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青龙已死
活着,很好理解,很难忍受。
好多人都说,生活不易。
活三天,也很好理解,但若只剩下脑袋和心脏活三天,一定是比好端端的活着要不容易的多,当然,至少没有说要杀她,可是好像还不如被杀掉的好。
朱雀的脸色一下子变的惨白,她当然明白那是一种怎样的景象,她也知道,这个人说出的话,是绝对可以做的到的。
另外那三人如同三尊雕像一般,紧紧靠在一起一动不动。
巴川则和青鸦从那三人的脚下爬了出来。
两个人像是被活埋了一样,抖下身上的沙土,然后走了过来,青鸦一脸遗憾叹气道:“他妈的,可惜了那一大锅羊肉汤。”
巴川一脸严峻道:“刚才我们好像差一点就死在这了。”
青鸦道:“那可是霹雳堂的火药,就算是个铁人,也得被炸成渣子。”
巴川疑惑问道:“那为什么我们没死呢?”
青鸦道:“火药装在胸口,要炸呢,就得在空中炸,那我们虽然不是铁人,可是我们有一口铁锅啊。”
巴川道:“铁锅真的是个好东西,能煮肉,能挡下毒针,还能挡下来火药,一锅多用,实在是物超所值,之后一定随身多备几口。”
青鸦咧着嘴一边吐出嘴里的沙子一边道:“没有本大爷的提醒,有铁锅也没用。”
巴川点头同意道:“那当然,如果没有青鸦大爷的及时提醒,我们怎么能及时钻进沙子里,不钻进沙子里怎么能躲开火药,不躲开火药,怎么能有幸一睹姑娘的芳容呢。”
青鸦吐完了嘴里的沙子,接着道:“我呸!哪来的姑娘,哪来的芳容啊?瞎了你的狗眼。”
巴川板着脸道:“你看,眼前这位难道不是姑娘吗?”
青鸦道:“是吗?”
巴川道:“当然是了。”
青鸦道:“你怎么知道是的?”
巴川道:“你他妈看不出来这是不是啊?”
青鸦道:“看不出来。”
巴川道:“我能看出来你怎么就看不出来呢?”
青鸦道:“大爷我还想知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呢。”
巴川欲言又止看了看朱雀又看了看青鸦道:“好像是看不出来。”
青鸦道:“对啊,但是本大爷我有办法能让你看出来。”
巴川道:“哟,是吗?说来听听。”
青鸦鄙夷的看了巴川一眼道:“都他妈不是小孩子了,还用本大爷我说吗?”
巴川道:“还望青鸦大爷指点一二。”
青鸦摇了摇头道:“真他妈没悟性,这还不简单,是不是姑娘,对吧,脱了裤子不就知道是不是了。”
巴川恍然大悟道:“妙啊,我怎么就想不到呢。”
青鸦得意的咧着嘴笑道:“那还等什么,脱了看看是不是姑娘。”
巴川道:“那万一不是姑娘怎么办?”
青鸦道:“不是姑娘就煮了吃。”
巴川道:“那如果是姑娘呢?”
青鸦嗤笑一声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巴川道:“是姑娘还用本大爷说吗?是姑娘那就得物尽其用,你懂不懂?”
巴川摇了摇头道:“不懂。”
青鸦白了巴川一眼对着黑衣人道:“那你懂不懂?”
黑衣人道:“懂,但我喜欢用死人。”
青鸦脸色一下子真的变青了,咽下一口口水点点头道:“原来你好这口。”
黑衣人淡淡道:“所以你们最好快把废话说完,我等着用。”
青鸦道:“听到了吗?”
巴川点了点头。
青鸦道:“这小子真他妈有毛病,比我的毛病还大。”
巴川道:“能和二位结识一场,真是三生有幸。”
青鸦道:“那能不能趁着你用之前我先用,我喜欢活的时候用。”
黑衣人不耐烦的说道:“活的随便你,死了归我,其他的事情我不关心。”
青鸦拱手道:“了然。”
而朱雀此刻已经面如死灰,
巴川搓了搓手看着朱雀,上上下下打量了几个来回,朱雀像是被老虎那带着倒刺的舌头舔在了身上一样难受,青鸦一副事不关己的在旁边看着,巴川则一脸琢磨不透的表情怪兮兮的看着她,并且还在她的一些平常如果有人敢盯着看一定会挖掉对方的眼珠子的地方停留下来,但是她却不敢有丝毫的反抗,她的武功并不差,甚至可以说非常高,但是在这黑衣男子面前,她却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巨大压力,这是杀气!
只有常杀人,而且是拥有着绝对的实力的人才有的杀气,此前,她只在几个人的身上感受过,但这个黑衣人的杀气稍微有些不同,他的更加凌厉,更加寒冷,像是来自地狱的寒气。
巴川很满意的看着朱雀忽然伸手向她的腰部探去,朱雀一脸的惊恐,这时一只手有力的握在巴川的手上,巴川回头,青鸦摇了摇头。
而朱雀像是松了口气一样。
青鸦的双眼如刀锋直直刺入朱雀的眼里,朱雀立刻低下了头,青鸦道:“你很失望吧。”
朱雀沉默。
巴川有些不解,青鸦这时已经一改刚才的戏谑道:“她全身喂毒,只要碰到她的身体必死无疑,无药可解。”
巴川一脸惊讶道:“那你刚才还和我演什么戏,你早说我们就换一种方式了。”
青鸦道:“你这个人,善心太重,不失仁义,我是让你看看,这个女人有多么恶毒,如果你以为我们刚才说的话真的能吓到她,那你恐怕就真的离死不远了。”
巴川也有些心惊,因为对付女子要犯,即使是生性**的女子,也不愿意在众人面前受辱,女子要犯大多都心性坚韧,极难审讯,唯有此乃是多数女子的软肋,也正因如此,对付女子,巴川屡试不爽,虽然如果真的让他做那些苟且之事他也决计是做不出来,但很多事情,未做出的威慑往往比做出的事实更加令人恐惧,就像是藏在刀鞘里的刀。
未知的恐惧,总是能让人在心里的想象中无限放大其真实的面目。
所以当巴川将自己的要审讯朱雀的意图悄悄告诉青鸦时,青鸦已经明白巴川的手段,但他知道,这样的手段对朱雀是不管用的,她恨不得他们都来碰她的身体,但是她也明白,要引诱别人碰自己的身体最好的办法不是挑逗,而是装作害怕和抗拒。
这是多数人一种难以解释的古怪心性。
此刻的朱雀一改刚才的样子恨恨说道:“青龙,没想到你果然没死。”
青鸦一脸平淡道:“青龙已经死了,我不是青龙。”
朱雀冷笑道:“留着这样的话和教主说吧。”
青鸦道:“我比较好奇的是,你们怎么知道我没死的,弑魂,无论是谁都难以幸免的。”
朱雀道:“你住的那家店的小伙计到城里买肉买面。”
青鸦点了点头。
巴川一脸疑惑。
青鸦道:“肉店还开着呢啊。”
朱雀道:“不仅开着,所有的肉店都是咱们开的。”
青鸦道:“请注意,是你们,我跟你们没什么关系了,再让我听到,你恐怕就没有死的机会了。”
朱雀脸色一变,随即忽的哈哈大笑起来,笑的如同一个癫狂的疯子,笑的连眼泪都流了出来,说道:“青龙,我知道,教主最喜欢你,而且你的武功也最高,即使我们四人联手都未必是你的对手,可是,这样的话,你现在说出口,也只能吓唬吓唬五岁的小孩子,毕竟你现在只是一个废人!”
巴川愣了下,眼光如电瞪着朱雀一字一顿道:“你说什么?”
朱雀脸上还是露着疯狂的表情道:“我说什么?他现在是个废人!是个连死人都不如的废人!哈哈!他已经废了,他的出手我太清楚了,你们这群猪……”
然后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她的脑袋忽然从脖子上掉了下来,而掉下的瞬间,她依然还在笑着,表情仍然在变幻,可随即在看到了自己的身体后一刹那便换上了一脸的惊诧,脑袋在空中看到自己的身体,无论是谁,都一定会错愕的,所以她的脸扭曲了,因为恐惧而扭曲,随即这副表情便定格在这张脸上。
巴川道:“你怎么把她杀了,还有很多话……”
黑衣人道:“这些人出现的时候,我就没喝酒,没喝酒的时候,我总要杀人的。”
说完便将朱雀的身体轻轻推倒,就在尸体落在地上的瞬间,巴川如果不是亲眼看到无论如何都不敢想象这具尸体竟然变成了一滩碎肉堆在了地上,而黑衣人的剑锋却没有一滴血。
那一瞬间,他挥出了多少剑,巴川已经不关心,他只知道,在那样的速度下,剑锋是一定不会沾到血的。
青鸦走了几步一脚将朱雀的头颅踢向远处,他喃喃道:“这颗头颅里一定也喂满了毒。”
良久后,巴川道:“为什么会只派她来呢。”
青鸦道:“因为只有她,最想杀我。”
巴川道:“可是我看那位黄麟才是最想杀死你的。”
青鸦道:“黄麟想杀我,是因为他想证明他比我强,而朱雀,则纯粹是因为喜欢杀人,而且喜欢杀比她强的人。”
黑衣人一脸轻蔑道:“比她强的人很多。”
青鸦道:“她最开始暗杀教主没有成功,但教主没杀她,让她当了五行护法,教主喜欢她的嗜血和残忍。”
巴川道:“怪不得了,那现在可好,你种了些花儿好像坏了他们的好事,虽然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好事,现在又弄死一个朱雀,玄武说只有我能救你,但以现在的情况,恐怕有十个我也救不了你了。”
青鸦问道:“玄武果然来过?”
巴川道:“看来你俩关系不一般吧,你们那个什么见鬼的弑魂之后他便出现了。”
青鸦沉默,脸色变幻不定,巴川知道,那个弑魂的仪式,无伦自己觉得多么荒诞,但对于身处于其中并以此为信仰的人来说,那仍是如同平常人面对刽子手的屠刀般的凶险之事。
巴川接着道:“他不仅来过,还告诉了我很多事。”
青鸦道:“他这个人很少说废话的。”
巴川道:“说之前,我倒是先要说另一件事。”
巴川长长的呼出一口气,青鸦忽然道:“我猜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不管你说什么,你要知道一件事,过去了的,已经过去了,而且,能活着已经是一个胜过一切的奇迹,其他的都不重要。”
巴川道:“可是……”
青鸦罕见的严肃起来,打断巴川道:“没什么可不可是的,你把本大爷我救了,这件事,本大爷我也反正是不会感谢你的,所以就当做是扯平了。”
黑衣人把剑缓缓的插回剑鞘道:“这世间,不会武功的人很多,不会武功活着的人也很多,不差多这一个。”
青鸦望向巴川道:“反倒是你,确实不适合在江湖里混。”
黑衣人道:“要不然他怎么会来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
巴川道:“可我终究还是没能逃得出江湖。”
黑衣人嗤笑一声道:“曾经有位退出了江湖的前辈说过一句话,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巴川苦笑。
青鸦道:“没了武功,也不错。”
黑衣人道:“你也不用太过自责,毕竟这件事里也有我的份,以他当时的状况,你能做到那一步已经是个奇迹了,我倒是反而很好奇,你是怎么想到把那些他种的破花放进浴盆里的?”
青鸦也很好奇,他已经问过了小马,巴川到底是怎么把他弄醒的。
巴川思索了良久道:“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试试看,这家伙说过,那莺飞芙蓉的花蕊剧毒,花香可让人致幻,尤其混着黄酒,而且那花生命力极其强盛,既然那弑魂本就是灭心的妖术,所以如果那混着酒香的花香进入他体内,能让他致幻,也许,还能活过来。”
青鸦点了点头道:“他妈的,怪不得我醒来后觉得自己还没醒,而且总觉得身边有好多美女,但是真的醒来了又全都他妈的没了,最怪的是嘴里像是炸了个爆竹。”
黑衣人道:“也怪不得你昏迷时嘴角露着一副风流公子的诡笑,不过幸亏我看出了你已经深处幻觉之中,才能有机会给你服下九转回魂丹,不然,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
巴川忽道:“九转回魂丹?难道真的有这种东西?”
黑衣人道:“没有江湖传言的那么神秘,只不过是几种稀有的药材按照一个没多少人知道的秘方制作而成,只要人没死,都能活络筋脉、唤活心神、愈合伤口,但并不能真的起死回生。”
巴川道:“明白了,那夜你把这九转回魂丹放进了酒里让他喝了下去。”
黑衣人未语,青鸦道:“看来本大爷还欠了你一个好大的人情,这可还不起了,谁都知道,九转回魂丹,价值连城,几乎比得上少林三十六绝技,而且江湖上只有一门之人可制,但……”
黑衣人道:“再有价值的丹药,没了功效,还不如狗屎,这丹药药效不过三年,反正不用我也得扔,谁也不欠谁,我要杀你的时候,仍然是不会留情的。”
巴川在这一刻,想要大笑,也想要大哭,更想要大醉,只要人心不灭,即使江湖险恶,也总有值得栖息之地、付托之人。
第一百五十二章 泉边
“云生幽泉外,九转回环路。崩流瞬千击,无影飞花去。玄黄寒鸦过,天地共一壶。”巴川将玄武留下的三句话写在了纸上。
黑衣人读罢后,和青鸦相视一笑,只是这笑容在巴川看来很有些怪异,像是两个密谋的人贩子,准备把自己卖到哪个山寨里当苦力。
当巴川将玄武说过的话大概讲了一遍后,青鸦便明白了很多事。
黑衣人则陷入了沉默,然后开始喝酒,不停的喝酒,像是一个在沙漠里流浪多时即将渴死的人忽然到达了一个清澈的湖泊边,他喝的很快,一滴都没有浪费。
巴川问道:“这三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青鸦沉吟片刻道:“不好说。”
巴川白了他一眼道:“你憋了这么久就想出这么一句?”
青鸦伸手挠着头,像是没听到一样,不时瞅着黑衣人。
黑衣人喝完了第三坛酒后道:“只不过是说只要你修习得当,可以让武功更进一步,跻身一流好手。”
巴川道:“完了?”
黑衣人道:“完了。”
“嘿,你小子这么说的话,还真的也对,”青鸦一拍大腿,转而对巴川道,“你小子武功虽然是稀松了点,但人还是可以当朋友的。”
巴川对青鸦的评价哭笑不得,虽然他知道自己在江湖中名气不小,但如果和一些绝顶高手比起来,仍然有云泥之别,但被说是武功稀松还是第一次。
黑衣人不置可否,又喝了一杯道:“你真的就是那个巴川?”
巴川摸了摸下巴道:“我倒是情愿不是,估计能少很多麻烦。”
黑衣人忽然转而问道:“你知不知道魔教?”
巴川听后悚然道:“为何提起魔教?若是听说,江湖中恐怕连没有耳朵的人也不会不知道的。”
黑衣人盯着巴川看了许久后对青鸦道:“你应该对魔教更清楚一点。”
青鸦罕见的收起一脸的玩世不恭,沉着脸道:“魔教之真源恐怕无人得知,但其存在却是由来已久,江湖有传言魔教启于战国纷争直至秦汉交战之时,趁着当世大乱,由隐匿于中原及西域的能人异士组建而成意图救乱世于水火,并干预天下,而且并非‘魔教’,而是达摩的‘摩’,应该是‘摩教’才对,当然,也有称魔教其实乃是于唐朝时由天竺之地秘密传入中原意图不轨,更有称其实是前朝叛民起义结党后以魔教之旗号对抗元朝官府,甚至连本朝太祖也得其所助,然而这些都是捕风捉影尚不足信,但无论如何,魔教,有几个鲜明的特征,人员神秘行踪不定,不乏凶恶邪祟之徒充斥其间,存世已久势力盘根错节,四散天下势力广博,每逢天下不定及一些特殊的契机必然出现发起动乱。”
巴川听后自然想到了在刀削面馆里,简思南所讲的——其父——七星剑客简夜悬诛杀本欲侵入普陀寺的魔教余孽十八魔人。
青鸦接着道:“有传言魔教教众数以千万,也有传言魔教早已分崩离析,因内战而元气大伤,更有称魔教中势力最大的几位天王各立山头,变成了好多个更加秘密的魔教分支,他们隐于暗处,睥睨天下,借助无尽之财和邪祟可怕的武功操纵着一些所谓的名门正派甚至是官府,虽是传言无可考证,但魔教之威流传多年不衰,必有其由,便是魔教为数众多、纷乱神秘的种种魔功。”
巴川点了点头,这确实如青鸦所言,魔教的存在,在六扇门内部卷宗之中也有机密备案,只不过记载极少,其中便有初建六扇门的前辈或死或伤于魔教之手,但对其武学之究却几乎只字未提。
江湖中对魔教的武功传言不胜枚举,虽然不乏言过其实,但也说明了魔教的威慑在江湖中仍是其他帮派无法比拟的,即使是盛名在外的蜀中唐门、少林武当、五岳剑派、西方罗刹、东海无花岛也无法与之相比,魔教这两个字,就仿佛是朝廷中的锦衣卫一般,极少能够接触的到,却拥有着绝对的威慑力与令人胆寒的可怕之处。
巴川有些奇怪的说道:“这些确实是听来新鲜的很,不过,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青鸦沉默了一阵才道:“跟你可能没关系,但跟你的武功有点关系。”
巴川道:“难道你的意思是……”他忽的悚然一惊未能说出下面的话。
青鸦嘿嘿笑道:“武功是武功,魔教是魔教,就像是喝酒的时候要有姑娘,但没有姑娘,酒也可以照喝不误。”
黑衣人道:“虽然你说的话大多时候都是狗屁,而且是臭狗屁,但这一句,也还算贴切,武功就是武功,仅仅是武功。”
巴川道:“但让我更加疑惑的在于,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还有玄武,为什么会对这些如此熟悉?”
黑衣人一如既往的沉默。
青鸦大喇喇的说道:“本大爷我有没有打听过你是谁?”
巴川道:“没有。”
青鸦道:“那你为什么要打听我们。”
巴川道:“可是你们已经知道我是谁了。”
青鸦道:“又不是本大爷我让你说的,你自己想说,那别人有什么办法,难道你他妈的要吃屎的时候,本大爷我也要陪着一起吃吗?”
巴川语塞,青鸦这个老混子犯起混的时候那是谁都比不上的。
黑衣人忽然道:“所以现在去相思泉吧,因为我最近要走了。”
青鸦点了点头。
巴川仍旧满心疑惑,但还是跟他们缓缓走向那处沙漠清泉。
夜里的沙海一片漆黑,无星无月,除了耳边传来的风沙声,越到深处,越是几乎伸手不见五指,这种漆黑是真正夜的黑色,充斥在整个天地,三个人即使目力上佳,也几乎看不到近在咫尺的彼此。
沙漠深处,黄沙四起,不时有砂砾飞到他们的脸上。
相思泉的水波声柔柔传来,他们在泉边隐约能感受到丝丝的凉意,还有泉边隐隐绰绰晃动的莺飞芙蓉,那处小阁楼仿佛也随着映在泉中的月影和英菲芙蓉花朵一起晃着。
巴川对此地并不陌生,不久前便是在此地和青鸦绑在一起有惊无险的渡过了一夜,此刻安静的站在泉边,思绪不由得想起很多。
青鸦道:“玄武说让你在施展千影断魂步时同时能够使出破风乱流,气力触及十丈之远便可算小有所成,这话不假,只不过,在此之前,得需要你先洗个澡。”
巴川道:“不会是让我跳进这泉中吧?”
青鸦道:“准确的说,是要让你站在泉上。”
巴川道:“我又不是神仙,即使是轻功卓绝可以做到水上飘,也做不到站在泉上吧。”
青鸦道:“轻功当然是不行了,但千影断魂步和破风乱流加在一起就做得到了。”
巴川仍是不解,毕竟这些话在他听来实在有些骇人听闻。
黑衣人开口道:“千影断魂步在于迅捷和神秘,这个你自己自然晓得其中玄机,功如其名,一旦施展,疾速无伦漫天踪影,往往于瞬间取人性命,顾名千影断魂,但破风乱流如那玄武所言,那是一门玄妙的气功,可以说,练成破风乱流,便是将身体之内的气运用到了极致,既然是气功,就应该收放自如,而轻功本身也是提气之法,因此两门武功颇有些共通之处。”
巴川一时头大如斗,不解道:“可就算如此,为什么非要在这个时候来,而且,为什么非得站在泉水之上呢?”
黑衣人淡淡道:“因为我们喜欢。”
刚说完这句巴川便听到青鸦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而他还未及回嘴,就感觉到自己腰侧被轻轻推了一掌进而腾空而起,紧接着只听“扑通”一声自己已经掉进了泉水中。
黑衣人道:“在你能站到泉水上之前,就不用上来了。”
巴川道:“如果我非要上去呢。”
黑衣人道:“你可以试试。”
泉水并不深,只不过刚到巴川胸口处,巴川脚下一点,人如利箭般向着岸边冲出,只不过他身体还未完全离开水中,脑袋便感觉像是撞上了一堵正在快速移动的墙一般将自己生生顶了回去,不用想都知道一定是黑衣人从中作梗,巴川试了多种方法,甚至潜入水中悄悄沿着岸边游至远处刚露出半个身子,人便已经凌空而起,只不过方向是反着的。
青鸦嘿嘿笑道:“小子别白费力气了,这个小混蛋不仅是天生的夜眼,在无星无月的深夜里仍如白昼,而且五感极其敏锐,你那点小动作,简直就像是在老嫖客面前耍奸的小婊子,没用的。”
巴川还未开口骂青鸦这个老混子便听到黑衣人淡漠的声音:“如果你想和他一起洗鸳鸯浴,我保证到明年过年你都可以一直在水里。”
青鸦干笑两声道:“你们忙着,本大爷我这就睡了。”
然后青鸦接下来能听到几乎是规律的“嘭”的一声和紧接而来的“扑通”声及巴川的骂骂咧咧,无伦巴川做什么只要刚露出半个身子就会被黑衣人以极其诡异的身法一掌打飞再掉进泉水里,巴川甚至只是在考虑怎么让自己站在泉上并未想要逃到岸上也仍然会被一视同仁,他就像是个想要跃龙门的胖头鱼,只不过他面对的不是逆流的瀑布,而是无论怎么游都会迎头碰上将他砸回去的大棒子。
直到黎明初现,霞光于地平线散射出刺眼的光芒,青鸦伸了个懒腰醒来便看到巴川正浮在泉水上喘着粗气,而黑衣人则站在不远处好像从不曾动过,只不过巴川刚刚跃起便看到黑衣人如闪电一般激射而出随即又回到远处,而巴川则又跌落到泉水中。
青鸦打了哈欠道:“哟,还在里面泡着呢,啧啧,真是可怜,你小子下手也是真黑,不过也不能怪他,谁让你悟性低呢,换成是本大爷我,估计早就练成了。”
巴川有气无力道:“你他妈的坐着说话不腰疼,武功本就是需要下苦功经过长期修习而成哪是这么一朝一夕间可以炼成的……”
青鸦摆了摆手道:“此言差矣,此言差矣,换做别人、别的武功那自然得是勤修苦练,即使天资聪颖,没个十年二十年的苦功夫也别想出头,可你这不一样啊。”
巴川耷拉着有些发青的眼睛欲言又止,青鸦笑道:“说多了就没用了,自己慢慢想吧,你们忙着,我再睡会儿。”说完又躺下并且在脑袋下面堆了更多的沙子还堆成了一个枕头状,舒舒服服的又躺了下去。
巴川道:“就算不吃饭总得让我睡个觉不是?”
黑衣人依然不紧不慢的说道:“你没睡我也没睡,岂非公平的很,何况你练的成或者练不成本来对我也没什么好处,我都没抱怨什么呢。”
这么一说巴川也觉得无话可说,青鸦梦呓般道:“有的酒坛子泥封比较厚,这种时候就得多用点力气。”说完还翻了个身。
巴川也未理会,只是再次挣扎着一边仔细回想之前无名老人的口诀一边用尽心力跃出水面,只不过这次刚刚跃出水面,腰侧便像是被一头发狂的疯牛撞了一般直飞出三丈远才跌进泉中,他呛了几口水才探出脑袋来道:“你要弄死我啊?”
黑衣人站在岸边一脸悠然道:“据说佛家禅宗讲究当头棒喝,倏然悟道,我只不过化而用之,如果今日仍不能有所精进,明日,力道将继续增加一成。”
巴川此刻终于明白了这不过是青鸦那个老混子刚才出的主意,可惜他现在已经连骂人的力气都没了,但他也注意到虽然自己被打出三丈之远,可并未感觉到心脉震动,然而此刻他已经无暇多想,天色大亮,他也看到了那些在泉中摇曳的莺飞芙蓉,花朵鲜艳,随风轻动,花香悠然飘来,只不过之前这泉水中有不少的水草芦花,竟然已经全部都枯萎凋谢,只剩残留的根茎在泉中毫无生气的轻轻摇摆。
他再次跃出水面时,眼前黑影一晃,他脚下无意一滑再次向上窜出两寸,紧接着自己的屁股已经中了重重的一掌,他的身体随即划出一条优雅的弧线再次跌入泉中,巴川哭笑不得道:“你现在好这口了?”
黑衣人神情略显尴尬随即神情一正道:“总不能光打一个地方,偶尔也要换换。”
巴川摇了摇头双手忽的一拍水面人已经向着泉心激射而去,然而他的小心思并未逃过黑衣人,因为紧接着他感到一阵疾风在自己的身上划过,同时他的腰上再次挨了重重的一掌后像是一颗巨石般轰然落进泉中,飞向那片莺飞芙蓉之中。
他整个人在泉下忽的有些昏沉,虽然被击中的是屁股,但却自有一股莫名其妙的通透,混杂着全身筋脉的震动以及一些说不清的迷乱,只不过他可能因为疲累陷入了短暂的无力中,借着晨光他睁开了眼,发现这片沙海中的泉水竟然清澈的让自己可以看到周围所有的东西,包括脚下泉底的砂砾,还有不远处莺飞芙蓉的根须。
他的身体也像是一根水草,悠悠的在泉中漂浮,直至撞到一根支撑那廊阁而钉入水中的木杆,然后他便看到一个巴掌大小的赤红活物像是喝醉了一样摇摆不定的游到了自己的近前,这东西通体赤红,夹有深黄与黑色相交,双眼贴于两侧,像是一条怪异的鱼,就这么停在自己的面前,然后这条鱼好像后力不济又像是一个闻了迷香的人一样侧过身子摇摆不定继而横着撞到了巴川的脸上,他伸手抓住这条鱼,意外的发现这条鱼的身体竟然没有鱼鳞,所以握在手中竟然也没有丝毫滑溜的感觉,而且他虽身在水中,却好像能隐隐闻到这条鱼身上一股很淡的香味,他奋力挣扎着露出了头,深深吸了口气,而这条鱼的香味竟然如此浓烈诱人,像是一股清泉冲进了自己的鼻翼,也许是太过疲累,他就像是一个野人一样一口咬在了这条鱼的鱼身上,里面的血液便汩汩流入自己的嘴里,没想到这鱼血不仅没有一丝鱼腥气,反而鲜美芳香,好像是早春的新茶带着一丝纯净的清香沁入心脾,等到鱼血被他吸干后,整条鱼便只剩下一根无刺的鱼骨支撑着黄黑交错的鱼皮,在他手里随风摇曳。
巴川也觉得像是在筋疲力尽之后吃了一顿饱饭一样,灵台清明了不少,随即便又向着黑衣人所在的地方飞身而去。
只见他在泉上轻点两步后一道黑影已经滑过,巴川的背部再次被击落入泉中,只不过他在落水时不自然的滑出了半步,像是走在了冰面滑倒一样。
虽然还是无法敌得过黑衣人那绝伦的速度,但巴川却觉得自己的身体并不像之前那么疲惫甚至隐隐还有些体力在恢复的感觉,他无暇多想,双手轻拍水面,身体探出水中,同时脚下不自觉登出几步,然后他整个人跃出水面时,他能感觉到一个黑影再次滑过,他就势扭腰、低头、滑步后,并未被掌击,回头才看到有些惊愕的黑衣人正在空中划过,巴川正要得意忽然像是掉进了陷阱一样扑通一声再次掉进泉水之中。
青鸦不知何时已经盘坐了起来,一本正经的看着已经站定的黑衣人道:“看来,刚才你确实是没打中,空中逛街啊。”
黑衣人道:“我倒是希望我空中逛街的时候多一些。”
青鸦道嘿嘿笑道:“那会儿他被击飞后好像发生了一件事,你正在发呆,所以并没有没看到。”
黑衣人看了他一眼道:“什么事?”
青鸦道:“是什么事已经不重要了,关键是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我想,接下来你只要稍微做一次尝试,就可以开始下一个阶段了。”
黑衣人听后貌似颇有些惊讶道:“你是说真的?你要知道,如果不确定他能做到那一点,贸然开始……”
青鸦打断他道:“我知道我知道,他一定会被你活活打死,所以才让你稍微做一次尝试,也许那个传说的有些东西是真的呢。”
黑衣人还是不太明白青鸦在说什么,但有一点他是了解的,那就是青鸦这个人,无伦作为朋友还是对手,他都相信青鸦卓然的洞察力和判断。
于是当巴川再次跃出水面时,黑衣人并没有如之前般立刻闪电般的划过他的身边给他雷霆一击,而是只等巴川轻点水面到了近前时,黑衣人身形微动,巴川便发现自己的视野中出现了两个黑衣人,一眨眼后又变成了四个,不过片刻间,他的眼前出现了几十个黑衣人的身影,然后这数十个黑衣人同时跃出,青鸦露出一脸猥琐的笑容道:“要小心了,这一招化身万千,和刚才相比可是有着云泥之别,如果你不能同时击中这些幻影,就等着被群殴吧小子。”
巴川一愣,这些身影竟然齐齐向自己涌来,要知道这短时间虽然黑衣人已经击中了他无数掌,但都没有用内力,因此巴川并不会受伤,但随着之后黑衣人的掌力增加,只要被击中至少也会飞出几丈远,像是被一头牛撞飞一样,即使没有受伤,但如果同时被击中数十掌,即使是个铁人,恐怕也要变形了,巴川随之向后激射而出,这些黑影也随之而来,巴川习惯性做了一个发出如意珠的动作,但随之也想到自己手里根本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扔出,但同时他已经看到已经有十几个影子来到了眼前,他甚至能看到每一个黑衣人瞳仁里映出的自己的身影,这一刻他竟然涌出了强烈的焦躁和亟待毁掉眼前这些黑影的念头,而这种嗜杀的念头他却很少出现。
也就这一瞬间,他已经感到自己的身体十几处传来重重的掌击,那竟然真的是实实在在的掌击,虽然他有一定的心理准备但还是被这强大的冲击震的愕然,眼看着后面的几十个黑影他由惊到怒,眨眼之后,黑影已经如同蚂蟥一样飞身而来,他还未及错愕他已经感受到了几十道掌风呼啸而来,他在挥手之后整个人像是一个被抛出去的破布袋远远的飞了出去,那频繁的掌击几乎已经让巴川晕厥,至于疼痛也因为太过密集的攻击而过滤直接麻木,等到他再次落入水中时,他便真的晕了过去,因为他已经连一丝力气都使不出来了,像是一个无力溺水的人直接沉入了泉底……
巴川知道自己醒来了,虽然他还是昏昏沉沉,但全身上下袭来的疼痛正如潮水一样不断的提醒着他不仅活着,还已经醒了,他睁开眼,一轮明月如挂在半空的玉盘,发出灼灼耀眼的光芒,漫天繁星散落在整个视野,四下安静的像是整个人漂浮在夜空之上,伸手即可摘星,仰身便能揽月,随即他的心也安静了下来,身上的疼痛也仿佛开始消退,他努力向四周看去,黑衣人正和青鸦在不远处齐齐坐在地上交谈着什么,面前的柴火静静的燃烧,显然已经烧了许久。
他罕见的看到青鸦一脸的严肃,那神情俨然像是一名讲经的僧人,而黑衣人则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同样罕见的是拉下了脸上的面罩,露出那半张清秀冷峻的面容,二人望着远处的相思泉,边说边扒拉着火堆,不时添几条柴,微风而过,火焰上下游走在空中,映照着他们的影子,然后他继续闭上眼,他忽然觉得很需要一点这样的静谧,不仅仅是喜欢,他从未有这样的一种感觉——他需要这样的安静来让自己脱离一个他不喜欢的东西,他并不能准确的说清楚那是什么,可他不喜欢,但也知道无法消除,最好的办法就是这样,让静谧散落在周身内外,仿佛游荡于九天,脱离于尘界。
只不过有一个让他难以释怀的地方则是,他好像又莫名其妙的被卷进了一个到现在都完全不明白的漩涡中,比自己曾经遇到过的任何一件大案都更加扑朔迷离,这片沙漠,看似平静却有多方势力犬牙交错,虽然不知道为了什么,但他的直觉却很敏锐的察觉到了山雨欲来的涌动,他明明是为了平静才到了这里,从暗水到现在,好不容易过去了一年,可是,他渴望的宁静,却仍没有真正的到来,他好像走到哪里都会伴着一些事情的发生,有时候他也会怀疑,自己难道才是那个暴风眼?
想来又觉得有些可笑,他睁开眼,星辰欲动未动,不时闪烁湮灭,一如人间。
第一百五十三章 沙暴(一)
巴川也忘了自己何时又再昏睡了过去,只是醒来时,已经是下午,轻风伴着砂砾于身侧厮磨,可能因为睡得太久,自己的半个身子已被埋入了沙里,他坐起来的瞬间,像是有千万把刀剑捅进了身体,疼的几乎要晕过去,幸亏这种疼痛离开的也很快,而且离开的一丝不剩,他甚至怀疑刚才的疼痛是余留的梦。
望向四周,相思泉水波不兴,青鸦正蹲在泉边细细看着眼前的一丛莺飞芙蓉,同时还喝着酒。
巴川呆呆的看着青鸦,猛的一惊,身形已如虎豹般蹿起飞身至青鸦的身后,青鸦还未及回头,酒葫芦已经被远远踹到了泉心,而他已经被巴川抱着朝后跌出三四丈远,几乎扎进沙子里,巴川骂道:“好不容易把你救活你个老混子想干什么?”
青鸦重重的喘了几口气脸涨得通红道:“你他妈是不是有病,刚醒来差点弄死本大爷,你没看到那莺飞芙蓉已经没有花朵了吗?别说喝酒,你在那喝尿也不会有什么事,赶紧给本大爷放开。”
巴川一愣,看了眼泉边,确实发现那莺飞芙蓉只剩下花茎,整个花朵像是被砍了一样,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若非知情人,乍一看会以为是刚长出来的芦花,只有绿色的花茎在水中轻轻摆动。
青鸦爬起来道:“哟,你小子看起来精神头不错啊,刚一醒来就能活蹦乱跳的,早知道当时就应该让那小子下手再重点,可能你就能多老实一点。”
巴川像是刚醒来一样问道:“你这些宝贝花怎么都成这个德性了?”
青鸦道:“这种花的花期本来就很短,只不过是在长出来的时候生命力极为强悍,几乎不死不枯,但过了花期就会迅速凋谢,过不了三天,连花茎都会消失的。”
巴川道:“所以你种下这些花的原因就真的只是为了让那些七星草无法生长对吗?”
青鸦默然无语,然后盯着巴川一直盯到他感觉心里发了毛,巴川道:“要是不该问的话就当我……”
青鸦道:“不是该不该问,而是,你他妈赶紧给本大爷把酒葫芦拿回来,踹那么远……”
他们二人又回到了老马的小店,至于为什么黑衣人离开,而且为什么已经不需要继续练功,巴川没有再问,本来他也兴趣缺缺,至于黑衣人,反正他本就是个行踪不定的神秘人,离开的虽然莫名其妙,但该来的时候相信也不会来迟。
临到下午的时候,天色变的有些昏黄,而且那种昏黄之色愈加浓厚,而且几乎也没有了风,老马脸色一直很凝重,巴川问他发生了什么事,老马说可能要发生风暴,说完就带着小马拿着锤子和钉子在小店各处叮叮当当的敲了起来。
青鸦道:“这里都十几年没发生过风暴了。”
巴川问:“风暴会很严重吗?”
青鸦道凝神望着窗外小声道:“在沙漠里发生些大的风暴很正常,但据我经验来看,恐怕不太像是风暴,而是沙暴。”
巴川道:“沙暴是什么?”
青鸦不置可否,喝了口酒眼神中透着一丝忧虑道:“你看西边的天色,黑色和黄色交杂在一起,旁边却是蓝天,而且云是一层一层叠在一起的,这种云象极为罕见,一般都不是好事,很有可能像是沙暴,是什么我也不好给你解释,反正如果沙暴过去了,这个镇子就会变成一座地下陵墓,全都会被埋在两三丈的黄沙之下,如果要跑,风大到把房子吹飞就跟咱们吹一片破布一样,所以,你自己想那是什么。”
巴川看着青鸦不像是危言耸听,想起来这倒与之前钟离行歌曾经在海上游行所描述的一些海上的暴风发生时的情景很像,只不过幸亏他们不是在海上,巴川哑然失笑道:“那我们现在离开这里不就好了,等这沙暴或者风暴过去再回来。”
青鸦眼神有些怪异的说:“这不是屁话吗?要来得及早跑了。”
巴川更为不解道:“这沙暴要来也得有个过程吧,所以我们现在跑不就是了?”
老马和小马钉完了周围的门窗,跑了过来,老马一脸的凝重,像是家里死了人一样颤声道:“客官啊,看这个天气是日踏了,可能马上就要来风暴咧,赶紧往沙洲城跑吧,估计今天晚上风就大咧没法子走咧。”
青鸦笑了笑道:“老马啊,你这里有没有地窖什么的?”
老马道:“有啊,就咱们厨房后面就有,之前是个菜窖,咋咧?”
青鸦看了看外面的天气道:“现在跑啊肯定是来不及了,一会儿咱们都钻到下面,是生是死就看造化吧。”
老马的眼睛睁的跟鸡蛋一样半晌才道:“咋不跑咧?”
青鸦道:“从这里入关到沙州城大约百里,总得跑个一天吧,但依我看,接下来的沙暴可能不到半个时辰就会来的,到时候你在半路就得被活埋。”
老马更加惊讶道:“你说啥咧?沙暴?这个地界几十年都莫有过沙暴咧?可不敢乱说,沙暴会死人咧!”
青鸦喝了口酒悠然道:“你们想跑就赶紧的,到时候我给你们烧纸,放心吧。”
老马脸色都成了酱紫色,小马一脸茫然的看着窗外,除了远处的天色仿佛隐藏着些许的不祥,周围看着还算正常。
巴川也有些难以置信的看了看青鸦道:“你别吓唬老实人,半个时辰,怎么可能呢?你以为是下雨啊?”
青鸦没理他对着老马道:“赶紧收拾收拾地窖,准备半缸水和一些吃的放下去,希望你的地窖最好大一点,不然就算不被活埋咱们也得被活活闷死。”
老马搓了搓手看看外面的天色叹了口气拉着小马往厨房走了去,巴川则走出门外,他还是不太相信半个时辰后会有那么可怕的沙暴会发生在这个祥和安静的小镇,他随意向远处看去,忽然看到一些什么东西在迅速的移动,等他仔细看清楚后大惊失色,竟然是无数不知名的虫子和蛇以及所有沙漠中的动物正在朝着东边如同洪水一样奔去,这些沙漠中潜藏的活物此刻像是慌不择路的灾民一样,甚至连那些蛇都来不及去吞咽旁边的沙鼠和其他猎物。
青鸦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巴川旁边道:“蝼蚁尚且贪生,这些沙漠上生存了很久的家伙们对危险往往比我们更要敏锐。”
巴川道:“但为什么都往东边跑呢?”
青鸦道:“这应该问他们,我怎么知道。”说完喝下了最后一口酒正要转身回去时,巴川碰了碰他指向前方。
青鸦点点头道:“别看了,过不了两炷香这边就会被沙子埋了。”
巴川道:“那,既然这样,你有没有发现一个很反常的事情。”
青鸦向后看了看然后低声道:“是不是觉得这个镇子还这么正常觉得很反常?”
巴川点点头,因为既然天色已经变得如此骇人,这个镇子里的人竟然依然没有任何惊慌,街上依旧如常既没有人,但也没有听到什么惊慌失措的叫喊,就连旁边的陈一杆家,也好像没什么动静。
青鸦嘿嘿一笑道:“要不要跟邻居提醒一下,说不定两个人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巴川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而且如果这沙暴真的如你所言,那估计活下来的没几个,我看提不提醒都无所谓。”
青鸦道:“说的也有道理。”
巴川道:“你是不是早已经知道了?”
青鸦不置可否,只是说:“都要死了,知不知道有什么用啊。”
说完转过了头也冲进了厨房和老马父子在地窖里准备着。
巴川嘴上虽然说的随意,还是走到陈一杆门口轻声说了几句话,然后走了回来,他出神的望了望天边已成墨色的层层烟云,半边天空像是打翻了墨,而另一半天空却有些暗红,然而却没有一丝风,连脚下的砂砾都像是被黏在了地上一动不动,四下安静的像是冬日雪后的凌晨,与其说这是个镇子,倒不如说像是一片寂静的坟陵。
第一百五十四章 沙暴(二)
刚想到此,老马已经跑了出来,叫道:“客官,包看啦,赶紧回来,关门咧,门窗都得关的严严实实的。”
巴川、青鸦和老马父子将楼上楼下的门窗都关了起来,还用麻绳、柴火棍将门窗都尽量栓的严实,然后巴川将一缸水搬到了下面,他下去后发现下面这个地窖竟然几乎和上面一样大,只不过是朝着另一边挖出来的,下面有十几根粗壮的树干支撑起来,地上是厚厚的一层干草,踩上去颇为松软,里面有一张简陋的桌子,上面放着不少羊肉和风干的牛肉,角落处扔着一些杂物和旧衣服,小马拿了一小桶煤油放在旁边,巴川则将一缸水搬到了桌旁,然后他们四个人又上去透过窗户看着外面的天色。
不过短短一炷香的功夫,外面的整个天空都已经变成了暗黄色,远处出现了高达几十丈的滚滚沙尘!如同海上的惊涛,而且连绵数里,眼界之内全都是黄褐色的沙子,几乎被包围了一般,巴川还是第一次得见如此壮观可怕的沙漠风暴,那些沙尘像是巨大的怪物般所到之处均被吞没殆尽,巴川几乎都已经看愣了,老马和小马更是一脸惊恐,老马说他活这么大都没见过这么吓人的风暴,青鸦道:“赶快躲起来吧,看着还很远,其实,用不了盏茶功夫就会过来的。”
说完和老马父子都急忙跳进了地窖里,巴川仍然定定的看着远处翻滚而来的沙尘,确实如青鸦所说,不过眨眼功夫,他便感受到有一股强烈的风吹袭而去,整个小楼仿佛都在颤抖,那些沙尘几乎已经变成了黑色,迅速的向着四周疯狂的扩散,而且让他惊讶的是,他很清楚的看到几只骆驼,并不是在地上,而是在空中像是柳絮一般在那些沙尘里一闪而逝,风声更紧,他眼前的黄沙已经漫延开来,眼前已经是茫茫一片,他也立刻向地窖走去,他刚走到入口,就听到震耳欲聋的风声席卷而来,等他跳下去时他真切的听到门窗碎裂的声音,他急忙下去和青鸦用一块木板将窖口堵上,然后用已经准备好的几块巨石将窖口封死,同时他们听到了巨大的声音从上面传来,那是夹杂着无数碎裂之声还有风暴本身巨大的声音他们即使堵上耳朵仍然感觉到巨大的压力,仿佛头上的风暴要将整个大地撕裂!
小马已经蹲在墙角快要哭了出来,老马一脸的僵硬抱着小马堵着耳朵如临大敌,巴川和青鸦则坐在老马父子旁边捂着耳朵看着对方,青鸦还不时挤眉弄眼,这种时候他竟然还笑得出来,巴川用口语问青鸦这种沙暴要多久才能结束,青鸦道:“快的话一顿饭,慢的话要刮好几天,如果出去一定会死的。”
巴川也道:“可是如果刮好几天我们都会被闷死在这里。”
青鸦毫不在意的一笑然后挪到自己的酒壶跟前用嘴吸了一口便靠在墙上翘起腿晃荡了起来,好像外面刮的不是沙暴,他只不过是因为天热下来乘凉的。
不多时,真正的沙暴好像才真正来临,虽然大风吹袭的声响已经减弱,但另一种难以言说的声音正在沙沙作响,巴川颇有些疑惑,青鸦告诉他那是巨量的黄沙正在因为狂风的吹拂而发生迁移,就像是一个巨人正在将厚厚的黄沙铺满风暴吹过的地方,而且窖口本来还透下的几丝光线不多时也全被堵死,说明门窗已经被吹破,有巨量的黄沙已经涌入,老马和小马仍然愣愣的瞪着上面,巴川也有些不知所措,只有青鸦依然靠着墙一脸轻松。
将近一个时辰后,风声渐弱,沙沙声不时作响,青鸦道:“没想到这次来的虽快但去的也快。”
巴川已经感到自己喘息有些困难,但是也能感觉到上方没有了之前震耳欲聋的声响,巴川将封堵窖口的巨石挪开,而窖口那块木板已经纹丝不动,巴川竟然打不开,青鸦道:“打碎木板,然后躲远点。”
巴川照做,一掌劈裂木板,紧接着一股黄沙如水浪一样源源不断奔袭而下,不多时黄沙停滞,光线也透了下来,四个人将黄沙摊开爬了上去,四个人刚露出头,便看到小店的门窗几乎都已经吹飞,黄沙将所有的桌凳都已经掩埋,地面积了近三尺高的黄沙,整个小店基本只剩下几根梁柱和屋顶,一阵一阵的西风吹来,沙沙作响,老马和小马爬出来一屁股坐在地上,老马更是满面的沧桑和无奈,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巴川向远处看去,整个沙河镇的街道都铺满了两三尺的黄沙,大多门窗均被吹破,很多人家的屋顶都已经掀翻,甚至有一些整个屋子都已经消失,只剩几堵墙和一些杂物。
沙河镇虽然人员稀少,牲畜也不多,但还是能不时听到些人声和犬吠鸡鸣,但此刻,整个镇子安静的像是一大片坟墓。
小马忽的便哭了起来。
这里毕竟是他的家。
青鸦则目光灼灼的沿着长街打量着各户人家,并不觉得丝毫惊讶。
巴川和青鸦踩着黄沙几乎是爬到屋外,陈一杆的那杆酒旗已经不见踪影,但他的屋子看来结实得很,从外面看几乎没什么损伤,因为陈一杆的店是以木为构架的窑洞,除了门窗的窗户纸被吹散了之外并无异状。
此刻天空一如往常,湛蓝无云,如果不看这地上的阑珊景象,根本不会想到刚刚发生了沙暴。
巴川像是看到了什么一样往远处爬了两丈,轻轻拨开黄沙,使劲抓着什么提了起来,竟然是一匹马。
只不过是一匹像是被抽干了血又晒了许久的马干,马眼已经没有了,只剩下塞满了黄沙的眼眶,正在往外簌簌流着细沙,马腿几乎只剩一层干枯的皮包裹着骨头,巴川将这匹已经风干的马放置一旁,勉强站了起来,对青鸦道:“这是不是天意。”
青鸦道:“为何这么说。”
巴川道:“我刚到此地时,来了一伙人,听到他们谈论什么银狼,还有七星草和铁背鱼的事情,听起来对这传说颇为笃定,而且一伙人志在必得。”
青鸦道:“我知道,正好碰上那黑衣小子,都被他送上了路。”
巴川道:“所以就算那传说是真的,这沙暴过去,恐怕那片泉水早已经消失了,还谈什么长生不老、延年益寿,还不是一场空。”
青鸦懒懒答道:“话也不能这么说,那好歹也是那伙人的一个念想,如果非要追究,人活着本来也就是一场空,武功盖世也好,富可敌国也罢,死了以后什么都没了,可如果都这么想,早就天下太平了,还争什么名利,人活着,就得折腾,所以这么想来,欲望,是个好东西。”
巴川叹了口气,四处张望,远处开始不断有几户人家的门窗打开,陆续有人费劲的爬出来,巴川便起身要过去,青鸦却拦下巴川轻声道:“最好什么都不要管。”
巴川疑惑的看向青鸦,然后又看向陆续从屋里爬出来的人,发现爬出来的这些人虽然狼狈不堪,却没有丝毫的惊慌失措,像是刚才只不过是下过了一场雨,然后现在出来收没来得及拿回去的衣服。
紧接着陈一杆的门缓缓的打开,因为门外堆积着黄沙,所以门刚开了一个缝,便没了动静,以陈一杆的身体,恐怕要打开这扇门并不容易,巴川便走过去将门口的黄沙推了出去,然后帮陈一杆拉开了门,陈一杆伸出头满脸的困倦和疑惑道:“外面怎么回事啊?”
巴川哭笑不得道:“你难道一直在睡觉?”
陈一杆打了个哈欠道:“你有没有老婆?”
巴川道:“没有。”
陈一杆道:“等你有了一个漂亮的老婆,你就知道你会多喜欢睡觉了。”
巴川道:“那我还是不要娶老婆的好。”
陈一杆嘻嘻笑道:“此言差矣,我看你面色桃红,额上飞霞,说不定好事将近了呢。”
巴川干笑两声道:“你看看外面的样子,哪个女的会有毛病到现在跑到这里找男人。”
陈一杆探出半个身子,向着周围瞅了瞅道:“还以为多大点事,放心,睡两天这沙子就都没了。”
说完缩回身子和巴川挥了挥手就关上门回去了。
巴川走回去和青鸦道:“这里的本地人都这么看得开吗?”
青鸦向后指了指道:“肯定也有看不开的。”
小马正坐在桌子上失神的看着这间千疮百孔的小店,老马则拿着一个木盆将沙子倒出屋外,但神情倒也颇为淡然。
风不疾不徐的吹着,黄沙随着风四处游弋,青鸦静静喝着酒,巴川出神的望着远处,老马累了也坐在门口喘着粗气,小马依旧发着呆,天边的云悠闲地飘着,而夕阳,还差一点时间才能昏黄。
巴川忽的默不作声的走了出去,青鸦也跟在他后面。
他本以为相思泉一定被掩埋了,因为本应该是相思泉的地方已经变成了几丈高的沙丘,巴川叹了口气,一步一步走了上去,但他惊讶的发现,这场沙暴竟然没有将相思泉掩埋!
这些高高堆起的沙丘像是忠实的守卫一样环绕在相思泉外,如果不是因为巴川亲自经历了这场沙暴,他几乎怀疑有没有沙子落到这片一如往常的相思泉水之中,现在的相思泉像是藏在了三面环绕的沙丘之中的洼地,风吹过,涟漪休闲的缓缓荡开,泉边的亭台楼阁和廊道丝毫不损,静静卧于泉边,像是家里养了多年的狗,正匍匐在门口睡了去。
巴川道:“这相思泉难道真是观世音菩萨手中玉净瓶里泼出来的仙露吗?”
青鸦呼哧带喘手脚并用爬了上来四周看了看道:“还真别说,这里真他妈的邪门儿,像是一点沙子都没进去。”
巴川道:“这倒是个隐居的好地方。”
青鸦道:“如果这里面有鱼,才叫幸运啊。”
巴川笑了笑道:“只要不被吃掉确实算得上幸运。”
他当然想起了那条鱼,滋味确实不错。
第一百五十五章 扑朔迷离
一直到晚上,除了陈一杆,巴川再没看到这条街上的其他人,好像这个镇上的人都在做着一场醒不来的梦。
老马和小马把沙子倒出去了不少而太过疲累便呼呼睡去,青鸦一如既往的蹲在外面和那只呆乌鸦说着什么。
巴川上了楼,窗户已经吹飞,只剩窗口,屋子里积了不少沙石,但他也不准备收拾,反正晚上的风通常都很大。
各处因夜风吹袭而发出的呼呼声不时响起,他甚至能感觉到周围的沙子在移动。
巴川坐在窗口,啃着一个老马给的干面饼和一块硬牛肉干,今夜竟然没有月亮,明明沙暴后天空一片晴朗。
一阵风吹过,他听到一声低呼,随即身体已经从窗户翻飞而出,紧接着便看到一个黑影肩上扛着一个人快速向远处飞奔,而那只呆乌鸦正在空中盘旋,青鸦毫无踪影。
巴川立刻追赶而去,但几个起落后,翻过一处沙丘后,他竟然跟丢了。
那个黑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巴川站着的地方,正是他看到那个黑影最后跃起落下的地方,天上星光灿烂,但无月之夜仍然漆黑一片,巴川缓缓踱步,不时便听到人声,他循着人声掠去,不时他便看到四个人,其中三个围着一个,但并没有看到青鸦。
巴川俯下身子趴在沙丘后,只见那三人脸色冷漠,被围着的人满脸惊恐重复说着“不是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然后那三人忽然同时出手,巴川悚然一惊,因为那三人竟齐齐将手伸进了那人的身体里!
简直是堪比刀剑般锋利狠毒的三只手。
中间那人忽的双眼凸起,嘴里流出血沫双手紧握其中一人的手臂仍然在呻吟:真的不是我……
那人冷冷道:“我知道不是你,所以你得死。”
然后下手的三人竟然将手上的血都舔的干干净净,像是三头野兽一般。
那三人舔干净后仍然未离开,只是静静的站着,像是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不多时,便又从另一侧冲来五道人影,最前面的一人看着那三人脚下的尸体大声道:“又是你们三个混蛋!”
那三人齐齐转身面对着他们,面无表情,其中一人道:“不交出东西,我们是不会放手的。”
“他妈的你们是耳朵聋了吗?老子上次就说过了,那个见鬼的惊雷锏我们从没见过,更不可能在我们手里。”
“可是冯五之前说,惊雷锏就在你们手里,而且是他首先经手的。”说着指了指脚下的死人。
“冯五?那个王八蛋要说你是狗屎你承不承认?”
“只要能拿到惊雷锏,说我是什么我都愿意承认。”
“妈的,真他妈的,那你让冯五那个王八蛋给老子过来,老子跟他当面对质!”
“他死了。”
“什么?死了?什么时候死的,怎么会死的?”
“那不管我们的事。”
“真他妈的没天理,你让我去见庞老爷子,我亲自跟他说!”
“你不配。”
“可老子真的没有那个见鬼的玩意儿啊!”
“那你只能去死了。”
那人愣了一下然后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四个人猛地笑了出来然后道:“我们雷家在关外横行数十年,你们庞老大年轻时候见到我爷爷都要敬他三分,你们好大的胆子!”
“那是你爷爷和我们总瓢把子之间的事,和我们无关,”那人顿了顿接着道,“何况,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说完那三人脚下一点已经向那雷家的五人飞奔而去,雷家五人各自抽刀劈向三人,只见那三人身形如同一人一般,各自伸出右臂竟然横挡五刀!
那五刀劈在三人的手臂上竟如同劈在了铁棒上竟然未动分毫,那三人紧接着闪电般同时挥出左臂,齐齐刺入另外三人的腹中!
剩下两人大惊失色但还是快速趁此机会抽刀刺入另外两人的脖子,但巴川看得清楚,那两刀在刺上那两人的脖子瞬间便从侧面划了过去,仅仅留下一道血痕,却并未刺入,雷家两人一愣,随即便感到腹中传来剧痛,缓缓低下头,只见各有一只手已经插进自己的小腹,然后插进腹中的两只手缓缓抽出,同时还握着什么东西一起抽了出来,那两人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随即便倒了下去。
这三人的出手在巴川看来并不见得多高明,只不过是在于这三人简直像是铜头铁臂一般,根本无惧刀剑劈砍,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而且三人动作同步,速度也惊人的迅速一致,像是三胞胎杀手一样,这五人就这么转瞬间便被取走了性命。
巴川仔细思索,忽的悚然一惊,这三个人的样子并不像是金刚罩铁布衫的功夫,而类似这样的功夫也并非天下独有,因为他想起了那位暗水的幕后老大——聂归尘。
他闭上眼长长呼出一口气,把由此想起来的事情一并呼了出去,他并不愿意再想起这些事情,这里已经是离京千里的关外了,暗水,已经是过去。
他睁开眼,看着眼前,他确实不知道关外的雷家到底是什么来头,但这三人,从刚才的对话来看,应该是庞连通的手下,那么到底惊雷锏又是什么东西?
最麻烦的还在于,到底是谁掳走了青鸦?
正思考间,那三人便挖了个大坑,将那五人扔了进去,然后用黄沙埋了后便朝着西南方向离开了,巴川犹豫了一瞬还是在后面悄悄的跟了上去。
那三人走得并不快,只不过走的方向却是老马的店!
越是靠近老马的店巴川越是心神不定,心里无数个疑问和假想不断冒了出来……
那三人站在老马的店门前,其中一人走到店的后面朝上看去,然后猛地冲入巴川的房间,随即又飞身而出,只不过是横着身子跌落到了外面!
巴川眼睛瞪的像是个鸡蛋一样,他自忖如果自己正在房内,这么一个铜头铁臂的怪物冲进来,并不能一击之下便将他打飞出去,所以也好奇自己的屋里是谁在里面。
而且最怪的是,那个冯五自己并不认识,而且他更是连听都没听说过那个什么惊雷锏是什么见鬼的东西,这三个人怎么会盯上自己了呢?
只见另外两人立刻也窜到了后面,倒下的那人连吐几口血然后头一歪竟然没了气息!
两个人并未说话只是静静看着楼上,好像刚才死的不过是一只老鼠。
不多时,一个身影慢慢的出来坐在了窗口,像是平常的巴川坐在那里的样子。
其中一人道:“你是谁?”
“连你爹都认不出来了吗?”
巴川一听差点乐出声,竟然是那个黑衣人,随即他更加疑惑,他怎么会来的?
而且,这黑衣人并不是个鲁莽的人,怎么那人飞身进入房间的时候就会瞬间被下了死手,可是看他们的对话双方并不认识,如果当时进去的是自己,那……巴川想到此不由得一阵后怕。
那二人并未发火,只是冷冷的看着黑衣人,脚下死的好像是一个和他们毫不相干的人,那黑衣人轻轻一跃下楼,迎上二人的目光道:“你们又是谁,为什么来这里。”
那二人并未说话,只是忽的同时出手,四掌如风分击黑衣人的咽喉、双眼和前胸,黑衣人抽刀闪电般击于二人手腕,叮当之声不住响起,黑衣人迅速退后两步,好像有些诧异,同时他的面罩也落在了地上,露出了半张清秀的脸,和另外半张狰狞的脸。
其中一人道:“我想,我知道你是谁了。”
旁边另一人一字一顿道:“半人半鬼一乌骓、九死一生谢剑回。”
谢剑回笑了笑竟然当着二人的面俯下身捡起了面罩。
那二人竟然也没有出手。
一人道:“没想到那个从刀削面馆逃出来的人就是你。”
谢剑回冷哼一声道:“不是逃出来,是走出来。”
一人话锋一转道:“我们只是来找人的。”
谢剑回道:“我也是来找人的。”
那人道:“希望我们找的不是一个人。”
谢剑回道:“最好不是。”
那人道:“你找的人住在这里?”
谢剑回道:“不会这么巧吧。”
那二人互相看了一眼,一人道:“你找那个人是为何事?”
谢剑回道:“喝酒。”
那二人一愣,一人道:“你们竟然认识?”
谢剑回道:“不认识的人也可以一起喝酒,那你们找他又是为了什么。”
一人道:“他杀了人。”
谢剑回笑了,望着远方道:“我也刚杀了人,很多人都杀过人。”
那人道:“他杀了冯五,你没有杀。”
谢剑回道:“虽然我不知道这个冯五是谁,可你们怎么知道冯五是死于住在这里的人手上的。”
那人道:“因为是我们少主说的。”
巴川心间一动,他忽然明白他们说的这个冯五是谁了,看来他们找的人应该是青鸦,当然也可能是自己,毕竟那天青鸦和他都在场,而且就因为青鸦用一根肉骨头杀死了那个冯五才引来了黑蛇,也因此才让自己被掳到了刀削面馆,但如果这些人是为了冯五而来,那找的一定是青鸦,可是这么想来却存在着极为不合理的地方,因为冯五的死,自己才被掳去走了一趟刀削面馆,那这件事就相当于算在自己的头上,那应该就算是结束了,他们不可能继续和自己纠缠,更不可能再归咎于青鸦,所以,这两个人应该是在说谎。
谢剑回道:“你们少主亲眼看到这个人杀了那个什么冯五了?”
二人不语。
谢剑回接着道:“不管冯五是谁,也不管你们是要杀人还是找人,可惜现在那个人并不在这里,如果你们愿意,倒是可以和我一起在这里慢慢等。”
二人顿了顿道:“不敢打扰谢少侠的雅兴。”说完扛起那位已经是尸体的同伴,头也不回的转身走了,而且走的非常快,像是背后有条疯狗在追。
谢剑回依然静静站在那里。
过了近半柱香的功夫,巴川才慢腾腾的走出来,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藏那么久。
巴川一直走到谢剑回的身后,然后坐了下去。
谢剑回并未回头,轻声道:“他人呢。”
巴川叹了口气道:“我就是去找他的,但并未找到,只看到一个黑影把他掳走了,速度虽然并不快,但却忽然凭空消失。”
谢剑回也坐了下来,盯着二楼的窗。
巴川道:“我看到刚才的三人在和什么雷家的五人说话,然后那五个人被杀了,便跟着这三个人走了回来,没想到他们会跑来这里,你知道他们是谁吗?”
谢剑回道:“如果没有猜错,应该是庞连通手下的白手指中的无名三人。”
巴川愣了一下道:“白手指?之前我碰到的据说是黑手,这个庞连通难道还分了好几种颜色?”
谢剑回又露出嘲讽般的笑容点了点头道:“青黄赤白黑,各色均有不同的人,只不过据说人数不同,所做之事也有差异,但唯一的相同点是,各色手指里均有一两号非常棘手的人物。”
巴川缓缓道:“比如那个掌柜,黑手指中的,黑蚁。”
谢剑回未语。
巴川道:“你说过你也进过那个刀削面馆。”
谢剑回点头。
巴川又道:“你有没有遇到能够扔水珠的醉鬼、做鸭子的瘦光头、做醋鱼的姑娘还有一个力达千钧身材高大的老头。”
谢剑回道:“你说的老头和姑娘我没见过,其余都有交手,说起来,那个老光头的姜爆麻鸭确实不错。”
巴川凝神道:“那你有没有发现那里很古怪。”
谢剑回道:“古怪的地方很多,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巴川想了想道:“首先是先进去挂在那面墙上的四十四块写着菜名的檀木牌,菜式不仅多,而且涵盖了各个地方的名菜,关键是每道檀木牌之后好像都有机关,然后是里面的人,那个凝水为珠的醉鬼如果没有猜错,应该是三气居的嫡传弟子,那个做鸭子的瘦光头我想了很久,应该便是十年前忽然从江湖中销声匿迹的棍神——苗尽山苗老爷子,至于那位掌柜的和那个老头我便完全猜测不到,但是这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曾经叱咤江湖的武林巨擘怎么会窝在这里?而且被青鸦老混子杀了的那个什么冯五,看来不过是二三流的小角色,竟然使得出枯梅观的独门暗器梅花针,而且还会遁地术,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
谢剑回看了看他道:“没想到你在江湖中混了这么久,还有这么强的好奇心。”
巴川道:“因为我以前是个要破案的捕快。”
谢剑回道:“你现在已经不是了。”
巴川道:“所以你也想让我别想得太多,好好过日子。”
谢剑回道:“难道还有别人劝过你。”
巴川道:“是那个被掳走的老混子说的。”
谢剑回道:“我估计你当时没有听。”
巴川道:“不错,所以差点死在那个见鬼的刀削面馆里面。”
谢剑回:“所以你应该好好吸取教训。”
巴川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来这里。”
谢剑回沉默了许久道:“为了躲开江湖。”
巴川道:“不错,可是我发现我只过了几天平静日子,还是没能躲得开。”
谢剑回道:“只要你去的地方有人,你就永远躲不开江湖。”
巴川嗤笑道:“也许,江湖本就没法躲得开。”
谢剑回道:“倒也不是完全没办法,只要愿意进棺材,好好的埋在下面,不出意外,还是能落个清静的。”
巴川道:“可惜没人真的愿意去死,你呢,你又是为了什么来这里。”
谢剑回道:“我生在这里,没什么原因。”说完忽的起身,径直走了,走的好像并不快,可是一眨眼便没了踪影,巴川一个人坐在黄沙里,除了风声,什么都听不到。
此刻,无月,无人,无酒。
第一百五十六章 故人
巴川回了房间,静静的躺在床上瞪着眼睛思考,像是之前在六扇门一样,每次遇到棘手的案子毫无进展时,他便会在深夜慢慢的理出一个头绪,而这几乎成为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现在虽然他已经不再是六扇门的捕头,可是习惯,终究是习惯。
只不过这次从头开始他就不知所以,不论是庞连通未知的势力,还是青鸦所属的那个邪教,抑或是独来独往的谢剑回,他都完全不曾知晓,这里不仅陌生,而且没有任何的情报网,这让他自己如同一个聋哑人一般。
而且当务之急是青鸦到底被什么人掳走的,掳走青鸦的人又是为了什么,之所以他现在并不这么着急的原因之一便是他看得出那人并不准备杀掉青鸦,起码在短期内青鸦应该性命无忧,否则,以那人的身手完全可以将失去武功的青鸦不费吹灰之力的干掉,所以极大的可能仍然还是那个邪教派出的人,想到此,他又想起了那个诡异而且神秘莫测的教主。
他不仅对自己的武功了如指掌,而且还认识自己的师父,但从他的面貌和奇诡迅捷的身手来看却又分明不是个老人,很有可能是修炼了什么可怕而难以想象的邪门武功,那武功甚至比谢剑回可怕的多,如果青鸦再次落入他的手里,再想救出青鸦恐怕难如登天,毕竟上一次也没有真的救出青鸦。
确实如同玄武所说,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其他东西的价值和作用会被无限的弱化甚至归零,就像是不论有多少鸡蛋、任凭排列怎样巧妙的阵型想去砸碎一块铁锭都是不可能的事情,想到此,他不禁有些头大如斗。
接着他又想到了一个东西——惊雷锏!
他的思绪反向而行,他并不关心这个所谓的惊雷锏到底在谁的手里,而是惊雷锏到底可以用来做什么,因为从那三人的出手来看,显然要比黑手那几个人强了不止一点,所以庞连通想要拿到惊雷锏用来干嘛,抑或会不会是作为一个与别人谈判、交换的筹码呢?
纷乱的猜想不断在脑中出现,就像是一棵树的枝丫在疯狂迅速的生长,然后不断延伸,交叉纵横,虽然现在还并未连在一起,巴川的直觉是,他之所以想不通这些事,和以往的很多大案都是相同——那便是他还没有找到那根关键的线把这些种种看似匪夷所思的人和事串联起来,他经手的大案千百,很多诡谲无比的事情他经历了太多,他清楚的知道既然这些事是人做出来的,那么一定怀有某种目的,不论手段如何诡异都是为了达成目的的前奏而已,所以,他现在需要的,可能只是一点点的耐心和时间而已。
他不记得何时睡去的,但在他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
只听到屋外和楼下很吵,他翻身而出,便看到老马父子像是两个被卖给了大户人家的杂工一样,微微弯着腰规规矩矩的站在门口,连头都不敢抬,细看之下,老马脸色苍白,两鬓汗水直流,不知道是太累还是太热。
房屋内外则有七八个穿着粗布短衫、面无表情的人在四处修缮老马这个被沙暴摧残的很是破落的二层小店,这七八人各拿锤子、铲子、木板等工具,活儿干的非常麻利。
在屋外不远处,则有三辆四驾马车,最前面的马车外站着四个女侍和四个白衫少年,三个女侍身后分别背着瑶琴、琵琶和长箫,另一个女侍则在腰间系着一只埙,而那四个白衫少年均是眉清目秀、长身玉立的翩翩公子,一人腰侧系着一柄古剑,一人手拿一把细刃长刀,一人肩扛一柄长枪,另一人就比较特别,身后背着一个盾牌,那盾牌通体漆黑,上方下尖,而且不论是上方的两角还是下面的尖处都极为锋利。
这八人环绕在这驾马车周围,看似随意,却暗合奇门八卦之方位,屋内的七八人转眼间已经将一楼打扫的干干净净,而且被沙暴吹破的窗户也已经修缮完好,接着只见他们面无表情将已经吹坏的桌凳全都一股脑扔了出去!
接着那七八人收拾完一楼便上了二楼开始继续修缮打扫,巴川虽然就站在门口,但这七八人对巴川视而不见,依旧有条不紊的打扫修缮,甚至跨过巴川直接进了他的屋子将屋内已经破了的窗户直接拆下来扔了出去,未等巴川说话,他屋内已经烟尘四起,而且还能听到不时有什么东西被从二楼窗户扔出去的声音,巴川眨了眨眼看了看门外,老马父子依旧像是两个害羞的小姑娘一样一动不动的站着。
巴川还未等说话,这七八人已经打扫完下了楼,紧接着他们开始从外面搬来了一副雕花的檀木桌椅、还有温润无暇的瓷瓶,甚至连全新的碗筷盘碟都摆满了桌子,这七八人进来不过一炷香的功夫,这间破旧的二层小馆子竟然变得焕然一新,不多时,这七八人再次进来,有的拿着熏香四处走动,有的人则爬上了楼顶修葺吹破的大洞,还有二人则搬来了一木桶的水稳稳的放在厨房,巴川不用看也知道,老马那间被烟火熏得发黑的厨房一定也已经换了样子,但最令巴川叫绝的是有两个人竟然拿着两个小刷子蹲在各处有缝隙的地方仔细的将哪怕一点点的灰尘都要刷出来冲洗干净,然后另一人拿着一花篮的花瓣洒满了整个地板,只等这些都做完,这里面连巴川都几乎认不出来了,如果他从外面回来一定以为走错了地方。
不过还未等他细细打量,一个手里端着两盆不知名花草的男子忽的飞身而上将花盆放在楼上,然后不停出去又返回,将整个二楼逐渐摆满各式花草,最后走到巴川的面前,毫无情感的说了一句:“出去。”
巴川点点头正要下楼,那人伸手拦下。
巴川不解,那人伸手一指窗外,巴川都被气乐了,他索性不走了说了句:“我在这里住,房钱已经给过了。”
那人面无表情的看了巴川一瞬,然后放下手中的花盆,从怀里掏出一锭金子塞到巴川的手里,巴川未等说话,只感觉自己被人抬了起来紧接着感觉一阵破风之声,自己已经被从窗户上扔了出去。
他翻了个身落在地上,也没有生气,便从后绕了过来走到前门,老马父子像是没看到他一样依旧乖乖站着,那四男四女也像是没看到他一样目不转睛。
巴川走到距离最近的那个背着长枪的少年五尺之外停下瞅了瞅他们然后也静静的回头看着。
接着他忽的听到一个声音,一个娇嫩又悦耳的女子声音,这声音中透着高贵和慵懒,甚至还有一点点像是挑逗一般的气息,任凭谁听了都会觉得骨酥筋软,只听那女子道:“有些乏了,拿些回春丹来。”
背着瑶琴的女子应答后从腰侧取下一个青花小瓷瓶,紧接着巴川看到从马车窗中伸出一只纤纤玉手,然后用拇指和食指轻轻捏起小瓷瓶的瓶颈缓缓收了回去。
那只手纤细柔美,如无瑕白玉,甚至白的发光,鲜红的指甲又红的令人心颤,巴川还很少见到如此绝美的手,虽然只是看了一眼,却令人不禁心驰神往,对这手的主人涌起了无限遐想,拥有如此完美的手的女子,又有着怎样倾国倾城的美貌和婀娜多姿的身段呢,即使是巴川,都忍不住会想,可是他仅仅是想了一下,这个念头就被他掐断了,就像是用锄头锄去田间的杂草一样彻底和果决。
往往有这样不寻常的人到来,总会发生一些不寻常的事,而这些事,往往都不见得是好事。
美人不见得是好人,好人也不见得总是会做好事。
而且他还要考虑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就是今天晚上,他还能不能在自己的房间里睡觉,但他握着的金子随即又告诉自己这个念头很愚蠢。
因为这锭金子已足够买下起码十座老马这样的二层小楼。
所以他感觉现在的自己很是尴尬,不仅尴尬,还碍眼,虽然眼前的这些人装的都像是没看到他一样,所以巴川做了一件事,他把那锭金子向着屋内随手扔了进去。
只不过这锭金子刚刚扔进去却又立刻以更快的速度飞了出来,而且方向不偏不倚的正是巴川的胸口,巴川却没有接,轻轻闪身躲过,这枚金子便直接向着腰侧系着长刀的少年飞了过去,这少年目不斜视,只是忽的伸出手轻轻一弹,这金子又向着巴川飞了过来,巴川则顺势再次弹了一下,这枚金子像是个烫手的山芋一样又朝着屋内飞了进去,只不过刚飞进去这金子像是长了眼睛一样再次向着巴川胸口飞了出来,巴川甚觉好笑反手轻轻一磕,这枚金子直接向着马车车厢的门帘飞去,但令巴川奇怪的是,周围这八人竟无一出手!
这枚金子便径直向着车厢飞去,只不过这枚金子在击上门帘的瞬间便化作了金粉簌簌散在地上!
清风吹动,金粉和车下的黄沙混在一起转眼间便消逝无踪。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巴川几乎很难相信这是真的。
那八人依旧如前,既没有看他,也没有说什么。
车厢里也静谧无声,仿佛里面根本没有人,然后屋内的七八人鱼贯走出,将扔出去的桌椅杂物等竟然直接放了把火,烧毁之后混入黄沙,然后向着那车厢弯腰行礼后便依次站在小店的旁边和老马父子一样弯着腰站成一排。
那佩剑少年见状回头道:“大小姐,可以进去了。”
佩剑少年将车厢的帘子向旁边掀起,里面竟然有两个人,一男,一女。
那男子先下了车,只见他面若冠玉,剑眉星目,一袭宝蓝长衫衬着整个身躯挺拔而矫健,他伸出手扶着那只巴川已经看过的纤纤玉手的主人下了车,那女子身着洁白的纱裙,长发如流瀑,不过是走出车厢便已经顾盼生姿,抬头瞬间,也确实是美的令人心颤,这二人可谓是天作之合,不禁让巴川想起一句无名诗——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只见那女子站定后,旁边的男子就势弯腰跪在了地上,随即这女子就坐在他的背上,这男子便负着这女子慢慢的爬进了老马的小店。
后面的八人则跟在后面一起走了进去,他们八人的表情并没有任何异样,那女子心安理得,而那男子在经过巴川时也无任何羞赧之意,面色如常的爬过这段路进了小店。
只剩下瞠目结舌的巴川愣在原地,他忽然有点后悔想起那句诗,不过想想,用另一种意境去想的话,貌似这句“陌生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也并不算错,这样的美人和这样的公子恐怕普天之下确实很难遇到第二对了。
巴川还是踱步走向小店,老马父子二人仍然未抬头,那八人也没有任何动作,他站在门口并未进去,只看到老马的这家店此时已经焕然一新,简直像是哪个皇亲国戚的行宫一般,二楼花草繁茂,湿润的水汽漫延在屋里,一楼纤尘不染,只在中间摆着一张圆桌和两把椅子,那二人坐在桌前,女子正拿着手帕拭去男子额头上的汗水,爱怜之意呼之欲出,而男子一脸受用,很是满足,巴川更觉惊诧。
然后巴川忽的被人像是搬椅子一样往旁边挪开了二尺,在门口站着的八人再次进入跪在那女子和男子的面前听候差遣,而老马父子依旧站的一动不动。
那男子道:“还如昨天吧。”
他说完后,有四人立刻起身走向马车,两人进了中间的马车,两人进了后面的马车,一个人拿着锅碗瓢盆等做饭的用具,另外三人各自拿着一个大木盆,木盆上面盖着黑布,四个人身形如一,快步进入小店的厨房,那八人便在厨房各自分工,不多时,便开始依次上菜:水晶肘花、龙井虾仁、冰糖莲子、油焖笋尖、八宝野鸭、金丝酥雀还有一小盆荷叶珍宝粥。
上菜之后那八人便无声无息的跪在他们面前。
巴川此刻已经觉得不论发生什么他都不会觉得惊讶了,即使在这关外的不毛之地这些人竟然都能做出如此丰盛的菜肴。
但接下来他看到的还是让他目瞪口呆,只见那女子拿起竹筷夹起一枚虾仁送入口中随即吐在了旁边男子的脸上轻声说了句:“峰烟,有些咸了。”
那叫峰烟的男子便将掉在地上的虾仁捡了起来放入嘴里咽了下去一脸温柔的说道:“好像是有些咸了。”
说完便看到腰跨长刀的白衣少年忽然拔刀然后又忽然收刀,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不带一丝拖沓。只见跪在第二排第三位的那男子的头颅便掉在了地上,第一排第三位的男子立刻伸展腰身,从断头男子脖子喷出的血便都喷在了前面男子的身上。
这一切发生的不过是转眼之间,如此可怕而又残忍,但巴川的眼里看到的却分明像是一套熟练的流程一般,这些人对要发生什么习以为常并熟稔于心,最诡异的是他们好像觉得理所应全无不妥之处,跪在地上的七人脸色也并未有变,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那个被喷了满身血的男子只等血喷完后继续弯下腰,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巴川眨了眨眼,暗暗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以确定现在不是在做梦。
然后峰烟为那女子盛了一碗粥,那女子端起只喝了一口便全吐在了峰烟那一身崭新的宝蓝长衫上,但并未说话,峰烟正襟危坐好似什么都不知道,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那女子接下来吃了几口肘花,还有笋尖,吃掉了一个酥雀,并吃掉了所有的冰糖莲子,只不过接下来没有吐出什么,也没再说话,所以也没有死人。
只不过她吃完以后抬起峰烟的右臂用他的衣袖把嘴擦干净以后说道:“吃完了。”
跪着那七人迅速起身将所有的盘碗扯下,并带着锅碗瓢盆又走向了外面的马车,每个人的动作都是熟练而又精准的,确保最快的速度和最高的效率同时又不发出任何的声音,随后又放上了五碟小吃和蜜饯,沏了一壶上好的碧螺春,倒在碧绿的瓷碗里,这女子喝了一口觉得有些烫随手便泼在了旁边的峰烟脸上,脸上漾起温暖的微笑,如果巴川不是看到她做了什么几乎要被这笑容所融化。
峰烟淡定的拿起茶壶微笑着又倒了一杯给她,那女子轻声道:“那人要什么时候才到?”
峰烟道:“就快到了。”
女子掩面轻笑道:“我的可人儿,你说我们该怎么做呢。”
峰烟想了片刻道:“就按上次就不错,你也喜欢。”
女子目光如水,仿佛眼中起了雾气一般,伸手摸着峰烟的脸庞娇声道:“还是你懂我呢。”
不多时,巴川的身后传来了马蹄声,巴川转身,随即他心下一震,瞳孔收缩,然后又回过头。
马上的人孔武粗壮,一脸倨傲,腰侧的护手狼牙紫金刀熠熠生辉,他走到近前翻身下马进了屋子,并没有注意巴川。
如果是平时,也许他会把刀放在巴川的脖子上问问他是谁,是干什么的,但是此刻,在这个女人的面前,除了已经约定好的事,最好什么多余的话都不要说,任何多余的事情都不要做,即使他的靠山是关外最大的势力,他也要谨小慎微的把事情谈妥,因为他知道,在这个女人面前,绝不能有任何的闪失,尤其是这件事,是如此重要的事情。
此人不认得巴川,可是巴川却认得他,非但认得,甚至说,和他还颇有渊源,此刻他心里像是有无数只小虫子在爬一样。
巴川看着他进去以后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放在了桌上,轻声道:“这是我们总瓢把子的亲笔信,请大小姐过目。”
峰烟将信打开放在那女子的眼前。
那女子看完后轻叹了口气道:“你们瓢把子也太客气了。”
“那就有劳大小姐费心。”
“既然这样,我就在这等着好了。”
“大小姐既然同意,在下马上通知,今天下午便来商谈如何。”
“可以是可以,不过你得保证他是活着的,本小姐我可是向来不喜欢死人的。”
“在下保证他是活着的。”
那女子对着他笑了笑,然后趴在峰烟的身上娇嗔道:“如果不是活的,我就吃了你。”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额头上忽的起了一层汗水,那个无头的尸体流出的血还未干,那股浓浓的血腥气也并未散去,这句娇嗔他可无福消受,因为他知道,她说出来的任何话都是可以做到的。
他点头致意立刻转身上马,没有看任何人一眼,包括站在门口的巴川。
自始至终,所有人都像是看不到巴川一样,大小姐没有说的事情,好似谁都不会注意,好像他们都活在这个被称为大小姐的世界,他们的眼睛和耳朵、他们的身体,仿佛都属于大小姐。
巴川也觉得气氛太过诡异,他看得出他们在说一件机密要事,否则这样的大小姐怎么会跑到这么一个小破店,但是这位大小姐却并没有对他说任何话,做任何事,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上一眼,巴川都要以为自己真的练成了能让身体消失的法术。
但是他觉得,无论如何,继续待下去都不见得会是一件好事情,这些怪事他已经看够了,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大小姐盯着他说了一句:“你竟然认识他。”
巴川心下一惊,脸色虽未变,可是忽然有一种不太妙的感觉像是打翻的墨汁一样在心里漫延开来。
第一百五十七章 重逢
巴川本想否认,可是随即他的直觉告诉他,在此刻,面对这样一个女人,否认一件她已经看出来的事实,恐怕不见得是一件好事,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面对一个聪明的女人,男人能做的最聪明的事,也许就是说实话。
所以他点了点头。
大小姐微微一笑喝了一口茶,像是在体味这碧螺春的茶香,然后轻启朱唇道:“你并不是这里的本地人。”
巴川继续点头。
大小姐道:“听说不久前,有一个人,从庞老爷的刀削面馆活着走了出来,而且就住在这里。”
巴川沉默。
“近五年来,据我所知,能从那里活着出来的不过两人,还有一个,我是见过的,一个很英俊的小伙子。”说完咯咯的笑了起来。
巴川的脑海中浮现出了谢剑回的那张脸。
“你是谁我不关心,我只关心一件事,你想怎么死。”大小姐的话依然语调平淡,柔情似水,仿佛在讲一个古老的故事一般。
巴川道:“醉死,也许不错。”
大小姐看向巴川,仿佛这个答案很出她的意料,巴川也迎向她的目光,这的确是一对美到极致的双眸,像是两颗宝石一样,但是这看似温柔的双眸却让巴川感到了些许不安。
大小姐忽然道:“我要你告诉我刚才那个人是谁。”
巴川道:“你既然认识又何必问我。”
大小姐道:“我只知道他是那位庞老爷子的手下,从他能经手这件事来看,地位并不低,甚至还高于五手之尊。”
巴川心里不得不赞叹这位大小姐,看似骄横跋扈,任性乖张,可是说出的话却毫无破绽,看似说出了那人的身份,可是若非知情人根本不知道她到底在说什么。
巴川道:“可惜在下也并知道他现在是什么身份,甚至不知道他现在用的是什么身份,但是他曾经,是一名镖局的镖头。”
大小姐道:“什么镖局。”
“太平。”
“什么名字。”
巴川一字一顿道:“马如风。”
大小姐像是努力在回想着什么似的向旁边问道:“他是谁。”
佩剑少年毕恭毕敬道:“回大小姐,其真名无人知晓,乃庞连通座下四煞之一,代号金鬼,传言曾以千金奉上,为庞连通收为心腹,武器为刀,路数刚猛。”
巴川接着道:“他的刀法名为狂风九式,没想到他一点都不收敛。”
大小姐笑的很甜,盯着巴川许久才道:“看来你果然不知道庞连通是什么人。”
巴川虽然确实对庞连通没什么深刻的认识,但对她说的话确实有些不解,道:“何出此言呢。”
“如果你知道庞连通做过什么,有怎样的势力,便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了,哪怕是庞连通手下的一条狗,在关外,即使咬死了人,也没几个人敢多说什么,何况还是他的心腹,即使曾经做了什么,那都是以前,只要他还是庞连通的手下,就没有人敢动他,更不需要收敛。”
巴川道:“没有人?”
大小姐眨了眨眼道:“确实不能说完全没有,但并不多。”
巴川顿了顿道:“不管他现在怎样,抑或以前怎样,都和在下没什么瓜葛,他要做什么于我也没什么所谓,只要他不准备用他的刀砍我的脑袋,他是谁,要干什么,我都不关心。”
大小姐又笑了,笑的很甜很甜,像是蜂蜜一样,眼波如水看着巴川道:“希望你说的是真的。”
巴川沉默,他并不觉得还需要说什么。
只不过没过多久,他便有点明白为什么大小姐要说这句话了。
在大小姐又喝了一口茶,然后抱着峰烟的脸旁若无人的亲了盏茶功夫才放开他,而峰烟像是陶醉在其中一脸的享受,大小姐不由的咯咯笑起来,然后在这笑容中一行人走到了门口。
为首的仍是代号已是金鬼的马如风,后面跟着四个人,这四个人抬着一个黑色的布袋,进门后将黑色布袋放在门口。
马如风道:“东西带到了,大小姐请验收。”
大小姐道:“把袋子打开,让我瞧瞧。”一边说一边握着峰烟的手在自己的腰腹间游走,她双颊绯红,香肩微露。
这种画面尽管有些诡异,可是只要是个正常的男人,都很难把持得住,马如风虽然目不斜视,但胸腹间的呼吸也不觉有些浓重。
后面的四人则不停的咽下口水。
布袋打开了,是一个人,一个昏迷不醒的人,从规律的呼吸来看确实还活着。只不过巴川的呼吸却仿佛要停止了。
正是他遍寻不见的青鸦。
这位大爷睡的像是一头死猪一样。
大小姐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当着这些人的面,抓着峰烟的手也探到了更多的地方,而她那洁白的纱裙滑向身侧,露出了洁白如玉、毫无瑕疵的双腿。
在此刻,屋子里除了她的喘息声,整间屋子都安静的像是一口棺材,马如风后面的四人脸颊流出了汗。
马如风则低着头。
大小姐轻轻扬起脸闭上双眼,发出享受的叹息。
她手下的人却全都一脸漠然跪在周围目不斜视。
马如风后面的四人不时偷窥一眼,随即又低下头,但不多时又忍不住再偷偷看一眼。
大小姐喘着气随即又看向青鸦,脸色红的像是个熟透的苹果,诱惑着、等待着,等着,谁来咬上一口。
这样的场面让整间屋子好像变的更加炎热,马如风身后的一人像是控制不住一样死死盯着大小姐的胸口,眼睛几乎已经直了。
大小姐眉眼之间流露出难以描述的妖娆和魅惑,巴川却像是没看到也没听到一样,死死盯着地上的青鸦。
他看到青鸦缓缓的睁开了双眼,但是并没有动,他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大小姐则发出一声悠长而销魂的呻吟,也就在同时,发出了四声惨叫。
马如风身后四人的双眼上都插着一枚细如毛发的银针,这银针不仅刺进了他们的眼睛,还从后脑直接穿了出去!
那四人惨叫着退后,紧接着便忽然像是疯了一样冲了出去,但不过刚刚跑出三四步,便倒地而死,不多时身体像是枯萎的花朵一样,变成了四具瘦瘦干干的尸体,这景象无论谁看了都会觉得不寒而栗,那四人的死相如同被厉鬼吸干了精血一般,脸上却遗留着淫荡而恐惧的笑容。
然后大小姐轻轻放开峰烟的手,又恢复了一脸的笑容,背着瑶琴的少女上前为大小姐整理好衣服。
峰烟则仍旧一脸梦呓般露着享受的表情,只见那背着盾牌的少年忽的出手在峰烟的后颈上劈下,然后一只手抓起他从窗外掷了出去,刚才打扫、做饭的那七人则抬着屋里已经分离的脑袋和身体迅速走到峰烟的旁边,挖开了一个大坑,把已经死了的同伴和昏迷的峰烟都扔进大坑,一个黄脸汉子从腰侧掏出一个小瓶子往二人的身上倒出了一些绿色的汁液,然后其余几人迅速将黄沙推入坑中,不时吹来一阵风,那大坑便与周围的黄沙无异。
大小姐对着马如风道:“那是个很英俊的小伙子。”
马如风点头称是。
大小姐道:“可惜,不论多好的小伙子,用过一次,就不新鲜了,我不喜欢不新鲜的小伙子。”
马如风未语。
大小姐接着道:“不过我很高兴,你带来的确实是活人,我喜欢活人看我用新鲜的年轻人时的感觉。”
马如风全身都绷的很紧。
“因为你本就是个疯子,而且是个无可救药的疯子。”地上的青鸦悠悠说道。
马如风脸色泛白,巴川也皱起了眉,大小姐又是一笑走到青鸦的身畔蹲了下来,青鸦道:“我已经一个月没洗澡了,如果你也想用我,恐怕不太妙,我的手刚刚抠过屁股和脚丫子。”
大小姐神色不变,轻声道:“你这负心人,明明是你用了我,我又何曾用过你,只不过,你用了我,就走了,走的那么无情。”
青鸦道:“他妈的,见了你姥姥的鬼,大爷我什么时候用过你,本大爷我明明还是童子之身。”
大小姐道:“你已经用了我千百次,你这负心的冤家。”
青鸦没好气的骂道:“你他妈的去死吧,你这个疯子!”
大小姐并不理他,一脸的伤感,继续道:“你每次用我,都要抚遍我的全身,然后,然后就很好。”
她说完这句,像是在回味一般接着道:“可是你每次用完,就发现不是你。”
青鸦道:“所以你就把他杀了。”
大小姐道:“我只能让你用,可是如果那人不是你,留着还有什么用呢。”
青鸦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低声咒骂:“真他妈见了活鬼。”
大小姐站起身走到马如风的面前道:“你知不知道,我多爱他。”
马如风的额头掉下了一滴汗水,他的脑子并没有坏,他当然记得,之前她也是这么问木狼,木狼说不知道,结果木狼便被她生生的撕成了两半,而上次她还问了山馗,山馗说知道,这位大小姐那尖锐的嘲笑如同一头母狮在咆哮一般,山馗便七窍流血的倒了下去,而最惨的是火雀,火雀便是上一个峰烟,他愚蠢的以为她是爱他,而火雀却是真的疯狂的爱她,结果便也如同那个峰烟一样,化尸为脓水后被随便埋到了一处山丘。
之后他才知道,这个疯子一样的大小姐爱的是这个青鸦,而且爱的不可自拔,但是这个青鸦好像并不认识她,所以大小姐据说是因爱而得了失心疯,总是会找一个少年陪她,并在她的诱惑之下随着她的心意让她享受,可一旦快感之后,便会被无情的杀死,没有人能抵挡的住她的手段,就像是没人能完全抵挡她的诱惑,慢慢的他们才知道,这大小姐是把那些人当做青鸦,在迷离之中欺骗着自己,而且以此为乐。
也因为如此,他们七煞才变成了四煞,可是奇怪的是,向来眼里不揉沙子的庞连通却唯独对她不加追究,即使她连杀了他手下的三煞。
他并没有忘记,曾经庞连通的一个手下养的一条狗被一家人的小孩不慎打死,他便派人血洗了这家上下八口人,即使是冯五这样无足轻重的人被杀,他都会派出自己的儿子和黑手去亲自捉拿凶手,甚至把那人请到了刀削面馆,所以整个关外都知道庞总瓢把子的手段和原则,也正因如此,在关外,没有人敢捋庞连通的虎须,即使是庞家的一条狗,都不敢轻易招惹,可唯独对这位大小姐,庞老爷子从不过问。
这位大小姐,确实有着别人所不能代替的巨大价值所在,可是她的身份仍旧是个谜,只知道,只有她,才能和那个更可怕的人谈成交易,也只有她才能让这危机四伏、势力犬牙交错的关外处在平衡之中。
也许曾经有人问过为什么。
可是问过的人好像没有活着的。
活着的人都不会去问,就像是庞连通也不会对他手下的人死在大小姐手上有任何的追究一样,仿佛这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
此刻,这个让木狼和山馗送掉了性命的问题回荡在耳边。
他并不想死。
没有人真的想去死的,尤其当他还过着锦衣玉食、万人之上的日子时。
他心思急动,然后道:“也许你该问问他,他爱不爱你。”说完他的身体更加紧绷,他虽然微微低着头,可是右手就在自己的刀柄之侧两寸的地方,他自信可以一瞬间将刀拔出,光是拔刀这件事,他就练了十年,他下了苦功,去研究用怎样的动作、将刀放在怎样的位置,用怎样的力度才能最快的拔出刀并且刺穿对方的咽喉。
也因为此,他多次死里逃生,甚至这一招比他的刀法更加精纯和熟稔。
他没有见过这个女人的出手,即使刚才那一手银针,也并不是她的出手,他当然看得出那是腰侧系着一只埙的女子从袖中以极快的手法发出的银针,他有自信能挡得住那一招银针,甚至可以在她发出银针后一刀洞穿她的咽喉,可是面对这位疯子一样的大小姐,他却没有自信,而且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这就像是一个怕鬼的人深夜走进了坟地一般。
这世上到底有没有鬼,没什么人说得清,可是被鬼吓死的人,却真的有,而且不少。
他感觉到自己全身紧绷而燥热,他的心跳的很快。
但是他的手仍然很稳。
大小姐像是一愣,然后转过了身。
如果偷袭,马如风深知,此刻是最好的机会,可是他没有。
大小姐竟然又走到了青鸦的身侧,蹲了下来,泪水涟涟,楚楚动人的看着躺在地上的青鸦问道:“你知不知道我多爱你。”
青鸦翻了个白眼道:“知道。”
大小姐破涕为笑:“真的吗?”
青鸦道:“我他妈知道你个大头鬼!”
如果不是气氛如此诡异,巴川几乎就要笑出声,恐怕此时这么多人,也只有青鸦这样的老混子才能这样肆无忌惮的说出这样的话。
大小姐一愣哇的一声哭的像是个弄丢了糖果的三岁小姑娘,就这么蹲在地上,伏在膝间哭的伤心欲绝,任谁听到都要生出几分悲戚。
大小姐手下的人都一动不动,表情冷淡的仿佛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马如风也仍然不动,只有巴川,淡定的走到她旁边,拿出一块手帕递给了青鸦,并向他使了个眼色,青鸦嘴上轻动,巴川眨了眨眼在递手帕的同时以极快的速度连点青鸦的云门穴和气户穴,然后手帕也同时放到了青鸦的手里,这其间即使有人盯着看也几乎未看到巴川的手法。
只见青鸦坐了起来,把手帕甩到了大小姐的身上嚷道:“别他妈的嚎了,擦擦眼泪吧。”
大小姐“哼”了一声啜泣着拿起手帕擦去了眼泪,看着满身尘土一脸污垢的青鸦,带着哭腔道:“你还说你不爱我。”
青鸦笑道:“你真他妈的有病。”
说完站了起来坐在大小姐刚才坐着的位置上端起桌上的一碟盐笋尖倒进嘴里,一边吃一边说道:“妈的,饿死本大爷了。”
如果说刚才这位大小姐和峰烟的香艳场面让马如风颇为吃惊,之后他手下四人瞬间惨死让他愈加不解和惊讶,那么此刻足以让他目瞪口呆,他不知道青鸦和这位大小姐有过怎样的瓜葛,但是看青鸦那邋遢的样子和不羁的行为,却还是能活的好好的坐在桌边大吃大喝,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只等青鸦把小吃都倒进他的嘴里,并喝了三杯茶之后,大小姐才起身,一脸委屈的坐在青鸦的旁边,啜泣着对马如风道:“你可以回去了,告诉你们庞老爷子,明天此时,一定奉上他要的东西。”说完因为哭的太厉害还打了个嗝。
马如风点头称是立刻转身走了回去,回身之际看了一眼旁边的巴川,他并不知道这是谁,但从他第一次来这个人就一直在,既不像是大小姐的手下,又不像是那个人的来使,所以……但此刻已不容他多做逡巡,能活着出来他已经觉得非常幸运了,其他的事情已经无暇顾及。
大小姐像是哭够了一样,擦去了泪痕,整个人像是变了一个人,又恢复到了之前和巴川说话时那个老辣倨傲而不失妩媚的大小姐的样子。
青鸦吃饱喝足了便打量着旁边单腿跪着的大小姐的手下,尤其盯着那个背着瑶琴的少女,大小姐一点都不生气反而说道:“你要是喜欢,就许给你。”
青鸦回过头板着脸道:“别废话了,本大爷我知道你为什么把我弄出来。”
大小姐掩面一笑道:“还不是因为人家爱你爱的发狂。”
青鸦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道:“你不会真的以为那老不死的会用惊雷锏来换我吧。”
大小姐道:“当然不会,在他眼里,你已经死了,死人还有什么用呢。”
青鸦道:“那本大爷我就不明白了,你既然不是真傻,为什么要许诺明天此时让他来拿呢。”
大小姐道:“你难道真的不知道?”
青鸦瞪着大小姐道:“本大爷我知道还问你?你以为本大爷我看你好看吗?”
大小姐一点不动气,轻声叹了口气。
然后巴川只觉得眼前一闪,自己全身忽的全身僵硬难以动弹,可是他分明什么都没看到,然后他便被旁边的佩刀少年像是搬东西一样将他搬到了青鸦的旁边。
巴川不明所以,但看到大小姐像是又变了个人似的,一脸的冷酷和漠然,那脸上的娇柔和刚才啜泣遗留的泪痕,都已经消失不见,甚至连那骄纵的任性也没有了,此刻的大小姐更像是黑道上某个帮派的瓢把子一般,眼神中流露出残忍和果决,她站起身,伸手一挥,然后她便飘然而去上了第一辆马车,其余的人则出手如电将巴川和青鸦捆的严严实实的扔上了第二辆马车,然后一行人便向北行去。
只剩下老马父子,瑟瑟发抖的站在门口。
只等马车远去,小马才抬起头望向北边,一脸的无奈和凄楚。
老马则像是一瞬间老了十岁一样,颓然坐下。
这个女人,他并非第一次看到,甚至小马也不是第一次看到。
他们的脑海中浮现出了曾经的那段恐怖至极的回忆,耳畔也仿佛又回响起那段如梦似幻的笛声。
第一百五十八章 初露端倪
巴川感觉自己真的要疯了,他到了关外才不到两个月,已经被人绑了三回,每一次都是遇到一些莫名其妙的人卷入莫名其妙的事情然后莫名其妙的被见鬼的绑了去到更加莫名其妙的地方,他不由得等着面前快要睡着的青鸦道:“你他妈真是个扫把星,老子自从碰到你就没遇到一件好事。”
青鸦嗤笑一声道:“妈的,你看看你现在说话的口气,越来越不把本大爷放在眼里了,以前你跟本大爷说话是什么语气,现在可倒好,气势逼人啊,这难道还不是本大爷我教的好?你就知足吧,能得到本大爷我亲自指点那是你前世修来的福气,你个兔崽子。”
巴川都要被气笑了,怎么会如此心安理得说出这么恬不知耻的话,道:“老子因为你个王八蛋光是绑架就被绑了三次……”
还没等说完青鸦白了他一眼道:“那你还不活的好好的,半根毛都没掉,嚷什么嚷,何况还让你坐着四驾马车,跟拉新郎官似的,一般人哪有这机会。”
巴川道:“要不是你他妈的太臭了,老子非得活吞了你。”
青鸦道:“那你也得有个好牙口啊,你小子可睁大眼睛看好了,光是本大爷这脚,就三个月没洗了,脚趾甲污泥就有二两重,再看咱这成色,纹理如乱流,霸气纵横,色泽黝黑,如墨如玉,月光泄于上,亮如灿星以应其辉,啧啧,哎呀,实非凡品,就你,光是本大爷这脚趾甲,你就甭想咬的动。”
巴川上上下下打量了半天趾高气昂的青鸦,摇头道:“论胡扯,你真是当世之奇才,但若论脸皮之厚,那你完全称得上是震古烁今,阁下这幅样子光恶心估计就能恶心死几百人,湖海散人著书三国志乃道诸葛武侯于阵前以唇舌交战王朗而使其气满胸膛,撞死于马下,但以阁下之脸皮,相信假以时日,光靠无耻必能更胜一筹,倘若当年武侯阵前是阁下,恐怕谅他孔明唇枪舌剑再是惊天动地恐怕在你面前也是白费唇舌,搞不好你还能反将一军。”
青鸦嗤笑一声满脸不屑道:“这个王朗也是没出息,竟能给人活活骂死,一看也是个装模作样的怂包,要是让本大爷我去,切。”
正在此时,马车停下,两个人被佩刀少年一手一个拎了出去扔到了地上,周围俱是,茫茫黄沙,渺无人烟,他们二人背靠背的坐在大小姐的旁边,她手下的八人依然环绕在旁,站得笔直,像是沙漠里的八棵松柏,青鸦懒洋洋的回头问道:“那个疯婆子,拉我们到这要干什么啊。”
大小姐并不回应,只是向着北侧静静伫立,面色冷淡,双眼尽显肃杀之气。
过了约一个时辰,已是午后夕阳渐落时分,巴川看到远处来了三个人,这三个人他都见过,而且其中一个还熟悉的很。
这三人走到大小姐面前,左面的人阴测测的笑道:“青龙老大别来无恙啊。”
青鸦哈哈笑道:“你都没死还活的这么好,我怎么能丢下你这个小黄脸蛋子呢。”
白虎因为自小便练的一身刀枪不入的童子功,但也因此练功练的面色蜡黄,此刻被青鸦称为小黄脸蛋子心里蓦地升出一团怒火,低声道:“等会儿我会亲手送你上路。”
只见玄武哼了一声制止了白虎,和大小姐道:“大小姐,教主另有其事,特派我等前来。”
大小姐依旧一脸冷峻,道:“为何只来了你们三人。”
青鸦道:“本来还有个女的,来杀我们时候把自己炸死了,可惜得很。”
玄武面色如水,只有黄麟皱起了眉头,暗中看向背着他们的青鸦。
大小姐道:“据说你们教主因为这两个人很是恼火。”
玄武道:“不错,此二人犯上作逆,不仅破坏教主大事,朱雀也殒命于他们之手,因此下令务必手刃此二人以祭血魔。”
大小姐道:“这二人可以交给你们,不过我能抓到他们也颇费了一番周折。”
玄武答道:“教主已经吩咐过了,无伦大小姐有任何要求,我等都将尽全力满足。”
大小姐道:“没什么别的要求,把惊雷锏给我就是了。”
玄武脸色微变,黄麟上前一步道:“大小姐可是在开玩笑。”
大小姐看了他一眼道:“我何时与你开过玩笑。”
玄武挥手示意黄麟住口,他接口道:“大小姐的条件我们本该答应,可是惊雷锏乃是教主随身携带之圣物,并非我等可以决定,如果大小姐愿意,不如随我等移步噬魂谷亲自与教主禀明可好。”
大小姐道:“玄武,你已算是教中的老人了,应该知道规矩的。”
玄武答道:“在下当然明了,不过这次是教主说的,若大小姐的要求我等不能满足,可以破例同回谷中当面商讨。”
大小姐发出一声冷笑,然后轻声道:“如果我在此把你们三个的手脚打断,然后和他们两个绑在一起,不知道你们教主能不能派人把惊雷锏带过来。”
白虎眼神冷光一闪,阴测测道:“那你可以试试……”
玄武打断白虎道:“即使大小姐把我们都杀了,恐怕也得带着我们的尸体前去亲见教主才能拿到惊雷锏。”
大小姐过了半晌才道:“惊雷锏,其实我并未见过,恐怕也不过是件兵刃罢了,最多是名家打造贵重了些,可是如此听来,好像并非如此。”
那三人并未说话。
大小姐向旁边说道:“去找金鬼,就说这次的交易,本小姐我不做了。”
扛枪的少年应了一声便转身迅速离开。
大小姐走到玄武面前,眼神如刀,看着他道:“你知不知道我的规矩。”
玄武道:“当然知道。”
大小姐道:“十年来,交易取消只有两次。”
玄武道:“使诈者死,欺瞒者死。”
大小姐道:“这是庞连通的信。”说着把那封信递给玄武。
玄武未接,说道:“不得知晓对方所托之原由,也是你的规矩。”
大小姐道:“你耳朵如果没聋的话,应该听到了,这次的交易取消。”
玄武接过书信打开,片刻脸色大变。
黄麟和白虎也拿过览毕后均是目露凶光,大小姐道:“把信带给你们教主,不过我也提前告诉你们,交易是取消了,可是规矩还是规矩,如果你们敢动他们一根毫毛,我就把你们都杀了喂狗。”
白虎眼中凶光乍现,恨恨的盯着大小姐。
玄武却立刻冷静下来道:“大小姐,信自会带到,如何处理,还要看教主的吩咐。”
这话说的不软不硬,毕竟他们只听教主的命令。
大小姐看着白虎道:“这位是白虎吧,不知道跟着你们教主多久了。”
玄武面色一沉道:“大小姐,事关重大,我们这就回去了。”
白虎听玄武如此说道,也就并未多说,但脸上的杀气却愈加浓烈,大小姐冷哼一声道:“玄武是个胆小如鼠的懦夫,难道你也不过是连他都不如的一条可怜狗而已。”
白虎的身躯一震,玄武脸色凝重低声道:“快走。”
白虎却转过身盯着大小姐道:“我跟着教主也有五六年了,杀过的人虽然不多,但是也不算少,今天多几个倒也无伤大雅。”
玄武伸出手握住白虎的左臂道:“你是不是疯了。”
白虎道:“不知道这么个臭婆娘你有什么好怕的。”说完甩开了玄武的手身如狸猫径直冲向大小姐,右臂极速挥出如刀锋般刺向大小姐!
虽然看得出白虎已经怒极,但没想到他会突下杀手!他的手臂指尖距离大小姐不足三寸处时猛然停顿,只见一把刀横挡在大小姐面前,一把剑刺上白虎的咽喉,一个盾牌则挡下了白虎不易察觉的左拳,虽然左手看似未动实则后发先至更藏凶险,但这三人的反应也是快到了巅峰,但随即这三人也被震惊,因为他们的刀剑竟然像是砍刺到了铁人上一般,白虎竟然丝毫不为所动,身体一震便震开这三人的抵挡,右脚已经踢向大小姐,只见那拿盾牌的少年身体滴溜溜一转又已经挡上白虎的右脚一击,只听闷声之后盾牌少年后退半步,脸色微变,眼前这叫白虎之人竟然像是铜铸的一般!
玄武脸色更加阴沉,出声道:“白虎,立刻停下跟我回去。”
白虎不为所动双拳齐出径直攻向一脸平静的大小姐,而一刀一剑再次分刺他的咽喉和心口,只见白虎身体轻动竟将刀剑夹在腋下微一用力二人已被拉到他的面前,电光火石之间二人便被白虎生生撞了出去,这二人倒在一丈开外身体抽搐了一下便不动了。
白虎脸上露出一丝狞笑再次攻向大小姐,而持盾少年则跃至半空用盾砸下,白虎身体猛地停下上身向后微微弯曲,盾贴着他的脸落下,只见白虎双手如电忽的将持盾少年用力抱在怀里,只见那少年扑在白虎怀里像是父子许久未见拥抱一般,只不过一瞬间就见那持盾少年下巴搭在白虎的左肩上吐出一口血,双眼赤红,一脸惊愕。
白虎轻轻放开双手,那持盾少年便像是面条一般缓缓倒在黄沙上,再看他的胸口已经完全塌了下去。
玄武欲飞身到白虎身边,他是最早跟着教主的护法之一,对于这位大小姐,他比任何人都了解,如果还不制止,恐怕……但是他刚一起身便被黄麟紧紧抓住手臂,一脸的愤恨道:“如果你要阻止白虎就杀了我。”
玄武脸色更加阴沉,道:“他会死的。”
黄麟冷笑道:“你开什么……”
他的后两个字还没说完,但也难以说完,他忘记了一件事,那就是玄武几乎从不开玩笑。
第一百五十九章 诛杀
黄麟虽然有点不敢相信刚才看到的那瞬间,但他清楚的知道,他不得不相信,以至于全身都僵硬了,而玄武不用看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反而冷静了下来。
只见白虎已变成一滩肉泥,除了衣服。
没有人会相信这里曾经有一个人存在过。
当黄麟说出“你”的时候,白虎刚刚扑了出去双拳分击大小姐咽喉和小腹,可是当他后三个字说完,就看到大小姐的身体像是鬼魂一般穿过了白虎的身体,然后白虎的脑袋和腿脚便都消失了,他无法形容那种画面,没有亲眼看到的话他绝对不敢相信天地之间会有如此骇人的景象,或者说,本来很熟悉的杀人这件事,他忽然变得陌生了,而死人他也见过了不少,可是却在这一瞬间几乎忘记了什么是死,就像是他知道天地之间存在着气,可是他永远都看不到也摸不着。
他不知道那个女人做了什么,只是觉得那个女人在穿过白虎的瞬间,像是用两块铁板将白虎以极大的力量将他夹碎了一般,白虎整个身躯瞬间便成为了肉泥,所以他的头和手足一下子变了形状,然后便只剩下像是家里要吃饺子时剁碎的肉馅。
这摊肉泥落在地上后,发出“啪”的一声,低沉,并不清脆。
在这摊肉泥的前端,能看到两团白黑相间的东西,那是白虎的两个已经碎裂的眼睛,黄麟愣了片刻,忽然哇的一声开始呕吐,他杀过的人数以百计,他也见过太多被杀的人,无伦怎样残忍的手法他都见过,甚至他曾经就将一个人活活的烧死,一直看着他被烧焦。
此刻,他却无法形容这是怎样的感觉,那不像是杀人,可是明明就是杀人,而且是他从未见过的一种手法,这仿佛已经超过了他能够承受的最残忍、最恐怖、最可怕的极限,甚至这本身已经超过了杀人这件事的极限。
他吐的很厉害,几乎要把肠子都要吐出来。
大小姐静静的走到他身旁,玄武道:“放过他吧,他们都是新人,不懂规矩的。”
大小姐一脸微笑看着玄武道:“你觉得,如果一只羊不知道老虎是什么东西,然后被咬断脖子后还可以有机会抱怨老虎没有提前告诉这只羊它其实是吃肉的吗?”
黄麟嘴里流着口水,却忽的飞起身来像是疯了一般冲向大小姐,玄武还未阻止,只见大小姐又是如同鬼魂一般飘过,然后叫声便消失了,玄武不需要回头看什么。
他并不是第一天认识大小姐。
更不是第一天看到大小姐杀人,甚至大小姐练成这门武功第一次杀人他便已经亲眼看过了。
巴川被眼前的境况也骇出了一身冷汗,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他也绝不可能相信这世间会有如此诡异的武功,他甚至已经怀疑这大小姐是不是传说中的妖怪和魔物,否则怎会有这样诡谲残忍的武功。
只不过片刻后,他像是吓呆了一样,愣愣的对着天空发呆。
而青鸦却平静得很,既没有觉得惊讶,也没有如平常一样吊儿郎当,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像是在假寐,又像是在沉思。
玄武反而也镇静了下来,他对已经落在身后的大小姐道:“他们两个确实死有余辜,可是,这笔账必然会算到他们的头上,即使你说了不能动他们,或者你把我现在杀了,教主和其他人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大小姐依旧一脸冷漠,道:“那年,我不过才十二岁,第一次杀人,是你把我救回来的。”
她走了几步又道:“十四岁那年,我因为做了那件事,引得,引得他生气,是你代我受罚,背上七道伤疤现在还疼吗?”
玄武淡然道:“都是多年前的事情了,早已忘了。”
大小姐凄然一笑双眼含泪道:“哼,你忘了,你骗人,我才不会忘。”
巴川惊讶的看到那个冷漠残忍的大小姐又消失了,仿佛变回了那个任性的大小姐,只不过却少了刁蛮,更像是一个面对长辈撒娇耍泼的小孩子。
玄武也笑了,轻声道:“过去的事,何必再提呢。”
大小姐轻叹了口气,抱着膝静静坐在巴川和青鸦的旁边,轻声道:“可是过去的事,不提不代表就会忘记。”
玄武道:“过去了的,已经过去了,记得或忘记,又能怎样呢。”
大小姐道:“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玄武道:“我只知道,你是大小姐,一直都是。”
大小姐抬起头看着玄武,巴川能感受到这个旁边坐着的变幻莫测的女子的怅然若失和一点点的欣慰。
她看着玄武,像是在看一片遥不可及的大海,又像是在看近在眼前的亲人。
所以玄武没有离开,但也没有走近,他像是一下子变成了一个老头子,一个等待着什么的老头子。
巴川刚缓过神,看着这两人的表情,听着他们的对话,他的疑惑像是丛生的乱草,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又发生过怎样的故事。
大小姐轻声道:“他还好吗。”
玄武过了许久才道:“也许还算好,也许,不太好,其实,我也已经无法分辨了。”
大小姐不语。
玄武接着道:“不过,我可以确定的是,他记挂着你。”
大小姐笑了,却笑的很惨淡,低头道:“可我还是要离开他,不再相见,也不愿相见,而且,谁也不见,我都不想见。”
玄武点了点头道:“我明白。”
大小姐缓缓站起身,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传出:“明白就好,你可以活着回去了,还是那句话,交易取消,但是规矩,终究是规矩。”
此刻,她又变成了那个冷酷无情还带着杀气的大小姐,巴川已经完全琢磨不透这位大小姐乖张的性情了,如果说女人本就是多变的,但这位大小姐的变化更像是心性出了毛病,比练功走火入魔更加令人觉得迷惑。
玄武拱手俯身,施礼而去。
但巴川好像看到,玄武看了他一眼,这眼神却有些怪异,他看着玄武远去的背影,也在思索,那个眼神,是不是和自己想着的那件事是一样的呢。
直到玄武的身影消失于夕阳余晖之间,大小姐才转过身,走到巴川和青鸦面前,青鸦依旧面无表情,像是睁着眼睛睡着了一样,自从坐在这以后,这老混子竟然罕见的既不说话也不乱动。
大小姐盯着青鸦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还不走。”
青鸦点了点头。
大小姐道:“你说,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好。”
青鸦道:“等。”
“等什么呢。”
“等杀人,等喝酒,等睡觉,等天黑。”
“你难道以为他们敢动手。”
“本来是不敢的。”
“噢?”
“毕竟交易没有取消。”
“我说出去的话……”
“没错,你说的话他们一定会听,可是如果你的话根本就没有带到呢。”
“就算是枪使被杀了,他们至少也要等到明天。”
“本来是这样的。”
“本来?”
“你难道以为,噬魂谷就真的那么无懈可击,谷里的人就都那么的忠心耿耿?”
“所以他们会知道惊雷锏并没有到我的手上。”
“那么交易当然还是继续的。”
“但是交易肯定是无法完成的。”
“所以他们等什么呢。”
“如果真的如你所说,他们本来的目的就不是惊雷锏。”
青鸦默然。
大小姐道:“你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青鸦抬起头看着大小姐道:“在我离开他的时候。”
大小姐过了许久才道:“恐怕你看出来的不仅仅是这一点吧。”
青鸦笑了笑,只不过这笑容中藏着太多的酸涩和无奈。
大小姐也笑了,看着天边道:“不过,他们的目的也许确实不是惊雷锏,但玄武他们要把你们两个杀掉恐怕倒是不假。”
青鸦道:“人啊,想好好活着的时候,你会发现有无数种可能让你去死,而且死的轻而易举,可是当人想死的时候,往往又很难如愿。”
大小姐道:“那你是想死还是想活。”
青鸦道:“本来是想活的,后来就想死了,可是他妈的没死成,所以就又想活了,可是觉得活着还能干什么呢,还不如去死,然后刚才好不容易有机会了,结果被你给断送了,那现在只能好好在这坐着继续找机会去死了。”
大小姐道:“现在的你,随便来个人都能把你杀掉。”
青鸦道:“我死也好,活也罢,反正都和你没什么关系,就不劳你费心了。”
大小姐眼中闪着泪光道:“你为什么总是这样对我。”
青鸦低声咒骂了一句“真他妈见了活鬼”。
巴川则忽然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道:“你们两位如果互诉衷肠结束了的话,我们是不是可以走了?”
那四个女侍像是见了鬼一样一脸惊讶,但并未动手,毕竟大小姐并没有下令。
大小姐倒是并未觉得怎样,脸上的凄楚之色瞬间便消失了踪影,看着正在活动身体的巴川道:“不知道你说的‘我们’是你和谁?”
巴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虽然没有人知道这有什么好笑的,他环顾了四周之后道:“这地方除了你们就是我们,你们就是女的,我们就是男的,咱们男女有别,男女授受不亲,眼看着就要天黑了,我们就两男的,恐怕消受不起,而且古有圣贤语,‘发乎情,止乎礼,君子不欺暗室’,所以我们,就是我和这个老混蛋。”
青鸦急不可耐的骂道:“狗屁!臭狗屁,你说的简直就是狗屎,谁他妈的发乎情,止乎礼了,本大爷我不是君子,也根本发不出什么情,所以也不用止,你他妈要是发情了你自己一个人发,不用带上本大爷。”
巴川骂道:“你他妈听不懂老子说的重点吗?老子的重点是不欺暗室!”
青鸦噗一声笑了出来道:“就算是暗了,就这几个臭泼妇,你欺一个给本大爷看看,你要是能但凡欺上一个,本大爷我愿意之后不跟你抢饭吃。”
巴川指着他道:“这他妈可是你说的,别后悔……”说完叉着腰看了一眼大小姐迅速缩回了头,看向后面站着的四位,这四位女侍仍然不为所动,面若冰霜,像是什么都没听到。
他砸了砸嘴道:“你他妈就是个老混蛋,老子这么说是想走,你到底是哪头的?总是拆老子的台你他妈是不是有病?”
“行了,你们玩够了的话,我们这就走吧,好消息是,”大小姐略有些惋惜的看着地上躺着的人道,“缺两个马车夫,活的。”
第一百六十章 黑夜
天已经黑了。
老马的小店还掌着灯。
巴川想起了一个人,或者说,是一个店,那里的醋鱼,很不错,每次去的时候,也是如此,如同湖中的孤舟一般,在湖畔,一豆青灯,一盘鱼,和一杯茶。
他恍然间觉得,也许那才是真正的隐世,如果可以,也许当他老去时,也能像木拐张那样,在一个僻静的地方,开一家不起眼的小店,当然,前提是他可以活到那么久。
巴川下了车,推开门,店里还跟白天一样,只不过那些花草已经没了生气。
老马和小马也许已经睡了,只不过灯还亮着。
大小姐坐在白天的位置,四名女侍像是四根柱子一样立在她的身后。
青鸦和巴川则站在门口打量着。
巴川道:“他们不在。”
青鸦脸色不善的点了点头。
大小姐抚着自己的手指道:“没想到他们来的这么快。”
巴川道:“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可是老马和小马只不过是很平凡的两个人。”
青鸦道:“不管是什么人,只要是人,在他们眼里,只有两种。”
巴川看了他一眼道:“死的跟活的。”
青鸦不置可否,只是慢慢的上了楼。
巴川忽道:“如果你明天拿不出惊雷锏,会怎么样。”
大小姐淡淡道:“不会怎么样。”
巴川看着她道:“是不会对你怎么样,还是完全不会怎么样。”
大小姐微笑道:“你问的很妙,我很喜欢。”
巴川道:“你还没回答。”
青鸦的声音从上面传来:“因为她回答不出。”
巴川道:“我想不出为什么你不杀我们。”
大小姐道:“我也想不出,我为什么非要杀你们。”
巴川道:“你取消交易,得罪一方,不杀我们,得罪另一方,两方都得罪,对你并没有好处。”
大小姐道:“没看出来,你还是个贴心的人。”
青鸦道:“你要是愿意,我觉得你可以把他娶回家,还有更多的好处让你发现。”
巴川道:“她不愿意。”
青鸦道:“我问的是她,不是你。”
巴川道:“是谁都一样。”
青鸦道:“怎么会一样。”
巴川道:“我不愿意,就没有人能愿意的了。”
青鸦道:“你要是没瞎的话,一定看得出来,只要她想,你是跑不了的。”
巴川道:“你要是也没瞎,一定也看得出来,只要我想,我随时都可以让自己变成一具尸体。”
青鸦拍了拍手道:“嘿,你个狗娘养的。”
大小姐道:“我看你们俩是都瞎了,你们觉得我会看上你们吗?”
巴川道:“在下自是不敢高攀,但这位,那可就不同了,青鸦大爷纵横江湖三十二年,要饭的本事炉火纯青,可谓一代要饭宗师,论手法之清奇、技巧之纯熟放眼天下恐怕已不作第二人想,就算丐帮帮主,最多也就能给青鸦大爷提鞋驾车,这样的大师,我觉得大小姐倒是可以考虑。”
巴川的话说出来后,连大小姐身后的四位女侍都在憋着笑,可是青鸦丝毫不感到羞愧,反而背着手仰着头迈着四方步在楼梯上走来走去,一脸的倨傲和被拍足马屁后的满足,时不时的还哼哼几声,可谓喜上眉梢,乐不可支,像是当朝天子刚刚把自己的三千后宫佳丽分了一半给他。
大小姐则闭起了眼假寐,好像刚才听到的是一个屁,一个臭狗屁。
青鸦一看大小姐反而不说话了,颇有些泄气,对着巴川闷声道:“妈的,现在识货的人真他妈越来越少了,也就你小子,还算有点眼光。”
巴川坐在门槛上道:“青鸦大爷过奖了,人生在世,生死有命,谁知道还能活多久,偶尔说一次违心的话应该不至于下地狱,您老人家听着开心呢,在下可就欣慰的很了。”
“既然欣慰的很,那就去死吧。”一个声音忽的从外面传来,紧接着传来一道破风声。
巴川仍然坐着没动,青鸦面色不变看着窗外。
大小姐依然闭着眼假寐,像是刚才的话她连一句都没听到。
“好胆量。”一柄四寸三分长的飞刀“呛”的一声已经钉在了巴川头上不足一寸的门框上,刀还在轻动,巴川却还是没有动,他像是知道这柄刀刺不到他一样,淡然的看着远处。
刀柄是红布所缠,红的似血,而就在刀的下面,还有一根银针,长约两寸,银光如练。
远处站着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全身红衣,像是用血浇成的,女的一身白衫,像是穿着一身白雪。
两个人像是幽灵一样站在外面,看不清脸,与其说是两个人站着倒不如说更像是两件衣服飘在夜色中。
青鸦道:“啧啧,想不到您二位也来了。”
巴川道:“这两位是?”
青鸦一边下楼一边道:“这可是一对鼎鼎有名的贤伉俪,魔渊血刀,鬼谷银针,而且,男才女貌,天生一对,无不令人钦羡。”
红衣男子道:“三年未见,你倒是没变,还是这么令人作呕和厌恶。”
青鸦拱手喊话:“哈哈,好说好说,李兄过奖了,这么久没见,还变客气了。”
白衣女子道:“跟他废什么话。”
青鸦道:“哎,嫂子这么说话可就不合适了,当年二位喜结连理,洞房花烛,众兄弟把酒言欢,昔日景象至今历历在目,如此深情厚谊,不能忘怀,三年未见,叙叙旧也是理所应当啊,不过看嫂子倒是风采依旧,哎呀,可惜,李兄当年下手太快了……”
话未说完一柄刀竟然刺穿了墙壁擦过青鸦的耳际又钉入后墙半寸有余,片刻后,墙体忽的发出碎裂的声音,那柄刀刺入的地方周围尺许竟然全部成了小碎块落在了地上,刀锋仍刺在墙体,但像是被铁锤打出了一个坑。
巴川面色虽不变,可是心中已经大为吃惊,这样可怕的手劲实在罕见,最诡异的是刀锋已出,刺入墙体,后力竟还能冲击墙体,其中的功力运用可谓已臻化境,看样子青鸦与他们一早相熟,但为什么还要故意说这些不冷不热的话激怒他们呢。
青鸦毫不迟疑,走了下来站在窗前道:“哈哈,多谢李兄手下留情,三年不见功夫见长啊,只用不足三成的功力就能开碑裂石了,我估摸着给你来把强弓,射个太阳应该也没什么大问题,只不过嫂子尚在人间,不在月宫,李兄也不稀罕当那后羿第二人你说是不是。”
巴川悚然一惊,刚才那一击竟然还是不足三成的功力,他不知道这两人因何而来,但比起这飞刀的可怕,是青鸦还能继续这么胡说八道,简直更为诡异,果然对于不怕死的人来说,什么可怕的东西都不足为惧。
白衣女子并不搭理青鸦的油腔滑调,沉声道:“大小姐,我二人是来接你走的。”
大小姐道:“我自己有腿,用不着别人接,不敢有劳二位。”
白衣女人道:“如果我们非要接你走呢。”
大小姐轻轻一笑,显得甚为不屑。
白衣女子道:“当初之事,我二人也是被逼无奈,希望……”
“如果你们是来说废话的,我倒是可以告诉你们一个好去处”,大小姐打断她的话道,“你们转身向北走七十五里,路线你们也知道,噬魂谷的大门向你们开着。”
白衣女子没了声音。
虽然巴川看不到他们的脸,但他有种感觉,虽然不知道有什么渊源,但大小姐这句普普通通的话,对他们二人来说像是一把锥子扎进了他们的心里。
红衣男子良久后道:“大小姐,我们只是来接你走的,并无他意,希望不要让我们为难。”
大小姐道:“还是不要这么叫我了,听着恶心。”声音虽然仍旧平淡如水,但厌恶之意却让巴川都觉得不寒而栗。
随即大小姐的声音再次传出:“两位前辈如果一定要接我走也没什么问题,魔渊血刀,鬼谷银针一直凶名赫赫,几乎可与关外的西门鸡鸣齐名,小女子早想领教,可惜一直无缘谋面,今日难得缘见,倒是很有兴趣能向二位前辈高人讨教一番。”
“大小姐……”
“我的话不想说第二遍。”大小姐的人忽然出现在门外对着欲言又止的红衣男子。
她的四位侍女也跟着出现,只不过这四位侍女出现的同时已经出了招。
瑶琴、琵琶齐奏,声声弹出了破风声,长箫和埙也齐齐鸣声,这埙和长啸的声音听似柔和,却藏着摄人心魄的古怪声调,不过片刻,巴川竟觉得眼前浑噩,眼神迷离,仿佛大醉一般,而他自然已经看出那瑶琴和琵琶中藏着无数暗器!
但长箫和埙忽的止声。
长箫裂,埙破碎,瑶琴、琵琶琴弦皆断。
第一百六十一章 夜风无影
风沙翕动,天地间安静的除了风声再无其他声音。
那四人木立沙中,不时便七窍流血,随即倒地而死。
巴川分明没有看到那二人出手。
大小姐含笑闭目道:“鬼谷银针名不虚传,出手于无形,杀人于无声,出道三十余载,至今无人得知这手神针如何出手,今日得以亲见,确实叹为观止,不过……”
巴川忽然道:“不过即使各位有此雅兴要切磋武艺、活动腿脚在下自是不敢多言,不过请问,这家店的父子二人的行踪可否知晓。”
红衣男子道:“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和我们说话。”
巴川淡然一笑道:“阁下认为我是什么东西那就是什么东西,只要阁下高兴就好,我只想知道这对父子的下落两位可知晓。”
红衣男子哼了一声似为不屑,身形如鬼魅忽然之间出现到了不足大小姐和巴川一丈处,直直看着大小姐。
借着微光,巴川看到这红衣男子年逾五十,面白无须,额头上有一道弯弯的疤痕,左眼只有眼白,而且不断上下游动,颇有些骇人。
只见那红衣男子刚一抬手便发现面前多了一个人影,巴川就这么站在了大小姐和红衣男子的面前,眼神坚定的像是一座山。
大小姐轻声道:“生命可贵,何苦着急寻死呢。”
巴川道:“我只是打听消息,不是来寻死的。”
大小姐道:“可能他们不知道任何消息呢。”
巴川道:“不知道消息也是一个消息。”
大小姐道:“我明白了,不管知不知道都一定要亲口告诉你才行喽。”
巴川点了点头。
大小姐道:“可很有可能他回答了不知道后你就得死呢。”
巴川道:“那就死罢。”
红衣男子脸上露出一丝狞笑道:“好,那就成全你。”
巴川只觉得眼前的红衣男子忽然变成了一团红雾冲着自己迅速飘了过来,他没有动,因为那样的速度在这样的距离之下他也不知道怎么动,既然不知道,干脆就不动。
只见那团红雾在即将触碰到巴川之时,他的身体忽的轻轻一扭,几乎只不过移动了方寸之间,然后巴川便从斜侧被击飞了出去,那团红雾忽的又回到了刚才的位置死死盯着他。
“哟呵,不错啊”,青鸦饶有兴味的点了点头咂嘴道,“我说李兄啊,看来你是不禁夸啊,刚说你功夫见长,你这化身血雾,一击必杀便落空了,看来和嫂子平常的日子是不是太频繁了点。”
巴川虽然身体被击飞但却好似并无大碍听到青鸦这么一说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骂道:“你真他妈是个不要脸的老混子。”
青鸦板着脸道:“妈的,本大爷是站在你这边的,你他妈还敢骂本大爷我,是不是脑子被打坏了。”
那红衣男子脸色变得铁青身体微微颤抖,眼光如刀狠狠瞪着青鸦,然后只听见一道破风声,青鸦的左肩已经被洞穿,随即便流血不止。
那白衣女子飘然而来与她丈夫并肩站在一起似是有些惊讶。
青鸦面不改色道:“嫂子一定还以为我要朝左侧躲避吧,所以失了准头,可惜啊,人总是会变的,咱也不能老躲啊是不是,不过嫂子的这手银针功夫确实是没得说。”
巴川面色却一下子变得冷峻立刻爬起身,站在青鸦的前面道:“在下的问题还没回答,请不要牵连他人。”
红衣男子似已怒极,身形一动如猛虎凌空而扑出,巴川依然未动,青鸦低声道:“这次真的会死的。”
红衣男子右掌如刀直劈巴川左颈,就在手刀击在巴川颈上之时,青鸦的脸色变了,因为这次巴川没有躲,然而他也已经来不及提醒。
只见巴川双掌交叉架在红衣男子的手刀上顺势牵引外侧,可他与红衣男子交手瞬间便发现自己错了,而且错的很厉害。
那一记手刀劈下竟力达千钧,他还未及牵引,手刀已经压下他的合掌击于左肩,巴川半边身子如遭雷击般,双膝也因为这力道而微微弯曲近乎跪地,双脚硬生生踩下三寸!
红衣男子冷冷看着巴川道:“那两个人的下落还问不问了。”
巴川的嘴角已经渗出了鲜血,他微微呼出一口气道:“这家店父子二人的行踪可否知晓?”
红衣男子道:“你可以去地狱再问问。”说完左手忽的施力,这只手像是忽然变成了一块千斤巨石,但也就在同时,巴川忽的身体倒滑出一尺,红衣男子的手刀就势落在了半空,而巴川的双肩、双手小鱼际都留下了宛如被刀劈过的血痕。
巴川声音发颤道:“没想到你力气还不小。”
青鸦喘着粗气松开抱着巴川的腰身道:“本大爷我可不想看着你变成两半,一个你就让本大爷我够烦的了,变成两个那可受不了。”
红衣男子还要上前,那白衣女子飘然而来拉着他低语两句,二人齐齐看向青鸦。
青鸦笑道:“哟,嫂子难不成忽然觉得我俊美无匹,心猿意马之下想要弃暗投明投怀送抱了吗?”
巴川颤抖着身子沉声道:“我就真的奇怪就你这张嘴是怎么让你还能活到现在的。”
青鸦道:“当然是因为本大爷我英俊潇洒了。”
巴川冲着地上“呸”了一声,同时也吐出一口血,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耳际流下。
青鸦道:“真他妈长能耐了你,吐口水还嫌不够味儿是吧,还非得吐口血恶心本大爷我,你这也算是为了鄙视本大爷下了血本啊。”
巴川嘿嘿一笑身体也软了下去坐在了地上。
杀人如麻的魔渊血刀、鬼谷银针此刻看着死到临头还调侃不已的二人神情也不觉有些怪异。
白衣女子道:“那店中二人跟你是什么关系,为何拼了性命也要知道。”
巴川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轻声道:“我住在他们家,今天该交房钱了,如果今天再不交,我就得在外面住了。”
白衣女子皱起了眉道:“仅仅为了这个?”
巴川抬起头看着白衣女子,细细打量了一番好像在跟五岁的小孩讲三字经一样道:“住店付钱,不仅仅是当朝律法规定,历朝历代也是几乎无需成文的规定,难道两位不知道吗?”
白衣女子看着巴川的眼睛,这双眼并不好看,并不清澈,甚至还藏着太多的经历和沧桑,可是很坚定,而且还带着无畏的戏谑,她摇了摇头道:“真是个疯子。”
红衣男子没有看他淡淡道:“我夫妇二人均不曾见过,此番到来,只为大小姐而来,你可满意了。”
巴川叹了口气回过头道:“老混子,他们也不知道。”
青鸦道:“是啊,看来只能问别人了。”
巴川道:“多谢二位,多有打扰,你们继续忙吧。”
说完转过身,趴在地上,缓缓的爬回了门槛,短短丈许,竟爬了半柱香的功夫,爬过的地方留下一道显眼的血痕。
巴川像是在往常的下午靠在墙上睡觉一般靠在门框边上喘着粗气,仿佛眼前的一切都已经和他再无关系。
大小姐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这场宛如闹剧般的冲突不言不语。
白衣男子和红衣女子面色微变,青鸦还是带着一脸的戏谑静静的站着看着他们。
他们也盯着青鸦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是又仿佛不敢相信。
就像是眼前的青鸦忽然长出了八个脑袋一样,随即他们转过身,迎向大小姐,可是,当他们看着大小姐时忽然发现,被这二人一闹,他们竟然说不出话来,既说不出要大小姐跟他们走,也说不出他们本来准备好的很多话,更难以出手,他们并不知道为什么,这气氛忽然不知不觉在这一顿闹腾之后变得尴尬和古怪。
像是彼此爱恋的二人,在数度缠绵悱恻后,在风花雪月之后,在激情退却后进入了柴米油盐时,他们还是他们,并未有什么改变,可分明就是变了,谁也说不清为什么,甚至说不清哪里变了。
他们二人此刻站在大小姐的面前,便是如此,分明带着必然完成任务的气势汹汹而来,此刻却有些莫名的挫败和沮丧感在心里漫延,他们二人,青梅竹马,同时杀人如麻,少年成名,出手毒辣,二十岁时已经被冠以“魔渊血刀、鬼谷银针”的名号,这样叱咤江湖三十余载的二人此刻像是两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连话都说不出来。
好像是天空之上有神魔施了一道凡人不可理解的法术,让他们木然的、无奈的、沮丧的、可悲的站在这个夜里。
“对付一个不准备动手的女人,一个失去武功的废人,还有一个内力混乱的陌生人,落得这样,你们为什么还不去死。”不知过了多久,一个不带任何情感的声音徐徐传来,这声音像是一把刀、又像是一阵风,锐利的足以断裂金石,轻柔的还不足吹起柳絮,像是惊雷般的当头棒喝,又像是情人耳鬓厮磨的呢喃,就这么迅速的刺进了每个人的耳际,吹进了每个人的心间,他们听得那么真切。
怪不得那银针可以那么容易的刺过青鸦,怪不得大小姐一直都没有动手。
血刀、银针二人,身体微微颤了颤,脸色变得铁青,像是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屈辱,仿佛一个人被当街脱光了游街示众一般,红衣男子的眼中满是血丝,却没有抬头,像是畏惧,畏惧这件事的事实,又像是羞愧,羞愧这刚知晓的事实。
他们二人都未曾看向这句话来的方向。
人,不是谁面对事实都有勇气去承认、去接受的。
尤其这事实,是恍然而悟,是被人揭穿。
无关后悔和遗憾,无关原因和结果,有关的只是,心中的意,过意的去和过意不去。
过意的去,是庆幸,过意不去,是伤心。
夜真黑,幸亏也很黑。
黑的可爱,因为足以遮掩许多人间的黑。
第一百六十二章 茶缘
不知过了许久,血刀、银针忽的走了。
与其说是走,更像是逃。
逃到哪去呢,没人知道,也许他们也不知道。
逃的原因,仿佛就是那一句话,一句其实也不算什么多么严重的话。
但同样的话说给不同人听,往往是不一样的。
你对着朋友说,“你这个狗日的王八蛋”,也许朋友会还你一句,然后递给你一坛珍藏多年的酒喝个痛快。
你对着路过的某个人说完这句话,他不会说你什么,也许他只不过会用一把刀刺进你的心脏直到你流尽身上的血。
虽然只不过是一句话,一句同样的话。
所以,青鸦还是静静的站着,巴川还是坐着喘着粗气,大小姐依然闭着眼面对着眼前的二人。
血刀、银针,已经走了,逃也似的走了,可能他们至死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逃,但他们知道的是,他们心里好像某个地方被刺穿了,这种疼痛,只能用逃来缓解,也许只要逃下去,就能避开这种痛苦,一旦停下,他们势必崩溃,这世上,这样的人并不少。
巴川注意到了不远处站着的两个人,一个他认识,正是刀削面馆的大掌柜——黑蚁,而旁边则站在一个如同冰块一样的男人。
虽然他听到那句话时还没有看到这个人,但他觉得,这句话便是他说的。
他是那么冰冷,不仅冰冷,还遥远,远的遥不可及,但又分明就在眼前,他似乎在看着自己和青鸦这个方向,可又真切的觉得那道眼光穿过了青鸦和自己,甚至穿过了这地上的砂石,这道目光仿佛是从千年之前而来,看向千年之后,抑或可以说那是天外来的目光,又穿过了这片大漠,看向了另一边的天地。
他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会如此强烈的生出这样的感觉,这只是心里生出一种虚无的感觉,可又觉得是那么真实,像是咬在嘴里的面饼、握在手里的刀剑般真实,仿佛这感觉便是真实的存在,像是太阳在天空一般让人不可置疑。
他就那么站着,却像是不存在,可是却明明让人看得很清楚,他很久、很久都没有见过这样的人了。
黑蚁还是老样子,精干的确实像个掌柜,炯炯有神的双眼看着他们每个人。
而那个人,就那么随意的站在黑蚁的旁边,像是看着所有人,又像是谁都没有看,他像是漂浮在天地之间夹缝中的一个对所有人和所有事都冷漠却都尽收眼底的一个人。
青鸦当然也看到了他们,他也注意到了那个冰块一样的人,他开口道:“好久不见,掌柜的。”
黑蚁看着青鸦道:“好久不见,青龙,不,青鸦大爷。”
青鸦嘿嘿一笑道:“好说好说,这位朋友是?”
那个人并不说话,好像他来只是为了说出那句话,说完那句话他便与这里的一切都再无瓜葛,所以只是旁若无人的站着。
黑蚁道:“他不是朋友,他什么都不是,他只是一个,伤心客。”
青鸦道:“伤心客,看来经历过很多的伤心事了。”
黑蚁不语。
青鸦接着道:“那这位兄台尊姓大名。”
黑蚁道:“他是伤心客,也叫伤心客。”
青鸦道:“他莫非是个哑巴不会自己开口说话吗?”虽然他知道刚刚说出那句话的便是他,可他还是想这么说。
黑蚁叹了口气道:“你最好还是莫让他再开口,他开口的时候,最好我也听不到,你们最好也别听到。”
青鸦道:“看来他的故事一定很凄惨了。”
黑蚁淡淡一笑。
似是讽刺,似是无意。
巴川道:“掌柜的,别来无恙,却不知道老兄怎么会来这里,难道是为了与兄弟小酌一杯。”
黑蚁看着鲜血淋漓的巴川道:“难得筷子兄弟还有如此雅兴,愚兄确实身上带了一饼新到的好茶,泡上一壶也未尝不可。”
巴川颤悠悠的站起来,他感觉到气血忽的上涌,嘴角又渗出一股血滴在了砂石上,有些含混不清的说道:“如此甚好,能与黑蚁兄再次饮一杯茶,实乃平生幸事。”
说着踉跄转身,刚走了一步,又倒在了地上,他的臂膊重重磕在了地上,声音不清脆的穿梭在夜空。
黑蚁看着大小姐道:“总把头说,血刀银针有五成是斗不过大小姐的,如果这二人死了,便是死有余辜,就让在下和大小姐继续谈,如果此二人逃了,那便是天意如此,这事儿,就算是完了,这二人既然走了,便是天意,既是天意,天意难违,大小姐可自便,若还有话说,也可待我与我这兄弟喝上一杯再说不迟。”
黑蚁说完便走了进去,巴川刚刚爬起来坐到椅子上,浸满了鲜血的半边身子不时颤着,他的脸色苍白的像是一张纸,眼神已经有些迷离。
他看到青鸦坐在了旁边,黑蚁坐在了自己的对面,并拿了一个小火炉放在了桌上,火炉上放着一个小铜壶,火炉里有些木炭。
而那位伤心客像是一个幽灵一样安安静静的站在黑蚁的背后,虽然他站在那里,巴川却像是看不到他。
黑蚁盯着巴川道:“茶以后也可以喝,伤不治恐怕……”
巴川打断他道:“昨日之约声声在耳,这茶就不仅仅是茶了。”
黑蚁道:“今天喝了茶,明天可能你就得死。”
青鸦欲言又止,抬头看了看巴川。
巴川好似没看到青鸦的举动,轻声道:“唯一怕的是,兄弟死了却未来得及喝上兄长这一杯茶。”
青鸦有些气急败坏的对黑蚁道:“他妈的你如果真的认了他这个兔崽子的兄弟,就别扯淡了,赶紧泡茶。”
巴川嘴角微一上扬,同时一股血又渗了出来。
黑蚁微微一点头,拿出一个火折子伸进木炭中,轻轻一吹,那火苗便从木炭之下着了起来,然后他左掌放于坛炉之下,火烧更旺,铜壶中的水不时便冒了泡,黑蚁从腰侧拿出一个精致的锦囊,揪开囊口取出一个茶饼,将茶饼轻轻掰碎倒进铜壶后说道:“此地简陋,抱歉的很,讲究不了许多了。”
巴川嗅了嗅道:“这普茶的熟饼本就该是如此,沸水煮开,茶香更浓,兄弟身上正好有些凉意,喝一杯刚好暖身。”
黑蚁看了看他身上的血道:“确定要饮此茶。”
巴川道:“饮后身死也无憾。”
青鸦道:“你他妈的倒是洒脱的很。”
黑蚁道:“好,好啊。”
他摸出三个杯,只等茶香氤氲四溢,他左掌忽的移开,炭火猛的涨后又熄灭,只剩余温荡漾,然后将火炉移开,抄起铜壶稳稳的倒了三杯。
巴川的眼前已经迷离不清,耷拉着脑袋道:“如此好茶,令人垂涎,但怎么不与那位伤心客阁下共饮一杯。”
黑蚁犹豫道:“他……”
那伤心客看了看巴川,然后走过来坐到巴川的旁边,对面的青鸦像是在看大姑娘一样打量着伤心客。
黑蚁则像是看到了鬼一样看着伤心客,愣了片刻,随即便也给伤心客倒了一杯。
巴川努力直起上身举着茶杯道:“前日与兄长一见如故,上好龙井品过之后至今回味无穷,今日得以再续茶缘,幸甚,来满饮此杯。”
说完便一口喝下,其他人也举起茶杯咽了下去。
巴川道:“好茶,可惜,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咸……”说完便一仰头倒在了地上。
青鸦放下茶杯道:“这个白痴,和着血咽下去,当然是咸的,浪费了你的茶,虽然本大爷我根本喝不出来这是什么茶。”
黑蚁道:“不浪费,和着血的茶,也不是谁都能喝的了的。”
过了半晌,青鸦道:“本大爷我如果让你做件事,能不能应允。”
黑蚁道:“青龙所托,当然不敢不允。”
青鸦道:“可是你他妈的也知道,本大爷我这辈子从来没求过人。”
黑蚁道:“青龙当然没有求过人,不仅以后不会,今后也不会。”
青鸦道:“可是如果求了呢。”
黑蚁道:“求人的青龙就不是青龙。”
青鸦道:“那不是青龙的青龙让你做件事,还能不能应允。”
黑蚁道:“既然不是青龙所托,我何必要应允。”
青鸦道:“那看来这事儿是没得商量了,青龙让你做的事,你愿意做,可是青龙从不求人,求了就不是青龙,不是青龙让你做的事,你就不愿意做,这他妈的,真是他妈的。”
黑蚁道:“确实,是有点他妈的。”
巴川的手腕和肩上的血已经流满了桌下,青鸦清楚地很,清楚的就像是了解自己一样,他当然知道,魔渊血刀,并不是他的飞刀成名,而是那中招以后才为人知晓的手刀,凡是中了他的手刀之人,伤口不愈,血流而死,故名魔渊血刀,此门功法诡异歹毒,霸道绝伦,即使在魔门之中,亦属上乘。
他以为巴川会躲,可是他没有躲,巴川没有躲,他也来不及说,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巴川去接那一招,既然接了他就更不能说,对待朋友,有千般好法,有一种,便是给他体面,即使,是会付出殒命的代价。
所以他知道,巴川也许并不知晓这是怎样的武功,但中招之后已经明白会有怎样的结局,所以他洒脱,他也无畏。
那么他不能不成全巴川的这份体面。
“无憾的求死之人。”伤心客毫无征兆的说了这七个字。
依旧平淡。依旧毫无情感。依旧远若天边。
可是近在耳畔。
青鸦低下了头,“啪”的一声,一滴泪滴在了茶杯中,声音很小,却像是雨落湖中涟漪,一圈圈回荡在这间小破店里面。
这句话像是七把刀,一把一把的插进了青鸦的心里。
第一百六十三章 生死
他竟有些恨,恨这伤心客说出的这七个字,恨的咬牙切齿,却又毫无力气。
这七个字,如醍醐灌顶,又如穿心利箭,他明白,或者说他早该明白,只不过,他选择不去想,因为他知道,好多事情,是经不起多想的。
他何尝不知,这个救过他却始终未问名字的人心里藏着可怕的过去和无奈,带着无限的迷茫逃到关外,也许没有人追杀他,但他就是淡然的逃到这里,他逃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青鸦第一天见到他便仿佛一眼看到了他内心深藏的回忆。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本该是四处游荡的人,就这么在无力抵挡血刀之时,选择了抵挡,然后抛弃了他本应有的欲望和期待,强行让自己了无遗憾,然而,正是这种强行让自己毫无遗憾的选择让青鸦觉得悲伤,所以伤心客这七个字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一样,终于让他忍不住。
他何尝不知道,巴川这个狗娘养的,对于小马心中有愧,他如果早些出手,就不会受到黑蛇的伤害,还有当他青鸦大爷被掳走时,如果巴川觉得自己武功再高些,便能从教主的手里抢回去,也不至于让他武功尽失。
可是青鸦想说未说的是,这些并不怪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这是任何人都无法改变的事情,如果没有他,也许他们会更惨,总之该发生的,注定要发生,已经发生的,已经发生了,没什么好回头的,正如已经过去的昨天,那就是过去了,但他知道,巴川一直记着,而且无法走的出来,就像是他走不出他来到关外之前的从前一样。
而且他知道,巴川本应是虎狼,可是为了逃避让自己变成了一只羊,可是,虎狼即使隐去了爪牙,终究是虎狼,强行抑制只能陷入压抑和混沌的黑暗中,他,是个迷茫的人,是个找不到回去的路的人,这种事情,是不能说、没法说出来的。
虽然他没有问过,也不知道巴川之前经历了什么,但一定是不平凡的什么,但这些经历并没有带给他快乐,也许只是沉重和不堪回首,对于一个软弱的人,也许唯有一死,可以解脱,不过巴川,并不是个软弱的人。
他没有为了解脱而选择死亡,而是在面临死亡时当机立断的选择了解脱。
同时青鸦也明白了另一件事——一件可怕的事。
他闭上眼,眼泪止住,消失了。
他抬起头,没有看伤心客,而是看着黑蚁道:“我明白你为什么要笑我了。”
黑蚁依然微微一笑,还是略带一丝嘲讽。
“你他妈的,”青鸦叹了口气道,“原来这位伤心客,不是自己伤自己的心,而是伤别人的心。”
黑蚁道:“所以……”
青鸦接口道:“所以最好还是莫让他再开口,他开口的时候,最好你听不到,我们最好也别听到。”
黑蚁道:“幸亏你还不笨,学的也很快。”
青鸦苦笑。
巴川的血流的更多,他的脸几乎已有了死人般的气息。
可是他们都静静坐着。
伤心客依旧像是那个遥远的看不见的人,他在这件屋子,却像是不存在一样。
谁也说不清为什么,可是谁都有同样的感觉。
黑蚁则静静喝着茶,但眼里流露着深藏的、内敛的伤悲。
青鸦仿佛流过了泪后,便释怀了一般,他看着躺着的巴川,看着他的血仍然流着,多年之后他每次回想起这个夜晚,都仿佛有很多话要讲,却选择保持沉默一句话都不愿说。
黑蚁忽然开口道:“血刀李九桐,十年前我见过他的出手,亲眼看过死在他手里的人,血流而尽,死后如干尸。”
青鸦道:“不仅如此,中者,如坠血海地狱,不可解。”
黑夜依旧漆黑,仿佛将要一直黑下去。
他们像是在等,等着勾魂的鬼过来将巴川的魂引到地府。
只不过,阎王是不是派鬼来了他们不知道,却来了大小姐,她没有喝茶,竟然也没有走。
大小姐走到了几近死亡的巴川身边,看了一眼。
青鸦道:“你怎么还没有走。”
大小姐道:“你很想让我走?”
青鸦道:“你走不走,都与我无关。”
大小姐凄然一笑,蹲下端详着已经苍白如纸的巴川的脸,轻轻握起他还在流着血的手。
黑蚁将茶杯放在桌上,声音低沉却又如洪钟:“大小姐,这位兄弟我认了朋友,让我们陪他最后一程,他已经将死,还希望给亡人一个体面,不然……”
他后面的话并未说出,只不过这句话说完,他脚下的地面已经裂开几道缝隙、窗户、殿内的横梁、桌椅竟然同时发出了碎裂声!
即使青鸦早已知晓他的武功,而且之前还交过手,此时在他身边,仍不免有些心惊。
大小姐并未理会,凝神聚力片刻后忽的伸出拇指、食指和中指,食指弯如钩状,拇指首先猛的摁上巴川天突穴、中指旋而点上气户穴、双指发力,食指进而点上俞府穴,青鸦惊讶的发现巴川竟然不再流血,片刻后,只见大小姐将手迅速移开,将巴川扶起,伸手如闪电般由喉下天突穴顺势依次点璇玑、华盖、紫宫、玉堂、膻中、中庭、鸠尾、巨阙等一直到气海十七大穴,其手法世所罕见,迅捷无伦,紧接着将巴川翻转过来,左手拇指紧按大椎穴,右手伸出食指依次揉捏风门穴、魂门穴和育门穴,揉捏半柱香后,将巴川再次扶起,只见她左手轻按天灵之上星穴,右手中指点上眉间印堂,持续盏茶后,才将巴川放倒继续躺在地上。
黑蚁和青鸦当然看得出虽然大小姐翻转巴川身体而点穴,但是却一气呵成。
大小姐转过身颓然坐下,面对着黑蚁,只见她汗如雨下,低声喘息不止,像是已经疲惫到了极限。
刚刚的手法,青鸦和黑蚁皆闻所未闻,见所未见,青鸦颤着声道:“你……他是不是还能,活着?”
大小姐良久之后平息下来道:“失血过多,虚弱濒死,不过好生休养几天,应该还能活个几十年。”
青鸦身体像是受了寒一样忽的颤了一下,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黑蚁则猛的站了起来,像是情不自禁,大小姐道:“我救他,是因为他救了我,你们也无需多言。”
青鸦看着大小姐,仿佛在分辨她是不是在说谎。
大小姐对青龙道:“你幼年入谷,几乎是看着我长大的,儿时待我不薄,我也确实,确实,倾心与你,关键是你对本门武功了解甚多,尤其这门化骨血刀人尽皆知,一旦中招必死无疑,但其实,你应该也明白,这世间的毒药可能存在无解之毒,但武功,并不是完全不可破解,只不过有些是不传之秘,即使是你也不会知道。”
青鸦直直看着她道:“刚才,那就是血刀的破解之法?”
大小姐道:“算是吧,只不过,还不算完美,我毕竟一介女流之辈,终究在体质上逊了一筹,不过救你这朋友是绰绰有余了,至于他今后如何,便全看他的造化了。”
青鸦道:“不管怎样,我都……”
大小姐挥了挥手道:“我说了,是因为他救了我,要谢,也是我来谢,你这个朋友我不知道他究竟是谁,但他却有些过人之处,之前倒是我小看了他。”
黑蚁沉吟片刻道:“如果大小姐所言不虚,难道便是在声……”
大小姐未等他说完便点了点头。
青鸦一脸木然道:“也就是说,你也中了那埙声的摄魂之法。”
大小姐道:“是我大意了,那是摄魂之暗法,虽然我察觉后立刻运功相抵,却仍然在半柱香内双眼如盲疼痛欲裂,而且毫不视物,也就那时……”
黑蚁点头道:“若是这样说来,倒也确实是救了你。”
青鸦道:“可是李九桐夫妇把你那四个侍女都杀了,足见,她可能不是他们的人。”
大小姐摇头道:“无伦是不是有可能,不过是一条人命,对于他们来说如同草芥一般,但究竟事实如何,现在也死无对证了。”
青鸦冷冷道:“若说视人命如草芥,你也未必比他们强了多少。”
大小姐沉默,只是起身而去,再无言语。
三天后,巴川醒转,还是在二楼他的房间,青鸦正坐在桌子上拿着酒坛子喝酒。
巴川醒来的瞬间,竟有点后悔,因为醒来的片刻,难以言说的痛苦如潮水般一浪接着一浪侵袭而来,他的身体几乎都已经变得僵硬似铁。
青鸦悠悠说道:“你小子他妈的总算是醒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子上辈子欠了你,你他妈躺着还得让本大爷我服侍你,妈的。”
巴川感觉自己的眼睛只能直愣愣的看着上面,而且还有些模糊不清,想要开口,却无力张口,觉得口内干如旱地,而且全身胀痛,明明此时是炎炎夏季,而且身上还盖了棉被,却仍然如堕冰窖,他当然知道这是因为失血过多所致,曾经在六扇门,不仅自己,身边的捕快兄弟们受的伤五花八门,见的多了也几乎成了半个大夫。
幸亏青鸦一翻身端起一只大碗,将一根麦秆插进碗里,另一头伸进巴川的嘴里,巴川轻吸,热乎乎的人参老鸡汤进入口中,不多时便将一大碗鸡汤全都吸了干净,顿时觉得口中润湿舒畅,一股暖流也冲淡了体内的虚寒。
咽下最后一点汤汁,巴川忽的感到一阵浓稠的倦意袭来便昏昏沉沉的再次睡着了。
青鸦本要张口骂几句,顿时闭上了嘴蹑手蹑脚的坐了回去继续喝酒,一个人影忽然轻轻跃上窗户,正是掌柜的黑蚁,两人互相看了看,又点了点头,然后一个女子飘然而入,一股清淡的胭脂香味扑入青鸦的鼻翼。
青鸦瞥了她一眼有些疑惑,正要出声,只见黑蚁冲他招了招手,青鸦轻轻走到窗前一脸询问,黑蚁揪着青鸦跳了出去,青鸦道:“哪来的姑娘啊,没见这小子干什么啊,还在这有相好的了?”
黑蚁一脸无奈道:“什么话从你嘴里出来都得变味儿。”
青鸦嘿嘿一阵干笑。
黑蚁道:“刀削面馆你不可能忘了吧。”
青鸦皱着眉道:“本大爷我忘了我爹娘都忘不了你们那个狗日的刀削面馆,说起来本大爷差点就他妈死在那了,别看本大爷我现在武功废了,你个老狗日的要是想寒碜我,就是崩掉了脑袋也咬你块肉下来让你把本大爷我铭记在心一辈子。”
黑蚁耐着性子听他骂完道:“你真是个老混子,我就那么一提,还没说什么呢,瞧你这飞流直下三千尺的,就差连我祖宗都骂一遍了。”
青鸦不耐烦的说道:“行了行了他妈的,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黑蚁摇了摇头道:“朽木不可雕,竖子不可教。”
青鸦又要张口,黑蚁连忙道:“里面咱不是讲究个茶酒同行,五味俱全嘛,那位就是做醋鱼的。”
青鸦听完道:“醋鱼?嘿,他妈的,那怎么本大爷我当年到你们那个狗日的刀削面馆里,酸这道菜不是个漂亮妞儿就算了,还他妈的是个糟老头子做的什么见鬼的糖醋里脊?”
黑蚁道:“你那都是好多年前的事儿了,没赶上好时候,那会儿这姑娘还没来呢。”
青鸦正要骂一句“他妈的”,只见那姑娘已经翩然落在近旁。
正是当日与巴川讲述旧事的简思南。
简思南依旧那么清雅淡然,既无拒人千里的冰冷,但却也没有一丝勾人的脂粉气,青鸦也一下子就老实了。
简思南微微颔首却没说什么。
黑蚁道:“我们就是来看看,看完就走了。”
青鸦脸有些红,还是道:“等等。”
黑蚁本已转过身疑问道:“怎么了?”眼神中颇有些怪异。
青鸦翻了个大白眼低声道:“你个老王八蛋想什么呢,这是他的相好你以为本大爷我那么龌龊啊,是说你他妈把本大爷我揪下来了,你还得把我带上去啊,本大爷我现在功力尽失二楼也上不去啊,你他妈又不是不知道。”
黑蚁眨了眨眼道:“你自己有脚走楼梯啊。”
说完一扭身便走了,青鸦听罢张口就要骂人,恰好简思南转身,青鸦硬生生把要脱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还摆了一张不太自然的笑脸,简思南轻声道:“还望青鸦阁下帮忙带话,何日身愈,思南在刀削面馆备茶以待。”
说完再次颔首而去,如同一阵清风。
青鸦连忙点头,等到他们走远才嘀咕道:“他妈的,王八蛋才再去你们狗日的地方呢,喝茶去哪不能喝,本大爷我宁愿去茅坑都不去你们那见鬼的破面馆。”
巴川睡的很沉,不过他隐隐觉得,好像不知在何时闻到了一股清香,有些熟悉,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可能是个梦罢。
不过他也觉得这梦也真是有些奇妙,他第一次知晓,原来在梦中,也是能嗅到香味的。
第一百六十四章 飞尘聚首
足足十日后,巴川才勉强能够起身走路,只不过仍然很是虚弱,而且他发现那黑衣人谢剑回每到天黑时便会悄然而来,然后在屋外待上一个晚上,既不说话,也不进来,当然也不喝酒。
“……我杀人的时候从来不喝酒。”
巴川当然记得,既然不喝酒,就可能是要杀人。
可是他也没看到他杀什么人,那就可能是在准备杀人,准备杀人的时候,他也是不喝酒的。
他就像是一匹狼,伏在暗中,伺机而动。
青鸦则在他身体好了些后便开始骂骂咧咧的给他端汤送药,他也不知道从哪弄来的各种吃的和一些名贵的药材,不过五天,巴川已经不觉得寒冷,身体的疼痛感也已经逐渐消除,终于在十天时自己已经能够下床走路,没什么大碍了。
只不过老马父子还是没有回来,青鸦没有说,巴川也没有问,他们像是共同坚守着一个秘密似的都默契的没有提到这件事。
可是这件事,却是一定要解决的,一定。
又过了几天的一个下午,巴川靠着小店外面的墙坐着,青鸦坐在小马之前经常坐着的位置,正聚精会神的抠着脚,还不时作深思状,仿佛一位做菜的大厨在自己的拿手好菜出锅后嗅着香气从而感受其中的味道、辨别着火候,看着青鸦的神情,连巴川都几乎要误以为青鸦鼻子前的不是他那只可能三十年都没洗过的臭脚,而是一只香气四溢、炖的烂烂的猪蹄膀。
巴川道:“我躺着的这几天在想一件事情。”
青鸦头也不抬道:“不会是那个漂亮妞儿吧,看着倒是颇有些江南女子的气息,嗯,你小子眼光不错。”
巴川干咳几声道:“不是,是另一件事。”
青鸦继续抠着脚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男欢女爱,天经地义,你那会儿睡的跟头死猪似的,那姑娘可是特意深情款款的来看你的。”一边说一边砸吧着嘴,仿佛眼前的脚趾头就是那个姑娘一样,而且好像觉得那姑娘能跟自己的脚趾头相比已经是给足了那姑娘的面子。
巴川不理他道:“以前我记得发生很多事,不论是什么人,什么事,但是有一点是很明确,有好人,有坏人。”
青鸦道:“你是好的还是坏的。”
巴川道:“在我们眼里,对方是坏的,在对方眼里,我们是坏的。”
青鸦点点头道:“这个说法本大爷我喜欢。”
巴川接着道:“不管谁好谁坏,总之我们是敌对的两方,各自有想要做的事情,然后各自干扰对方,甚至以命相搏。”
青鸦道:“嗯,明白,就跟你吃碗面每次都不分给本大爷,那就只能抢一样。”
巴川学着青鸦平常的样子翻了个白眼道:“你他妈的还好意思说。”
青鸦浑不在意对着脚趾头上有些干裂的污泥使劲吹了口气。
巴川道:“可是在这,我已经看到了好几个山头,问题就在于我分不清哪些是坏人,哪些是好人。”
青鸦道:“你想分清啊,本大爷我告诉你个好办法。”
巴川道:“来,请青鸦大爷赐教。”
青鸦嘿嘿一笑瞅着他道:“不管有几个山头,你只要看准一个加入他们,和他们拜把子,变成好兄弟,你就自然变成好人了,那其他跟你们作对的就都是坏人。”
巴川道:“你这主意是有点道理,可是如果我哪个山头都不想去呢。”
青鸦切了一声道:“那你他妈的瞎操哪门子心,吃饱了撑的。”
巴川道:“嘿嘿,你不用装傻,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青鸦道:“本大爷我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隔壁陈一杆已经好几天没露头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死在他老婆身上了,他妈的,想喝点酒,敲了几次门都没动静。”
巴川话锋一转道:“这几天没来什么人?也没发生什么事儿?”
青鸦把左脚放下,又把右脚搭在膝上继续抠,瞪着脚趾头道:“连个鸟都没有,真他妈邪门儿,连这破镇子的狗都不叫了,本大爷我怀疑这个镇上的人是不是都他妈的一下子死光了。”
巴川沉思不语。
青鸦接着道:“再说了,要是有人来,本大爷我早跑了,还能陪着跟你在这逗咳嗽,你以为你他妈的是个十七八岁的水灵小姑娘呢。”
巴川看着对面那棵光秃秃的树道:“都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咱两都算是死过一回的人,你有没有想过,老天不让咱们死,为了什么呢。”
青鸦抬起头道:“可能是有太多挣扎在黑暗深渊中的姑娘们等着本大爷我去拯救,哎呀,这么看的话,天下之大,任重道远啊。”
巴川道:“你就没想过什么正经事儿?”
青鸦继续抠着脚道:“你要说没想吧,显得本大爷我好像缺点涵养,但你要说想吧,那确实是真没想过。”
巴川翻了个白眼道:“不过这阵子我是真的想了点有用的,而且还颇有心得。”
青鸦道:“不听,没看见本大爷我正忙着呢,一点眼力劲儿都没有。”
巴川道:“反正你这脚趾头还且得抠一阵儿呢,听听又不会死。”
青鸦斜睨了他一眼道:“既然你都这么诚心诚意的求我了,那本大爷我就赏脸听听。”
青鸦等了会儿巴川却没说话,他抬起头道:“本大爷我等着呢,怎么……”
他没等说完便也闭上了嘴,也知道为什么巴川忽然不说话了,而且不论是谁看到眼前发生的事情相信都不会有什么话想说的,不过青鸦大爷毕竟是青鸦大爷,所以还是有三个字脱口而出:“他妈的……”
只见不远处从三个方向各来了一群人,正北走在最前面的是一身灰袍、脸色冷峻的玄武,偏东则是庞连通手下四煞之一被称为金鬼的马如风,偏西来的则是一群有些怪异的人,因为他们近百人尽皆身披灰黑色的狼皮,狼头则挂在脑后,身上用灰白两色油彩涂着各种奇怪的图形,每个人拿着一根粗若小臂般的黑棒,最前面的是位长者,留着灰白色的胡须,眼神犀利如刀。
这三批人虽然是从不同方向而来,但巴川看的很清楚,他们三批人走向的交点就是他们背靠着的这家老马的小破店。
这些人像是忽然从地狱中钻出来的一样,他们身后荡起的沙尘如同风暴一般,等走近了些许巴川也看到了玄武身后还有两个蒙着面的人,从他们的走姿就能看出此二人绝非常人,而马如风旁边也有一位气势逼人的剑客模样的光头男子,头上画着一只红色的蝎子,一脸的苍白,左眼眉骨上有两道斜着的伤痕。
大约不到半柱香的功夫,这三群人在小店前约十丈处站定,然后马如风和光头剑客,玄武和身后的两人以及披着狼皮的那群人最前面的长者则走至巴川和青鸦不足一丈处坐了下来。
这些人尽皆脸色冷峻,静止不动,只有身后的沙尘还在缓慢的回荡和游移。
巴川也注意到谢剑回已经不动生死的出现在他和青鸦的背后。
这些人沉默着,像是在对峙,又像是在等待,他们的脸上并没有杀气,可是分明散发出令人呼吸不畅的感觉,除了风声和轻微的呼吸声,整个天地间仿佛什么都消失了。
巴川斜着眼看了看一脸漠然的青鸦,只见他神情冷淡,目光缓慢的在众人间游移,然后像是兴趣缺缺,又看向了自己的那只脚。
披狼皮的长者忽的将手中的黑棒举于高空,随即倒转黑棒插入面前沙中,身后披狼皮的那百人齐齐低吼着什么,然后又归于沉寂。
玄武缓声道:“有劳诸位,跋涉劳苦,在这八月十八,重聚飞尘关。”
披着狼皮的长者道:“这是祖上定下的规矩,合是应赴之约,何来劳苦。”
马如风接口道:“破狼长老所言甚是。”
破狼长老盯着马如风道:“你恐怕没有资格在这里说话吧。”
马如风面不改色笑了笑道:“在下确实没什么资格,不过是总瓢把子让在下替他来的。”
“恐怕,虽然是让你来,但主事的,”破狼说着将眼光转向旁边对着那光头的剑客道,“是你吧,赤蝎。”
赤蝎半睁着眼睛道:“不想区区晚辈,破狼长老竟也识得。”
破狼道:“过谦了吧,你们总瓢把子当年纵横关外、开土划界之时,你赤蝎虽不过十八岁,就已经跟随左右,杀敌千百,只不过这些小辈不知道罢了,老夫当年可是亲眼见过的,须臾间已经过去了十多年,你闭关不出,关外知晓你的人也已经不多了。”
赤蝎道:“陈年往事不提也罢,这次我只不过是来陪同金鬼参会,别无他意,一切事务,都由金鬼来议定。”
破狼瞧了眼马如风冷哼一声再不说话。
玄武道:“有请主会人。”
破狼起身,将手放于黑棒上端,轻轻一压,黑棒插入沙中一半,上端略高于玄武和马如风头顶。
只见他轻轻在黑棒上一拍,便看到黑棒两侧出现了很多小孔,分别对着马如风和玄武一侧,那些黑孔差不多绿豆大,但却有些阴森,然后破狼朗声道:“春秋三度,飞尘聚首。落月关山,生死重楼。”
第一百六十五章 群山
破狼的会词念毕,再缓缓坐下,看了一眼对面的人,忽对青鸦道:“三年未见,你怎会落得如此模样。”
破狼的眸子有些晦暗,但却并不污浊,他的发、衣服、身上的油彩以及眼眸,尽皆在灰白色的笼罩下显得庄重和肃穆,巴川虽不知道这群身披狼皮的怪人是干什么的,但却看得出他们在这片沙海中独享着某种尊崇的地位。
青鸦淡然一笑,端正身体道:“不敢劳烦破狼长老挂心,世事如风,变幻莫测,青龙自是不能例外。”
破狼的眼神就像是一把尖刀刺入了青鸦的心里,但是并不觉得那是残酷或者可怕的眼神,仿佛这位老人本就有着能够看透人心的奇特能力。
接着破狼看着玄武道:“你们五人现在只剩了你们两个?”
玄武道:“只剩了一个。”
青鸦也点了点头道:“只剩一个了。”
破狼随后将手缓缓从黑棒上拿开,退后一步再次坐下,同时看了看青鸦旁边的巴川和背后的黑衣剑客谢剑回,只不过眼神在谢剑回的身上稍有停顿,欲言又止。
谢剑回则依然保持着站立的姿势,腰间长剑斜挎在腰左侧,双手自然垂下,双肩齐平,右脚微微向后,仿佛这便是他最舒服的姿势。
巴川这时望向一脸淡然的青鸦轻声道:“我们不需要回避一下吗?”
玄武接口道:“不需要。”
巴川的声音虽然轻,但并没有隐藏的意思。
金鬼马如风淡淡一笑道:“反正你们都得死,听听也没关系。”
巴川反而没忍住笑了出来,然后便闭起眼靠在墙上,顺势把手探到自己屁股上挠了几下,一脸的悠闲和兴趣缺缺,宛如一个刚从某个青楼女子身上爬下来的公子老爷,床上躺着的已经不是自己有兴趣的姑娘,只不过是一块用过的人肉罢了。
马如风当然感受到了巴川的不屑,脸色微变。
随即青鸦也笑了出来,嘟囔道:“你他妈的可真有一套。”
马如风冷冷的看向青鸦和巴川,同时眼光对上了一脸冷漠的谢剑回。
他并不知道这个黑衣剑客是谁,但这个人的眼神让他感觉到一种可怕的冰冷,像是在午夜醒来时对上了狼的眼睛一般。
这个人只是站在那两人的身后,像是在给他们当保镖,马如风有些不明白,但此刻已无暇顾他,他知道此时有更重要的事情。
玄武道:“三年一度,往年总是有很多事情要说,但今年,各位均是财源广进,安定平和,还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马如风微微一笑未答话。
破狼看着玄武道:“玄武你现在也开始打马虎眼儿了,老夫及所率部下虽身在这沙海深处,但对于此地的情况还是略知一二的,你们和庞总瓢把子这三年之间双方交战无数次,已经死了二百四十五人,失踪八十二人,光是你们五行使者也只剩你二……一人,庞总瓢把子手下死的人虽未有你们多,但却同样损失了不少生意。”
“破狼长老果然公道,这三年间死去的兄弟暂且不提,我们黑手中的一个兄弟身上背了一包袱的红货,想来也是令人不齿,竟然是他们西门大教主亲自抢了去,”马如风道,“哎,如果你们缺钱可以说嘛,连教主都亲自出马了,还真的是,让人心疼。”
玄武并未因此而恼羞成怒,平静的对破狼说道:“破狼长老,他的这几句话,您可相信?”
破狼毫不迟疑道:“老夫虽已上了年纪,但还不聋不瞎,脑子也没有坏掉。”
马如风微微皱眉看向破狼。
玄武接着道:“这位金鬼兄弟,想栽赃,想在口舌上争个高下倒是也没什么问题,可也要有点起码的常识,想你只不过是刚刚投靠庞连通,不管你凭什么爬上了这样的位置,但不加考虑信口雌黄,这大漠之上,任何一处都可能是安放你灵魂的好坟地。”
马如风道:“这可是我们兄弟亲自回来说的,而且那伤口也绝对是……”
玄武打断他道:“不错,那包袱确实是我们教主拿了去,但若说是为了黄金珠宝,恐怕实在是个笑话,至于原因,你最好回去和你们总瓢把子认真的聊聊,然后找个老妈子吃几天奶再出来混的好,至于那包袱里,到底是什么,我倒是不介意说出来,不知破狼长老意下如何。”
破狼道:“本会议旨在公平公道的处理纷争,所以玄武你但讲无妨。”
玄武道:“说来话长,所以还是说点重要的就好了,那包袱里确实是黄金,但那黄金里包着的却是,天香断玉。”
这四个字说出后,很多人脸上阴晴不定,破狼更是面沉如水,双眼如同两杆钢枪般直插马如风。
马如风一脸茫然,旁边的赤蝎却闭上眼只当什么都没听到。
连青鸦也盯上了马如风,破狼缓缓道:“众所周知,天香断玉,乃是这大漠至宝,埋于相思泉下一丈处,于百年前为我部尊者断狼及当时的左使西门狂花共同发掘,并立下誓言埋于泉下,以稳大漠之根,同时告诫大漠所有势力,不得染指,否则将被我天狼部及其他势力合力绞杀,不留活口!”
青鸦忽的开口道:“所以那一年才发生了月圆惨事,死伤无数。”
玄武点头道:“虽然真正盗出天香断玉的是谁一直都没有查清,而且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无人得知,若不是我们教主对那天香断玉有独特之法追踪,恐怕已经到了庞连通的手里,到时候,会发生什么难以预料,而且我们教主知道其实并不是你们主使,才留下了他的性命,否则,恐怕庞家势力早已被我们泯灭殆尽,还能让你这等无知之辈来这里大放厥词。”
巴川虽一直未说话,但听到此处也猛的想起此前在小店内,黑狐说起过,那黑蛇曾经有一包袱的黄金被西门鸡鸣所抢走,而现在听来,这西门鸡鸣,便极有可能是他们的那位教主了。
马如风听后狠狠对上玄武的目光,正要说话时赤蝎道:“玄武兄说的不错,说来也要感谢才是,如果当时你们教主联合天狼部来对付我们,恐怕我们确实难以善终,不过,那包袱里是天香断玉这件事,我们当时也并不知晓。”
马如风听到赤蝎如此说也就不再言语。
玄武道:“正是因为你们不知道,否则,你们不会有人活到现在的。”
赤蝎邪魅的一笑道:“幸亏此刻已不是当时。”
破狼道:“既然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我看二位还是不要在此继续口舌之争了,我们谁都不想再发生火并之事,这关外本就是鲜血浸透之地,如今世道清平,中原人安居乐业,关外虽然商道阻塞,但好在比较安定,老夫不希望你们让此地再度血流成河。”
玄武道:“破狼长老所言极是,还有一事,恐怕也要商谈一番。”
马如风眼神一凛道:“玄武兄说的可是那件事。”
玄武冷笑道:“破狼长老可知道前几日,此人托大小姐与我们交易一事。”
破狼道:“老夫不过略知皮毛,只知道因为一封信,黄麟和白虎尽皆死于大小姐之手,但具体交易事项并不清楚。”
玄武指着巴川和青鸦道:“青龙自叛出我门后多次破坏我门大事,另一位和青龙苟混,为我等所恨,本欲灭口,但主犯青龙被金鬼等人掳去,而且他们也知道我们在找此二人,便以此为要挟,托大小姐与我们交易,让大小姐用此二人换得惊雷锏。”
破狼道:“恐怕这件买卖是做不成的吧。”
玄武道:“教主的意思是,如果大小姐愿意去噬魂谷,也可以将惊雷锏拿出来换此二人,但大小姐临时取消了交易,可是他们仍然派出了我门的叛徒李九桐夫妇前来从中作梗。”
破狼转头道:“既然大小姐取消了交易,为何你们还要破规矩。”
马如风若无其事道:“如果大小姐说交易取消,我等自然不敢不从,毕竟这也是大漠之中众人尽皆奉行的规矩之一,可是,我们并不知道交易取消,只当是大小姐失了约,所以才出此下策让神刀银针劝说大小姐对此事暂且搁置而已罢了。”
玄武道:“不愧是庞总瓢把子派出来的人,嘴皮子的功夫果然是登峰造极,如果我等都已死在大小姐手里,恐怕这件事还真的是如你所说,可惜,我还活的好好的,大小姐派出了人通知你们交易取消,可是,这个人已被你们半路截杀,而且,这封信,恐怕不仅仅是金鬼兄说的那么简单吧。”
说完从怀中掏出那封信递给了破狼。
破狼皱眉道:“这是你们双方的交易,其中细节外人不得介入,而且按照规矩,交易中双方信笺也不得流出,这本都是大小姐的规矩,就算是老夫,也无权查看……”
玄武道:“交易已经取消了,信是大小姐亲自交给我的,这据说是庞总瓢把子的亲笔信,既然他们不仁在先,我等就也没办法继续维持这道义了。”
破狼斟酌了一番拿过信,看了看马如风和赤蝎,这二人脸色阴沉,并不答话。
破狼缓缓将信抽出,打开后逐字浏览后,抬头问金鬼道:“这信中的内容你们可看过?”
马如风道:“不曾看过,我只不过是听我们总瓢把子的命令将信带到并拿回惊雷锏而已。”
破狼点了点头道:“希望你说的是真话。”
马如风道:“在下绝非虚言。”
破狼木然沉默,然后将信塞回信封竟然递给了青鸦。
青鸦也是一愣,道:“长老,这个我还是不看的好吧。”
马如风和赤蝎也是脸色一变手已经不自觉的放在腰侧。
破狼盯着赤蝎和马如风道:“交易已经取消,你们又是这交易中的筹码,所以老夫做主让你看,如果有人不同意,可与老夫直接过问。”
马如风正欲开口,赤蝎摇了摇头,于是二人便都未说话。
青鸦接了信打开迅速看了一遍,然后将信塞回了信封看着赤蝎和马如风道:“这封信,真的是你们总瓢把子庞连通写的吗?”
马如风冷声道:“此信乃是在下亲手从庞总瓢把子手中接过并交给了大小姐,中间未曾交于他人,在大小姐拿到信之前,火漆也是未曾动过,这个如若不信也可以找大小姐当面对质。”
青鸦叹了口气将信还了回去,破狼拿在手里缓缓举到头顶,只见这封信忽然像是被火烧过了一般,化为了灰烬。
破狼对玄武道:“白虎和黄麟是不是也是因为看过了信后才死的。”
玄武点了点头。
破狼又问:“这封信的内容,你们教主可曾知晓。”
玄武道:“教主近几日有重要之事,因此还未及禀报,不然……”
破狼点头道:“不然,今天的这个会,就不是你来了吧。”
玄武道:“所以才需要破狼长老做个公断。”
破狼苦笑道:“若是这事调停的失了公道,那西门教主与庞总瓢把子恐怕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马如风冷哼一声道:“想你们不过是个数百人的异端邪教罢了,别以为我们怕了你。”
玄武微微一笑道:“希望你记住刚才说的话。”
旁人还未有所察觉,但巴川已经明显感觉到了玄武身上散发出了无形的森森杀气,而一直坐在玄武身后的二人眼神中也隐隐透出一丝邪祟。
同时他看到赤蝎忽的将手放在剑柄上,破狼则眼神犀利的望着上空道:“玄武,此会不得动杀心,即使是你们西门教主来,也不行。”
玄武依然保持着仿若无害的笑容道:“长老所令,在下不敢不从。”
此刻没有人说话,只剩下微弱如呢喃般的风声在四周游走,青鸦一脸冷峻,巴川觉得自从青鸦看完那封信后,便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眼神冷峻,面色沉重,一贯的吊儿郎当和猥琐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这才是他真正的本来面目。
“所以,如信上说,如果庞连通拿不到惊雷锏,就会杀了小花”,巴川刚才也看到了信的内容,所以问道,“那么,这个小花是谁?”
众人不语,半晌后,青鸦道:“小花,是庞连通的老婆。”
巴川几乎要笑出声,他实在不明白庞连通为什么拿不到惊雷锏要杀自己的老婆,就算要杀,跟玄武以及他们的教主又有什么关系?
巴川道:“他喜欢杀他的老婆,就让他杀不就好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青鸦看了看玄武,又冷冷扫过马如风和赤蝎继续道,“庞连通的老婆是教主的亲妹妹。”
这句话说出后,马如风睁大了双眼,眼珠子几乎都要掉出来。
巴川也悚然一惊,还是试探性的问道:“庞连通有几个老婆?”
“一个。”
巴川小心的问道:“你们认识她吗?”
青鸦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道:“不认识,但她救过我们所有人的命。”
巴川哑然失笑,但还是又问了一句:“那惊雷锏能不能给他们呢。”
玄武道:“能。”
巴川欲言又止,可是他又觉得这件事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青鸦轻轻俯在他耳畔悄声说了一句什么,巴川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然后便也沉默了。
这件事情已经完全超出了他能够理解的范畴,好像掉进了一片云山雾罩的荒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