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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客之暗水无形全文阅读

作者:楼枼     刺客之暗水无形txt下载     刺客之暗水无形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三十六章 西楼月光

    他的刀不知何时已经放在了桌上,一把同样沧桑的刀鞘,鞘身斑驳,满是污痕,刀柄也旧了,旧的像是用久了的菜刀的刀柄,泛着一点油光,只不过是一把很普通的刀,一把随便找个店花二两银子就买得到的刀。

    他们都看向他,他也知道,自己正在被所有人看着。

    他回过头,轻声道:“我刚才好像听到什么东西掉进了湖里。”声音沙哑低沉,像是一个垂死的人在呻吟。

    “是我的七星剑。”

    “噢,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我明明只是睡了一小会儿。”

    “可能他注定和我无缘。”

    落拓刀客笑了笑,像是这笑已经费了他很大的力气。

    “也好,这种事,本就强求不来的。”

    白衣女子道:“你救了他。”

    他沉默。

    白衣女子又道:“你要替他死。”

    他道:“我还没那么想去死。”

    白衣女子道:“那你最好不要多管闲事。”

    “我没有,我只不过是恰巧来了,而且更巧的是,他是我的朋友。”

    “你的朋友,难道没有死了的。”

    “当然有,只不过,”他顿了顿抬起头道,“没有在我面前被人杀死的。”

    白衣女子笑了,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她轻声道:“那你今天就能遇到了。”

    声音还未停歇,她的人已经如同一道白练,再次划过了二人的身侧,夏南只觉眼前一花,听到“叮”“叮”两声之后,白衣女子喘着粗气顿住了身形,简夜悬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样看着这名落拓的刀客。

    他从始至终都坐在那里,并未移动分毫,只不过桌上只剩下刀鞘,刀在他的手上,果然是一把带有一点弧度的刀,刀身很光洁,但并不华丽,和任何一把普通的刀都别无二致。

    白衣女子的右手在微微颤抖,她看向简夜悬:“他是谁。”

    刀客替他答道:“是他的朋友,一个他曾经救过的朋友。”

    而简夜悬此刻却也一脸的惊讶,他好像第一次认识眼前的这个人一样。

    白衣女子道:“你的名字。”

    刀客淡淡道:“一名江湖浪子罢了。”

    简夜悬道:“我和你相识五年,并不知道你有这么高的武功。”

    刀客自嘲式的笑道:“巧合罢了。”

    白衣女子眼神一凛,手中碧玉分水刺倏然刺来,这一招,便是击败简夜悬的那一招,简夜悬看到时眼神中已经露出了恐惧。

    只不过又是一闪,“叮”的一声,分水刺如被强弓射出的箭一般带着凌厉的破风声刺入了湖水里,没有“噗通”的落水声,只是发出游鱼在水中游过般短暂而悠然的水声,甚至只在水里荡起几圈波纹便没了踪迹。

    时间仿佛静止了,他的刀已经放在了桌上。

    不仅白衣女子心中翻腾着震惊和不解,连简夜悬也仿佛被这一招所震撼,而夏南看的很清楚,她看到他将刀拿起来,然后顺势挥出,击在白衣女子的碧玉分水刺上面的锋刃卡槽处,然后便没有了。

    她看的很清楚,虽然那很快,但却又像是很慢,因为太简单了,简单的甚至她觉得,如果将那把刀给她,也能这样挥出,所以她觉得更加不可思议,同时她也隐隐明白,虽然简单,可是出手的时机、击出的位置,绝对都已经妙到峰巅。

    白衣女子的虎口处流下了鲜血,一滴滴的滴在了地上,她整个手臂已经没有了知觉,甚至连半边身子都无法挪动,她强忍着疼痛,看向简夜悬,而他正看着桌上的那柄刀若有所思道:“五年前,我在枫翠谷闭关练剑。”

    刀客点点头道:“不错。”

    “你那时从山崖跌下,前胸被山石划开一道伤口,右腿有三道血痕。”

    “阴天时,至今还会隐隐作痛。”

    “你给了我一本剑谱作为答谢。”

    “因为我是个练刀的。”

    “我那时还不知道那是千星剑谱,只觉得剑法极为精妙,尤其最后一招,可谓神迹。”

    “那确实是神迹一般的剑法。”

    “但你告诉我,这本剑谱如果要练,就必须背负一个‘名声’,你那时说的很像一个负担,我以为会是什么令世人厌恶的负担,可当你说出口时,我才知道,那是任何一个剑客都为之向往的名声。”

    “你接受了。”

    “是的,我欣然接受,简直就像是天上掉下了一件最大的喜事。”

    “你很有天资。”

    “我也一度这样以为,甚至我也以为,我真的可以背负这个名声。”

    “你本来做的就很好。”

    “所以我也相信了你说的话。”

    “那本剑谱确实是他的,他也确实已经死了,但他不放心。”

    “因为魔人的余孽并未全都消灭,仍有不少人隐于暗处蠢蠢欲动,但这个名声,就像是某个封印一般,让他们不敢露头。”

    说到这时,白衣女子像是一瞬间明白了什么,一脸的黯淡,插口道:“与其说是封印,不如说那是一个承诺,只要简夜悬还活着,魔教众人,都决不可再入江湖,否则将受到九天十地诸神群魔的诅咒和惩罚,历经血牢暗渊化为飞灰。”

    简夜悬睁大了双眼看向她,道:“你……你怎么……”

    白衣女子没有回答只是盯着刀客道:“你是谁。”

    刀客道:“我就是我,只不过恰巧碰到了将死的那个人,从他手里接过了剑谱和他的嘱托。”

    简夜悬忽道:“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和他身材和长相都极为相似。”

    白衣女子长长吁了口气道:“那你是谁。”

    简夜悬苦笑道:“我是谁,我本以为我可以是简夜悬,现在看来,从看到那个剑谱时,我已经踏进了一个回不去的深渊,我谁都不是,只是个想要在江湖成名的小人物。”

    夏南至此也豁然明朗,这个拿着七星剑的人,竟然是冒充的七星剑客简夜悬!

    白衣女子眼神如刀看着他道:“可是那个小秃驴当时说你就是简夜悬。”

    他笑了笑,在脸上捏了捏道:“这张脸也许是真的简夜悬的脸,但我只是个替身,我是个不出名的小人物。”

    刀客忽然道:“那确实是简夜悬的脸,你也并不是个不出名的小人物。”

    他苦笑。

    白衣女子看着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忽然道:“你以前也是练剑的。”

    他默然。

    “枫翠谷紧邻雪窦山,那里曾有一个西峰山庄,庄主苏千山是江南有名的剑术名家,但之后忽然失踪,无人得知下落,西峰山庄也在两年内消失无踪,苏家的人四下散落再无踪迹,江南之地,也只有苏家的旧交才会偶然提起。”

    他苦笑,默然。

    白衣女子道:“你也确实付出了很多,但值得吗?。”

    他道:“如果没有你的出现,一切都是值得的。”

    白衣女子也笑了,道:“怪不得之后,传言江湖闻名的七星剑客简夜悬竟然娶了江湖美人樊书雪为妻,隐于江南,避世少出,结交隐世名人偶有传闻,皆传为江湖佳话为人所津津乐道,可父亲在世时,却告诉我,那简夜悬虽然剑术高绝,为人却冷峻孤僻,据说普陀寺主持乃是其师父的旧交,所以才出手相救,但之前死了那么多人都未曾出现,足见此人不愿染指江湖,普陀一役后虽未隐世仍在江湖,却极少有消息透露,为何一年后却在江湖屡有传闻,原来……”

    后面的话她没有再说,既然他不是简夜悬,无论如何,于她而言,都已无关重要,她也并不是个喜欢滥杀无辜的人,也不愿无端伤害他人。

    苏千山道:“曾经,我以为,我真的可以替代他。”

    白衣女子道:“他的剑法确实高妙,我也知道在我之前,很多人与你对敌皆都落败,但我好奇的是,为什么,那一招,你始终不愿使出?”

    苏千山一脸的晦暗道:“不是不愿,而是不能。”

    他叹了口气,颓然坐下,像是一棵枯萎的草,道:“能学到千星剑法,很多人都已经不是我的对手,甚至面对很多我曾经无法对敌的人都轻松制胜,可唯有那一招,唯有那一招‘天回北斗挂西楼’,我学不会。”

    白衣女子一脸讶异道:“学不会?难道剑谱是残缺的?”

    苏千山摇了摇头道:“是完整的,剑招和心法都写的很清楚,可是我始终学不会,无法使出那一招,那就像是,让人在水中喘气一样。”

    白衣女子也瞬间明了,鱼在水中呼吸,因为有鱼鳃,可是知道又能怎样,人终究是做不到的。

    她转向那名刀客道:“那你,或者说简夜悬,又是何其残忍,他很有可能,被我杀掉。”

    刀客倒了一杯酒,没有喝,只是默然,他没有说话,没有解释。

    夏南却忽然说道:“你说的不错,很残忍,但我想,他也很痛苦,很不甘心,只有他在,魔教的余孽才不会祸害苍生,滥杀无辜,那个承诺,只有他活着才能被遵守,他的用心,又何尝不让人心疼。”

    她忽然之间,心里有什么暖了起来。

    刀客嘴角微微上扬了一点点,然后他喝下了一杯酒。

    夏南看着那白衣女子道:“你,原来就是当年魔教活下来的两个人中的一个人的女儿?”

    白衣女子一脸寒霜道:“不是一个人,我是他俩的女儿。”

    白衣女子也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她身上的杀气已经潇然无踪,她道:“其实我并不恨他,我也并不想杀他,我只是想找到这个人,问问他,为什么当年留下了我父母。”

    她喝下一杯酒,流下两行清泪,继续道:“是不是已经看出我母亲有了身孕,所以动了恻隐之心,可是,我真的想问问他,他可知道他的恻隐之心让后来的一个小姑娘活的有多么艰难,二十年,人有几个二十年,在我最好的二十年,除了练功,便是被鞭打,除了练功,我没有任何的自由,尤其在我母亲生下我之后便去世,我父亲仿佛将所有的怨恨都倾泻在了我的身上,甚至在我十六岁时喜欢上的人,也被他知道后,在我面前活活被他……”

    她闭上了眼,眼侧像是雨天的屋檐。

    夏南走了过来,掏出一块洁白的手帕,递给她道:“所以你拼命的练,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报仇。”

    白衣女子道:“也许吧,但我并不想杀他,不管我能不能,我其实只是想问问他,为什么要放过我的父母,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我的半生被父母所毁,我父母的半生被他所毁,所以我只是想问问他,是不是他觉得那样做,是对的。”

    刀客看着眼前的白衣女子,仍是一脸漠然,他举起酒杯,又放下,半晌之后,他缓缓道:“他死前,说过一件事。”

    其他人未说话。

    “他是个孤儿,还是婴孩时被他的师父在荒郊捡回,受其教诲和抚养,学了一身的武功,他的师父一生孤僻冷傲,中年之后,看透红尘,于是厌世不出,他后半生未曾与人交手,因为他觉得没有人值得他出手,他不屑这人世的纷扰,同时,他也不认为他有权伤害任何生命,虽然他的武功已经到了高绝峰巅、难以形容的地步,却厌倦了和人交手,这千星剑法乃是他自己独创,最后一招,乃是他对这人世的态度和一生的写照,他虽然跟随师父习武之后,隐隐在剑法有青出于蓝之势,却始终无法习得那最后一招的精髓,直至成年才略有领悟,随着年龄成长他对那剑法和他师父武功也有了更深的了解,他自己也就变得更加孤僻和悲戚,他觉得,人生,只不过是一场悲伤的幻梦。”

    他长长叹了口气道:“也就在那种情况下,他习得了那一招天回北斗挂西楼,也就在使出那一招后,他的师父也和他说出创造这一招的心境和想法,那是剑谱中并未写到的,因为不了解其中之意的人即使看了也无从理解。”

    “即使如此,他当时也还是并未非常明了那种深刻,和对人生深深的看透般的绝望,”刀客看着窗外接着道,“直至魔教余孽出世,他也是在许久之后初入江湖才听闻,立刻找他的师父诉说,得其允许火速前往阻止,普陀血战,他一战成名,名声,有的人喜欢,有的人不喜欢,他则是不喜欢的那一类,他被盛名所累,却又难以遁形,魔教虽然暂时寂灭,但他知道,并未全部消灭,他就像是一颗孤星,虽然不愿为人所知,但他的光芒必须仍旧照射,他在,群魔只能隐于暗处,可他很痛苦,他处在人群中,比一个人时更加孤独和茫然,一个保护着众人的人,却时时忍受着这种煎熬,那是很多人永远都无法了解的痛苦和无奈,所以他回去了,找他的师父,可是,他的师父没有见他。”

    刀客笑了笑道:“而且永远都没有再见他,只是在门口写了那句‘天回北斗挂西楼’,他便呆呆的坐在那里看了五天,然后他有所领悟,幡然离开。”

    苏千山和白衣女子同时望向他,他到底明白了什么?

    尤其苏千山,眸子中忽然像是有了火焰,是不是他仍然还不甘心着什么呢。

    刀客道:“西楼在人间,千载变缓不定,唯有北斗在星空,遥指北天,冷然相望。他的师父,将剑法交给了他,也将他看待人世的态度交付了他,但人生,是要他自己去经历的,他的师父就像是北斗一般在夜空看着他,人活于世,有所为,有所不为,不需要理由,不需要解释,更不需再找他请教,因为能教给他的都给他了,但人就像是孤星一般,只能孤独的活着。所以当他明白了这个便离开了。”

    苏千山默然不语,原来并不是什么武功心法和精髓,竟然只是讲了一番孤独和人生。

    白衣女子却泪流不止,然后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

    然后喝完一杯酒向刀客道谢,然后飘然而去。

    苏千山呆呆的看着她离开回头问他:“你之前并没有和我说过这些。”

    “你并没有问过我。”

    “可是,简夜悬为什么在回去找他师父之前就能练成那一招?”

    刀客眼里流露出淡淡的落寞,随即笑道:“这个,我也没有问过。”

    然后苏千山也走了,白衣女子应该不会杀他了,而且,她也不会说出他的真实身份,所以他也走了,他可以继续背负着七星剑客的盛名,继续带着迷茫,享受着尘世的繁华和浮名,只不过,他的后半生都将伴着些虚无和茫然。

    那刀客坐在那里,看着湖水不言不语。

    夏南走到桌前道:“我好像也明白了。”

    刀客笑了,道:“什么。”

    夏南道:“明白为什么苏千山练不成那一招。”

    刀客道:“哦?”

    夏南道:“当他问出为什么简夜悬能练成那一招的问题时,他就注定是练不成的。”

    刀客看了她一眼道:“哦?”

    夏南坐下道:“夏虫怎可语冰。”

    刀客笑了,并不是苦笑。

    他起身忽的跃出窗外,夏南连忙道:“你等等。”

    刀客没有回头,只是轻飘飘的落在莲池中的一叶小舟上,那是夏南的伙计采莲的小舟。

    夏南回身拿来笔墨纸砚,她竟然对丹青颇有造诣,不时之间,一副月夜莲池泛小舟的墨图已经画好,然后她又换了一根狼毫,然后道:“我想问你两个问题。”

    刀客回过身,点了点头,他的眼睛依然亮的像是月光。

    “你,那几年都去了哪里。”

    刀客不明为什么忽然问起这个问题,但他还是回答道:“塞外,牧马,吹笛。”

    夏南然后又问:“那女子第一次找他比剑,你可知道,你在哪里。”

    刀客眼神有些异然,还是答道:“当然知道,我在附近。”

    夏南笑了,那种笑,是比月光更加皎洁的笑,她觉得,她终究是等到了。

    然后她轻轻在画下方题了一行字,然后将笔和画一起抛了出去,刀客身影如风,却又像是未动一样,他展开图画,看到了莲池,看到了小舟和月光,也看到了窗间的影子,还有那一行字。

    “我的下联已经写好了,你能不能,”她忽然有泪如露珠般流出,“能不能,把上联,把我,一直……帮忙填上?”

    刀客没有抬头看她,他没有将画拿下,一直用画挡在脸前,许久,他点了点头,然后在那句诗上方留下的空白处写了另一行,他吹了吹画上的字迹,然后将画小心翼翼的卷起,看向她,她看到那一双眸子,亮的像是月光照在了清泉之上。

    夏南忽然看着湖面道:“你会不会可惜。”

    刀客出神的看着夏南,也笑了,道:“我的刀,在我手里,所以不可惜,”他顿了顿又道,“我只有这把刀。”

    夏南未语。

    月光依然,波光粼粼。

第一百三十七章 盛宴

    巴川的酒还未喝完,或者说他本来要喝的,可是他的心下却忽然涌上一片凄凉和无限的欣慰。

    “所以那后一句是夏南写的,前一句,是那刀客写的?”

    “是的。”

    “真是妙啊,这位夏南,真的是,”巴川想了很久,也没想到该用什么词来形容,只是摇了摇头道:“是位奇女子。”

    萧语浅笑不语。

    巴川道:“后来呢,夏南去哪了,十年前我曾到过江南,但却未曾听过荷香楼的传言。”

    萧语道:“后来,那家酒楼便关门了,一切都没了,然后,就有了我。

    巴川本来举到唇间的酒杯倏然停下,他道:“你是夏南和那个刀客的,女儿?”

    萧语点点头。

    巴川像是一下子愣住了一般,半晌才点点头道:“倒也合情合理,毕竟你母亲夏南是唯一了解简夜悬的人。”

    萧语疑惑的看向他。

    巴川一笑道:“你不用装糊涂,我也不傻,那名刀客,不就是七星剑客简夜悬吗?”

    萧语不置可否,只是淡淡一笑。

    巴川摇摇头道:“那个苏千山,也不能说他悟性差,只因他终究不是个能脱俗的人,你母亲那句话真是一针见血,夏虫怎可语冰。”

    萧语道:“看来,你倒是颇有些心有戚戚焉的默契。”

    巴川道:“不敢不敢,在下也未能免俗,即使把那七星剑谱给我,我也练不成最后那一招,只不过,可以理解那种心境,我比那苏千山还是多少强了一点点,但仅仅是能够理解,简夜悬和他师父,都是看破俗世安于孤独的人,他们太难遇到理解他们的人了。”

    萧语道:“所以那女子听完后便也明白了。”

    巴川忽然哈哈一笑道:“真是妙啊,妙不可言,妙不可言,当浮一大白。”说完直接拿起了酒壶。

    然后他道:“那在下唐突问一句,不知可告知姑娘芳名。”

    萧语道:“这位客官,你的菜还没吃完,等盛宴结束,再说不迟。”

    巴川恍然道:“差一点忘了,我现在还是你们的俘虏呢,被骗进来还没出去,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被抓进你们这个刀削面馆,既不杀我,也不放我,遇到的厨师,虽不见得是厨子里做饭做的最好的,却绝对是我见过的厨师里面武功最惊人的,所以,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还有那位庞连通,庞大老爷,我又是怎么招惹到了他,到现在我都没想明白。”

    萧语又恢复到了刚见到时淡然漠然的样子,轻声道:“可能,是因为你的身份也很神秘,不知道你到底是谁,来此有何目的。”

    巴川道:“我的身份并不重要,但我来到这里并没有什么目的,如果说非要有,也和你父亲有一点像,我也很厌倦江湖,所以西行到此,我本来已经舒舒服服的在老马的小破店里呆了一个多月,并且觉得下半辈子就这么过去了也没什么不好,可是……”

    萧语道:“可是身不由己,就陷进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漩涡中。”

    巴川感激似的点点头道:“我说这些话,不见得谁都会信的。”

    萧语道:“我信。”

    巴川微笑道:“有人信任,有人理解,绝对是人生之幸事,毕竟我实在没有你父亲和他的师父那样超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觉悟和境界,一个人孤独的活着并怡然其中不求世人所理解这件事,并不容易。”

    萧语不觉莞尔,笑道:“我父亲,也并未那样,如若也看破了人世,又怎会有我。”

    巴川道:“也对,那既然如此,就请继续吧,我记得你们那位大掌柜可说过,讲究‘茶酒同行,五味俱全’,既然酸和辛都已经尝过了,接下来就该甘、苦、咸了,希望,尝过这几味还能活着出去。”

    萧语面色不变,道:“两个消息,一个坏消息,一个好消息。”

    巴川道:“两个都说说吧,虽然我想先听听坏的,但如果都能说,就不如好坏一起。”

    萧语道:“好消息是,这三味你可以一起吃。”

    巴川煞有介事的摸了摸没有胡子的下巴道:“坏消息呢?”

    萧语道:“菜不少,可能会吃不下。”

    巴川戏谑道:早知道我就多带几个人一起来吃了,如果实在吃不了,能包起来带走吗?

    萧语浅笑转身而去,巴川看着她的背影,蓦然想起了一个人,但更多的是,脑海里关于这个神秘的刀削面馆种种丛生的疑窦。

    巴川正在考虑是要跟着萧语出去,还是坐着继续等待时,一个可爱的小丫头摇头晃脑的走了进来,两个眼睛圆圆的像是两颗龙眼葡萄,头上用两根红绳扎着两个冲天鬏,两个脸蛋儿红的像是刚熟透的苹果,穿着一身水绿色的小裙子,裙摆随着她的步伐摇来摇去,像是踏在水波之中。

    巴川看到这个最多不过六岁的小丫头不觉荡漾了笑意,小丫头走进来抬起头看着巴川,一脸假装的倨傲,但有些稚嫩的羞怯已经在眼神中露了出来,巴川也故意严肃起来,蹲在小丫头面前,好让她不用抬头看着自己。

    小丫头道:“你是不是那个叫筷子的大叔?”

    巴川点头称是。

    小丫头道:“你为什么叫筷子呀?”

    巴川道:“因为你们这有另外一个大叔叫勺子。”

    小丫头歪着脑袋又道:“那你应该叫铁锅才好啊。”

    巴川道:“有道理,那我就叫铁锅好了。”

    小丫头喜上眉梢道:“真的吗?太好了。”

    巴川问:“有什么好的呢?”

    小丫头双手叉着腰道:“我母亲说,以后我如果有了儿子就可以给他起名字,只有当父母的才可以给孩子起名字,现在我给你起了名字,你也同意了,那你就成了我儿子,当然好了!”

    巴川心里不觉有些好笑,但还是摊手道:“那真的可麻烦了,实在是不妙。”

    小丫头问:“怎么了儿子,有什么话都可以和母亲我讲。”

    巴川淡淡说道:“你母亲的名字是不是你母亲的母亲起的?”

    小丫头道:“不是,是母亲的爹爹起的。”

    巴川道:“这就麻烦了,你母亲的名字是你母亲的父亲起的,可是你母亲的父亲是我的兄弟,而我的兄弟你要叫姥爷,我怎么能当你儿子呢。”

    小丫头睁大了圆溜溜的眼睛道:“真的啊!那你就不能当我儿子了。”

    巴川也表示很遗憾。

    小丫头也遗憾的说:“那你只好跪下了。”

    巴川疑问道:“我可是你姥爷的兄弟,你不给我跪下就算了,还要我给你跪下?”

    小丫头指着巴川大声道:“哼,姥爷平常都是跪下让我骑的,你说你是我姥爷的兄弟,你一定也知道的,你跪下,我要骑!”

    巴川道:“你姥爷可以骑,姥爷的兄弟不能骑的!”

    小丫头脸都憋红了道:“怎么不能骑,我姥爷还有两个弟弟,是我的二姥爷和三姥爷,他们都给我骑,你为什么不给我骑!”

    巴川无语,怎么会这么巧……

    小丫头再次叉起腰道:“哼,你不给我骑,我要告诉我姥爷!”

    巴川叹了口气道:“那你最好快一点去。”

    小丫头瞪着巴川,像是要一口把巴川给吞下去,巴川索性坐在地上,伸出手用食指轻轻点了点小丫头的鼻子,然后小丫头一下子抓着巴川的胳膊狠狠的咬了一口!

    巴川疼的呲牙咧嘴,差一点蹦了起来,这小丫头片子年龄不大,力气还不小!

    紧接着小丫头抬起头哇的一声哭了!哭声震天动地,巴川一瞬间感觉屋子都晃了起来。

    然后他在一愣神间,一个老头的声音如同狮吼般传了进来:“哪个兔崽子敢欺负我的小丫头!”

    巴川只感觉到眼前一黑,一个虎背熊腰,高约八尺,头发花白的老头如同猛虎下山般带着一股劲风闯进了屋子,身体落下之间,只见脚下的青石板竟被生生踩裂!衣袂飘起露出身上结实的肌肉,虽然皱纹布满沧桑的脸颊,但却难掩仿佛天生的那股舍我其谁的十足霸气,但有趣的是,竟然在腰侧插着一根一尺多长的小皮鞭,无法想象这如天神般的巨人竟然用的是这样滑稽的武器!

    这老人双目怒睁,脸上的肉还在颤抖着,裂眦嚼齿之间如同怒目金刚,仿佛瞬间即可将巴川生生撕裂,小丫头抬起头带着哭腔说:“姥爷,他欺负我,不让我骑就算了,还,还打我,你看!”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脸,巴川还未及辩解果然看到这小丫头的脸上有一道明显的红色痕迹,像是被人打了一般。

    这老人急忙俯下身几乎是趴在了地上,低眉顺目的看着小丫头,怜爱的像是母亲看着刚出生的小宝宝一般,伸出长满老茧的大手就要摸摸小丫头的脸,小丫头带着哭腔道:“姥爷,疼……”

    这老人立刻把手伸了回去,然后伸出两手把小丫头像是小孩子抱一只小猫一样抱起来放在旁边,还慈祥柔和的说:“我的小宝宝,不要哭、不要哭,一会儿姥爷让你骑,你先乖乖的啊,哎呦我的小可爱!”

    小丫头两个眼睛中的泪水还在打着转,那楚楚可怜的样子连巴川的心都几乎要被触动了,但他分明看到了这老人转过身像是要捏死一只老鼠一样走向自己时,那小丫头张开了嘴乐的像是个抓到了一只麻雀的小狐狸。

    看着这巨灵神般的老人又恢复到了怒目金刚般的样子走向自己,巴川感觉到自己可能不太妙了。

    那老人一共走了三步,每一步都会在地上踩出一个脚印,而且一个比一个深,巴川露出一个自以为很和善的笑容道:“其实……”话还未说完,一只几乎像是酒坛子般的拳头已经带着一股凌厉的风声到了眼前!

第一百三十八章 醉酒

    巴川吃了一惊脚下一滑向后退出三尺,虽然躲过了拳头,但仍感觉到自己的脸被凌厉的拳风刮的生疼,这间屋子本来就不大,只有左手边的窗子和这老人背后的门可以出去,但窗外是一湖碧水,并不清楚一旦跳出去又会发生什么变故,所以巴川只能在这一方斗室和老人周旋。

    这老人天生神力,拳拳带风,但巴川则像是一条水中的游鱼般,虽然不离老人周身尺许,但却总能在关键时刻躲开致命一击,老人恼羞成怒手上抄起一根毛笔扔了出去,巴川偏头躲过,然后只听“噌”的一声,这根狼毫竟然生生插进了墙壁之中!

    巴川心下骇然,这并不是普通的蛮力,狼毫前端柔软质脆,掷出之后若无极其高深的内力灌注即使捅破一层布都极其困难更不说插入墙壁,还未等自己佩服,老人的一记铁拳又已经挥了过来,他在避开之际,伸出右手迅若闪电般在老人的小鱼际轻轻托了一下,然而老人的拳头却丝毫不受影响,巴川只好闪开,老人一回身,这次真的是一个坛子带着劲风扔了过来,巴川身若闪电迅速移开半步,堪堪避过,他刚要欺身向前,只见老人眼神有些异样,他立刻发现自己刚才站着的背后是那小丫头!

    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又抬起手接住了这坛子,但他接到一瞬间就发现这被老人掷出的坛子力达千钧,只见他右手的坛子随后竟然顺着自己的右臂如同车轮一般滚过前胸到了自己的左臂,然后顺着他的左手飞出了窗外,而他的人也被这股劲气带着踉跄退后几步转了个身并立刻弯下身子背对着老人,而自己这一低头恰好看到那小丫头也抬起了头,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的互相看了看。

    直到那坛子打入窗外对面的长廊上发出碎裂之声,巴川才意识到自己的后背已经暴露给了老人,他的头上竟然起了一层汗水,并不是害怕被老人袭击,而是他有些后怕,如果自己当时没能接到那老人掷出的坛子,这小丫头……他不由一个激灵,然后一脸愠色看向老人。

    这小丫头虽然骗了他,这老人虽然不问青红皂白,他都未放在心上,却对这老人刚才这雷霆一击差点打到小丫头而罕见的颇为恼火!不过他随即便冷静了下来,因为这老人已经不再是那副怒目金刚似的样子,而且也没有再袭击他,只是一脸平静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然后经过巴川看着小丫头,小丫头眨了眨眼,老人又低眉顺目的像是条温顺的狗一样道:“小宝贝,有没有吓到啊,不哭的小丫头最可爱了,姥爷让你骑好不好!”

    小丫头拍了拍手欢呼雀跃的跳了起来,老人俯下身子把小丫头放在自己的脖颈之上,嘴里开心的说道:“小丫头坐稳了,姥爷要跑啦!”说完从腰间拿下那根小皮鞭递给小丫头。

    小丫头拿过小皮鞭轻轻的抽在老人的屁股上道:“姥爷快跑!”

    然后这老人真的就像是一匹马一样嘴里喊着“嘿、嘿、嘿”负着小丫头跑了出去。

    巴川像是个傻子一样不知所措的站在屋子里,有些哭笑不得,他向四周看了看,小丫头刚刚站着的地方有一个红色的东西,他走过去,发现是一块红色纸包着的糖块,他捡起来走了出去,老人和小丫头都已经看不到了,只剩下这一间不伦不类的屋子还有一潭碧水,一弯圆月,还有对面的长廊和眼前的庭院,夜风轻拂,林叶沙沙作响,一下子安静的像是被扔到了无人之境。

    他看了看手中的糖块,发现红色的纸已经开裂,他想要包的紧一点却发现内侧有什么字,他只好打开,里面果然写着四个字:送你吃糖。

    他笑了笑,便真的吃了下去,味道和自己小时候吃的一样,陆家虽然也是当地的名门望族,但家教甚严,家中的兄弟姐妹,平时的玩乐吃喝皆有规矩,即使糖块这种寻常小食,也并不会随时可吃到,而三姐凌菲总会悄悄省下几块拿给最小的巴川,他每每想起,都觉得心里有股暖流在心间流淌。

    既然无人,他只好随便走走,可惜没看到萧语从哪里走的,也没看到老人去了哪里,站在屋外,然后纵身跃上屋顶,向四周俯瞰,除了此处庭院之外,各处全都是连绵不断的屋顶,像是屋顶连着屋顶,个别会有些空出的一块和长长的一条,可能是庭院和长廊,此外皆是屋顶,他不知道这里到底有多大,也不清楚到底有多少人,可是如果真的有那么多人,分明不该如此安静的,此刻,除了夜风和天上一轮被夜雾遮盖的月,仿佛天地间只有他一人。

    他喃喃道:“这盛宴难免也太寒酸了些,没有酒没有菜就算了,竟然只给了一块糖就把我打发了。”

    然后他忽然抬起头向着远处一块黑暗处看去,那是于朦胧夜月之下,和其他黑暗处没什么差别的地方,但是他却像是看到了什么似的。

    然后他忽然道:“如果你喜欢在暗中躲着,呼吸声最好还是放轻些比较好。”

    一个声音传来:“所以我并没有躲。”

    巴川道:“今天月亮很好。”

    那个声音道:“不太好。”

    巴川道:“有什么不好。”

    那个声音道:“有人要死了,当然不太好。”

    巴川道:“每天都有人死,每天都有人生,好和不好,有时候是不太好评价的。”

    那个声音道:“你说的不错,不过,如果是你要死的话,觉得好不好呢。”

    巴川仰头看着朦胧的夜色怅然若失道:“生有何欢,死又何惧,是不是好,不太清楚,至于不好,好像也没什么不好,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我有过很多次以为肯定要死的经历,但头疼的是,至今却还活着。”

    “嗯,能感觉得出你的烦恼,希望这次不会让你失望,恰好我治头疼有祖传的独门秘方,绝对立竿见影,而且一次根除。”

    “哦?如此精妙,那在下可期待得很了,不敢请教这秘方可否介绍一二。”

    那声音忽然像是掷来的飞刀一般由远而近道:“很简单,把你的头割下来,就不会疼了。”

    巴川仍然背着手悠闲的说道:“确实是个不错的好法子,我竟然一直都没有想到。”

    他刚说完就看到在自己数尺之外站着一个身穿黑衣的人,还有一把剑,一把同样漆黑的剑,如果不是看到了剑柄,几乎会以为他握着的是一把没有剑身的剑柄。

    巴川叹了口气。

    那黑衣人道:“有什么可叹可感慨的请尽快,不然一会儿就没机会了。”

    巴川笑了,笑的像是听到了什么特别可笑的笑话一样,然后转过头看着他道:“我只是在笑你们,到底还有没有完,从我故意被你们擒到此处,我就在想,到底你们是些什么人,要干什么,可是都这么久了,又是吃饭,又是喝酒,中间还听故事,还要逗孩子,现在是被威胁,你们累不累啊,有什么事儿说清楚不好吗?要杀我,就痛快的杀,要放我,就赶紧让我走人,你们是不是每天,嗯,不,是不是关外的人都像你们一样闲得无聊?”

    巴川未等那黑衣人开口又道:“别以为我是个傻子,我只是懒得说罢了,你们这里,地处关外百里,附近人烟罕至,从星斗方位来看,就在沙河镇东南五十里外,本应是黄沙环伺,可这里却有湖水,有不计其数的房子,但其中人数却寥寥无几,如果这里是你们的一处秘密基地,你们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所有的人都有着机密的任务,那么,也就是说,你们这个组织在这个地方有差不多五百人左右,总之都是那位庞连通的手下,至于是干黑道的,还是干白道的,我都没有兴趣,我只是个想来这里过段安静的日子的一个平凡人,如果你们还要继续纠缠不清,不要怪我一把火把你们这里烧的干干净净,你的轻功你的剑术,确实都不错,但如果我愿意,只需要两招,我就可以让你的头也从此以后都不再疼,明白了吗?”

    巴川一气说完长长的呼了口气,并向四处看了看,好像那位杀气腾腾的黑衣剑客如同不存在一般。

    那剑客仿佛被巴川这忽然气势汹汹的怨言所震慑,一时之间手足无措,也许他很久都没碰到这么怪诞的人了。

    黑衣剑客看了看他又要开口时,巴川忽然从眼前消失了,他向四周看了看,却怎么都看不到,接着听到一个声音在耳边传来:“找谁呢?”

    那黑衣人像是被吓到了一样打了个激灵就看到巴川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的背后很近的地方,双眼直勾勾的盯着他,声音冷的如寒冰一般道:“告诉我从哪出去,不然,我保证,我有起码二十种法子,能让你后悔你妈为什么要把你生到这世上来。”

    如果萧语和那个小丫头此刻看到巴川的样子,一定会错愕不已,一个人短时间内竟会有如此悬殊的变化。

    那黑衣人本来有一肚子的话此刻也完全慑于巴川诡异的气势之下无话可说,那黑衣人慢慢的朝旁边挪了两步,巴川没有动,但两只眼睛仍然像是厉鬼一般狠狠的盯着这黑衣人,仿佛这眼光要在他的身上钉出两个洞一般,黑衣人一脸的无奈放开嗓子喊道:“掌柜的,差不多了吧,我撑不住了。”

    静寂。

    无人回应,无声无息。

    那黑衣人扫了一眼巴川凌厉的眼光,吞了一口口水鼓起力气像是被人捏住了嗓子一般声嘶力竭喊道:“掌柜的,你快出来吧,客人该结账了!”

    依然一片安静。

    安静的令人尴尬,尴尬的让人害怕。

    黑衣人感觉自己的耳侧流下一道汗水。

    然后,他好似在一瞬间,但又仿佛过了很久,总之,同时发生了五件事,而且即使在事后很久之后,他都不敢相信,但又不得不信,总是不自觉的回忆,却又希望永远都不要再想起。

    这五件事是——

    一、巴川又消失了。

    二、接着他自己身体的某几个地方同时传来很多个感觉。

    三、每一个感觉有一点糟糕还有一点舒爽。

    四、但这些感觉混在一起同时出现就很难形容。

    五、自己小便失禁了。

    然后,他从嗓子眼或者说几乎是从他的灵魂深处呐喊出撕心裂肺的叫声,这种叫声几乎堪比地狱里的惨叫,他没见过地狱,也没听过地狱的惨叫声,但如果真有地狱的话,到如此程度,应该也就差不多了。

    等到掌柜的黑蚁、黑狐还有萧语急急忙忙出现时,巴川正若无其事一脸悠然的坐在旁边哼着小曲儿捏手指头玩,而那个黑衣人,还在声嘶力竭的喊叫和呻吟,只不过尴尬的在于,这声音怎么听都有点像是一个被流氓拐到巷子里做了一些不可想象的事情之后的小姑娘一样。

    虽然,无论是谁,都没有在他身上发现任何伤口,甚至他晚上回去,他老婆都没发现他身体有什么异常,而且,该做的事,依然可以和他老婆做,所以,不管多久,他始终没办法说巴川对他到底做过什么,也许,这个只能问巴川了,但他知道,巴川是一定不会告诉他的。

    红木板凳和桌子还摆放的整整齐齐,柜台里的伙计已经一改之前板着的脸反而是面带一脸如同小马似的微笑,背后墙上写着菜名的檀木牌子仍然好好的挂着,酒鬼已经不见了,拿茶壶的黑衣大汉像是个小姑娘一样站在旁边,巴川若是还清醒,光是这黑衣大汉的站姿就应该给他题一副“贤良淑德”的字送给他挂在身上。

    黑狐好像又胖了两三圈,勺子最不是东西,一直在给自己夹菜倒酒,明明自己已经吃不下了,辛胖子整个人坐的直直的,双眼呆滞盯着前方,像是一个雕像,而黑蚁作为掌柜的此刻已经连话都说不清了,只不过依稀能听到他在说什么“兄弟你说的对…泡,泡擦,茶,茶啊,还,得是,龙赠,龙井……得弄那个,忽泡,你知道,虎跑……”

    萧语则同样贤良淑德的坐在对面,时不时嫣然一笑,轻声说几句什么,他想听,却怎么都听不到,只看到黑狐的大胖脑袋不时点点头,两个眼睛,嗯?分明没有眼睛,他的脑袋明明那么大,他的眼睛去哪了?这个问题巴川在问到第三遍时,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人生如梦,亦真亦假,醉醒之间,又有什么差别?醉了可能还更好,醒着有什么好处,醒着的时间越久,经历的事情越多,经历的越多,懂得的、看破的就越多,然后,能够懂自己的人,就会越少,所以,这是不是就是人的年龄越大,朋友越少的原因呢?

    巴川不知道,也没有人回答他。

    据掌柜的说,巴川说完这几句话,萧语便红了眼离开了,黑狐也难得的发了很长时间的呆,而且没吃东西,没喝酒,至于勺子则在大哭之间昏睡了过去,一边睡一边忽然啜泣一声,还会喃喃道“为什么……你在哪,别走……”

    当然,这些他都不知道,是黑蚁说的,虽然他也醉了,可是他却没有醉到巴川那个地步,他说那已经是他活到现在接近醉过的第二次,第一次还是二十年前,为什么没有昏睡过去,黑蚁说,因为他是掌柜的。

    巴川没有问为什么掌柜的就不能醉,他没有问。

    总之,他喝的很醉,吃的很饱,他喜欢这场宴会,上一次,还是和他们,可是他们谁都没有喝醉。

    他记得很清楚,方老板,行歌,他,都没有喝醉。

    都没有。

第一百三十九章 恍然如梦

    巴川醒来的时候,立刻就后悔自己为什么要醒来。

    只有喝醉过的人才知道宿醉之后那种难受——头痛欲裂、肠胃泛酸、口干舌燥,简直不啻于经历了一场严酷的刑罚。

    等到他好不容易感觉屋顶和墙壁不再晃了之后才发现自己睡在一张很硬的床上,虽然很硬,但是很熟悉,毕竟在这张床上,巴川已经睡过了一个月。

    窗户还是露着风,熟悉的空空如也,熟悉的像是回到了家,还是那张斑驳的桌子,两把破凳子像是乡下人院子里养的两条狗一样静静的在桌子下呆着,虽然什么都没有,却如此亲切,所以他挣扎着坐了起来,因为他看到桌上放着一碗水。

    宿醉后,即使喝不到葛花茶,喝不到人参老鸡汤,喝碗清凉的井水,也足够驱赶一部分莫名的酸疼和混乱,他蹒跚着走到窗前打开窗户,下午的阳光伴着西风黄沙像是一个热情的朋友迎面扑来,他很高兴,窗外仍是无尽的黄沙,右侧不远仍是那条青石板的街道,陈一杆的铺子依然关着门,街上偶尔会有人影闪动,片刻又消失,他低下头,更加心安,小马正在下面靠着墙坐着发呆,一如往常。

    当然,他也意识到,他至少已经睡了至少七个时辰,他走下楼,楼梯依然如前发出“咯吱”的呻吟声,而且声音好像更大,被自己用筷子打坏的楼梯已经被修好了,但显得更加破旧,像是一个重病初愈的迟暮老人,老马正趴在一张桌子上打盹儿,可能在做着一个年轻时的公子梦。

    巴川走到了门外,张开双臂拉伸开身体,小马转过头,两只眼睛睁的圆圆的,黑魆魆的像是藏着两眼泉水,巴川如往日般笑笑轻声道:“来碗面,汤多一点,我饿了。”

    小马愣愣的盯着巴川看了好久,巴川只好指着自己的肚子逐字分明的再说一遍:“我,饿,了!”

    小马立刻点了点头,抹了抹眼睛跑进了店。

    巴川看着蓝蓝的天空上飘着的云朵,忽然觉得,如果青鸦那个老不要脸的还在这就好了,不过以他现在的样子,这碗面一定又会被他抢走,所以,嗯,不在也罢,不在也好。

    昨夜的一切发生的如梦似幻,他此刻仍然好奇和疑惑着很多事情,刀削面馆,还有里面的人,到底是些什么人,从本是你死我活的莫名敌人,然后便坐在了一起大醉一场,他也知道,风尘之中,关外野地,有太多性情中人,只不过他仍然有点不敢相信,即使他们都是些性情中人,可是他们隶属的这个组织,并不见得如他们一样,而且他没有说,在刀削面馆,醉之前,他已经看到了很多的东西,不论是那一部分写着菜名的檀木牌子后面连接着的某些机关,抑或是那片湖水并不是像表面看上去那么平静,还有那长廊,在坛子砸到长廊之上碎裂时,他都发现了很多的疑点,但最可疑的是,自己和他们坐在一起真的像是和老朋友开宴会一般大醉一场,然后被毫发未损的送了回来。

    他必须要醉一场,而且是真的醉倒,他不好说是什么原因,只是他的直觉告诉他必须要喝醉,他将那些发现和疑点刻在记忆中然后锁起来不愿想得太多,然后,卸下多年来的防卫,真的像是到了方老板春雅苑的密室中一样,喝的烂醉如泥,他必须要喝的烂醉,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如果还想活着出来,他就应该和他们喝一个烂醉如泥,他选择相信了自己的直觉,无论如何,他现在正好好的坐在老马的小破店外面,一切宛如从前,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可是他知道,若然发生了什么,哪怕只发生了一点点,自己都有可能出现一些意外,一些自己都想不到的意外,此刻,他吹着午后的风,在艳阳之下,忽然感到无边的寂寥和失落。

    小马的脚步声轻轻传来,他转过头接过大瓷碗,喝下一口浓浓的羊肉汤,小马像是一条受伤的小狗,坐在巴川的不远的旁边,时不时看一眼巴川,眼神中有感激、有庆幸、有喜悦。

    可是巴川心里却有些难以释怀,他知道他配不上,他顾忌和权衡着自己要不要出手,他并不想染指江湖,但也就在这考虑的瞬间,小马已经被黑蛇伤害到了,无伦黑蛇是不是故意演给他看的,他现在一想起那时,内心都有些刺痛,他应该再早一点出手,至少不让这个单纯而真诚的孩子受到哪怕片刻的伤害,毕竟如果他没有来到这,也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想到这,想到黑蛇,他的心翻滚了起来,他许久许久都未曾有过的或者说一直被自己抑制在内心深处的一种感觉汹涌了刹那间——杀意。

    等他回过神时,发现小马正皱着眉一脸担心的看着他,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画了一个圈。

    巴川笑了笑道:“没想什么,不知道青鸦大爷那个臭不要脸的现在在哪里,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回来,我总觉得,还会回来的。”

    小马眨了眨眼,浅浅的笑笑,眼睛眯了起来,然后也看向远方。

    风吹起、漫天迷离,谁于无边处、吹清笛。

    浓重的脚步声响起,巴川恰好也吃完了面,这脚步声,他很清楚。

    老马蹲在了巴川的旁边,好似更加沧桑,巴川没有看他,只是在他的肩膀上用力捏了捏,老马的呼吸有些浓重,良久才道:“回来了真好哇。”

    巴川点点头,道:“回来了真好。”

    巴川又问:“谁送我回来的?”

    老马道:“来了俩,一个挺瘦的,之前来过,还有一个男的,额不认识,他说自己和额一样,是个面馆的掌柜的。”

    巴川的脑海中浮现出了掌柜的黑蚁,还有萧语。

    老马像是想起了什么,匆匆忙忙跑回去然后又跑出来,把一张折好的纸递给巴川道:“这是那个掌柜的让额给你的。”

    巴川打开后,里面写道:“盛宴之后,终须一别,若有薄缘,天涯相见。”

    下方题着三个字:简思南。

    原来她叫简思南,思南,相思的,可是江南?那个梦一般的江南。

    紧接着巴川反复念着“终须一别”这四个字,他忽然有些惴惴不安和莫名的不知所措,他想不到是什么,但又觉得好似能够想得到,他发现,这段日子以来发生的所有事情都透着一股朦胧的夜雾,迷离的难以看清,可分明,就发生在眼前,就像是出门后发觉忘了带什么东西,知道有什么东西忘了拿,可就是想不起来。

    此刻他也如此,他发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却看不清,或者说看不到全部,他下意识的想要把这些事情弄清楚,可同时,这眼前的黄沙也在提醒着他——我究竟是因为什么才来到这里的。

    他已经不是六扇门的捕头了,没有人会要求他去查案,没有人要逼着他找出线索,更没有什么重要的人死掉,那么他到底放不下的是什么?巴川闭起眼,希望将这些想法都沉到深处,沉到地底,然后埋起来,不要再起一丝涟漪。

    巴川靠着温暖的墙,闭起眼,他又有些困了,如往常一样,他想就这么再好好的睡上一觉,睡过今日,明天,也许真的一切都好说。

    他睡去了,好像并未做梦,或者说,未来得及做梦,便醒了,被小马叫醒,然后在睡眼惺忪之际,按照小马所指看向西北处,竟然有人群攒动,仿佛几百人在远处聚集,他依稀记得,之前被焚烧的那具尸体所燃起的黑烟也是在那个方向,可是在这个人烟罕至的地方怎会忽然出现几百人?

    他本来想站起来过去看看,随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他看着小马,摇了摇头,然后闭上眼继续睡去,但是他觉得可能已经睡不着了,头依然还在隐隐作痛,他已经决定,麻烦不来找自己,自己一定不要去找麻烦,因为有人的地方,不仅有江湖,往往还会有麻烦。

    只不过,有的时候,自己不去找麻烦,麻烦会自己过来。

    所以从那几百人中走出三个人,朝着面馆奔袭而来,不用小马提醒,巴川都能感觉的到,这脚步声,并不是怕被人发现的脚步声。

    那三人走到小马和巴川面前时,巴川缓缓睁开眼。

第一百四十章 花海

    三张平凡的脸,都留着不长不短的胡子,粗大强壮的身体就像是三头牛,每个人的腰上随意的插着一把刀,就是那种随便找个铁匠铺花一两银子就能买得到的刀。

    中间的大汉看着巴川和小马问道:“我们要烧死一个人。”

    巴川笑了笑,然后点点头。

    “这个人说临死前要见你一面。”

    巴川敛起笑容,这个地方,认识他的人并不多。

    “他说,要告诉你们,他是你们的大爷。”这句话说完,这大汉也有些不好意思,他看得出巴川的年龄并不小。

    巴川本想说一句“你告诉他我是他祖宗”的,但随即他反应了过来,他感觉自己的心沉了下去,小马的人已经要站起来,巴川轻轻将小马拉回地上,脸上的笑容又浮了上来道:“那最好快一点烧,缺什么调料记得从这里拿,要烤的老一点。”

    小马脸色一变愣愣的看向巴川。

    那三名大汉显然也没想到巴川会这么说。

    “你不去见他吗?”

    巴川反问道:“你们还没有烧好,我过去干什么呢。”说完便闭上了眼,仿佛马上就要睡着。

    那大汉点了点头,眼神中赫然透出一股凌厉,缓缓道:“他种了一片花,我们会把他的骨灰洒在花海中。”

    巴川睁开一只眼问道:“一片花?在哪里?”

    “就在准备烧死他的地方。”

    巴川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道:“这片沙漠上竟然能种出花,我还是想看看的,不过该烧他就继续烧你们的,不用管我。”

    巴川拍了拍小马的肩膀道:“我去看看,顺便打几只沙鼠回来下酒。”

    这三人走的并不快,巴川更是懒洋洋的,这倒不是他要和他们比比谁能走的更加闲庭信步,而是昨夜的大酒让自己仍然全身酸软,像是中了迷香一样,他只中过一次迷香,从那之后他就发誓,再中迷香的话,最好把自己的鼻子割了。

    尽管如此,也就一炷香的功夫,走到了那个地方,约有两百多人围着中间一棵只剩树干的枯树,树干上绑着一个人,一个浑身是伤,奄奄一息的人,正是青鸦。

    巴川问道:“那片花海在哪里,我是来看花的。”

    一人指向西侧,巴川便看到将近七八里外,摇曳着波光的相思泉泉水周围,惊现了一圈蓝色的花圃,围着相思泉的蓝色花朵在风中不断摇曳,远远看去像是与整个相思泉融为一体变成了一片蓝色的花海!甚至连那处小阁楼下,也全都是摇曳生姿的花朵,与那延伸的廊阁也融在了一起,像是一条花道,煞是好看。

    巴川看了许久后说道:“这片花种的不错。”

    他说完这句话,很快便后悔了,因为听到这句话的人都用极其狠毒的眼神盯着他。

    巴川问道:“有什么话说错了吗?”

    青鸦忽然咳嗽了起来,吐出几口血,巴川虽然没有看他,但却知道他是在笑,果然青鸦含混不清的说道:“本大爷,我,都,说了,烧死本大爷我就好了,不用去打扰,他们,因为,他们什么都,不知道,跟他们没关系。”

    巴川看着带他来的大汉缓缓说道:“看来,不是他让你们来叫我的。”

    那三名大汉脸色变的有些赤红。

    巴川又道:“既然没有什么事,我就走了,不耽误你们继续烧这位大爷,耽误了时辰天就黑了,附近可没什么大的客栈,你们这么多人,是要饿肚子的。”

    说完便走了。

    走的还是那么懒洋洋的,甚至还有些不耐烦,像是一个被一群顽童扰烦的老太爷,带着一脸的无可奈何和烦躁。

    当他走出三步后,一个声音忽的想起:“这位朋友,夕阳无限好,何不等等呢。”

    巴川头也不回继续走,轻声道:“我这个人,一到黄昏,就会犯困,再好的夕阳,也懒得看了。”

    说完真的走了,而且加快了步伐,像是连一刻都懒得再停留。

    直到巴川已经消失了人影,青鸦才笑着道:“大爷我都说过了,本大爷我没有朋友,只不过是在那里吃过几天白饭罢了,你们偏不听,嘿嘿嘿。”说完又吐出几口血。

    刚才和巴川说话的人走到青鸦的面前,眼神流露出怜悯和狠毒,叹了口气道:“你可知道,为了这一天,我们等了五年。”

    青鸦道:“本大爷我不知道,不过知道又怎样,我种我的花……”

    未等说完他的右腹便受到了一记重创,这是一记强有力的膝击。

    那人收回腿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道:“你可以不承认,但你别以为我们都是傻子,你种的花,别人不知道,我可知道,那是鬼门蓝斑,这种花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在关外绝迹,而恰好在这个时候,你把这种恶毒的花种在这里。”

    青鸦嘿嘿笑道:“恶毒?你能说出这种话才是恶毒呢,鬼门蓝斑,我怎么没听说过,这明明是一种香料,它叫莺飞芙蓉,再过几天,就能结出果子来,晒干磨成粉,撒在烤鸡、烤鱼、烤沙鼠上,嘿嘿,那味道,简直是如梦似幻呢。”

    “莺飞芙蓉?真是个好名字,但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在这时候在此地种下此花呢?”

    青鸦抬起头看看那片花海笑道:“因为我喜欢。”

    说完这句话,人群发出了各种恶毒的谩骂,好多人都在怒吼“烧死这个混蛋”、“让老子砍死他”……

    那人伸出手,众人冷静下来,他冷冷的看着青鸦道:“我不管那是鬼门蓝斑还是你说的莺飞芙蓉,我已经看过了,这种花根茎长达丈许,密密麻麻,即使是烧都很难烧死,而且,这样一来,七星草也必然都会死掉,我再问一次,你能种出来,能不能让这些见鬼的花都给我见阎王去。”

    青鸦嗤笑一声然后板起脸罕见的严肃问道:“你是从你娘肚子里生出来的,那请问,你娘能不能再把你塞回去?如果能,本大爷就把这些美丽的小花儿都弄死。”说完哈哈大笑,笑的眼泪都流了出来,和两鬓有些干的鲜血一起流下。

    那人也笑着点了点头,像是丝毫都没有生气,没看清他做了什么,只听到一声骨头碎裂的声音后,青鸦的笑声忽然停顿,紧接着又吐出一口血,左胸已有一根肋骨明显塌了下去。

    那人走到中间道:“兄弟们,很抱歉,我们筹备了五年,就这样功亏一篑了,这种花用不了两天就会将其他花草全都吸干,包括七星草,而且根茎和七星草都连在一起我们无法消除,所以,光是烧死他太便宜他了,我们不如,请教主来,让他享受最惨烈也最盛大的礼遇。”

    所有人都一脸肃穆齐声吼道:“朵擦忽而佐!朵擦忽而佐!”

    此时,夕阳正盛,炫目的日光倾泻而来,整个沙海都染上了一片靓丽的金黄,相思泉如同一池金汤,而周围的蓝色花瓣与夕阳的黄色融为一体蓝黄相间,风吹起、花朵轻动,恍然间真的宛如枝头飞莺,展翅欲翔,与相思泉的粼粼波光相映成辉,美不胜收,青鸦吃力的抬起头看着那一片花海,眼神中透出淡淡的喜悦和迷离。

    夏日的暮色,长的近乎奢侈,夕阳挂在地平线上留恋着不忍下落,余晖浓如烈酒,仿若将整个沙漠都浸染为一个金色的世外之地。

    不多时,一片乐声响起,渐渐清晰,五个赤着上身的人肩上扛着一个宽大的座驾缓缓走来,五个人身上的肌肉高高鼓起,如同五尊金刚力士,皆是鹰鼻曲发,身材魁梧,下身的裤子肥大如裙,脚下的靴子前端翘起,可能是从西域而来。

    五个人上身分别涂着油彩,乃是青黄赤白黑,五人分站一角如星辰,一步一步的走来,倒影斜行,如鬼影潜入沙中,在夕阳下透着让人战栗的诡异。

    走到近前,人群让出一个豁口,五位金刚力士站定,众人高呼“朵擦忽而佐”,每个人都看向座驾里斜躺着的人,神情透着肃穆和敬仰,仿若神明在眼前。

    里面的人身穿红色大氅,脸色微黄如病人,眉若剃刀,唇红如血,发若寒霜,流瀑在脊,双眼像是被雕刻出来的一样只是随意扫视众人,眼光便如利刃一般让人难以直视。

    他缓缓起身,冷冷的说道:“朵擦忽而佐。”

    众人安静下来皆单膝跪地。

    然后他看向那人道:“黄麟,他说了吗?”

    那打断青鸦肋骨的人拱手答道:“秉教主,恐怕只能烧死他了。”

    这教主跃下座驾,轻飘飘的落在沙上,然后走到了青鸦的面前。

    踏过之地,竟然了无痕迹。

    从他的白发看去,像是一个老人,但从他无皱纹的脸上看去,又像是一个青年,完全无法判断此人的年龄。

    他一脸的平静,看向喘着气的青鸦道:“虽然你一直都很邋遢,但很少看到你这么惨的样子,”他顿了顿微微倾过头问道,“黄麟,是你把你师兄打成这个样子的吗?”

    黄麟一脸惊恐,声音有些发颤道:“师父,他……不说,只好……”

    教主道:“干的不错,对待叛徒,只能这样。”

    黄麟松了口气点头称是。

    教主随即对青鸦道:“你是故意被他们抓到的对吗?”

    这句话说完,众人脸色齐变,黄麟和另一个黑脸汉子都异常惊讶的看向青鸦。

    教主接着道:“然后就这样等死,笑着等死,笑我们所有人,因为你反正也跑不掉,所以这就是你要的,对吗?”

    青鸦抬起头一改那不屑傲然的神情带着悲伤和严肃道:“对,因为你走错了路。”

    教主忽然笑了,断断续续的笑着,然后道:“真是我教出的好徒弟呢,已经开始教我怎么走路了。”

    青鸦低下头喘了两口气道:“那不过是个谣传,是个不存在的传说,你醒醒吧。”

    教主叹了口气道:“那不是谣传,看着我,只差这一步,不仅是我,还有我的徒儿们,都能长生不老飞升仙界,可是你,让近在咫尺的飞升归于寂灭,你让我很失望。”

    青鸦惨笑道:“这句话,也是我想说的。”

    教主脚下一动,身如飞絮般落于座驾之上,轻声道:“今夜子时,相信焚烧青龙的焰火一定也很好看。”

    五色金刚力士又抬起了座驾向来时走去,暮色近晚,残阳色如鲜血,整个沙漠都变得如同汪洋血海,座驾则像是一叶扁舟,缓缓远去。

    随着夕阳渐落,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嗜血的疯狂,包括那三名看似憨厚的大汉的眼眸也变得通红,青鸦的气息已经渐渐微弱,不时有鲜血从嘴角渗出滴落在脚下的沙中。

    黄沙下如同有一只嗜血的邪兽,将鲜血吞噬,又放出血雾。

第一百四十一章 入夜

    巴川回去时,小马一脸的疑问和担心,他明白,小马一定也明白。

    他只是说不用担心,然后便回到自己的房间,他想起之前那个烧成一堆飞灰的人,那道黑烟,还有青鸦的样子。

    他回去的并不慢,然后将床下的地面上一道木板拉开,从里面拿出那根久违的紫葳,还有十几颗闪着暖人光芒的如意珠,他离开京城前,已经将经常藏于身上的一百二十五颗如意珠留在了王修寒的灵位前,只带了这几颗平常用以备用的,虽然他不准备再用如意珠,只不过,带在身上,像是带着一个老朋友一样,能让他稍许心安。

    紫葳是无名老人传给他的,他必须带在身上,即使他在临行前已经希望此后再也不需要用到这根神秘而又可怕的鞭子。

    当他远远看到五个人抬着一个座驾在沙漠中缓缓向人群走去时,便停下了疾行的脚步,他很多时候都很讨厌自己的一些莫名的直觉,因为有些直觉不见得很准,或者,有些直觉来的太过突然像是恐惧一般,但他还是俯下了身子,然后像是一条蚯蚓一般,缓缓匍匐向前,他并没有靠的太近,此刻正刮着西风,他并不需要靠的太近便可以清楚听到前方人们的声音,只听到很多人在高呼着五个字,五个他并不明白的字眼,然后他继续匍匐前进,直至他能听到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传来:你是故意被他们抓到的对吗?

    他背着身子躲在沙丘里,除了一张脸几乎全身都藏在沙子里,即使有人经过,如果不仔细看都几乎无法察觉到巴川在这里躲着,虽然什么都没有看到,但他很确信,那个冷冰冰的声音就来自那五个人抬着的座驾里的那个人。

    一个极度危险而可怕的人。

    他讨厌这种感觉,这种感觉让他想起了暗杀如神的公冶白,还有射山的暗蝰蛟,这样的感觉并不常有,但每次出现,都会让他感受到窒息般的压力,还有难以抑制的近乎警戒一般的紧张。

    直到那人走后,直到他听到“黄麟”的名字,还有被称为青龙的青鸦后,他好像稍微有点明白了什么,也想到了一些本以为缥缈无踪的传言,他的脸色更加冷峻。

    比起青鸦被百人环伺难以施救的情况,他更担心的是青鸦自己,他不害怕为了救人去和百人厮杀,但他害怕,他救不出一个一心求死的人。

    他的气息悠长而缓慢,毕竟在这里,只有他一个人。

    最关键的是,怀着对江湖厮杀最厌恶情绪的自己,面对一个不知底细而且其中不乏高手的邪教,去救一个根本已不准备活下去的人,他不知道自己能有几成把握,即使去杀两百个乌合之众,也不是顷刻间可以做到的,而且他并不喜欢看到太多流血,或者说,他好不容易才将那场血战假装逐渐淡忘。

    天色渐晚,余晖让眼前的黄沙染上血红,一如曾经彼时彼刻。

    他想到了一些事,还有一些疑惑,为什么青鸦要杀掉刀削面馆派来的人,还有那个神秘的黑衣剑客,为什么要杀掉讨论那个传说的人,到底围绕着那个听起来子虚乌有的传说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黑衣剑客,刀削面馆,还有青鸦所在的这个很像是邪教的组织,像是几重不同的势力,在这片人迹罕见的大漠犬牙交错,虎视眈眈,自己作为一个毫不知情的浪子便莫名其妙的踏入了这犬牙交错的夹缝中,过了几天的悠闲日子,当自己刚刚感觉有些无聊的时候,就被掳走在危险重重的刀削面馆走了一遭,他不知道该说自己运气太好了还是太倒霉了,若说这是巧合,简直就像是踏入了命运之轮,每一步都如已经注定好的轮齿一般,堪堪而过,难以抗拒,在不知不觉中自以为自由的陷入某种难以窥测的摆布之中。

    这样的想法,他很早之前便有了。

    他知道,这是个无聊而又无法得出答案的危险想法。

    天色已晚,青鸦一定是死不了的,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有信心,也许,是因为他听到了一声乌鸦的叫声,熟悉的呱声,他相信,青鸦,也一定听到了,他希望,这不是那只呆乌鸦来给他主人送行的挽词。

    之前他不止一次忍不住要和青鸦说,养个什么不好,非要养一只破乌鸦,除了发呆,吃肉,什么都干不了,可是每次看到青鸦像是对待亲儿子一样抱着那只乌鸦聊天吃饭他就忍住了没说出口,至少总比养条蛇、养只蝎子来的要好,他想起之前三姐陆凌菲学艺归来,使得一手精妙的驱虫妙法,蛇蝎蜘蛛全都如同着魔一样听她的话,每次看到三姐用手摸着一直她很钟爱的一只有两个巴掌那么大的雪域大蜘蛛时他觉得自己全身都在冒着寒气。

    余晖更浓,藏在沙中的巴川伸出手,让身体不再那么闷热。而那两百人归于沉寂,如果不出意外,也许青鸦也会像之前他看到的那股黑烟一样,直上云天,然后挫骨扬灰化为虚无,其实,这也不啻为佛家所说的一种大解脱。

    不知过了多久,又听到“呱”的一声,巴川睁开眼,眼前几乎已是夜色将近,斜阳余晖像是被风吹过的黑灰,只剩些许残痕。

    他慢慢抖落身上的沙,悄然回过头看了一眼,然后迅速缩回头,他看到那两百人都齐齐坐下,将捆在树干上的青鸦围在中间,如众星拱月,虽然他只看了一眼,还是隐隐看到青鸦垂着头,一动不动,像是一具被风干的死尸,只等着秃鹫前来享用。

    巴川叹了口气,等着夜色降临,可能,又会是一个漫漫长夜,可惜自己出来的时候,连一壶酒都没有带,万一今天血溅此处,如果连一口酒都没有喝上,实在令人遗憾的很,他只希望,那个有着冷冰冰声音的教主,不会太早的出现,他虽然连看都没有看到那个人的脸,他就知道,这教主很有可能,就是那个传说中的人,一个在这片大漠上,活了足够久,足够变幻莫测,没有人能够单独抗衡的、如君王一般的存在的人。

    此刻,他忽然有一点惋惜和想念,惋惜的是只有自己一个人,想念的是那些朋友,即使现在有方老板来和他喝一杯茶,也能让他安心不少,但此刻,只有他一个人,他要在这两百多不太正常的人面前,把他们恨之入骨的青鸦救走,那么搞不好要把他们全杀掉。

    眼前的这两百个人先不说他能不能都打得过,即使他实力超群,面对着两百多头猪,他要全杀光也足够让他恶心一阵子的,但想要不杀一个人就把青鸦这位大爷扛走,他实在是想不到有什么好办法,他依然藏在沙丘中,眼前的黄沙逐渐在暮色中变得暗淡,他忽然有一个想法,如果就这样死在这里,应该会被很快的风干,甚至被移动的沙丘埋入黄沙深处,就这样无影无踪的消失,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也许,青鸦这个老不要脸的家伙也是这么想的。

    暮色沉沉,他悄然露出头扫了一眼,那两百多人已经融入了夜色,只有被绑着的青鸦在夜色中剩下一个黑暗的轮廓,偶尔在风中轻动,仿佛已经是一具死尸。

    “呱”的一声,那只乌鸦,在树枝上面对着青鸦。

    巴川算着时辰,子时前他一定要把青鸦救走,因为到了子时,恐怕即使是十个自己绑一块,都未必能把青鸦救出来,那个人,他决计是不愿意面对的。

    只是疑惑的在于,到底这片相思泉藏着什么秘密,那所谓的铁背鱼和七星草难道是真的?他来此不足一月,凡是和相思泉有关的人和事,都透着一股诡异的迷离或者说是味道,他不禁想起了之前的很多事,他很清楚,他到现在不明白的,只是因为,这件事的那一条线,他还没有找到,但如果可以,他这次,并不想知道。

    不知何时,月色被一片夜雾所隐去,微微泛黄的光芒让相思泉的水色晃动出别样的迷离,青鸦的喘息几乎也已经停止,巴川看向天空,若有所思,然后身影晃了晃,消失于沙漠中。

    在将近午夜时分,夜风骤起,被风吹起的沙粒肆意飘扬,远处的沙丘仿佛被风所唤醒,在缓慢的变化着身形,那两百多人仍然如同和尚打坐一样稳稳的环绕在被绑着的青鸦身边不动如山,每个人都在等待,等待一场审判。

    黄麟盘坐在青鸦的旁边,闭着眼,双手放于膝上,每个关节都像是肿胀了一般,如同一个肉球,在月光下竟然泛着一点红色的微光。

    他忽的伸出手随意一抓,响起一声惨嘶!他睁眼便看到手里抓着一只三寸长的沙鼠正从嘴里冒着血,他随手便扔了出去,在扔出的刹那,沙鼠的肚子忽然破裂,紧接着,黄麟便感觉自己的后颈出现了一道伤口,他立刻出声示警,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向四周看去,旁边的人看到黄麟的后背已经被鲜血染红失声惊叫,黄麟脸色如常,只是掏出一块丝巾随意系在脖子上。

    紧接着在他左后方又有人发出惊叫,只见那人腿上流血如注,黄麟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紧接着他右前方忽然有一人发出凄厉的惨叫,只是身体完全不动,黄麟匆忙奔了过去,只是看了一眼,在他胸腹间点了几处穴道,却没有任何作用,那人一边惨笑一边断断续续的说:“救……我,护,护法……”

    黄麟神色未变,在他的膻中穴轻轻一拍,那人抽搐了几下便倒在地上不再动弹。

    众人正在疑惑,黄麟身后的一人忽的发出闷声随即倒在地上,黄麟俯下身,未及察看,忽然身后有四个人同时发出惊叫并倒地不起,黄麟匆忙跑了过去,但他还未及停下,身后又有三人倒下,众人惊慌不已,嘈杂惊叫,有的人不停地挥舞着手中的武器,黄麟眼光冰冷,不断扫视周围,但除了忽忽的风声,还有朦胧的月光和黑色的沙丘并无异常。

    他看向奄奄一息基本上不动的青鸦,缓缓走了过去,刚迈出去三步,右脚忽的传来一阵剧痛,他低头一看,右脚的脚筋像是被刀砍了一样几乎断裂!

    黄麟脸色更加阴沉声如洪钟道:“请问是何处高人,有何见教不妨现身,如此偷鸡摸狗乃是小人行径,到底意欲何为?”

    他的声音如同沙粒一样,瞬间便被风沙吹散在空中,紧接着又有三人倒地不起。

    黄麟脸色苍白,眼神中透着愤恨,沉声向旁人说道:“示警,立刻。”

    旁边一人立刻从怀里掏出一个木制小筒,但随即他闷哼一声便像是被冻结了一样站着不动。

    黄麟眼光一凛,忽的伸出手,然后又甩了出去,发出尖锐的破风声,然后又没了声息。

    接着众人都开始大声谩骂,黄麟脸色更加冷峻,沉声道:“小心暗青子,不要吵,以四人一组朝向四面,布阵迎敌!”

    这些人除了已经倒地不起的,各自四人一组,相差不足一尺的距离,但诡异的事情接下来再次发生,连着竟然有将近三十多人同时发出惨叫,并倒地不起,接着便看到这些倒地的人小腿上各有一道伤口,像是被一柄锋利的剑划过一般,黄麟在这些人倒地的同时,左脚猛的用力身如闪电便飞奔到另一端,右掌也随即挥出,掌风带起强大的气浪,将眼前的沙丘竟然轰出一个大坑!但并未见到任何人,只是仿佛在沙粒飘扬之间隐隐看到一线极为微弱的红光,只不过眨眼间便消失不见。

    随即他好像看到远远地前方冒出一个身影,只不过一闪而逝,他整个人只用左脚发力,竟然仍如猛虎一般疾驰而去,后面也跟着几十人一起奔驰而去,但除了呼呼的风声别无他物。

    黄麟正查探周围,忽然脸色一变道:“快回去!”

    黄麟拨开身后的几十人再次奔回,并无异常,他朝着自己的部下一一看去,全都是自己熟知的属下,青鸦仍然一动不动的绑在树干上,他正要回头,猛的左腿发力跃至青鸦的面前,抓着青鸦的头发拉了上去,竟然是自己的属下!而且已经昏迷不醒,青鸦则完全不见了踪影,果然是调虎离山之计。

第一百四十二章 夜色沉沉

    黄麟看着空空如也的枯树干,冷汗从额头不断流下,他诧异的是,只不过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是如何……

    他忽然明白了,经过刚才一系列的异常偷袭,青鸦身边的人手已经变少,再加上他刚才向那道红光追去,又走了一些人,青鸦身边只有十几人,而这十几人都已经像是僵尸一样无法动弹,他也是看到了那些属下的眼神中透着莫名的异常和惊恐才去查看青鸦的。

    果然趁着自己和部分属下离开,有人将青鸦救走了,只不过此人竟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将如此多的人制住,简直如同鬼魅一般,也许是有多人埋伏在周围,但,到底是谁,青鸦和自己同门十年,对他的了解可谓极深,在这大漠之上,他从未听闻青鸦有何故交,至于中原,青鸦更是鲜少涉足,基本都与他一起行动,所以他更是陷入疑惑,他的脑海闪过一个人——那个声称来这里看花的人,但他,来过之后便已经离开,显然和青鸦也没什么交情,而且此人他也打听过,只不过是近来住店的,虽有些可疑,但并无出众之处,关键是,他不相信一个人可以做出如此近乎鬼魅般的事情。

    夜雾被风散开,黄麟忽的转过头,立刻跪了下去——不知何时,教主和五色金刚力士竟然出现在了人群周围,像是凭空出现的幽灵,在月光的照射下,那五人身上的油彩泛动着诡异的色彩,像是身上擦着的不是油彩,而是一条河,一片湖,他知道,是因为金刚力士身上各自涂着的并不是普通的油彩,在月光下就会变得流光溢彩,闪烁不定,而这五人,虽然黄麟从未见过他们出手,甚至说他只见过这五人一直抬着教主的座驾,并未干过任何事,可是这五人,一定比表面更加可怕,至少,比包括他和青鸦在内的座下五行护法要可怕。

    他拱手正要禀报,教主已经轻飘飘的落在了黄麟的身后,脸隐藏在黑衣中,轻声道:“你受了伤。”

    声音很平淡,并不特别,平常的和任何在街上碰上的路人一般。

    但这平淡的声音就像是某种味道一样,仿佛能渗进肌肤、渗进心里,然后安营扎寨,久久不能忘记。

    黄麟道:“秉教主,属下无能,遭受小人暗算。”

    教主道:“这些人,都是谁干的,看样子并不像是一个人做出来的事。”

    黄麟犹豫片刻道:“请教主赎罪,属下,属下还未……属下一定……”

    话未说完,只见教主人影一闪倏然间已经跃至人群边缘处一个趴着的教众身旁,伸手抓去,本来趴着的人平平滑行而出,紧接着扬起大片沙石,一个人影几个起落便冲向邻近的一个较高的沙丘,教主抬手轻轻一挥,退了一丈,脚下一点,人影如闪电般又飞了出去,可是刚刚逃脱的人影已经没了行踪,教主眼光未变,走在沙丘之上,忽的伸手放入脚下沙丘中,随即只看到脚下的沙丘像是煮沸了的水一样,不断的游动,升起,落下,然后只听轰的一声,以教主为中心,周边五丈有余的沙丘竟全都炸裂开来!

    一个人影翻飞而出像是断了线的风筝在空中飞舞,忽听几道破风声迎着教主而来,教主冷哼一声,不闪不躲,忽的竟然凭空消失,空中的人影也不由发出疑惑的“咦”声,紧接着他觉得胸腹处被一股强大的吸噬之力所抓,自己便从空中斜着落下,然后便感觉胸腹传来一阵剧痛,他眼前一黑,差点晕了过去,便听到一个淡淡的熟悉的声音:“你好大的胆子。”

    这人自然是巴川,他无奈一笑道:“我的胆子通常并不大的。”

    “那是什么让你的胆子变得这么大。”

    “可能是因为无聊。”

    教主冷笑一声,道:“青龙能交上你这样的朋友,倒是福气不小,只可惜运气差了点。”

    巴川低下头吐出一口淤血。

    教主将他扔下,对着黄麟等人道:“把他和青龙绑在一起,祭天。”

    黄麟左腿一跃而至,扣着巴川的脖子恨声道:“果然是你。”

    巴川笑了。

    黄麟立刻下令:“所有没受伤的人都给我搜,挖地三尺也要把青龙给找出来!”

    其余教众纷纷掏出火折子和带来的火把,点燃之后四处寻找。

    巴川淡淡一笑。

    教主道:“我知道你在笑什么,你以为我们抓不到青龙。”

    巴川不语。

    教主道:“你以为你把他藏的很好。”

    巴川笑道:“我觉得藏的是很好。”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众人仍没有找到。

    黄麟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流下,他将巴川整个人抓了起来,冷冷道:“他在哪,你不说,我就杀了你。”

    巴川道:“我可能会死,但你一定杀不了我。”

    黄麟看着奄奄一息的巴川都要被气笑了,道:“希望你说的是真的。”

    巴川淡淡道:“如果你记性不差,那道红光,你一定还记得。”

    黄麟的脸忽然像是凝固了一般定定的看着巴川的脸,仿佛要在巴川的头上盯出两个洞来。

    教主道:“什么红光。”

    黄麟嗫嚅道:“其实,属下也并未看清。”

    教主走到一个身体僵硬的教众身边,摸了摸他的手腕,指若闪电般按下此人灵墟和神封穴,此人毫无动静。

    然后又在幽门穴和阴都穴按下,仍无效果。

    教主走到巴川面前,伸出右手放在巴川的心口。

    巴川虽然不知道这位教主练的是怎样邪门的武功,但受那一击之后,总觉得真气郁结无法流转,全身剧痛不止,难以行动,此刻,他感受到这是一只几乎柔弱无骨又冷如寒冰的手贴在了自己的胸口,然后便觉得全身真气忽的又开始顺畅,甚至感觉到自己的真气在全身被催发而流动,只用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便已经运行了一周天,刚觉得全身舒畅,这教主冷冷一笑在他的风门穴轻轻一拍,便走回了刚刚那人的身边,然后依次在此人天突、璇玑、华盖、紫宫、玉堂按下,不多时,此人发出闷哼,身体也稍微活动开来。

    教主再次走到僵硬的巴川面前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巴川道:“我,只是个普通人。”

    教主冷笑道:“普通人,竟然使得出破风乱流和玄空孤崖手,而且你的内功运行之道也很是古怪,还真是普通的令人惊讶。”

    巴川心底一震,他出道之后,从来未和任何人说起过,即使是陆家都无人得知自己的暗器功夫和点穴的手法是什么。

    教主接着道:“只可惜,学了破风乱流,用的却是铁珠,而玄空孤崖手,练的又完全不够火候,还真的是暴殄天物,不过,那个老不死的,竟然是你的师父。”

    巴川看向教主,教主仍旧披着一袭红色大氅,只是此刻脸上蒙着黑巾,只露着一双锐如刀锋的眼睛,即使在深夜之中,这双眼眸仍旧透着锋利的寒光,甚至让巴川有些无法直视。

    巴川道:“你认得他?”

    教主忽然笑了,这问话无疑已是承认。

    教主眼神中流露出琢磨不透的情感,像是怀念,又像是恶毒,像是回忆,又像是仇恨,像是温暖,又像是冰冷,道:“认得,当然认得,除了我,在这世上,已没有人再认得他,恐怕连你也并不认得。”

    巴川点了点头。

    他说的并不错。

    虽然他和那无名老人学艺五年之久,除了那张脸和身影,其他一概无知,他的过去,从来未曾提起,即使他偶尔问起,也从来没有回答过他。

    那无名老人本身就像是一个无人得知的秘密,只是用躯壳包裹了起来,而且这秘密仿佛像是一颗心脏,支撑着那副苍老的身躯,也许随着身躯死去,这秘密也将随之死去。

    而这无名老人也在救过钟离武云之后,便无言离去,此后将近十年,杳无音信,仿佛云归深处,水流汪洋。

    教主忽然转身冷冷道:“黄麟,把这两人祭了天吧。”

    黄麟有些疑惑,教主伸手指了指他刚刚解穴的那个教众,黄麟抓起那人看了看,仍然没看出什么端倪,只见巴川无奈摇了摇头。

    黄麟又仔细看了看眼前的人,注意到了此人的左胸处有一点点的塌陷,他想起之前他被青鸦激怒后而击出的那一拳,打断了青鸦的一根肋骨。

    他试着在此人脸上摩挲了一番,然后便掉落了不少奇怪的粉末和块状的膏状之物,然后便看到青鸦有些苍白和瘦削的脸显现了出来。

    黄麟再次看向巴川,轻声道:“你不该来趟这浑水的。”

    巴川道:“可我已经趟进来了。”

    巴川和青鸦像是粽子一样绑在了那根树干上。

    青鸦微弱的声音传来:“我记得我跟你说过,无聊的生活总比没有生活好。”

    巴川道:“我记得。”

    青鸦道:“我以为你忘了。”

    教主又飘回座驾之中,隐于黑暗,众人拾来了百斤枯木,堆放在不远处,只等着子时来临。

    巴川道:“有时候确实容易忘。”

    青鸦喘了口气,才轻声道:“有的事,忘了还有机会想起来,有的事,忘了,就没机会再想起来了。”

    巴川叹了口气道:“想起来的未必是好事,全都忘了,也未必不是坏事。”

    青鸦微微摇了摇头,似已放弃,转而又道:“好想再吃碗面。”

    巴川道:“老马的羊肉面确实够味。”

    青鸦道:“也不知道那个老马和那个小马怎么样了。”

    巴川道:“还不错,可惜,我没能杀掉一个人。”

    青鸦道:“什么人。”

    巴川道:“一个我后悔没杀掉的人。”

    青鸦道:“原因呢。”

    巴川道:“没有原因。”

    青鸦道:“你并不是个嗜杀的人。”

    巴川道:“我不是菩萨,更不是佛陀。”

    青鸦道:“你可以告诉我。”

    巴川道:“你现在除了被人杀,难道还能杀的了别人,告诉你又有什么用。”

    青鸦苦笑,一丝血顺着嘴角再次流出,滴到脚下的沙中。

    巴川又小声道:“你种的那些到底是什么鬼东西?为什么我觉得有一股邪气。”

    青鸦道:“不错,那本就是一种邪门的东西。”

    巴川道:“有什么鬼门道?”

    青鸦道:“这种花,一旦种下,周围的任何花草树木都无法存活,根茎韧性极强,可在几日内伸入地下数丈,花朵美艳,花蕊剧毒,其花香混着酒香则可迷惑人心,甚至让人出现幻觉,喝醉了闻花香则如梦游一般,没有三天三夜根本无法清醒,而且尤以绍兴黄酒最妙。花茎坚韧堪如蛇鞭,一旦长成,果实在地下,乃是上好的香料,研磨成粉撒在烤肉上,那滋味真是美不胜收。”

    巴川皱眉道:“你还真的是有毛病,这么危险的玩意儿你是从哪里找到的,而且花蕊剧毒,花香也有问题,那你是怎么想到挖这花果来吃的?”

    青鸦淡淡道:“我本以为果实也会是剧毒。”

    “那你……”,巴川顿了顿看向他,接着道,“你难道曾经想自杀?”

    青鸦沉默。

    巴川道:“我倒真的是希望这个花果有剧毒,这样你就可以早一点死了。”

    青鸦嘿嘿笑道:“是啊,真是遗憾。”

    巴川悠悠道:“人生这么长,总难免有几件遗憾的事情发生的,希望之后有机会你可以好好把握。”

    青鸦苦笑。

    月夜依然,子时将近。

第一百四十三章 弑魂(一)

    火,像是将夜撕开了一道口子,舔舐着夜,侵蚀着黑,哔哔剥剥的声响,让巴川反而宁静了不少,让他想起,那天烤的喷香的沙鼠。

    没过多久,又来了三个人,一位红衣女子,另外两个黑衣男子则一个全身都被黑衣包裹,只露着两个眼睛,另外一个,脸色如金,像是在脸上贴了一层金箔,五官冷峻,除了眨眼之外,整个脸颊都像是被固定的面具。

    三人先向教主行礼之后,便走到巴川和青鸦不远处,冷冷的看了他俩一眼后,被黑衣包裹的男人走到正坐在地上的黄麟道:“你受了伤。”

    声音冷酷而又坚硬的毫无感情,像是一具机器发出的摩擦声。

    黄麟指了指自己的后颈和脚下,那黑衣男子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像是扔垃圾一样扔到黄麟的面前,然后便像是厌恶死尸般的离开,走向巴川和青鸦。

    那女子娇笑的走到黄麟身旁道:“哟,小师弟,快让师姐瞧瞧伤到了哪里。”

    黄麟面色冷峻不变沉声道:“你再往前走一步,我就杀了你。”

    女子依旧笑靥如花,只不过脚步已经停下,叹了口气道:“真是个没良心的小兔崽子。”

    那金色脸庞的男子忽然阴测测的说道:“嘿嘿,朱雀,你一把年纪了,还总是这么恶心,上一次他受伤被你碰了一下就差点就见了阎王,换成是我,早把你宰了。”

    朱雀依旧笑得很欢乐,像是听到了夸奖她的话一般,给他抛了个媚眼道:“你更是个没良心的老混蛋,他受的伤那么重,要不是本姑娘我妙手回春,他哪能活下来,只不过我想借他一点东西用用,他都不给,你们这些臭男人,哼。”

    金色脸庞男子冷笑几声道:“你要的那东西,是个正常男人恐怕都不会给你,也活该你以前被那么多男人……”

    话未出口,朱雀的右手已经多出了一柄短剑,只不过眨眼后便已经捅进了金色脸庞男子的小腹!

    朱雀笑意未减道:“白虎,要不是你对教主还有点用,我早把你杀了。”

    白虎冷哼一声,右手轻轻把她的短剑拨开,道:“前提是你得能把我杀了。”

    朱雀收起并未插进白虎身体的短剑,状似落寞的边走边叹了口气幽幽说道:“哎,这年头,世道真是变了,想杀个人怎么这么难。”

    那全身黑衣的男子回过头道:“莫忘了,你刚从万秋镇回来。”

    朱雀扑哧一笑,像是个无知的少女听到了什么新鲜的事情一样道:“那又怎么样。”

    黑衣男子眼光如寒冰扫过朱雀道:“小心那数百条亡魂来寻你。”

    朱雀玩弄着自己的长发柔柔的说道:“哎呦,要不怎么说玄武老大是真正的菩萨心肠,不仅人好,还经常做些救死扶伤的善事,即便是让我杀你,都下不去手呢。”

    黄麟冷笑一声道:“还有你下不去手的时候,那除非见了鬼,恐怕你亲生父母,你要杀也不会犹豫。”

    朱雀道:“哟,几位大爷这是穿上一条裤子了,一起欺负我这弱女子,我可是要告诉教主为我讨一讨公道。”说完还抹了抹眼睛,像是受了委屈的小姑娘马上要流下泪来。

    教主像是没听到这几个人说什么,又像是早已习惯,周边的教众也只是个别无奈的摇摇头,甚至在朱雀拔剑刺向白虎时,众人也无丝毫意外。

    巴川低声道:“你的这些同门兄妹,感情还真是不错啊,情深意笃,令人感动。”

    青鸦嘲讽般的一笑,依旧低着头。

    玄武好似听到了巴川的话,走到他的面前,双眼如炬,看向巴川。

    青鸦喘了几口气道:“玄武……”

    玄武道:“你还不如赶紧去死。”

    青鸦笑笑。

    玄武接着道:“今夜弑魂,祭天。”

    青鸦虚弱的声音良久才道:“我知道。”

    玄武眼神闪动,忽的转过身走开。

    巴川眨了眨眼道:“其实,他不想你就这么死吧。”

    青鸦微微点点头道:“玄武,只不过是嘴上冷。”

    巴川当然也看得出,黄麟受伤,只有玄武掏出了药,虽然给的方式很粗鲁。

    这些人,每个人都怪的令人难以捉摸,而他俩,就要被这些人送到地狱去,巴川无奈苦笑,他只希望能走的干净利落一点,他尤其不希望落在那个朱雀的手里,更不想借给她身上的东西,无论什么都不想借。

    好像看出了他的想法,朱雀脚下一点,轻飘飘的落在了青鸦的巴川的面前,娇媚的瞟了一眼巴川后对着青鸦道:“哟,青龙大哥,多日不见,近来可好。”

    巴川都要被气笑了,正要说话,然后又忍住了,他忽然觉得,他最好还是什么都不要说。

    青鸦果然也不说什么。

    朱雀继续踏着小碎步欢快的说道:“哥哥你可不知道,你不在的这段日子可让小妹我想念的紧,就怕你吃不饱,穿不暖,睡不香。”

    巴川感觉如果自己身上的如意珠都在,他一定会全部赠送给朱雀,一颗都不落下。

    朱雀叹了口气又道:“现在小妹看到哥哥,也算心安了。”说着把手放在青鸦的肩头,只见青鸦忽的像是被刺了一剑似的身体微微颤抖,接着发出呻吟,缓缓抬起头喘了几口气道:“多谢妹子挂念,有你这样的师妹,还真是感到欣慰。”

    朱雀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后便飘了出去,道:“就说,这些人里面,向来只有青龙哥哥说的话最中听,让妹妹好生开心。”

    白虎忽然阴测测的道:“既然这么开心,怎么不继续呆在你的青龙哥哥身边呢。”

    朱雀罕见的脸色一变道:“你这个王八蛋,这些人里面只有你真的盼着老娘死,告诉你,老娘就算是死也要把你拉上一起。”

    白虎没有理她径直走到青鸦面前,打量了一番道:“师兄,你怎么不杀了她。”

    青鸦的声音微弱的像是一个重病缠身的濒死之人,但说出的每个字,都像是一记铁锤重重的敲打在每个人的心里。

    “如果你也嫌活的太长了,我还是有力气把你和朱雀一起捏成肉酱拿去喂狗的。”青鸦像是很吃力,才说完这句话。

    白虎的脸色仍然如同金箔一样丝毫没有变化。

    但巴川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恐惧和愤恨,那恐惧,像是一个恶魔的种子深深的扎根在白虎的心里,而朱雀,也已经收起了一脸的娇媚,背着他们不言不语。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巴川能够明显的感觉到,青鸦并不是嘴上说说而已,同时他也发现,青鸦并不像是自己想象中的那样简单,虽然他之前也没有觉得青鸦真的如表面那样癫狂。

    这个在自己身边奄奄一息好似毫无抵抗力的人。

    这个前阵子还为了讨一口饭厚着脸皮和自己抢面吃的叫花子。

    这个总是装的一副高高在上又恬不知耻但却又有点可爱的人。

    竟有如此可怕的威慑力。

    他当然看得出,那白虎,练得是十三太保横练的童子功,金钟罩的功夫几乎练得登峰造极,连脑袋都已经练的刀枪不入,这样的人,在垂死的青鸦面前,仍然恐惧不已,与此同时,那个教主,又是什么人呢,是不是……

    正在此刻,教主沉声道:“时辰到了,祭天吧。”

    几十名教众听后开始四处走动,拿出一些奇怪的东西在不远处堆砌着什么。

    巴川叹了口气,像是自己的一碗面又被青鸦偷偷吃了一样。

    青鸦微微偏了偏头。

    巴川忽然骂道:“你这个不要脸的老混蛋,你他妈的武功这么厉害,老子竟然傻到要来救你,这下可好,妈的,人没救出来,自己也搭进去了。”

    青鸦罕见的露出之前的那股笑意道:“本,本大爷,又没让你来救我,你,非要多管闲事。”

    巴川嗤笑道:“还是我的错了是吧?这么恶毒的话你他妈都能说出来,你说说你吃了老子多少碗面,你他妈临死前给老子吐出来。”

    青鸦仿佛更有兴致,道:“本大爷,我要是吐出来了,你要吃吗?”

    巴川道:“吃不吃那是我的事,用得着你管吗?你先给我吐出来!妈的!”

    青鸦道:“本大爷我吐不出来,你要是饿了,就吃我吧。”

    巴川转过头贴近青鸦扬起鼻子嗅了嗅道:“你他妈的都几个月没洗澡了,简直比去茅房吃屎的狗都臭,这馊主意你是怎么想得出来的。”

    青鸦嘿嘿笑了笑,又低下了头,仿佛已经用尽了所有力气,但他身上那股绝望和失落的气息却好似消失了。

    巴川看到不远处几十教众用五色石头摆成了一个五角星的阵型,中间用红色的粉末撒出两个怪异的图形,然后十几个教众将巴川和青鸦从树干上解下然后扛起来放置在那两个图形之上。

    紧接着一个穿着奇装异服长发及腰的老人,脸上抹着五色油彩,阴阳怪气的嘟囔着巴川听不懂的话语,围着他俩走了几圈忽然高呼道:“朵擦拉吧齐特忽掠佐!”

第一百四十四章 弑魂(二)

    巴川听后一脸的莫名其妙,只不过青鸦反而听完这句话后满脸的阴沉和颓废。

    然后其余四大护法围拢在他们二人周围齐齐看向教主。

    教主看了看夜色,淡然说了一句巴川听不懂的话——忽而卡叭嚓略隆所。

    对巴川来说,仅仅像是一句疯子的梦呓,但对青鸦来说,好像是一句死亡的宣判,巴川能够感觉得到青鸦一瞬间的颤抖。

    巴川低声道:“最多不过就是被烧死,反正人固有一死,你怕什么。”

    青鸦只是苦笑摇了摇头。

    然后那脸上涂满五色油彩的老人仿佛接到了宣判的命令高呼一句:朵擦忽而佐!

    周围所有的人也同时高呼:朵擦忽而佐!

    声音在这沙漠旷野中此起彼伏,像是暗夜中诡异的吟唱,无论是谁,身处于此,都会觉得心旌摇晃,莫名难测。

    只等喊了盏茶的功夫,那老人忽然高呼一声,周围人全都立刻安静了下来,接着这老人则跳起了诡异的步伐,围着巴川和青鸦二人转着圈,表情变幻不定,要不是感到周围人的严肃和青鸦的颓废,他几乎都要笑出声来,所以只是漠然的看着这个老人跳着他觉得像是街头艺人杂耍一样的步伐,一边跳一边念叨着他听不懂的也许是咒语的东西,正当巴川几乎昏昏欲睡时,这老人忽的在二人面前站定,双手推出,巴川感到一阵掌风袭来,但并不强劲,随后他感觉自己的屁股底下好像闪烁着血红色的火焰!

    他低头一看,几乎叫出声来,他和青鸦身下竟然有烈焰燃起!而且颜色赤红,如同来自地狱一般,但随即他觉得奇怪,这火焰几乎已经将二人吞没,但自己却没有感到丝毫灼热!

    他几乎要怀疑在自己身体周遭燃起的到底是不是火焰。

    但青鸦却满脸的痛苦之色,像是真的身处烈焰要被灼烧致死。

    周边的人脸色肃穆,那老人仍然念叨着奇奇怪怪的咒语。

    巴川感到更加的诡异和不解,他忽然想起那具燃起黑烟并被风沙吹成飞灰的尸体,难道这种火真的可以把人烧成那样?只不过是自己暂时没有感觉到疼痛而已,抑或是,他想到了一个更加可怕的事情——他是不是已经被烧死了,眼前的一切不过是幻象,或者,是地狱?

    身边的火焰几乎已经将他全部包裹,随着夜风火苗也在不断摇晃,而自己的衣服也并没有任何被焚烧的迹象,所以,这一切底是怎么回事?

    而且他最关心的是,他到底会不会被烧死,还是说,他已经死了?

    这时,耳畔传来一声“呱”。

    巴川忽的笑了,身边的青鸦也明显的身体一震,巴川看向左前方,一只乌鸦呆呆的呆在一根干枯的树枝上,漠然盯着他们。

    不知过了多久,整个天地间,都已经变得漆黑,身下的烈焰慢慢熄灭,周边的人在高呼过一声“朵擦忽而佐”之后随即离开,所有人都走了。

    仿佛天地间只剩下巴川和青鸦,而其他人也好像从来都没有来过。

    青鸦像是被抽干了血一样,一动不动,巴川晃了晃身体,并没有什么异常,随即,一条红光在眼前迅速闪现,巴川打了个口哨,这条红光在他的身上倏然划过,巴川身上的绳子立刻齐齐断裂落在身下,巴川笑道:“小懒雀,这次辛苦你了,快回来睡觉吧。”

    说完那只赤甲对角仙又慢悠悠的落在巴川的肩头,像是一个喝醉了醉汉一样,摇摇晃晃的钻进了巴川的衣服里。

    巴川活动开身体,随手解开青鸦的绳子悄声道:“别装死了,走吧。”

    但青鸦没有丝毫回应,整个人像是真的被烧死了一样一动不动。

    巴川摸了摸青鸦的脉搏,明明仍在跳动,但是却非常的虚弱,周围万般静籁,只有风吹起砂砾的沙沙声。

    巴川将青鸦扛在肩上四处看了看向着老马的小店飞奔而去,那只乌鸦,也跟着飞走了。

    一个时辰后,这里,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在沙漠中,夜风像是一个无形的刷子,将所有不属于沙漠的痕迹都归于虚无。

    巴川回去的时候,小店已经关门,他攀上二楼,熟练的打开自己房间的窗户钻了进去,他没有点灯,将青鸦轻轻放在床上,再次确认青鸦仍有气息之后,关好门窗,在黑暗中坐下来,再次检视自己——我是不是还活着?

    无论是谁,经历过这样诡异的事情,都难免要怀疑的。

    但那只乌鸦,他确定没有错,他不相信另一个世界也会有那么一只一模一样的乌鸦,连呆都呆的那么别无二致!

    也许他真的还活着,可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听得很清楚,要拿他们祭天,而且他记得那个教主也对青鸦说过一句类似焚烧青鸦的烟火一定很好看之类的话。

    “见鬼的地方,见鬼的一群人,真是活见鬼。”他心里默默念叨着这几句话,忽然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左手忽的一扬,一颗如意珠发出刺耳的破风声打破了窗户激射而出!

    但是如意珠像是撞进了无比柔软的沙子里,蓦然没了声息。然后窗户打开,一个人影慢慢的跨了进来,未等看清来人的样子,巴川便将手放了下去。

    如果是敌人,不会这么慢悠悠的进来。

    如果是敌人,能这么慢悠悠的进来的,也就不是自己能对付的了的人了。

    果然,他进来后首先把那颗铁珠放在桌上,然后坐到了巴川的面前。

    巴川讪笑道:“是你?不会是想要把我们再烧一遍吧?”

    “你应该知道,那种火,是烧不死人的。”玄武的声音依然很冷。

    巴川道:“我本也这么认为,但实在是觉得匪夷所思。”

    玄武走到青鸦的床边,他整个人像是都与黑暗融为了一体,随即又走了回来,坐到巴川的对面,他的眼眸并不亮,但巴川却能够很分明的感受到那双眸子的颜色,仿佛那眼眸是比黑暗更要黑暗的黑色。

    玄武道:“他死了。”

    巴川反问道:“那我呢。”

    “还活着。”

    “我并没有比他多一个脑袋。”

    玄武摇了摇头,忽然问道:“你知不知道我们是什么人。”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最好永远都不知道,”巴川叹了口气,“我并不是个好奇心很强的人。”

    “这是个好习惯。”

    “当然,所以我对其他事情并不感兴趣。”

    “那你为什么救他。”

    巴川扫过玄武,沉默良久道:“也许,觉得有些事,是必须要做的,人生在世,有所不为,有所必为,没有那么多为什么。”

    玄武莫名其妙的又说了一句:“他已经死了。”

    巴川道:“我摸过他的脉搏,他……”

    未及说完玄武便道:“不,他已经死了,不是身体,而是灵魂。”

    巴川嗤笑道:“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人,但我知道,你们肯定都是一群疯子,或者,什么地方出了毛病的人。”

    玄武并没有反驳,反而点了点头道:“从某种意义上说,的确如此。”

    巴川沉默。

    玄武道:“我们曾经抓到一个奸细,来刺探我们内部消息的奸细。”

    巴川没有问,是谁派来的奸细,他知道,玄武虽不是个喜欢说废话的人,但该说的话也一定不会漏掉,可是如果他没说,他相信,也没有人能让他开口。

    “我们把他头朝下吊了起来,让他说出他的幕后主使,他当然不会说,所以,我们将他的手指割破,让血不断流出滴到一个水缸里,那个水缸,是特制的,当一个人的血流满那个水缸,便是他身亡之时。”

    巴川淡然道:“一个很平淡的故事。”

    玄武没有理会,继续道:“然后我们蒙上了他的眼睛,让血一直滴,每一滴血掉入水缸中都会响起仿佛下雨天、雨水滴在石板上的声音,不到一顿饭的功夫,这个人死了。”

    巴川打了个哈欠道:“很有意思。”

    玄武看着他道:“但实际上,他的血只流了五滴,伤口便已经凝结了。”

    巴川身体一震,接着听到玄武说出了下一句话:“那滴入水缸的,不过是吊在那个奸细手指旁、一个捅破小口的水囊里的水。”

    “他的死状你没有见过,如果你见过,一定也会相信,那是一具流干了血的尸体。”

    玄武说完这句话,巴川也好像想到了什么,只是内心仍然在激荡之中,久久无法平静。

    巴川许久才长长呼出一口气,道:“也就是说,那个奸细自己被自己杀死了。”

    玄武道:“准确的说,是他的心,相信自己走在了去往死亡的路上,所以他便真的死了。”

    巴川脸色沉了下来,向着青鸦看去轻声道:“你的意思是说,青鸦,不,青龙相信那些火是真的火。”

    玄武不语。

    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巴川问道:“原来你和你们那位教主说的‘弑魂’就是这个对吗?”

    不需要玄武点头,巴川也已经明白。

    随即他眼光如刀锋般盯着玄武问道:“可如果你们都属于一个组织,为什么他会相信,而你,却知道那火烧不死人。”

    玄武过了良久才道:“你果然不是一个普通人。”

    巴川道:“这只是一个很正常的问题。”

    玄武缓缓道:“对具有某些身份的人来说,确实是很正常的问题,或者说,这样的思考方式是这类人的基本能力,但往往,因为太过习惯,所以连他们本身都不会注意到他们拥有的思考方式本就不是普通人所拥有的,因为那需要天分和大量长期的锻炼。”

    巴川身体一紧,沉默不语。

    月光,早已湮灭,黑暗充斥在二人的周围,玄武仿佛像烟雾一样与黑暗纠缠在了一起。

    巴川道:“无论你信不信,我只是想当个脱离江湖的普通人。”

    玄武罕见的笑了,只是笑声极尽沙哑,像是刀刃绞在了一起,锋利、刺耳,然后他道:“你的想法,很天真,甚至很幼稚,你本不该是会说出这种话的人。”

    他顿了顿又接着道:“不过,我可以理解。”

    巴川顿了顿道:“那他,是不是真的已经没救了。”

    玄武道:“你可见过,死人复活的。”

    巴川的脸更加冷峻,像是未经打磨的石像。

    玄武忽的站起身,走向窗前,巴川看着他的背影,眼神中透着琢磨不透的浓重道:“他没有死,因为他确实没有死,我也始终相信他并没死,所以,如果能让他相信我所相信的……”

    后面的话他并没有说,因为他也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做到这样一件看似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玄武停了下来,如果把他的面罩拿开,也许能看到他的嘴角微微倾斜了一瞬间。

    “青龙,终究是青龙,不会和虫鱼为伍”。玄武心里有个声音这样说。

    夜,无云无月。

    也无影。

    有的,只是夜。

第一百四十五章 往日今时

    有的时候,夜会很长。

    思念无梦时,焦虑等待时,思绪万千时。

    还有,疑窦丛生时。

    巴川感觉自己的心里像是织布机一样,在不停的转动,那是他十几年来养成的习惯,甚至已经无法控制,当疑虑丛生时,他心里像是有无数只手将条条蛛丝马迹和线索绣到巨大的画布上,不断引导他走向事实和真相,但玄武接下来说的,却让他无所适从。

    “教主提到你的武功时,我才知道你竟然使得出玄空孤崖手和破风乱流。”

    巴川不知道玄武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个,所以他只是点了点头。

    “除了这颗铁珠我并没有看过你的出手,只知道黄麟伤在你的手下,但他的伤并不是你造成的,”玄武转过身看着巴川道,“甚至,那并不像是兵器所造成的伤痕。”

    巴川不语,那伤痕确实不是他造成的,小懒雀本就是荒山野林中的异种,即使是在独角仙中,也是极为罕见,赤甲对角仙的名字更是三姐和她的师父所取,其到底从何而来难以溯源,这小虫通体赤红,体坚如钢,对角更是锋锐难挡,难得的是在三姐驯服后,极有灵性,所以巴川才能在屡次为人所制尤其是故意落败时仍能有恃无恐,只不过这只小虫子耐力极差,每次出现最多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要进入长眠,但这是他的秘密,除了三姐陆凌菲,几乎没有人知道他身上有这样一只异虫,即使玄武眼光毒辣,他也只能保持缄默。

    玄武接着道:“至于你是如何伤到了他,虽有些好奇,但尚不至于让我和教主在意。”

    巴川转头道:“如果我说,除了这两种武功的名字,我什么都没法告诉你,你又当如何。”

    玄武冷冷道:“那是因为你自己除了名字,根本一无所知。”

    巴川盯着玄武良久,道:“你说的不错。”

    玄武道:“你可知道为什么我们知晓你对这两种武功一无所知。”

    巴川道:“因为我的武功并不高。”

    玄武摇了摇头道:“不是,也正因如此,更说明,你其实真的一无所知。”

    巴川苦笑。

    玄武道:“你师父,可能在当今世上,除了我们教主真的再无人识得,但他到底是谁暂且不论,所以先说说破风乱流。”

    巴川蓦地想起自己当年偶遇那老人并跟随前往磬流山后,首先学的是迥然不同于江湖所见的轻功——追风,但是据老人所说,他自小习得潜龙八卦掌,虽是掌法,却实际是内力,与老人修习的很多武功有所抵触,因此只能勉强修习一门轻功和一套暗器之法,日后若习有所成,也能更容易制人保命,所以在修习追风之后便学了名为“破风乱流”的暗器之法,只不过奇怪的在于,这老人告诉他,破风乱流用于暗器的手法仍然与他自小修习的潜龙八卦内功有一定的不容之处,用力过猛可能失控,而且此门功法不宜过于毒辣,因此不可用太过刁钻狠毒的暗器,所以巴川在磬流山开始用以修习的暗器是石子和树枝,到了六扇门之后,才托刑部打造了铁珠。

    在第五年的某夜里,那老人忽的神情异常,颇有些追忆往事,伤怀哀思的悲怆,第一次和他聊起了一些家事,巴川便将他自小在河中被义父陆云峰拾得收养成人以及之后做了捕快的经历说了一番。

    当时那老人也只是微微点头,并未多说,其实现在想来,那老人是颇有些异常的,但毕竟近十年过去,他也已经很难记得住当时的情景,只记得那夜之后,便传给他那一手点穴的功夫,但那老人忽的变得极为严厉和焦躁,逼着他日夜苦练不休,直至半年后才略有所成,只不过更怪的是,不论是轻功还是暗器手法及后面学的点穴,老人从来没说过这些武功的名称,只是在那夜之后,那老人才将传授的三门功夫的名称说出,但一再警告,无论何时,都不准将这武功的名称透露到江湖之中。

    再然后,便碰到了钟离武云,想到此,他不由得泛起一丝暖意。

    随之老人飘然而去,他和武云也惜别山中,虽然后来也经常回忆此处,但并未想过其中有何秘密所在。

    今夜听玄武再次提起,才发觉当时的异常之处。

    玄武并未注意到他一瞬间的回忆,说道:“破风乱流,严格的来说,并不是暗器手法,当然,也可以用暗器。”

    巴川如果在平日听到这句话一定会不屑一顾,觉得完全就是一句废话,但此刻,他却好似隐隐感觉到了玄武要说的真正意义。

    “甚至说,习得破风乱流,可以将任何的暗器都能巧妙使用,当世,可能也不会再有什么暗器手法能比破风乱流更加高明,因为它本身,”玄武说到此顿了一顿道,“是一种可以隔空伤人于无形、极其玄妙的气功心法。”

    巴川能感觉得到玄武说这段话时在很仔细的斟字酌句,所以当他听到玄武用“极其玄妙”来形容时,也不由的想起,教主那句“只可惜,学了破风乱流,用的却是铁珠……还真的是暴殄天物”。

    玄武接着道:“据传,真正的破风乱流,乃是聚气丹田,凝力于指,挥手之间,无形之力随指尖激射而出,力随心动,如刺如钝,修习巅峰之时,甚至可将激射而出的气力肆意变换方向或者消散于瞬间,可谓是收发自如,无形无影,破敌千万,无迹可寻,烈将摧石崩山,柔则拈花抚蕊,百丈之内,无所不及。但即使这样言述也难及其真正玄妙之十一,如此武功,你用来扔铁球,属实有些可笑,只不过这武功太过高深,并未有几人可真正习得,可见,你那位师父自然极为了解,索性让你以铁珠代替气力而催发,虽然可惜至极,但于常人而言,也已经是很难琢磨透的武技了。”

    巴川听完这一番话后颇有醍醐灌顶、恍然大悟之感,当初修习之时,只觉得这门功夫奇怪的近乎诡异,不练拳脚,不练指力,只是让他每天寅时便起床到山峰之上静坐,修习呼吸吐纳,只不过与他一直修习的潜龙八卦心法完全迥异,可老人却能助他用潜龙八卦内力运行之法引导体内一股无形之力传导于手指,因此只是用树枝石子,扔出之后威力竟然也比江湖中惯用的枪镖、袖箭、飞剑、飞刺之类强了太多,之后进入六扇门使用铁珠,使用熟练之后,发现可以用此法牵引铁珠的旋转,即使在扔出之后仍能在铁珠相击制造出出人意料的变向招数,此刻他已经明白,为什么使用铁珠、石子甚至金珠的人江湖中大有人在,即使偶尔有功力深厚、悟性极强的人可做到一点脱手转向之法,但却始终做不到如他一般随心所欲,怪招跌出,不过是因为,这破风乱流本就玄妙。

    巴川频频点头也将自己的如意珠出手之后仍然可相击变向及当时学艺的大致情景向玄武说出后,让玄武更加确信。

    “至于点穴之法本就是一门需要极尽精确和悟性的武学,无伦是何种点穴之法,最妙的在于出手方式,最难的则在于破解之法,如果点穴法很容易被人破解,根本不配称之为武学,至多只不过算是浮于皮毛的粗劣武技,而少林三十六绝技中的拈花指、武当的飞云手和天绝峰的孤鹰喙,还可勉强算作自成一派,有所造诣,但也并非不能破解,但这玄空孤崖手,正如其名,运气于九天玄空,出手如孤崖横亘,不明其中玄妙的外人根本难以破解,究其根本,点穴乃是凝滞身体之筋脉穴位,使之阻塞其中不能畅流故而为人所制,但玄空孤崖手却反其道而行,并不为了凝滞某处筋脉,而是,一击之下,使全身筋脉愈加畅通,精血流速快于常态,但也不过瞬间便会使筋脉紊乱,穴位松动进而使得全身的穴道移位,故而身体难动分毫,可惜此法早已绝迹多年。”玄武说完不由得叹了口气。

    如果说听到破风乱流的本源已经让巴川大为震惊,那么玄空孤崖手更是让巴川目瞪口呆,区区一指之下,竟能将人全身筋脉加速,穴道移位,还能不伤人命,简直如同神迹一般!起初这点穴法他用后发现旁人基本难以解开,只不过是以为无名老人这点穴法比较古怪,毕竟大多江湖中人都知道,中了少林的拈花指和武当的飞云手,一般的解穴之法也无法短时间内解开,只能听凭过去两天,由旁人疏导、推拿筋脉之后,方可逐渐恢复正常,所以他也并未觉得有何怪异,直到他为了救青鸦点了极多教众的穴道后,看到那教主竟然用和自己完全迥异的手法解穴才隐隐觉得有些怪异,此刻听玄武说后,才更加明了那教主说自己练的不够火候,如果真的将这点穴手修习的炉火纯青,一旦中了这点穴之法,几乎可以说是等同于中了唐门的毒药一样,基本无人可解。

    巴川此刻不由得回想起学艺那五年的情形,一切恍然而过,似近在眼前,又似遥不可及,一些事情,无论如何都模糊如幻影,堪堪再难重现。

    巴川忽然问道:“那老人还教了我一套轻功,名为‘追风’,你可知道?”

    玄武摇了摇头,随即他又道:“出去。”

    巴川不解,玄武指了指窗外,重复了一遍他的话:“出去。”

    巴川瞬间了然,轻轻跃出窗外,身体如同清风一般,在黑暗中兜了一个圈子,然后眨眼之间又钻了回来。

    玄武道:“是不是真的有‘追风’这门武功,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你的身法在几个瞬间有一点像是另一套轻功的模样。”

    巴川道:“果然,如此啊。”

    玄武沉声道:“只不过你的身法和我所知道的,好似同出一路,但又差别巨大,我所知道的那套轻功,叫‘千影断魂步’。”

    巴川沉默了片刻,让玄武和他一起跃出窗外,巴川走出大约五六丈外,像是下了很大决心后深呼一口气,然后道:“这招一旦使出,我将全身疼痛欲裂,起码两个时辰内都动弹不得,所以,你需要看仔细些,这与刚才的身法有着云泥之别。”

    说罢,巴川身形轻动,脚下不疾不徐的踏出三步后,紧接着以极快的速度踏出两步。

    玄武并没有眨眼,所以才觉得刚才像是见到了鬼一样。

    因为还在五丈之外的巴川,在那两步踏出之后,连影子都没看到,只感觉到自己的眼前一黑,仿佛目光被瞬间截断在外,然后恍惚片刻,便看到一双近在咫尺的眼眸和一张熟悉的脸。

    那种速度和感觉,即使许久之后,玄武仍然记忆犹新,却想不起任何过程。

    仿佛是超越了肉体极限之后的极限,他无法形容,但正是这种无法形容,让他确信,这就是千影断魂步,这一式,名为“断魂”!

    巴川很想问问他怎么会知道这些,但玄武好像明白他想问的,只是说了一句话——你最好,还是不知道的好。

    巴川旋即身体一软便已经倒下,玄武也颇有些无奈,到底是那个人的武功,威力无穷,祸患也无穷。

    玄武拦腰抓起巴川,又跃回楼上房间,因为青鸦已经在床上,只好将巴川暂且放在地上。

    看巴川的表情便知道他正忍受着巨大的疼痛,双目充血,双腿不住的微微颤抖……

    玄武过了良久道:“我有个不情之请,至于是否愿意,全在于你。”

    巴川回过神道:“但说无妨。”

    玄武沉吟片刻道:“你可否告知,你的内功心法练的是何门何派。”

    巴川道:“并非门派,是为家传。”

    玄武点点头道:“在江湖上,头脑很重要,心计很重要,总之,在江湖中,哪怕仅仅是想要活着,并不容易。”

    巴川有些疑惑,不知玄武为何忽然这样说,但还是答道:“是不容易,而且,一入江湖,好像无论怎么躲都,躲不开。”

    玄武道:“但是,有一点,你得承认,无论怎样,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其他东西的价值和作用会被无限的弱化甚至归零。”

    巴川蓦地想起曾经,想起了那个练有邪功的端木影,当然也想到了钟离世家,这句话,也许不是绝对,但在很多时候,在绝顶高手的面前,确实很多东西都显得苍白为力。

    玄武接着道:“如果你愿意,告诉我你的内功心法修炼要诀。”

    巴川更加疑惑,虽然他并未和玄武交手,但他知道,即使以命相搏,他一定也完全不是玄武的对手,他问道:“知道这个对你很重要吗?”

    玄武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嘲讽和期许,道:“对我并不重要,而是对你可能很重要。”

    巴川更加疑惑,陷入沉默。

    玄武忽然道:“我看得出,你并不是担心我窥伺你的武功心法,恐怕,是你的武功心法一旦告诉我,你的真正身份就可能暴露,我可以保证,无论你是谁,我都会为你保密,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说,反正,对我来说并不重要,我只不过是希望,在这片凶险的黄沙,你能有足够的实力保护你想要保护的人。”

    巴川仍然不明白这些和自己的武功心法到底有何联系,但后面的这句话,震动了他的心弦。

    这片黄沙,确实并不如自己初来时以为的那么平静。

    “我是中原陆家的养子,陆家乃是武林世家,家传武功为……”

    刚说到这玄武抬起手示意他不需要说具体的心诀,说道:“也许,我知道你是谁了,至于你练的武功,我也并不陌生,怪不得,那我也明白了。”

    巴川的疑惑充斥在心胸中,玄武从问起他的武功心法开始,说的话全都让他如坠云雾,不明所以,问道:“你明白了什么?”

    玄武看着他道:“明白为什么你的点穴和为什么你要扔铁珠了。”

    巴川疑惑的看着玄武道:“为什么?”

    玄武眼神有些怪异的,将刚才说过的一句话再次说了一遍:“这个,你最好还是不知道的好。”

    巴川咧着嘴不由得笑但又因为剧烈疼痛而闭上了嘴,半晌才说道:“我差点都要信你了,但还是上当了,其实你只是为了套出我的身份而已。”

    玄武的眼神中又露出一丝嘲讽般的笑容,说道:“陆家的潜龙八卦掌,也许曾经辉煌过,但就现在而言,不过米粒之珠,难放光华,我还未看在眼里,至于你的身份,我好像也明白了你来这里的目的。”

    未等巴川说话玄武接着道:“可能正如你所说,没什么目的,只是想要当一个普通人。”

    巴川默然点了点头。

    玄武道:“至于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我并没有兴趣知道,也没有那份闲功夫去考虑,我只是觉得,以青龙现在的状况,只有你能救他,所以我想帮你,或者说,也不过是为了利用你能救他罢了,你也无需多想,我与你,如果将来在战场相遇,我还是会毫不手软将你除掉。”

    玄武的声音又回到了那冷冰冰的状态,整个人也依然在黑暗中纠缠。

    巴川道:“那我还是希望我们尽量不要再遇到了,你肯定不会想死在我的手里,我恰好觉得,现在活的也还算不错,虽然麻烦多了点。”

    玄武道:“有麻烦,总比没有麻烦好。”

    巴川道:“噢?”

    玄武道:“只有一种人,永远都没有麻烦。”

    巴川点了点头,无奈一笑。

    死人怎么会有麻烦。

    玄武沉吟片刻道:“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你首先要做的,是将潜龙八卦心法全都忘掉,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至少要在一段时间内,忘掉,并不是让你从此之后都不再使用,毕竟你已经修习了很多年,但你现在必须暂时将你最熟悉的潜龙八卦心法忘得干干净净,像是从来都没有练过,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巴川皱眉道:“然后呢?”

    玄武道:“一旦你做到了这一点,就仔细回忆那老人教你修习破风乱流所说的口诀和要领,然后,在施展千影断魂步时,使出破风乱流,何时能将气力触及十丈之远,就算是小有所成,之后有何造化,便是天意了。”

    巴川眼睛睁的像是铜铃一般哑着嗓子道:“这一招我施展一次就要死一样,你让我……”

    玄武罕见的露出笑意道:“不需要你使出断魂,即使是真正的千影断魂步,也不可能做到每一式都如此可怕,你只需要按照你师父当年教你的诀窍,随心而动便是了。”

    巴川顿了顿道:“我需要练多久?”

    玄武道:“你练的这三门武功,与那些所谓的正统武学不同,那些门派的武功只要下苦功,脑袋没有毛病,练个几十年也都能小有所成,但你这三门功夫,全凭悟性和心诀是否正确,如果心法口诀正确,悟性低的,练到下辈子也不见得会练出什么门道,而悟性高的,一蹴而就也不是不可能。”

    巴川至少松了口气,如果真的必须不停的施展这见鬼的奔狼暗袭,或者说,断魂式,他宁愿去死,其中之折磨和剧痛,实在是难以言表。

    巴川苦笑道:“倒不是我妄自菲薄,我看我这样子,也不太像是那种百年不遇的练武奇才,不然早就登峰造极当天下第一去了,还在这片鸟不拉屎的地方鬼混什么。”

    玄武道:“我也没指望你能真的练出什么门道,因为这三门武功,当今江湖中人,本就知之甚少,而能洞悉其中奥义,修习巅峰,估计也没有人能达到了。”说完遗憾似的叹了口气。

    巴川问:“那既然这样,我为什么非要浪费时间练这见鬼的三门武功,而且既然我师父这么教我,肯定有他的用意,也许当时告诉我的心法口诀也是会特意删减疏漏的,即使现在练下去也不见得会有什么起色,搞不好神功没练成,落个走火入魔七窍流血那可就真是赔的底儿掉啊,不合算。”

    玄武道:“这个你倒是大可不必担心,据我所知,这三门武学,都是心诀为重,招式为轻,只要心诀领悟到一定境界,招式自然随心而发,无须拘泥。”

    巴川沉思了片刻道:“可是,当年师父并没有教我很多心诀,只不过是几句听起来很玄妙的口诀,对于练功好似并没有什么作用,主要还是师父每日亲自演练招式,然后凝神运气依次练习,便是如此,而且招式也并不多。”

    玄武意味深长的笑笑,心道:“招式若多,才是怪异,这反而更让人确信,果然就是他。”

    “关键是,破风乱流几乎就是每天起个大早练习呼吸吐纳,只有你们说的这个什么玄空孤崖手和千影断魂步,还算是多了些细致的招式,但总觉得就是来来回回那几个差别不大的动作,只不过是一直都没办法做到师父那么炉火纯青而已”。巴川像是一下子又回到了曾经那段岁月,不由得感觉那一切都历历在目,仿若昨日。

    玄武忽的转过身,对着墙壁,运指如电,在墙上用手指刻出几行字,刻完后道:“等你身体没事了,可以看看这几句心诀,至于能不能有所领悟乃至登峰造极便看你的造化吧”

    巴川道:“这三门武功能不能练到登峰造极我不知道,但就算能把三门武功练到登峰造极,也不见得能多厉害,至少我恰好就认识一些人,里面起码都能抓出几十号人来,即便是单挑,都不见得能打得过他们。”

    玄武眨了眨眼仔细看了看巴川,巴川瞅了他一眼道:“我还没疯,说的也不是胡话,他们还多次救过我的命,当然,我不能告诉你他们是谁,也不会有人知道他们的存在。”

    玄武欲言又止,尤其巴川最后这句说完之后,微微点了点头道:“天下之大,能人异士多如黄沙,不少绝世高人隐匿尘世,不愿染指江湖纷争,倒也并非罕见之事。”

    巴川叹了口气道:“是不是非得是高人才能隐匿,反正我这种不高的,想隐匿都匿不了。”

    玄武冷冰冰说道:“也许等你哪天变高了,说不定就能匿了,运气好的话,匿到死也不是没可能。”

    巴川煞有介事的砸了砸嘴道:“能收到你的这份祝福,实在让兄弟感动万分、铭感五内,若不是躺着,都要被感动到泪流满面了。”

    玄武像是随时都要一脚踩在巴川的脸上,但还是冷冷道:“这位朋友实在客气了,如果你想流泪,我倒是恰好知道几种法子,随便一种都能让你痛痛快快的流上几天眼泪。”

    巴川忽的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你还没告诉我,要怎么才能救活他。”

    玄武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道:“我没有法子。”

    巴川的心忽的沉了下去,道:“难道真的没办法?”

    玄武道:“教主曾说过,一旦被弑魂,魂死心灭,留存的不过是一具能呼吸的尸体。”

    巴川道:“可是,他并没有死。”

    玄武道:“是的,这就是唯一可能救活他的法门,你要告诉他,他还活着。”

    巴川道:“他听不到。”

    玄武道:“所以只能换一种方式,让他知道他并没有死。”

    巴川道:“你以为我是观世音菩萨还是阎罗王转世。”

    玄武道:“那你能做的就只能去挖土了。”

    巴川不解:“挖土?”

    玄武道:“把他埋了。”

    巴川苦笑道:“你们到底是什么邪教,怎么会有这种见鬼的刑罚。”

    玄武道:“是啊,可就是这种见鬼的东西,偏偏还有人信。”

    巴川道:“你这话让你们那位更见鬼的教主听到,会不会把你也烧了祭天。”

    玄武道:“我相信那烟火一定也很好看。”

    巴川打了个哈欠,然后露出憨厚的一笑道:“嘿嘿,忘了说,你刚喝了我两百斤酒,吃了七八百斤肉,还有人参五斤七钱,鹿茸十三根,冬虫夏草一斤三两,是不是把账……”

    未等说完玄武忽的说了三个字“我醉了”,然后便忽然像是消失了一样没了影踪,速度快的巴川几乎要以为玄武看自己施展了一次断魂便学会了一样。

    别说是酒,他根本连水都没喝一口,不过这个理由找的也很妙。

    原来他也是会笑的。

    巴川当然看到了那眼里的笑意。

    玄武走了,像是散入夜里消失了,他为什么来,巴川已经不愿意再探究,但至少,他隐隐感觉到了两件事——

    江湖,他终究是逃不开的;

    人生,又意外的开启了新的旅程。

    地面有点硬,但并不凉。

    砂石簌簌,风彷徨着窗,来回间仿佛不知停于何处。

第一百四十六章 再会

    巴川自己都有些惊讶,因为自己竟然睡着了!

    他从来没有一次在使出“奔狼暗袭”,不,是“断魂式”之后,能够睡着的,那种肉体的撕裂感比被刀砍在身上更加可怕,就像是全身的每一条筋脉都要爆裂开来,但没想到,这次竟然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窗户半掩,阳光依旧灿烂、炽热。

    又活过了一天。

    巴川没费多大力气便站了起来,一阵激烈的晕眩之后,他清晰的听到了窗外的风,看到了窗外的黄沙和长街,还有依旧一动不动的青鸦。

    若不是胸腹间微微的伏动,他几乎已经与死人无异。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不过几天而已,整个人已经变得骨瘦如柴,就像是玄武说的,现在也只有他才能救得了青鸦,可是,他现在,除了全身如遗留的梦魇般的疼痛之外,实在不知道如何救一个心死的人。

    他轻叹口气,转头看到了墙上的三行字,巴川看了两遍后,仍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每一个字他都认识,可是将这些字组合在一起,他便没了思绪,尤其是这三句话好像根本没什么关联——

    云生幽泉外,九转回环路。

    崩流瞬千击,无影飞花去。

    玄黄寒鸦过,天地共一壶。

    他读了几遍烂熟于心后挥手便将这三句诗毁了去,然后颓然坐下,不管这几句口诀能否让自己修习更高的武学,只不过他更关心当下如何才能让青鸦醒过来,看青鸦微弱的气息和身体,很有可能危在旦夕,此刻,他不由得全身绷紧如负千斤之重。

    他走到床边,试着点了几处青鸦的穴道,然后推拿青鸦的筋脉,于心腹之处注以内力,不多时便已经汗如雨下,但青鸦并无丝毫动静。

    巴川坐了回去不住地喘气,施展断魂后,他能这么快行动自如已经颇为难得,但仍然处在极为虚弱的状态,他心里更加急迫的是,如果仍然无计可施,青鸦面临的首要危险便是——他可能会被饿死。

    江湖中,无论是怎样的人,战死、毒死、醉死甚至死在女人的身上,都不会被取笑,但被饿死,好像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

    尤其是,一代要饭宗师,被活活饿死,怎么想都是个天大的笑话。

    他笑了笑,站起来走出了屋子,将门紧紧关上,一步一步走下楼。

    老马和小马像是没见过他一样惊讶的看着巴川竟然从楼上走了下来,巴川随意道:“昨天回来的晚了,跳窗户进来的,小马,来碗面,肉加量,饿死本大爷我了。”

    直到吃掉一大碗羊肉面,喝掉一壶酒后,巴川才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开始苏醒了起来,他如往常般走到门外,靠着墙坐下,任炽热的阳光在身上流窜,他像是一只慵懒的猫,吃过一条鱼后,快活的晒着太阳准备打个盹,所以,他真的像是一只猫,靠着墙便睡着了。

    直到,几声翅膀扑腾的声音传来。

    巴川立刻睁开了眼,那只呆乌鸦出现了,而且竟然很凶猛的在追捕着什么。

    巴川随手拿起旁边一颗小石子丢了出去,同时他的人也激射而出,那只呆乌鸦已经扇着翅膀落到一棵树上,嘴里叼着的正是一条蛇,蛇头几乎已经变成粉碎,蛇身蓝黄相间,仍然在不停的摆动,巴川看着这只眼神凌厉的呆乌鸦,手如闪电般伸出又收回。

    那只乌鸦呼啦一下飞走,落到了它的老地方——老马这家店对面的那棵树朝东从下往上数第五根树杈上。

    而巴川手里正捏着一只新鲜的蛇胆。

    他忽然觉得,也许想到了可以试试看的办法。

    他唤了一声小马,拿给他纸笔,迅速写了满满一张纸的字,然后交给小马,并叮嘱天黑以前都要备齐,小马一脸怪异的神情,还没等他打手势询问,巴川便用几块碎银子将他打发走了,随即他靠在墙上向着阳光和那只乌鸦,睡去了,睡的好香,好像这一觉就能睡到下辈子……

    当他醒来的时候,夕阳还在半山腰,他一睁眼便看到那只乌鸦呆的像是一只木头一样一动不动的瞪着自己,旁边耷拉着一条已经被啃得千疮百孔的蛇皮。

    巴川砸了砸嘴对着那只乌鸦笑了笑,然后缓缓站起身,然后入定一般站直不动,未看到他做了什么便听到他的身体里面各处关节不住地发出清脆的鞭炮似的声音。

    老马在里面正扶着下巴打盹儿,忽然听到噼里啪啦的声音立刻清醒了过来,哈欠还没打完就走出了门外,接着便看到巴川正在保持着一个不可思议的近乎诡异的动作——双脚稳站地面,上身向后弯曲到了极限,巴川的头几乎已经到了胯下,双臂抱着双腿。

    维持不多时,巴川的上身缓缓扬起再次呈站姿,然后忽然双腿跪地,左腿弯曲在前,右腿在后勾起,巴川双臂举过头顶然后逐渐伸展直到握住勾起的右脚,整个人从侧面看去如同一个不规则的圆圈,接着又做了几个更加怪异的动作,巴川便已经开始喘息,额头上的汗水如同数道小河不断流下,老马似乎都已经看呆了,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动作,甚至说他从未想过一个男人的身体能做出如此诡异至极的动作来。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巴川汗如雨下,双脸绯红,像是刚吃了一大锅炖肉,喝了五十坛老酒,直到他又恢复到站姿时,老马也不自觉的想学着巴川做几个动作,只不过他的腿刚刚勾起,巴川就嗤笑一声道:“老马,你这个年纪和你这个身体做这个动作小心三天走不动路。”

    老马刚勾起腿就觉得肉痛,听到巴川一说立刻放了下来问:“你这是练的什么功啊?额刚勾起腿就觉得这个腿肚子转筋咧。”

    巴川道:“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是我师父之前传授的,用来舒展筋骨,通畅血脉的,反正每次做完之后都觉得四体通透,心神畅怀。”

    老马道:“是咧,这样的武功确实少见的很。”

    巴川道:“这算不上武功,我想这不过是一种强身健体之法,就如神医华佗所创的五禽戏一般。”

    老马皱着眉状似回忆道:“额记得,好多年前,差不多二十多年前吧,额爹还活着,那时候咱沙河镇这个小破地方繁华着咧,中原、西域还有南来北往的人多啊,当时光青楼就有三座,那会儿额和几个把子特别爱去一个叫塞外楼的,那个地方好咧,老板有点鬼门路,总能隔一段时间找些个西域啊、天竺啊还有其他额也不知道的地方的姑娘,长得跟咱们中原的姑娘不一样,有的鼻子跟个小勾子一样,有的头发弯弯的,还有的身子摸着水灵滑溜就跟绸子似的但就是有点黑,嘿嘿嘿嘿。”

    说到这老马不自觉笑了起来,双眼冒光,像是一下子回到了那个年少多金的风光时候,巴川也笑着坐下来听他讲,老马坐在门沿上,把一条腿横搭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把系在腰上的烟袋取下来点上抽了一口继续看了眼巴川露出一丝狡黠接着道:“有一次额们几个把子碰上来了新姑娘,长的吧,咋说咧,反正比较怪,但是那个身段真的是没的说,额还记得跟一个过夜,那个身子就跟没骨头似的,几乎是绕在了额的身上,享受的很嘞,看到客官你刚才那几个动作就觉得吧,挺像的,那句话咋说,柔弱无骨,对咧,就是柔弱无骨。”

    巴川听后不觉笑道:“当年的马大少爷看来一定是夜夜风流啊。”

    老马连着抽了几口不好意思的嘿嘿笑了几声,继续回想曾经那段逍遥快活的日子,脸上露着梦呓般的笑容,而巴川则在心中浮起一层疑虑和沉重。

    二十多年前的关外,天竺之人来到此处并不稀奇,但这门功法并非如巴川和老马说的那样简单,巴川也自然知道这其实是源自古天竺一些高人的修身之法,流派极多,风格各异,以天竺神秘宗教婆罗门教修习的昆达里尼之法最为知名,而巴川所学也正是如此,此法并非常人可随意修炼,而老马所说,其身形如蛇缠绕人身,已经修炼到了极为高妙的境界,二十多年前的天竺秘教教众为何要来到关外边陲呢?

    而且当时也并未发生值得在江湖中流传的大事,巴川面色沉重,不由得想起了很多,正在此时,小马赶着一辆马车回来了,上面有两个大布袋装着不少东西,巴川站起身示意停在门口,他已经恢复了力气,双臂一振便将车上的两个袋子提了起来快步上楼,同时又让老马父子帮他烧一大锅热水,老马父子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还是进了厨房。

    巴川则进了屋子打开两个布袋,他让小马买来的都是些平常物品,有些木板,有普通的药材,还有两坛黄酒,一只现杀的肥鸡,一根人参,一小包芥菜子,小铁罐,铁杵,还有一个灰色的小包袱,巴川打开一股臭气迎面而来,巴川挤眉弄眼被呛的几乎要晕过去立刻又将小包袱扎起来放在一边还满意的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不错,够新鲜。”

    然后从另一个布袋里掏出的则是看起来还很鲜嫩的花草,蓝色花朵还娇嫩欲滴,草叶绿意盎然,竟像是刚刚采摘的。

    不多一会儿,小马抱着一个大木桶呼哧带喘的跑了上来,看到满屋子的东西已经被巴川的摆放的整整齐齐,错落有致,小马将木桶放在屋子中间,巴川则用水壶里的水往装着蓝色花草的布袋上不时洒着水。

    小马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青鸦,一时睁大了眼望着巴川,眼里满是担心和焦急,他一直不知道巴川让他去买的这些东西用来干什么,他甚至不知道青鸦竟然在这里,而且看起来居然快要死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猛药

    巴川来不及和小马解释什么,只是向小马微微点了点头,并未说话,小马心领神会,快步跑了下去。

    忽的传来一阵翅膀扑腾的声音,巴川回过头,那只呆乌鸦已经呆呆的落在了窗户上,像是一直都在那里一样,直直的瞪着前方。

    巴川首先将装着药材的布袋拿来,一股脑都倒进木桶之中,这里面不过是些补气益血的普通药材,接着巴川拿出那只新鲜的蛇胆放在一旁,随即楼梯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是小马沉重而缓慢的脚步声,巴川打开门,只见小马正提着一桶刚烧开的热水晃晃悠悠的往上走,巴川笑了笑走下去从他手里接过水桶转身走入屋内缓缓倒入木桶之中,随后又加了两桶热水、和一桶清凉的井水之后,巴川用一根木棍在木桶中搅动了片刻,便小心翼翼的将青鸦像是大厨提起一只拔光了毛的鸭子一样提起来,将他身上的衣服脱光放进了水桶之中,紧接着他将那只蛇胆拿来,用小刀轻轻割出一个小口,翠绿色的胆汁滴入木桶,同时散发出一股异香在屋内漫延开来。

    小马似已呆了,看着巴川将滴着翠绿色胆汁的蛇胆绕着青鸦的身体滴了一圈,然后手中攥紧将胆汁全都滴入木桶中。木桶中的热水则混淆着药材的黄色和胆汁的绿色混合成更加诡异的颜色,巴川又将那些木板依次放进木桶中,将青鸦稳稳当当的直挺挺架了起来,连耷拉着的头都被固定着平视前方,巴川随即便将那些蓝色花朵环绕着青鸦的脑袋插入了水桶中!

    这些漂亮的蓝色花草是巴川让小马去相思泉摘的,小马也不清楚为什么要摘这些花回来,此刻看到巴川将蓝色花全都插在木桶之中更觉的不可思议。

    神奇的是不多时,这些本已将要枯萎的蓝色花朵竟然堪堪挺直了花茎!

    这是多么可怕的生命力!

    而且水桶中还是泡着药材和胆汁的热水,这些蓝色花竟然仍能焕发出生命,小马更加目瞪口呆。

    直等到这蓝色花朵慢慢的像是苏醒的美人一样抬起头时,巴川立刻让小马立刻下楼,和老马一起在小店外等着,没有他的允许,一定不要进入店里,同时带着那只鸡和人参去外面搭一个临时的灶台炖一小锅人参鸡汤。

    巴川则走到窗外深深的吸了口气,将两坛黄酒提到了面前。

    然后他将那一小包芥菜子倒进铁罐里,坐在桌边看着双眼紧闭面如金纸的青鸦,一下一下的将芥菜子捣成沫,然后跃出窗外放在沙丘中,刺鼻的芥菜子味道飘在空中,仿佛给了巴川一个流泪的理由。

    虽然他也不知道有什么值得哭的事情。

    人之生死,本质上,不就是一件听天由命的事情吗?

    只等芥菜子被晒干成浓稠的油状时,巴川又翻身进了屋子里,但是他刚一进去立刻又翻了出去,大口的呼了几口气,没想到,这见鬼的花朵不仅活了过来,而且已经有了花香!

    虽然很淡,但是巴川却立刻闻了出来。

    他再次深深的吸了口气封住口鼻翻入小屋,将门窗都关严实,花香已经弥漫在整个屋内,接着巴川将两坛黄酒的泥封打开,巴川将一坛倒在了木桶中,将另一坛黄酒洒在了屋子的各处,然后将剩下的一口灌进了青鸦的嘴里,做完这些他便站在屋子中不再动弹,一直站了盏茶功夫,巴川的闭气也到了极限,只不过青鸦仍然不为所动。

    巴川只好将装着芥菜子油的铁罐拿到手里,打开青鸦的嘴,一股脑将散着刺鼻气味的芥菜子油全都倒进了青鸦的嘴里,然后将他的嘴紧紧合住。

    他迅速打开窗户翻身而出,同时将窗户再次紧紧关好,他直直走出几丈外才重重的喘了几口气,他抬起头,骄阳似火,刺的他睁不开眼。

    他苦笑。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什么。

    他做的事,其实已经足够杀死一个人,或者说,一个正常人的身体根本无法承受由此所带来的感觉。

    光是那一口芥子油,就已经足够让一个正常人发疯的了。

    那蛇胆和那些补药混合出的汤水到底会有怎样的作用巴川完全没有估计。

    但这些并不算是最关键的。

    最关键的是那些青鸦亲手种下的见鬼的花,不管那是鬼门蓝斑也好,是莺飞芙蓉也罢,如青鸦所说,此花花蕊剧毒,花香混着酒香可以迷惑人心,甚至出现幻觉,而且能让人三天三夜无法清醒,这已经近乎于邪术了。

    就巴川所知,江湖上用毒盛名在外的蜀中唐门和医术最高的鬼门三只手黄二山,也没有办法让人致幻如此之久,除非,乃是传说中魔教的摄魂大法,也许可以做得到,但那终究可能只是子虚乌有的传说。

    但这种奇怪的花香竟然可以做到,其药力之强可见一斑,因此,巴川在看到那只呆乌鸦捕捉那条蛇时,忽然想到了这个大胆而又危险的法子。

    此刻,他的面颊一如往常般镇静,但如果小马现在来到他旁边,不仅会看到很少出汗的巴川,额头上的汗水不住地流下,而且身体尤其是那双一向都很稳的手也在颤抖,像是一个穿着一件轻薄的衣衫站在隆冬腊月的雪夜里的人被泼了一身刚从井里打出来的水。

    他颤抖着,甚至闭上了眼睛,闭上双眼的瞬间,仿佛看到自己又被困在了那座射山深穴,听着脚下那些凄厉的气息和吐信声,那种恐怖的感觉他这一辈子都无法忘记,虽然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很久,他仍然会在很多个夜里惊醒,梦到那些可怕的暗蝰蛟如同从地狱里复生来寻他,并爬满他的全身,无数双闪着绿色光芒的眼眸在盯着他,那信子几乎已经触及到的眼前……他猛的睁开眼,用尽全力的、抑制着自己的颤抖,他明明并不是因为那些暗蝰蛟而颤栗,他闭上眼在脑海里出现的是另一幅画面,另一幅比他葬身万蛇之窟更加可怕的景象——

    青鸦彻底失去了气息。

    花朵依然鲜艳,花香四溢在房间。

    青鸦微弱的呼吸彻底变成了寂静,坟墓一样的死寂。

    而他自己,双手沾满了鲜血,而鲜血是青鸦的。

    是的,他杀死了青鸦,即使青鸦终究要死去,可是,他提前将青鸦送进了地狱。

    是的,他杀死了自己的朋友。

    这个画面在他闭上双眼如此清晰的出现,明明承受着那常人根本无可忍受的苦楚的是青鸦,但巴川自己却像是比青鸦更加痛苦的承受着自己灵魂的谴责,如果这一切发生,他将如何面对接下来的一切呢。

    即使,没有人会来找他,但他知道,即使能够躲得开这世上所有的人,也躲不开唯一的一个躲不开的那道目光——他自己。

    骄阳似火,仿佛炼狱之炎,在炙烤着他的心和魂。

    汗水不再流,颤抖也已经止住,他颓然坐下,紧接着背后传来一声鸦啼!

    他身子一僵,像是突然被人点了穴、亦或是被一把无形的刀刃猛地刺进了心脏!

    这花香,果然诡异的很,他明明只是不小心吸了一口而已。

    一阵风吹过,沙粒与他身体的各处偶遇,离别。

    一如人生。

    随即他的身子又是一震,他的瞳孔也随之放大,这一阵风吹来的好像不仅仅是沙粒,好像还伴随着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

    在那瞬间,巴川的身体如雷如风般迅速激射而出,他几乎已经忘了自己这副身体昨夜才使出过“断魂式”!

    只不过是一眨眼,巴川的人已经打开了窗户跃入二楼,那花朵娇艳如妖,青鸦睁开了双眼,带着一脸迷离的笑容,暧昧的看着巴川,嘴角渗出一丝说不出颜色的东西,也就在窗户打开这一瞬间,那些花朵忽的开始枯萎,像是一只装满水的水袋破了一个大洞,那蓝色的花朵颜色迅速暗淡了下去,花瓣软软的垂下,淡黄色的花蕊像是变成了花香飘荡而去,然后整个花朵都耷拉在青鸦脖颈旁边的木板上毫无生气。

    巴川无法形容这一瞬间的错愕与惊诧,他虽然已经闭气,但还是怀疑眼前的景象是不是幻觉!

    但随即他快步走到木桶前,将那些支撑着青鸦的木板拿开,将那些蓝色花朵扔出去,可是在揪出这些花时,他看到了更加诡异的事情,这些花的根茎竟然长在了青鸦的身上!

    那些根茎如同爪牙一般伸进了青鸦的皮肤之中,巴川试着揪出其中的一只,很顺利的拔了出来,只看到在青鸦的身上留下一个很浅的孔洞,并未渗出血来,而那孔洞随着根茎的拔出,也迅速的愈合变成一个针尖大小的小孔,但这景象发生在眼前依然让巴川感觉到不寒而栗。

    他看了看眼神迷离依然带着一丝笑容的青鸦小心翼翼的将他从木桶里提了出来然后放在床上,紧接着迅速打开门窗,并飞奔而下打开了楼下的门,老马父子正坐在那棵平常那只呆乌鸦呆的那棵树下发呆,身前有三块石头上放着一个正在冒着热气的小锅,锅下的火焰不时随风探出头来。

    巴川一把奔驰而过将他两像是提小鸡一样提起送到了十几丈外,然后他才长长的呼了口气,老马父子像是看怪物一样看着他,老马问:“这,咋咧?”

    巴川煞有介事的说:“我刚配置了一种药,这种药成功了的话可以包治百病,但配错了就会变成见血封喉、无色无味的毒烟,现在你的店里全是这种毒烟。”

    老马脸色忽的变得惨白,巴川接着说:“不要怕,这种毒烟很容易被风吹散,你们俩千万不能靠近,不然,观音菩萨来都救不了你们。”

    说完深呼一口气再次冲进小店,先把那只木桶端了出来扔到远远的地方还用沙子埋起来,然后到厨房端了一盆水迅速到二楼用毛巾将青鸦身上的药汤擦洗干净,然后再远远的冲出去多呼几口气后又迅速回去,就这样反复五次之后,青鸦被擦拭的比他刚生下来后由接生婆洗的还要干净。

    好的事在于青鸦好像活了过来。

    坏的则是,青鸦那一丝暧昧的笑容笑的近乎诡异。

    巴川再次上来则是拿着一个盛满了鸡汤的碗,他先将青鸦扶起,然后用小勺将鸡汤一点点的喂下,令他感到无比激动的是,青鸦像是真的已经醒了一样,很顺利的将鸡汤悉数咽下,然后巴川又盛了一碗,再次给青鸦喂下之后,他竟然奇迹般的睡着了,巴川很确信,那是睡着了,而不是再次的昏迷。

    令他感到稍许不安的只是,即使青鸦睡去,他仍保持着那一丝诡异的笑容,让人无法琢磨,像是变成了一种刻在青鸦脸上不可更改的表情,或者说,更像是戴了一个逼真的面具。

    巴川憋着最后一口气将青鸦一把扛了出去,放在老马父子身边。

    老马看到青鸦的瞬间,神情激动,欲言又止,他看了看巴川,将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只是伸手将青鸦身上的被子掖的更紧了些。

    老马不知道他还能做什么,他只是希望这个总是倨傲而又怪异的叫花子活下去,即使他还要在他这里蹭吃蹭喝。

    巴川也坐了下来,三个人,像是雕塑一般,背对着身后的似火骄阳,一起在等待,抑或、一起在送别。

第一百四十八章 风起还魂

    夜已深,巴川站在窗前看着天上的弯月,听着风声。

    青鸦则在床上沉沉的睡着,气息虽仍有些微弱,却很平稳,一如窗外的风。

    过了不知多久,巴川躺在地上,枕着手臂,闭上了眼,风声变成了一种奇怪的声音,仿佛风声来自身下,来自地底。

    他想睡,可是怎么都睡不着,月光很淡,云也很淡,然后他猛的睁开眼,一个人毫无声息的侧着身子正坐在窗口,一身黑衣,像夜的黑,黑色的面罩遮着脸,只露出了眼睛。

    巴川并未觉得很惊讶,三十年的岁月已经足够让他学会冷静,尤其,这眼睛,他好像似曾相识。

    这黑衣人慢慢伸出手将面罩拉下,一张清秀的左脸,宛如任何一个正值青春的少年的脸,只是这张年轻的脸上有着更多的冷峻和类似忧伤的色彩。

    巴川道:“桌上有水壶,只不过壶里没水了。”

    黑衣人道:“我平常只喝酒。”

    巴川道:“可是上次你喝的是水,而且只喝了水。”

    黑衣人道:“上次因为我要杀人,我杀人的时候从来不喝酒。”

    巴川叹了口气道:“可惜现在,既没有水,也没有酒,希望你也不想杀人。”

    黑衣人露出一丝嘲讽般的笑容道:“如果我想杀人,你已经死了。”

    巴川也笑了,道:“这里没有酒,没有水,也没有女人,恰好你也不杀人,该不会是这么巧,你也失眠睡不着觉岂非想找个人谈谈人生。”

    黑衣人道:“人生有什么好谈的,一切都已经被安排好,只不过没有人知道罢了。”

    巴川本想反驳,人生并未注定,可细细一想,沉默许久,也许他说的,是对的。

    总有人喜欢说,他们做了什么事,改变了命运,想来其实有些可笑,并不是他们做了什么改变了命运,而是命运本该如此,如果这一生是一条轨迹,那么也许这条轨迹已经在冥冥之中被注定,只不过没有人知道这条轨迹通向何方,如果真的有神,他也许就在旁边看着每个人沿着那条轨迹徐徐前行,只不过他不言不语,也许这轨迹本就是他刻下的,但无论如何,这样想来,人生其实也没什么不可接受或值得太过悲喜的事情。

    要来的,终究要来,要发生的,终究要发生,而发生了的,无论如何,都是应该发生的,而且只要发生了的,就是注定要发生的唯一的事情。

    想到此巴川看了他一眼道:“也许你说的不错,就像是相遇一般,遇到谁,都是对的人,即使是错过的,即使是或生或死。”

    黑衣人颔首同意,表情颇为欣慰一般仰头看着半空,忽然道:“你有没有什么遗憾的事情。”

    巴川淡淡道:“有,不仅有,而且有很多,不仅很多,而且是非常遗憾的事,都是足以抱憾终身的事情。”

    黑衣人道:“遗憾,便是遗憾,我有时觉得,没什么所谓的抱憾终身和一点遗憾的区别,遗憾的事情都是无法重来的事情,既然无法重来,也没什么程度上的区别,那仅仅就是遗憾,如果这件事不够遗憾,你是不会记得的。”

    巴川良久之后,点了点头道:“这句说的,也不错,好像确实是这样。”

    黑衣人道:“只不过,你有很多遗憾的事情,那你的人生还真是有点可悲呢。”

    巴川苦笑。

    黑衣人道:“介意说一两件出来听听吗?”

    巴川道:“就是最近发生的,我应该杀掉一个人,如果我早一点杀掉他,就不会对别人造成伤害,也不会让我心里一直觉得恶心和歉疚。”

    黑衣人道:“你能不能杀得了他。”

    巴川笑而未语。

    黑衣人道:“既然能,你也并未去杀,也就是说,现在杀了也已经没有意义了。”

    巴川微微点了点头。

    黑衣人道:“那确实足够遗憾,幸亏,我在杀人的方面从来都没什么遗憾,该杀的一定要杀,不仅要杀,而且一定要及早杀,妇人之仁不过是假道学和那些假慈悲的和尚们有的东西。”

    巴川道:“下次,我一定会及早的。”

    黑衣人嗤笑道:“你应该觉得幸运。”

    巴川道:“哦?”

    黑衣人道:“不是每个人都有第二次杀同一个人的机会的,而且也不是每个人都会有一直杀人的机会的。”

    巴川的心忽的沉了下去。

    如果你在杀下一个人之前就已经被杀掉了的话,那不论是谁,都没有机会杀别人了。

    死人怎么能杀人呢。

    有传说湘西尸王常于三更时从坟墓里跃出,扑活人、饮人血、噬魂魄,巴川自觉死掉后恐怕没那么高的天赋能成为千年尸王。

    巴川道:“你杀过多少人。”

    黑衣人淡淡道:“不太多,但应该也不太少,我没数过,谁会在乎已经死掉的人。”

    “就像是,”他顿了顿接着道,“如果床上躺的那位已经是个死人了的话,你又何必让他躺在床上还给他盖好被子呢。”

    巴川道:“是啊,如果是死人,应该在棺材里。”

    黑衣人道:“死了以后能有口棺材也不失为一件幸福的事。”

    巴川道:“希望我们死了的时候都能有这样的幸福,最起码,也算是个归宿,或者说,一条魂的归途。”

    黑衣人笑了笑缓缓吟诵道:“心有情剑诗酒书,天涯何处不归途。”

    巴川听后猛的坐起来道:“好一个何处不归途,当浮三大白!”

    黑衣人笑了。

    巴川也笑了,道:“可惜这里没有酒。”

    黑衣人道:“但有水。”

    巴川摇了摇头道:“这没什么可杀的人。”

    黑衣人道:“我可以破例不杀人。”

    巴川道:“杀人的时候不喝酒,喝水的时候才杀人,这是个好习惯,我希望你还是保持的好。”

    黑衣人道:“我记得隔壁是家卖酒的。”

    巴川道:“但是他们在睡觉。”

    黑衣人忽然问了一句:“如果你杀人,喜欢在白天还是在晚上?”

    巴川道:“如果非得杀,还分什么白天黑夜。”

    黑衣人道:“如果你要杀的人在睡觉,你要不要等他睡醒了再杀。”

    巴川笑道:“都要杀他了,还管他在不在睡觉?他就算在拉屎也要杀。”

    黑衣人道:“所以,隔壁在不在睡觉,和我们喝酒有什么关系。”

    巴川一时语塞。

    “你有没有银子,”黑衣人道,“我陪别人喝酒是从来不掏钱的。”

    巴川点了点头一边从怀里掏银子一边苦笑道:“这也是个好习惯。”

    黑衣人接过巴川扔来的碎银子道:“我这人的好习惯向来都不少。”

    说完一晃便没了踪影。

    一阵风,吹起,簌簌带着百千沙石。

    黑衣人便又坐到了窗口,手里多了两坛酒。

    巴川接过其中一坛后道:“难道你去过他们家,连酒在哪里放都这么清楚。”

    黑衣人道:“酒鬼如果连酒都找不到,还不如去喝尿。”

    巴川叹了口气道:“有理。”

    两人无声的喝下了半坛酒后,黑衣人走下了窗站到巴川的身边看着床上的青鸦问道:“那个人是不是你的朋友。”

    巴川点了点头。

    黑衣人道:“那不邀来共饮岂非很不够朋友。”

    巴川笑了笑道:“我也想让他和我们共饮。”

    黑衣人道:“如果他腿脚不方便,做朋友的就应该喂他喝酒,朋友就是朋友,不论有没有腿脚。”

    巴川道:“你说的不错,可他现在这样子,恐怕还不如没腿没脚的。”

    黑衣人自顾自走到青鸦床边透过月光看着青鸦仍然苍白的脸,气息仍然很虚弱,只是嘴角微微翘起带着一丝诡异的笑容,他伸手将青鸦扶起,抓起坛子便向着青鸦的嘴里倒了进去。

    巴川还未及阻止,却分明看到青鸦的喉咙规律的鼓动着竟将半坛酒都喝了下去!

    他也同时看到了这黑衣人那狰狞的右脸,在微微抽动,像是一个魔鬼在为青鸦灌下毒汁!

    然后黑衣人又让青鸦躺了回去,走到窗边道:“谁说他还不如没腿没脚的残废,他的酒量分明就很好,竟然喝掉了我半坛酒,连一口都没剩下,痛快!”

    巴川似已看呆了,不啻于看到清醒的青鸦喝下了一坛尿!

    黑衣人看着空空如也的酒坛子道:“希望这家伙半夜不会尿床。”

    巴川哑然失笑,这时候的青鸦,即使尿床,也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黑衣人看了看窗外的夜空道:“喝的很痛快,天快亮了,我要去睡觉了,什么时候他醒了,我再来和你们一块喝酒。”

    说完便没了踪影,最后那两个字“喝酒”像是某件东西落在了这里一样依然还在这间屋子里荡漾。

    然后巴川感觉到一阵粘稠的睡意袭来,嗯,这次陈一杆的酒真够烈的。

    如果说巴川这辈子有很多遗憾的事情,那么也总会有几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几件幸运的事情,甚至一些想起来觉得温暖的事情。

    比如和钟离武云结为兄弟,比如遇见了钟离行歌,比如江南总有一个不论何时他过去都一定会等着他的方老板,比如曾经和六扇门的兄弟们在每次大案之后痛快的吃一碗阳春面、喝一坛只要一块碎银子的家酿酒,喝的烂醉如泥,喝的不省人事,然后等着那些有老婆的在一大早揪着他们的耳朵拖回家去,这些回忆像是恍如昨日般,才刚刚过去,可是这些仿佛刚刚过去的事情,巴川只要还有那么一丝丝的清醒他便知道,那些终究已是过去。

    已是回不去的过去。

    所以这些好的事情里如果非要排个序,即使在他年老后回顾这一生,此时此刻的这件事,都能让他感觉可以排的进最令他感到开心的前十件事里——他睁开眼的时候,青鸦正睁着惺忪的睡眼,眼角全都是眼屎,带着一脸白痴般的笑容正盘腿坐在桌子上看着他。

    所以巴川又闭上了眼,闭的紧紧的之后再睁开,青鸦那笑容虽然一如往常的白痴带着一点点的狡诈,但并不觉得诡异,然后两个人就这么互相瞪着,青鸦眨了眨眼忽然从旁边提起一个灰色的小包袱问道:“这他妈是什么东西?”

    “狗屎。”

    “你他妈找来这么多狗屎干什么?”

    “呃,当然是,有用了。”巴川擤了擤鼻子顺便轻轻咳嗽了几声。

    “有什么用?”青鸦的目光像是两道长枪死死的盯着巴川,像是随时能在巴川的脑袋上钉出两个坑。

    “反正,我准备拿去喂狗了。”

    “这哪有狗?”

    “有狗的地方。”

    “那本来你准备用来喂谁呢?”

    “本来嘛,这个,本来,本来是准备给你的。”巴川说完露出了他认为最可爱、最温暖的笑容。

    “你他妈的……”

    “说起来你他妈的怎么醒来的?”巴川立刻扯开话题。

    “本大爷我睡醒了当然要醒了,你这问题问的真他妈够傻的。”青鸦说完便骂骂咧咧的踢开门,一边走一边让小马给他来碗面,肉要多。

    而小马和老马都像是看怪物一样看着洋洋得意走下楼的青鸦,像是一个刚刚得胜回朝的大将军,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打了个大胜仗。

    青鸦一如往常坐在巴川最喜欢坐的位置的对面,因为这样方便和巴川抢面吃,虽然此刻巴川并没有下来。

    小马还在愣神,老马揉了揉眼倒提着烟袋走到青鸦面前,结结巴巴的问:“你,你没事啦?”

    青鸦一脸鄙夷的说道:“也不看看大爷我是谁,怎么会有事,哪来的事,什么事?你见鬼了吗?”

    老马触了个霉头却反而有点高兴,拉着小马进了厨房。

    巴川也缓缓走了下来,带着一丝疑惑看着眼前的青鸦,他实在有点不敢相信,青鸦就这么苏醒了,要知道他的方法完全是死马当活马医的狠路数,而且看青鸦的样子,不仅醒了过来,而且还跟平常完全一样,这让他觉得比青鸦昏迷时露出的笑容还要更加诡异。

    “妈的,本大爷我脸上长花儿了吗?看什么看,还是你有毛病看上本大爷了?”青鸦看到巴川呆呆的盯着他的脸问道。

    巴川干笑几声道:“那没有,看青鸦大爷你睡了几天,不仅神采飞扬,还比往日更加潇洒倜傥,风神俊俏,实在可喜可贺,不觉被青鸦大爷的倾世风华所折服,所以多瞧瞧。”

    青鸦被这句话说的红光满面,露出一口黄牙咧着嘴道:“不错,才几天,你小子这巧嘴儿更甜了,本大爷我很满意,算你他妈的有眼光,小马,本大爷的面呢,怎么还没上!”

第一百四十九章 聚首

    午后时分,骄阳似火,巴川依旧靠着店外的墙坐着,青鸦则靠在对面的那棵树上打瞌睡,那只呆乌鸦竟然不知时候又落在了枝头发着呆。

    青鸦忽然道:“我睡了几天。”

    巴川道:“三天。”

    青鸦看着远处道:“起风了。”

    巴川一愣,道:“每天都有风。”

    青鸦道:“我得走了。”

    巴川并没有觉得很意外,说道:“你可以走,不过能不能再等一天,有个人说如果你醒了,要来和我们一起喝酒,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青鸦道:“那是个什么人。”

    巴川摇了摇头道:“我不认识,是个剑法极高的年轻人,穿一身黑衣。”

    青鸦脸色淡漠,像是毫无记忆,但说出的话却好像已经认识了那个人很久一般:“右边的脸像是被狗啃过一样对吗?”

    巴川虽然觉得这个形容实在不堪,但却不得不承认还是有几分道理,他问:“你认识?”

    青鸦反问道:“他怎么会来找你的。”

    巴川道:“我倒是觉得他不是来找我的,甚至我觉得,你能醒来,他的那坛酒,可能并不寻常。”

    青鸦未说话,只是忽然盯着屋顶。

    “你说的不错,那坛酒确实不寻常。”黑衣人不知何时竟然坐在了小店的屋顶上正看着远方。

    巴川道:“我只不过恰好觉得你那酒的味道我从来没喝过,至少有些东西不太像是陈一杆家能酿造出来的味道。”

    黑衣人道:“不错,你果然察觉到了,但你还是喝了。”

    巴川道:“我只是觉得,如果你想杀我,并不需要用这么费劲的法子,既然不是杀人的酒,那么就一定要喝。”

    黑衣人道:“所以和你这样的人喝酒,还是很有趣的,因为至少你不会浪费酒。”

    青鸦忽然道:“但和你喝酒,不管有没有趣,倒是一件大功德。”

    黑衣人笑道:“哦?”

    青鸦道:“至少你喝酒的时候不杀人。”

    黑衣人道:“这世间人这么多,死几个也未必不是功德之事。”

    巴川道:“可是我知道,是你救了他。”

    青鸦淡淡道:“他当然要救我。”

    巴川道:“哦?难道有什么理由。”

    黑衣人道:“有,确实有,如果他死了,我还怎么杀他。”

    巴川的心忽的沉了下去。

    青鸦道:“所以我并不需要谢你。”

    黑衣人道:“当然不需要,甚至我还要谢谢你。”

    青鸦道:“说的不错,说的不错,你他妈是得谢我,本大爷我要是就这么死了,你还哪有机会来杀我。”

    黑衣人道:“还是你懂我。”

    巴川道:“可是你说你是来喝酒的。”

    黑衣人道:“是。”

    巴川道:“你喝酒的时候从来不杀人。”

    黑衣人道:“是。”

    巴川道:“那么……”

    黑衣人插话道:“杀人并不需要非得今天杀,今天也并不是杀人的好日子。”

    巴川道:“是不是喝酒的好日子。”

    黑衣人道:“是不是喝酒的好日子取决于你们。”

    青鸦道:“杀人要看日子,喝酒可不用,想喝酒的日子都是他妈的好日子。”

    巴川道:“我知道一个喝酒的好地方。”

    黑衣人道:“只要有酒喝,哪里都是好地方。”

    青鸦道:“只希望别太远。”

    所以他们便到了刀削面馆。

    一如之前,院门紧闭,长街无影。

    到了这个地方时,青鸦和黑衣人的脸色都很淡然,像是已经来过,又像是不曾来过,只不过是一直跟着巴川走到了这里,暮色初现,大地微微有些赤红。

    巴川敲了敲门。

    并没有回应。

    巴川喊了几声,也没有回应,仿佛眼前的院子是一个多年都不曾有人住过的地方。

    巴川皱着眉打量着院门,黑衣人表情淡漠,仿佛事不关己,他本就只是来喝酒的。

    青鸦看了看并不算高的院门和院墙,说了句:“太高了。”

    巴川笑了笑,纵身一跃站到墙上,发现院中空无一人,毫无动静。里面的面馆也并无人影晃动,巴川又喊了几声,蚂蚱、勺子、黑狐、黑蚁,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黑衣人翻过墙头直接落入院中,青鸦则看着巴川一动不动。

    巴川回头看了看他道:“看来是没人了,也许里面会有酒。”

    青鸦道:“应该会有。”

    巴川道:“那你为什么还不进来。”

    青鸦道:“因为门没开。”

    巴川眨了眨眼道:“难道你没有翻过墙?”

    青鸦道:“有门的时候我从来不翻墙。”

    黑衣人转身将门栓拉开,青鸦才走了进去,巴川无奈一笑和二人一起走了进去。

    面馆中一如往常毫无变化,桌椅板凳摆放的整整齐齐,柜台上的酒坛子像是从来都没有动过,墙上挂着的写着菜名的檀木牌子也依然如前,只不过并没有一个人。

    黑衣人状似随意问道:“你之前来过这里。”

    巴川道:“是的,与其说是来,还不如说是被掳了来,但是和他们一起喝了顿酒。”

    黑衣人道:“和很多人吗?”

    巴川道:“也不算很多,四五个而已。”

    黑衣人没有说话。

    青鸦坐到一张桌子旁道:“你真的来过这里?”

    巴川嗤笑道:“当然,如果没来过怎么知道这里的。”

    黑衣人依然沉默。

    青鸦好一阵后才道:“可据我所知,来过这里的人,只有三个人是活着出来的。”

    巴川稍有些惊讶道:“这里是有些古怪,说是请我吃饭,但确实是九死一生,可是那些人并不太像是坏人,临行前和他们喝的烂醉如泥,掌柜的还让我之后再来。”

    青鸦笑的很怪,然后道:“那你的运气还真的不是一般的好。”

    黑衣人忽然道:“我也来过这里。”

    巴川道:“你也来过啊?那你应该知道这里的酒菜都很不错。”

    黑衣人也坐了下来,坐在青鸦的对面,淡淡说道:“是很不错,不仅酒菜不错,而且,人也很好客。”

    未及巴川说话,黑衣人将面罩拉下接着道:“好客到若不是我也运气不错,恐怕就不单单是只少一张脸了。”

    巴川脸色忽的变的铁青。

    青鸦道:“所以你的运气还是差了一点。”

    黑衣人道:“幸亏只是差了一点。”

    巴川问道:“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黑衣人沉默。

    青鸦反问道:“你真的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巴川都要被气笑了,挑着眉道:“我若知道还问你干什么?”

    黑衣人道:“我觉得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巴川道:“我只知道这里和那个什么庞连通有很大的关系,但具体是做什么的我并不清楚。”

    黑衣人听后立刻道:“那你知道的已经足够多了,所以我就有些奇怪了,你既然知道这里是庞连通的地方怎么还要来,更奇怪的是,你竟然还能活着出来。”

    巴川道:“第一,我当时没别的办法,我说了我是被掳来的,第二,这里虽然很危险,但并不是什么龙潭虎穴,而且这里确实有几个有意思的人,第三,至于为什么能活着出来,我也觉得有些侥幸,尤其最后我和他们喝了一顿酒,我活到现在为止,真的喝醉,只有三次,而上次是第三次。”

    黑衣人冷冷的笑道:“想不到有人醉过三次还能活着,若不是运气太好便一定是祖上积了德。”

    青鸦反问道:“我知道你并不是个鲁莽的人,既然你要喝醉我相信你一定有必要的理由。”

    巴川点了点头斟酌道:“不管你们是否相信,但我当时确实有一种预感,那就是我必须放开了和他们好好喝一场,而且一定要喝到烂醉如泥,否则,一定会发生一些我无法掌控的事情。”

    青鸦道:“比如,死。”

    巴川默认。

    黑衣人道:“若是这样,我倒是明白了,看来我当时还是喝的太少,实在可惜。”

    青鸦道:“所以你少了一张脸。”

    巴川道:“你刚才说从这里活着出去的只有三个人,另外两个是谁?”

    青鸦道:“一个是我,另一个是你。”

    巴川一时无语,良久道:“那看来我们几个还真是有缘。”

    黑衣人嗤笑道:“确实是前世修来的缘分。”

    青鸦忽道:“这里有一个掌柜。”

    巴川点头道:“是,他叫黑蚁。”

    青鸦道:“你有没有和他交过手。”

    巴川道:“没有,我们只一起喝了茶。”

    黑衣人道:“你这个问题问的够傻,如果黑蚁出手了,恐怕……”

    巴川道:“难道你的脸就是被他……”

    黑衣人拉起了面罩不带一丝波澜的说道:“那确实是个可怕的人。”

    这语气像是一个人说“今天的粥熬的真不错”。

    青鸦道:“你知不知道庞连通手下的黑手指。”

    巴川沉吟片刻道:“你说的黑手指是不是说黑蛇、黑虎、黑狼和黑狐还有掌柜的黑蚁?”

    青鸦道:“看来你都已经见过了。”

    巴川道:“不错,其中就有我之前跟你说过的那个我后悔没杀掉的人。”

    黑衣人道:“不会是那个娘娘腔吧。”

    巴川没有说话,眼光中却已透出一丝杀气。

    青鸦道:“他们几个不过是一些乌合之众,黑狐虽有些小聪明,手底下也确实有几手硬功夫但却不足为惧,只有黑蚁,才是这手指的核心,也是庞连通最为看重的几个核心人物之一。”

    巴川道:“所以,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青鸦道:“恐怕没有人知道这里所有的秘密,我所知道的,这里是庞连通设置在关外的据点之一,也是情报枢纽,包括审讯、侦查、暗杀等,这里人员数目不定,被手指盯上的人必然会带到这里,一般都是九死一生,审讯完毕后,基本就会被处理掉,一旦进入,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巴川忽的想起了当时黑狐提到的另一个地方——羊杂碎铺。

    巴川便说了出来。

    黑衣人忽道:“不错,是有这么个地方,我就是从那里逃出来的。”

    这一句话看似云淡风轻,但青鸦的脸色已经变了,青鸦道:“我认识你的时间并不算短。”

    黑衣人道:“嗯,也并不算长。”

    青鸦道:“五年确实一晃而过。”

    黑衣人叹了口气道:“浮云朝露,流年似水啊。”

    青鸦道:“可是我才知道你是谁。”

    黑衣人嗤笑道:“你并没有问过。”

    青鸦道:“我并不喜欢打听别人。”

    黑衣人道:“这是个好习惯,保持下去我相信至少能让你多活好几年。”

    巴川道:“果然你们俩一早就认识。”

    青鸦道:“不错,只不过是我那时想砍掉他的脑袋,恰好他也想送我上路,所以……”

    “所以到现在都没能实现,一直遗憾到如今。”黑衣人道。

    巴川有些疑惑的看着黑衣人欲言又止,黑衣人道:“既然这里没人,没酒也没有肉,我们还是换个地方比较好,我对这里,其实并没有什么好感。”

    巴川道:“还是找老马给来一盘现煮的羊肉,和陈一杆买几坛酒更好一些。”

    青鸦道:“不错,本大爷我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黑衣人道:“能喝酒的时候,都是好时候。”

    说完巴川已经掠了出去,他并不想打听黑衣人是谁,也不想知道他们二人之间的恩怨,他只知道现在青鸦并不想要黑衣人的脑袋,这黑衣年轻人也貌似没有要送青鸦上路的意思,关键是现在回老马的小破店可以吃一顿煮羊肉,喝一顿酒。

    没什么比这更好的了。

    只不过他刚掠出几丈远立刻停了下来回头看去,发现青鸦和黑衣人正在一步一步的慢慢走,像是两只吃饱了的公鸡正在母鸡群里踱步并思考要临幸哪一只。

    巴川道:“二位这是要像来时候一样走回去?”

    黑衣人道:“那不然呢?”

    青鸦嘿嘿笑道:“偶尔走一走也没什么不好的。”

    黑衣人道:“多走一走对身体好。”

    巴川道:“可是走回去恐怕就要天黑了。”

    黑衣人道:“天黑也没什么不好,喝酒吃肉就是要在天黑时候才好。”

    青鸦道:“有点道理,没想到你个小兔崽子有时候也能说出几句让本大爷我喜欢的话。”

    巴川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这两个人犯了什么病,索性也一起慢慢往回走。

    一阵风吹来,吹起漫天的黄沙。

    青鸦淡淡道:“起风了。”

    黑衣人道:“嗯,起风了。”说完将面罩又拉了拉。

    巴川道:“确实走一走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

    青鸦笑了。

    只不过这笑容里多了些巴川并未察觉到的异样。

第一百五十章 吃肉

    夜色降临,清风四起,篝火的火舌正舔舐着一口冒着香气的大铁锅,锅里的汤正冒着泡,巴川则拿着一根大木勺不时搅拌,羊肉的香味荡漾在沙漠之中。

    老马和小马早已经睡了,因为他们走回来的时候已经将近丑时。

    此夜无月,有风。

    三个人静静的看着这一锅羊肉,身侧各放着五坛酒,五坛从陈一杆那里买来的酒。

    当巴川敲响陈一杆家的门时,陈一杆竟然罕见的很清醒打开了门,只不过满头大汗气喘吁吁,露着一如既往的懒散的笑容看了看巴川。

    “要几坛?”

    “五坛,每人五坛。”

    “几个人?”

    “三个。”

    然后陈一杆皱了皱眉叹了口气足足用了将近一顿饭的功夫才把十五坛酒搬了出来,叹口气道:“上年纪了,身体不行了,要是年轻时候……”

    巴川笑道:“年轻时候估计你更没力气。”

    陈一杆愣了下随即露出一丝暧昧的笑容,这时候,一个千娇百媚的声音细细传来,哼着也许只有陈一杆才能明白的话语,唤他回去,陈一杆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便关了门。

    巴川还能听到陈一杆虚弱的声音:老婆别急,这就来了,这就来了……

    羊肉还没有熟,酒已经喝了两坛,只不过没有人说话,不管谁端起酒坛,另外两人也会端起来喝上一大口,青鸦的脸在篝火的映照下红的像是煮熟的螃蟹,露着一脸痴傻的笑容,黑衣人则仍然一脸平静,看着锅下的篝火一言不发。

    羊肉汤翻滚着,沸腾的声音像是一个诱人的女子发出对味蕾的挑逗,巴川将身边盘子里的葱段和姜块均匀的放了进去,不多时,一股浓郁的香味伴着肉香荡了开来,青鸦看着这锅羊肉像是一只狗看着一根肉骨头一样道:“说好了,一人一口,谁他妈要是敢比本大爷吃得多,本大爷可是要跟谁拼命的!”

    一个声音远远飘来:“能拼的命一定都是好命。”

    黑衣人端起酒坛然后又放了下去,静静的看着篝火,好像什么都没听到。

    巴川则拿起大木勺继续搅动锅里的肉。

    青鸦看着上空道:“不管什么命,总有一天都是要没的,所以好坏又有什么分别呢。”

    那个声音忽远忽近的传来:“既然没什么好坏,就不如送给我好了。”

    青鸦端起酒坛子道:“他妈的,送给你本大爷还怎么喝酒,快滚吧。”

    那个声音消失了。

    出现了七个人。

    这时锅里的肉香和葱姜的香味融合成一种更加诱人的味道,有经验的人只要一闻就知道这时的羊肉是煮的最嫩的时候。

    这七个人三三两两的从沙漠走来,每个人手上都拿着一把刀,一把形状怪异的刀——长达五尺,刀背为锯齿,刀尖有倒刺,刀锋却是黑色的。

    青鸦抄起筷子从锅里捞出一块吹了吹便张开嘴吃了下去,巴川则用木勺给自己盛了一碗汤,然后夹了一块肉放在碗里,闻了闻才吃下去。

    黑衣人也夹了一块肉,放在碗里,但并没有吃,同时也把酒坛放在身边,没有喝。

    这七人走到距离他们三人不足三丈处停了下来,一个一身红衣的女子仿佛从天而降落在了这七人的前面。

    巴川像是什么都没看到一样道:“这羊肉汤真是不错。”

    青鸦听后也把碗拿了起来道:“是吗?快快快,他妈的,快给本大爷我也来上一碗!”

    巴川无奈道:“你倒是会使唤人。”说完还是给他满满的盛了一碗,同时也给黑衣人盛了一碗。

    黑衣人闻了闻点点头道:“不错。”但并没有喝,只是把冒着热气的一碗羊肉汤和酒坛子放在一起,依然平静的看着燃烧着的篝火。

    红衣女子忽然娇媚的笑了笑道:“哟,我的青龙哥哥,这么晚吃这么油腻的东西恐怕要伤了身体呢。”

    巴川认得她,那是朱雀。

    青鸦一股脑喝下羊肉汤抹了抹嘴道:“真他妈的不错,没想到你小子的厨艺确实还可以,来来来,再给本大爷来一碗。”

    巴川把木勺扔给青鸦道:“想喝自己动手!”

    青鸦接过木勺道:“妈的,能伺候本大爷是你前世修来的福气,换了别人还没这门子呢。”一边骂骂咧咧但还是自己给自己连肉带汤盛了一大碗,咧着嘴边喝边吃。

    朱雀叹了口气道:“教主生怕你有个什么闪失,所以特意让我来看看,有什么能做的一定要给青龙哥哥照顾好,可是哥哥却都不理人家。”

    巴川捞起一大块肉,上面还挂着半截葱段,咬了一大口,不时点点头,同时喝了一大口酒。

    朱雀一下子泪眼婆娑道:“看来我那青龙哥哥真的已经魂飞魄散上了天,不然怎么能这般无情,让妹妹我伤心如此。”

    说完掏出手帕抖了一抖擦着眼睛。

    青鸦扒拉着碗里的羊肉狼吞虎咽,黑衣人则依然看着篝火,巴川则随手拿起一根啃剩的骨头扔了出去。

    只听轻微的“噗”的一声,那根骨头在半空落下,随即那根骨头变黑同时出现了无数个小孔,紧接着竟然变成了一滩污水缓缓渗入了沙中,青鸦打了一个嗝,一股风出来,那滩污水,或者说那原本的一根羊骨头就这么消失在眼前,沉入了无边的黄沙中。

    朱雀擦完了眼睛,向前走了一步道:“青龙大哥,你不知道你走之后,我们有多么挂念你,就怕你……”

    青鸦忽道:“我吃的饱,穿的暖,睡的更香,简直不能更好了。”

    朱雀嫣然一笑擦去眼角的泪水道:“听到哥哥这么说,妹妹就放心了。”

    青鸦道:“既然放心了,就滚吧。”

    朱雀低下头可怜兮兮道:“青龙哥哥,妹妹好不容易找到你来看你……”

    说罢好像真的是个受了委屈的小姑娘一样仿佛马上又要流出泪来。

    青鸦喝了口汤道:“那既然这样,不如和哥几个一起来吃肉吧。”

    朱雀抬起头都露出喜悦的笑容道:“我就知道,哥哥是不忍心赶我走的。”

    青鸦笑道:“当然不忍心赶你走了,你要是走了,我们这锅肉一会儿吃光了可怎么办。”

    朱雀脸色一变随即又笑道:“哥哥真会说笑。”她打了个手势,那七名刀客便呈扇形向这三人围拢了过来。

    巴川继续捞着肉,青鸦则端起酒坛汩汩喝下。

    黑衣人已经闭上了眼。

    朱雀道:“自前几天一别后,妹妹我日思夜想,教主也不时念叨着你,哎,毕竟你可是我们的大哥。”

    那七人姿势各异,第一人刀藏背后,左手运指如钩,第二人刀立身侧,左手捏刀诀,第三人横刀胸前,左手二指顶着刀身,第四人双手持刀直立身前,双腿如弓慢于其他六人,其他三人均将手中刀拖地前行,走过的路上留下三道刀痕。

    青鸦道:“那确实,相信你们一定对我想念的紧,有你这样的妹妹,做哥哥的我心里甚是安慰,甚是安慰啊,所以你干嘛还不过来。”

    那七人缓缓移动至距离这三人不足一丈处再次停下,朱雀道:“你知道妹妹我不喜欢热的,篝火那么旺,只要在这里能看到青龙哥哥,妹妹我也是一样开心的。”

    巴川喝下最后一碗汤,拍着肚子闭上眼,这一顿吃的实在是太过瘾了。

    黑衣人则仍然一动不动。

    青鸦咽下一块肉道:“跟哥哥客气什么,来都来了,既然来了,就陪哥哥一起喝顿酒,喝完,就在这住下吧。”

    朱雀发出银铃般的笑声道:“我就知道,还是青龙哥哥会疼人,哪像其他那些没良心的混蛋。”

    那七人再次往前跨了一大步,那以刀拖地的三人忽的以刀为铲扬起漫天的黄沙,这三人臂力惊人,脚下竟出现了三个大洞,扬起的黄沙几乎可以埋掉几个人,正对着他们的巴川几乎一下子像是被人扔到了一个黑屋子里,青鸦骂骂咧咧道:“他妈的不吃肉也别扬沙子啊……”

    也就在同时,那持刀的四人各有两人分刺巴川和黑衣人,扬沙的三人已经分上中下三路齐齐攻向青鸦!

    而在巴川感觉到刀气距离自己不足尺许时,他才凌空跃起,掌中木勺已经同时点到了攻向自己二人的手腕上,而黑衣人却无视正刺向自己的两人依然盯着正在喝酒的青鸦,而扬沙的三人的刀尖已经距离青鸦的咽喉、腰侧、肩井不足寸许!

    而就在此刻,破风声不时响起,一个红色的影子正在空中向被黄沙笼罩的三人扔出数十根毒针!而那七人也在这毒针的范围之内。

    紧接着轰隆的爆炸声此起彼伏!这七人已经如同爆竹一样爆炸了!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杀招!这七人本来就没准备活下来。

    又是一片黄沙激起,一切陷入沉寂。

    黄沙逐渐散去,只剩下满地的死尸。

    有完整的,也有不完整的,完整的只有一具。

    但都已经成为了尸体。

    篝火已经被炸的四散而去,有的仍在冒着青烟,那口铁锅已经被炸裂成数十块铁片,有的在地上,有的嵌入了某些尸体里。

    朱雀收起笑容,一脸平静,像是对眼前散落的尸体司空见惯,轻声道:“霹雳堂的火药果然惊人,以后还是要多备些为妙。”

    接着有三个人忽的从远处奔驰而来,俯首站在朱雀身后,朱雀道:“捡几块腐肉带回去。”

    然后四人便一起走了过来,那三人拿着刀将冒着臭气和热浪的尸体刨开,找着青鸦的尸身,其中一人道:“这火药威力太猛该不会是被炸的混在了一起。”

    朱雀哼笑一声道:“任凭青龙哪怕是铜头铁臂,也难挡这批火药,我可是亲眼……”说到这她像是看到了什么脸色一变脚下轻点的同时将身侧二人拉至身前同时用力向后激射而退去!

    也就在她落地之时,她忽然发现一把很薄很轻的剑刚好放在了她的左颈,她的左耳传来一句很轻、很冷的话:“你若动一下,我会让你只剩下脑袋和心脏,继续活三天。”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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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客之暗水无形介绍:
长街流影知何处,醉落霜寒无边路。心有剑乐情酒书,天涯何处不归途。刺客之暗水无形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刺客之暗水无形,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刺客之暗水无形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