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十年生死两茫茫
老魏掌柜呵出一口白气,搓了搓手,拎着食盒,走过外城墙下。
此时的城墙边上,搭着连片的脚手架,脚手架上面却是一片的热火朝天,一群工匠正在上面敲敲打打忙碌着。
城墙底下,也是一片车水马龙。
老魏掌柜一路小心地避让着抬着长木头的人群,好不容易走过了内城门,这才感觉一切又熟悉了起来。
老魏家世代住在并州,得有几百年了,老魏更是打小就在这城墙根下玩耍,而现在,出了内城门,老魏竟然有点不认识了。
因为,整个并州城的外墙,在几个月前的那个夜晚之后,全部被推倒重建。
城墙的位置往外推出去半里地多,这中间多出来的空地,更是盖满了各种各样的房间,堆满施工材料,那些外来的工人们也都住在那边。
虽然还没完工,但在老魏心中,现在的并州,才真正有了“龙城”的规模。
“老魏掌柜,又去外城送包子啊。”
回到了自家的食肆里,老魏掌柜微笑着跟熟识的食客打着招呼,虽然老魏只卖包子,但吃包子不就图那个刚出炉的热乎劲嘛,所以老魏掌柜的食肆通常都有不少客人。
“那些山东来的人也爱吃咱并州的包子?”旁边有人问道。
“那是,老魏掌柜家祖传包子,量足馅多,是咱并州一绝,谁不知道啊!吃的时候,再沾点咱山西的老陈醋,哟,那滋味,别提多酸爽啊。
老魏掌柜,我早就说你该送点包子过去,看现在,那些外乡人,吃了一口,不都迷上嘛。”
老魏掌柜前面一直笑呵呵地听着,这才开口道:
“今天在座的各位,每个人都再加两个包子,我请。”
“多谢老魏掌柜。”
“老魏掌柜生意兴隆。”
全场欢呼。
老魏掌柜笑着打过招呼,才拉开柜台后的布帘走了进去。
灶台后面蹲着一个人,手上拿着包子,正在吃着。
老魏掌柜打趣着说:“吃了这么多年还没吃腻啊。”
“这几年到处出席酒宴,什么山珍海味都尝过了,可还真的都没魏叔做的包子好吃。”
那个人抬起头,满脸笑意,正是杨奇。
老魏掌柜被逗乐了:“公子,还是你嘴最甜。”
两个人都笑了。
“咱们并州杨氏现在转入暗处。我知道,这么一大家子的人,每天花销也是巨大,你也是想多赚点。”看着大口吃着包子的杨奇,老魏掌柜叮嘱到:
“你这次去长安,这一去一回就是两个月,还好安全回来了。现在到处兵荒马乱的,公子啊,最近就不要再出去了。”
杨奇应着:“这一趟佣金好几千两呢,而且我也是为了探访孙思邈的下落。”
老魏掌柜:“问到了吗?”
杨奇摇了摇头,他手里把玩着黄金鱼龙符:“可惜无缘得见。”
他一扭头看到老魏掌柜担忧的表情,连忙笑着宽慰:
“魏叔,我知道了,我不出去了。对了,现在外面城墙修得怎样了?”
“黑衣军师出事之后没几天,那些外来的工匠就入驻了并州,接着外城的改造工程就开始了。现在工事已经要收尾了。”老魏掌柜用手比划着,
“我看了下,外城光军械库就有十几间,这次的动工,工程还真是够大的。”
杨奇咬一口包子,在嘴里边咀嚼着边琢磨:
“想不到这次没了我们并州四大家族,叛军竟然找来山东、河北的商贾,扩建并州的防御工事。
看这样子,叛军是要死守并州城了。”
“不只是城墙,那晚城里有不少佛塔、桥都被毁了,最近都在重建。”老魏掌柜叹了口气,
“那施工用的材料,很多都是从叶家、高家大院那拆下来的。
唉,我刚在外城都看到了,高家的那块南山木门楣现在都成了垫马石,那可是花了百来年才竖起来的,高老太公要还在世,不定得气成什么样子。”
看到老魏掌柜有点伤感,杨奇连忙岔开话题:
“魏叔,这包子还真好吃。对了,今天的老面(酵母)发好了吗?”
“对啊,我得去看看老面发好了没。这老面啊,可直接关系到包子的劲道、口感,祖宗传下来的招牌,可不能砸我们手里。”
杨奇这招屡试不爽,老魏掌柜被岔开话题,果然忘了感慨,起身走了出去,出门前又回过头来:
“好吃你就多吃点。”
杨奇笑着应承着,他打开蒸笼,用手拿了个包子不顾烫就往嘴里递,这时听到外面大堂的说话声,他用手挑起一点布帘往外看去。
外面的食客边吃边聊。
“老吴,你说,咱并州是不是要打仗了,不然那些山东人来这修城墙干嘛?”
老吴吃着刚出笼的包子:“谁知道呢,这燕军都起事大半年了,我们并州就没见过朝廷军队,更不要说打仗了。”
顺子吧唧着嘴:
“这回搞不好真要打了,我可听说了,潼关大战后,那老皇帝已经向南逃往蜀中。
太子却往北走,上个月在灵武登基称帝了。这新皇帝现在都即位了,他就不想打回来?要知道,灵武那里的可是越国公杨素的大军。”
老吴拿着筷子沾了点醋在桌上点划着:“放心吧,真要打仗,也不是打我们这里,而是先打长安。”
“那倒是。”顺子点着头,又说:
“话说回来,老吴,我看这燕军也还不错,也没有怎样对我们。
最近不是还招了我们本地人去修城墙嘛,工钱给够,还管吃管喝呢。”
老吴压低了声音:
“那是因为我们只是普通人家,几个多月前黑衣军师被刺杀那天,咱们并州四大户叶杨王高,连同其他那些大大小小的豪绅老爷们可是一夜之间都被这燕军给抢了干干净净。
现在杨家是一个人影都没见着,高家更是一个活口都没有留。”
“唉,这世道,反倒是咱这样靠卖苦力的活得安稳点。”
“是啊。对了,顺子,城墙那边还缺人吗?”
“怎么,老吴,你也想去?”
“是啊。之前这并州城外的地可都是那些大户的,我们只能租他们的田种。
现在各大户的土地田产可都被燕军收没,那些边军哪里顾得上种田,已经误了秋耕,地又荒芜着,保不齐回头他们把地拿出来卖了换粮食。”
“咱并州的粮价最近可是涨了又涨,再这样下去,可要揭不开锅了。”
“所以我想着去城墙那赚点,再凑一凑,回头买几亩地,自己种去。”
杨奇听着对话,若有所思。
。。。。。。。。。。。
屋内,满是披着袄子、内穿着红绿相间半臂衣衫的走来走去忙碌着,那是牙行的职业装扮。
并州鼎盛牙行。
“哎哎哎,你们几个动作快点。”
牙行的蒋掌柜正用力挥着算盘,气势汹汹地指示着手下:
“现在并州的大户小户全没了,他们的地都已经被燕军收了。
经过了一个夏天加秋天,那些佃户庄客们家里那点存粮也该吃光了,肯定有那天杀的、好赌的、病秧的出来卖子女,赶紧去打听打听,挑些俊的买来,再晚就要被别的牙行抢光了。
去的时候都给我机灵点,知道不。”
戴着帽子蒙着面的三郎,从蜂拥而出的牙行伙计身边穿过,走到蒋掌柜面前,他倚在柜台上,在袖子下面递过一小块金子。
“哎哟,三郎,您终于回来了。”蒋掌柜满脸堆笑,凑了过来,同时手在柜台上顺势迅速地一拂,柜台上的金块就不见了。
三郎嘴角露出轻笑,这个膘肥体宽、下巴连着肩膀,胖到没脖子的蒋掌柜的外型和他收钱动作的反差,总会让人感觉到莫名喜感。
蒋掌柜俯身在三郎耳旁说着。
三郎依旧面无表情:“这回靠谱吗?可别又像前几次一样。”
蒋掌柜大吐苦水:“我的小祖宗啊!毕竟您要找的人都失踪十年了,出错也是难免的。”
三郎伸出手:“金子还我。”
蒋掌柜用力拍了下手上的算盘:“这回肯定靠谱,绝对不会再认错人。”
他偷瞅了下三郎不置可否的表情,连忙又提高了音量:“从体貌特征上看,错不了!哎哟,谁能想到,您找了这么多年的人,竟然就在眼皮底下,还真是灯下黑。”
三郎点了点头,走了出去,他经过牙行门外。
一个乞讨的老头正在拉着胡琴,节奏舒缓。
三郎本来已经走过去了,却又退了回来,他往老头面前的破碗里丢了一块碎银子:“来曲欢快的。”
“好嘞~”胡琴声调子瞬间转换。
欢快的琴声中,三郎嘴角浮着笑意,大步往前走去。
。。。。。。。。。。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阿姐,是你吗?
十年了,你还好吗?
第12章、小轩窗,正梳妆
三郎和杨奇站在一户篱笆前。
杨奇随意地四处张望,就走到一旁去了,他想找个人来询问。
这里是并州城外的一处宁静村庄。这边的农家都各自拥有独门小院,外面用齐肩高的篱笆围起。
突然三郎的视线停住了,从他的位置,刚好可以侧着看到院中屋子的窗户,透过支撑拦窗顶杆的缝隙,隐约间他看到了一名女子,正在窗前梳妆。
是她吗?
三郎眯着眼睛,伸长了脖子,试探又期待。
窗户后,那名女子的脸几乎都被拦窗遮掩,但仅凭着那张模糊不清的侧脸,三郎的心已经开始止不住地激动起来。
好像是她。
这时,那名女子动了动,开始对镜贴花红,三郎终于看到了那整张侧脸。
儿时记忆里的形象和眼前人的形象开始重合。
是她!
篱笆墙外,微挑的眉头下,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个思念了十年的身影,他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
那一瞬间,他的脑海里闪过了激动、害怕、无所适从...
所有的情绪瞬间都涌上心头,他下意识地左右观望,却更加慌乱地不知所措,连伸手解开篱笆门栓的简单动作都想不起来。
他眼睛死死盯着那个身影,一边手忙脚乱地在篱笆上摸索着。
那名女子已经梳好了妆,站了起来。
三郎着急了,他把头探进篱笆墙内,让视线努力地追随着那个身影。
他嘴唇抖动,他想喊出那两个字,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嘴里只能发出无声的“阿阿”声,一遍又一遍。
好不容易,他的嗓子里终于蹦出了那两个字,却微弱地连自己都听不见。
屋内的女子的身影就要在窗前消失了。
他急得在篱笆上拍打,他眼睛发红,在那一瞬多年的思念喷涌而出,终于大喊了一声:
——阿姐!
。。。。。。。。。。。。
并州城内,老魏家包子铺。
“三哥!”
一个身影闯入,来人是个微胖的少年,他在店铺前后找了一番,最后开口问道:“魏叔,公子和三哥呢?”
“他们出去了。”老魏掌柜正在捏着包子:“十三郎,你的脚怎样了?”
“早就好了。”十三郎拉开了布帘,打开蒸笼:“那我先吃几个包子等着。”
老魏掌柜笑盈盈地看着他:“慢点!”
。。。。。。。。。。。
三郎终于想起来该怎么做,他直接翻过篱笆,朝着屋子跑去,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等他一把推开门,就看到了阿姐正惊讶地回过头看着自己。
“阿姐。”三郎走了进去,大步走向了那个思念了十年的身影。
他双手抓住阿姐的肩膀,眼里满是热切的期盼,言语颤抖:“阿姐,这些年,你去哪了?你去哪里了啊!”
“哎哟,你弄疼我了。”阿姐发出一句惊呼。
三郎却愣住了。
口音不对!
她不是阿姐!?
突然,他的脊梁发凉、头皮发麻,整个人身上的鸡皮疙瘩刷地全部起来了。
有危险!
咻~咻~咻~
一阵弓弩声响起,许多弓箭自门外、窗台射入。
三郎第一时间往前护住那名女子,抱着她就地一个翻滚,又站起身抬起脚把一张案几顶起,对着弓弩发射声音的方向抵挡着弓箭。
哒,哒,哒。
瞬息之间,听声音,案几上就被射了十几箭。
没等三郎喘息,身后又传来声音。
三郎回头一看,几张弩正从窗户上对着自己,他抱着女子又是本能地一个急转身,才勉强避开这几张弩射出的弓箭。
三郎果断抬脚把散落在地的托盘朝着身后的那几个弓弩手踢去,那几个弓弩手连忙躲开,窗户的支杠被托盘撞落,窗户合了上去。
三郎此刻才得到短暂的歇息时间,他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女子,喘着粗气,关切地问:“阿姐,你怎样了?”
“我、不是、你、你、阿、姐。”怀里的女子声音断断续续。
三郎看到女子的嘴角开始流出血来,他下意识地用手在女子后背一摸,满手都是血。
三郎这时才发现,女子的后心背上插着一支箭,已没入半截。
三郎轻摇着怀里的女子,她已经没有了反应,三郎又探手在她颈间血管上,她已经没了脉搏。
三郎深吸了口气,慢慢地伸手提起女子后衣领瞄了一眼。
后背没有伤痕——她不是阿姐。
三郎瞬间无力地摊开手,背往后靠了下去,半晌,他才扬起头艰难地呼出口气,表情复杂。
十几个弓弩手正从前门和窗台上进来,准备前后包抄。
三郎听到他们的脚步声,轻轻地把怀里的女子放下,又慢慢地挺直了身子,此刻他眼睛瞪大,鼻孔快速张缩,怒火开始奔腾。
前面的六个弓弩手小心翼翼地逼近三郎的藏身之处,却只看到那个女子躺在地上,他们互相看了看,连忙转身,却只看到一道刀光在自己的喉咙处划过。。。
。。。。。。。。。。。。。。
老魏掌柜的包子铺里。
“天都要黑了,怎么公子跟三哥还没回来。”微胖的十三郎踱来踱去,不时地掀开布帘往外看。
老魏掌柜笑呵呵说到:“等这笼包子熟了,他们自然就回来了。”
。。。。。。。。。。。。。。
城外农舍内,已经恢复了宁静。
三郎正在翻那几个躺在地上的弓弩手的身体,他翻到一个水囊,就扯了下来。
“砰”的一声,一个雄壮的身影踹开了门,走了进来,他的脸庞被暮色遮蔽。
雄壮的身影看了看周围,那些弓弩手们都已经倒在地上,没有一个能站着的。
三郎完全无视那个人的存在,他跪在那个女子身前,把自己衣服下摆的衬里翻了出来,再把水囊里的水倒在上面,轻轻替女子擦拭着她嘴边流出来的血迹。
那个雄壮的身影蹲在地上,查看着那些弓弩手的伤痕。
三郎慢慢地擦拭干净血痕,又伸手轻拂女子额前的发梢,最后,他带着笑,对着女子温柔地说:“嗯,好了,又是漂漂亮亮的。”
。。。。。。。。。。。
一阵嘈杂声。
屋子的窗户、门口都出现了手持弓弩的人,他们把各个出口都封锁了。
雄壮的身影说话了:“这些人身上的刀伤,和军师被刺杀当日,大营中被杀的十八名侍卫身上的刀伤一样。”
三郎慢慢地站了起来,背对着来人:
“这些弓弩都是军中的制式。”
“他们的阵型都是六人一组。”
他握紧手中的匕首,侧过身子,半低着头朝向那道雄壮身影:
“果然是你,朱统领!”
雄壮的身影站了起来,往前走来,他的脸也在夕阳的余光中浮现了出来。
他正是黑衣军师倪子孝的侍卫统领——朱四雄!
朱四雄面目凶狠,他伸出粗壮的手指着三郎,发出低声的咆哮:
“终于找到你了——刺杀军师的真正凶手!”
第13章、往来天欲雪
农舍里,三郎被朱四雄率兵围住。
朱四雄把眼神锁定了三郎:“终于找到你了,我该怎么称呼你?杨公子,还是并州第一刺客!”
“你通过这种方式找到我,倒也难得。”面对强敌,三郎控制着语气,心里却在急速盘算着。
看来公子杨奇的并州第一刺客的身份已经暴露,不过他们显然是不知道并州刺客其实一直是两个人,而且朱四雄又把自己当做公子了。
朱四雄问到:“那日是你们挑动了并州各大户小户,集结他们手下的刺客,刺杀军师?”
“各取所需罢了。”三郎瞥了朱四雄一眼,心里只希望杨奇已经走远:“我要杀人,他们想要多方投资。”
“好一个多方投资!”
朱四雄好像早就知道三郎的答案,他点了点头:
“万一日后朝廷秋后算账,各大户也因有过刺杀黑衣军师的行为,不至于被彻底清算。
而就算失败,也可以通过刺杀显示你们并州大户的实力,更提醒、敲打我们,燕军要掌控并州,就免不了要和你们这些地头蛇合作。
呵,不管怎样,你们这些世家豪绅都可立于不败之地,更可以为自己争取到最大的利益。”
三郎故意学着杨奇的语气,嗤笑道:
“可惜朱统领却不按几百年来的规矩办事,不用并州的豪绅大户管理并州,反而把他们给连根拔起。”
朱四雄没有接茬,他盯着三郎:
“整个并州的饼就这么大。
并州四户,叶杨王高。财富排名第一的叶家虽然漫天要价,但早已经公开表示投诚。
这时候,排名第二的并州杨氏就算跟着投诚,也只能仰叶家鼻息,所以你们并州杨氏,才主动提出刺杀的主意。对吧?”
三郎语含讽刺:“想不到,朱统领倒是个粗中有细的事、后、诸、葛、亮。”
果然,朱四雄被激怒了:“你刺杀计划是成功了。可你犯了个非常大的错误。”
不等三郎说话,朱四雄又径自快速地说了下去:
“你的错误就是,你不该惹上我。我身为侍卫统领,却没能保护好军师。这帐,我一定要算!”
“你们冲我来,我没有话说。”三郎扭头看着躺在地上的女子,眼前闪现出她方才窗前梳妆的样子,可就这么一会,她鲜活的生命就已经流逝。
他叹了口气:“只是,你们不该拿她当诱饵。”
三郎看向了朱四雄,语气突然变得凌厉:“她与此事无关,她是无辜的!”
话音未落,三郎就出手了,他手中的匕首斩向朱四雄。
“锵、锵、锵”。
火光四溅。
朱四雄宽阔的袖子下,竟然藏着几个铁环,果然是有备而来。
朱四雄一个用力,架开匕首,两人分开。
三郎杀气腾腾。
“无辜?!”朱四雄朝着地上吐了口唾沫,反唇相讥:
“那当日,你向军师递交名单的时候,可曾想过,名单上的那些大户小户满门又有多少老弱妇孺、无辜幼小。”
说罢,他举起了双拳,铁环碰撞,哐当作响。
三郎怒目圆瞪,架起匕首,冲了上去。
。。。。。。。。。。。。。。
食肆里,灶台的蒸笼上,香烟直冒,包子熟了。
“不行,魏叔,我要出去找三哥。”十三郎喊着要往外冲。
这时,食肆门口的布帘被挑起,杨奇扶着一身衣衫破烂不堪的三郎闯了进来。
三郎身上的衣裳,述说着衣服主人的经历。
“公子!三哥!”
等待的人同时发出欣喜的声音。
回来的人正是杨奇和三郎。
。。。。。。。。。。。
夜深了。
老魏掌柜的包子铺后院。
三郎已经换过一身衣服,他坐在院中,抬头看着天空。
“天冷了。”杨奇出来了:“三郎,又在想你阿姐啊。”
“公子。”三郎点了点头。
两个人坐着。
半晌,杨奇张口说到:“三郎,我在想,我们所做的是对是错。”
他叹了口气,“并州各大户因为我们遭受了…”
三郎打断了他:
“公子,您本只是以为燕军只会收没他们的家产,这样他们就没有财力再成为我们并州杨氏的对手。
谁曾想他们竟会灭王家、高家满门。那是叛军残暴,与您无关!”
一阵寒风吹来,三郎剧烈咳嗽起来。
“看来挨朱四雄的那一下,让你受内伤了。”杨奇连忙关切地轻拍着三郎的后背:
“起风了,赶紧进去吧。”
三郎摇了摇头:“公子,我没有大碍。”说完,他又不再说话了。
杨奇伸出手搂住三郎的肩膀:“你阿姐她肯定会平平安安的。”
三郎语气低沉:“今天那个女子,她就在我的面前,我却没能保护好她。”
杨奇安慰道:“这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尽力了。这几年,你做了那么多的善事,我们大家都看在眼里,我相信老天爷也会看在眼里,他一定会保佑你阿姐的。”
三郎的头垂了下去:“其实我这么做,就是希望有一天,要是我阿姐在外被人欺负了,也会有人像我一样站出来,保护她,不让她受委屈。”
杨奇把手按在三郎肩膀上,用力捏了捏。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杨奇抬起头看着天空。
夜晚的天空深邃悠暗。
半晌。
“我一定要找到我阿姐。”三郎语气坚定地说,“不过,明日我要再去下城外农舍,她因我而死,我最少要让她入土为安。”
杨奇看到聊天气氛沉闷,就故意笑着说:“你说咱们并州杨氏怎么就出了个你这么善良的刺客?”
三郎不假思索:“那是因为他有个悲天悯人的少爷。”
“也是,不是一家人,不入一家门。”杨奇笑了笑,又开口道:“三郎,你饿不饿,要不要给你煮碗面。”
三郎抬手从怀里拿出个东西,露了出来,原来是个包子。
“哈哈哈。”两个人相视而笑。
“就知道你们还没睡。”十三郎端着木盘走了出来,盘子上两碗面条热气腾腾。
杨奇惊奇道:“你煮的!你会煮?”
“当然是我煮的,来,快尝尝。”十三郎在那歪着脖子,期待着。
杨奇看向三郎,三郎笑着说:
“那日在鹤鹊楼外,他脚底受了那朱四雄一拳,将息了两个月才好。那段日子不能出外,
你也知道他的性子,是坐不住的,就跑去厨下帮忙。谁知他竟然在灶前捣鼓出了一身厨艺来。”
杨奇端过大瓷碗,鼻子已经先闻到一股清香,他将信将疑地先尝了口汤。
嗯~
太鲜美了!
他忍不住地发出幸福的哼叫声。
“这面怎么煮的,怎么和平时吃的不一样。”
十三郎递过筷子,在那得意地笑着:“这面里啊,我可是加了新酿的绿蚁酒和魏叔做的陈年醋芹提鲜。”
“绿蚁酒,还加陈年醋芹?”杨奇埋头大口吃了起来。
很快,面就被他就吃光了。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杨奇摇头晃脑:“在这么寒冷的夜晚,来上这么一碗滚烫又清香可口的大碗面,真是人生一大幸事。哎呀,三郎,你怎么还不吃,那让给我吧!”
三郎没有理他,端着碗侧开身子。
“三郎,你去吃你的包子去,要不,你分我点,唉,再多倒点,多给我留点啊!”
不远处,手上拿着灯烛,披着衣服的老魏掌柜在那也被感染了,笑了起来。
有东西落在他的手上,他抬头看天,今年的第一场雪开始飘落。
。。。。。。。。。。。
飘落的雪花中,披着披风的朱四雄走进一间房屋。
房屋里面烧着碳,温度如春。这让刚进去的朱四雄舒服地打了个哆嗦。
朱四雄摘下披风,往一旁递了过去。
一双芊芊玉手接过披风,挂在一旁,却是名妙龄红衣女子。
朱四雄转过身,猛地抱住那个女子,在那女子脖子上狂亲了起来。那女子嘴里发出诱人的声音,努力地迎合着,可过了一会,她突然开口:“你失败了。”
声音平静却无情。
朱四雄一下子没了兴致,他停下了动作,往屋外走去,走到门口,他站住了,背着身,咬牙切齿地挤出几句话:
“下次,我一定不会再让他逃跑的。
第14章、破阵营
“公子,再给我们讲讲,那个贵妃美吗?”
“美。”
“你上次不是说你没见到贵妃吗?”
“知道你还问?”
“你真的没见到贵妃?”
“没有。禁卫军发生兵变,杀死了苏相,还逼迫皇帝处死贵妃。
我们到马嵬坡的时候,贵妃已经自尽了,被葬在栖凤台。
我把雷击木葬在台下,就回来了。”杨奇想起那日景象,叹了口气:
“十三郎,这几天你都问了几十遍了。”
“可惜了,听说贵妃她的美貌可是让那什么月亮都躲藏起来,让什么鲜花都感到脸红。”
十三郎一路缠着杨奇说话,从灶台到后院。
“那叫闭月羞花。十三郎,平时让你多看点书,你就是不肯。”杨奇取笑到。
十三郎委屈地说:“可一看那些书,我就犯困,那些字,它们想认识我,我却只想睡觉啊。”
“你啊你。”杨奇一阵无语:
“对了,有件事和你们商量一下。”
他严肃了起来。
三郎和十三郎互相看了一眼。
十三郎捏着手指,发出“啪啦啪啦”的声音:“总算又有事做了。”
屋内。
杨奇脸色凝重:
“最近传来消息,有人在并州暗地里招募刺客,赏金不菲。目前这个悬赏的目标还不清楚,只是交代要最强的刺客。”
“最强的刺客?”十三郎插嘴道:“那不就是三哥你,并州第一刺客。”
“先前,城外农舍以你阿姐的事为陷阱,事情还没查清楚,现在又有人特意点名要最强的刺客。”杨奇点着头,他看着三郎:
“现在我可以确定,三郎,这事是冲着你来的。”
三郎想了想:
“牙行的蒋掌柜,和我们合作多年,不过就算是他,也应该不知道我就是刺客的事。
而且我不认为是他泄露了消息,别忘了刺杀黑衣军师后,我们可是只凭当票和悬赏协议就在蒋掌柜那拿回了做为赏银的一万两。
不过,我倒是觉得,可以借这次招募刺客的事,去查清楚关于城外农舍,到底是哪个环节出来纰漏,也好亡羊补牢。”
杨奇摇了摇头:
“不行,这个事情明显是针对你来的。上次在城外农舍,你是借着屋内狭小,不利于朱四雄的大开大合的拳法发挥,弓弩手们投鼠忌器怕误伤朱四雄,加上夜色来临你又熟知地形才侥幸逃脱。
这次他们肯定会准备得更充分的。我们不能奢望每次都有那么好的运气。”
十三郎表示赞同:“三哥,少爷说得有理。”
三郎沉思着。
杨奇做了决定:
“三郎,你明天去城外秘密庄园那把事情弄好了以后。
接下来的日子,你们就不要出去了,先避避风头。
还有,准备一下,如果情况有变,我们随时撤离并州城。”
。。。。。。。。。。。
一大早,天空雪初停。
雪花落满的校场上,朱四雄正在训练。
虽已经是冬天,朱四雄却上身赤裸,他挥舞着粗壮的胳膊,豆大的汗珠在他强壮的胸肌上滑落。
营外大路上,骤起的马蹄,几乎将大地的胸膛迸碎。
十几骑黑甲骑兵,以最前面的骑手为首,在雪地中呈遍扇形突进。
黝黑的战甲,黝黑的面盔,连马儿身上也罕见地覆盖满了黑色战甲。
过油的劲弓、锋利的刀刃在朝阳下熠熠闪光,他们的装备无处不在述说着他们的精锐身份。
马蹄狂奔,卷起腾腾混合着雪和泥的尘壤。
临近营地,队首那名骑手将手一挥,马队立即变阵,收为两列,跟在那名骑手的身后,如一枝黑色快枪插入营中。
马背上每一个士兵都脸上冷峻,他们的眼神看上去毫无丝毫人类的情感。
整支队伍,又像一把黑色、无情挺进的刀!
特别是为首的骑手,就像是一把藏在鞘中,随时会跳起收割人命的武器!
看到他,没有人有信心能阻挡他的一击,因为他本身就代表着死亡!
营地门口,士兵们纷纷避让,胆小的甚至匍匐在地,他们没有人敢直视这只队伍。
因为这支队伍有一个响亮的名字
——破阵营!
破阵营在为首骑手的率领下,直接奔向营地校场而来。
“吁”,到了校场台前,破阵营集体拉住了缰绳,骑手们开始骑着马围着校场减速绕圈,这是为了让马儿放松下来,不至于因为骤停而猝死。
朱四雄听到马蹄声,却不理不睬,依旧挥舞着自己的拳头,看样子,不把这套拳打完是不会停下来。
校场外一个伏在地上的小兵偷偷捅了捅身旁的人:“他们是什么人啊?”
旁边的老兵一脸鄙夷:“你新来的?看到那副装甲了没?那可是破阵营!”
新兵张大了嘴巴:“破阵营?就是那个以三百骑大破狼厥五万大军的破阵营!?”
老兵得意洋洋:
“没错,就是咱燕军中最强大的骑兵队伍,每次打仗都冲在最前面的破阵营。
这破阵营,更是当今中原唯一的具装骑兵部队,连人到马,都披重甲,可以说是武装到了牙齿!”
为首的骑手在那耐心地等着朱四雄打完一遍拳,这时才驱骑着座下战马朝着朱四雄快走几步,距离朱四雄大约三丈远,他从马背上一跃,腾空而起,居高临下,朝朱四雄踩去。
朱四雄侧身避开。
那骑手在地上砸了个坑,刚一站定就顺势一拳击向朱四雄。
这回朱四雄不再躲让,反而迎了上去,他牟足劲,一记直拳,正好击在那骑手的拳头上。
那骑手向后跌去,他迅速地小碎步后退了七八步,缓过劲来才站住。
朱四雄也被那骑手的一拳冲击地往后倒退了三步,便直挺挺站住。
两人只交了一下手,就停了下来。
破阵营的将士们这时也拉住了缰绳,就在旁边看着,寂静无声。
“破阵营随便出来个人都这么强!”新兵感慨。
老兵白了新兵一眼:“他就是在咱燕军里和朱统领齐名的,三大统领之一的破阵营张翼张统领。”
新兵的嘴巴就没合上过:“额的娘啊,那可是神一样的人物。”
场上,张翼伸出手掌侧对着朱四雄,声音豪迈:“嘿,朱统领,雄风依旧啊!”
“你若不舍马,我又岂是你的对手。”朱四雄抬起下巴:“张统领率破阵营来此,该不会只是为了和朱某切磋吧。”
张翼收起笑脸,朝着半空,虚做了个叉手礼:“力王找你。”
朱四雄脸上的表情凝重了起来。
第15章、女人
老魏家包子铺后院。
魏小二端着一个小坛子正往前面走去。
正百无聊赖的十三郎拉住了他:“那个爱吃醋芹的山东人又来了?”
“可不是,那人说话疯疯癫癫的,吃法也疯疯癫癫的,这都第三天了,一顿就是一笼包子配这么一坛子的醋芹。不过付钱倒是爽快,都是现银。”
“我去看看。”杨奇伸手接过了醋芹坛子。
他拉开了布帘,走到店铺里,就看到一个书生打扮的白脸年轻人坐在那正等着。
杨奇把醋芹坛子放在桌上。
年轻的客人对着杨奇笑了笑,把坛子里的醋芹取了一些出来,就着包子大口吃了起来。
杨奇借机仔细打量着他,年龄二十出头,顶着个山羊鼻,打扮倒是斯斯文文的,就是吃相有点难看。
这个时代,一副斯文游学书生打扮的,基本都是各大家族的后辈,也只有他们,才有不事生产,专心读书的资本。
白面书生感受到了杨奇的目光,他抬起头来,对着杨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就好这口醋芹。”
或许他把杨奇当做了等着收饭钱的伙计,说完,他伸手到怀里,想着掏些银两出来,可摸了两下却突然愣住了。
杨奇盯着他的手,手指上的皮肤滑嫩,是正常读书人的手。
他不是燕军探子。
杨奇暗暗松了口气,当下笑着说:
“忘带银钱?没事,出门在外,难免有难处,这顿我请。”
山羊鼻白面书生朝着杨奇拱了拱手,表示谢过,继续埋头吃着。
杨奇看他左右开弓、吃得开心,哪里还有点书生的斯文样子,于是调笑到:
“客官,还没娶妻吧?有没人说媒?该不会是你这吃相把媒婆都吓跑了吧。”
白面书生伸手擦拭了下嘴边的酱汁:“有了这口醋芹,我都可以把我自己的姓给忘了。”
白面书生说话口无遮挡,却让挑起话题的杨奇愣住了。
这个时代,门阀世族横立,一切都以家族为基础,讲究的是“坐不更名、行不改姓”,名流们见面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自报郡望、家门。
就连杨奇,也是通过交好秦王,好不容易才弄了个弘农杨氏的身份。
平日里听到的故事里,为了捍卫家族姓氏尊严,拔剑决斗的主角清一色都是这些从大家族里出来的年轻人。
不过这人看着斯文,说起话却还真的是疯疯癫癫的。
没话找话的杨奇只能讪笑几声。
这时,门口一阵喧哗。
杨奇走了过去,雪地里,一群衣衫褴褛的人正在门口挤着,有几个人手上还拿着的破碗表明了他们的身份。
老魏掌柜多年来都有救济的行为,所以他们寻上了门来。
只是,杨奇注意到,这些人身上所穿的衣服,竟都是新旧混合着的。
杨奇看着他们冻青了的脸,叹了口气,转身正准备叫伙计把蒸好的包子笼搬出来,就看到那个白面书生,从腰间取出一个东西,“啪”地轻拍在桌上,喊了句:
“伙计,你这还有多少包子都拿出来,账算我的。”
说完,年轻人站了起来,从店门口的人群中挤了出去,走了。
“咦,那个人不是昨天帮我们的好人吗?”
“是啊,就是他,昨天把身上所有的银两全部拿出来,给我们买吃食、买衣裳,不然我们昨夜也许就熬不过去了。”
杨奇往远处望去,白面书生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风雪中。
魏叔他们端着包子笼走了出来。
杨奇转向了白面书生刚才坐的位置,突然他眼睛瞪大了。
接着杨奇大步走了过去,从桌上抓起了白面书生留下的那个东西。
一面为鱼,一面为龙,鱼目和龙眼都活灵活现,正是一枚鱼龙符,和之前自己得到的那枚一样制式的黄金鱼龙符。
。。。。。。。
昏暗的地牢里。
一旁的士兵拿着火把往朱四雄脸前凑去。
朱四雄满脸胡渣,手上脚上还带着镣铐。
跪坐在地上的朱四雄一下子难以适应,他眯着眼睛本能地避让着光线,却被人架住拖了出去。
坐在上首,文官打扮的人冷冷地说道:“都这么多天了,朱统领,别再浪费时间了。你赶紧都招了吧。”
“呸。”朱四雄朝一旁吐了口唾沫,冷笑了一声:
“我最后再说一次,军师遇刺身亡,我是有责任。
不过那是我身为侍卫统领保护不力。
你们别想把什么脏水都往我身上泼。”
那个文官明显习惯了朱四雄的不配合,当下就只能例行公事地说:
“朱统领,那麻烦你再回答一次以下的问题。”
朱四雄知道,他们反复地问问题,就是要从自己的回答里寻找破绽,如果这些回答里,哪怕只有一点和前面不一样,他们就可以以此为突破口。
那文官的声音毫无感情:
“那日,在并州悦来楼,你说你看到军师行为反常,在那样危险情况下,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按约定往马车躲避,反而是往悦来楼去。
朱统领,你怎么看这个情况?”
“还有,朱统领,在悦来楼外,你说刺客识破了侍卫队的标记,乘乱混入了侍卫队中。
而你只识破了一个刺客,实际上却是有两个刺客。
可那些侍卫都是你精心挑选的,又怎么会出现这情况?”
军师身上唯一的伤口,同时也是致命伤就在胸口,那军师当日所穿长袍上胸口的位置为何会完好无损?
另外,按你所说,那时天色昏暗,刺客又是如何能在那么暗的马车里,一击得手?”
朱四雄懒得再回答,那个刀笔吏的口气开始气恼起来,称呼也随之改变:
“还有,朱四雄,一个多月前,你明明已经在并州城外农舍把那刺客围住,重重包围之下为何会被他逃脱?
你又是如何知道他会在那里出现?这些事情里,朱四雄,你究竟隐瞒了什么?”
狭小幽暗的地牢里,文官的声音在回荡,朱四雄借着光在那看着墙上的苔藓,苔藓盘根错节,往四周蔓延着,毫无空隙,令人窒息。
。。。。。。。。。。。。
“王爷,这个朱四雄可是个人才,眼下正是用人之际…”
“你也知道,黑衣军师和国修军师名为师徒,两人关系实际更胜父子。
黑衣军师的死,我们总要给国修军师一个交代。
何况眼下是计划的紧要关头,我们还需要接管了并州事务的国修军师的支持。
张统领,眼光要放长远一点。”
力王行宫外。
破阵营张翼走了出来,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
幽暗的地牢里。
“开门。”一个豪迈的声音响起。
“可是,张统领……”狱卒面露为难。
“还要我说第二遍吗!”声音明显不耐烦了。
“不敢,不敢。小的这就开门,这就开门。”狱卒连忙拿了钥匙开锁。
“老张,大老远就闻到了,有酒,有肉,赶紧摆起来。”朱四雄对着跨进牢门的张翼说到。
张翼把怀里的酒坛子放了下来,用手使劲拍了拍,撕开封泥,倒在碗里:“嘿,这酒我藏了好几年,今日便宜你了。”
朱四雄举起酒碗和张翼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门外的狱卒蹑手蹑脚地偷听。
朱四雄和张翼两个人却没有再说话,只是重复着倒酒、碰杯、喝酒。
酒坛子见底了,张翼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带着酒劲朝着外面吼到:
“怎么、这么暗,还不快、去取灯烛来,别误了老子喝酒!”
狱卒吓得连滚带爬。
朱四雄开口了,语气平淡:“日子定了。”
“三天后,斩刑。”张翼背对着朱四雄直直立住,口齿清晰:“我能为你做什么?”
坐在地上的朱四雄,对着张翼举起了手中的酒碗:
“老张,帮我带句话。”
张翼侧耳倾听。
朱四雄一口喝光碗里的酒:
“带给个女人。”
第16章、恩情
并州之变当夜。
并州城各处大院里,到处是火光,到处是刀光剑影,惨叫声、惊呼声连成一片。
高家大院的一处偏僻厢房外。
朱四雄大步地走过来,他看了看围在外面不攻进去的几名侍卫,抛了个凌厉的眼神过去。
手下的侍卫们却满脸贼笑地朝着朱四雄挤眉弄眼。
朱四雄一时摸不着头脑,这间屋子也不像是个适合贮藏财物的地方,为何要特意通知自己过来。
今天保护黑衣军师加上和刺客斗法已经耗费了朱四雄大量的精力。
此刻他懒得思索,当下走上前去,抓住门帘猛地一甩,便直接一把推开了房门走了进去。
房门口的门帘被高高甩起,上面的珠子敲打在门板上,噼里啪啦。
屋内,墙上贴满了红色的剪纸,靠里的地方摆着一张床,一个年轻的红衣女子侧靠在床沿。
她外衣半褪,露出内里红色的褂子,在满屋子红色烛光下,更加显得娇媚。
朱四雄却发出一声轻嗤,他朝着地上吐了口唾沫,就要转身离去。
红衣女子突然张口:“黑衣军师谁杀的?”
朱四雄没有理睬。
红衣女子追问:“刺杀黑衣军师得手的,是不是个左撇子?”
朱四雄停下了脚步。
他想了想,先前假扮侍卫刺杀自己和自己缠斗的人是左手拿匕首,而假扮侍卫扶着黑衣军师到马车上,并刺杀了黑衣军师的是右手持剑。
他转过头来:“不是。那个左撇子满脸络腮胡的刺客也是被并州第一刺客杀了。”
外面传来高家仆人害怕的尖叫声。
“连胡黑都死了!哈哈!我就说这次刺杀高家不能参加。”红衣女子突然开始笑,笑得停不下来,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朱四雄嘴角抽了抽:“我本来还以为你是要求饶的。”
红衣女子好不容易停下了笑:“朱统领,我是要救你的。”
朱四雄停下来看着红衣女子,她的眼神里带着几分期待,还有渴望。
半晌,朱四雄开口说到:
“哦,我前两日送宴席请柬的时候来过高家,应该是那时被你瞧见的吧。”
他环顾四周:“你怎么住这么偏僻?”
红衣女子:“他们妒忌阿翁疼爱我,阿翁去世后,他们就把我安排在这边了。”
朱四雄点了点头:“原来是高家小姐。”
穿红衣的高家小姐这回认真地说:“朱统领,我是要救你的。”
朱四雄眨巴了下眼睛,也不看着高家小姐:“长得还算有几分姿色,只可惜是个疯婆子。”
说完,他再次转身准备离去。
高家小姐:“朱统领,你难道不想抓住杀害黑衣军师的真正凶手吗?”
朱四雄有些不耐烦,他朝着一旁吐了口唾沫:“女人,收起你的小把戏。我不吃这一套。”
高家小姐走上前来,带来一阵香风。
她伸出手指在朱四雄壮硕的胸膛轻划了几下,调笑道:“是不想,还是抓不到?”
朱四雄压低了声音:“如果我告诉你,被杀的只是军师的替身影子呢?”
高家小姐一下子愣住了。
朱四雄看着她,得意地笑了起来。他伸手使劲抬起高家小姐的下巴:“我突然对你有了那么一点兴趣。”
高家小姐喃喃自语:“你不是并州人,你不知道,并州第一刺客,绝非浪得虚名。这几年,他要刺杀的人,从来没有失手过。”
朱四雄没有理睬,他俯下身子,就要亲上去。
“那真正的黑衣军师现在在哪里,是在城外驻地吧?”高家小姐眼前一亮,她挺着脖子,得意地笑了:
“听说,这次燕军在并州城外只有两千人,今晚应该都调来城里了吧。”
这回轮到朱四雄愣住了。
高家小姐甩开朱四雄的手,背过身去:“我说了,我是要救你的。”
朱四雄看了看高家小姐,就转身大步迈出房门,同时大声吩咐:“看住这里,别让任何人进出。”
。。。。。。。。。。。。。
屋前雪地,白茫茫一片。
一名女子,一席红披风,红披风里依旧一身红衣。
张翼一身戎装黑甲,骑在黑色骏马上。
高家小姐侧看飘雪的天空:“他现在还活着?”
张翼手拽着缰绳:“还能活三天。”
高家小姐干脆利索:“带我去见力王。”
张翼转开了脸:“嘿,力王又岂是谁都能见的。”
高家小姐斩钉截铁:“你想救朱四雄,就得听我的。”
张翼左顾右盼,像听到笑话一样嗤笑:“谁说我想救他。”
高家小姐没有答话。
张翼停下了动作,看向了红衣女子。
高家小姐正在盯着他。
张翼也看着红衣女子,足足半晌。
高家小姐的眼神没有丝毫退缩。
“嘿,老朱哪里找的这女人。”在战场上杀人无数的张翼,却再次不自然地左看右看,最后还是把视线停在了红衣女子脸上。
看着面前穿红衣的高家小姐认真的脸,张翼的笑容慢慢消失。
。。。。。。。。。。
屋内,杨奇手上把玩着黄金鱼龙符,他把鱼龙符翻了过来,后面用篆文刻着一个“肆”,这是那个爱吃醋芹的山羊鼻白面书生留下的。
他从怀里拿出一个一模一样的,背面同样用篆文刻着字的黄金鱼龙符,上面刻着却是另一个字:“捌”。
这是上次前往长安前,那两个少年“水儿、火儿”的主人、那位戴着鬼脸面具的元公子给的信物。
这几枚黄金鱼龙符做工精巧,绝非常物,看上去应该不是家族的信物,倒像是传闻中某个门派的信物。
对了,水儿说过他家公子师出名门。
在这个士族门阀的时代,也只有世家子弟,才有入选名门拜师的资格。
而且,那位戴鬼脸面具的元公子和贵妃相识,还能够通过黄金鱼龙符做为信物,把雷击木送给贵妃,这说明他的身份肯定是上流世家子弟。
既然他们出自同一个师门,那么爱吃醋芹的山羊鼻白面书生是排行第四,那戴鬼脸面具的白衣公子是排行第八?
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那位山羊鼻白面书生,为了周济难民,把身上的银两全部都给出去了,就不懂得给自己留一点饭钱,结果吃个包子都没钱付,还真妥妥的世家公子哥不懂给自己留后路的做派。
还有那位在半山腰亭子里摆着熏香炉、美酒,还戴着鬼脸面具的元公子。
“我家公子师出名门,志在匡扶天下…”
想起水儿的话,杨奇笑着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
“又是世家公子哥们闲着给自己找的乐子。
匡扶天下?我可没你们那么大志向,现在我只想着等这次这个不记载于史册的叛乱过了,当个富家翁。”
。。。。。。。。。
力王宫殿中,温暖如春。
座下笙簧盈耳,舞姿动人。
座上力王正枕在温香软玉中,仰头喝着美酒。
“咿呀”一声,殿门被推开了,带进来一阵寒风。
力王被扰了兴致,有点恼怒地扭头看去,只见袅袅婷婷一名红衣女子,自百芳丛中穿过,向着自己走来。
力王嘴角轻撇,露出笑意。
殿门慢慢关上。
站在殿外的张翼轻叹了一口气。
他抬起头看向空中飘雪,天地白茫茫一片。
。。。。。。
并州之变当夜。
满脸汗水尘土混杂的朱四雄火急火燎地撞开偏僻厢房的门,方才城外营地里中军大帐中所看到的一切,已经让他无法再保持平日的冷静。
他几步冲上前,揪住高家小姐的衣服:“说,并州第一刺客在哪!”
“我会帮你抓到他。”高家小姐却一点也不害怕,她伸出手,温柔地擦了擦朱四雄的脸上的尘土:
“高家于我有恩。朱统领,你现在得先帮我做一件事。”
高家小姐的表现,让朱四雄突然想到军师常说的“保持冷静”,他松开了手:
“你是想要我放了外面那些高家的人?”
说着,他伸手去解自己衣领口的盘扣,想让自己更舒适一点,也更冷静一点。
可高家小姐的一句话却再次让他心绪激漾起来:
“我要你,帮我灭了高家满门。”
第17章、雪天
并州城,大雪纷飞。
白茫茫的大街上,一队身披轻甲的骑兵二十余人,护着一辆马车在道上疾驰,为首的正是张翼。
。。。。。。。。。。
包子铺,后院廊下。
杨奇和一名中年大夫说着话:“最近大雪天,因为拙荆的病,有劳章大夫了,还每天一大早都特意跑一趟。”
中年大夫却脸色严峻:“我观尊夫人的病,是一天天加重了。”
杨奇眉头紧锁:
“是啊,七娘那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根。
最近几年,特别一到这个季节,整日都要遭罪,可都没有这次反应这么大的。”
中年大夫摇着头叹了口气:“唉,尊夫人能撑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
杨奇一把抓住了章大夫的手臂:
“章大夫,您可是咱并州城数一数二的名医,可还有什么办法?”
“你先别急,我今日特意请了我师叔过来。”中年大夫转向一旁年少的大夫:
“文师叔,杨夫人现在已经咳出血块来了,依我的经验看,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杨奇也看向了那个从进门到现在都没说过话、还帮忙拎着药箱,结果被自己误认为是中年大夫弟子的年轻大夫,现在他的嘴里保留着秋七娘最后的希望。
个子瘦小的文大夫思酌良久,终于张开口,语气却不容置疑:“换汤药,还可以撑一年。”
。。。。。。。。。。
并州牙行,大厅正中间摆着张胡桌和几张胡椅。
张翼端坐在胡椅上,伸出手拎着水壶给面前的人倒了杯热汤:“天冷,李公公赶紧喝杯热汤暖暖身子。”
李公公伸手虚拦了一下:“张统领,咱家可当不起啊。”
被唤做李公公的人,皮肤黝黑、身体壮硕,一点也不像寻常印象里毫无阳刚之气的太监。
张翼也给自己倒了杯热汤:“李公公,您过谦了,谁不知道您跟随燕帝多年,是燕帝跟前第一贴心人。”
判军的首领起兵占领东都洛阳后,就自号燕帝,为了表示对原来朝廷昏君的不屑,他不让人称自己为皇帝,所以属下都称他为燕帝。
李公公却轻摇着头:“咱家只是奴隶出身,也就张统领有拿正眼看咱家......”
就在这时,蒋掌柜被几个士兵押解出来,粗暴地按倒在地。
蒋掌柜的面目因为疼痛而扭曲,表情却异常狠绝果敢:“哼,我说了我不知道!”
张翼看了眼李公公,意思是让李公公处置。
感受到张翼的尊重,李公公微点了点头,表示心领了,他轻抿了一口热汤:
“雪真大啊。没事,你慢慢想,咱家有的是时间。”
一旁的张翼也喝了口热汤,扬头呼出一口白练。
。。。。。。。。。。。。
送走了两位大夫,杨奇有点失魂落魄。
这时,他听到翻箱倒柜的声音,就走了过去,看到十三郎正在到处翻找,一会终于找到什么,就拿在手上。
杨奇问到:“十三郎,怎么了?”
十三郎停下了动作,把手藏在背后,支支吾吾:“没,没什么。”
杨奇走了过去,拉过十三郎藏在身后的手,他的手上是一枚金手镯:
“十三郎,这可是你娘留给你唯一的纪念了。你要干什么?”
十三郎急道:
“公子,刚才我都听到了,大夫说七娘的病更严重了,需要换汤药,还需要人参鹿茸那样的名贵药材。”
杨奇伸手拍了下他的肩膀:“手镯你就留着吧,我们还没到那地步。”
十三郎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你们就别再瞒着我了,我昨天遇见老周管家了,我都知道了。”
听了十三郎的话,杨奇楞住了。
“公子,你们不要以为我整天傻乎乎的,我其实都知道。
自从公子主事以来,像收高利钱、吞并土地那些获利高,但你们说缺德的行当,我们并州杨氏都已经退出了。”
十三郎掰着手指头算着:
“之前的债务,很多穷人根本还不上,公子都没有去追讨,反而烧掉了契约。
加上这几年你和三哥到处行善施舍,我们杨家的收入更是逐年减少。
只不过这次要不是老周管家告诉我,我还不知道,这几年我们早已经入不敷出了。”
杨奇挤出一丝笑容:“别忘了,我们还有刺客悬赏的收入。”
十三郎摇着头:
“可是我们出山之前,你早就立下规矩,不杀无辜之人,只除大奸大恶之人。
所以这几年我们虽然闯出个‘并州第一刺客’的名声,但实际收入并没有多少。”
杨奇一时不知该怎么说。
“这次我们心向朝廷,可都大半年了,朝廷军却还不见踪影,叛军倒是一直占着并州城。我们这么一大家子人,开销又大。”十三郎带着哭腔继续说到:
“老周管家告诉我,半个月前,公子你已经前往城外秘密庄园遣散了所有的庄客伙计。
还因为大家都携家带小的,又没有田地,没有了生计,你就把全部银两细软都分给他们当安家费了。
公子,现在的我们,是不是什么都没有了?”
杨奇宽慰到:
“等熬过了这段时间,我们并州杨氏还是会东山再起的。十三郎,你先把手镯收好。”
“可是七娘的病拖不了!”十三郎又掰起手指:
“人参鹿茸,那样的药材,价格又高,公子又需天天喝着、吊着,我们现在又缺钱…
公子,我是并州杨氏养大的,你也一直都是把我们当兄弟,七娘更是把我当自己的弟弟对待……
都现在这时候了,公子,你说,我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手镯。”
杨奇眼睛微红,伸出双手按在十三郎肩膀上:
“没事,有我呢。”
十三郎用力吸了吸鼻子:
“可现在情况下,一时间我们上哪里凑那么多银两?
公子,你是要去找老周管家和原来的庄客吗?”
杨奇摇了摇头:
“我们既已经遣散了他们.....何况老周管家为我们杨家操劳了半辈子,庄客们更是都拖家带小的......”
十三郎一脸愁容。
“不,还有个地方......”杨奇轻踱了几步,心里有了主意,他看向秋七娘房间的方向。
既然我是并州杨氏的当家人,家里的担子,就交给我吧。
第16章、高额悬赏
牙行,大门洞开,风雪往里面直灌。
张翼和李公公端坐在胡椅上,依旧喝着热汤。
温暖舒坦的汤水已经添加了三次了。
蒋掌柜缩着坐在前厅冰冷的一角已经半天了,他嘴唇上已经泛出薄薄的霜,两腮的肉在不住地颤抖。
整个牙行里,只有呼啸而过的寒风,中间夹杂着张翼喝着热汤水淅沥呼噜的声音。
张翼转头招呼了一声,士兵们也凑到胡桌前,倒上一大碗热汤水大口喝了起来。
天真的太冷了。
李公公紧了紧身上的披风。
这时,张翼看到一个少女端着个碗从后院走了出去,碗上面飘着白白的热气。
手下的士兵们上前拦住了她。
少女开口了:“把人冻坏了,你们还是什么消息也得不到。让我去劝劝他。”
张翼看了看李公公,见他没有反对,就挥了挥手,士兵们让开了。
接着张翼就坐在那饶有兴致地看着少女扶起蒋掌柜,又慢慢地喂着蒋掌柜。
蒋掌柜回过神来,却是斥责:“翠儿,你到前面来干嘛!”
翠儿不急不恼:“舅舅,你就告诉他们吧。”
蒋掌柜烦躁地伸手推开翠儿手中的碗:“我不知道。”
翠儿却再次把碗凑到蒋掌柜嘴边喂着:
“也是,道上有道上的规矩,舅舅家在这并州经营牙行,都百来年了。
牙行靠的就是个信誉,这要是泄漏了事主消息,以后还怎么在这牙行里讨饭吃。
那是自断生路,砸子孙的饭碗,以后还怎么去见列祖列宗。”
张翼嘴角露出笑意。
李公公也开口笑道:“姑娘,你这是劝人吗?”
翠儿扶着蒋掌柜站了起来,又把他扶到胡桌前坐下,张口说到:
“牙行,开起门做的是撮合人的买卖,就像媒婆说媒,郎有情,也要妾有意才行。
哪里有人家姑娘没相中你,就拿媒婆出气的道理。
按我说,这姑娘没相中你,也该想想是不是自己给的聘礼不够,要么就是诚意不够,只有空口白话,没见真金白银,人家娘家自然是看不上的。”
张翼听乐了:“嘿,这小姑娘”。
李公公点着头:
“这点姑娘说的在理,咱是来请人办事的,不是来抓人的。”
他手一挥,士兵搬了个小箱子上来,然后打开。
李公公手指着箱子:“这里是黄金一百两,是订金。”
翠儿露出满意的笑容:
“这才是做买卖的道理,在商言商,我们这就去再安排发布消息。”
说完,她拎起小箱子,拉着蒋掌柜往后院走去。
李公公回过头向着张翼解释:“既然硬的不吃,那就来点软的试试。”
张翼点了点头。
等李公公转过头去,张翼嘴角冒出一丝笑意,又旋即消失。
。。。。。。。。。。
后院门后,蒋掌柜把翠儿肩膀按住,急切地说:
“翠儿,你赶紧走,从秘道出去,这边舅舅来拖住。”
翠儿:“不行,要走一起走,我不能把你一个人丢在这。”
蒋掌柜压低了声音:“没事,他们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翠儿嘟着嘴:
“舅舅,要是在以前,我还相信他们不会把你怎么样。
但现在的世道已经乱了,并州城里各大户一夜间可都空了。
而且那两个人看着就不是普通人,舅舅,你快走,我这边来拖住他们。”
蒋掌柜拉着翠儿到了后院一处柴火间,他扒拉开柴矢,露出个隐蔽出口:“翠儿,快走!”
说完,他不由分说,在翠儿的央求声中,把翠儿从出口里推了出去,最后把柴火扒拉了下来,遮住出口。
前厅。
“今天风雪还真大,刚好给咱家个避雪休息的理由。”李公公转过头:
“咦,他们怎么去那么久,你们几个去后面看看。”
士兵们已经来到后院,到处探查着。
蒋掌柜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又整理了下身上的衣物,拎着箱子,慢慢地走出柴火间。
后院墙外,翠儿站了起来,在雪中向远处跑去。
。。。。。。。。。
前厅,士兵们在李公公的指挥下,把蒋掌柜拉出门外,围了上去,他们开始对蒋掌柜拳打脚踢,蒋掌柜抱着头在雪地里滚来滚去,箱子里的黄金散落满地。
张翼依旧在喝着热汤。
这时,一道身影冲到正在动手打人的士兵身边,把士兵推开,推了几下推不动,就从人群中挤了进去,抱在蒋掌柜身上,嘴里喊着:“别打了,别打了!”
刚才一直被打却没有吭声的蒋掌柜看到她,反而哭了起来:“翠儿,你怎么回来了!”
翠儿抱着他:“舅舅,你是我唯一的长辈了,我不能丢下你。”
张翼眼里闪过一丝意外:“这小姑娘倒是有情有义。”
李公公伸出小拇指挖了挖耳朵,又用指甲弹了出去:
“伶牙俐齿的,我还以为有什么特殊能耐,原来竟是逃跑,到底只是个小姑娘。”
士兵们再次围了上去。
张翼站了起来,他背着手,人高马大,威风凌凌。
在呼啸的风声中,他小声地嘀咕了句:“跑就跑了,还回来干嘛。”
。。。。。。。。。。
李公公一边指挥着士兵动手打人,一边嘲讽:
“你们牙行靠的不是信誉吗?咱家就想问问,这媒婆不去说媒,反而把委托丢一旁,算什么信誉啊?”
翠儿抬起头:
“我刚是出去和人家说去了。现在聘礼是够了,可这家有恶婆婆,你总要让人姑娘家好好考虑考虑啊。”
她这是把李公公比作“恶婆婆”。
身为太监,本就对这敏感,加上又是燕帝跟前的人,几时有人敢这么羞辱他,果然李公公被惹得有些不快。
他正要说话,张翼终于开口了:
“行,那麻烦媒婆您催催人姑娘家,让她快点做决定。我们等得很着急。”
李公公只好卖个面子:“最后一柱香时间。”
然后他盯着翠儿:
“到时间了要是不见人。哼,小姑娘伶牙俐齿的,舌头切了下酒,味道一定不错。”
蒋掌柜和翠儿相互搀扶着走进前厅。
蒋掌柜叹了口气:“翠儿啊,你还回来干吗啊,你怎么这么傻。”
翠儿挤出笑来:“舅舅,你平时不都说女子太聪明了会嫁不出去吗?”
蒋掌柜无奈地摇了摇头。
。。。。。。。
风雪更大了。
李公公扯着公鸭嗓子:“一柱香时间到了。”
翠儿闭着眼睛,嘴里在快速地嘀咕着。
士兵们拉扯着把蒋掌柜和翠儿拖到门外雪地里。
翠儿双手握在一起,语速飞快:
“只要今天有人救了我和舅舅,我一定......太上老君,土地公公,诸天神佛......”
李公公戏谑:“放心,割舌头不会很疼的。”
翠儿紧闭着眼睛,还在祈祷。
风雪中好像传来打斗声,翠儿念叨得更起劲了。
等翠儿好不容易念叨完三十六路神佛的名号,睁开了眼睛,就发现身前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而周围的几个士兵都跌倒在地。
她瞪大了眼睛,自言自语了一句:“神佛显灵了!”
张翼从里往外看去,一人于风雪中护在翠儿身前,他戴着绒帽身着披风,风把他的披风吹得猎猎作响。
来的人正是三郎。
张翼知道该自己出场了,他站了起来,先是小跑了几步,接着开始加速,步伐越跨越大,就像一匹狂奔的骏马冲了上去。
三郎先是把翠儿轻推到一旁,接着一把扯下披风,双手拿住披风的两角一甩,身体向着前方侧迈出一步,竟是把披风拦在身前,遮住自己身形。
风把披风吹着往三郎前方扬起,披风后三郎的身影隐约可见。
张翼此时已经冲到杨某跟前,他视线被拦,临时改出拳为用肩膀撞击,朝着披风后面撞过去。
谁料三郎却以后脚为支撑,前脚从容后撤,在雪地上划出一个半圆,完全避开了张翼的冲撞。
张翼一击落空,小跑了几步才卸下劲来,他转过身再次冲了过去。
三郎移动身子,顺着风向,两手一甩,披风再次遮住了身形。
张翼这次改变战法,他冲到三郎跟前,跳了起来,同时抬起拳头挥打过去。
三郎小退两步,又是后脚支撑,前脚划个半圆躲了过去。
张翼再次一击不中,反而因为被披风拦住视线,同时因为自己的拳劲造成身体重心不稳,他顺势就地一个翻滚,转身站了起来,身上沾的雪纷纷掉落。
一旁的士兵们几时见过张翼这样吃瘪,当下都目瞪口呆。
张翼站在那,没有再冲上去,他看着三郎,反而笑了:“嘿,有点意思!”
三郎把手上的披风一甩,披回背上。
就在这时,一只手从后面伸了过来,拍了拍三郎的肩膀。
三郎让开了,杨奇从三郎后面走了出来,对着众人挤出个笑容:
“听说,这里有个高额悬赏。”
。。。。。。。。
风雪中,爆裂的马蹄声响起。
蒋掌柜的脚下放着两个小箱子,他站在门口看着骑兵队护着马车远去。
许久,漫天飞雪中,一个人影闪了出来。
蒋掌柜盯着马车消失的方向,目不转睛:“你来晚了,他们都被带走了。”
那个人影:“我不是来找他们,我是来找你的。”
蒋掌柜有点意外。
那个人影:“黑衣军师之死,事有蹊跷。”
蒋掌柜哦了一声:“什么蹊跷?”
那个人影:“那日,行刺之时,黑衣军师突然扯开了自己胸前的衣襟。”
蒋掌柜愣了愣。
那个人影:“关于刺杀黑衣军师的那个委托,我要全部的细节......”
蒋掌柜郑重地点了点头。
第19章、师门
行进的马车里,杨奇、三郎、翠儿、李公公和张翼五人端坐其中。
李公公小声问到:
“张统领,他就是我们要找的人?是不是太年轻了点,咱家还是有点不放心啊。”
张翼没有刻意压低音量:
“过去三年,并州第一刺客一共出手了十二次。”
他顿了顿,随手把玩着手上的铃铛,眼睛却看着三郎:“没有一次失手。”
李公公将信将疑。
杨奇看着张翼:
“你们是燕军的人?几个月前,并州第一刺客可是刺杀了黑......”
张翼打断了他:
“我只知道,我们是来找人帮忙解决麻烦的,而你们......”
杨奇会心一笑:“而我们刚好最擅长帮人解决麻烦。”
“嘿!”张翼笑了笑,他把铃铛抛还给杨奇,转身下了马车。
几人无话,只有马车车辙压在冰雪上的声音。
三郎突然张口问到:“为何要带上这位姑娘?”
李公公话里有话:“带上她,咱家才放心。”
杨奇顺着李公公的视线看向了翠儿,从三郎现身后,翠儿的目光就一直停留在三郎身上,傻子也能看出来问题了。
马车开始减速。
张翼的声音传来:“李公公,快到并州府衙了。”
李公公看了看杨奇他们,说到:“你们就呆车里别出来。”
说完,他撑开马车的帘子弯腰走了出去。
杨奇耳听着李公公在外和张翼对话。
李公公笑道:
“我奉燕帝的旨意,要去拜会国修军师。你们就在这等着我。”
张翼连忙问到:“公公,这马车?”
李公公的笑声传来:
“我自幼在马背上长大。不过倒许久没有骑马了,今日,便骑马过去。驾~”
张翼看着一骑上马瞬间感觉就变得不一样的李公公,他策马奔腾的样子,倒一点都没有在燕帝面前伺候时唯唯诺诺、诚惶诚恐的影子。
杨奇瞅了一眼三郎和翠儿,微微一笑,也掀开帘子出去了:“大雪天,正是纵马好时光。”
。。。。。。。。。
马车里。
三郎说话了:“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翠儿没有回答。
三郎接着说下去:“我真的没有想到,竟然会这样子再遇见你。”
翠儿赌气般地把脸别过去:“你认错人了。”
“我怎么会认错呢,你爹是我的枪棒教头,而你……”三郎看着翠儿的眼神变得温柔,陷入了回忆。
沙地训练场上。
年少的小男孩,坐在沙堆里,他的腿上、手臂上都是伤痕。
一个差不多大的小女孩跑了过来,她从怀里拿出盒药膏:“七号,你今天怎么又受了这么多伤!来,我帮你涂涂。”
小男孩虽然疼得呲牙咧齿,但还是先顾着表达感谢:“谢谢你,翠儿。”
“不用谢,谁让我是你老大呢。”翠儿一边涂一边说:“对了,七号,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听我爹的话。你说了不就不用挨打了。”
小男孩举起手臂,敲着手臂上小小的肌肉:“翠儿,你不懂的。我如果连这都坚持不下来,那以后长大了,还怎么成为男子汉大英雄,还怎么去除暴安良、保护弱小。”
翠儿刚好在他手上淤青处揉着,小男孩发出一声惨叫:“啊!”
翠儿连忙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小男孩强笑:“没事没事,这点伤算什么,我以后可还要保护老大你呢。”
翠儿轻拍了下小男孩:“对了,七号,我知道这边有个秘密出口,可以到外面山谷玩,现在那边开了好多花呢,我们去那边玩吧。”
“嗯,走。”
天地间,阳光下。
两个孩子的欢笑声飘荡,伴随花香阵阵。
。。。。。。。。。。。。。。
三郎解释着:“我曾经去找过你们,可是连牙行蒋掌柜都没有你们的消息。我就想,肯定是你躲起来不想见我了,不然怎么会找不到你……”
翠儿没好气地回了一句:“他是我舅舅,是我爹不让他说的。”
“哦,难怪,我就说嘛,你怎么会不理我这个唯一的小跟班。”
“本来就是,我可是你的老大。”翠儿说完,转了过来,却看到三郎正带着笑意得意地看着自己。
两人互相看着,都没有说话,眼里只有似水柔情。
翠儿先崩不住了,她对着三郎,挥舞起她的小拳头来:“你讨厌!”
三郎由着翠儿捶打着自己,面具后,笑容满面。
马车外,张翼从火堆旁拿过加热后的水囊,刚靠近马车,就听到里面的笑声,他拿水囊的手停住了,愣了愣,转身走开。
。。。。。。
“我从小就和爹一起生活在并州陈氏训练用的秘密山谷里,有一天,在那里,我遇见了一个小男孩,大家都叫他七号,后来,我们成了伙伴……”
“那一天,我又准备去找他玩,却看到我爹正在收拾包裹。爹告诉我,他的训练已经完成,我们以后不能再呆在秘密山谷里了。我想去和七号道别,却被我爹拉走了。”
“后来,过了几年,我在大街上再见到七号的时候,他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穿着破烂的小乞儿,也不是那个训练中总是受伤却咬牙从不哭出来的小男孩了。
我看到他戴着面具,跟在公子的身后,我想。或许,这辈子我都没办法和他再说上话……”
翠儿转向三郎时,看到三郎正痴痴看着自己。
“师父,他还好吗?”
“他前年就因病过世了。”
“为何不告诉我?”
“爹不让我说,他说我们家已经亏欠并州杨氏太多太多了,不能再去给你们添麻烦了。”翠儿说着说着就哭了:
“爹去世的时候,我就陪在他的身边,他说那些孩子里,他最牵挂的是你。
他还说,如果你知道了他的事,肯定会来看他的,这样万一被人发现了你的身份...”
三郎伸出手搂住了翠儿的肩膀:
“世上知晓我是公子的替身影子身份的人屈指可数,师父他是为了最大程度地保护我身份的秘密,保护我和公子。”
。。。。。。。。。。。。。
“翠儿,以后你就不要再叫我七号了。”
“哦,那我叫你什么?”
“师父曾经给我们这代替身影子重新定过排行,你以后可以跟他们一起,叫我‘三郎’。”
“三郎?”
“嗯,公子觉得我应该比他小,所以他排第一,我排第三;可实际上.....”
“他还不知道?”
“我没有告诉他。”
“那好,不,以后我要叫你‘七郎’。”
“啊,为什么?”
翠儿得意地抬着下巴,笑而不语。
。。。。。。。。。。。
一个多时辰后,李公公策马而回。
勒住缰绳,李公公兴奋地对着张翼说:
“国修军师要镇守并州,防范杨素偷袭,所以他年底、正月都不会回京。”
说完,他朝着张翼做了个“妥了”的动作。
正在烤火的杨奇眼珠转了转,没有说话。
等李公公上了马车,感觉车内气氛有点不一样了,心情颇好的他打趣道:
“姑娘家准备怎么报答我这媒婆啊。哈哈。”
一句话羞得翠儿满脸通红。
三郎干脆数起了车上木头纹路。
。。。。。。。。。。。。。。。
并州城原太守府衙,自从燕军占领这里后,这里已经被改成了并州治所。
本该生炭火的季节,房间里却连烛火都没有点,显得阴冷彻骨。
一人坐在阴暗的案后,好像在闭眼养神。
案前,有差士打扮的人跪在地上,从他来汇报李公公一行人的行踪,已经半个多时辰了。
冬日的板砖,冷气逼人,让他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下去吧。”
“谢国修军师。”
耳朵里终于听到命令的差士连忙压抑着解脱的喜悦退下。
等差士离开,国修军师从案后站了起来。
只见他身材修长,长发披肩,一袭黑袍及地,但周身笼罩着一股冷冽的阴郁之气,俊美却苍白。
“哼,竟然让李猪儿这个阉人来刺探我。那么,师兄,下一步的计划是要开始了吧。”
他赤着脚轻踱了几步。
半晌,他又自言自语,语气幽幽:
“并州,长安,接下来该洛阳了吗......”
第20章、霸王
恰逢大风雪的季节,道行险阻,却一路风雪兼程。
一路上,李公公时不时就离开马车,在风雪中和张翼并驾齐驱、策马奔腾,算是过足了马背上的瘾。
趁着李公公不在马车上的间隙,杨奇、三郎和翠儿都在揣测着此行的目的地和悬赏刺杀的目标。
李公公明显的宫中太监特征,为首的张统领和座下骑兵一身散发的肃杀之气,让此行显得更加神秘。
。。。。。。。。。。。
这一日,一行人终于来到了一座城池前。
李公公掀起马车上的帘子:“这一路风雪,泽州倒是难得的好天气。”
杨奇在心里快速地回忆思考着:
“泽州,是山西和河北接壤之要冲,更是山西南下中原的门户,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
听闻叛军起兵之时,就迅速地占领了这里。”
上次自己去长安,走的是西北线,就是为了避开东线这一路上被叛军占领的城池关卡。
那么,作为位置如此重要的城池,叛军必然会安排一个重要人物在这里镇守,他是谁?
他会是这次自己要刺杀的目标吗?
。。。。。。。。。。。
泽州,习武场。
场下数千名燕军士兵,还有七八十个被俘的朝廷官兵。
一人手持长戟,在场中傲然挺立。
一群燕军士兵用长枪逼迫着其中的三十多个朝廷官兵走进习武场中央台上。
“想活命的,就拿起地上的武器。能走过三招的,就放你走!”
几个士兵抬着一个箱子走了上来,他们把放在里面的刀剑统统都倒在地上。
一旁的燕军士兵再次高喊催促:“想活命的,就拿起地上的武器。能走过三招的,就放你走!”
朝廷官兵中,有几个士兵眼睛里露出狠光,捡起兵器就朝着场中的人冲了上去。
“哐。”
“呛。”
几声过后,他们已经躺在地上不能动了。
剩下的官兵们围在一起,其中一人咬着牙喊了声:“列阵,左右夹击!”
官兵们分成两队,各持兵器,排着阵型从左右同时进攻。
那人却先发制人,往左边一队逼近几步,尔后手中长戟如长虹贯日,直插进阵型之中,又顺势左右扫荡,一招就把整个队伍的人打得七零八落、血溅满场。
这时,右边一队已经杀到,那人转过身来,却是一声怒喝。
吓得这一整个队列一个急停,瞬间人仰马翻。
而那人却狞笑着把手中长戟向着他们劈下......
。。。。。。。
习武场门口,张翼率领着一群骑兵护着一辆马车进场了。
那人居高临下瞧见了:“看来,客人到了。”
接着,他伸出手指对着场下剩下的三四十个朝廷官兵:“你们,一起上,我赶时间!”
“一起上,我们人多!”朝廷官兵们咬咬牙拿起了兵器,嚎叫着冲了上去......
。。。。。。。。
自马车进入习武场时,杨奇和三郎就把马车里的帘子拉开条缝,偷偷往外看去。
翠儿感觉到杨奇和三郎的呼吸逐渐变得急促起来。
“怎么了?”翠儿也想往外看,却被三郎伸手按住肩膀,拦在身后。
习武场中央台下,马车停了下来。
李公公爬出了马车,正准备打招呼,可等他看到周围的情况,就“哇”一声扶着车厢呕吐起来。
在扑面而来的血腥之气中,在自己沉重的呼吸声里,杨奇瞪大了眼睛,看着映入眼帘的一切:
是血流成河、
是满地的残肢断腿、
是还未断气的朝廷官兵们抱着伤口绝望的哀嚎、
是场上那个唯一站立着、满身血污的男人持戟狞笑的脸。
“霸王!霸王!”
全场叛军士兵们开始欢呼。
原来是他。
我要刺杀的人,是你吗?
无双霸王!
。。。。。。。。。。。。
一袭红衣的女子,推开了房门。
门口有两个士兵守着,他们伸手拦住了高家小姐。
高家小姐大声叫到:“力王呢?放我出去,我要见力王!”
两个士兵置若罔闻。
高家小姐跺了跺脚,重重地关上了门。
不一会,就听到里面一阵乱响。
那是高家小姐在里面打砸器物。
两个士兵只互相看了看,就继续眼观鼻,鼻观心。
。。。。。。。。。。。。。。
换了一身便装的张翼手里拎着坛酒,走到地牢门口。
他停了下来,欲行又止。
牢头看到了,赶紧陪着笑,转身去打开地牢的大门,可等他转过身来,却没有看见张翼。
地上只放着他带来的那坛酒。
幽暗的地牢深处,朱四雄披头散发,胡渣满面,坐在乱草堆垫的地上。
一动不动。
只不过他手上脚上已经没有了镣铐。
。。。。。。。。。。。。。。。。。。
房间内,杨奇踱来踱去。
“当今世上,唯一有资格被称为“霸王”的人,就是叛军首领燕荣的次子、昔日在朝廷校武场上一口气连败九员大将,被当时的大隋皇帝称为“霸王再世”、在燕荣起兵谋反后又被封为力王的燕厉。”
翠儿接着分析着:
“这里是泽州力王府。现在看起来,七郎,我们要刺杀的人不是他,反而是他需要我们,而且他们很需要我们。
不然他们也不会连我要和你在一起的要求都同意。”
看来,在从事牙行的舅舅身边,她学到了不少。
三郎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杨奇取笑到:“这就‘我们’、‘我们’起来了?”
翠儿红着脸,继续分析:
“既然这里是力王宫,那么那个一路与我们同行的张统领,应该就是力王手下第一干将,破阵营的张翼。”
三郎依旧只是点了点头。
那人身上所显露的杀伐气息,的确是只有经过无数沙场厮杀的人才能拥有的。
翠儿伸着手指在空中虚点:
“这个世上,需要让力王花重金去招募刺客刺杀的人,可没有几个。这个被悬赏刺杀的人,究竟是什么人呢?”
翠儿走来走去地思考着,却发现三郎眼睛瞪直,全身在微微颤抖。
杨奇也有点奇怪。
翠儿其实一早就察觉到了三郎的不对劲,这会终于忍不住了:“七郎,你怎么了?”
三郎凝视着自己的双手:“只要一想起白天在习武场看到的一切,我的身体就会本能地、忍不住颤抖起来。”
翠儿上前搂住了三郎。
杨奇深吸了一口气。
依偎在翠儿怀里的三郎,不停地颤抖着。
……
公子。
是刺客厉害?
还是战场杀将厉害?
这是我,第一次见识到战场杀将的强大。
也是我当刺客以来,第一次,有了害怕的感觉。
第21章、长房生的
翠儿走出房间。
门口是一道弯曲的回廊,没有看到有人守着监视。
翠儿在回廊上走着,就看到一个身影倚靠在回廊上,是张翼。
翠儿笑着打了个招呼:“这么晚了,还没休息?”
张翼点头笑了下算是回应招呼。
翠儿手指着一旁的大殿,那边传来隐约的丝竹声:“他们都去参加宴会了,你怎么没去?”
张翼举起手上的酒壶:“嘿,热闹应该属于年轻人。我有这就够了。”
两个人都笑了。
翠儿靠着回廊的横栏坐了下来,她抬头看到天上的月亮:“今天的月亮真圆。”
张翼:“十五了,马上要过年了。”
翠儿看着月亮,随口问到:“你有孩子吗?”
“有,女孩!”说起孩子,张翼整个人都兴奋起来:
“嘿,别看我长这样,我女娃随她娘,有双漂亮的大眼睛,每次一看到我就会笑,可讨人喜欢了。”
翠儿也跟着开心:“多大了?”
张翼却一下子楞住了,狠狠地灌了一大口酒:
“如果她还活着,也差不多有你这么大了。”
翠儿有点诧异,看向了张翼。
张翼又大大口地喝了口酒:“算起来,也有十几年了。”
翠儿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张翼继续往自己的嘴里灌酒。
两人无话。
张翼猛地突出一口酒气:
“突厥,是突厥南下劫掠。
我那会北上戍边,那些达官贵人们只会守着他们的城池、他们的坞堡、他们的庄园,却放任突厥在我们农舍烧杀抢掠...”
他的拳头拽得紧紧的。
月亮藏在了云后。
良久。
“嘿,瞧我,和你一个小姑娘说这干嘛。酒真不是好东西。”张翼摇了摇手中酒壶,深吸了口气:
“夜深了,早点休息吧。”
“你也早点休息。”翠儿起身就要离去,却又停了下来:
“放心,江湖有江湖的规矩。我们既然接了委托,而且还要了双倍赏金,就一定会履行约定。你不用一直守在这。”
张翼举起手中的酒壶朝着翠儿虚敬了一下。
等翠儿穿过回廊,张翼看着她的背影,喃喃说了句:
“嘿,英娘,她还真像你。”
。。。。。。。。。。
第二天一早,杨奇、三郎和翠儿再次坐在李公公的马车上出发了。
这次,张翼没有随行。
“李公公,我们要去哪里?”这些时日下来,翠儿已经和李公公很熟了,就开口询问。
杨奇也看向了李公公。
李公公面带笑容:“回洛阳!”
杨奇和三郎互相看了看。
东都洛阳!
。。。。。。。。
接下来这一路走得倒是不快,甚至还很悠闲。
几天后。
“这,就是洛阳?怎么这么…破旧?”翠儿拉开车帘往外看去。
杨奇也看着洛阳城,完全没有想象中的光鲜。
历经魏晋南北朝,足足几百年时间,天下虽然战乱连连,但因为洛阳城的战略地位,洛阳城的占领者们都特意保持着对洛阳城的修补。
特别是百年前北魏孝文帝迁都洛阳,洛阳更是再次焕发新春。
可这才百年时间,而且十几年前大隋王朝建立之后,也曾经修缮过洛阳城。但眼下的洛阳城,却一副年久失修的样子。
叛军占领洛阳后,难道没有修葺洛阳城?
感受到二人的询问目光,李公公懒洋洋地说到:
“我燕军攻下洛阳后,燕帝就下令把城中贵重财宝悉数搬回幽州。”
幽州是燕军的大本营。
翠儿当即说到:“这和强盗有什么区别?”
三郎开口道:“翠儿,慎言。”
翠儿吐了下舌头。
杨奇哈哈笑了:“这和我们商者一样,都是为求财。”
李公公却毫不在意:
“我们东北边军起兵,本就是因为不满朝廷对西北边军的偏袒。
除了突厥,他们掌握的军,防的只有小小的。
而我们东北三镇却是要面对突厥和占据了辽东数百年的高句丽两大蛮寇。”
马车已经转入洛阳城的主街。
李公公接着说下去:
“这么些年,我们多少幽燕将士血染黄沙,才保得北境安宁,可他们那些呆在长安城里的官老爷们,就是偏袒西北军。
我们的将士们想添个衣衫,这么小小的军需,都能拖个一两年,后来甚至干脆停止了供给。
而西北边军,有什么好处都是他们的,凭什么?就凭他们是朝中那些关陇权贵的兵?!”
原来自魏晋之后,几百年来,草原部族相继崛起,前有匈奴、鲜卑,后有柔然、突厥,时常南下劫掠。
为了抵御草原部族的入侵,历代王朝在狼厥南下的两大必经之路上各自设置了两个军事重镇,在西北的是以朔方军为首的西北边军,治所在灵州。
在东面的,就是以并州为治所的河东兵镇,两镇互为犄角,共同抵御突厥的入侵。
此外,在东北,还有个趁中原内乱占领了辽东数百年的高句丽,也时常南下劫掠。
朝廷为了抵御高句丽入侵,在东北还建立了幽州兵镇和辽东兵镇一大一小两个兵镇。
后来为了赶在突厥合围之前突围,大隋选择三路主动出击突厥,其中燕荣前往幽州。
幽州,那是在中原的东北,就把这三镇统称为东北三镇。
本来所有边军的补给都是由朝廷供应,这几年在苏威治下,朝廷决定不再供应东北三镇,而是让其自行就地敛财,筹集粮饷本就不易,何况是在时常交战的边疆苦寒之地,更是物质贫乏,粮饷补给经常短缺,为此东北三镇官军抱怨连连。
而西北朔方军却依旧享有朝廷的供应,只因为他们的主要构成来自王朝的中心统治阶层——关陇权贵和归属于他们的府兵。
同样是为国出力,却享受不同的待遇,因此东北三镇一直对朝廷的偏袒耿耿于怀,两处边军的矛盾更是由来已久,并最终在黑衣军师的谋划推动下,发生了这次的叛乱。
翠儿跟着舅舅蒋掌柜在牙行已经多年,各类消息灵通,对这其中的缘由也是熟知,当下脱口而出:
“这不是和嫡长子继承制一样嘛。一个是大房生的,不哭都有奶喝;一个小妾生的,没人疼没人爱。”
李公公哑然失笑:“你这小姑娘倒是机灵。”
翠儿看着李公公心情不错,又问:“那我们现在去哪里?”
李公公随口答到:“回宫里。”
“宫里?”翠儿明白了:“原来我们这次的目标在洛阳宫中。”
李公公脸色剧变:“你怎么知道的!”
翠儿笑着说:
“能让手握重兵的力王都只能暗中雇佣杀手的,这世上本就只有区区数人。
此次你又带我们去洛阳宫里,加上李公公你的身份,那就更好猜了,目标肯定是在洛阳宫中。”
李公公脸上阴晴不定。
三郎在一旁没有说话,车内有自己在,一切安好。
李公公瞥了一眼三郎藏在袖中的手,也没有说话。
为了缓和气氛,杨奇笑呵呵地说:“我们只为求财而来,其他的与我们无关。”
李公公转头看向翠儿,也笑了:“小娘子,接着说说看?”
翠儿:
“早听闻燕帝宠信段氏,恰巧近来段氏又诞下一子,为此燕帝还晋封她为唯一的一品嫔妃,号‘屏妃’,并特意昭告天下。
李公公,你说这说明什么?”
李公公反问:“这能说明什么?”
翠儿伸出食指一点:
“大燕立国以来可一直没有皇后,加上中秋时,燕帝又加封这个不足一岁的幼子为关中王,并再次昭告天下,燕帝的心思可以说已经明明白白写在告示上了。”
李公公安静地听着。
翠儿朝着李公公眨了眨眼:
“哎,这回是后来者居上,小妾生的要继承家业,而大房的儿子却没奶喝。这让大房出身的力王怎么忍,所以力王才会让我们来解决麻烦…”
李公公愣了一下,随即把手指放在嘴前做出“嘘”的动作,紧张地说:“噤声,这里可是洛阳城!”
翠儿再次吐了个舌头。
杨奇和三郎互相看了看,轻笑一声。
李公公舔了舔嘴唇,看着杨奇压低声音问到:“那你什么时候动手,准备怎么做?”
杨奇:“你只需要看到结果就行,我怎么做你不需要知道。”
李公公再次提醒:“王爷吩咐了,一切等他回洛阳了再说。”
杨奇:“力王何时到洛阳?”
李公公:“燕帝要在正月初一举办开春大典,王爷在那之前定会回京。”
翠儿插嘴:“今天是腊月廿三,还有七八天。”
这时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急切的马蹄声。
他们透过窗帘看出去,一队骑兵飞驰而来,随后把马车团团围住。
为首骑兵大喝:“停车,盘查!”
马车夫大声训斥:“瞎了你们的狗眼,这是燕帝跟前李公公的车驾,谁敢来拦!”
“嚯”的一阵拔刀声。
接着为首骑兵再次大喝:“下车!”
车内。
李公公有点不知所措。
杨奇的眉头微微皱起。
翠儿自言自语道:“洛阳的探子不会这么厉害吧,刚说完就来。”
第22章、拓跋逊
李公公躬身拉开了车帘:“原来是黑石将军。”
额前梳着草原部族特色小辫子的黑石在马上行了个礼,声音洪亮:
“李公公,我等奉拓跋统领之令,对所有进入洛阳城的车辆进行盘查。”
李公公左右看了看,只有黑石和他手下的骑兵。于是他伸手挖了挖耳朵,又弹了弹指甲:
“咱家的车也要查吗?”
黑石:“近日前来朝贺的突厥使团、高句丽使团相继遇袭。我等奉拓跋统领之令,所有的车都要盘查。”
李公公皮笑肉不笑:
“咱家和拓跋统领同在燕帝跟前效力,黑石将军不会连这个面子都不给吧。”
黑石在马上装作没听见,只顾着用手转着额前的小辫子往四周看,他手下的骑兵们挥舞着兵器,对着马车。
杨奇说到:“翠儿,你去把李公公拉进来。”
翠儿就探手出去拉了拉李公公。
李公公退回马车里,阴沉着脸:“狗仗人势,现在连他们这些下等奴隶都敢不把咱家放在眼里。”
杨奇给李公公出主意:“李公公,你问问他,洛阳城里谁最大?”
李公公眼睛亮了,他露出了笑,再次弯腰出了马车:“黑石将军,请前面带路。”
黑石一脸纳闷。
李公公昂首挺胸:“咱家刚从并州宣旨归来,奉燕帝之命,一回洛阳即刻回宫覆命。还有劳黑石将军护送一程。”
黑石指着马车迟疑道:“可是...”
李公公:“可是什么,难道拓跋统领的命令比燕帝的圣旨还重要?”
黑石楞住了。
李公公不再搭理他,转头吩咐了车夫一句:“走”,就扭身进了马车。
车夫也跟着趾高气昂,扬起马鞭,对着黑石喝到:“还愣着干什么,把路让出来,后面跟着去。”
黑石皱了皱眉头,挥手招呼手下骑兵们跟在马车后。
车内,杨奇朝着李公公竖了竖大拇指。
李公公嘴角憋着得意。
马车才行了一段路。
又是一阵马蹄声传来。
李公公拉开车帘看了过去。
透过拉开的车帘,杨奇看见一个一身草原部族打扮、古铜色皮肤的健壮汉子率队策马而来。
黑石和他手下的骑兵们喜出望外,连忙抱拳行礼:“拓跋统领!”
杨奇小声说到:“原来他就是燕军三大统领之一,和朱四雄、张翼齐名的拓跋逊,来自草原的神雕手。”
拓跋逊拉住马,眼睛透过李公公拉开的车帘往马车里扫了一眼。
杨奇心里一颤:“好犀利的眼神。”
三郎第一时间把翠儿护在身后:
“翠儿,把头低下来,不要和他对视。”
李公公心里暗骂了一句:“他怎么来了。”
当即出了马车,堆着笑,拱手道:“原来是拓跋统领,奴......”
拓跋逊冷冷地打断了他:
“某奉主公之命,对所有进入洛阳的车辆进行盘查,如有抵抗,格杀勿论。黑石,这里有什么问题吗?”
黑石正准备答话,李公公就抢着回答了:“没有,没有问题。”
拓跋逊冷哼了一声。
李公公知道这事避不过了,他连忙转身,深吸了一口气,一咬牙拉开了车帘。
拓跋逊看了进去,只见里面有两男一女,都以奴仆之礼跪坐在马车里,两手叠着按在右边膝盖上,低垂着头。
李公公随即反应过来,他转身对着拓跋逊,脸上挤着笑:
“原来的人用着不爽快,刚好在并州,国修军师送了这几个懂事的。”
原来李公公虽然身为太监,负责服侍燕帝,但身为燕帝的贴身太监,在不当值的时候,也有人伺候自己。
“国修军师送的?”拓跋逊又扫了车里的人两眼,最后还是招了招手,手下两个骑兵翻身下马,朝着马车走过去,就要进车搜查。
李公公再次向着拓跋逊躬身行礼,他侧开身子,为那两个骑兵让出位置,只是他掩藏在宽大袖子后面的脸却扭曲狰狞。
骑兵爬上马车,开始在马车里翻查,一会之后,他们把视线看向了跪坐在一旁的杨奇、三郎和翠儿。
三郎低垂着头,满头长发遮住了他的脸,他的手隐藏在宽大的袍子袖口下面,好像握着什么。
两个骑兵互相看了看,一个骑兵凑了上去,另一个骑兵则伸手握住了别在腰侧的军刀。
三郎依旧跪坐着。
正低垂着头的李公公眼睛也瞪大了,他的气息开始变得急促起来。
“驾,驾~”
这时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哐当哐当地从洛阳主街上驰来。
众人都看了过去。
只见车上挂着一个翠绿色的小番旗,迎风飘扬。
李公公眼珠一转,连忙下了马车跪地行礼。
拓跋逊也翻身下马单膝跪地,骑兵们纷纷下马跪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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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车上翻查的两个骑兵连忙也下了马车,跪在地上。
杨奇、三郎和翠儿也跟着下了马车,跪在李公公身后。
马车到众人跟前,停了下来。
众人高呼:“屏妃千岁!”
马车帘子掀开了,里面却是一个小太监。
李公公看过去,发现却是自己跟前的小太监小倪子,不过最近自己去并州,所以就让小倪子替着在屏妃面前听用。
小倪子急急从马车上跃下,奔到李公公面前,扶起李公公:
“李公公,您怎么才回来啊,快,快,小王爷一直哭闹,屏妃娘娘唤你快去。”
李公公看了一眼拓跋逊,见他没有阻拦,当下轻拍了几下小倪子的手:“小倪子,你前面行着。”
说完,他连忙转身爬进马车,同时大声喊了句:“快,回宫。”
杨奇、三郎和翠儿也跟着钻进马车。
马车夫扬起鞭子,跟随在屏妃的马车后往洛阳宫中奔去。
。。。。。。。
车内。
李公公坐定,摇了摇头,当下自嘲道:
“咱家跟着燕帝已经十多年,也算得上是燕帝身旁的老人了,谁不得给咱家几分面子。
可那拓跋逊却比咱家更豪横。一来,他追随燕帝已经二十余年;二来,在他眼里,燕帝面前,他是兄弟,咱家只是奴隶。
栽他手上,咱家没话说。”
“看出来了,人人都敬称一声燕帝,只有拓跋逊唤他做主公。”翠儿对着李公公微笑了一下,表示理解,接着转移话题:
“前面那是屏妃的车?”
李公公点了点头:
“那正是屏妃的香玉宝车。瞧见那翠绿色的番旗没,那是屏妃专属旗号。燕帝有令,此旗如御驾亲临,旦见此旗,文官停轿,武将下马。”
翠儿哦了一声:“难怪刚才你们...”
李公公想到刚才的情景,当下有些得意:“他拓跋逊虽然比咱家豪横,可在屏妃娘娘跟前,却还是咱家能说得上话。”
说着,李公公把头转向三郎。
方才为了应付检查,三郎的面具已经摘了下来。
李公公看了看杨奇,又看了看三郎,开口问到:“方才你手里握着什么,不会真的是把利器吧?”
三郎对着李公公笑了下,张开了手,他的手上是一个因为出炉好些天已经变得硬梆梆的包子。
。。。。。。。
洛阳大街上。
拓跋逊站了起来,他看着李公公马车的背影,若有所思,过了一会他招手唤了黑石过来,吩咐了几句。
黑石迅速地策马跟随马车而去。
第23章、小曲
几个人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洛阳宫殿中响着。
小倪子边快步走边说:
“前几日,屏妃娘娘染了风寒,为了避免把病气传给小王爷,就和小王爷分开睡。
谁知小王爷这几日却一直哭闹,连包姑姑也哄不住。
娘娘说,只有您老人家回来了,小王爷才能舒畅......”
李公公却停住了脚步,他正准备差人让杨奇、三郎和翠儿先行前往自己住所等待,可一转身,就看到黑石正在后面跟随。
他心想:“眼下被拓跋逊盯上了,要是让他们呆在自己住所,只怕一会人就被黑石给抓走了。”
前面小倪子见李公公不走了,就转身催促:“李公公?”
李公公回头看了杨奇他们一眼,示意他们跟上,自己随即小碎步迅速地小跑起来。
到了一处殿门外,就听到里面传来婴儿的哭声。
小倪子站在门槛处,转身小声催促。
李公公却再次站住了脚步,他低头在自己身前上下看了看:
“咱家一路舟车行来,浑身尘泥,怎么敢抱小王爷。”
小倪子急了:
“哎呀,我的祖宗啊,这可怎么办,小王爷都哭成那样了!”
李公公小声吩咐:
“小倪子,咱俩身材差不多,你的住所比较近,马上去取一套你的干净衣物来。
还有,给咱家打盆水,咱家先洗手洁面,可不能让小王爷粘上咱家身上的尘泥。”
小倪子急急去了。
杨奇站在李公公身后,心想这李公公在洛阳城里和在洛阳城外之时,还真的是判若两人。
小倪子打了盆水:“李公公,这一时之间也没有热水......”
李公公摆了摆手:“放这,你快去取衣物来。”
小倪子连忙跑去了。
李公公看了看铜盆,他猛地憋了一口气,把脸低到盆里,用手拂起水来。
天气寒冷,水又冰凉,冻得他直哆嗦。
李公公一副忠仆的表现,让杨奇他们眼里都闪过一丝疑惑。
这时,里面婴儿的哭声近了。
一个中年宫女抱着包得严实的小王爷把头探出殿门外:“李公公,你快点哩。”
“包姑姑。”李公公哆嗦着应着:“快了,快了。”
他又加快速度清理着手上的污垢。
小王爷哭得更凶了。
宫内传来两下咳嗽声,中年宫女包姑姑急了。
就在这时,一阵歌声传来。
“公洒马力嘎,韩急八一松,阿八公,阿玛公,艾急公......”
原来是翠儿。
在翠儿清澈的小曲声中,小王爷竟然慢慢停止了哭闹。
李公公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转身愣愣地看着翠儿。
翠儿停了下来,小王爷又开始哭闹。
“阿八公门嘟嘟嘿,阿玛公门乃西嘿.......”
翠儿继续开口唱下去,小王爷停止了哭闹。
李公公随即反应过来,他伸手轻碰了下包姑姑,小声地说:“姑姑,外面冷,赶紧把小王爷抱进内殿去。”
小王爷已经安静下来,还打了个呵欠。
李公公对着翠儿做了个手势,翠儿点了点头,继续唱着歌,迈进门,陪着包姑姑往后去了。
半晌之后,小倪子捧着一叠衣物急急跑来,他看到李公公站在地殿门外守候,而里面却没有了小王爷的哭声,他一头雾水,正准备发问,就看到翠儿从殿门出来了。
翠儿小声说到:“小王爷睡着了。”
李公公点了点头:“对了,你刚才唱的是?”
翠儿:“是高句丽的小曲,我舅舅的牙行有不少高句丽逃荒来的奴隶。”
李公公再次点了点头:“高句丽,蛮夷之地,也就这曲子还不错。”他转身就要带着杨奇他们离去。
“哇~”小王爷的哭声又传来了。
包姑姑急匆匆跑出来:“娘娘说,让刚才那位姑娘进去陪小王爷。”
翠儿看了眼李公公,就进去了。
殿门内再次传来翠儿的歌声,小王爷又停止了哭泣。
李公公站在殿门外等待。
包姑姑又出来了:
“娘娘说,李公公舟车劳顿,先回去休息,就让那位姑娘留下来陪着小王爷哩。”
李公公连忙点头应允:“有劳姑姑了。”
等包姑姑进去了,李公公转头看了看杨奇,杨奇也看着李公公,两人都没有说话。
。。。。。。。。
洛阳宫中,李公公住所内。
三郎依偎在门后。
李公公不安地踱来踱去。
杨奇说到:“放心,翠儿为人机敏,不会泄露。”
李公公停下了脚步。
杨奇又说:“而且,刚好让翠儿了解清楚那个殿里的情况。”
李公公还是不放心:“明日你们随我一起去看看。”
。。。。。。。。
翌日,屏妃殿外。
包姑姑出来:
“翠儿姑娘说一会等小王爷睡着了,她就出来。
李公公,您老人家眼光就是好,带个人回来,就能让娘娘开心。
昨儿个娘娘可是拉着翠儿姑娘说了一晚上的话哩。”
李公公紧张地问:“娘娘和翠儿姑娘聊了一晚上?”
包姑姑:
“可不是,娘娘对翠儿姑娘可是欢喜得很哩。
对了,李公公,娘娘还说要向您讨人哩,让您把翠儿姑娘留在这里。”
李公公:“娘娘和小王爷喜欢,那就留着,那就留着。”
包姑姑笑了笑:“难怪娘娘常说李公公最有孝心哩。”
李公公:“瞧姑姑说的,奴这是应该的,应该的。”
包姑姑看向了杨奇和三郎,最后,她的眼神在三郎全身上下扫了几遍:
“你就是七郎?好俊的小哥,难怪昨天晚上娘娘拉着翠儿姑娘说话,翠儿姑娘一晚上却都在念叨着你哩。”
三郎挤出一丝笑。
杨奇笑嘻嘻地说:“为什么不是我?”
包姑姑白了杨奇一眼:“你们俩兄弟是长得挺像的,不过翠儿说的七郎成熟稳重,才不像你这么能说会道的。”
杨奇呵呵笑了两声。
这时,跑来一个小太监:“李公公,燕帝要你过去。”
李公公连忙应允,可走了两步,又回头看向杨奇他们。
包姑姑笑道:“娘娘一会要见见七郎。李公公,您放心去吧,娘娘说了,她已经留一个翠儿了,不会把你的人都抢走的哩。”
李公公这才转身小碎步跑起来。
包姑姑对着李公公唾笑了一声,侧身回了殿里。
杨奇就和三郎继续在殿外等待,他乘机再次观察周围,和昨天一样,殿前没有安排卫兵,最近的都在殿外数十步开外。
过了有一刻钟时间,包姑姑再次走了出来:“小王爷睡着了。娘娘让你们进去。”
杨奇和三郎抬起脚就要跨过门槛。
“慢着!”
一个洪亮的声音传来。
包姑姑和杨奇他们都转身看去。
一人正大步走来,他的身后跟着几个全副武装的卫兵,正是黑石。
黑石的目光绕过杨奇,盯着三郎:“进去前,必须先搜身!”
虽然黑石满脸带笑,可在那一刻,三郎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猎物,被猎手盯上了。
第24章、去势
黑石当着包姑姑的面叫住了杨奇和三郎,说要搜身。
这让包姑姑有所不悦:“七郎是娘娘要见的人。”
黑石面露难色:“姑姑,这是我职责所在。”
杨奇和三郎互相看了看,他慢慢地张开双手,等待搜身。
三郎也跟着举起手。
黑石努了努嘴:“把外衣脱了。”
杨奇迟疑了一下,周围的士兵已经把手按在刀把上了。
杨奇就笑着说:“脱就脱。”
他看了看黑石,伸手慢慢去解身上的盘扣。
包姑姑插嘴道:“等等,外面风大,到殿里去。”说完,不由分说,一手一个,拉着杨奇和三郎就跨进了殿里去。
黑石等人连忙跟上。
殿里。
杨奇慢慢地脱着。
三郎面无表情,跟着杨奇脱掉了外衣。
士兵上来搜身,从杨奇胸口的衣襟里搜出两个东西,放到黑石手上,正是那两个黄金鱼龙符。
黑石在手上颠了颠:“这是何物?”
杨奇眼珠一转:“这是我家祖传的护身符。”
“护身符?”
杨奇点了点头。
黑石是漠北部族出身,对中原的物件本就不太懂,当下只是冷哼了一声,随即又问:“既是护身符,为何一个人拿两个?”
“这是我们祖传的,我是兄长,自然由我保管。”杨奇嘴里说着,眼瞅到翠儿出来了,就笑着说到:
“一旦我们有了意中人,就可以把这送出去,算是定情信物。
不过,很快,我兄弟的这个就要送出去了。”
翠儿刚从内殿走了出来。
杨奇已经把其中一个黄金鱼龙符塞到三郎手上。
三郎一怔。
翠儿已经伸手从黑石手上把两个黄金鱼龙符都拿了过去:
“这在我们并州,叫做聘物。
黑石将军,知道什么意思吗?”
这时,士兵已经搜完身,对着黑石摇了摇头,表示没有搜出别的东西。
“聘物?这个我知道。”说完,黑石看了看翠儿,又伸手拍了拍三郎的肩膀,露出神秘的笑:
“不过既入了宫,我看还是断了那念想......”
话只说了一半,黑石就挥手带着士兵们离开了。
留下杨奇、三郎和翠儿一头雾水。
翠儿朝着包姑姑笑了笑:“姑姑,小王爷已经睡着了。”
包姑姑却没有接茬,她叹了口气:
“翠儿姑娘,你就好生伺候着小王爷,等回头找机会向娘娘求情,争取早点把七郎安排出宫吧,晚了,就怕......”
说着,她就进了内殿。
三郎和翠儿更加不解。
杨奇已经隐约猜到,他只是笑了笑,一旦刺杀得手,自己和三郎自然就要离开了。
见四周无人,翠儿小声说:“这个宫里只有四个人,屏妃、包姑姑、小王爷还有一个是我。”
杨奇有点意外:“只有这么几个人?”
翠儿看着杨奇,点了点头:
“我一开始也觉得有点奇怪,屏妃是燕帝最宠爱的妃子,排场怎么会还不如普通富翁家。
后面我和包姑姑闲聊,才知道这屏妃出身普通人家,不喜欢人前呼后拥地伺候。”
杨奇听着翠儿的话,同时在观察着殿内外。
“这个大殿分为外殿和内殿,内殿只有五间房,屏妃、小王爷、包姑姑各一间,不过大部分时候包姑姑都留在小王爷房里照应。
剩下两间一间储物,另一间昨晚屏妃让收拾了给我住。”
翠儿继续说着:“小王爷的房间在最东边向阳的那间,屏妃的在第二间。同样因为屏妃不喜,殿里没有守卫。”
杨奇和三郎互相看了看,都在心里飞快地记忆着。
翠儿瞄着杨奇,欲言又止。
杨奇斜着脑袋看着翠儿。
“公子……”翠儿转头看向了三郎:
“七郎,我看屏妃人挺好的,一点架子都没有,小王爷又那么小,我们......”
杨奇笑了笑:“放心吧,我们从来不对无辜弱小动手。”
翠儿这才笑了:“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总不能逃跑吧?”
杨奇略一思酌:“这霸王来势汹汹,势在必得,少了我们,他们还会找别的刺客来,眼下我们就先稳住他们,然后见机行事。”
翠儿:“有你们在,我就安心啦。”
杨奇笑着拍了拍三郎的肩膀,往旁边走去,把空间留给他们。
翠儿有点羞怯地看着三郎。
三郎问到:“为何要叫我七郎?”
翠儿:“因为三郎是大家叫的,而七郎,是属于我一个人的。”
三郎轻笑着伸手帮翠儿捋了捋鬓边散发。
“哇哇~”后面传来小王爷的哭声。
翠儿微红着脸,她调头轻跑进内殿去了。
三郎看着她的身影,心里充满愉悦。
杨奇走了过来。
三郎一怔:“黄金鱼龙符被翠儿拿走了!”
杨奇微微一笑,他大拇指动了动,黄金鱼龙符翻了一面,露出背后篆文刻的“肆”字,他笑着说到:
“三郎,翠儿这是真的把黄金鱼龙符当做是聘物了。”
。。。。。。。。。
翠儿手上拿着黄金鱼龙符,来到内殿,没看见小王爷,就寻到屏妃的房里。
屏妃和包姑姑正在里面有说有笑,小王爷在一旁的小摇床里安睡。
翠儿笑着问到:“娘娘,您感觉怎样了?”
“我这风寒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屏妃看着包姑姑:
“姑姑,你瞧瞧,这么乖巧的姑娘家,咱怎么忍心让她一辈子独守空房?”
翠儿知道她在打趣自己,可又听不大明白,当下脸红扑扑地问:“什么独守空房?”
包小容姑姑:“难怪,我就说你和你的七郎怎么没反应,原来你们就没明白哩。”
翠儿一脸求解的表情。
包姑姑:“在这宫里,只有两种是男人。一种是高高在上的燕帝,还有一种就是侍卫。”
翠儿:“不对,不是还有李公公他们吗,他们不也是男人吗?”
包姑姑做了个深呼吸,才忍住笑:“他们是太监,不能算是男人。你的七郎,既然跟了李公公,回头也免不了......”
说着,包姑姑伸出两个手指,做了个剪子的样子,剪了一下:“去势。”
翠儿这才反应过来,她用双手按住自己的嘴巴。
那边屏妃和包姑姑已经笑得东倒西歪。
半晌,屏妃轻拍了包姑姑两下:
“好了,好了,包姑姑,我们就别再逗翠儿了。
翠儿,明日,我就给你的情郎安排个本殿侍卫的闲差事,这样,你们也有时间好好相聚。”
翠儿连忙单膝跪下,行了个礼:“谢娘娘。”
屏妃摆了摆手:
“没事,翠儿,我一见到你就觉得你我甚是投缘,再说,本来我这殿里就没有侍卫,燕帝都说好几回了......”
说着,屏妃的视线落在了翠儿手上的黄金鱼龙符上,她一下子楞住了。
翠儿:“娘娘?”
屏妃连忙咳了一声掩饰:“翠儿,你手上的是什么?”
翠儿站起来,把黄金鱼龙符递了过去。
屏妃抚摸着黄金鱼龙符。
包姑姑在一旁:
“这是翠儿的‘七郎’下的聘物。瞧这聘物,这纹路、这做工,他家祖上肯定也是大户人家哩。
我就说看七郎的言行举止,就不像是普通人家出来的孩子,唉,看来是家道中落......
不过,翠儿姑娘,你放心,只要你以后伺候好小王爷,娘娘肯定会包你们一家富贵的哩......”
翠儿:
“我一定会尽我所能照顾好小王爷的,倒不是冲着姑姑您说的富贵,因为我一见到小王爷就甚是欢喜。”
翠儿和包姑姑聊得开心,屏妃却对这一切充耳未闻,她深吸了一口气,把手中的黄金鱼龙符翻了过来,后面用篆文刻着:“捌。”
屏妃愣愣地盯着黄金鱼龙符,视线久久没有移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洛阳宫。
一个身材肥胖、肚子很大的人正在穿衣服,他就是燕帝燕荣。
两个小太监站在一旁用手往上托着他的肚子,李公公则跪在地上,用头顶着燕荣的大肚子,费力地从他肚子下系上腰带。
李公公辛苦地系好,就小心翼翼地站在一旁伺候。
一旁还站着几个小太监,在自己不在洛阳的这些日子,就是他们在伺候燕帝。
燕帝穿好衣服,大马金刀地坐下来,李公公连忙给他的银杯子倒上热酒。
燕帝突然张口:“来人,把那几个没用的奴隶拉下去打三十军棍。”
“燕帝,饶命。”
旁边几个小太监连忙跪下频频磕头求饶。
燕帝却充耳不闻,他伸出右手小拇指,在耳朵里挖了挖,又弹了弹指甲。
李公公看着燕帝的动作,暗里吞了吞口水。
卫兵们早已经见怪不怪,上来把那几个小太监拉了下去。
“其实他们这些日子伺候的还行,可你一回来,朕发现还是你伺候的舒服,所以朕必须要责罚他们。”燕帝半抬起头:
“猪儿,看来朕当初把你阉割的决定没有错。只是这次去并州,怎么去了这么久。”
李公公连忙跪在地上不停地磕起头来:“一路风雪阻塞,车马难行,燕帝明鉴。”
燕帝摆了摆手:“好了,好了,起来吧。屏妃告诉朕,让朕以后少发火、少责罚你们,朕照做就是。”
李公公爬了起来,站在一旁,他看着正大快朵颐的燕帝,心有余悸。
燕帝脾气极差,常无来由地责罚人,而且又喜欢用军中的规矩——军棍责罚,不只身旁的仆人,包括手下的官员,都吃过他不少军棍。
这时有个太监在殿外探头进来,李公公看到了就连忙走了过去,那个太监俯在李公公耳旁轻声说着什么。
尔后,李公公疾步走回燕帝身旁轻声禀报:“燕帝,突厥使团的副使元泰小王子求见。”
第25章、殿前侍卫
洛阳城,鸿胪寺。
一名三十出头、身着青色长袍、面相淳朴的男子坐在上席。
下面左右各坐着几个人。
其中位于男子左边的,清一色草原部族大皮帽打扮;位于男子右边的,其他人都是清一色高句丽部族的打扮,领头的却是一副中原文士的长袍打扮。
男子站了起来:
“这几日惊扰各位使者了,也请各位使者放心,我们已经在鸿胪寺外加强了警戒。
也请各位使者配合,为了安全,不要随便外出。
接下来,敬请诸位期待几日后我大燕国的开春大典,到时候燕帝还要大宴三日。”
等男子离开,草原部族为首的人看着高句丽部族的首领:
“东方使者,你们高句丽国的使者遇刺身亡,想不到你们竟能如此沉得住气啊。”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一副中原文士打扮的东方桐站了起来,慢条条地整理了下衣襟:
“再说了,这严庄是什么身份?
他的师长可是被燕帝封为‘立国首功’的黑衣军师倪子孝,严庄自己更是大燕国当朝国师。
这样的人对我们礼敬有加,我们又怎么能给他甩脸色。
阿史那将军,倒是你突厥使团,此次遇袭你竟然没有发作,这可一点都不符合你们突厥的国风啊。”
阿史那珪大咧咧地说到:
“刺杀,那是大隋的刺客所为,与大燕国何干。倒是你高句丽国......”
阿史那珪正说着,就看到东方桐已经转身离开,把他晾在那边,他不满地大声囔了一句:“猴子穿长袍,装什么斯文。”
东方桐脚步没有停,他背对着阿史那珪,轻嗤了一句:“蛮夷!”
等东方桐走远了,阿史那珪才转头问到:“元泰小王子回来了没有?”
旁边人:“回来了,此刻正在房内休息。”
阿史那珪点了点头,又吩咐到:“这几天不要再让他出去了。”
旁边人支支吾吾:“小的们可不敢管小王子,也...也管不了啊。”
“总之,小王子你们给我看好了。眼下是谈判的关键时刻,我突厥看上的河北之地,那高句丽蛮子也盯着要咬,这节骨眼上可不能让小王子闹出事来。”
说完,阿史那珪把肘架在胡椅扶手上,他伸出手指揉着太阳穴,自言自语:
“大汗啊,这块肉我突厥一定要吃到嘴里。”
阿史那珪面相宽厚,甚至还显得有些愚钝,但他却有一双和面相完全不符合的眼睛,很亮的眼睛。
。。。。。。。
严庄乘着轿。
等他回到自己府门口。
看守大门的下人小跑过来:“老爷,宫里来人了,都等了您一下午了。”
“叫他过来。”
一个宫人打扮的人跪了下来:“国师,屏妃娘娘请您这两日得空到宫中一趟。”
严庄点了点头,回到府中。
他走过前厅,绕到后院,后院寂静无声。
严庄站定,背着手,看向洛阳宫的方向,他的眼里,半空中,浮现出黑衣军师倪子孝的身影。
良久,严庄对着安静的庭院张口了:“吃了没?”
他顿了顿,又斯条慢理地说:“即日起,进一步加快刺杀突厥、高句丽两部族使者的行动。”
没有一句话语回答,因为在严庄眼里,那都是多余的。
天已经黑了,国师府中华灯初上,映照在后院手持兵刃、单膝跪着的数十名身着夜行服的蒙面人身上。
。。。。。。。
杨奇和三郎回到李公公的住处,却一夜都没有见到李公公。
原来这一日,李公公都战战兢兢地伺候在燕帝身旁,连夜里睡觉都在燕帝殿外的小隔间里,以备燕帝的随时召唤,中间李公公特意差人告诉杨奇他们,让他们老实呆着别乱跑。
可第二天一大早,就听到急促的敲门声。
杨奇潜伏着从窗户看出去,是几个佩刀的侍卫,来势汹汹。
“他们来干什么?难道被发现了?”
敲门声更急了,一阵连着一阵。
三郎点了点头:“公子,我去开门。”
杨奇在房间里四处打量,李公公的房间里没有刀具,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案上的花瓶上。
“呯”的一声。
门外,几个侍卫互相看了看,脸上都露着疑惑,他们的手都按在了刀把上,盯着房门。
就在这时房门突然一下打开了,杨奇的笑脸露了出来。
几个侍卫松了一口气:
“我们还以为宫里进贼了,你就是杨大郎和杨七郎吧,今天是你们第一天当差,赶紧跟我们走,黑石将军都等半天了。”
说着,几个人就上前拥住了杨奇二人:“七郎啊,以后我们就是同袍了,你们可要记住我,我是徐天,以后你可以叫我天哥…”
“去你的,在七郎面前托什么大。七郎,我是铁林,以后你叫我铁二就行。”
“哎哎哎,都往旁边让让啊,我才是第一个来报喜的人,七郎兄弟,我是金海,蒙兄弟们抬爱,都叫声金爷…”
杨奇一头雾水:“慢着,金爷,到底怎么回事啊?”
金爷举起手示意众人不要说话,然后他眨巴着小眼睛:
“您还不知道啊,屏妃娘娘特意降旨,调升你们做她的殿前侍卫。”
杨奇:“啊?”
金爷脸上随即露出自认为最迷人的笑容:
“这里就是宫城里,二位兄弟,欢迎来到新世界!”
“我去,被金爷给抢先了。”侍卫们愣了一下,马上又开始七嘴八舌争着说起来:
“屏妃娘娘的宫里可从来不安排侍卫,你们是头两个。”
“屏妃娘娘日后肯定是要当皇后的,二位兄弟,你们以后飞黄腾达是肯定的,
先说好了,以后我们就是兄弟了,回头有什么好处别忘了我们。”
杨奇连忙应着:“好说,好说”。在路过一处花圃时,趁侍卫们没注意,他悄悄地把袖口里藏着的一块用布包的花瓶碎片丢了进去。
在前呼后拥中,杨奇和三郎被带到了黑石面前。
一见面,黑石就笑道:“你们本事不小啊,两日之内竟攀上屏妃这颗大树。”
杨奇只得装出一脸憨厚。
“既然已经成为了侍卫,以后就是自家人了。需要注意的几点和你说一下,侍卫分为日值和夜值,不当值的时候可以回来侍卫驻所休息。”
杨奇一路上已经打好了腹稿,准备应对黑石的查问,结果黑石并没有发问,他在告诉了杨奇二人在宫中当侍卫要注意的一些要点后,就离开了。
杨奇和三郎按规定在驻所更换上侍卫的衣服后,离开了侍卫驻所,往屏妃殿方向走去。
在他们看不见的城墙之上,拓跋逊和黑石一直在注视着他的背影。
“屏妃娘娘向来不喜欢有人打扰,她的宫前就没安排过侍卫,这次却特意安排了这二人到她殿前守护,明显是看在那个翠儿的面子上。”
说着,黑石扭头看向拓跋逊:“统领,我查过了,那个翠儿被屏妃留下,纯属是巧合。可你之前说那两个人可疑,现在我们还要再盯下去吗?”
“既然是国修军师送给李猪儿的,应该没什么问题。不过屏妃娘娘也是该加强守卫了......”拓跋逊想了想,吩咐到:
“黑石,你明日再安排些得力的侍卫,就借着要和这二人轮值的名义,调往屏妃殿外,一定要保护好屏妃娘娘和小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