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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我自听花     我命清风赊酒来txt下载     我命清风赊酒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34.文比

    万花楼的话音一落,当即,有已经作答过的人颇感懊恼,而刚待开口的一下闭了嘴,未作答的则是暗松口气。

    苏澈面无表情地看了万花楼一眼。

    苏定远却是轻轻颔首,“也好,澈儿,说说你的想法。”

    苏澈先是抱了抱拳,然后稍加思索,道:“燕康势大,麾下北燕十万精骑,纵横捭阖间,几无相抗。他是北燕的军神,他若不死,北燕大军就是铁桶一块,无从攻破。”

    苏定远点头,这些很轻易就能看出来。

    一旁的方景然用指甲挠着下巴,似是在听,似是无聊。

    至于亭外的人,有的也是不以为然,本来还以为苏澈能说出什么见解,没想到却也是这等人尽皆知的东西,毫无新意。

    苏澈眼帘微低,缓声道:“关于苏将军的题目,我的理解是,或许正因为无法杀死燕康,所以人人才欲处之而后快吧。”

    “哦?”苏定远还未说话,方景然倒是笑了笑,“有意思,这话何解?”

    苏澈看了眼自家父亲,发现他只是平静地看着自己,没有探究,也没有阻止。

    他开口,“针对燕康,无论是派遣义士行刺杀之举,还是下毒、美人计,都只是耗费人手,无一成功,反倒令燕康名声更盛。”

    苏澈无声一笑,“就连离间,都反助彰显燕康和北燕皇帝的君臣之心。”

    话到这,他自己忽然微怔,眼神变化之间,看到了自家父亲眼底闪过的欣慰之色。

    离间,君臣之心?苏澈心里闪过这个念头,忽然有些若有所思。

    “不错,正是如此。”人群里,忽而有一人忍不住开口,如若恍然大悟一般,“正是君臣同心,才让北燕固若金汤,燕康难杀,可若能杀他,自是杀人诛心,他一死,北燕朝廷便不足为惧。”

    方景然眸光微闪,稍显刻薄的嘴唇抿紧,心下冷笑,苏定远,原来你是打了这个心思。

    他知道对方是借燕康和北燕皇帝,君臣之间的亲密无间来进谏,可偏生他觉反感,觉得眼前这人竟想学燕康拥兵自重,野心之下必有图谋。

    而他看着那方才开口之人,心中情绪不露,反而和颜悦色,“不知这位是?”

    那人连忙出列,拱手道:“在下武元通,乃本次武举的解元。”

    “武解元。”方景然点头,勉励道:“果然是英雄少年,谈吐不凡,真知灼见。”

    得了圣人夸奖,武元通激动的不能自已。

    而众人里,难免有人羡慕。

    ……

    此前的一番话,有人能听懂,有人自然听不懂。

    高尧暗暗捏了把汗。

    万贵妃却是眼底不屑,看着苏定远时略带讥诮,君臣多年,竟然还不知道眼前人是什么性子,他若能有北燕皇帝那般雄才大略,大梁官场和军中何至糜烂如此?

    但这些她是不在乎的,不管大梁如何,天下如何,打仗还是不打仗,只要她能享受到便够了。

    荣华富贵,前呼后拥,她总是缺不了。

    至于听不懂的,只当苏澈也是说了些生平典故来论事,反倒尹莲童听完后,看着那亭中神情有异的皇帝方景然,以及默不作声饮茶的苏定远,若有所思。

    等众人都回答完毕,方景然笑问道:“苏爱卿,你觉得,这一场该如何排名?”

    “陛下以为呢?”苏定远问道。

    “爱卿出的题,答案自然在爱卿心中。”方景然语意微深,“别人的心思,又岂是那么容易揣度的。”

    苏定远神色如常,点头,而后看向亭外,目光环视众人,最后落在苏澈脸上。

    “苏澈当为第一。”

    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众人一时哗然,但很快平静下来。

    这里不是闹市,不是校场,而是宫里。眼前的,是名满天下的苏定远,是大梁皇帝陛下,他们不敢喧哗,更不敢造次,口出狂言。

    可依旧有人不忿,有人不服气,并非因为对苏澈所答他们不认同,而只是因为出题的是苏定远,是苏澈的父亲。

    或许,这是他们也不愿意承认的嫉妒。

    武元通握了握拳,有心开口,最终却颓然作罢。因为苏定远此前有言在先,每人只可作答一次。他此前答过了,方才不过是在苏澈作答时心有所悟,因此而言。

    照此看来,虽说自己所答同样贴合苏定远心中的答案,可也不在规矩之中,即便无奈,他也只好忍下了。

    苏澈听后,先是一愣,在看到自家父亲眼中的欣慰之后,他才舒心一笑。

    而看到那安静站在万贵妃身后的玉书时,发现后者自始至终的眼神都未落在他的身上,苏澈眼神黯了黯。

    方景然眼皮一抬,看他半晌,然后点头,“此前朕所出的题目,苏澈也是过关之人,既如此,那殿试文比第一,便是苏澈。”

    若是在此之前,他还会说一说自己出那题目的深意,说一番道理,既勉励,亦收人心,可现在,他忽然失去了兴致。

    亭外,苏澈抱拳,不卑不亢,“多谢陛下,多谢苏将军。”

    方景然摆摆手,没说话。

    一旁,高尧适时道:“下边,该擂台比了。”

    说着,他一指那池塘中搭建的擂台,道:“诸位一路过关斩将来此,规则咱们也就不多说了,抽签吧。”

    象牙玉的签筒,玉签底下写着人名,每个人抽一支,抽到的人名便是自己的对手。而抽到自己的人,则与同样如此的人互为对手。

    苏澈看了眼手里玉签上的人名,不认识。

    擂台在池塘正中,而先前搭设的木桥自然是撤掉了,欲想登上擂台,唯有施展轻功。

    轻功,指的是腾转挪移之法和轻身疾行功夫,都是有相合的心法,是功法中最为珍贵的。

    而此地考生里尚有寒门子弟,只是这如何登上擂台,便将他们刷了下去。无他,能修行武功已经是不易了,更别说日夜锤炼之苦,哪还有余财去购置轻功,乃至有时间习练?

    可谁也没想到这回的殿试擂台比竟会有这般考校,当下,已经有人含泪。被人打败虽然丢失颜面,可这是正常比试,常有也该有,但连擂台都登不上便只能无奈放弃,这才是最大的屈辱。

    万贵妃静静看着亭外考生的神态,低低一笑。

    “爱妃是看到还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了?”方景然凑近,轻声问道。

    万贵妃便也贴到他耳边低声去说。

    两人恍若无人般地如此,苏定远偏开目光。

    第一轮很快比过,输者沮丧失意,赢者自然高兴万分,同时暗呼侥幸。

    还剩十三人,刚好是武进士录取的人数,但最后的成绩自然不是这么算。

    第二轮,万花楼轮空。

    他摇着折扇,冲高尧笑了笑,后者眼观鼻鼻观心,没甚反应。

    有人虽也怀疑,却也不敢问。

    苏澈抽到了乔芷薇。

35.剑势

    乔芷薇脚尖点水,当先上了擂台。

    苏澈踏水而行,只湿鞋底,同样飘身而上。

    “剑步。”池塘边,尹莲童低语一声,眼中微有凝重。

    剑步,天山剑派独有轻身功法,擅腾转挪移,纵横击剑,不亚于该门派另一门顶尖轻功“踏雪无痕”。

    只不过这剑步唯有用剑之人才可修行使用,而且修炼难度极高。

    尹莲童看着擂台之上,此前,苏澈战胜易长月时使了一手快剑,当时他未注意,现在想想,那时候对方轻身便是剑步。

    “这轻功倒俊。”万贵妃看着,轻笑。

    身后,玉书开口,“这是天山剑派的“剑步”,上乘的轻功绝学,修行不易。”

    “轻功绝学?”万贵妃疑惑道:“他还是天山剑派的传人?”

    “应是他人所授。”玉书道。

    万贵妃点点头,没再问。

    擂台上,苏澈看着眼前人,有心在比斗之前先开口寒暄一二,可乔芷薇似乎没有这个兴致。

    她拔剑,然后刺来!

    苏澈双眸一凝,只觉眼前色彩斑驳,周遭竟全然笼上大片粉红色,且有靡靡之音而生,乔芷薇从前婀娜走来,巧笑嫣然,妖娆魅惑。

    他轻咬舌尖,呼吸先是一促,转而一缓而急,清明陡降,眼前再现的是快到眉心的长剑。

    苏澈脚下一踏,剑步若滑,轻身后退。

    两人相视,一个目光清明澄澈,一个平静如水,不带丝毫感情。

    苏澈拇指一顶剑镡,长剑出鞘,右手一抄,沉影剑便竖抵在眼前。

    铿!

    一声脆响,剑尖击在剑身之上。

    乔芷薇微一抿唇,双目竟一瞬泛红。

    这当然不是委屈或是故作姿态,而是以内炁激发桃花煞,融剑气成剑煞。

    苏澈双眼一眯,只觉得呼吸间仿佛有什么极为讨厌反感之物临前一般,这却是他无时无刻不在运转那无名呼吸法,此为自然之气对煞气的天生排斥。

    剑身一松,乔芷薇以剑锋一荡,从旁挑来。

    苏澈手腕朝内一转,以剑身将刺向自己喉间的长剑拍低的同时,沉影剑紧贴对方剑锋而上,竟是打算直接施以落剑术!

    而他侧身迎上,更与眼前人咫尺相隔。

    “无畏无知。”乔芷薇轻吐音节,似嘲似讽。

    苏澈心神一凛,只觉得身周陡降无边寒意,其中更带让人自心底而生的反感。

    锋锐之芒从眼前之人身上骤然临身,如直面来自四面八方的恶意,那是无形的桃花煞剑气。

    此时的苏澈只能收剑抽身,否则便要被无形剑气击中。

    可乔芷薇如何能让他退?

    千钧一发之际,苏澈以肘为力,侧身时如若拔剑,剑身与剑锋之上火花迸溅,可原本紧贴的剑身竟如苍龙起势。

    “好强的剑势!”亭中,高尧目光一凝。

    玉书目光平静,仿佛对谁胜谁负没兴趣,又像是早就看出了胜败。

    乔芷薇一直平淡的脸色一变,本是铺天盖地而出的桃花煞竟然呈现溃败,而自己更是有些握不住手中的长剑。

    这是苏澈所修行的山海剑势。

    在此时,只是一招‘起势’便让骤然而袭的剑气溃散。

    而在此招出剑时,苏澈更是以剑步相合侧退,等眼前桃花煞破去,他的剑已经停在了眼前人的脖颈间。

    乔芷薇肩膀微抖,握剑的手也是轻颤。

    苏澈看了眼,微皱眉,“你身上有伤未愈?”

    乔芷薇没说话,只是后退几步。

    她转身便要朝擂台外走去。

    “哎。”苏澈下意识唤她一声。

    “与你无关。”乔芷薇淡淡道。

    她语气虽然平静,可在背对苏澈的眼神之中,却有恨意一闪而过。

    若不是在此之前,那女人将她重伤,且留下了一道难除的寒冰剑气,她的桃花煞怎会如此便被破去,她又怎会轻易落败。

    而一想到那女人的身份,乔芷薇便将苏澈也恨上。

    她本就是睚眦必报之人,方才虽是擂台比斗,可她却已经想好要在最后‘收不住手’,但对方没给她这个机会。

    虽然不想承认,但不得不说的是,对方的剑法哪怕不是天山剑派的剑法,却很高明。

    并非是有行属的剑气,而只是纯粹以磅礴大气相抗,如若面临山海。

    ……

    苏澈没有感受到乔芷薇的恨意和内心的念头,只是觉得自己有些胜之不武。

    当看到对方那冷淡的姿态后,他也没有自讨没趣的心思。

    第二场很快比完,接着是第三场。

    最后,苏澈对尹莲童,万花楼对武元通。

    在此期间,苏澈注意到了万花楼的小动作,却没有点破。

    只不过别人也不是傻子,从第一场抽签便有人怀疑,而这几场擂台比走下来,自然都能发现不--万花楼的对手都是刚好比他弱的,稍强一些的都被苏澈和尹莲童遇上了。

    而到这最后,更是苏澈与尹莲童交手,那无论如何,万花楼总能拿个前三甲,因为武元通输了。

    他输的很体面,与万花楼周旋许久,才堪堪落败。

    在武元通回到池塘边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面露不齿了。

    能当上武解元,虽说有兵部此前插手的缘故,可他的武功必然也是不弱的,起码,与万花楼也算是旗鼓相当。

    可像这般看似是纠缠多时,实际上两人都未带伤,只是微微气喘的比斗,明显是演给众人看的。

    “武解元的武功不错,我差点输了,不过日后还得练练。”万花楼摇着折扇,笑着开口。

    武元通附和一笑,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遗憾,“是万公子技高一筹,武某甘拜下风。”

    “苏澈,你还要等到何时?”尹莲童早就上了擂台。

    苏澈笑了笑,同样过去。

    “万花楼此前找过我,他说要我下手狠些。”尹莲童嘴唇微动,四下无声。

    苏澈却能听的明白,这是传音入密的法子。

    “为何与我说这个?”苏澈同样传音入密,“是觉得无端针对,心中有愧?”

    “看来你还不知你我两家恩怨。”尹莲童淡淡道:“跟你说这个,是让你心有准备,而且还要让你知道,你苏府得罪的人很多。”

    苏澈点头,“虽然不是很了解,但此前,我早已记下了。”

36.剑势(下)

    尹莲童当然听明白苏澈在说什么,当即道:“那就好,我还怕你不会出全力。”

    苏澈轻笑,缓缓抽剑,“那就看你,有没有那个能耐了。”

    尹莲童手掌一翻,玉箫已落在手上,可他眼前,早已失去苏澈的身影。

    音功无形而难防,最好的解决方法便是将施展之人制服。

    苏澈拔剑虽缓,可出剑极快,剑步之下,一剑从尹莲童右侧刺来!

    锵!

    宛若金铁相交的脆响传出,却是苏澈由出剑变为抬剑,挡下突然而来的锋锐之气。

    他的眼底微凝重,尹莲童的玉箫方才竟然不是吹的,而是弹的!

    尹莲童淡淡一笑,手指点在玉箫之上,便有箫声传出,不成曲调,只是乱音。

    叮叮叮,苏澈以剑来挡,眼前无形之中仿佛有无数刀剑划过,与他相抗,而若漏掉一丝,便是刀芒剑气临身。

    这是只能耳闻却无法看见的杀招。

    “这是什么道理?”亭中,万贵妃看着好似独自一人在舞剑的苏澈,听得那传来的分明是兵刃相接的声响,有些疑惑。

    “尹家的音律绝杀。”玉书适时开口,“音波无形,施展之人真炁外放,以手中材质特殊的玉箫为辅,闻声杀人。”

    “杀人无形,这么厉害!”万贵妃低呼一声。

    “还是尹莲童手中玉箫是传承神兵,他本身又自幼通习音律,内炁浑厚。”玉书道:“换做旁人,只能吹拉弹唱,做不到他这般轻松。”

    苏澈只是在挡,好似落入下风。

    乔芷薇静静看着,原先还想他是否得了天山剑派的传承,可现在看来,他真炁之中不带寒意,出剑不成章法,偏似浑然天成,这与天山剑派那种凌厉森寒大相径庭。

    “这究竟是什么剑法?”她心里想着,颇欲一探究竟。

    尹莲童不知何时已经将玉箫凑在唇边,双手持着,轻轻吹奏。

    曲调铿锵,有若千军万马奔袭,又如秋风高,无边沙场,将士喋血。

    音杀不绝,如若无数人从四面八方出剑,千丝万缕,铺天盖地。

    苏澈手中剑若风车,与无形音杀相撞时隐有剑气溃散,处处是音爆剑鸣。

    亭中,苏定远听到这首曲子,眸光一沉。

    万贵妃轻笑,“这是什么曲子,怎地以前没听过?”

    玉书想了想,道:“是北燕的《破阵曲》。”

    万贵妃一愣,“北燕?”

    “永盛三十六年,北燕破大梁云州,一州之地沦陷,上下官员四十七人,以身殉国。”苏定远淡淡道:“这首曲子,就是北燕乐师为庆贺此功而作。”

    万贵妃嚅了嚅嘴,却是没说话。

    没有人敢拿战争开玩笑,尤其是这种惨烈和耻辱,就连方景然都沉了脸色。

    “他好大的胆子!”高尧低声道。

    “苏澈方才剑法以势,几有神桥之境特征,这首曲子千军辟易,破阵八面,正成克制。”玉书说道。

    武道相争,擂台比斗,自然是看尽个人手段,只要在规则之中便可。

    此曲如若牢笼,将那欲起的剑势牢牢封住,且八方音杀汇聚,留给苏澈出剑的方圆之地更在不断缩小。

    “若是继续下去,不出半刻你便要败了。”乔芷薇看着苏澈,心想,“你的手段,就到此为止了么?”

    “我知道你的剑很快,可若是无法走出一步,再快的剑也只能定在原地。”尹莲童虽在吹奏,可声音却传进那持剑抵抗的人耳畔。

    苏澈没应声,只是脚踩定桩,八方不乱,沉影剑下,密不透风。

    他是跟周子衿学的剑,虽然彼此剑法不同,可有一点是一样的,那就是“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只要手里的剑够快,眼前的一切便都可以斩开。

    只不过尹莲童的音杀成阵,若不能一击功成,他便可卷土重来,那样只是无尽循环,就看两人谁能耗过谁。

    可苏澈没有这个打算,他虽藏拙,不喜出头,可当觉得差不多该结束的时候,他自会选择了结。

    剑身轻颤嗡鸣,一声剑吟传遍场间。

    尹莲童脸色一变,只觉得这声剑吟之中如有困龙升天之意。

    原本囿困的人影陡然一晃,霎时便冲破了那围困而来的音杀,如若铁器崩碎的声响不断,那人如一缕飞芒瞬息而至。

    尹莲童的玉箫还未从嘴边离开,眉间便觉一点寒星,先是一凉,接着便有丝丝温热自眉心而出,顺着眼眶鼻梁淌下。

    强烈的恐惧不可抑制地自心底而生,可在下一刻,对方收剑,从容翩然,一股巨大的落差和懊恼陡然而生。

    两相情绪冲突,尹莲童又羞又怒,哇地一声吐出口血来。

    他捂着胸口,手里的玉箫握得很紧。

    而此时擂台上,原本的刺耳喧嚣尽去,仿佛刚才的无边碰撞只是错觉。

    尹莲童败了,与刚才一直所处上风的形势相比,似乎太过轻易。

    “你...你一直在聚势?”他擦了擦嘴角,问道:“可为什么,我已经以音杀截断大势,你并未勾连天地之桥,如何还能再起剑势?”

    苏澈已经收剑,此时闻言,轻笑,“你认为我身具神桥特征,可事实上好像并不是这样。”

    尹莲童一愣,身具三境特征,难道还不是在该境之路而行吗?

    苏澈道:“你挡不住我的剑。”

    “那一招,叫什么名字?”尹莲童仍有不甘。

    苏澈摇头,“就是出剑收剑,快慢而已,哪里需要什么名头。”

    尹莲童觉得有些难以理解,毕竟,武功招式繁多,而尤其是用剑之人,就算是简单的一招斜刺,都会冠以‘仙人指路’或是‘苍松迎客’这等风雅称呼。

    可在对方这,便只有出剑收剑,快慢之分?

    不过,他想着,若是细想来,这的确是更为贴切。

    在苏澈获胜后,万花楼的脸色阴沉无比,但他不敢流露杀心,因为苏定远就在亭中,入三境的大修行感知敏锐,必会察觉。

    “狗屁的少年天骄。”他暗呸尹莲童一声,“手握神兵竟然还能落败,废物一个!”

    他却是不知道,这武举虽为名声,可并非生死相较,尹莲童是后起之秀,当代天骄,他必是有杀手锏的。

    在尹莲童想来,若非万不得已,他不会轻易示人。

    毕竟,天下很大,他们要争的不是一时。

    可是,尹莲童服下愈伤的丹药,默默看着苏澈。他没有想到,无论是对方的出剑和破招都那么快,让自己根本无从反应过来。

    现在,他有些对此前败于苏澈之手的易长月,有些感同身受了。

    而且,他才不会相信苏澈只有那看似平平的一招,因为从比试开始到比试结束,对方的眼神便没有变过。

    平静,从容。

    那是早就知道结果的自信。

    他到底有多强?尹莲童忽而摇头,已经不重要了。

37.如愿

    最后一场。

    高尧看向苏澈和万花楼,笑眯眯地开口,“切磋比斗,点到为止。”

    万花楼撇嘴,道:“苏澈,你用不用再休息会儿?”

    “不必。”苏澈说道:“已过半刻钟,足够了。”

    万花楼笑笑,轻功施展,飞身上了擂台。

    “看来他也没有疏于修行。”方景然看了眼,欣慰道。

    万贵妃笑得眉眼弯着,“那是自然,他一向努力。”

    “不过想不到苏澈竟也会天山剑派的武功。”方景然看向对面的苏定远,忽然道:“听说周屠的女儿前些日子不辞而别了?”

    周屠,便是周子衿的父亲,大梁曾经有名的任侠,为刺燕康而死。

    苏定远道:“女儿大了,该出去见见世面,并非不辞而别。”

    “哦。”方景然点头,“我倒是忘了,她还是紫虚真君的弟子。”

    当今不管是武道还是修行,皆不出佛、道两门,其余百家或有武道通玄,但除却儒家之外皆是不盛不显。

    而天山剑派便属道门,紫虚真君,便是天山剑派如今的掌门,女冠,也是叶梓筠的师傅。当然,苏定远和她之间,也是有一段恩怨情仇。

    方景然此言,未尝没有深意。

    苏定远淡笑一声,“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都忘得差不多了。”

    万贵妃有些好奇,“陛下在说什么?”

    “算啦,既然苏爱卿不想提,那咱们就不说。”方景然笑道:“还是看这武状元会落在谁的身上吧。”

    擂台上,万花楼折扇缓缓而开。

    “想不到,最后竟是你我相争这魁首。”他说道。

    苏澈同样道:“我也没有想到。”

    “你觉得自己能赢吗?”万花楼问道。

    “这得看你。”苏澈道。

    万花楼冷笑,“口舌之利。”

    “那,你赢不了。”苏澈说道。

    万花楼没再说话,直接扑身而来。

    他的身法很怪,动时残影重重,快而诡谲难辨。

    苏澈拔剑,一剑刺出。

    叮!

    剑尖与白玉扇骨相触,那折扇上附着的真炁溃散,象牙玉的扇骨上出现了道道裂痕。

    万花楼眼露意外之色,随后便一掌拍出。

    掌出若惊龙,令人心神震颤。

    苏澈眼中恍惚只是一闪即逝,但对方手掌已经临身,他索性微微屏息,硬抗了这一掌。

    咚!

    如同敲击闷鼓,万花楼手腕一颤,脸上闪过一抹痛色。

    他这一招惊龙掌虽是惑神武学,杀伤不显,却也不是谁都能以肉身硬挨的,就算是披甲之人,被这一掌打在身上也要受内伤才是。

    可眼前这人,竟连晃也未晃,如若平常。

    在这一掌之间,苏澈已经落剑,剑削而扇骨碎裂,白玉飞溅,扇面被剑风带动作响。

    万花楼匆忙弃扇,脚下一踏,身形爆退。

    可苏澈自是不会给他反手机会,长剑出而如送帖,紧随其身影,剑锋不离万花楼喉间三寸。

    无比冰冷的寒意让万花楼浑身寒毛倒竖,在这一刻,看着眼前面无表情的那人,他竟生出一种对方要将他一剑刺死的错觉。

    不,这不是错觉,万花楼心神一凛,他就是要杀了自己!

    当即,他一声怒喝,后退之时双掌朝前一合,其上隐有金芒流转,竟是打算直接去夺剑。

    然后,他便看到持剑之人似是冷笑了一下。

    “不好,放手!”亭中,一直密切关注的高尧脸色一变,急忙传音。

    可万花楼虽然听到了,却也慢了。

    传音入密如何能比过苏澈的剑快,万花楼一声惨呼,原本金光环绕的双掌上鲜血飞溅,一柄暗沉无华的长剑直接抵在了他的喉间。

    而他已退至擂台边缘,身后半尺便是微波荡漾的池塘。

    万花楼双手颤抖,血从掌心滴落,连虚握都做不到。

    苏澈收剑,抱拳,“承让。”

    万贵妃猛地起身,但似有顾忌般,数次张口却未出声,只是眼带急切、恼火、怒意,看向那擂台之上。

    亭外,不少人眼里都是似笑非笑的样子,存着看热闹的心思。

    “《金蝶掌》没有挡住他的剑。”玉书轻声道:“不过只是被剑气伤了双手,皮肉伤,不碍事。”

    万贵妃虽然心下稍松,可眼底仍有恨意。

    方景然拉了拉她的衣袖,道:“比武受伤在所难免,这也正好让小花知道自身不足,日后进步。”

    万贵妃便顺从地坐下了。

    苏定远一直没说话,只是在喝茶。

    擂台上,万花楼因双手的剧痛而脸色有些苍白狰狞,自己的伤自己当然有数,剑伤倒是皮肉,可他能感觉到一丝微弱却连绵不绝的气息在伤口处萦绕不散,而当自己内炁与之接触时便如泥牛入海,半点自愈也做不到。

    以此,导致他现在双手仍是止不住地痉挛。

    “你好大的胆子。”万花楼咬牙切齿,“竟然敢跟我使阴招。”

    苏澈转身便往擂台外走,没应声。

    “我可,还没认输呢。”万花楼双手垂落,不时哆嗦着,血一滴一滴地落下。

    苏澈顿步,“你已经输了。”

    他看向那走出亭外的身影,那是高尧,此时应该要说出本场的胜负。

    “只要我不认输,他便不敢开口。”万花楼咧嘴一笑。

    苏澈回头看他,微微皱眉,“你现在这样,还有余力再打?”

    万花楼杀意流露,毫不掩饰,“要么你倒下,要么杀了我。”

    苏澈笑了,“你这是想耍无赖?”

    万花楼龇牙,“有本事你就打死我。”

    话落下,他便迎着苏澈,朝前走去。

    虽然他现在双手无法用力,可他除了手上功夫还会别的武功,而正如他所说的那样,只要他还能站起来,那这一场比试便不会结束。

    池塘边看着这边的人颇有些不明白现在的状况,而因为万花楼此前说话刻意压低的缘故,倒也没几个人听清他说了什么。

    高尧当然是听清了,他此时站在池塘边上,心下虽然为万花楼方才之言恼火,可面上不露分毫,反而是有些无奈且求助似的看向亭中端坐的那人。

    方景然没看他。

    “你就这么想要这个武状元的功名?”苏澈看着走到眼前的人,问道。

    万花楼冷笑,“对,怎么,你......”

    他还以为对方要服软,可话还没有说完,肚子上剧痛传来,他整个人便飞了出去。

    噗通,

    在或是惊讶,或是意外,或是阴沉,或是好笑的目光里,万花楼被苏澈一脚踹进了池塘里。

38.大红袍

    苏澈这一脚稳准狠,而且力道很足,万花楼掉进水里,半晌没有露头。

    原本坐下了的万贵妃霍然起身,双手紧握着。

    “还不去救人!”她朝高尧喊道。

    高尧身若鹏鸟,脚尖点水,几乎是瞬息而至。

    苏澈神情不便,淡淡看着。

    万花楼从水里冒头,抹了把脸,张口就骂,自是难听。

    苏澈摸了摸手里的长剑,心想自己要大度一些,对方用不了多久便是废人了,只是逞些口舌之利,他何必计较呢。

    “小国舅,少说几句!”高尧踩在水上,如履平地,伸手将万花楼拉了起来。

    他一手提着对方的肩膀,一边低声道:“陛下和贵妃娘娘还在这呢,莫要再有失颜面了。”

    “狗东西,我一定要杀了他。”万花楼咬牙切齿。

    高尧脸色微变,却也只是张了张嘴,没说什么。

    他知道方才对方所说的话,那个一直端坐的人必然是听到了,包括这话中的不敬和威胁。

    苏澈回到池塘边,脸色平静,其实是为高尧施展的那一手水上飘的功夫心有所感。

    那并非是什么高明的轻功,而只是纯粹对真炁的精准掌控,这名为高尧的大内总管,是混元境的高手。

    及至亭前,看着万花楼狼狈的样子,万贵妃心底登时生出一股怒火,她肩头一颤,本是忍不住地呵斥,手肘衣袖却被人轻轻拽了下。

    同时,玉书的声音传进她的耳里,“苏将军还在这,娘娘莫要让陛下难做。”

    万贵妃眼神一闪,口中本来的呵斥便生生咽下。

    “快扶他下去换身干净衣裳,赶紧唤太医给瞧瞧啊。”她连忙吩咐左右护卫。

    万花楼一直看着苏澈,目光欲要噬人,只不过直到离开,他都一句话也没说。

    “恭喜苏爱卿。”方景然笑着对苏定远道:“虎父无犬子,我大梁今后必又要多一栋梁。”

    “陛下谬赞。”苏定远道:“犬子无知,出手不知轻重,还望贵妃娘娘恕罪。”

    万贵妃哪怕心里恨不得将苏澈拿下杀了,但面上还是和颜悦色,只不过那种强装的勉强几乎是一眼能看穿。

    “苏将军说到哪里去了,武较高低,难免有失手的时候,磕磕碰碰的,才能长记性。”她说道:“也是舍弟技不如人,谈何恕罪与否。”

    苏定远点头。

    方景然看向亭外,开口道:“诸位的表现,朕都看在眼里,而想必你们自己也有衡量。”

    又是几句勉励后,他看向一旁的高尧,“宣吧。”

    言罢,他便起身,一旁,自有护卫躬身过来,手捧一长托盘,上面盖着红绸。

    高尧适时高声开口,声音微细而悠长,“武科举进士及第者……探花尹莲童、榜眼万花楼、状元,苏澈!”

    早有等在御花园外的禁卫抄好名次,快步朝外跑去,此番传递下去时,便要在武门外唱名,而皇宫内外,便知这殿试名次,折桂者是何人。

    亭外,苏澈不意外自己的名次,他本该是如平常般的沉静,可当这名次真的尘埃落定,由高尧的口中的宣出时,他心中仍是忍不住地激动。

    就如同你知道晚饭要吃佳肴美味,可真当吃到的时候,仍是难免为这口感而折服,为能吃到而觉得幸福。

    苏澈深吸口气,缓缓吐出,只觉得自己坚持六年的事情终于有了一个结果,或者说,是有种梦想达成后的如释重负。

    “苏澈,来。”大梁皇帝方景然轻唤一声,同时抬手揭开一旁的红绸。

    红绸下,是整齐叠放好的大红锦袍,一根玉带。

    这是不同于科举的殊荣。

    科举进士及第者虽也穿大红袍挂红花骑马游京城,可那是官袍,代表日后便入官场。

    而这武科举状元的大红袍,是以大梁独有的焰浣布、后周蜀地血蚕丝等珍奇缝制而成,其中工序精致而复杂,耗费了不知多少绣女日夜心血。

    此锦袍虽色调单一,却不惧常火,且坚韧非常,这既是一种认可,又是一种恩赐,弥足珍贵。

    而且,这不像是官服那样,宫廷内可以补发的,凡得者只此一件。

    这是大梁对武状元的赏赐,至于北燕和后周,自然各有封赏,不尽雷同。

    “怎么,还要朕亲自给你穿衣不成?”方景然笑道。

    “不敢。”苏澈收神,从容入亭中。

    “倒也不急着穿。”苏定远眼底含笑,开口道。

    苏澈本来也没想这么张扬,当下一笑,直接将那长托盘接过。

    “谢过陛下。”他躬身道。

    “这是你该得的。”方景然看了苏定远一眼,说道。

    后面,榜眼和探花自然也是有奖赏的。

    万花楼不在,所以那榜眼的奖赏便也没亮相。

    尹莲童所得的,是一块铸造兵器的材料,也极为难得。

    只不过尹莲童眼中却看不到什么喜色,因为当他一看到这等铸器的材料后,他便会想起自己的兄长。那个因为求一把剑,而万念俱灰的人。

    自始至终,尹莲童都没敢去看苏定远,因为他怕自己隐藏不住内心的恨意,当然,他怕的,还是被对方察觉。

    其后,方景然又勉励几句,众人这才离去--武举不像科举那样,就算唱名,也不会有骑马过长街的那般招摇。

    ……

    回廊下,苏澈孤身而行。

    苏定远入宫还有别事,未与他离开,而其余考生有的随小黄门离开了,有的则在宫中逗留,这是恩准,可以看看宫中风景,只不过能去的地方有限,而且只有一个时辰。

    常人一生哪能入宫一趟,所以大部分人都是在小黄门的引领下,在宫中游览。

    苏澈是要离宫的,他夹着那托盘,一手握剑。

    巡逻的禁卫走远,在将要走出回廊的时候,他脚步忽而一顿。

    前方的屋檐拐角下,一角朱袍随风而荡。

    “苏定远虽不乏毒计绝谋,但也是在战场上,为人却素来磊落,可你,倒是好狠的心。”

    高尧的声音传来,透着平淡,人却未现。

    苏澈知道他在说什么,当即道:“我踹他落水,彼时会出手的只有高公公。”

    高尧没有开口。

    “可你只是将他手上的那道剑意抹去。”苏澈轻声一笑,抬脚朝前走。

    直到他走出回廊,高尧依旧沉默,如同出现在这,只是为了说一句废话。

    万花楼双手被沉影剑所伤,一缕剑意萦绕,伤体而不致命。后来苏澈踢他一脚,才是真正杀人无形。

    他的丹田气海会逐渐崩溃,虽不至于彻底废掉,但修为也相去大半,可高尧并没有提出,也没有出手相救。

    若不是因两人身份,苏澈还有顾虑,万花楼已经死了。

39.山河故人

    苏澈虽在走,却不快,如同在等谁。

    他想,如果在出内宫门前,玉书不来的话,他便直接去寻对方。

    不是互相寒暄,说什么好久不见,而是把话说明,他不想失去对方这个朋友。

    哪怕世事难料,可自来心意从未变过。

    而眼前,宫门便在百米外,苏澈在廊桥上顿步,手边是安静流淌的池水,那人却不在这。

    他抿了抿嘴,看了眼宫门,没有犹豫,调头便往来路返回。

    山不来就他,他可以朝山走去。

    假山草植,苏澈在小径上止步,不远的屋檐下,有人负手执扇,长身而立,眺望远方。

    时近午时,天上乌云飞走。

    苏澈走过去。

    栏杆旁,他看着眼前背影,欲言又止,仿佛千般话堵在喉咙,偏偏半句难言。

    “你在等我?”玉书开口,雌雄莫辩,只是淡漠。

    苏澈欲要走近,却没有抬脚,而是道:“那日在燕来楼,我没有认出你来。”

    他在今日方才明了,原来彼时自家父亲所说的贵人便是万贵妃,而非玉书身份。

    可现在,当他得知那日所见的年轻公子身份后,那种久别重逢却相见不识的懊恼与愧疚太过清晰,让他忍不住自责。

    怪不得当初会有那般熟悉的感觉,仿佛是旧时相识当面。

    “六年已过,认不出来也正常。”玉书平静道。

    苏澈不知道该怎么答话,印象中明朗乐观的颜玉书不见了,有的只是事不关己的冷漠,以及那种什么也不在乎的平淡。

    他觉得这与自己有关。

    “你是在自责么?”眼前的人转过身来,眉眼如远山,仿佛看的是陌生人,“那你大可不必,路是自己选的,而结果,也要自己来承受。”

    苏澈抿唇,“可那件事,本就与你没有关系。”

    “大梁的律法,你该不会不清楚吧?”玉书淡笑,“况且我也没有什么怨恨。”

    苏澈摇头,他不信,因为若无怨恨,为何现在与自己如此生分。而一个好端端的人,平白落得如此,谁又能做到心中无有怨恨呢?

    “你,在这宫里过得还好吗?”苏澈犹豫着,难免问出来。

    即便像是无关紧要的废话,在相遇前便无数次设想不要问出来,可在某个时刻,这句话便脱口而出,情不自禁。

    玉书看他一眼,点头,“这还要多谢你的那本《观潮剑气》,让我在深宫之中也有依仗。”

    苏澈闻言,想到在燕来楼时,那寺人口称眼前人为‘祖宗’,以及对方在万贵妃身前的不卑不亢,他心底稍松。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宫廷深深,便是一口井。

    孤身是没办法活下去的,要么仰人鼻息,要么狼狈落魄,谁会没有依仗?

    苏澈听着,明明此前想过该是有许多话要说,可到了现在,竟是一句话都想不起来了。

    而即便是要开口,也组织不出该说的言语。

    “没话说,你便离宫吧。”玉书凭栏,看着远处宫阁,淡淡道。

    “你还恨我吗?”苏澈问道。

    玉书没有开口,而他方才明明刚说过已经没有怨恨,但现在,他没有如此答复。

    苏澈眼神一黯,轻声道:“我俩从小一起长大,彼此心意相通,你知道我没什么朋友,所以分外珍惜。我其实,想请你原谅......”

    他的话未说完,便被打断,“你做错什么了吗?”

    苏澈一愣。

    眼前之人开口,“如果你觉得是自己做错了,我会说一声原谅。”

    苏澈握剑的手紧了紧。

    “你没有做错,所以无需跟我道歉,也没必要让我原谅。”玉书说道:“至于我的态度如何,你不需要在意。”

    “可我会在意。”苏澈说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咱们是兄弟。”

    “兄弟?”玉书忽然一笑,眼神有些嘲讽,“咱们现在还能叫兄弟吗?我看是姐弟吧。”

    苏澈微微咬牙,心中有些难受。

    “你明明知道我会在离宫前找你,你大可不必现身。”他说道:“但你还是选择跟我说这么多。”

    “少自作多情了。”玉书淡淡道:“只是相识一场,你如今夺得状元,该是要恭喜一声。更何况我现在是万贵妃的人,拉拢年轻俊彦,也是分内之事。”

    苏澈在经过开始的无措后,现在终于能平静与之相视。

    此时,他听得对方的话,当即道:“你不觉得后半句是画蛇添足么?我与万花楼不合,现在又伤了他,万贵妃想杀我还来不及。”

    “随你怎么想。”玉书看他一眼,转身欲走。

    “你等等。”苏澈上前一步。

    玉书目光一闪,信手折扇点出。

    苏澈抬左手,以剑鞘相抵。

    一声轻响,一触即分。

    “你果然是适合练武的。”苏澈眼含笑意。

    少年时的眼前人便渴望习武,从此快马江湖、仗剑天涯,可一直无法如愿。

    现在,苏澈从对方刚才那信手一击之中,感受到了不亚于自己的修为,他心里为对方而感到高兴。

    “呵。”玉书一笑,折扇缓缓展开,露出一幅水墨山水,“便是能习武又能怎样?”

    苏澈会错了意,还当他是觉得囿于宫墙内而不得见外面广阔天地,当即道:“当年之事已有惩罚,我可以去求父亲,让他禀明圣上,想来陛下也会体谅恩赦于你,还你自由。”

    “自由?”玉书看着他,莫名一笑,“方景然刚愎自用,疑心甚重,朝堂之上派系分别,只顾眼前。当世大局,官员贪腐,欺压百姓,你只见京城声色繁华,却不见天下百姓困苦,民不聊生。”

    苏澈心中一跳,惊讶难掩。

    玉书道:“方景然被万贵妃迷得昏头转向,有大志而见识短浅,一身手段只在朝堂宫内,已呈昏庸之相。苏定远又独木难支,遭受排挤。这些事不是没有人能看清,可又能作何?”

    苏澈皱眉,他虽然不觉得时局有对方说的这般坏,可没来由的,他也因此而心底忧虑。

    “朝野内外不知多少双眼睛看着,多少人虎视眈眈。”玉书轻声道:“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保全自身的好。”

    苏澈沉默片刻,道:“如果是原先的你,就不会说出这种话。”

    玉书一愣。

    “你会说大侠顶天立地,从不想着独善其身,如果大梁真像你方才所说的那样......”苏澈轻笑,“你会拉我一起做些什么,尝试去改变什么,力所能及,也是拼尽全力。”

    玉书眼底一缓,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40.江湖

    回府的一路,苏澈都在想颜玉书所说的那番话。

    大梁,如今真变的有这么不堪了吗?

    如果真像对方所说的那样,大梁可真就摇摇欲坠了。

    同时,苏澈还在想颜玉书的目的是什么。

    姑且这算是真的,那他既然知道这一切,却没有什么行动,难道他只是眼睁睁看着吗?

    这与记忆中的人产生了偏差。

    而且,颜玉书明知道万贵妃祸国殃民,为何还会跟在她的身边。是身不由己,还是其他原因?

    是利用么?苏澈想着,可还是想不明白。

    “恭喜少爷!”素月从院外走来,笑着说道,“现在京城上下都知道武状元的名头啦,恐怕要不了多久,就有媒婆上门儿了。”

    抱剑坐在檐下的苏澈回神,同样一笑,“那就给银子送出去就是。”

    素月走过来,眉眼一弯,“早年便有不少来说媒的,都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水灵的很,少爷就一点也不动心?”

    她今日穿得有些素,可与容颜艳丽相衬,更显一种风情。

    苏澈移开目光,“我哥成亲倒早,可也没见他多么开心。”

    素月掩嘴一笑,“他素来自得风流韵事,若是让他知道你在背后这么说他,肯定羞恼。”

    “说什么韵事,不过是去逛青楼喝花酒罢了。”苏澈也算是见过苏清和他那些朋友的‘文墨风雅’,自然是颇为不齿的。

    素月却是眨眨眼,“那是少爷不知道那事的快活。”

    苏澈心中一跳,但还是装作若无其事,“说的你好像知道一样,习武就很快活。”

    “那少爷想不想知道?”素月脸色薄红,声若蚊呐。

    苏澈下意识看她。

    只见素月轻轻挽发,倚在门前,端的是恬静温婉。

    苏澈一下有些吃不消,当即起身,抱剑朝外走,“那什么,饿了,我去吃点东西。”

    素月看他不自然躬身而起的样子,眼底一笑,同时在心里暗啐自己一声。

    但她仿佛是解释似的,朝快出院子的苏澈道:“我是从话本上知道的。”

    话出,脸色一红,犹如做贼似的捂了捂嘴。

    苏澈脚步不停,反而快步出了院子。

    ……

    “有没有想过以后要做什么?”

    傍晚,饭桌上,一家人吃好饭,丫鬟在收拾着,苏定远看着苏澈。

    其他人也停下手中的动作,看了过来。

    苏澈放下酒杯,摇头,“说来也怪,这武举考完后,本是欢喜,可欢喜过后,却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苏清在一旁翻了个白眼,“这可是状元啊,多少人求一辈子都得不到的殊荣。”

    苏定远瞥他一眼,后者顿时缩了缩脖子,与苏大帅喝着果酒,不再插话。

    “武进士是功名,可入兵部、刑部、行伍甚至是补空缺,总之不离朝廷衙门。”苏定远说道:“当然,你也可以选择白身,什么也不做。”

    “那,父亲是希望我为朝廷做事吗?”苏澈问道。

    换做平常,他是不会这么问的,可玉书此前在宫里所说的那番话,始终萦绕在他的心头,让他想要问个明白。

    苏定远明显能察觉出他的不同,眉头微皱,“我素来不干涉你的意愿,你现在长大了,可以选择以后的路了。”

    他话语顿了顿,接着道:“不过这是我从小对你说过最多的话,恐怕你也听烦了,而现在你哥也已成家,咱们苏家有后,或许,你的担子能轻一些。”

    他是很少解释的人,而此次能说这么多,或许真是觉得眼前的人终于长大了。

    在宫中文比,能说出自己想要的答案时,便已经长大了。

    苏澈眼帘一低,道:“我想到江湖看看。”

    “江湖?”苏定远一愣。

    不只是他,就连苏清和同桌的刀枪剑戟四位夫人都是一怔。

    “江湖之中,龙蛇混杂,你都没离府几次,最远不过是京城郊外,可不敢去外面。”素来小心的戟夫人连忙摆手。

    “就是啊,那些江湖人心狠手黑,劫道杀人、绿林匪类到处都是。”枪夫人说道。

    “是近来有些不太平。”刀夫人似乎意有所指,不过看了上首苏定远的脸色,便不再开口。

    剑夫人担忧道:“澈儿,我们都知道你现在武功高了,但江湖之中高手无数,说不定其貌不扬的便是武林高手,那些人脾气古怪,保不齐什么时候就会开罪人家。”

    苏清喝了口酒水,随口道:“说的没错,江湖可不比咱们京城,山高路远的哪有什么规矩。”

    “好了,说得好像你们也闯荡过江湖一样。”苏定远说道:“还劫道杀人,你当官府是摆设?以后少听些说书故事,话本杂书。”

    枪夫人脸色一红。

    “大帅,你从小也算是走南闯北,给你澈哥儿说说。”苏定远道。

    苏大帅连忙放下点心,嘴上道:“哪能说是走南闯北,就是在咱们大梁几个州郡转悠过,见的都是些面儿上的风土人情,像什么江湖哪能真见着。再说我那见识也都是两三年前的了。”

    苏定远轻笑,“那就说说风土人情。”

    苏大帅一笑,喝口茶清清嗓子,这才道:“闯荡江湖,若不通武功倒还好些,因为一般人自持身份,最多呵斥几句,也不会与你太过计较。可要是懂些武功,不管高低,只要惹了事儿,那就不是好算的。”

    苏澈问道:“江湖上,事很多?”

    苏大帅年纪虽小,但此时却颇有几分老江湖的样子,他慢条斯理道:“老话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但这里的江湖,可不是外面要闯荡的江湖。”

    “在出门之前,你得知道江湖是什么。”他说道。

    苏澈从来只听闻‘江湖’之名,而从前颜玉书对之无比向往,他好奇,却无从了解。

    他懂人情世故,可府上的家丁等人多是出身行伍,自不算是什么跑江湖的人,最多就是安家将军府后跟市井打交道。

    那什么是江湖?

    “江湖,不是给澈哥儿这种名门公子出出入入的。我师傅说,江湖是我们这种吃了上顿儿没下顿儿的人混饭吃的地方,各拼手段,努力过活。而那些贵公子和大派少侠,锦衣玉食,就算行走天下,那也不是闯荡江湖,而是游乐玩耍。”

    苏大帅笑着,小小年纪的眼里却有几分回忆和伤感,“所以啊,要不是生活所逼,谁想风餐露宿,流落江湖呢?澈哥儿若只是好奇向往,不若带上护卫银子,游山玩水便好。”

41.苏清教弟(2)

    苏大帅的话,算是给苏澈开了眼界。

    哪怕未见江湖,可听他这么一说,倒平添几分凶险,而且,也有些受打击。

    江湖,真是这么落魄么?

    落魄,便是苏澈从方才那番话中听出来的。

    可快意恩仇,仗剑天涯,难道不是江湖吗?苏澈心有疑问,便问了出来。

    苏大帅挠了挠脸,道:“这个我也不太懂,不过快意恩仇之后还有官府海捕文书,虽得一时快意,却终日流落惶惶,所以师傅在时,老跟我说莫要惹是生非,凡事忍让一二。”

    苏定远看向若有所思的苏澈,问道:“现在,你还想着去江湖闯荡吗?”

    苏澈思忖片刻,终是点头,“不登山,不知道山之高,我想到处看看。”

    “是为了颜玉书?”苏定远问道。

    苏澈只是点头,没说出玉书说过的那番话。

    他是想看看,大梁如今,京城之外是否真的民不聊生,时局是否真有玉书所说的那般不堪。

    苏定远没想那么多,只当是少年心气未消。

    “你武功如今不弱,又夺得武状元,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若入江湖,难免吃亏。”他想了想,说道:“既然你这么坚持,我也不好阻你,不如等些时候,我看看能否觅个衙门里的差事,让你跟着朝廷的人先出门见识一番。”

    刀夫人适时开口,“对啊,等有了阅历,再自己出门也方便许多,我们也放心啊。”

    苏清挑挑眉,“也说不准一入江湖就厌倦了呢,日后当个官儿,在京城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多好。”

    “蠢话。”苏定远呵斥一句,“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不上进?”

    苏清撇撇嘴,朝苏澈使了个眼色,“真的,考虑考虑,京城里可有的是你没见识过的玩意儿呢。”

    “你还说?”刀夫人嗔他一眼。

    “本来就是嘛。”苏清说道:“这京城的门路还没摸透呢,去外面人生地不熟的的,不是自讨苦吃。”

    他的话虽然不太好听,但苏澈知道,他说的是事实,也是为了自己好。

    苏定远道:“总归是要出去走走看看的,这事就先这么定了,不过无论在哪,自身武功都是根本,武举结束,你也莫要懈怠。”

    苏澈应下。

    “还有你。”苏定远看向苏清,“侥幸中举,但这种好事不会一直出现,最近温习功课了么?”

    “当然。”苏清小声道。

    温习?整天吃酒哪有时间啊。

    苏定远暗自摇头。

    ……

    夜深时,各回各房。

    回廊上,苏清喊住苏澈。

    “干嘛去啊?”他四下瞥了眼,问道。

    苏澈自然道:“回房休息啊。”

    “休息?”

    “练剑、沐浴、睡觉。”苏澈老实道。

    “这天还早呢。”苏清无语道:“整日一成不变,你不觉得烦闷啊?”

    苏澈一愣,而后笑笑,“能让自己变好的习惯,就不觉得烦闷。”

    “行吧行吧。”苏清摆摆手,干咳一声,道:“你看今晚的月亮。”

    苏澈抬头,月很圆,很亮,亭前树影斑驳,星光洒落。

    然后,他保持看月的姿势,道:“我没银子。”

    苏清一噎。

    看见他的神情,苏澈心中一笑,这基本都不用猜,每当眼前人跟自己说这等无关紧要的寒暄话时,必然是有所求,而一般来讲,就是缺银子了。

    “合着在你心里,我找自己的弟弟说会儿话,就是为了银子?”苏清有些不开心。

    苏澈沉思片刻,点点头。

    苏清一拍额头,语气仿佛是受了莫大委屈,“我只是看你在晚饭时好像欲言又止的,是不是想说什么,但又有顾虑?”

    苏澈惊讶看他,什么时候对方变得这么敏锐了?

    “我说过,你心里藏不住事儿。”苏清挑挑眉,嘿然一笑,“说说,什么事?”

    苏澈摇头,明显是不打算说。

    “你不说我也知道。”苏清一脸‘意料之中’‘我全知道’的表情。

    “那你还问。”苏澈抱剑,无语道。

    “你真不会聊天。”苏清轻哼一声,然后道:“是关于子衿的吧?”

    不等苏澈回答,他便自顾自地说道:“你说什么想出去看看,应该就是想去找子衿吧,我一猜就是。”

    苏澈笑了笑,“怎么说?”

    “从她走后,你就跟丢了魂儿似的,经过校场的时候,还总站那瞧瞧,走个神儿。有个词怎么说的来着,魂...魂不守舍,对,魂不守舍。”苏清拍了拍眼前人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天涯何处无芳草,你还年轻,不知道一个道理。”

    苏澈躲了躲肩膀,好笑道:“什么道理?”

    “当初惊艳,只因世面见得少。”苏清认真道。

    苏澈有些讶然,这句话仔细想想,还真有几分道理。

    “你是见过的女人太少啦。”苏清感慨道:“子衿她,不适合你。”

    苏澈还在心里笑他前半句,听到后半句时,忍不住便问,“你又想说什么了?”

    苏清道:“对女人的心思,别的不敢说,在这偌大梁都,能比我了解的,不多。”

    苏澈认同点头,这话说的倒不差。

    “越是有执念的女子,越是碰不得。”苏清轻笑,“你懂吧?”

    “子衿姐一直想报仇。”苏澈道。

    “你叫她一声子衿姐,很亲切。”苏清语意微深,“可你有没有想过,这是男女之间的喜欢,还是自幼相伴的亲情?”

    苏澈一怔。

    苏清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回苏澈没躲,所以,他那白衫上就多了几个油腻指印。

    “你方才没洗手?”

    “......追你出来追的急,忘了。”

    苏澈一脸嫌弃。

    苏清干咳一声,脸上不见尴尬,“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总之我是想说,你现在的心思还不到放在感情上的时候,父亲说的对,你如今武状元加身,取了功名,的确该好好想想日后要做什么。”

    苏澈恍然,饶了这么一大圈子,原来是想说这个啊。

    “不过呢,这些事也不必急于一时,武举刚刚考完,你得放松放松,就像习武修行一样。”苏清摸了摸鼻子,说道:“子衿应该也教过你吧,练剑要一张一弛,不能老紧绷着不是?”

    “那什么,听说今晚冬暖阁来了西域的姑娘,要不咱们瞧瞧去?就咱俩。”他眼神微飘,却偷偷看着眼前人的脸色。

    “......”苏澈。

42.冬暖阁

    苏清果然还是苏清。

    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兜兜转转,最终总离不开姑娘。

    苏澈没办法,只好去换了身衣裳,跟素月再三保证后,才拿了银子,跟苏清出门。

    素月看着自家少爷离府,有些不放心地徘徊几步。

    “放心吧,俺跟着呢。”苏大强说道。

    素月瞥他一眼,“你现在是少爷的对手吗?”

    苏大强一噎,半晌说不出话来。

    “要不我也去吧。”素月忽然一拍手,仿佛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

    苏大强一听,连忙道:“可别,你又不懂武功,到时候还得添个要照应的人。再说了,他们去的那种地方,你怎么能去?”

    “我怎么不能去了?”素月道:“而且不会武功怎么了,不会武功的人多了,难道还不敢出门的?”

    苏大强挠了挠头,知道自己说不过她,索性便不说了,牵了马就要去追苏澈。

    “带上我。”素月从一旁丫鬟手上接过锦缎披风,道:“备马车。”

    苏大强张了张嘴,拗不过她,只好硬着头皮听吩咐。

    “咱们是看着少爷的。”他强调道。

    素月摆手,“这个我当然知道。”

    苏大强欲言又止,实在是因为对方风姿不似丫鬟,莫说穿着,只因为久居将军府,多年的交道打下来,她反倒像是那些大户人家出身的小姐。

    苏大强驾着马车,心里想自己怎么跟了少爷这么多年,不管自己看还是别人看,怎么一直都是护卫?

    想到这,他不由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仿佛明白了什么。

    ……

    冬暖阁,是青楼,在梁都的风花雪月之中,也算是颇具名气。

    因为它有自己的特色,那便是这儿的姑娘不同。

    这里很少有大梁的姐妹儿,更多的是西域、海外岛国、北燕以及北燕所掌控的遥远北域,这些地方的女子。

    她们有着不同于中原女子的风情,很得一些具备特殊嗜好或是猎奇心理的客人喜欢。

    这是一种别样的征服,尤其是肆意蹂躏来自北燕的女子的时候。

    冬暖阁门前,灯笼高挂,长街上灯火通明,人来人往。

    苏清摸了摸自己的两撇小胡子,折扇一收,道:“人间得意事,青楼座上宾。阿澈,你日后若行走江湖,必然要跟不同的人打交道,今晚,且让为兄带你见识一下域外风情。”

    苏澈翻了个白眼,明明是京城的色胚,怎么说得好像是走南闯北的老江湖一样。

    “哎呦快里边儿请。”门口的女子往来迎客,桃花扇遮不住笑靥。

    苏清大步昂首朝里进,苏澈握剑跟着。

    “赶明儿让大强给你去定做个琴盒剑匣,你老这么拿着剑,多扫兴啊。”苏清说道。

    苏澈看了手里的剑一眼,“士子风流,不都带君子剑吗?”

    苏清轻哼,“那你有见过他们逛青楼也带剑的?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苏澈的确不太明白。

    “女子婀娜曼妙,哪能见兵。”一旁,有个含笑的声音传来。

    在此前,苏澈早就注意到了对方。

    苏清却是双眼一亮,“子谦?你怎么来了,一个人吗?“

    来人白袍玉扇,风度翩翩,只不过眼袋微青,虽有淡淡脂粉遮掩,也难掩酒色过度后的萎靡。

    来人是姚子谦,宫里姚贵妃的胞弟,苏清的朋友,他们此前见过。

    “当然是一个人,今晚这冬暖阁来了新鲜姑娘,我怎能不来见识一番?”姚子谦说道。

    话虽如此,在他身边却还紧跟着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人,眼神在看着其他人时总有几分审视和锐利。

    依着苏澈的见识,自然能知道这也是个宫里的寺人。

    那寺人是知道苏清身份的,此时看着苏澈,隐隐有些戒备。

    “我弟阿澈,见过的。”苏清解释道。

    姚子谦笑着点头,“当然忘不了,如今的状元郎嘛。”

    他冲苏澈拱手,带着几分想要亲近的熟稔。

    苏澈同样回礼。

    “走吧,别傻愣着了,再晚了前边的位子可就坐不上了。”姚子谦说道。

    苏清惊讶道:“还有人能坐前边?”

    这却是冬暖阁有些不一样的地方了,就跟戏台子似的,座位有前有后,而那台上,自然是表演的姑娘们。你若是看中哪个,直接就跟一旁的小厮说,只要有银子,今晚便是她伺候。

    当然,一般来说,来这里的都是有老相好的,直接上楼进房,没这么多名堂。可今日不同,那几个西域来的女子,当然是要先在这台上亮一番相的。

    这也是青楼为了卖出她们的梳拢,价高者得,如货物一般。而能在前边更近地去看,去打量,甚至是去闻一闻,那便是本事,也是倍儿有面子的事情。

    姚子谦一边领着两人往里走,一边道:“你以为呢,听说这几个西域女子里,有两个还是小国的公主,现在最前边的那几桌,一个位子都要几百两银子呢!”

    苏清用力握着扇子,“这可真是稀罕事儿。”

    同时,他朝一旁好像什么也没听到的苏澈挑了挑眉,压低声音道:“你带了多少银子?”

    苏澈没应声。

    “别吓唬哥,要是银子带少了,咱就不朝前走了。”苏清小声说道:“不然可就真丢人了。”

    苏澈随着他朝里挤,仿佛刚回神般,一笑,“放心,足够了。”

    苏清见此,这才舒了口气,同时更卖力地往前挤,殷勤地给身边人开路。

    “哎劳烦让一让。”

    “借过一下谢谢。”

    “这人谁啊,朝前挤有银子吗他?”

    “看模样又是哪家的败家子儿。”

    “哎呦踩我脚了!”

    现在那四五丈见方的台上还只是歌舞表演,只不过在这种场所,那些女子跳的唱的自然都是些尽情尽兴的歌舞曲调,穿着也很大胆,而且还是大梁不曾有的服饰,看着让人难免热血贲张。

    苏清终于挤到了前头,几个空桌,几把椅子,此时在那最前头自然是有不少人的。

    “晦气,冤家路窄。”苏清看到了一个人,撇撇嘴,暗骂一句。

    苏澈也是这么觉得。

    因为在前边的一桌上坐了四个打扮的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儿,其中就有消瘦了不少的宇文晟同。

    而其他三个,看那体虚的样子和顾盼言语间的倨傲,当也是官宦之后。

43.冤家路窄

    苏澈跟宇文晟同本来没有什么仇怨,可架不住后者屡次三番地找事儿。

    而他后来也明白,这还是源自父辈之间。

    当然,他对宇文晟同也是不喜,只是没想到对方现在竟然能出来走动了,要知道,放榜那日对方可是差点死了。

    不过看这宇文晟同说两句话就要低咳一下的样子,应当也没好利索。

    还没养好就来青楼,的确是有心了,苏澈想着。

    “你跟谁有仇?”他问苏清。

    “还有谁,那现在跟痨鬼一样的宇文晟同呗。”苏清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免得自家弟弟蒙在鼓里,再被人算计了。

    “他爹是兵部尚书宇文嵩,跟父亲素来不怎么对付,所以这家伙见了我就跟疯狗似的,咬着不放,处处找茬儿。”苏清道:“不过要只是他也就罢了,关键他跟万花楼关系挺近,万花楼你知道吧?所以我一般见他都绕着走。”

    苏清这话没有丝毫遮掩,因为是对自己弟弟说,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反倒把事情说明白一些,也能让他对宇文晟同这些人多加提防。

    苏澈听懂了,合着是在武举之前,或者说更早些年,这宇文晟同就开始找苏清的麻烦了,当然,对方还是依仗着万花楼的人脉和关系,才敢这么横行无忌。

    他心下摇头,莫名一笑,像这种人,哪还能留他,快意恩仇,说的便是这个道理吧?

    本来见身边人不说话,苏清还以为是自己的话给了他压力或是扫了兴致,刚待说什么,可一下就看到了他的神情。

    如同林中要跃涧噬人的猛虎一般的阴冷,仿佛蛰伏的毒蛇般深沉。

    苏清几乎认为是自己看错了,那忽而充满寒意的眸子,他无论如何也跟素日那和善纯良的澈弟联系不起来。

    但下一刻,他就听身边人问道,“怎么了?”

    苏清回神,定睛再看时,眼前的人没什么变化,依旧是那般平静温煦,让人很生亲近。

    是错觉么,他想着,应该是了。

    苏清轻拍了拍脸颊,自己这是先前太激动了,然后一看到败兴倒胃口的玩意儿出现了幻觉。

    “你没事吧?”苏澈问道:“现在还要去前边坐吗?”

    在那台下,自然是有等着收银子的小厮的。

    苏清有些犹豫。

    而此时,姚子谦已经付了银子,找了把椅子坐了,他身边那寺人自然是躬立左右。

    苏清看到了他掏钱时拿出了多少银子。

    “四百两?!”他低呼一声,觉得肉痛的很。

    “要不还是算了吧,咱们在这边站着也挺好。”苏清说道。

    苏澈笑笑,“你真这么想?”

    说话的功夫,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围拢过来了,而前边的桌椅也逐渐开始坐满人,拎着钱袋的小厮一脸乐呵,嘴都能咧到耳朵。

    苏清眼底有些艳羡,不过还是点头。

    “好啊。”苏澈道:“那咱就在这儿站着。”

    苏清一愣,转而道:“我还以为你年轻气盛,听了这话反而想要为我出气呢。”

    苏澈失笑,径直上前,拉了椅子坐下,相距那膝盖高的台子不过半丈远,而这已经是最近了。

    他这么一过去,自然是被不少人注意到了。

    有小厮连忙跑过来,低头哈腰。

    苏澈问道:“两个人是要付双份的钱吗?”

    “这倒不用,公子要是有朋友尽管可以喊过来。”那小厮连忙道,“不过,加您不能超过两个人。”

    苏澈笑笑,从荷包里递了银子。

    四百两。

    那小厮道:“好嘞公子,您先看着咱们姑娘们的歌舞,好酒好菜马上就到。”

    苏澈有些意外,不过转念一想,所谓好酒好菜,又值几两银子呢。

    苏清也从人群里挤过来了,见他钱都付了,也就不忸怩了。

    “呦,这不是咱们苏大公子嘛。”

    “还叫苏公子,进士及第,将来可是苏大人。”

    “那可真是失敬了。”

    苏清还未说两句话,就有带着刺儿的声音传来了。

    说话的倒不是宇文晟同,而是跟他同桌坐着的那三人,在另一边,姚子谦也看过来,不过没有开口。

    宇文晟同看的,是将剑放在桌上的苏澈。

    苏清脸色一沉,也不客气,回头就骂,“我就纳闷儿了,这人待的地方,什么时候轮到狗叫唤了?”

    “你说谁是狗?!”有人脸色一撂,拍了桌子。

    “谁应声谁就是狗。”苏清笑道。

    “我看你是找打!”那边有人起身,撸起袖子想动手。

    边上小厮连忙过来两边劝,他们冬暖阁自然是有背景的,可能坐在这前排,出手阔绰的也不会是普通人家的出身,更何况两方的人他们还都认识。

    他们只是伙计下人,话不能说多,事不能多做,但肯定是要出言劝架的。

    “各位公子都消消气,咱们是来看姑娘们的,大家别扫了兴致。”

    “是啊,这才是前戏,待会儿还有重头戏呐。”

    有人劝,那些围着的客人倒是一脸瞧热闹的样子,他们舍不得银子去买座,只能站着,可像这种热闹当然愿意。尤其是有不少人都认得宇文晟同和苏清,他们要是打起来,这可比台上的歌舞好看多了。

    “坐下吧。”宇文晟同放下茶盏,适时开口,“你们没看那跟苏大公子同座的,可是咱们今次的武状元,人家武功高,要是动起手来,可是要命的。”

    他这话冷嘲热讽,将苏清之前的硬气归为有苏澈撑腰。

    而听闻此言,当即有不少人看向那个脸色平静的年轻人,他们知道武状元叫苏澈,是将军府的二少爷,可没见过真人,此时一见,均是好奇。

    相貌,倒不如苏清俊秀,只不过虽然年轻,却身材颀长,自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

    不是书生般的文弱清秀,反倒让人觉得沉稳,更具威仪。

    苏清有些恼火。

    苏澈却不为所动,“口出狂言被寒门义士所伤,连殿试都未登场,这种人,你越是理会,他越觉得自己是个人物。”

    苏清一听,乐了。

    宇文晟同脸色却是阴沉似水。

    寒门义士?有知道内情的低笑,不知道的在打听,而在场的,倒也有不少寒门出身之人,此时听闻‘义士’二字,均觉与有荣焉,反倒对那年轻人生出不少好感。

    就在宇文晟同那边几人忍不住,就要爆发的时候,有拿着钱袋的小厮忽地一声嚎叫。

    “有贼偷,银子没啦!”

44.自取其辱

    那小厮是在众目睽睽大庭广众之下,拿着钱袋要走的,可此时两手空空,一脸惊慌。

    什么贼这么大胆,竟然敢在冬暖阁偷东西?

    什么贼手段这么高明,竟是神不知鬼不觉?

    小厮那带着惶恐的话一出,场间登时轰然,多数人都一下按住了自己的荷包,同时目光警惕地看着其他人,不乏审视。

    也因此,对于原本想看苏清和宇文晟同等人热闹的心思,也就忘得没影了。

    这时,又有两人从人群里出来,坐在了苏澈边上。

    “少爷刚才的话可真解气,你没看把那宇文晟同气成什么样了。”苏大强笑道。

    苏澈却是看了眼兀自倒茶的素月,问道:“你怎么来了?”

    苏大强是他的护卫,跟在后头无可厚非,可素月不懂武功,又是府上的大丫鬟,再说这种场所,怎么是女子该来的地方?

    “我要盯紧你。”素月把茶端到苏澈面前,认真道:“免得你学坏。”

    苏澈失笑,“想什么呢,我学坏?”

    苏清也是摆手,“有我在,你竟瞎操心。”

    “就是有大少爷,我才担心啊。”素月一脸理所当然,“少爷自己的话我肯定是放心的,而且他也不会来这种地方,他今儿个拿了银子,你们男人一有钱就容易学坏,我不得不防着。”

    苏清有些羞怒。

    苏澈道:“这种地方,你怎么能来呢。”

    “那少爷就能来么?”素月眨眨眼,“我倒要看看,这里的姑娘是不是真的那么好看,能让男人魂牵梦绕,流连忘返。”

    苏澈移开目光,没说话。

    另一边,本是脸色阴沉的宇文晟同看到了那坐到苏澈对面的女子,眼神一动,就再也移不开了。

    “三公子,您看什么呢?”边上一人问着,目光随之而去,一看,也愣住了。

    包括有注意到的人,在看去时同样如此。

    “好美的人。”

    “这是哪家的小姐?”

    “与将军府的人在一起,莫非是其府上的人?”

    “也可能是亲戚朋友。”

    宇文晟同舔了舔嘴唇,道:“好一个国色天香的美人儿。”

    边上,有人犹豫道:“可她跟苏清坐在一处,谈笑风生,莫不也是将军府上的人?”

    宇文晟同冷笑一声,而后起身,脸上出现的是得体亲和的笑容,他抬脚便朝那边走去。

    而另一边,同样想上前寒暄两句,实则是打探一下的姚子谦见此,便又坐下了,只是一眨不眨地看着那边。

    苏澈察觉到了宇文晟同的动作。

    而素月还在跟苏清掰扯,总是三言两语堵得苏清说不上话来。

    “在下宇文晟同,不知能否知道姑娘芳名?”宇文晟同走来,抱拳,脸上带笑。

    苏澈淡淡看他一眼,没说话。

    苏清则是目露讥诮,真是个色欲熏心的家伙。

    素月脸上的笑容收敛下去,道:“莫要自取其辱,请回吧。”

    宇文晟同被拂了面子,心下不悦,可脸上不露分毫,“家父是当朝兵部尚书,在下对姑娘一见倾心,姑娘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素月摇头一笑,不再理他。

    宇文晟同被这一笑间的风情晃了眼,愈发肯定对方必也是出身大户人家,而能跟将军府的人相熟,府上自然也是与苏定远相熟的。自己若是能将她得到手,说不定还能瓦解苏定远的派系,落了苏澈的面子不说,自己又帮了父亲的忙,简直是一石三鸟啊。

    他这般想着,定了定神,脸上笑得愈发灿烂,“美人如玉,不如让在下尽一番心意。”

    “我能骂他吗?”素月看向对面那饮茶的人,问道。

    声音温婉好听,宇文晟同却是一愣。

    那些注意这边的人也是一愣。

    台上虽是在歌舞,可同样看着台下热闹的那些女子不由失笑。

    苏澈道:“算了,有失身份,出门在外,得矜持。”

    素月乖巧点头。

    宇文晟同如何还能保持脸上的笑容,此时牙关紧咬,脸色阴沉。

    “行了别杵在这了,该干嘛干嘛去,好吧?”苏清摆摆手,像是赶苍蝇一样。

    宇文晟同猛地瞪他一眼,而后点点头,“好,很好。”

    声音似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他没再多说,转身走了回去。

    “气死他。”苏清笑笑。

    苏大强却是微微皱眉,“这种人毫无廉耻可言,睚眦必报,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捅你一刀。”

    “难不成还得杀了他?”苏清撇撇嘴。

    但话一出,无论是苏澈还是苏大强,都没接话,他看着两人神情,愣了愣。

    “你们......”他张了张嘴。

    “想什么呢你。”素月拍他肩膀一下。

    另一边,那些人还在人群里找方才的贼偷是谁。

    轩轩嚷嚷间,台上的歌舞散去,莺莺燕燕环在四下,有风韵犹存的老鸨走上去,带过一阵胭脂味。

    “各位公子都等不及了吧?”她甩了甩手帕,笑道:“接下来呢,你们可是要准备好银子了,因为咱们的姑娘们啊,可不认识你们是谁,她们只认得白花花的银子。”

    台下有人哄笑,又有人喊了声,“没白花花的银子,有金灿灿的豆子行不行?”

    这么多人,那老鸨哪能找的到是谁,当即笑得花枝招展,“行,当然行,用您的金灿灿,来换咱们的白花花。”

    台下人听懂了,又是一阵喧闹。

    素月蹙眉,“看这些人里也多是些读书人,恁地这么有辱斯文。”

    苏清摇头道:“这才哪到哪儿啊,不是我说,那青楼的荤话可多的是呢,咱们喜欢的就是这个调调。”

    素月轻哼一声,紧了紧披风,朝苏澈坐近了些。

    四下的热闹低了低,伴随着一阵奇异的乐声,有几个蒙着面纱的姑娘上了台。

    “这是什么乐器演奏的?”苏大强挠头,“怎地以前从没听过?”

    “好像是西域那边的。”苏清道。

    走上台的姑娘一共七个,均是轻纱蒙面,高挑婀娜,曲线玲珑,而身姿在丝绸薄纱间若隐若现。

    素月看着了,暗啐一口,“这天还冷折呢,穿得这么少,也不嫌丢人。”

    “没见识了吧,这丢什么人,人是塞外的打扮。”苏清道:“塞外风情,就是这个味儿。”

    素月鄙视地看他一眼,琼鼻微皱,抬手扇了扇,“一股子骚味儿。”

    “怎么这么说话。”苏澈道。

    素月吐了吐舌头。

    依着她的素养自然是说不出这等话的,可她见这些女子的确风情大但,异于中原女子,没见四下的人眼睛都拔不出来了么。

    苏清怎样她不关心,她是不想自家少爷着了迷。

45.银子

    素月要比苏澈大几岁,可听他吩咐却无比自然,乖巧地理所应当。

    苏清忍不住有些羡慕。

    当那几个西域女子上台之后,原本还在警惕着找贼偷的众人便一下忘却了,纷纷看着台上,双目肆意游走,透着能明显感觉到的火热。

    素月脸色微僵,偷偷打量着四下人的目光,更是往苏澈身边靠了靠。

    “怎么了?”苏澈问道。

    “这眼神,跟想要吃人似的。”素月虽是府上大丫鬟,见惯人情世故,可像冬暖阁这等青楼也是第一次来,对于眼前充斥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欲望,她算是第一次有了了解。

    “本来就是要‘吃’人啊。”苏清坏笑一声。

    苏澈摇头,道:“要不咱们回去吧。”

    “哎,别啊。”苏清连忙道:“这才哪到哪啊,再说银子都给了,好不容易来一趟,刚好赶上呢。”

    说着,他冲看着台上也是两眼有些发直的苏大强道:“大强,你说对吧?”

    “啊?啊。”苏大强先是一愣,而后点头,“少爷说得对,红颜祸水啊,此地不能久留。”

    苏清白眼猛翻,“你是不是傻,四百两银子呢,不对,你俩刚才也给了银子吧?那就是八百两啊。”

    他有些心疼地拍了拍桌子。

    素月一笑,低声道:“刚才有些乱,我俩没给银子。”

    苏澈笑了笑。

    这时,台下有人道:“把面纱摘了啊,挡着脸谁能看清模样?”

    “就是,赶紧摘了。”

    “莫不是长得丑,不敢见人?”有人跟着起哄。

    那老鸨摇着扇子,道:“这位公子真会说笑,您看看这身段儿,模样能差了?”

    说着,她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伸手撩了撩身边离得近的西域姑娘的裙子,本就是薄纱,此时一扬,入眼便是一瞬的雪白。

    那女子低呼一声,连忙去按,一旁的老鸨却笑得开心。

    围观之人哄笑,指点着,评头论足,如同看的是物件儿一样。

    素月有些不喜。

    “青楼就是这样。”苏清道:“就算是卖艺不卖身的,只要价钱足够,那也由不得你。”

    台上的老鸨见气氛差不多了,当即道:“要看咱们姑娘的模样也不是不行,有哪位公子慷慨,既能搏美人一笑,又可解众位公子的眼福啊?”

    她这话也容易懂,无非便是揭这面纱也是要银子,就想看看谁愿意出头花这个银子,毕竟这算是白给的。

    “一百两。”有坐在台前的青年人朗声道,其同桌之人皆是目光四顾,隐带倨傲。

    那老鸨只是一笑,“实不相瞒,咱们姑娘可都是来自西域皇室的,里面还有两位公主,啧,那可真是天姿国色。”

    不少人一听这话,明白了,一百两还是低了。

    有人暗骂这老鸨太黑,只是看个脸而已,又不是宫里的妃嫔。

    这时,宇文晟同咳嗽一声,道:“三百两。”

    这话一出,场间安静一瞬,接着就有人去捧,而那老鸨也是笑得脸上掉粉。

    苏澈注意到这几个女子站在台上,身子却不时轻颤,也不知是冻的还是不适这场面。

    苏清看着那被人恭维着的宇文晟同,撇撇嘴,“有什么的啊,还不是家里贪来的银子。”

    “没有证据,这话不能乱说。”苏澈道。

    贪污受贿是大罪,若是没有证据乱说的话,就是污蔑朝廷命官,尤其宇文嵩还是兵部尚书,这不是小事。

    苏清听后,便不说了,只是一脸不爽。

    “三公子真是豪爽大气。”那老鸨以扇捂嘴,咯咯笑。

    然后,她便看向身边几人,道:“也别让各位公子久等了,把脸都露出来吧。”

    话落下,那七个姑娘便伸手摘下了面纱。

    完全是异于中原的容貌,鼻梁高挺,五官分明,不是我见犹怜,而是妩媚勾人。她们相比中原女子的柔美更多一份英朗,这种强烈的反差下,是七张各不相同却都可称美艳的面容。

    “好美。”素月看着居中的那个姑娘,忍不住夸赞。

    苏清早就直了眼神,微微张嘴,愣住了。

    原本喧闹的场间安静下来,可短暂过后,便是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台上的姑娘都羞红了脸,台下的人却多是不堪。

    而就在这种古怪的氛围下,忽然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宇文晟同捂着胸口,眼眸发红而直直望着台上的人,却忍不住一连串的咳嗽。

    也正因为此,场间的人才回神,不过更多的还是嘲讽地看着那咳嗽的人,脸带讥笑。

    有银子怎么了?一个痨鬼。

    “多…多少银子,我都要了。”宇文晟同喘了口气,语调一高。

    “全都要?”老鸨愣了,有些不敢相信耳朵里听到的。

    其他人先是一愣,接着就炸了。

    什么就全都要,瞧不起谁呢?

    “三公子这就有些霸道了吧。”有同样坐在台下的人不满,“莫不是觉得我等没有银子?”

    能坐在这前头的,多是这梁都里此前得了风声来的官宦之后,而想必,现在外面还有不少朝这边赶的人。

    宇文晟同正是想到了这点,所以才想赶快花钱了事。

    在场的人里能跟他争的没几个,因为今晚还是某位勋贵公子的生辰,有不少人都脱不开身。

    当然,在场更多的人还是纯粹是看个热闹的,要知道在冬暖阁平常过夜也不过是十几两几十两银子而已,哪像这看一眼就要几百两的。

    但起哄谁不会呢,尤其还是人多时分不清你我,对象还是宇文晟同这名声狼藉的败家子。

    当即,台下乱成一片,似群情激愤,哄笑不绝。

    “这,三公子,您也听到了吧,还是有不少人也心怡咱们姑娘的。”老鸨的声音有些尖细拔高,面上为难,心里却是乐开了花。

    苏清握着拳头,也如四下那些忿然的人般,不时嘲讽几句。

    苏澈却只是淡淡看着,心里想的是颜玉书说过的那番话。

    一张张通红的脸,一句句吵闹,腰间捂着的荷包,还有宇文晟同一下拍在桌上的厚厚一摞银票,还有洒在桌上的金豆子。

    这只是偌大京城里一处青楼的一角。

    如果京城之外真的民不聊生,那眼前的繁华之相,将会是过眼云烟么?

    在入耳的喧嚣里,苏澈大脑有些空白,仿佛迷失。

46.变故

    “阿澈,阿澈?”耳边传来苏清有些急切的呼唤。

    苏澈回神,一时有些呆愣。

    “少爷你怎么了,没事吧?”素月同样眼含担忧。

    “没什么。”苏澈应道。

    见他不欲多说,哪怕心里担心,但也没人再问了。

    “怎么样,阿澈,有没有兴趣跟宇文晟同争上一争?”苏清挑眉坏笑,目光自然是落在那台上的几个西域女子身上。

    苏澈只是一笑,“你忘了当年自己为什么挨揍了?”

    苏清脸色一僵,随即有些羞恼,当年他在青楼挨揍,回家时差点丢了命,这足够他记一辈子。而之所以挨揍,还不是争风吃醋嘛。

    “这能是一回事吗?”他倔强道:“那次我一是没什么准备,二是我知道墨家的为人,不屑跟他们计较。还有,别说什么挨揍,我明明也报以老拳!”

    素月和苏大强相视一眼,偷笑不语。

    另一旁,宇文晟同已经开出了两万两银子的天价,换句话说,一个西域女子要近三千两银子。

    台上的老鸨笑得说不出话来,而台下的人则是有些忿忿然。

    几百两甚至是一两千两银子,这数目的对于场间的官宦之后或是家族子弟虽然也是不少,可并非拿不出来,甚至于他们今夜来,身上自然都是备了不少银子。

    可现在看来,似乎他们准备的银子,还不够领走一个姑娘的。

    宇文晟同眼前放了二十张银票,都是在大梁境内各家钱庄可以兑换现银的。

    “怎么样,两万两,足够买下她们了吧?”他朝椅背上靠了靠,手里端了杯新茶,吹拂着热气,慢条斯理地说道。

    “够,当然够。”那老鸨的目光一直落在银票上,但嘴上仍是道:“若是没有人能出更高的价钱,这‘公主’可就要跟三公子走了?”

    她这公主的称呼自然算是逾越了,但在此间也无人计较,而宇文晟同脸色红光满面,显然是受用到了极点,只不过他这咳嗽也因此没停下来。

    在场的诸人颇有些意兴阑珊,有的人是为没看到京城公子一掷千金的场景而遗憾,有的人是为没机会一亲芳泽而遗憾,有的人是为这热闹来得快去的也快而觉扫兴。

    总之,原本热络的场面现在有些低闷。

    宇文晟同起身,朝四下拱了拱手,道:“还要多谢各位给我这个面子。”

    他话说一半,忽的一顿,如同想到了什么似的,笑道:“你们给我面子,那我当然也要还你们面子,今晚各位且莫急着走,说不定有机会共享佳人一夜。”

    话出,不少人一愣,接着场面轰然,奉承者、拆台者皆有。

    “三公子有雅兴,会玩儿!”

    “三公子莫非是存心戏弄我等不成?”

    “什么戏弄,难道你不想跟这等美人共度良宵?”

    看着眼前场景,素月蹙眉,眼带厌恶,“恶心!这些人把她们当什么了?”

    “既能用银钱衡量,自然与货物无异。”苏清对这些见的多了,倒没那么太多感触,只是看着现在宇文晟同出风头的嘴脸,心里不爽。

    台上的西域女子低着头,看着轻纱下的脚尖,双手搅动着,似是不安。

    这时,苏澈眸光一闪,手掌下意识按在了剑上。

    “怎么了?”素月见此,一下警惕起来。

    “杀气。”苏澈低语一声。

    一旁,苏大强面沉如水,可哪怕他凝神四顾,都未发现不妥。

    但他相信自家少爷,当即手掌也按住了脚边被布条包裹的棍棒。

    苏澈朝喧闹的人群中看去。

    “看来今晚的赢家就是三公子了!”老鸨高声道。

    宇文晟同笑容满面,不少人拱手道贺,而就连原本坐在前边的人也同样起身上前,如是客套。

    苏澈按剑的手一紧。

    蓦地,人群中有人一声惨叫,场间登时一静,而下一刻,本是满脸笑容的宇文晟同脸色突然一僵,瞳孔放大,满是惊惧,如同看到或是感知到了什么无比恐惧的东西一样。

    而实际上,他的胸前露出了一截刀尖,刀身在滴血。

    他张了张嘴,如要出声,可喉间多了一只满是粗茧的手上,只是一用力,他脑袋一歪,双眼猛地一瞪,就再也没了声息。

    从人群中的惨叫到宇文晟同的死,不过只是瞬息之间,当他的尸体被身后那人随手丢开之后,四下之人才反应过来。

    “啊!”

    “杀人了!”

    惊惶,恐惧,在宇文晟同的尸体倒地,身下的血晕开之后,这一切的恐慌一下子蔓延到了极点。

    跑,再不顾其他,争先恐后,方才还风度翩翩,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儿们如同丧家之犬,挤着、推搡着朝门外跑去。

    可从外走进了两个人,从人群中跳出了两个人,一共四个持刀的人神情狰狞,有跑得快的上一刻还在欣喜庆幸,下一刻却身首异处。

    本来想跑的人一下定在了原地,有人摔倒,有人撞在了柱子上,兀自不察。

    其中不乏有会武功的想要破窗而出,可那杀了宇文晟同的人只是捏碎茶杯,将这瓷片信手甩出,那想要逃窜的人哪怕看见了,却根本无从躲闪,只能眼睁睁被这瓷片扎在大腿上。

    “别跑还能活。”那人咧嘴一笑,目光有意无意地,看向了场间唯一一桌自始至终都未有所动作的人。

    哦,也不算是,有个人已经钻到桌子底下去了。

    而一旁的台子上早已经没人了,老鸨趴在地上,原本那还眉眼含春的姑娘们都吓得蹲在了地上,身子颤抖不停。

    倒是那几个西域女子,虽然同样害怕,可还没软了腿,有的在那要四百两银子才能坐的桌上坐着,有的倚靠在梁柱上。

    当然,像是二楼、三楼的阑干旁,每一层也都有两人持刀走出来,有的刀上还染血,而他们的手上,都拎着一个沉甸甸的布袋。

    “求财的匪类?”素月靠在苏澈身上,声若蚊呐。

    她眼中虽也有慌乱,可看不到害怕,反带一丝坚决。

    主仆之分她是不会忘的,若今晚真要出事,那她必然不会成为少爷的拖累,总是要死在他的前头。

    苏澈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掌,同时有些无语地踢了踢脚尖。

    要说场间逢变故,谁动作最快,那必然是钻桌底的苏大少爷!

47.一言不合

    人在面临危险时会有一种本能,比如苏清现在这样。

    他倒不是太怕,只是危机降临时的下意识反应。

    此时被苏澈踢了踢,也是回过神来,当即有些尴尬地从桌子底下出来,坐在一旁。

    不过即便是有人看着了,也没什么嘲笑的心思了,无他,其余人更是不堪。

    比如那原本跟宇文晟同坐在同一桌的三人,此时就在那刀还滴血的壮汉身旁,浑身僵硬,大气也不敢出。

    那持刀的汉子抬手猛的拍在其中一人的肩头,还没开口,那人表情一拧巴,好险没哭出来,只是身子抖如筛糠,脸色白的厉害。

    “这狗屁的宇文晟同作恶多端,你们当也知道他是什么猪狗不如的货色。”壮汉将刀在桌子上磕了磕,场间安静得只有他的话回荡,“咱们弟兄是除恶务尽,顺便劫富济贫,要杀的人已经杀了,诸位要是好好配合,那就不会再死人。”

    他这话不难理解,先不论真假,起码有不少人松了口气。

    然后也不用吩咐,都在解荷包掏银子。

    就算场间还有不少会武功的人,这时候也不敢强出头,因为来自这持刀壮汉身上的压力实在太大了。

    眼中神光内敛,却不见对任何人的小觑,看似是随意站着,却未露几分破绽。这是个武道高手,绝非寻常的匪类。

    而他的话说的也颇有水平,起码,让原本可能还有些同仇敌忾的人心里,多了些侥幸--原来只是要银子而已,并非要命。

    苏澈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同时在想这伙人的来历。

    外面不知道,这冬暖阁内一共九人,都穿着灰布麻衣,干练短打,手上的刀是镔铁刀,虎口老茧很重,看得出都是练刀多年的好手。

    而从气机上判断,这些人里除了那一刀宰了宇文晟同的壮汉,都是练体的外家武者,虽丹田气海未辟,不通气感,但也不是俗手。

    这暖风阁里也是有看场的好手,此时却一个未见,如果这不是先前串通的话,那就是被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了。

    迷药,或是下毒。

    但不管手段为何,这都有些棘手,因为素月和苏清不懂武功,即便他与苏大强联手,也难保不会伤及两人。最主要的,是从那个铁塔般的汉子身上,他隐隐感觉到了一股压力。

    苏澈如若沉思,静静看着。

    楼上的四人此时已经下来,持刀站在四周,而此前伪装在人群里的两人手拎布袋,在人前走过,每个人都自觉地将荷包和银子放进去。

    “你就这么点?”拿布袋的人不满。

    “就,就这些。”被他盯上的是个年轻的公子。

    “没钱你逛什么青楼?”那人伸出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年轻公子一脸惊恐,“别杀我,别杀我!”

    “叫什么叫!先前数你叫的最凶,你没银子,起什么哄?”

    刀朝前凑了凑。

    年轻公子嘴一瘪,连忙道:“有,有钱。”

    他脱了鞋,从里面捏了几张银票出来。

    “嚯,三百两。”那人笑了笑,用刀身拍了拍他的脸,接着走向下一个人。

    很快,窸窸窣窣的声响渐渐变少,几乎是每个人都把身上的银钱交了出去。

    “为什么不搜他们的银子?”人群里,有人冷不丁出声,说的自然是苏澈等人。

    此话一出,不少人都是将目光落在了那好似安适坐着的几人身上,眼里有些猜疑,有些不平。

    “咦?”那壮汉有些意外,因为他竟然没找到那说话的人是谁。

    而这时,那拿着布袋的人也看过来,悄悄摇头。

    苏清脸色不悦地看过去,似是想要找出说话的人是谁。

    那壮汉摸着下巴的胡茬,环视一周,道:“老子想劫谁不想劫谁,难道还得听你们的意思?”

    没人应声。

    “不过呢,别人都在害怕,你不害怕,这就让我有些不爽快。”他陡然移开目光,看向端坐的那人,咧嘴一笑,“听说武举今科状元力压天骄夺得魁首,某心里痒的很啊。”

    苏澈神情不变,“力压谈不上。”

    那汉子浓眉一挑,道:“听着倒有点狂妄,你不怕我?”

    “为何要怕?”

    “就算是什么天骄,道行尚浅,行走江湖也要缩着。现在刀在别人手上,你还这么硬气,难不成觉得这里是梁都?”

    那壮汉摇头,“你是不知道我是谁。”

    苏澈好奇,“那你是谁?”

    “墨家江构。”

    仿佛是觉得该被人识得一样,壮汉并未再多说。

    可苏澈的确是没听说过。

    但有人却是低呼,显然是听过这个名头的。

    苏澈道:“墨家任侠之举闻名江湖,可还没听说过有人像你这般做。”

    江构一笑,“万事得有个开头,以后就有了。”

    “我觉得这样会让墨家的名声受损。”苏澈说道。

    他也算是与墨家有一份渊源在的,如果对方真是墨家中人,有如此武功,应该也知道当年之事。

    “名声?”江构脚踩在宇文晟同的尸体上,问道:“那依苏公子的意思,他所作所为,该不该杀?”

    苏清朝苏澈使了个眼神,意思是在场这么多人,这话不能乱说。

    苏澈点头,“是该杀。”

    苏清脸色一急。

    “那这些人逛青楼,争风吃醋一掷千金,外面尚有人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他们的钱财多是父辈黑心而来,不义之财我是不是能抢?”

    江构笑道:“我惩奸除恶,劫富济贫有什么不对?”

    不等苏澈回答,他便看向四周众人,道:“宇文晟同这些人作恶多端,仗着有父辈撑腰,官府也治不了他的罪,你们之中就没人恨他?”

    眼前场间之人不说话,江构哈哈大笑,下一刻,被他拍着肩头的那人肩膀便一下碎了,被他扯着摔到地上。

    “狼狈为奸之人,也该死。”他挥刀,不等这三人求饶,便直接将他们杀了。

    在场众人不由惊呼,惧意更甚。

    素月身子一颤。

    苏澈微微皱眉。

    “我墨家只杀该杀之人,只抢该抢之人,苏将军高风亮节,料来其子也不差,又与咱们墨家有旧,我当然不能为难。”

    江构此言似是解释,却一抹胡子,抬脚将凳子朝人群踢了过去。

    这凳子自是朝着某个人过去的,那人信手甩出一锭银子,将这凳子打碎,而整个人如若扶摇,飘然似絮,飞身抱住了一旁的梁柱。

    此人相貌平平,面无表情,只是一双眼睛闪烁不定,透着精明。

48.盗帅

    此番变故只在瞬息之间,谁也没想到众人里竟还有这么一个轻功卓绝的高手。

    “你便是那贼偷?”江构将刀扎在桌上,虽是笑问,可眼底却不减凝重。

    能有这般轻功,绝不会是无名之辈。

    “贼偷?”那人轻笑,声音竟是年轻的舒朗,“看来你是不知道我是谁。”

    江构脸色微沉,这句话,他刚刚才说过。

    苏清悄悄拉了苏澈袖子一把,低声道:“要是动起手来,能赢吗?”

    苏澈轻轻点头。

    苏清知道他从来不说谎话,当即一喜,“那咱们拔刀相助,索性杀出去。”

    苏澈摇头,道:“先看看再说。”

    “是因为他们是墨家的人?”苏清问道。

    “不。”苏澈看着那壮如铁塔般的男子,道:“我反倒觉得他们不像是墨家的人。”

    “啊?”苏清有些疑惑。

    另一边。

    “有意思,那我倒是想听听你是何人。”江构问道。

    抱在梁柱上的那人打了个哈欠,目光斜睨,“让你那两个手下看看自己的布袋。”

    江构眉头一皱。

    而此前那俩用布袋收银子的人连忙扯开布袋,一看,登时懵了。

    “这?”他们彼此相视,看着布袋中的土块石块,有些难以置信。

    先前明明是沉甸甸的荷包和金银之物,是当着他们的面放进去的,怎么反倒成了这些东西?

    对方是何时调换的?

    四下之人面面相觑,皆是一脸愕然,这当真是鬼神手段!

    江构咬牙,握刀的手紧了紧。

    “说什么行侠仗义,我看是打家劫舍。”那抱着梁柱的人笑道。

    “报上名来。”江构冷声道。

    “见了小爷手段,竟还不识小爷面目。”那人冷哼一声,“认不出是盗帅当面吗?”

    “盗帅?”

    “从前只听闻江湖有盗圣、盗神之名,可也不过是些小毛贼,这盗帅是什么人物?”

    “没听说过啊。”

    四下的窃窃之声入耳,那自称盗帅的人目光变幻,大抵是不悦。

    “大强,你知道盗帅是谁吗?”苏清问道。

    苏大强摇头。

    苏澈看着那人无论言行举止,从来都没有什么神情变化的脸,知道是易了容。

    江构说道:“什么盗帅,连真面目都不敢示人吗?”

    “小爷是怕你见了自惭形秽。”那盗帅笑了笑,“不过今夜有佳人,正该成名,让你们见识一番庐山真面目也无不可。”

    他说着佳人,看的却不是那些尚惊魂未定的青楼女子,而是靠在苏澈身旁的素月。

    素月见着对方目光,鼻音轻哼,看也不看。

    盗帅抬袖遮面,再拿开时露出一张年轻英俊的面容。

    剑眉星目,仪表堂堂,倒也不愧这‘盗帅’的名号。

    “原来是个小白脸儿。”江构道:“不管你是谁,若你识抬举,把银子放下,我留你一条生路。可若是想与我做对,那就得留下命来了。”

    “啧啧,单从这句话上听,你就不是墨家的人呀。”盗帅笑道。

    接着,他看向苏澈,问道:“苏公子看了半天,想好出手与否了吗?”

    苏澈多看他两眼,忽然轻笑,“你武功虽然不显,可依你方才轻功,脱身不难,可你从未朝门口看过。”

    盗帅脸色微变,“哦?这又能说明什么?”

    “这说明你知道自己逃不了。”苏澈说道:“或者说,是因为这冬暖阁的外面,还有人在。”

    说这话时,他却是悄然观察江构的脸色,只见后者先是冷笑,继而皱了下眉头。

    他在外当然也是有人手安排的,可若是能被这劳什子盗帅发现,那依对方轻功不会忌惮才是,因为自己的手下自己清楚,他们不可能拦下对方。

    那他在忌惮什么?江构心里忽然生出些不妙来。

    盗帅用指甲刮了刮眉毛,道:“将军府中名气最大的一直是苏大少爷,苏澈之名近来才有所耳闻,今日一见,想不到苏公子在武道修行之外,这心思也是玲珑。”

    苏澈没说话,却因猜测得到证实而心底微沉。

    “你们该想的是,堂堂盗帅为何会来这小小的青楼。”盗帅看向众人,探手入怀,取出个用明黄金绸包裹的东西。

    “宫里的东西?!”不少人一见那明黄丝绸便认出来,登时一惊。

    盗帅也不打开绸布,只是道:“现在外面长街,早已被禁军围了,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搜到这来。”

    江构一听,心下一沉,眼神变幻之间决然浮现,他终是舍不得那些银子。

    因此他也不管对方话语真假,一抓手边桌子,直接甩了过去。

    盗帅手腕一抖,一锭银子若寒星而出,直接将这桌子打碎。

    可在桌后,紧随而来的是江构持刀的身影,虽是单手持刀,可这一刀斩出时声势惊人,且速度极快。

    盗帅双腿盘在梁柱上,只是瞬息之间竟如泥鳅般往上滑去。

    江构一刀落空,怀抱梁柱,冷声道:“那么多银子,虽然不知道你是用的什么障眼法,但绝不会离开这大堂之中。”

    他回头喊道:“我来盯住此人,你们就在这一楼里搜,麻利些!”

    听得他的吩咐,其余持刀的八人便汇聚这一楼,开始到处翻找。

    苏清拽了拽苏澈的衣袖,低声道:“怎么办?”

    “静观其变。”苏澈道。

    现在江构等人身份未明,又有盗帅事涉宫中,决不能牵连其中。而若是外面真有禁军,那也不是离开的合适时机。

    反正今夜之事未曾牵扯到自身等人,那江构反而还杀了宇文晟同,算是帮自己解决了一件麻烦事。

    那素日难见这等事,索性便在此瞧瞧。

    正想着事不关己,有持刀的人就朝自己这边走了过来。

    “站起来。”他说,“看看你们身上藏没藏银子。”

    那边,盗帅在二楼三楼间轻身挪移,身后是江构持刀紧追不舍。

    苏清闻言,说道:“我们身上自然是有银子,可你们老大不是说不要吗?”

    “少废话!”那人道:“管你是什么人,赶紧把银子交出来。”

    苏澈看着另一边,那几个同样是在蛮横搜其他人身的持刀汉子,心下了然,这伙人从一开始的目的,就是为了银子。

    这真与那盗帅方才所说一般无二,什么劫富济贫,原来真是打家劫舍。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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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如舞台
前辈我辈后辈争相,恩怨似风不知轻重。
剑在手,谁才是起舞之人?我命清风赊酒来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命清风赊酒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命清风赊酒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