犯。”
巴川头也不回道:“大小姐真是令在下惊为天人,就用这么一条臭鱼干,就让万老板狠狠赚了一笔,还捎带着把惊雷锏也拿到了,以后有这样的好买卖可要提前说一声,我也出去多抓几条鱼晒干了给你,在下跟万老板那肯定是比不了,不需要非得换点价值连城的黄白之物,你就打发个几十两银子,在下就知足了。”
显然巴川并不相信,毕竟,让邱家、东海兄弟和西域蛮人们不惜倾家荡产就是来换一条鱼干,打死他都不会信的的。
大小姐悠悠道:“这条鱼,可不是一般的鱼。”
青鸦道:“这是铁背鱼。”
大小姐接口道:“而且是吃了七星草的铁背鱼。”
巴川听后悚然一惊,他盯着这条长不到两寸、形如小孩手掌大小般赤黄相间的小鱼干仔仔细细的看了几个来回,失声道:“就这个玩意儿,能让人长生不老、功力大增?”
他虽然想起了他刚来此地时听到那群亡命徒说的那个传说,并且也觉得这两人在此时不会有心情来消遣他,但还是在说出这句话后觉得自己有点像是一个脑子坏掉了的傻子。
第一百七十九章 真假
看着眼前的铁背鱼干,巴川思绪立刻回到了他初来此地时的那个早晨。
初次听闻那个子虚乌有的传说,初次见到谢剑回,那时候谢剑回在他眼里还是个神秘的黑衣剑客,虽然现在,除了知道了他的名字,谢剑回仍然还是个神秘的黑衣剑客。
大小姐轻笑不语,青鸦挠了挠头道:“长生不老肯定是不可能的,这他妈毕竟不是仙丹,至于功力大增,怎么说呢,也得看命,如果运气好,那么日进千里也并非不可能,但如果运气不太好,嘿嘿。”
巴川听他随随便便这么一说,实在有些哭笑不得,而且再次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江湖传言,大多以讹传讹,难以尽信,他叹了口气道:“就为了这么个破玩意儿,这些人跑到这里送死,还送来大笔的钱,实在是,有点可笑。”
巴川并不觉得多遗憾,只是觉得有点失落和可悲。
他见过太多江湖厮杀,为财、为色、为名,哪怕仅仅是为了吃顿饱饭,都觉得尚在情理,可就为了如此不值一钱的破东西,那些人倾家荡产、搏上身家性命、尔虞我诈,结果就是落得这样一场空,他一时有些为身而为人这件事的存在意义陷入了流沙般的失落中。
巴川旋即道:“那这玩意儿到底有什么用?”
青鸦耸了耸肩道:“本大爷我也没吃过,鬼知道这条鱼干能有什么用,可能像你说的,能下酒吧。”
巴川看着大小姐道:“现在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谢大剑客为什么要杀那些人了,估计这就是你们故意设计的,为了给很多人一个欲盖弥彰的假象,你们并不害怕很多人知道这铁背鱼的传说,而是生怕别人不知道。”
大小姐勾着自己的发梢柔柔的说道:“人家就是那么随便一说,他们非要信,能有什么办法呢。”
但巴川随即道:“恐怕不见得吧,这样的事情,即使在江湖中传的多么神乎其神,如果连一点点的根基都没有,即使江湖中人丧心病狂,也不至于全都丧失理智浑然相信啊,哪怕是简丛子大师的名剑,也是先行锻造出世,为名家所用并显露出不凡才会被江湖认可并趋之若鹜,这个铁背鱼我此前根本未曾听说,怎么会如此诡异的传到了远在千万里的西域、东海这些地方的?难不成大小姐你有飞天遁地、日行千里同时还能蛊惑人心的法力不成?”
青鸦嘿嘿一笑道:“一个人都他妈的能飞天遁地、日行千里并蛊惑人心了,还骗钱骗惊雷锏干什么?直接上天不就是了,呆在这红尘人间凑哪门子热闹,而且还得吃饭拉屎打嗝放屁,多麻烦啊。”
巴川这次觉得青鸦说的很有道理。
大小姐笑了,笑的很美很甜,简直可谓是容华桃李,一笑生春,可在此时,巴川是无论如何都欣赏不来的。
大小姐道:“你也说了,这些地方远在千万里之外。”
巴川点了点头。
大小姐接着道:“而且都不是中原人。”
巴川摸了摸鼻子。
大小姐道:“对很多事情自然不会知道的很清楚。”
青鸦接过话头:“恰好这些人在各自的地方都有些很厉害的对头要清除。”
大小姐道:“唉,人有旦夕祸福,所以时不时的还得多触触霉头,甚至,一些在乎的人,要难免受点伤害。”
青鸦道:“义愤填膺,大仇难报,就需要借助一些外力。”
大小姐道:“这种外力要么是神兵利器,要么是强大的援兵。”
青鸦道:“但再好的武器还是需要人来用,再强大的援兵也毕竟不是自己人,关键在于不是自己。”
大小姐道:“如此令人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如果能有几个说话好使的人,适当给一些好的建议。”
青鸦道:“然后在江湖中再多些隐隐绰绰、虚实难辨的消息。”
大小姐道:“那么,就像是小姑娘在别人绘声绘色的建议下进到一个有着能说会道的老板的胭脂店。”
青鸦道:“旁边还有一个小姑娘很信任的闺中密友给些看似中肯又很有道理的建议。”
大小姐道:“而且这样的事儿他们一旦动了心,就一定不想让太多人知道的。”
青鸦道:“知道的人越多,出价的人就越多,出价的人越多,麻烦就越多。”
大小姐道:“谁都不想惹上太多麻烦的。”
巴川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想到了谢剑回杀掉那些人的时候,一定不止他在附近。
他也想到了,东海兄弟临死前说到邱断山和他们的承诺,当然还有和西域蛮人的联系。
这件事开始觉得诡异非常,莫名其妙,现在却觉得简单的就如小姑娘去胭脂店买胭脂水粉一样,所以别说是吃了七星草的铁背鱼,即使是一个包着狗屎的包子,只要想办法让当年寻仙药的秦始皇相信那就是仙丹,估计秦始皇也会赐下金银万两并欣然服下的。
这件事,并不可笑,不论事实多可笑,只要完美的发生了,便就是个既成事实、达成某些目的的高明骗局,一如骗生病的小孩喝下汤药的大人,只不过在谜底揭穿之前,局中人并不知身在迷局。
巴川叹了口气道:“我只有一点想不通,你们这么做,为了什么呢?”
青鸦道:“把‘们’去掉,这和本大爷我连半根毛的关系都没有,问她就行了,本大爷什么都不知道,只不过是聪明绝顶,她一撅屁股,我就知道她要放什么屁,顺着她的话把这件事顺利的捋了出来而已。”
大小姐难得的白了他一眼才道:“为了什么?也许是为了好玩吧。”
巴川完全不想再说话了,其中的细枝末节也懒得再去想了。
毕竟一切都已经发生。
一个自己编故事的人,有权利为自己的故事讲述任何一种结局,哪怕有时候显得并不那么合情合理。
反正人活一世,完全合情合理的事情,其实本就不多。
巴川抬起头,满目的黄沙一如往常,淡蓝的天色上飘着淡如薄雾的云层,除了风声依然安静。
长街上无人,赤条条的宛如地狱里的甬道,没能避开的血花四溅、尔虞我诈,在风沙中渺若烟云,那些死去的人,聚散无踪,赋予春秋霜露,他忽然觉得,是不是不管他逃到哪里,都将如此呢……
只不过还未及他陷入内心深沉的愁绪中,他便看到远处一些七零八落的身影像是空中的飞鸟一闪而过,然后消失在眼帘。
青鸦当然也看的很清楚。
那五只骷髅头,并不是单单这里有,至于要发生什么,巴川当然想不到,他现在竟然涌出了一个有点狂乱的想法:立刻离开这里,远离这无边关外。
青鸦站起身拍了拍巴川的肩,轻声道:“酒虽然没了,下酒菜还是可以吃的。”
巴川道:“没有酒,干嘛要吃下酒菜。”
青鸦道:“因为本大爷我饿了。”
巴川道:“我不饿,我倒是宁愿相信你青鸦大爷吃完那条鱼干以后寿与天齐,法力无边。”
青鸦看着手里这条泛白的鱼干苦笑道:“借你吉言。”
大小姐道:“既然饿了,就得吃饭,要吃饭就得去吃饭的地方。”
巴川道:“老马父子不知所踪,附近我知道的能吃饭的地方,只有一个。”
青鸦面无表情道:“打死本大爷我都不想再去了。”
巴川道:“上次去,什么都没吃到就算了,一个人都没见到。”
青鸦道:“见到了估计就要麻烦了。”
大小姐道:“也许这次去就有人了呢。”
青鸦道:“有没有人本大爷我也不去,你们装什么大头蒜,那见鬼的地方到底是干什么用的,还用本大爷我多说吗?”
大小姐道:“地方还是那个地方,可是我没有说那里只有一家店。”
巴川道:“我知道那里除了刀削面馆还有羊杂碎铺,这两个地方,我哪个都不想去。”
大小姐道:“没有人说过那里只有两家店铺。”
巴川道:“不论是几家,估计都不是给人吃饭的地方,至少不是给正常人吃正常饭的地方。”
大小姐道:“多多少少还是有的。”
青鸦道:“看来你去过。”
大小姐道:“不仅去过,而且经常去,如果不太晚过去,小剑应该还在那里喝酒。”
小剑当然是谢剑回,谢剑回杀人的时候从来都不喝酒。
喝酒的时候自然也不杀人。
不用杀人的地方,应该是个好地方。
有谢剑回在喝酒的好地方,没有他俩过去,怎么还能叫做好地方呢?青鸦和巴川相视一眼,觉得去去也无妨。
不,去了是给他面子。
第一百八十章 油酥饼坊
他们三个人在刀削面馆西面十里左右的地方见到了另一个小院落,院墙高不过五尺,从外面便能看到里面有三重院落,围着中间的是一个灰色的屋子,他们进了院落便看到那个灰色的屋子上面挂着一块有些破旧的牌匾,匾上刻着四个字:油酥饼坊。
院子里铺着一条凹凸不平的青砖小径,草堆随意的堆放在院墙之侧,破破烂烂的马车颓废的堆在角落,仿佛一个寻常农家的院落,院子里还有七八只警惕的母鸡围着他们三人迅速的摇摆着脖子,并透露出惊慌,张开飞不起来的翅膀往远处走了走,然后继续咯咯哒哒的一边交谈一边啄着地面。
他们打开屋门,进了这间油酥饼坊,然后门便关上了。
这是一个没有屋顶的屋子,阳光肆意的散落,三张桌子斑驳却干净,有些空荡的屋子西北侧有一道门,挂着一个青色的门帘,不时传出锅碗瓢盆的声响,正对面的柜台上放着一把算盘,一个账本,还有三个酒坛子,酒坛子下方的桌子旁,侧坐着谢剑回,正在就着一碟刚炸好的花生米和一碟猪头肉自斟自饮。
谢剑回像是没看到他们三人一样,将猪头肉沾着酱汁吃的津津有味,而桌子上已经喝空了五个酒壶,第六个酒壶眼看着在倒满一杯酒后也见了底。
他们三人毫不客气的围坐在旁边,谢剑回既没有问也没有犹豫冲着对面的厨房说道:“两斤油酥饼,四斤酱肉,四晚羊肉汤,再来八坛酒。”
刚说完,只见从柜台后走出一个只有五尺高的矮个老人,手里抓着四坛酒摇摇晃晃的喘着粗气走了过来,把酒轻轻放在桌旁然后又摇摇晃晃的走回去又拿了四坛酒出来,但却像是没看到他们四人一样,灰色的瞳仁黯淡无光,轻轻放下酒坛又走在柜台后,仿佛他从来就出现过。
巴川道:“你知道我们要来?”
谢剑回头也没抬依然冷冷的声音:“不知道。”
青鸦道:“看到本大爷过来连点久逢知己的喜悦都没有,才来八坛酒?”
谢剑回道:“毕竟我花的是自己的钱。”
青鸦道:“对嘛,所以我无所谓啊。”
谢剑回道:“我有所谓。”
青鸦一边四处瞅一边漫不经心的说道:“跟本大爷我有屁关系。”
谢剑回仿佛都不想再看他了,跟大小姐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大小姐道:“我不知道。”
巴川愣了一下道:“你不是适才告诉我们‘如果不太晚过去,小剑应该还在那里喝酒’,难道是我耳朵出了毛病?”
大小姐道:“我不这么说,你们怎么会来。”
巴川道:“你是害怕一个人走路吗?”
谢剑回冷冷道:“她不是害怕一个人走路,而是害怕我一个人吃不完这里的饭。”
巴川都想笑出声了,虽然谢剑回一向是面无表情,声若寒冰,但看着他板着面孔说出这样一句话还是觉得忍俊不禁,他瞥了一眼大小姐道:“没想到大小姐还是个体贴又节俭的人。”
大小姐已经开始自己倒酒。
谢剑回直起身子,像是一杆枪一样直视着巴川道:“在这里,点的饭如果吃不完会很麻烦。”
巴川道:“吃不完可以带走。”
谢剑回道:“这里任何的东西,都不能带走。”
巴川道:“那如果吃不完会发生什么麻烦的事?”
谢剑回道:“四肢被砍能明白吗?”
巴川道:“能。”
谢剑回道:“这是可能发生的麻烦的事里面最舒服的一件。”
巴川再次环顾这家不大的油酥饼坊然后道:“那,不在这吃就好了。”
谢剑回点点头道:“趁着你还没吃。”
青鸦塞到嘴里的花生米刚刚咬碎还没下咽,听到这直着眼睛急声道:“本大爷现在吐出来还来得及吗?”
谢剑回淡淡道:“报歉得很,恐怕是来不及了。”
青鸦转头跟巴川道:“你他妈的现在知道为什么我讨厌这个疯婆娘了吧。”
巴川用双手使劲搓了搓自己的脸,等把手放下的时候,桌上已经多了一盆酱肉和一大盘油酥饼。
酱肉是上好的五花肉腌制切片而成,肉香、酱香浓郁鲜美,每一片都是均匀的厚度,恰好够一口吃下,巴川很早之前路过姑苏城,曾在太湖湖畔的不醉茶楼吃过一次,想起了姑苏城的不醉茶楼,自然也想到了那件名动江湖的明珠大案,也忘不了马如风,还有那些离开的、死去的、活着的人。
一切都恍如昨日。
想到此巴川也拿起筷子夹起一块酱肉,只不过筷子到了半空却被谢剑回拦了下来。
谢剑回道:“我点这么多,就是不想让你们吃的。”
青鸦道:“你不让我们吃,你他妈点来干嘛?”
谢剑回道:“你们不是聋子。”
巴川道:“所以,这里果然不是个给正常人吃正常饭的地方。”
谢剑回道:“本就不是。”
巴川看向一脸无害正在喝酒的大小姐,她只是抬起头妩媚一笑。
谢剑回脸色有些阴沉道:“如果你以后还做这种事,我不介意把我的剑刺进你的喉咙。”
谢剑回说话的时候是看着巴川的,但巴川知道这句话不是对他说的。
大小姐的笑容一下子凝固了,僵硬的脸逐渐泛白,颤着声道:“你应该知道……”
谢剑回道:“这是我的事,与他人无关,所以我给你一次机会,但只有这一次,而我给你这次机会,只是因为我要留着力气,你应该明白。”
大小姐的脸色更加苍白,无力的放下酒杯,眼中已经有泪光闪动。
虽然巴川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尤其这样的话也并不是对他说的,谢剑回的话始终语调平平毫无波澜,但巴川还是能够强烈的感受到谢剑回身上散发出的戾气,一如曾经他第一次在老马的小店里看到他第一次把剑的瞬间。
这股戾气虽然无形无色,但却真实的仿佛能摸得到,他并不知道这几人之间到底有什么错综复杂的关系,只不过被他们这种亦敌亦友的状态感到费解,这两人如青鸦所说是青梅竹马的好友,但却亦敌亦友,一个疯癫乖张,一个冷如寒冰。
而且通过这段日子的相处,他也知道谢剑回不是个喜欢开玩笑的人。
或者说他好像从来没开过玩笑。
他说出去的话,往往是会做到的。
幸亏他的话并不多。
所以这里如果不是油酥饼坊,可能他真的会对大小姐拔剑。
不过这里若不是油酥饼坊,他又何必对大小姐拔剑。
巴川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已经大概明白,大小姐为了谢剑回而把他俩骗了过来,而且在她看来一定有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但一来这件事谢剑回并不知道,二来他并不想别人来插手,至于三,他并不想说,甚至也不愿想,有些话是不需要刻意说也不需要刻意想的,就像是春天开花、冬日落雪一样,本就是自然的事情。
所以他当然也看得出,青鸦并不是真的要吐出来,他太了解这个老混子了,他恐怕早就知道了这件事是什么,只不过是故作姿态,至于这姿态是不是做给自己看然后逼他离开便不得而知,他只是觉得,人心之复杂实在是难测的很,但对朋友之间这样的心机,他却并不感到讨厌。
其实不过是弹指间,巴川已经把这件事想了个通透,了然于心了,然后对大小姐一笑,这笑容并无恶意,就像是小妹妹被严父责怪一脸委屈时,恰好路过的兄长对着她做鬼脸并露出笑容一样。
这笑容并不刻意,也算不得明显。
但足以让谢剑回和大小姐看到。
所以大小姐的脸红了,谢剑回的手臂隐隐迸出了青筋,随即又放松,然后放下了自己的筷子,任巴川将肉吃到嘴里。
然后四大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汤也端了上来。
巴川一边吃一边道:“等我一会儿胃口大开的时候你就应该知道,你点的实在是一点都不多。”
青鸦眼中露出旋而即逝的温暖然后骂骂咧咧道:“倒霉倒霉,真他妈的倒霉,不过幸亏咱们人多,努努力,吃完还是没问题的。”
谢剑回道:“要是吃不完呢。”
青鸦嘿嘿一笑道:“吃不完就兜着走呗。”
巴川连吃了五张饼一斤酱肉大半坛酒和半碗羊肉汤之后满足的拍了拍肚子后才道:“所以该说说是为什么了吧。”
谢剑回难得露出欲言又止的样子,冷冰冰中还是透出一丝尴尬。
大小姐抬起头道:“其实……”
谢剑回挥手打断她道:“我来说。”
青鸦使劲咽下好几块酱肉后大声的打了一个嗝,打嗝声甚至都能传出三重院落,嘿嘿一笑,仿佛对此很是得意,端起羊肉汤一边喝一边道:“又不是他妈的入洞房,至于这么害臊吗?”
虽然谢剑回还是面无表情,但是巴川觉得如果换了他是谢剑回,一定会拔剑割了这老混子的舌头。
巴川道:“反正请吃饭是假的,这也是个假的饭馆,但大小姐不得已为之是真的,你不想让我们卷进来也是真的,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真真假假真亦假,假假真真假亦真,活着已经很累了,分辨真假更累,现在饭也吃了,酒也喝了,能不能说点真话,朋友之间的那种。”
谢剑回道:“我们不是朋友,我也没有朋友。”
巴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转头跟正在剔牙的青鸦道:“咱俩是朋友吗?”
青鸦切了一声道:“谁他妈跟你是朋友。”
巴川满意的点点头一摊手道:“呐,你也听到了,所以说吧。”
大小姐抬起头带着泪光粲然一笑状似有些不好意思的对巴川说道:“你和他越来越像了。”
巴川道:“我承认,越来越无赖了,也开始不要脸了,不过有一件事请大小姐谨记在心,我还是我,所以想嫁人还得找青鸦大爷。”
青鸦懒洋洋道:“放你的狗臭屁。”
大小姐又低下了头,只不过这次并不是因为愧疚。
谢剑回道:“在这里,不论发生什么,都瞒不过那三个势力。”
巴川现在也自然知道这三大势力便是五行教、庞连通和天狼部族,虽然万家多金,但有钱毕竟不等于势力,毕竟这世间有很多事仍然是钱不能解决的。
“这次的事情,虽然依然不会有任何势力涉足,但一件事总有结束的时候,结束时,有人干涉是被允许的。”谢剑回轻声道。
巴川虽然并不知道为什么大小姐的交易在这片大漠上无人可以干涉,但这仿佛是一条大漠上的铁则,但一条铁则总有限度,倒也合情合理。
“我们以为惊雷锏是一把武器,但现在看来并不是,它藏着一些秘密,一些极少数人得知的秘密,”说到这谢剑回眼神中透出了疑惑和无奈,“如果花落要把惊雷锏交给西门教主,庞连通会倾其势力来斩杀我们,如果交给庞连通,五行教同样不会放过我们,但如果我们自己留下,那么……”
巴川已经猜到了:“他们两方会合力围剿你们,然后抢夺到手。”他终于知道了大小姐的名字。
谢剑回点头。
巴川道:“有一点想不通,惊雷锏此前便有传闻,我也知道庞连通好像一直都在搜寻,可是好像并不是那么急不可耐,至于五行教对此,虽然好似也很看重,但也并未表现出一定要据为己有的样子,所以,这件事一定是近期、发生了什么。”
谢剑回道:“你说的不错,便是近期被五行教抓住的金鬼泄露出的秘密之一。”
巴川道:“什么秘密?”
谢剑回一字一顿道:“小花偷走了五行决。”
巴川仍是一头雾水,青鸦的脸色却一下子变的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