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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我自听花     我命清风赊酒来txt下载     我命清风赊酒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63.入城

    一路没有波折,在次日的傍晚时,客船终于到了旸山郡的地界。

    “前边就是码头了。”

    甲板上,太监小义遥指前方。

    相隔不太远,已经可闻码头上的鼎沸人声,自然也能见那些停靠的船只。

    “好热闹啊。”林主事手搭凉棚,道:“就算比起京城码头,也不逞多让。”

    “此地往前再去十里就是后周境内,过往的客商当然多。”鸿胪寺莫寺丞道:“往日也只是听闻这旸山郡的繁华,今日一见,却更胜传闻啊。”

    旸山郡其下七个县,唯旸山郡城最为繁荣,楚家便在城中。

    风帆降下,客船的速度慢了下来,一艘艘客船或走或停,仿佛游鱼。

    盗帅手按栏杆,轻声道:“你看这些船,发现了什么?”

    苏澈抬眼看去,只是几个打量,便道:“船舷上都挂着同样的牌子。”

    这些船,基本上每一艘的船舷上都挂着一块大木牌,上面用红色颜料写了个“楚”字。

    “楚家的生意,真大。”一旁,赵公公莫名说道。

    “下船吧。”范兴招呼一声。

    码头上,已经有不少人注意到了这艘有官兵随行的客船。

    “各位大人好。”有一山羊胡老头从人群里出来,身后跟了俩精壮的汉子。

    “你是何人,为何拦路?”有随行官兵上前,将其挡下。

    至于范兴等人自然只是看着,却不说话,这并非刻意拿捏姿态,而是一种京城上官外出巡视时的习惯。

    旸山郡再富华,那也是大梁治下,而他们是官,自可以随意行走。像眼前这非官非吏之人此举,已经算是没有规矩,可以拿下治罪。

    “诸位大人,在下是这码头上的包办。”山羊胡拱手道:“若是各位大人有事,尽管吩咐。”

    “包办?”洛侍郎淡淡一笑,“还未听说过有这个官职,凡大梁码头,皆有当地衙门管制,此地丞役何在?”

    山羊胡笑了笑,“码头人多,忙不过来,想来是去了别地巡视。”

    “你是楚家的人?”范兴看他一眼,问道。

    “正是。”山羊胡双眼眯了下,他当然能看出眼前这人是这一行中的话事人,而在方才,他一番打量,也是猜出了眼前这几人的目的和其中几人的身份。

    “带路。”范兴说道。

    “是。”山羊胡拱手应下,也不再多问。

    人群自动让开,山羊胡领着众人朝外走去,而其他人看了会儿,就又恢复了方才的喧闹。

    有码头苦力的吆喝声,有商人的呵斥,有船客的谈笑。

    盗帅莫名道:“楚家还真是势大。”

    苏澈点点头,像山羊胡那样打扮的人,他方才在码头看见了不止一个。

    整座码头看似吵闹无比,其实井然有序,这是很罕见的。

    要知道,走南闯北之人自然有几分脾气,就算商人和气生财,可此地尚有不少江湖人,更别说还有后周之人。

    但在这码头上,看不到丝毫会有冲突的样子。

    商人脸上没有担忧,不会担心货物丢失或是被偷,而行人同样如此。

    这说明这里很安全,或者说是有规矩。

    “各位稍等片刻,马车一会就来。”山羊胡道。

    林主事朝赵公公问道:“之前没通知当地衙门?”

    “咱们是代表朝廷来贺寿的,与当地官府没有关系。”范兴说道。

    赵公公点头,“范大人说的对。”

    一旁,山羊胡自然听得见,只不过没什么反应。

    ……

    旸山郡城的城墙很高。

    城门前,马车停下,众人从中下来,而最后一辆马车有随行的四个禁军照看,上面是从船上带来的寿礼。

    “京城城墙高十五丈,此处怕是得有二十丈了吧?”林主事皱了皱眉。

    于礼法上来说,这当然是逾制了。

    山羊胡左右看了看,故意压低声音,“因为毗邻后周方才如此,是黑风军的陈统帅亲自下令加固的。”

    林主事点点头,没说话。

    城门口有七八个官兵值守,此时见了众人进城,竟是连盘查也不,直接放行。对那明显是承载着重货物的马车更是视若无睹。

    当然,他们还是朝护卫马车的四个官兵多看了两眼,而这也不过是因为他们身上穿了玄甲,所以惹得注意罢了。

    林主事脚步停了停,对值守的军伍一人道:“为何不盘查我等?”

    那军卒一愣,下意识看向那领路的山羊胡。

    “嗐,各位大人穿着官服入城,他如何敢查啊。”山羊胡走过来道。

    “万一是冒充的呢?”林主事皱眉,“而且就算是官,三品之下过城门也要接受盘查。”

    山羊胡脸色不变,拱手道:“大人说的是,只不过前有各位大人,后有穿甲的禁军,他们只是小卒,肯定不敢拦。”

    那军卒听了,连忙行礼,恭恭敬敬。

    林主事哼了声,他当然知道,对方放自己等人入城,更多的还是因为有这山羊胡领路,这让他对楚家在当地的影响力更有几分了解。

    “好了,也别耽搁了,快些走吧。”范兴道。

    “是啊,后边还有不少百姓等着入城呢。”赵公公说道。

    苏澈和盗帅跟在人群后,也不说话,就像是随行的少爷公子,不甚显眼。

    而盗帅一双贼眼滴溜溜四下乱瞄,好像是在找什么,在看什么,在记什么。

    苏澈一边走,一边靠近,低声道:“看什么呢?”

    “守备部署。”盗帅嘴皮微动,却是传音。

    “你想干嘛?”苏澈看他一眼。

    “别紧张,习惯。”盗帅干咳一声,收回目光。

    看着苏澈不太信的样子,他便道:“每到一个地方,我都会先记下此地路线和布局,方便来去。”

    “不嫌累?”

    “能保命,不觉得累。”盗帅随口道。

    苏澈一愣,而后道:“好习惯。”

    及得进城,林主事随意四顾时,突然看得一物,惊讶道:“城中坊市间还有箭楼?”

    众人闻言,随之看去。

    那是在有些远的地方,有一幢明显要高于其他建筑不少的高楼,就像是城墙上的箭楼一样。

    “那边还有。”鸿胪寺的主薄指着一个方向。

    事实上,只是站在宽敞处,便能看到好几幢那种高楼,而更远些,便被眼前的街景和商铺挡住了视线。

    “哦,那不是箭楼,是见楼。”山羊胡摸了摸胡子,笑道。

64.所见

    旸山郡城有六十一坊市,而每相隔一百五十丈便有一见楼,上有擅弓弩者,眼力敏锐,五人为伍,配以千里眼,彼此以擂震鼓、打旗语、放狼烟、降染布与画棋等方式传讯。

    山羊胡看向众人,笑道:“偌大郡城,不管是坊间市场还是长街小巷,不管是商铺行肆,还是乱市角落,尽皆在咱们这见楼的眼下,纤毫毕现,毫无躲藏。”

    范兴看着,眼底略带几分凝重。

    京城,可没有这般阵势。

    要如此做,很困难,因为这代表着整座城池,对掌管此见楼之人或是机构将再无秘密。而没有人,会愿意如此毫无保留地,将自己呈现在别人面前。

    京城势力错综复杂,不少地下帮派盘根错节,与官府都有说不清的关系。而更多的,还是以朝堂中某些大人物为靠山,他们的生意怎能见得光呢。

    所以,京城很大,比这旸山郡城要大数倍,天子脚下,官军以十万计,却没有这等形似见楼的东西存在。

    林主事沉声道:“这可真是一项大工程啊。”

    山羊胡不在意地一笑,“百姓求的就是安生,能让百姓安居乐业,再费心费力也是值得。”

    一行人沿长街过坊市。

    “我观见楼上似乎并非全是官兵?”范兴问道。

    山羊胡目光闪了闪,开口道:“当然,这见楼的意义非凡,它的作用虽大,可有些时候难免也会出现意料之外的情况,这点不用小人多说。”

    “所以,还有其他帮派,或者,楚家的人。”范兴道。

    山羊胡点头,“是这样。”

    几位大人不时抬眼去看那见楼,因为这种时刻被人监视的感觉真的不好,而他们又是官,对此更为敏感。就像是那牛脾气且一根筋的御史,在拿纸笔看着你一样,让人好生不自在。

    而他们也想看看,这见楼是如何传讯的。

    但城中无事,他们没能看到。

    苏澈跟在人群之后,他此次除了苏定远安排的任务之外,是为入江湖长见识,当然要多看看。

    四下商铺繁多,却不显拥挤,行人匆匆,却自带几分沉稳安心,仿佛没什么好担心的事情一样。

    “楚家将这旸山郡经营成了自家的后花园。”盗帅说道:“咱们从进城到现在,也有一刻钟了,可还没看到一个巡防的官兵。”

    苏澈点头,他们没看到官兵,却不时会有成队的穿着带“楚”字服饰的人经过。俱都是持刀的汉子,身上透着一股彪悍之气。

    “天不早了,快些吧。”范兴说了句,然后上了马车。

    此前提出要步行看看城中风土人情的是他,现在主动上马车的也是他。

    他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士,对大梁有着深深的归属,对朝廷更是忠心耿耿。现在,只是从码头到这旸山郡城里,他所看到的一切,无一不表明楚家势大,且远超此前想象。

    而一想到六合世家之中,尚还有尹家和崔家亦属大梁,他心情就更为沉重。

    这是此前从未想过的,六扇门的情报中根本没有提及这点。

    范兴想着,是朝廷小看了这些江湖世家,只是稍有不察,便已经发展至此。

    其余人自然随他的意思,上了马车,在咯吱的车轮声里,朝楚家所在的城中而去。

    马车上,盗帅低笑道:“你看到方才那范捕头的脸色了吗?”

    苏澈摇头,“他是新任的六扇门总捕头,该有如此担忧。就像林主事他们,不也一样么。”

    “这是楚家的下马威啊。”盗帅摸着下巴,道:“明知道朝廷要派人来,还没有丝毫遮掩的意思,啧啧。”

    苏澈虽听着他的话,可想的却是父亲交给自己的差事。

    “或许,父亲是知道了什么。”

    车窗外经过与京城相异的街景,他早已无心去看。

    ……

    虽然还有两日才是楚老太君的寿诞,可此时的楚家却早就忙碌起来。

    采买的人进进出出,还有提前来拜访的,诸如那些离得远的宾客,或是因故不能亲自来的宾客,都会提前过来或是派人来,送上一份心意。

    马车在高高的府门前停下,有门口的下人看到了坐在车辕上的山羊胡,连忙迎了过来。

    “看样子,这老小子的身份比咱们想象中的还要高一些。”盗帅跳下车,随口道。

    他们一路通行无阻,所见到的楚家之人或多或少都带几分倨傲,可在见到这山羊胡的时候却收敛情绪,虽未行礼,却也看不到丝毫轻视。

    苏澈有些好奇,“我怎么感觉你对楚家好像很上心?”

    “有吗?”盗帅问道。

    “当然。”苏澈点头,“可能你自己没发现,总觉得,你好像对楚家有些敌视。”

    “你想多啦。”盗帅笑了笑,“应该说,我对这种大富大贵的人家,都上心,也都敌视。”

    苏澈只当他是在说自己的营生。

    而另一边,山羊胡则向楚家走出的门房说明了范兴等人的身份。

    意外的是,若是其他家族或是门派,一听宫里亲自来人,必然是受宠若惊,更何况这只是门房下人,见了朝堂中的大人物该是毕恭毕敬才对,可这门房只是惊讶了一瞬,便再无什么表情了。

    他说了句‘稍等’,然后便进府去通报,对众人置若罔闻。

    而府前的两道侧门地方,尚有来拜访的人排队等候。

    “当真无礼,这是什么意思?”林主事看着那门房背影,有些气愤。

    山羊胡赔笑道:“他就是一下人,这位大人何必跟他一般见识。”

    “下人就能不懂规矩了?”鸿胪寺的那位主簿冷声道:“不开化的山野刁民!”

    山羊胡的笑容淡了淡,不过没应声。

    “这楚家的架子,的确是大了些。”赵公公弹了弹小指指甲,淡淡道:“咱虽也不是要什么排场,可这出行前就递了消息过来,今日已到,门前竟连楚家迎接的人都没瞧见。反倒还要让咱们在这等着,现去通报。”

    “呵,这是没将咱们,放在眼里啊。”他抬眼,目光阴沉而锐利,仿佛老鹫盯上了腐肉。

    本因他的话而和尖细的嗓音而有不耐的山羊胡,一下将要说的话咽下,只觉浑身发毛。

    他这才想起,眼前这些人可不是官府那些任由拿捏而不能作何的软柿子,而是来自那遥远京城官场里的老狐狸。

    他们见过多少沉浮?

    往日里所听闻的那些,对京城那边的不堪好像都忘却了,山羊胡脸色讪讪,不知该如何自处。

    这时,有匆匆的脚步声从府中传来,并且连声道,“贵客临门,是楚家照料不周,怠慢了,怠慢了。”

65.楚家

    来人四十多岁,笑容和善,穿着一身书生长衫,倒像是治学问的举人。

    “拜见二爷。”山羊胡一见此人,连忙拱手。

    范兴听得这个名号,目光微闪,显然是将六扇门所记的楚家资料,与眼前这人对上了。

    楚家上有老太君,再有家主也即是老太君唯一的儿子楚昙,楚昙年事也高,家族事宜便交给了三个儿子。

    眼前的,便是专负责楚家与外界打交道的楚家老二,“金睛算盘”楚天舒。

    当然,楚家家大业大,旁系或是分家之中也有砥柱之辈,年青一代之中更不乏俊彦天骄,但在此场合,当然还是要够分量的人出面才行。

    等知晓了眼前这人的身份,赵公公等人脸色才稍霁,不那么沉着了。

    “楚某给各位大人赔不是了。”楚天舒抱着拳小跑过来,笑道:“府上客房早已备下,今晚楚某做东,城中花想容给各位接风洗尘,也当赔罪。”

    花想容,烟花场所,风月之地,是旸山郡城中最大的销金窟,常人进去一夜便不下百两。在入城时,这山羊胡对此有过介绍。

    赵公公是阉人,当然见不得那种地方,此时虽知对方是善意,却也难免不太高兴。

    范兴适时开口,“那等地方还是算了吧,若是回京后再思之虑之而不忘,可就有负圣恩了。”

    “哈哈,范大人说笑了。”楚天舒一脸亲近笑意,“咱们是为美酒好菜而去,只是让楚某略尽地主之谊。”

    说罢,他连忙侧开身子,到:“咱也别在外面说了,赶紧进府吧。”

    范兴等人当然寒暄一番致谢,而马车也一并入府,那山羊胡却是不知何时离开了。

    盗帅跟在马车后头,用手肘撞了撞苏澈,道:“人家连朝这马车看都没看一眼。”

    “你又来了。”苏澈无语。

    “什么话!”盗帅低声道:“我可跟你说,这楚天舒不是什么好鸟,大奸大恶虽然算不上,可手上的案子人命多了。”

    苏澈想了想,道:“可我也听说过他的名声,风评还算不错啊。”

    盗帅咧嘴一笑,“听说就是道听途说,你没有亲眼见,身边无人与他共过事,便不会知道一个人表里是否如一。”

    “听你这话的意思,你们墨家有人跟他打过交道?”苏澈好奇道。

    盗帅点头,目光从前方引路的楚天舒身上略过,“吃了大亏。”

    他没细说,苏澈便也不再问,不过知道对方不是无的放矢的性格,便对这楚天舒更多了些警惕。

    ……

    楚家很大,过道、院子数不过来,建筑风格也与京城迥异。

    一处院落前,楚天舒道:“诸位便在此住下吧,若有事尽管吩咐。”

    范兴看着一路随行的马车,微微皱眉,“此车上是陛下亲自挑选给老太君的寿礼。”

    他的意思,是今次对方只是给他们安排了住处,却没有让他们得见那位楚老太君。

    毕竟,他们是代表朝廷而来,这既然到了楚家,自然要先见一面楚老太君才是。而不是像眼前这样,虽是楚天舒接待,可如其他客人一般,只是有了下榻之处就算了。

    赵公公和林主事等人同样看过来。

    楚天舒笑了笑,道:“诸位大人莫急,客房里早就烧好了洗澡水,一路舟车劳顿,几位先好好舒坦舒坦。”

    洛侍郎先朝院子里进去了。

    楚天舒看了眼,脸上的笑容就没淡下去过。

    范兴点头,“也好,这寿礼,还请收下。”

    楚天舒抱拳,“那便不叨扰诸位大人了。”

    他还冲苏澈两人点了点头,以示礼仪,而自有府上下人将马车接管,牵了离去。

    “你们也在府上住下。”范兴对那四个随行的禁军说道。

    “那咱们也进去吧?”林主事转了转脖子,“别说,这还真累了。”

    几人没了话说,于院中各寻房间住了。

    ……

    “你摸摸这被褥,真软和。”

    “你看这大花瓶,这么大,得老值钱了吧。”

    “你瞧瞧这挂的画,也都是真迹吧?”

    房间里,盗帅东摸摸西瞧瞧,没停下来过。

    苏澈把包袱放了,铺开褥子,道:“我看院里还有空房,你为什么非得跟我一间屋子?”

    “人生地不熟的,当然得谨慎小心,互为依靠。”盗帅说着,随手拿了桌上的点心来吃,“这是行走江湖的常识,你学着点儿。”

    苏澈一笑,“可咱俩好像也不是很熟吧?”

    盗帅撇嘴,“我懒得跟你掰扯,反正是赖定你了。”

    苏澈在水盆里洗了洗手,问道:“你们墨家的人什么时候到?”

    “你问这个干嘛?”

    “看你说没说谎。”

    盗帅无语,咽下点心,“他们早到了。”

    苏澈一愣,“你一路与我未离,怎么知道的?”

    盗帅笑笑,“墨家独门记号,你当然看不懂。”

    “已经在府上了?”

    “没有,在城中下榻。”

    苏澈没再问,只是看了眼天色,还未完全黑下来,离开饭还有段时间。

    “你沐浴吗?不用的话我去洗澡了。”他说道。

    盗帅促狭道:“没有素月给你泡的草药,你能适应?”

    苏澈没理他。

    ……

    苏澈泡在浴桶里,却是下意识地摆出静桩,哪怕没有药力吸收也在修行。

    门外有脚步声,盗帅没有掩饰,直接靠在了门上。

    苏澈眼皮一跳,“你干嘛?”

    “给你把风啊,免得府上小丫鬟什么的觊觎你这京城来人的身份,想随你远走高飞。”盗帅啧啧有声。

    “不必。”苏澈道。

    “那我无聊,想跟你聊会儿。”盗帅手指刮在门上,有些刺耳挠人。

    苏澈皱眉,“你能让我安静会儿吗?”

    “那我出去了?”盗帅点了下门框,“正好最近有些技痒,我看这楚家家大业大的,必是有不少宝贝。”

    “我说你别乱来啊。”苏澈道。

    “哎呀,就算是丢了一件两件,恐怕也没人知道。”盗帅眼睛凑在门缝上,依稀能看到里面的热气,“这府上的家丁丫鬟,想必也有闲财,我走啊走啊,这么大的宅院,说不定我就走到哪个房间去了。”

    苏澈微微咬牙,手一下按在浴桶边的长剑上,“你到底想干嘛?”

    外面先是静了一瞬,接着略微低沉的声音传来,“告诉我,你此次来楚家的目的。”

66.逛逛

    “目的?”苏澈好笑道:“只是想出门见见世面,哪还有什么目的?而且我苏府与楚家向来不睦,否则也不用掩盖身份来此。”

    盗帅轻笑,“你觉得我会信吗?”

    苏澈手撩着水珠,拿过一旁的毛巾,“你若不信,我也没有办法。”

    “先前我说墨家的人已经来了之后,你似乎有些紧张。”盗帅说道。

    “没有。”

    “你怕我离开?”

    “没有。”

    “呵,任你如何否认,你让我一并来楚家,一定是想让我帮忙。”盗帅淡淡道:“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不说,之后想让我做什么的话,我不会帮你。”

    苏澈沉默片刻,问道:“之前你为何不问,偏生到我来洗澡的时候才问?”

    “我也是刚刚想通。”盗帅有些跃跃欲试,“快说,你来楚家到底想干嘛?”

    “偷一样东西。”苏澈道。

    “偷?”盗帅皱眉,“我觉得有必要纠正你,那叫拿。”

    苏澈已经拿毛巾擦干了身子,边穿衣边道:“行,就你说的意思。”

    “拿什么?我不记得楚家有什么闻名江湖的珍宝,再说你们将军府也不缺什么啊。”

    盗帅手托下巴,还在外面瞎猜,吱呀一声,门开了,苏澈走出来。

    “拿一份名单。”苏澈看了他一眼,说道。

    “名单?”盗帅一愣,转而脸色严肃起来,带着凝重,“什么名单,投敌叛国的名单吗?”

    看着他这副不着调的样子,苏澈无语摇头,“是今次来贺寿之人的名单。”

    “你要这个干嘛?”盗帅还以为是什么惊天秘密,没成想只是这么一张纸。

    “父亲让我来取的。”苏澈道:“怎么样,帮不帮我?”

    “那肯定帮。”盗帅挑挑眉,“这对我来说是小菜一碟,不过,是不是也该给我点好处?”

    “你都说了是小菜一碟了,还要好处?”

    “怎么着这里也是楚家,入三境的高手也有好几个,我也担风险的。”盗帅撇嘴。

    “好,你想要什么?”苏澈问道。

    “让苏将军帮忙,把上阵子六扇门给我的通缉撤了。”盗帅说道。

    苏澈听后,这才想起来,对方是从宫里偷了东西的,也因此上了六扇门的海捕文书。虽画像模糊,可这盗帅之名也算是传了出去。

    毕竟,江湖上还没有哪个贼偷能从皇宫里偷了东西,还能全身而退,盗帅也算是成为天下贼偷的榜样了。

    “这个有些困难。”苏澈想了想,道:“要看你偷的是什么东西,六扇门对此有多重视。”

    “就一破酒杯。”盗帅浑不在意道。

    “酒杯?”苏澈肯定不信,要只是宫里的酒杯,哪用这么大动干戈,出动了那么多的禁军?

    “那夜入宫,本是听闻万贵妃国色天香,想要去瞧瞧。”盗帅嘿嘿一笑,“不过真是美人啊,连喝酒都那么美。”

    苏澈嘴角抽了抽,“所以,你偷…拿了她饮酒的杯子?”

    “不懂了吧?这可是万贵妃印上香唇的杯子,要是说出去,你根本不会相信在黑市上能卖多少银子。”盗帅一脸你孤陋寡闻的样子。

    苏澈听了,下意识道:“那要是贴身衣物的话……”

    “呦呦。”盗帅猛地挑眉,仿佛第一次认识眼前的人一样,“这是将军府的少将军应该说的话吗?想不到你竟是这种人。”

    苏澈脸一红。

    “道貌岸然。”盗帅继续道。

    苏澈不理他,抬脚朝外走。

    “你干嘛去?”盗帅凑过来跟上。

    “到城里逛逛。”

    “这太阳都快落山了,你逛个屁。”盗帅撇嘴,“待会儿不还得见楚老太君嘛。”

    “那是范大人他们的事,咱们只是小辈。”苏澈道。

    “小辈怎么了,别妄自菲薄呀。”

    “那我自己去逛。”

    “别介,我也去。”

    两人走出院子,顺着回廊朝府外而去。

    在一处别院的阁楼上,楚天舒负手而立,入眼处,半个楚府尽收眼底。

    “那两个小子是什么人?”他问道。

    边上的,正是领苏澈一行来楚家的山羊胡,他躬身抱拳道:“是六扇门金章捕头杜召南手底下的预备捕头。”

    “身份确切吗?”

    “这…是从他们一行中打探到的。”

    “传讯梁都,让他们去查清楚。”楚天舒淡淡道:“我要知道他们此行每个人详尽的资料。”

    “是。”山羊胡连忙应下,躬身退去。

    楚天舒看着渐沉下来的天色,以及那依旧有些翻涌的云层,莫名笑了笑,有些低沉,如呢喃般,“天,就要变了。”

    ……

    “这菜丸子真好吃啊。”

    “嚯,这芝麻饼不错诶。”

    “这是什么果子,好像咱们大梁没有吧?”

    长街上,虽是黄昏下,可早有吃饱后出来摆摊的小贩,而这也是将要热闹起来的夜市。

    苏澈一手握剑,一手拿着钱袋和找回来的铜钱碎银子,脸上看不出逛夜市的开心。

    一旁的盗帅倒是满脸愉悦,吃的一嘴油光,双手上拿着各种吃食,嘴就没闲下来过。

    “别这么挂着脸啦,不是你要出来逛逛的嘛。”盗帅边吃边说,有些含糊。

    苏澈见不得这种边吃东西边说话的姿态,索性不去理他。

    “你该不会以为,我就这么干吃吧?”盗帅神秘兮兮地道。

    “不然呢?”苏澈看过去,“才出来不到两刻,就吃了我三两银子,是你太能吃呢,还是这地方东西太贵?”

    “那肯定是东西贵啊。”盗帅说笑一番后,脸色稍正,“你有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商贩多是后周人?”

    “旸山郡与后周相近,肯定有商人逐利,运后周之物来贩卖。”苏澈道:“这有什么稀奇的?”

    “那江湖人呢?”盗帅问道。

    “江湖人?”苏澈微怔。

    “就算这里是两国交界,可楚家中人素来在黑风军任职,归属大梁朝廷,按理说,城中不该有这么多的江湖人。”

    盗帅说道:“从咱们进城到现在,街面上的江湖人竟不见少。”

    苏澈不动声色地四下看了看,的确是有不少的江湖人在走动,在这个时辰,还入城这么多人,的确是有些奇怪。

    “他们,应该不是来贺寿的吧。”盗帅笑了笑。

    “不管放他们入城的是官府还是楚家,只要莫招惹到咱们便好。”苏澈说道。

67.开始

    两人一直逛到深夜,等吃饱喝足,看了旸山郡城夜市美景之后,方才回楚家。

    而此时,楚家的晚宴也已结束,范兴等人也都回了小院。

    院里,范兴看到了拎着吃食回来的两人。

    “你们去哪了?”他问。

    “到街上逛了逛。”苏澈道。

    范兴点头,有些好奇,“今夜你没见楚老太君,我倒是好奇你父派你来是为何事了。”

    苏澈一笑,“我俩只是小辈,虽是同行,可楚老太君召见只是礼数,我俩当然不能顺杆爬。”

    “年纪不大,心思不少,可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是折了楚家的面子?”范兴道:“晚宴上,老太君还打听你两人去了何处,是不是楚家招待不周,楚天舒还因此得了训斥。”

    苏澈沉默片刻,道:“只好改日赔罪了。”

    “方才还说是礼数客套,现在还想什么赔罪。”范兴笑了,说道:“不过是老太君借故敲打楚天舒罢了,你们俩无足轻重。”

    盗帅翻了个白眼,“范大人,您这话一高一低的,有话还请明言。”

    范兴点头,道:“我只是希望你俩要有什么行动,先知会我一声,就算是要做什么隐秘事之前,也好让我有些准备。我不干预你们的行动,但你们毕竟是我带来的,将你们完好带回京城且两说,只是不想你们招惹了什么麻烦,将我也牵连上。”

    这话说的很直白。

    苏澈拱了拱手,“我等有分寸,必不会连累大人。”

    “那就好。”范兴本打算回房,可脚步一顿,问道:“你俩买了什么好吃的?”

    苏澈一愣,而后笑道:“这里倒是有不少后周吃食,是咱们大梁没有的。”

    “我瞧瞧。”范兴走过来,眼里带了几分感兴趣。

    ……

    如此两日,苏澈两人便再未离开楚府,转眼间,今日便是楚老太君的寿辰。

    “你武功都这么高了,还这么勤奋,不嫌枯燥啊?”

    清晨,房中,盗帅打着哈欠,嘴里叼着个包子,推开苏澈的房门,对里面的人说道。

    “安身立命已成习惯,便不显枯燥。还有,不经别人许可开门是无礼。”苏澈眼未睁,依旧在修行内功。

    “咱俩这关系,哪这么多客套。”盗帅说了句,然后道:“你这话说的,就跟有人要害你似的,出身高贵,何须安身立命?”

    “浮华富贵眨眼间。”苏澈收功,起身,“怎能不思进取?”

    “有道理。”盗帅摸了摸下巴,随后指了指桌上的包子,“刚出笼的,我让厨房送来了一屉,挺香的。”

    苏澈看了他一眼,道:“你起来的晚,洗漱了吗?”

    盗帅脸一僵,随后浑不在意地摆手,“那多麻烦。”

    “来此这几日,我没见你洗漱几次。”苏澈洗了手,然后用筷子夹了包子来吃。

    “那我洗漱能让你瞧见嘛?”盗帅伸手去抓包子。

    苏澈略一皱眉,筷子探出,去打他的手掌。

    盗帅目光一闪,手如灵蛇,竟成残影,就去拿了一个包子。

    但包子刚抓在手上,还未拿起,那筷子便敲在了他的手背上。

    “哎呀。”盗帅痛呼一声,手掌颤了颤,可倔强地没有将包子舍了。

    他怒道:“你干嘛?”

    苏澈收筷,“你这手几天没洗了?”

    盗帅的手跟他的脸完全不像是在一个人身上的,他的脸虽然有些邋遢,有些不修边幅,可架不住底子好,俊秀英朗,即便挂着眼屎和些许油腻,却更显江湖人的洒脱和不拘小节。

    但他的手却有些脏,哪怕手指修长,可指甲里满是泥垢,而且手上污垢很多,就像是沾了颜料。

    苏澈看见这么一只手在眼前去抓雪白的包子,哪还能有什么食欲?

    盗帅手掌飞快,连忙拿了两个包子,嬉皮笑脸道:“小爷是盗帅,练得是腿上跑得快,手上稳准狠,要是洗的白白净净,反倒不自在。”

    苏澈本打算用筷子去夹包子,想了想,将筷子放下了。

    “怎么,还嫌弃上了?”盗帅瞥他一眼。

    “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苏澈另取了一双筷子。

    “拿名单,我知道。”盗帅边吃边说,“就是你想好后路了吗?”

    苏澈随口问道:“什么后路?”

    “废话,当然是被追杀啊。”盗帅嘴里吃着东西,含糊道:“楚家的人发现没了名单,他不派人去找啊,楚家这么大的世家,要找出是谁偷的,还不是易如反掌?”

    苏澈无语,“你不是盗帅么,这偷了东西还能被发现的?”

    盗帅道:“谁丢了东西不会发现?”

    “那你还自诩什么盗帅,能被人发现还追杀,这跟明抢有区别么?”苏澈抚了抚额。

    “你这是在质疑小爷的手段!”盗帅不乐意了,“你以为拿东西是很容易的事吗?风险且不说,那名单要想拿完整的,必然是要在晚宴开始前一刻才行,那时名单肯定要送到楚天舒的手上,机会只有一次。”

    苏澈道:“需要我做什么?”

    “既然答应了你,自然不能让你插手。”盗帅道:“不是怕连累你啊,只是怕你拖累我。”

    苏澈点点头,道:“要小心。”

    “放心吧,就算到时候小爷失手,也不会将你供出来的。”盗帅摆摆手。

    苏澈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行了我知道,你还以为我真能失手?”盗帅不在意地笑笑,“皇宫大内小爷都来去自如,何况只是一个楚家。”

    苏澈道:“我会支援你的。”

    盗帅的挑挑眉,却是没说什么。

    他承墨家的命而来,早已将自身性命置之度外。

    ……

    时辰一点一点经过,楚家从清晨便开始热闹忙碌起来。

    今日是楚老太君的百岁寿诞,是最大的盛事,届时来往鱼龙混杂,城中自是不许有一点差池存在。

    值守城门的一班人都换了,换成了官府的老吏,他们或许武功不行,但多年下来自是练了一副好眼力。

    平头百姓,江湖人,或是出身门派世家之人,在他们眼中无从遁形。

    今天进城的人格外多,或者说,从两日前开始,进城的人就很多了。

    午时刚过,照理说没什么人会在这个时辰进城,老吏们将枪随手靠在墙上,彼此点上烟来抽,看着被阳光照得明晃晃的官道,眯着眼闲扯。

    行人很少,基本都由那些新兵来操持进城。

    “老太君过寿,来的人可真不少啊。”

    “只要是咱们大梁江湖里的,甭管大派小派,都差人来了。”

    “听说前几日朝廷还派了人过来?”

    “六扇门的总捕头和几个大官儿,现在还住在楚家呢。”

    “啧啧。”

    有人只当趣闻听,有人却不屑,就算楚家地位非凡,可毕竟只是一个江湖世家,朝廷派人来祝寿合情合理,却也用不着如此。

    六扇门是节制江湖势力的存在,堂堂总捕竟亲自来给人过寿,这当然有失威仪。

    不见就算是观潮阁大阁主,见了后周皇帝都要恭敬行礼,而也没听说过后周朝廷,会为哪个江湖门派的掌门去过寿。

    当然,这些,也就只能想想,说是不敢说的。

    没看这城门内,巡视的不见官兵,而尽是楚家之人嘛。

    就在这时,有马铃响动,车轮的吱呀声里,一队人马离城门越来越近。

68.黄昏

    高头大马,鬃毛柔顺而亮滑,如上好缎子,一看就是精心侍养的好马。

    “止步。”老吏眯了眯眼,打着哈欠走过去。

    “车里几人?”他边问边欲掀开车帘去看。

    不加车内人,加上赶车人眼前一行共六人,虽说这几人都穿锦衣,可他现在是为楚家当差的,职责就是看守这城门口,莫放不明人等进去。

    至于是否会因此得罪什么人,那自是有楚家兜着。

    手还未碰到车帘,便被一把带鞘的长刀挡下了。

    老吏脸色一沉,“拒查?”

    有一人递过一张过所,道:“楚家的过所。”

    他的声音略有些尖细,让人听了难免会觉几分刺耳。

    老吏皱了皱眉,接过看了眼,的确是黑风军签署和盖了楚家墨印的过所凭证,其上说这一行七人是来自后周的行商。

    可只这一辆马车,也明显不是有重物携程的样子,难不成这行商贩卖的是他们座下的马匹不成?

    老吏翻来覆去看着手里的过所,这确是后周和旸山郡边关签发,不会有问题。

    他还是道:“既有过所,车上的人何不露面?”

    “既有过所,我家主人何须露面?”那赶车之人道。

    老吏皱眉,认真打量眼前几人一遍。

    这几人年纪不过三十,体格中等,却俱带几分阴冷深沉,面无表情,冰冷到似乎不会笑,或者,是不会表现出任何情绪。

    他们的眼神中,只有一种漠视和习惯的高高在上。

    老吏认定他们不是寻常的江湖人,更甚者,极有可能是官府中人!

    他更不敢放这几人入城。

    他打算去唤自己的几个老兄弟,让他们一块过来盘盘道,这时,城中有人迎了过来。

    “来既是客,楚家有失远迎。”山羊胡抱拳过来,一脸笑容。

    老吏一愣,他自是认得眼前这人是谁。对方原是码头上有名的掮客,后拜入楚家二爷楚天舒手下,成为门客,多年来在码头和旸山郡各处奔走,是其得力助手。

    在这旸山郡地界上,甭管是官府还是各龙蛇势力,都要给其三分面子。

    “刘主事。”老吏拱了拱手。

    山羊胡点点头,却是一直看着眼前一行人。

    “他们是楚家的贵客,放行吧。”他说道。

    老吏心里还有些犹豫,但自是不敢再拦,也不能去拦,便摆了摆手,放几人入城。

    山羊胡目送马车进城,耳边忽的有低语传来。

    “杀之。”

    山羊胡目光闪了闪。

    他回头,看了眼将笔簿收进怀里,往城门下走去的老吏。

    ……

    “府上太闷,陪我出去走走。”

    盗帅看着正整理衣衫的苏澈,手里拿了块点心,随口道。

    苏澈换了身新衣,想了想没将换下的衣服泡了,反正明日便要启程,回去再洗也无妨。

    “你就没有闲得住的时候。”他说了句。

    盗帅撇嘴道:“你都换了新衣服了,可我还就这一身,都穿了三天了。”

    “你连手都不洗,还在乎衣服?”苏澈笑了笑。

    盗帅亮了亮拳头,“你是在讽刺小爷?”

    苏澈走近,假装嗅了嗅,“也不臭,就这么穿着吧。”

    “晚上可是楚老太君的寿宴,咱们可是要入席的。”盗帅说道:“要是小爷不体面,丢的不也是你将军府的脸吗?”

    “没人知道我的身份。”

    “那丢的是六扇门、是朝廷的脸。”

    “你这就有些胡搅蛮缠了。”

    “那你去不去吧。”

    苏澈没办法,只好应他。

    盗帅将点心一丢,作势想去拍他肩膀。

    苏澈一皱眉,反手剑鞘点出,抵住他的手腕。

    “自重。”

    “麻烦。”盗帅脸色一讪,抬脚先出门。

    ……

    楚府一派张灯结彩,人人皆穿新衣,脸色喜庆,忙碌非常。

    盗帅不忿道:“你瞧瞧,就连这些家丁丫鬟,穿的都是绫罗绸缎。”

    他用手指嫌弃地捏了捏自己身上已经泛黄的白衫,老大不乐意。

    苏澈无语,“你穿的也是京城上好的锦缎,就是自己平时不在意,穿的脏了。”

    “这楚家真有钱啊。”盗帅说着,手里却多了一把青枣,往嘴里丢着吃。

    苏澈有些意外,他可不记得房中有这等应季水果。

    而他忽而想到,方才两人过回廊,有丫鬟经过,手上好似就端着一些果盘之类。

    “你吃不吃?”盗帅问道。

    苏澈摇头。

    在过前院时,两人碰到说笑间迎面而来的礼部洛侍郎,和鸿胪寺的那名主簿,他们没穿官衣,只着常服。

    “两位大人好。”苏澈两人都是抱拳一礼。

    洛侍郎两人也是点点头,算作回礼。

    “出去?”洛侍郎问道。

    “府上憋闷,出去走走。”盗帅笑了笑。

    洛侍郎点头,“时辰不早了,早些回来,莫要失礼。”

    苏澈两人应下,而洛侍郎两人也从旁而过。

    “往常几日他们已穿常服,今日该穿官衣才对。”盗帅摸了摸下巴,随口道。

    “可能是方才出府了吧。”苏澈道:“或许是等晚些再穿。”

    盗帅却多想了想。

    ……

    楚老太君要过寿的消息,自然早就传遍旸山郡。

    此时,楚家所在长街早早有楚家之人肃清,再无商贩等叫卖吆喝,即便偶有行人,也是匆匆而过。

    这却是显得楚家有些跋扈,只不过也是为了安全考量。

    “楚家明明一手遮天,还能如此小心。”盗帅感慨道:“不愧是能屹立六合的世家之一。”

    苏澈道:“你此番出来,真是为闲逛,还是为见墨家之人?”

    “你我之间可以简单点,别老怀疑揣度于我。”盗帅说道:“今夜便要动手,保不齐就彻底得罪楚家,你觉得我会在这个时候去找墨家的人吗?”

    苏澈一时没说话。

    届时,楚家必会彻查两人身份,纸包不住火,他的身份终会暴露,而盗帅却如无根浮萍,无从查起,最多就是查到将军府,会被以为是苏府的护卫或死士。

    而楚家一定会查他们的人际关系和曾见过谁,所以,盗帅如果去跟墨家的人接触,一定会被查出来,这样便牵连到了墨家。

    苏澈抿了抿唇,道:“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盗帅一笑,“怎么,是怕连累我?”

    苏澈坦然点头,“这本就只是我的事,你没有必要犯险。”

    盗帅淡淡一笑,“趁这个时候再多转转吧,省的逃命的时候连通渠暗沟都认不清。”

69.风起

    时渐已近黄昏,城门换班。

    入城之人变少,值守老吏今日的差事便到此为止了。

    几人将兜鍪摘了,拍了拍甲衣,手里杵着长枪,挥手拜别。

    “一块走啊周头儿?”

    “你们先去吧,我再抽袋烟。”

    “那走了周头儿。”

    “明日见。”

    “嗐,明个儿还用不用咱且不一定呢。”

    “管他呢,那明天一块去吃酒。”

    “就这么说定了。”

    周姓老吏笑呵呵地跟众人说着,看着手下的老兄弟们搭着肩膀散去,眼帘低了低,将烟锅在墙上磕了磕,余光有意无意地瞥到了那在城门内不远的巷口,徘徊不去的几人。

    他们一直从午后等到了现在,他不认得对方,却能猜到他们为何而来。

    “老实谨慎了一辈子,没成想到了还是多嘴多事了。”他嘴里微苦,心里想着,仔细把烟锅里的烟叶捻匀了,想点,却没在身上摸着火。

    “老周,还不走呢?”有新兵过来换班,问道。

    “这就走,还撵老子呢?”周姓老吏笑骂一声。

    他抖了抖肩,扛着那杆自从军后分发,就未离身的大枪,嘴里抽着没点上的烟锅,一脚深一脚浅地走进旸山郡城内的人群中。

    那巷口的五六人相视一眼,悄然跟了上去。

    老吏虽是官府中人,可战时过去,他们年岁增长,气血衰败,又非江湖中人,再无用武之地。

    有家,家中却无人。

    他过长街,走石桥,一路轻吟老调新曲儿,兴致起时还唱几声戏。

    天渐晚,行人渐稀,城中有灯开始亮起。

    跟随之人与他相隔不足百米,此时有人道:“是不是被这老梆子发现了?”

    “这姓周的年轻时也是能伤甲的好手。”

    “狗屁,他现在都六十了,气血衰败,能拿起那杆大枪都是稀奇事,怕什么?”

    “他一路没留下什么暗记吧?”

    “没呢。”

    “莫要等他再往前,出此坊外,见楼未得口信,会生事端。”

    老吏晃晃悠悠走下石桥,正在一处巷口停下。

    他把着烟锅看了看,摸了摸,信手掖在腰间。而后一抓大枪,抖了个枪花,顿觉精神抖擞,仿佛再回当年金戈铁马。

    只是微乏的手腕和很明显的气喘让他明白,自己再不能如当年那般跃马提枪。

    他回身而望,正值日落西山,长街无人,登时一声沉喝,“呔,随爷一路,还不亮招受死!”

    声沉而浑厚,烟嗓嘶哑,却掩不去那份杀伐峥嵘。

    有脚步声传出,从前从后,身穿麻衣持短刃的五个毫不显眼的汉子慢慢走近。

    老吏一见,笑了,果真是盯了自己一下午的那几个不良。

    “周头儿,见笑了。”一人抱了抱拳,开口。

    “姓刘的狗贼派你们来的?”周姓老吏双手握枪,浑浊却不减锐利的眼神时刻四顾,哪怕心中已有怀疑,还是忍不住问出来。

    “周爷不傻,咱们也不傻,话多是要死人的。”那人道:“还是请周爷安心上路,大伙都安心省事儿。”

    他们五人虽被派来行灭口之举,可彼此间并非熟识,只是手底下做事的人,此番回去肯定是事无巨细均要仔细交付,自是不敢多话。免得有人在那刘主事的耳边多说一句,他们中肯定有人倒霉。

    周姓老吏冷笑,“给官府卖命不得下场,给楚家卖命原也如此,只是不知那老太君是否知道楚家有人狼子野心!”

    “无需多话,杀!”

    五人目光一定,已经持刀跃前。

    ……

    “都这个时辰了,宴席该要开始了吧。”

    “这烟花鞭炮还未放,还早着呢。”

    苏澈看了身边浑不在意的盗帅一眼,没做声。

    “你那是什么眼神?”盗帅瞅他。

    “若不是你乱领路,至于在外徘徊这么久?”

    “我哪知道自己会迷路。”盗帅吊儿郎当地反驳,“而且你出门不识路吗?”

    “强词夺理。”

    “无理找三分!”

    两人相视,毫不相让。

    这时,正准备再说些什么的苏澈忽而目光一凝,停下了步子。

    盗帅一愣,随即后退半步,一脸戒备,“你不会想动手吧?我可告诉你啊,小爷现在伤好了,万一收不住手伤到你,可不是我不顾兄弟情面啊。”

    “血腥味。”苏澈低声道。

    “什么?”盗帅一怔,接着煞有其事地嗅了嗅,“为什么我只闻到了蒸馒头的香味儿?”

    苏澈没理他,转身朝一个方向掠出。

    “哎你等等。”盗帅连忙去追。

    ……

    城中有水渠和暗沟,有的是为排水疏通,有的是为流通水源,有的是供人就近行走。

    但对于某些人来说,它们是最方便的抛尸之处,活水可将尸体带走,而臭沟渠也能掩盖尸身上的血腥味,且加快腐烂。

    就算被人发现了,或许有老鼠啃食什么的,这尸体也难辨模样。

    苏澈从巷中拐出,速度奇快,然后,他便看到了坐靠在沟渠旁墙边的身影。

    对方气息几不可察,地上有血和水渍,而对方浑身湿漉,显然是刚从一旁爬上来。他的右手紧握着,整个人一动不动。

    “还活着吗?”苏澈走过去,问道。

    眼前是个老人,脸色苍白,身上还在流血,看着装该是官兵,所以他才会有此问。

    盗帅从后赶来,见此,惊讶道:“狗鼻子啊你,这是死了个老卒?哎不对,好像还有气儿。”

    周姓老吏只觉眼皮异常沉重,浑身已经麻木,但不知哪来的气力,在看到眼前模糊的人影后,手掌一下松开,嘴唇动了动,强撑着想要说些什么。

    苏澈连忙俯身去听,却无声。

    “见楼?不,老太君。”一旁,盗帅却是有些不确定地说道。

    老吏嘴角一动,像是笑了笑,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便再也没了气息。

    苏澈看着对方未闭的双目,伸手将其合上。

    “这什么意思啊?”盗帅挠头。

    苏澈却是看到了这人手心里的东西,取来,是一揉起的纸团。

    “什么机密?”盗帅凑过来。

    纸质寻常,字迹潦草,被水泡过后隐约难辨,看来写下之人彼时应该很紧张,怕被人发现。

    “这写的啥?”盗帅皱眉,睁大了眼睛辨别着,“什么一人什么?”

    苏澈双眼眯了下,语气微沉,“东厂入城!”

70.传信将发

    东厂,即东缉事厂,后周特有官署名,管刑狱审讯及后周天下监视。可随意缉拿、监督臣民,与另一机构锦衣卫均势,有‘厂卫’之称,地位却还在其之上。

    但不管是锦衣卫还是东厂,皆不同于罗网那般于别国刺探,他们负责的只是后周朝野机密要事,管的是“访谋逆妖言大奸恶”。后周境外,从不涉及。

    可现在,这张皱巴巴的明显是撕下的纸团上写的,明明就是‘东厂入城’四个字。

    这人是旸山郡城的老卒不错,那这入城,自然指的就是旸山郡城。

    是谁杀的他?

    目的是什么?

    这些似乎再难查清了。

    苏澈起身,不及多想,便要走。

    “你干嘛去?”盗帅拉他一把,笑道:“这不是有见楼嘛,双脚哪能比得上传讯来的快?”

    “你傻了?”苏澈回头,沉声道:“他身上伤口多为短刃所致,多达二十多处,而他虎口绷裂,显然是持大枪等长兵,可在此地并没有发现。四下也没有打斗痕迹,说明案发现场并非在此。他身上血很多,却不是因为这些伤。”

    “你,你在说什么?”盗帅一愣一愣的。

    苏澈道:“他身上的血,是他后来撕裂伤口故意弄出来的,为的就是让经过的人发现。此地偏僻,临近沟渠,经过的不是官兵就是楚家的人,而能嗅到血腥味的,必不会是寻常人,他最后提着一口气儿,还能毁掉这纸团。”

    “你的意思是...”盗帅一下皱眉。

    “我的意思是,见楼不可信。”苏澈拽了把还有些懵的盗帅,转身,边走边说,“见楼是楚家搞出来的,他既然不相信见楼,那说明杀人的就是楚家的人。”

    盗帅张大了嘴,好像第一天认识身边这人似的,他喃喃道:“我的天,你们这些官宦子弟,还真是权谋算计与生俱来,平时看你多老实一人啊,这心眼儿原来也鬼精鬼精的。”

    “哪这么多废话。”苏澈瞪他一眼,“抓紧赶路。”

    盗帅应了声,却是不由地打量他。

    “别看我,看路!”

    ……

    夜幕已降,莫说楚家,就连楚家外的数条大街上,皆是张灯结彩。

    街上宛若提前的夜市,人群却更为拥挤,叫卖声、吆喝声,大人小孩,呼朋唤友,欢声笑语不绝。

    此番热闹,宛如元日。

    苏澈见人实在太多,便勉强抽出身来,道:“上房走!”

    盗帅刚反应过来,眼前嗖的一声,那人已施了轻功,飞身上了房顶。

    城中虽不乏江湖人,可今夜热闹,四下楚家守卫也多,倒也没什么人会施以轻功。更何况,三国律法中皆明言,无故飞檐走壁者是为贼,要被官府拿下问罪的。

    此时,苏澈一袭蓝衫,迎面除却风以外便是烟火味儿。

    “何人放肆!”街口等处皆有官府的巡火武侯,此时见了,皆是出言呵斥。

    而巷口那边自还是有楚家子弟值守巡查,这时看见了,也是解腰弩威斥。

    盗帅故意抱着头,看着狼狈实则轻松至极,“我说,你也被当是贼了。”

    “过此街便是楚家,下个巷口甩掉他们就是。”苏澈对追来的官兵毫不在意。

    盗帅怪叫一声,身形一闪,脚下却踢出几块瓦片。

    耳畔传来破空之声,苏澈偏头,那被盗帅躲过的弩箭便贴耳经过。

    身后,是被瓦片打中而滚落房顶的官兵,接着便听‘啾’的一声,一枚号箭于晦暗的空中炸开。

    “速令见楼传信!”有人大喝一声。

    盗帅皱眉,“咱俩只是上房,至于这么大阵仗嘛?”

    苏澈脚步不停,此时目光微闪,道:“许是在前一坊市,有见楼注意到了咱们。”

    “所以是来截杀咱的?”盗帅双眼一亮。

    “赶路就是,别管他们。”苏澈叮嘱道:“别好事办错,被他们反咬一口。”

    “看现在架势,你这消息也给不了那老太君啊。”盗帅掏了掏耳朵。

    苏澈意外于他的轻功竟如此高明,自己已是全力,可对方完全似闲庭信步般,毫不见勉强。

    “给范捕头就行。”他说。

    “是不是在羡慕小爷的轻功?”盗帅笑嘻嘻道。

    “你还有心情说废话?”

    “很简单啊,你把那纸团给我,我送信回去,你把这些人引开。”盗帅说道。

    “之前还行,现在晚了。”苏澈看着那四下街上多起来的火把,以及遥遥亮起来的见楼,脸色微沉。

    ……

    “那陈、苏两位捕头去哪了?”

    “上回两人不在,今次宴席他们若还不再,那成何体统。”

    “就是,这两人太没规矩。”

    小院中,整理了衣衫打算赴宴的范兴等人正等在一处,此时,礼部林主事和鸿胪寺的主簿皆是有些不耐和责怪。

    赵公公弹了弹指甲,意有所指道:“范大人,那两位小友,恐怕也不是寻常人吧?”

    范兴双手拢在绯红的官袍袖里,此时闻言,点头,“是另有身份。”

    “咦,那两人不是六扇门的捕头?”跟在赵公公身旁的太监小义一愣,好奇道。

    “多嘴!”赵公公瞥他一眼。

    “是。”小义连忙低头。

    “他们并非六扇门中人,而是有人所托,另有要事,咱们莫要管了。”范兴抻了抻衣袍,看着已经行至院门外的楚家下人,道:“且去赴宴吧,过了今晚,明早便走。”

    “也对。”林主事哈哈一笑,“想必今晚会有不一样的山珍海味,吃好喝好,不管别的。”

    “诸位大人,请随小的来吧。”楚家的下人站在院门外,招呼一声。

    一行人便不再管其他,随之而去。

    ……

    楚家的阁楼里,貌美的丫鬟仔细而小心地给眼前之人整理着领口,还有丫鬟认真抚平衣衫褶皱,将早早准备好的香囊给眼前人在腰间系好。

    “二爷,见楼传信,好像...”身后躬身那人有些紧张,还有些担忧。

    “好像?”楚天舒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露出了同样而满意的笑容,“什么叫好像?”

    话语淡淡,可身后那人却猛地跪下,让正在整理着衣衫的丫鬟吓了一跳,其中跪在一旁整理裙摆的丫鬟手重,竟是扯了这上好的绸缎一下。

    “奴该死!”她连忙叩头,浑身颤抖。

    “事露了?”楚天舒淡淡道。

    “他们到不了街前!”跪着的主事连忙道。

    “滚。”

    不只是那主事,就连房中的丫鬟等也都连忙退下,话也不敢多说。

    楚天舒脸上的笑意敛下去,道:“他们有什么异常?”

    房中本应无人,此时却有人声传出,“各大派今夜该来的尽已入席,至于他们,一直在安排好的客栈未出。”

    楚天舒眉头微皱,“何时的消息?”

    “一刻前。”

    “速去查实!”

    有人应下,窗下如风而过。

    楚天舒脸色沉下来,眼神中第一次失了冷静。

71.烟花绚烂之夜

    温热的血在晦暗中迸溅,比之更猩红的是那如红蛇般的丝线,凄厉的穿体和破空声里,犹如看不见的飞蛇,在血肉与黑暗之间隐没。

    这里是郡城里某个偏僻的宅院,四下街坊本就稀少,此时更多是去看烟花逛灯街,是以临死前的惨叫,只是惊起了附近的几声犬吠,很快便寂然无声。

    “祖宗,统共四十九人,全数在这儿。”

    身穿黑衣状若铁塔般的汉子躬身禀报,言语恭敬无比,低下的脸上不减惧意。

    这可是后周最臭名昭著的东厂和锦衣卫啊,他毕竟也在罗网待过,深知这些人的手段和本事,那是就连罗网都不敢轻易招惹的存在。

    可现在,四十九人,竟就如此被眼前之人信手所杀,这该是多强的武功与何等狠辣的杀心?

    靳鹰只是老实站着,大气也不敢出。

    房中忽而掌了灯,朦胧的灯光下,映出一道身着玉色锦衣的身影。

    凡此间还站着的人无人敢多看,房中房外漆黑的阴影里,立着得有二三十人,可俱都安安静静,等待指令。

    玉书手指轻轻拨动扇骨,道:“菩提寺有龟息大法,不过在本座面前卖弄,是不是有些太自不量力了?”

    话落,靳鹰等随行之人尚且不明,可那房中隔间里,原本伏案无息的一具‘尸体’骤然而起,便撞碎了一旁的窗户,掠身出了院子。

    但下一刻,只听院中一声怪叫,接着便是重物落地之声。

    玉书走出房门,一半身染血披头散发之人正被牢牢按在地上,即便灰头土脸,也难掩脸上凶狠和眼中阴冷。

    “你等究竟是何人,竟敢袭杀厂卫!?”这人声音尖细,因此时脸颊挨地,说话时不免沙土入嘴,让他更是呛声不已。

    玉书看着院中那辆马车,淡淡一笑,“厂卫又算什么东西,杀人者终将被杀,你该想到会有今日,郑百户。”

    地上之人先是一静,而后尖声道:“你是楚天舒的人?”

    “只谋一家的废物,他也配?”玉书敲了敲折扇,道:“行了,也不多说废话,把见楼传讯之法说明,留你一具全尸。”

    “原来如此,呵。”那郑百户听后,虽心中尚是不解,却也了然不少,当即闭眼,“全尸?从咱家进东厂那日,就没想过要全尸!”

    “杀了。”玉书摆摆手,朝院外而去。

    靳鹰先是一愣,而后看了眼地上那素日自己,连仰望的资格都没有的百户大人,直接抽了腰刀出来。

    “咱家记得你,你是胡阳东的手下。”郑百户眼未睁,忽地开口。

    靳鹰没说话,以为对方是要求饶。

    “你们能找到这儿,必是姓胡的折了,想想他的下场,想想背叛者的下场,东厂和锦衣卫是不会放过你的!”郑百户猛地睁眼,死死盯着眼前之人,犹如恶狼盯紧猎物,欲食其肉。

    靳鹰还以为能看到往日高高在上的东厂理刑百户,跟自己叩头求饶,可没想到换来的是这么一番威胁之语,登时惊怒交加,手起刀落,直接砍了这人的脑袋。

    “呸,狗东西,临死还让老子不痛快。”他嘴上骂了句,朝那先前按着这郑百户的几人抱了抱拳。

    那是四个轿夫打扮的中年寺人,此时目光淡淡,只是跟上了那出院门的身影。

    “借厂卫谋一楚家,卖与后周算什么。”玉书遥遥看着城中炸开的烟花和不时穿空的号箭,想道,“一家之烟花,哪如战火硝烟来的好看。”

    “祖宗,如今恐是只能去杀见楼武侯,去逼问传讯之法了。”靳鹰过来,说道。

    “他们对楚家忠心,要逼问到何时?”玉书道:“算了,将此地露于巡夜之人,趁乱前,咱们也该离开了。”

    靳鹰打了个寒颤,躬身称是。

    ……

    “他们真是想杀死咱们啊!”

    盗帅躲过冰冷的箭簇,怪叫道。

    苏澈看着从四下赶来的黑衣之人,默不作声。

    他们已近楚家,可不知怎的,竟有越来越多的人从四下围拢而来,其中除却那追击的巡火武侯和楚家之人外,还有一些持刀带剑的江湖人。

    对方俱都无话,只是抽刀拔剑来追,杀意腾腾。

    “我跟你说话呐。”盗帅促声道:“这么一味地躲不是办法,路都被堵了。”

    “那你说该怎么办?”苏澈问道。

    “拔剑干啊。”盗帅理所当然道:“这些人屁都不放一个,都朝咱放箭了,你还不还手?”

    苏澈道:“一旦动手,咱们便与楚家先恶,那名单怎么办?”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那个。”盗帅撇撇嘴,然后道:“你知道什么样的盗术是最不惹人怀疑的吗?”

    这貌似是个不相干的问题,苏澈摇头,表示不知。

    “那就是两个人一块去偷。”盗帅看着身边人,眨了眨眼,“而这次,是一群人帮你去偷。”

    苏澈一愣,而后惊讶道:“你的意思是?”

    “就是你想的那样。”盗帅一扬下巴,“咱们墨家可是有不少弟兄。”

    苏澈点头,“好,只要能拿到名单,就算与楚家为恶也不算什么。”

    盗帅挠头,“那什么名单,就真有这么重要?”

    “重不重要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是父亲吩咐的。”

    苏澈一笑,而后气势陡然一变,若说此前是沉静的湖,此时便是起风浪的海。

    剑出鞘,一声长吟,掠身空中,仿佛有一场倾山覆海的风暴而起。

    盗帅就在他边上,此时只觉浑身汗毛倒竖,恨不得抬脚远离,而双腿却如灌铅,沉重非常。

    “这剑法…”他心中一时惊骇。

    而首当其中的,却是那四下涌来的江湖人。

    他们眼前只见一道无华剑光,却沉重难挡,抬剑剑碎,举刀刀断,人影倒头翻飞,屋上瓦楞碎若飞星,尘土弥漫,一时间原本无声的追击里多了数不清的惨叫。

    等他们看清眼前时,哪还见那两人身影?

    楚家长街便在眼前,灯火通明,人头攒动,一派如过节般的兴高采烈。

    苏澈两人纵行奔走,直冲进楚府之中。

    “大胆贼人,竟敢闯府!”有护卫怒喝一声,当先传信。

    此时,筵席已开,不少宾客已经入座,长长筵席近百桌。

    而这喧哗之声,便从前院而来。

72.杀人者楚

    范兴正与洛侍郎饮酒,同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今夜来贺寿入筵席的,多得是他这六扇门总捕认不出的人。

    除了大梁境内的江湖门派,也有不少后周家族门派的来人。

    远些的大派只是派了门中弟子过来,近些的则多是掌门长老等高层亲至,楚家家主楚昙虽年事已高,却依旧健朗,往来迎客,笑意不减。

    楚昙有三子,除去儿子楚天舒接手家族与外事宜,其余两子皆在黑风军中任职。长子楚天峰于旸山郡城西南边关驻守,三子楚天骄为一郡参军,在郡城城墙上值守,今夜还未归。

    现在,陪着楚昙接待的,是楚家三代四代的那些后辈。

    “今夜来之多是嫡系,便有如此多人,楚家势大,恐为六合世家第一。”林主事在一旁低声道。

    “第一说不上。”赵公公饮了杯果酒,目光淡淡,“莫说后周叶家,就是咱家曾有幸去过崔家一次,那才是真气派。”

    “哦?”鸿胪寺莫寺丞有些好奇。

    “崔家千年望族,确实气派。”范兴也是了然般的点头,只不过更多的却未多说。

    林主事挠头,好奇万分。

    洛侍郎将酒杯放下,轻笑道:“赵公公跟范大人话中的气派,并非是指这表面繁华,而是家族底蕴。入三境者几人,家中后辈有望三境者几何,这便是底蕴。”

    林主事笑笑,“林某不懂武功,但这话也能听明白。入三境者皆为大修行,看来这银钱富贵,人多人少,都不如一位大修行来的重要啊。”

    “林大人所言极是。”范兴点头。

    “那不知这楚家入三境者有几人?”林主事小声问道。

    “一手之数。”范兴道。

    林主事不知道这是多是少,但想了想,知晓这该是机密事,众人虽然同行,却也并非熟稔,便未再问。

    “那俩小子又去哪了?”莫寺丞忽而想起什么,问道。

    “真是不懂规矩!”林主事有些生气。

    在范兴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忽而便听得前院传来喧闹之声,众人不由望去。

    本事热络的此间忽而静了静,宾客下人足有数百人的此间,皆是看着那被家丁追赶至此的两人。

    楚昙虽老,但精神矍铄,面色红润,此时脸色却沉了下来,不见方才笑容。

    “胡闹!来者是客,你们这般鲁莽没规矩,扰了诸位兴致,该当何罪!”

    他怒斥的,竟是那些持着火把和刀剑追来的楚家子弟。

    听他之言,那些家丁连忙跪下请罪,而四下之人则纷纷出言规劝。

    当然,自是有人出言呵斥那俩被追赶的年轻人。

    “你们是哪家的后辈?竟如此没规矩!”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那边,林主事手搭凉棚看了眼,轻咦一声,“这不是那俩小子嘛。”

    范兴看着,目光微沉,与一旁同样看过来的赵公公相视一眼。

    ……

    苏澈看着眼前无数目光,竟觉几分紧张。

    这些人里有皱眉疑惑的江湖名宿,有好奇揶揄的前辈,有看好戏的同辈,也有一些小辈眼中竟怀恶意,明显是想看两人倒霉出丑。

    亮若白昼的此间,早逸散开来的酒肉饭香,却不如外界的烟火味来的真切。

    苏澈深吸口气,朗声道:“范大人,我等有事要禀报!”

    “范大人?”

    “这里哪来的什么范大人?”

    他出言,有人疑惑,但有早知内情的却是出言。

    “该是朝廷来的那几人吧。”

    “不错,六扇门的“阎罗鬼手”范兴。”

    范兴虽未入三境,可也相差不远,他的名号在大梁江湖虽流传不广,却在有心人那里也是赫赫。

    毕竟但凡江湖势力,少有不跟朝廷打交道的,而若与朝廷打交道,则必然避不开六扇门。

    此时,不过几息,已经明白过来的众人便看向了那筵席上的一桌,那桌身穿官衣的人。

    范兴神情不变,此前几息间他已经将苏澈出言喊他一事想过数遍,而他也见过大风大浪,此间就算迎着众多武道高手,也毫不见怵,更未有失威仪。

    “范兴在此。”他高声而出。

    有挡在两人之间的人则下意识让开身子。

    苏澈看见了那桌熟悉的人,当即与盗帅跑过去,将手里的纸团递上。

    范兴此前还疑惑,但也没问,信手接过,一看,原本不见喜怒的脸色登时一变。

    场间之人更是好奇,好奇这纸团上究竟是写了什么,竟会让这位素来不喜形于色的活阎罗失态。

    而此前离得近的林主事虽想偷瞄,却也没看清,此时更是心痒好奇。

    范兴将纸团一握,看向眼前两人,沉声道:“此从何来?”

    他眼神伏低,带着穷究之意,如恶鬼般纠缠,让人望之生寒。

    苏澈也是周身一紧,有种汗毛倒竖之感,可脑海中有如清水流淌般的剑吟响过,清明陡现。

    “是一老卒临死所交付。”他说着,便将此前如何、在哪遇见那老卒之事说明,并将老卒容貌、伤势、所穿甲衣等尽皆说明。

    见他如此说,四下之人才略略听懂,这是城中一老卒被人杀了?

    可这算什么大事?在这等地界,每天都会死几个人,这回不过是一老卒子罢了,何必如此大惊小怪。

    人群里有人‘嘁’了声,明显是不屑。

    而也有人问道:“那纸上到底写了什么?”

    “不错,何必吊人胃口,是真有要事,还是故作姿态?”

    “今夜是为老太君贺寿,你们朝廷的人不会是故意来扫兴的吧?”

    说话的,自不是诸如尹家、青山剑派、景阳剑派这等歌诀中的江湖大派之人,而是一些归属各大派之下的家族门派中人借此出言。

    范兴并未理会,只是道:“城中有见楼,号称纤毫毕现,那老卒被人杀害抛尸却无人所知,他也未令见楼传讯,你二人归途又被武侯和楚家之人追杀,你是觉得,杀人者出自楚家?”

    这话他毫无掩饰,而此前苏澈也并未太过言明,这竟是他靠苏澈前言之语推测而出!

    苏澈心中一惊,对这位总捕更为佩服,当即抱拳,沉声道:“全如范大人所料无二。”

    四下之人则因范兴此言而哗然。

73.老太君

    楚家杀人?在今日这个时候,这可不是什么小事。

    楚老太君百岁寿诞,自是禁杀禁血腥,连食材中的肉类都是早早备好的,更逞论杀的还是官府的老卒。

    楚家势大,更比官府,这是事实。

    但明面上,杀官杀兵是从未出现过的,而若只是私底下,就算真杀了也无妨,毕竟都未摆在眼前。

    可像现在这般,如果真的证明是楚家杀人,那对楚家的声誉必然是不小的影响。

    因为这话是六扇门总捕头说出来的,在场的还有其他朝廷的人,还有其他名门大派之人。

    只不过,这只是一家之言。

    “范捕头,这位小兄弟,饭可以乱吃,但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有些喧哗的人群中有一人出言。

    众人闻声看去,此人年纪四十左右,穿一身皂色剑装,腰挂一柄长剑,座位也在筵席靠前。在其身边,还有两个同样打扮的青年。

    此人名为祝长青,乃景阳剑派此来贺寿之人,旁边两人自是其门中弟子。

    “祝大侠所言极是,就算是朝廷,也不能无凭无据地这般冤枉人吧。”

    “不错,难不成六扇门办案都是靠猜测不成?”

    人群中自有为楚家和祝长青说话的,就连楚昙都沉了脸色。

    “范大人,不知那纸团上究竟写了什么?而你又如何能断定杀人者是我楚家的人?”他凝声问道。

    范兴看了眼纸团,将之递到一旁,道:“纸上言,东厂入城。”

    有人接过纸团去看,而还未看的人则是听到了他所说的话,俱是一愣。

    “东厂?”

    听闻这个名头,变了脸色的不只一人。

    “东厂的人为何会来此?”

    “城中见楼为何会无消息传来?”

    四下声音嘈杂,楚昙却是连忙命人去查,连声吩咐,“速去见楼、城门核查,通知仵作,去这位小兄弟所说之处验明老卒身份。还有,天舒呢,喊他过来!”

    楚家掌控旸山郡城,情报所来自不只是见楼一处,城中当然还有不少探子。而也是此时,众人才觉,这位楚家二爷竟至此还未现身。

    范兴起身,朝楚昙抱了抱拳,道:“东厂入城非同小可,不若筵席暂缓,还是先将贼人揪出来吧。”

    在场来贺寿的,自然也有郡城府衙的人,照理说此时他们是该出言的,却一个个缩了脖子。因此,范兴才主动来牵这个头。

    “消息真假还不确定,范大人此言不觉得有些小题大做吗?”有人轻笑出声。

    范兴看过去,已然认出对方是青山剑派的某位主事。

    “事关后周东厂,无论事情真假,再谨慎都不为过。”赵公公道。

    他一出口,众人在瞧他官衣,便知他是宫里人,天子近前的人物,所以一时倒也无人开口了。

    “当务之急,还是查明事情真假。”

    “没错,仅凭这一纸团,谁知道真假如何。”

    “东厂行踪向来隐秘,只是一老卒如何能窥其行径,看破其身份?”

    “此事的确还有疑点。”

    “老太君寿辰事大,怎能因这等不确定之事就停了筵席?这要是传出去,莫不是让人以为咱们这么多人在此,却因东厂之名而畏?”

    “说得对,就算东厂的阉人真入了城中,那又能怎样?”

    四下众说纷纭,有人不以为意,有人不以为然,有人压根儿不信。而那些出身后周的家族或是门派来人,则彼此相视,在此间觉得尴尬,觉得还是不说话的好。

    盗帅抱着胳膊站在一旁,目光却是朝人群中瞥了过去,与其中几个身穿麻衣之人相视,那皆是墨家来人。

    “事办妥了。”盗帅语气带着喜意,朝身边那人传音。

    苏澈心下一松。

    “不知是什么事办妥了,可能说给老身听听?”

    蓦地,一道略显苍老之声在此间传来,原本还有些喧闹的场间登时一静。

    灯火通明的回廊下,有俩貌美丫鬟扶着一老妪而来。

    老妪满头银发,身穿绛色华装,雍容尊贵,她有些瘦,手上拄着一根龙头拐杖,走起来隐有颤巍。

    这是个看起来如寻常老太无太大分别的人,只不过她的双目中不见丝毫浑浊,反而带着一股历经沧桑的睿智与平和,在看着场间众人时,有些苍老的脸上只有平静。

    她便是楚家的老太君,绰号“只掌擎天”,神桥之境的老一辈强者。

    “见过老太君。”

    “老太君安康。”

    众人见此,无不躬身行礼。

    除了因其年岁和修为该受此礼数外,更多的还是因为这位老人在江湖上的威望和地位。

    “都来啦,别站着啊,快坐,快坐。”楚老太君笑着示意。

    众人自然又是一番行礼,方才落座。

    苏澈和盗帅也在范兴这桌坐下了,只不过却因这老太君方才之语而略有沉--谁知盗帅和他的传音,竟会被对方所察!

    “这位小友,怎么称呼?”在他正想着时,耳边忽的传来和蔼之声。

    苏澈连忙看去,却是那位老太君竟不知何时在盗帅面前坐了,方才便在问盗帅。

    “小子,苏大帅。”盗帅下意识看了苏澈一眼,马上应道。

    “哦,这名字响亮。”老太君点点头,看着他,问道:“方才你说,什么事办妥了?”

    这话一问,盗帅脸色微僵不说,就连其他人都带着怀疑看过来。

    毕竟,这俩人之前才传了‘东厂入城’的消息过来,那这又是什么事办妥了?莫非是故意散布谣言,以乱众人?

    盗帅看着眼前那毫无威胁,反倒透着几分亲近的面容,脸上不免有些慌乱。

    “老身方才听下人说,府上好像是丢了什么东西,虽然并不贵重,可就这么不明不白地丢了,也不是个事。”老太君笑着开口。

    盗帅干干一笑,“是如此,可我两人刚从府外归来,府上丢了什么,怕是与我二人无关啊。”

    老太君只是含笑不语。

    苏澈却在此时开口,“眼下重要的,还是有关东厂一事。”

    他这么一插话,四下不少人都吃了一惊,随即悄然去看那位老太君的脸色。

    要知道,这位虽久不过问江湖之事,现在看着慈眉善目,可当年性烈如火,从来不是什么好脾气。你一小辈插话,挨训斥都是轻的。

    老太君偏头,看过来一眼,苏澈心中突兀一跳,按剑时差点纵剑而出,但双脚踩地,这椅子便如定根成大桩,生生按捺。

    “咦?”老太君目光微亮,显然是有几分意外。

    但她也未太过在意,只是道:“甭管是东厂还是锦衣卫,都只会做些宵小事,能入城者不多于双十之数,又能成什么气候?”

74.毒

    人多,不一定能成事,但欲成事,必要成众,绝非三两人可行。

    旸山郡城内有见楼往来传讯,外有黑风军营驻扎,尚还有楚家宗家分家近三千子弟,巡防分散于城中各处,以充武侯,倶是熟通武艺的好手。

    或许此时未察觉那进城的东厂众,可不出一时片刻,必会连其下榻歇脚何处、统共几人、具体是何身份尽皆查明,送至案前。

    这是楚家在旸山郡的底气,是身为六合世家的依仗。

    更逞论在场江湖各派数十,俱都派人而来,区区东厂阉人,能做什么?

    楚老太君有这个自信,毫不担忧。

    苏澈见之,微微拧眉,那老卒死前场景尚在眼前,他有心劝诫,可不知该如何开口。

    因为他知道,对方必不会依他所言,身为掌控一郡多年的家主,对方信的只有自己的布置与所见,而非假他人之口。

    同样的,在场诸如青山剑派和景阳剑派这等名门大派的主事来人,也都看不到什么担忧之意。

    苏澈能想明白他们的心思,东厂虽精于搜证构陷、暗杀缉捕,可其中入三境者唯有东厂厂督及掌刑千户两人,而就算是这两人亲至,也不能在这郡城中掀起太大风浪。

    而一旦暴露现身,必然是连城门都出不去。

    左右最坏不过是一战,在场之人当然没什么好怕的。

    苏澈低了低眼帘,默不作声。

    忽而,他的肩头被人拍了拍。

    苏澈一怔,抬眼,看到的是一脸笑容的盗帅。

    然后,他便听对方开口道:“老太君看不起东厂阉人,正常,但咱们是平头百姓,可听过那些阉人的手段。顺渠下毒、连坊纵火、散播谣言、乘夜杀良等等。而像今夜寿诞,城中处处张灯结彩,胜似过节,他们只消在几处人声繁盛之地抛洒些银钱,都能闹出大乱子。

    而东厂众既能入城且杀人,而不被见楼所查,要说没有内应恐怕是假的,甚至是有人引狼入室,那这郡城他们就能来去自如,能做的事情恐怕更多。”

    盗帅挠着下巴,目光四顾,侃侃而谈,而每说一句,周围人的脸色就沉上一分。

    能来贺寿之人,起码在江湖上都是风评不错的,而能坐在这筵席上的,虽不能称为侠义之士,可也没太大劣迹。而他们莫说没见过东厂的手段,就连后周的江湖都不甚了解。

    此前他们对东厂毫不在乎,可没想到一听来,这些阉人还有这等匪夷所思的险恶招数。

    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竟无言起来,当然,其中出身后周江湖之人更是默声。

    苏澈张了张嘴,仿佛是第一次认识身边这人似的。

    他虽出身将军府,但毕竟没见过太多人心险恶,在这等做坏事害人的见识上,哪能跟自幼便走南闯北、为墨家行走江湖而见惯鬼蜮伎俩的盗帅相比。

    盗帅一番话落下,那本是带着笑意的老太君则是脸色微寒。

    “不知小友是何出身啊?”她问道。

    她虽久不过问江湖,却也是一方江湖巨擘,当年行走江湖时什么没见过?只不过多年过惯安生日子,让她一时有些不察罢了。如今听得一席话,思绪转换过来,再回想到当年入后周时对东厂和锦衣卫的所见所闻,登时知晓形势之严峻。

    并非因为东厂会做什么,而是因为他们为何会在今日入城,以及是如何进来的。这才是最主要的。

    盗帅一笑,“六扇门一小捕快。”

    一直没有说话的范兴此时接过话来,道:“老太君,还请吩咐吧。”

    楚老太君瞧他一眼,想了想,认出眼前人的身份,当即点点头,道:“江湖是江湖,朝堂是朝堂,可眼下,既然东厂的人来了,便不能再分彼此。”

    范兴心下松了口气,点头,“是这个道理。”

    他担心的,自然是城中的百姓,正如盗帅之前所说的那些手段一样,如若东厂之人欲乱郡城,自不只是那些伎俩。

    “速令见楼传讯,通知骄儿,戒严城门,着令黑风军出营,肃查城外村寨......”老太君手拄龙头拐杖,一条条命令便施发下去。

    当然,其中有的自是引得礼部林主事和赵公公不悦,比如无得府衙军令,竟敢擅调当地驻军,这自是逾越。

    可看场间府衙的那几位大人默不作声和习以为常的样子,他们两人即便胸中憋了口闷气,也只能暗骂一声废物。

    老太君吩咐完之后,便起身,看向众人,一脸歉意,“本是给老身过寿,却没想到遇到这么一档子事,诸位没被坏了兴致吧?”

    “老太君说的哪里话,我等恨不得出一份力!”

    “不错,只要是用的上咱们的地方,尽管开口。”

    景阳剑派的祝长青也起身,抱拳道:“不若我等一并在城中搜寻阉人下落,待将之除去,再来饮酒不迟。”

    “祝大侠所言极是。”

    “合该如此!”

    祝长青之言落下,顿时得了不少迎合,而江湖人素来不少血气,不管暗里有何勾当,却常以行侠仗义自居,当然见不得这等腌臜事。

    久未出言的楚昙笑着朝众人抱拳,道:“诸位好意楚家心领,只是这筵席将开,做事自有手下人去做,咱们且安心吃酒。”

    当即,他自斟一杯,以示众人。

    楚老太君也斟了杯酒,道:“诸位同道能来,老身万分感激。”

    当然无人能当她这一礼,场间之人无不举杯起身,连苏澈都只好倒了杯酒,随范兴等人一并敬酒。

    “祝老太君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祝老太君安康!”

    众人话落,自当饮酒。

    楚老太君笑着饮酒,可酒刚沾唇,她脸色就是一变,随后猛地将酒杯撤开,然后拿了桌上酒壶,手指沾了酒水,一沾唇,脸色便沉了下去。

    众人疑惑,不解其意。

    楚老太君抬眼看着眼前诸人,面色阴晴不定,“你们,此前已饮过此酒了?”

    苏澈看着还未喝的杯中酒水,将之悄然倒进袖里。他本就心中有事,更挂念名单,自无心思喝酒。

    楚昙看着老太君,有些不解,“是,这酒在筵席之前便上,大伙都是喝过了。”

    祝长青深知眼前这位是大修行,既出此言必是有恙,当即皱眉,“老太君,可是有不妥之处?”

    话出,四下之人也不免惴惴。

    楚老太君听了,却是蹙眉,将酒杯放在眼前仔细打量。

    她眉头深皱,酒水她当然识得,乃楚家酒坊所出,可其中这毒她也识得,那为何这本该是化解真炁之毒,其他人饮后却无异样?

    “母亲,怎么了?”楚昙小心问道。

    “酒中有化清散。”楚老太君将酒杯放了,轻声道。

    “什么?!”

    听闻此言,众人无不尝试去运功调气,可丝毫不觉异样。

    化清散是一种奇毒,专破人内炁,半个时辰内无法调动丝毫内力,只等时辰过后自行恢复。可无论现在还是之前,他们都没有感觉到自身真炁有凝滞散去的迹象。

    此时,祝长青收功睁眼,疑惑道:“可晚辈真炁运转如常,并未有中毒之感。”

    其余人同样称如此。

    楚老太君却是目观众人,沉声道:“这也是老身所疑惑的,既然下了毒,为何这毒未发,下毒之人,又有什么目的?”

    听她如此笃定,众人心头齐齐一沉。

75.事发

    这毒是谁下的?

    所有人不免相视身边之人,彼此心生猜疑,能在这酒水中下毒的,必然是府上之人,若要悄无声息,要么身份凌然,要么武功高明。

    在场中,能做到这点的人并不多。

    更何况,这化清散是少有的无色无味却武道三境之下难防的奇毒,自是珍贵非常,常人连听说都无,更别说是还能对这场间百多人下毒了。

    只是现在,毒尚未发,不知何故。

    众人一时间心头惶惶,楚老太君当面,他们也不敢去职责楚家,也没心思去担忧东厂之人或是眼前的筵席了。反倒是在想那暗中之人藏在何处、有何目的、这毒何时发、发时该如何自处。

    也有诸如祝长青这等武功高强、家学渊源之人,开始强行以内功化解,或是连服丹药来强行将毒逼出,只不过这自是需要一番功夫。

    场间变得寂静无言。

    盗帅看了同桌上同样是脸色阴沉的赵公公几人一眼,低声道:“你没喝吧?”

    苏澈暗暗点头。

    倒是林主事和莫寺丞这几个不懂武功之人,此时神情多是庆幸,只不过眼底同样带着担忧,除却对此间情势思虑之外,更多的还是担心既然这酒中下毒,那饭菜中是否也有毒?

    要知道,筵席虽刚开始,可这饭菜也上了几道,他们之前推杯换盏,也是吃了不少,此时却连筷子都不敢碰。

    “莫大人,为何林某隐觉腹痛?”林主事小声道。

    莫寺丞脸色微僵,“林大人莫要吓我。”

    范兴双指不断搓着,他之前自是饮酒了的,现在是在思量此间到底为何,下毒之人为了什么,难道是为方便东厂之人行事?

    恰在此时,一朵烟花升空,嘭地一声炸开,光芒漫天,五彩缤纷。

    众人皆不由看去,下一刻,天上便炸开更多的烟花,色彩斑斓,犹如过节时候。

    若在之前,他们见此盛景自会觉得美,但现在忧虑重重之间,见此反倒更为憋闷。

    正在诸人沉默时,忽而有烟花绽放后的硝火味传来,一时掩过了饭菜香。

    本在思虑的楚老太君脸色微变,接着,场间便有人惊呼,“毒发了!”

    继而,便陆续有人如此,跌坐在座椅上,浑身无力。

    “毒引在这烟花之中。”家主楚昙脸色苍白,艰难坐下,只觉内炁如若失去,周身虚弱,他连忙吩咐下人去召集楚家子弟,去府外找那放烟花之人。

    苏澈悄然打量着此间,忽而道:“先前便已差人去寻楚家二爷,为何现在还不见他?”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范兴眉头一皱,不知想到了什么。

    而离得稍近的楚老太君自然也是目光一闪,不过更多的还是看着苏澈,眼神隐晦,如在思忖。

    这时,忽听得一声儒雅朗笑传来,“想不到楚某一时不来,旁人不记得,却还有一小友惦记。”

    回廊上,一道身穿绛色锦袍的高大身影负手而来,话虽带笑,可面上却平静一片,甚至还透出几分冰冷,与素日形象完全是大相径庭。

    “舒儿。”楚老太君见此,低声一唤。

    “诸位吃的可还好?”楚天舒看向场间众人,问了句。

    “二爷是何意?”祝长青眯了眯眼,问道。

    他此前以内功化毒,却在关键时值烟花绽放,毒引牵动,反倒受了内伤。这时听见这楚天舒好似阴阳怪气之声,便更为气恼。

    “二爷可莫要饮酒,我等皆是中毒了。”有人善意道。

    楚天舒看了那人一眼,眼神如是在看傻子。

    楚昙见此,心中猛地一跳,磕绊出声,“舒儿,你这是?”

    “你们都是傻子啊。”楚天舒轻声道。

    楚老太君手杖一磕地,不见有几分力气,可地砖登时裂开数道。

    “这是你搞出来的?”她冷声道:“包括东厂入城。”

    “是。”楚天舒从容应道,没有丝毫掩饰。

    场间之人无不色变,显然是被这一语惊骇。

    “楚二爷,我等自问没有得罪的地方,你何故至此啊?”有人问道。

    “你们也都是各大派的中坚砥柱,虽地位不算太高,可若是加在一起,正是最好的投名状。”楚天舒面朝夜空,烟花璀璨之下,抬臂做抱状,“我等了这么久,不就是等今日么。”

    “孽障!”楚昙愤声道,气急攻心之下,竟是张口吐出血来。

    楚老太君却是眯了眯眼,忽而看向场间诸人里,道:“你素来喜好钻营,武功不过伤甲,有什么帮手,也该现身了吧。”

    “奶奶说的对。”楚天舒轻笑,继而笑意收敛,盯着她,阴沉无比,“记住,就是你一直而来的这般轻视,葬送了楚家。”

    老太君神情微变。

    然后,忽而有三人自人群中走出,而在楚家四下,也有数道身影靠过来。

    “老太君,别来无恙。”

    “一别几年,老太君身子还算硬朗。”

    人群中走出的三人倶是男子,中年岁数,气息不显,相貌平平,而又穿着寻常,实是在人群中毫不起眼。

    可当他们一开口,那份久居高位的浑厚和指点江山的高高在上,以及那种久历沧桑之感便扑面而来。

    楚老太君这才一下阴沉了脸色,一字一顿道:“原来是你们三个老东西。”

    三人揭了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真容,其中竟有两人相貌一模一样,竟是孪生弟兄,而另外一人脸上遍布毒疮恶斑,丑陋恶心无比。

    场间中人齐齐后退,眼中却带疑惑。

    从先前之言中,他们不难判断这是楚天舒喊来的帮手也是依仗,而楚老太君也是认得的,甚至还有几分忌惮,可他们却未曾听闻江湖中有这等符合的人物。

    祝长青与那青山剑派的袁主事相视一眼,眼底满是沉重。

    此三人乃后周江湖中有名的恶人,素来为正道除之后快,可因其武功高强而屡杀不成,后来此三人销声匿迹,至今已有近十年,却是没想到在这里见到。

    那对孪生兄弟为复姓呼延,头发长者为兄,混元境界的大修行,其弟也是破甲八九的高手。

    面目丑陋那人为已覆灭宗派五毒教的大长老元武林,绰号“碧眼金鸠”,因练毒功而杀数百无辜百姓,后被真武教高人追杀,毒功反噬,坏了相貌不说,更是内伤不愈,留下隐患。

    不过也因此强行破镜,功成混元,即便境界不稳,可这一身毒功却是实打实的,更为场间最凶之人。

    这三人随便拿出一人都极为棘手,更别说还走到了一处,而场间大修行却唯有老太君一人,有看明形势之人,脸色愈寒心愈沉。

    楚老太君的目光在三人脸上一瞬即收,她更在意的,是从那周遭楚家下人中走出的几人。

76.渊源

    “你们分家,这是要反啊?”楚老太君淡声道。

    而也正是这话,才让众人明白,那走出的楚家几人,竟都是这六合楚家分家之中举足轻重的几位。

    此共四人,三男一女,俱都是四十岁左右的年纪。其中,便有入三境的大修行,楚家分家家主楚韫宁,也即是四人中的女人。

    她还有一个身份,那便是早年与楚老太君同嫁来楚家的嫡亲妹妹之后,只不过后者嫁入了彼时的分家。而现在,楚韫宁也因此执掌了分家一脉。

    楚老太君有些心痛,她看着走出来的楚韫宁,眼中的不解、惊讶、痛惜,没有丝毫掩饰。

    她没问为什么,因为此时已经没有必要了,当对方选择站在对立的那一刻开始。

    “您太强势了,我们没有机会。”楚韫宁淡淡道:“没有丝毫机会。”

    话虽如此,她的目光却下意识偏开着,不敢于眼前的老人对视。

    楚天舒笑了笑,道:“楚家之事,大半由宗家过问,凡要事,更是没有分家插手的份儿。现在好了,宗家子弟大半被派出,家中多是分家的人。那父亲,奶奶,你们不妨猜一猜,现在这个时候,我振臂一呼,就算是宗家,又有几人敢反抗?”

    楚昙气的说不出话来,只是手指颤颤地指着对方,眼神失望至极。

    “你那是什么眼神啊?”楚天舒猛地上前一步,踢了凳子出去,虽未砸在楚昙身上,此举却已是忤逆。

    “凭什么老大老二就能执掌黑风军,出人头地,而我就得像个下人一样为楚家忙前忙后累死累活?”楚天舒指着地上,有些歇斯底里,“在别人眼里我就是个傻子,苦力,他们叫我一声二爷,可有几个是真心,哪个不是看在楚家的面子上?我也有能力,我要是做起来也不比他们差,为什么不给我这个机会?”

    楚老太君平声道:“因为楚家,是把你当家主来培养的。”

    楚天舒一愣,而后笑了,“你觉得我想当楚家的家主吗?”

    他静静看着,轻声道:“我只是想要一个机会来证明自己,如果你们早给我这个机会,便不会有今日。”

    “你这么做,有想过小哲么?”老太君问道。

    她口中的小哲,便是楚天舒的儿子。

    “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会给他机会。”楚天舒看向四周,其中不乏有楚家的年青一代,此前饮酒中毒的,或是还没有中毒而同样看着这边的,他说道:“每一个楚家的后辈,我都会给他机会,而不是按部就班地成为别人的傀儡。”

    “你与东厂联合,就是将楚家卖给了后周,那楚家以后,就不是傀儡吗?”一直没有说话的范兴忽然开口。

    楚天舒看他一眼,轻笑,“六扇门的范大人是吧,还有这位,听说是预备捕头?”

    他看的,是坐在桌前,并不起眼的苏澈。

    “奶奶,父亲,你们还不知道吧,这来给咱楚家贺寿的,可是今次的武状元,大梁年青一代的翘楚。”楚天舒讽刺道。

    楚老太君一愣,继而想到了什么,眼皮耷拉了耷拉,而楚昙更是在看着苏澈时,沉了脸色。

    “他是苏定远的儿子。”楚天舒笑了,“夺了咱们楚家三分基业的苏恪先那老匹夫的孙子!”

    场间不少人在闻苏定远之名时已是眼神中有了异样,而一闻苏恪先之名,更是脸面骤变。

    此名虽非禁忌,却也是众多大梁江湖门派不敢提及的一个名字,因为在三国战时,此人是为大梁北击燕国、长袭后周的军神,却更是席卷大梁江湖的凶狼。

    盖因此人率军所过之处,以备战之名搜刮掠夺了不少门派的资源,以充军饷征兵,犒赏三军,凡不从者皆以延误军机乃至通敌之名论处。

    苏恪先在民间威望很高,名声响亮,可在这些大派和世家的眼中,此人名声臭不可闻。及后又有其子苏定远效仿,变本加厉,虽已在三国战时尾声,可这两父子所作所为,真真让人咬牙切齿,深为江湖痛恨。

    苏家,将军府,是朝廷鹰犬,江湖败类,毋庸置疑的事实。

    其后,苏恪先因战伤病逝,江湖各派无不拍手称快,甚至有人欲登门去秋后算账,可也正是那时,人们才知苏定远一身武功更胜其父,这份苏家与大梁江湖的恩怨,便才生生搁下。

    再后,苏家长子纨绔,着实让他们笑了几年,可后又有苏家次子武举上,击败年青一代的佼佼者尹莲童和易长月,夺得武状元之名,才又让不少人想起苏家父子曾带来的恐惧。

    而也因为此,不少人都对那位突然扬名的苏澈好奇万分。

    比如景阳剑派听闻那苏澈有一手奇异剑法后,便常欲一见。

    此时,祝长青重新看向那端坐的年轻人,少了几分审视,多了几分郑重,先前的以貌取人,却是一下没有了。

    苏澈能感觉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注视,与一旁的盗帅相视一眼后,心下一叹。

    他想过自己会暴露身份,却没想到会这么快,不过万幸的是,盗帅没有失手,名单终于还是拿到手了,父亲交代的任务,总算是完成了。

    早就知道他身份的范兴没什么情绪,不过林主事和莫寺丞则是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朝堂派系里,他们可跟军方不睦,此时看着一路同行也算相处不错的年轻人,心里忽然有些复杂。

    赵公公则是眼观鼻鼻观心,他与大内总管高尧交好,当然知道那位苏将军的分量,以及对大梁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虽是阉人,却在此时想着,若一会儿这小子真有什么危险,自己必要先死在他前头,以为大梁尽忠!

    一旁,太监小义目光闪了闪,看着那青年的身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苏澈起身,冲楚老太君和楚昙等人抱了抱拳,道:“晚辈苏澈,见过老太君和楚老前辈。”

    他行的是晚辈礼,而非朝堂与江湖之别。

    楚老太君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道:“你我两家恩怨,无关小辈,日后再说。”

    楚昙本想说什么,听闻此言,便闭了嘴。

    他跟苏恪先曾是梁军袍泽,军中砥柱,后生嫌隙,终生不入京城。更因直到苏恪先死,他都未得半分便宜,最是憋闷至今。

    现在,有生之年亲眼见了苏恪先的后人,他本该有一腔话说,怒喝痛骂,却都在闭嘴后,就淡了。

    楚老太君看向楚天舒这个曾寄予厚望的后辈,道:“如果你方才所言的投名状,是想将楚家和在场江湖同道送与后周,你就不怕与虎谋皮,日后江湖再难容你,后周朝廷也忌你么?”

    楚天舒先是沉默一瞬,而后抬眼,眼神有些飘忽远离,“开弓没有回头箭,事既已做下,何来回头的道理?”

77.于无声处

    楚天舒的话落下,楚老太君便动了。

    她年轻时就性烈如火,老来修行己身,可这脾气却没改多少。

    此前听了这孙儿的一番话,以及所见的一番作为,已经是痛心疾首下盖不住一腔火气,现在,当听得对方这尚不知悔改之言后,更无从忍耐。

    楚老太君绰号“只掌擎天”,一身武功便在那双看不到丝毫老迈反而如玉般晶莹的手上。但场间,无论是那呼延兄弟还是元武林,亦或是分家家主楚韫宁,他们的注意倶是放在她的身上。

    此时,她甫一动,这几人便瞬息有了反应。

    掌出无声却势大,恍若天崩,场间众人无不呼吸一紧,只觉有难以形容的压力自周身挤压而来。

    可不等诸人心惊于神桥之境大修行的武功,那同为大修行的呼延老大和楚韫宁便上前,打出一拳一掌,正与楚老太君此掌相抗。

    而居于三人中心的楚天舒则是被这股真炁外放而成的气浪推倒,嘴角溢出血丝。

    他有些不敢置信,有些失望,有些释然地看着那脸色阴沉的老太君,笑了,“果然,在你眼里,还是楚家最重要,你竟想杀我。”

    楚昙心神跳了跳,张了张嘴却没说什么。

    楚老太君一声冷哼,目光如潭水般深沉,“不管是谁,只要有逆反之意,只要敢威胁楚家,老身便与他不死不休!”

    同为楚家之人的楚韫宁只觉通体一寒,不过此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只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分家之人。

    她合掌,冲跟在身后的几人道:“化清散时效有限,你等先去将他们拿下。”

    接着,她对元武林三人道:“她一身武功都在那《素玉擎天掌》上,你我只近身缠斗便好。”

    元武林桀桀一笑,“神桥之境的老修行,不知这该入土的身子,还能感应几分天地之力。”

    楚老太君昂然四顾,道:“现在一刻已过,只等我楚家子弟传讯而出,等族老从城中折返,尔等便是瓮中之鳖。”

    族老有三,自也是楚家之人,皆为护佑家族的大修行,只不过素日自有任务去做,今夜也不在楚家大宅里。

    楚天舒早就爬起,此时整理了衣衫,道:“你觉得,我会没准备?”

    楚老太君猛地看过去。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楚天舒轻声道。

    “我杀了你这个孽畜!”老太君怒喝一声,身若扶风,直冲而去。

    “拦下!”呼延老大惊呼一声,已然迎上。

    而元武林双掌连挥,身动时便有阵阵令人眩晕的腥臭散出,几成实质可见的毒雾。

    这边是几人联手欲杀楚老太君,另一边,却是那分家的四名长老走向场间,打算将这如普通人无异的百多人拿下。

    盗帅微微朝后靠了靠,传音道:“这四个都是好手,武功怕是不在我之下。”

    苏澈却已经拔剑。

    拔剑有声,一瞬引得众人侧目。

    “好胆!”那分家一中年人看来,冷冷一笑。

    景阳剑派祝长青有些颓然地放弃疗伤,同样拔剑而出,笑道:“苏小友能拔剑,我等也不能在后辈面前失了颜面,这第一剑,当然要我来出!”

    青山剑派那袁主事则是冷哼,“你景阳剑派江湖传名不过百年,这第一剑,该我袁某来出!”

    话毕,他便抽剑而上,神情坦荡而无惧,一身凛然慷慨。

    可他内炁尽失,即便肉身远胜常人,可在那或可破甲八九的分家几人面前,远非几合之敌。

    长剑刺入怀中,这放在江湖也算是一方名宿的青山剑派主事便喋血当场。

    “老实受缚,说不得念你有用还能活命。”那握剑的分家中年人说道。

    袁主事口中溢血,却是一把抓住刺进心口的剑身,冷声道:“我青山剑派,宁折不弯,宁死不降!”

    说着,他竟强撑口气,提剑而刺,眼前中年人似是被这话惊到,一时忘了反应,还是身边一人以剑挑落,随后一剑取了这袁主事的性命。

    不甚魁梧的尸身倒地,袁主事双目未合,只是一脸刚毅。

    祝长青闭了闭眼,四下之人寂静无声,场间唯有那楚老太君战团中几人交手之声。

    “袁无华你且去,祝某来也!”他猛地睁眼,而后出剑。

    紧随他而动的,还有场间其他的江湖人,诸如尹家,诸如崔家。不管是否为名门大派,引颈受戮、俯首去降皆非江湖所为。

    他们会有阴谋算计,会有生死拼杀,却从不会放弃抵抗。

    即便前方有死无生,身为江湖人,便不会低头!

    “这些人是疯了么?”分家中一人将祝长青砍倒,看着突然暴起的百多人,有些懵。

    四下楚家之人则是面面相觑,不知现在形势该帮哪边。

    楚昙高声道:“我楚家同道尚为大义而战,楚家族人何在?!”

    此一声,如若扬旗擂鼓,曾经沙场的杀伐之气一口尽吐,原本还进退两难的楚家族人如同找到方向,合力朝那些提着刀剑警戒四顾的分家之人杀去。

    当然,更多的还是随着场间那些江湖人而围杀那分家的四名长老。

    盗帅看了眼悄悄钻进桌底的林主事和莫寺丞等人,问道:“还不出手?”

    他现在,已经找不到人群中墨家的人了,因为眼前人群混乱,再也分不清彼此。

    范兴和赵公公等人始终围在桌旁,如事不关己一般。

    苏澈拔了剑,却没动手,这让盗帅有些难以理解。

    “我得先拿到名单。”苏澈说道,他不会忘了,苏定远当时话中对这份名单的重视。

    盗帅皱眉,“现在如此混乱,楚老太君年老体衰,不一定能胜过那几人围攻,你还不想想如何脱身?”

    “怎么走?就算能从楚家出去,可要如何出城?”苏澈道:“楚天舒见楼在手,现在过去这么久,此前派出的楚家人一个回来的都没有,现在外面情势难明,说不定比这里还要复杂。”

    “那就算你得到名单,又能怎么送出去?”盗帅问道。

    苏澈却是看向那一直淡然平静的洛侍郎,道:“父亲曾言,得到名单后,以红隼传讯。”

    盗帅一愣。

    “此行他未给我红隼,而楚家自然也不会有红隼,那唯一可能的,是这红隼一直就在身边。”苏澈道。

    洛侍郎点头,笑了笑,未置可否。

    苏澈双目一亮,转而提剑冲进人群,他并非是去杀人,而是去找墨家之人。

    “哎。”盗帅唤他一声,可已经得了证实的苏澈自不会回头,也听不到了。

    “你为什么不告诉他实情?”盗帅神情未变,却是悄然传音。

    洛侍郎看着那个年轻人消失在混乱人群中的背影,低了低眼帘,道:“你不也是一样,不忍心?”

    盗帅嚅了嚅嘴,没说出话来。

    旸山郡城虽乱,却都在那位的预料之中,而料想中,形势实际要更为严峻一些。可这,又如何能与京城的处境相比呢。

    或者说,是大梁,本就在无声息时,到了生死存亡的地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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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如舞台
前辈我辈后辈争相,恩怨似风不知轻重。
剑在手,谁才是起舞之人?我命清风赊酒来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命清风赊酒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命清风赊酒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