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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命清风赊酒来全文阅读

作者:我自听花     我命清风赊酒来txt下载     我命清风赊酒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9.青霜剑

    乔芷薇踩上巷子里的青石板,有些斑驳的地面上多有坑洼,一旁的屋檐不高,踮脚可以看到院墙里头。

    此时天光暗下来,巷子里晦暗一片,她拿着糖人,放到眼前,麦芽色的糖人透明着,她眨了眨眼。

    “我都来了,还不出来吗?”乔芷薇把糖人凑近,朝前看着。

    她语带轻笑,貌似随意,可空着的左手却离腰间双剑很近。

    此时,她已经往巷子里走得挺深了,背后的长街喧嚣,都有些渐远。

    有脚步声从前而来,很轻缓,是布鞋踩在地上的微响。

    巷子里的晦暗仿佛被人居中劈开,那道身影渐渐清晰。

    一袭青衣,冷漠的人,一把木剑,寒意逼人。

    乔芷薇下意识眯了下眼睛,手里的糖人从中间分为两半,一边掉在地上,一边连着小棍还在手上。

    ““青霜剑”周子衿,真是个漂亮的人儿啊。”她莫名感慨一声,看了眼手里的糖人,有些可惜地丢了。

    青霜,即为青空和冷霜,剑冷,人亦冷。

    周子衿淡淡道:“你该知道我为何来。”

    乔芷薇努努嘴,“唔,是因为你觉得我勾引了你的心上人,不乐意了,原配想来打姘妇?”

    周子衿神情未变,开口道:“你修桃花煞,如何对别的男人我管不着,但你今日不该逾越。”

    “所以呢?”乔芷薇似笑非笑地看了眼前人手中的木剑,“听说你与叶梓筠是同门,我打不过她,但一直想试试你这柄青霜剑有何出奇之处。”

    周子衿抬剑,“好。”

    乔芷薇瞳孔一缩,眼前之人竟如一道青烟而逝,可那柄木剑却已在眼前。

    她无从再想,身周有粉色雾状骤然飘散,随着内炁的鼓胀而充斥在一丈之地。

    这是秽浊之气,是她的桃花煞。

    粉色的雾中一抹青衣显现,但剑身未斜,直冲她眉间而来。

    “好重的杀心。”乔芷薇心底暗惊,却也在此时双剑出鞘,一柄自行激射而出,一柄持于手上,于千钧一发抵在眉前。

    叮!

    她退了一步,眉间紧贴着自己的短剑,而来剑身之处,则是对方那刺来的木剑,万幸的是,她挡住了。

    子剑悄无声息,从周子衿身侧飞袭,于此同时,四下粉雾更甚。

    这不只是无形桃花煞随内炁而充盈,其中还有激煞的药粉!

    周子衿柳眉一拧,剑收而起狂风,剑气肆虐,如平地龙卷。

    桃花煞登时一清,四下溃散。

    乔芷薇借此后退几步,眼底凝重而嘴上轻笑,“你这人倒真是心狠,不在意其他人的死活。”

    周子衿没说话,桃花煞四溢,若附近有人沾染上轻者小病,大者留下病根,有损寿元。可她之所以选择此巷,便是因为这个时辰,该巷中的人家不会有人在。

    而她受方才影响,此时见眼前人巧笑嫣然及媚态风情,即便同为女子,她心中仍不由地一荡,小腹上平白生出几分热意,下意识扭了扭腿。

    周子衿银牙微咬,手腕一抖,只是寻常不过的木剑上忽而凝起一层冰霜,四下也变得有些冷,而心神因此而凛,那丝燥热也消失不见。

    “用剑,竟然还用毒。”她眼眸微沉。

    乔芷薇笑笑,“咱可不是正人君子,你想要我的命,我怎就不能用毒了?”

    周子衿却是长剑朝一旁挑出,铿地一声,那柄又欲暗处偷袭的子剑崩飞,扎进了墙中。

    乔芷薇脸色不变,仍是笑盈盈的,“好啦,我保证不再招惹你那心上人了还不行?”

    “你不该招惹的,是将军府。”周子衿一剑刺出。

    乔芷薇脸色一沉,横剑一挡,语气微冷,“你还真把将军府当家了。”

    周子衿眸光一闪,乔芷薇心头一惊,不待有所动作,只觉从剑身上传来无法相抗的巨力,而手腕更是一瞬剧痛。

    “你!”她脸色一变。

    周子衿轻叱一声,内炁攸然间如山崩海啸,剑上冰霜炸裂,如雪花般飞扬,身周三丈之地寒气覆盖,就连墙上都爬满冰霜,似冬日已降。

    而乔芷薇再也无法持剑,其手中那柄母剑传出一声悲鸣剑吟,登时碎成数段,而这股巨力伴随的冰霜之气余势不减,直接斩在了她的身上。

    “噗!”乔芷薇右手无力垂落,左手按在肩下,脚下连点以卸力,同时飞身爆退。

    周子衿脸色平静,玉色轻靴一踏,地上冰霜如受牵引,漂浮而起。

    “你真要赶尽杀绝不成?!”乔芷薇眼神一乱,促声道。

    周子衿却是眸光微动,收了剑。

    冰霜呼啸而凄厉,冲向乔芷薇,却在半途如遇无形屏障,撞击而碎,冷霜溅落,化为冰水。

    而此时,乔芷薇背后便是长街。

    她脸色难看,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那转身走进巷中的身影。

    “你教他的,就是赶尽杀绝。”周子衿的声音淡淡传来,渐不可闻。

    少时,乔芷薇脸色一白,再咳出口血。

    她看了眼右肩下的剑伤,伤口蒙着一层冰霜,丝丝刺痛自该处传遍全身,而她更因此冻伤内腑,此时内炁不畅,若无内炁充盈者帮她化去体内寒气,必会留下隐患。

    一道身影落进巷中,一掌抵在乔芷薇后背,滚滚内炁融入,助她疗伤。

    “周子衿竟然这么强。”他话中意外明显。

    这是个年轻的男子,只不过面生桃花眼,再加上脸面身上脂粉气较浓,让人见之不喜。

    因为是同门以煞化伤,所以乔芷薇脸色渐渐红润,而剑伤之处寒气尽去,淤血终于流出。

    她也不点穴止血,只是冷声道:“是咱们对她了解太少,方才大意了。而她也是那人的弟子,又在将军府多年,苏定远不可能没教他什么。”

    “她怎会出手这么重?”男人皱眉。

    “因为男人呗。”乔芷薇轻笑道。

    “你与我说实话。”他说。

    “我跟苏定远的小儿子,喝了几杯酒。”乔芷薇说道。

    “胡闹!”男人道:“就算是你要接触,不也该是那个废物苏清么?”

    “你要是把他当废物,你才真的是废物。”

    乔芷薇取了那柄子剑,将地上残剑收拾了,看了眼地上未化去的冰霜,抿紧了嘴。

20.燕来楼

    人,喜闻乐见于利益的变多,却更为在乎利益的减少。

    世间门派无数,真正能号令武林的却也寥寥,那歌诀中的武道势力之间,更是为这天下利益竞争激烈。

    而最大的利益执掌者,必然是一世皇朝。

    如今,大梁皇帝竟可能会有龙子,这于后宫,于朝廷,于大梁江湖,都不是一件小事。

    此前梁帝方景然年近而立却无子,朝堂诸公恐怕早将心思放到别处,比如方景然还有一个亲弟。在国无储君时,各方已经维系好了平衡,或者说,是已经将既有包括日后的利益有了划分,此事当然涉及朝野。

    可现在,很可能有龙子降生的消息一出,便如巨石投进本是平静潭水里,又该激起多少寒波?

    一些人便忍不住要做些什么了,因为先下手为强,晚一步,可能就步步晚,在这种几近变天的事情上,你晚了,就要死。

    苏澈对这些并不知情,因此也没那么多的顾虑,即便是听乔芷薇说了只言片语,也没法联想到这么多。

    可称辉煌的燕来楼里,苏澈扶在二楼雅间前的阑干上,看着门口进出的人。

    苏清在领了他来之后,便去寻他那些同窗好友了。

    雅间里早来了府上的四位夫人,此时她们在饮果酒。于情于理,苏澈自然是不会跟她们独处的,便来到外面,等苏定远和周子衿来。

    他心里隐有期待,因为他记得在武举之前,周子衿说过这回武举后便给自己一个答复。

    “说的应该不是殿试吧。”苏澈心里想着。

    他脸上带着笑意,对方应该能明白自己的心意的,这么多年同处,自己的心思何曾瞒过她。

    至于周子衿年纪要比他六岁这一点,苏澈根本不在意,如此一来,周子衿说不定会更疼他,日后若在有考校,想来她也会手下留情。

    苏澈这么想着,脸上的笑有些傻傻的,更是不免脸皮薄红,有些不好意思。

    但好在四下客人众多,热络非常,当也是无人注意,即便有人看到,也会以为是酒酣而已。

    “想什么好事呢,脸红成这样?”苏清一手拿扇,一手拎着酒壶,摇晃过来。

    苏澈脸色如常,道:“什么脸红,我这是喝了果酒,不太适应。”

    “噢”苏清故意拖了个长音,瞥他一眼,道:“难道没人跟你说,你从来藏不住心思吗?”

    苏澈一愣,“真的假的?”

    “当然是假的。”苏清白了他一眼,“不过现在看来,你小子心里肯定藏了事儿,而且还是跟女人有关。”

    苏澈心里一乱,嘴上却不在乎,“你以为别人都跟你一样,动不动就想女人。”

    “看来我是猜准了。”苏清眼神一亮,伸胳膊勾住眼前人的脖子,“快说,是子衿还是乔芷薇?我说你可以啊,跟乔芷薇不过初见,竟然能跟她喝酒,你们的交情进展很快嘛。”

    在来时,经过那小酒馆,苏大强付酒钱的时候,苏清已经打听清楚了,苏澈竟然是跟乔芷薇来喝的酒,而且还是两人独处!

    当然,对于乔芷薇杀人的事,苏澈没提,而苏大强自然是打听明白了,不过他也没跟苏清说。

    这种事情,不适合跟这个玩天玩地的大哥来说。

    苏澈嫌弃地推苏清的胳膊,“你身上这是什么味儿啊?”

    苏清不以为忤,反而挤挤眼,“为兄那边有不少唱曲儿的姑娘,那嗓音,那身段,啧啧。”

    苏澈眉角一跳,“你这若是让父亲知道了,不光你倒霉,你那些所谓的同窗,也得受牵连。”

    “你想到哪里去了!”苏清义正言辞道:“文墨风流你懂么?君子淑女,盛情难却,这能怪我?”

    苏澈一噎。

    “我们几个同窗之间,是为了几日后的春闱来这里讨论学问。”苏清眼神有些瓢,“是吧,同窗里就不能有女子了么?啊,咱们男人喜欢射箭骑马,女子就不许喜欢弹曲唱词了吗?这是音律,将来也是要考的。”

    要不是苏澈也读过书,从小跟着白先生学过些文章学问,他现在还真信了。

    苏清的嘴,骗人的鬼!

    “随便你吧。”苏澈说了句。

    “咳,那什么,看来你是不信啊。”苏清眼珠一转,以折扇抚了抚两撇小胡子,“这样,你跟我过去,看一眼你就信了。”

    苏澈白眼给他,“你是喝多了么,让我去听曲儿?”

    苏清噎了噎,脸色一红,“你看你,就爱乱想。”

    苏澈笑了笑。

    “是这样,我那几个同窗吧,文采是没的说,但这拳脚上是不太擅长。”苏清竟然有些不好意思,“要是请别人来教,传出去难免让人小看,我寻思要不你过去教他们几招?”

    苏澈无语摇头,“看样你还真是喝了不少。”

    “别啊。”见他想拒绝,苏清连忙拉他一把,不过接着松开,“他们品行都不错的,不会惹恼你,你别不信,我给你说说他们,有礼部侍郎包大人的二公子,户部郎主事家的老三,陈员外的儿子……”

    苏澈听明白了,这些人要么是家里小妾所生不得宠的庶子,要么是有些钱财却只算小富的商贾之后,在这梁都,他们其实算是有头有脸的人,起码吃喝不愁,比寒门要强出不少。

    可实际上呢,真才实学先不说,他们的身份地位有些尴尬。跟寒门子弟融入不进去、勋贵圈瞧不上他们,官宦子弟都是嫡子之间来往,或者是有手段有本事的,他们这些不受待见的后辈,若想出人头地,有些难。

    而跟朋友厮混,也是各有团体圈子的,无疑,在这些人里,将军府的苏大少爷便是其核心人物。

    虽然苏清名声不大好,多为人瞧不上,可他风评狼藉只是因为风月,因为他不通武功,可他除此外,品性上没有太大的劣迹,欺压良善更是没有。

    所以,他的朋友一直不少。

    现在,能让苏清给苏澈引荐的,想来也都是能算是朋友的人,这虽然也有想借自家弟弟充面子的意思,不过也没什么恶意。

    就像是一种朋友间的善意的显摆,无伤大雅。

    苏澈看着苏清飘忽不定,有些忐忑的脸色,摇头一笑。

    “子衿姐教我的,我不会交给别人,我会的,他们也学不了。”

    他这么一说,苏清心里难免有些失望,但马上,他便听眼前人说道,“不过嘛,你说他们文采好,我却是不怎么服的。”

    苏清心中一喜,“就是,你可是我弟,这文采可是仅次于我的。”

    苏澈不由抚额。

21.圈子

    另一处雅间。

    布置颇为精致,有熏香,有书画,有花草摆放,干净整洁却又带一点暧昧—如果房中没有那衣衫略有不整,脸色酡红的六位姑娘的话,倒真算是典雅之所。

    “哎呦,清哥儿你可算是来了,琴姑娘一个劲地问你上哪了。”

    “这位想必就是令弟了吧?”

    雅间中除了那六位抱着乐器的姑娘外,还有四个随意坐着的青年,年纪跟苏清差不多,他们穿着华贵,举止随便,此时俱都带笑。

    想来,他们便是苏清的同窗了,苏澈想着。

    “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苏清干咳一声,拍了下苏澈的肩膀,“我弟苏澈,将军府日后的少将军,今儿个刚刚考完武举,你们喊他阿澈便好。”

    然后,他又指着房中那起身抱拳的四人依次介绍一遍。

    绰号‘京城包打听’的礼部侍郎之子包文焕,有些斗鸡眼的户部主事之子郎仁,穿着最为低调但手上盘了串翡翠石珠的员外之子陈广平,宫里姚贵妃的弟弟姚子谦。

    苏澈自是一一跟他们抱拳寒暄,却多看了姚子谦一眼,无他,自己在武举上被万花楼针对,对方一直嚣张跋扈仗的就是万贵妃的势,如今又见一个贵妃的弟弟,难免他心里有些异样。

    苏清不动声色地看他一眼,而后笑着揽住姚子谦的胳膊,道:“我知道你对宫里的事儿好奇,有子谦在,什么事问他都门儿清。”

    包文焕笑道:“我才是包打听啊,有事问我才对。”

    “咱们也别干站着了,都坐吧。”郎仁是众人里貌相上最像读书人的,身子骨看着也很柔弱单薄。

    而他腰间挂了个玉色的好像香囊一般的物件,不过要大一些,鼓鼓胀胀的。

    众人坐了,苏清看见苏澈目光,便指着那香囊道:“你别看三郎人模狗样的像个读书人,可他喜欢雕玉,那袋子装的就是他的一套宝贝。”

    既然是自己珍贵的东西,自然不能轻易给人看,苏清知道这个道理,苏澈也明白。

    “你还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郎仁指着苏清笑道。

    姚子谦却是给苏澈倒了杯酒水,问道:“你想打听宫里的事儿?”

    苏清此前是随口一说,为的是拉近彼此的关系,而宫里的事情哪能是随便打听的。

    可姚子谦自认阅人无数,他方才从眼前这人的眼里看到了一丝探究,这说明,他对宫里的事情是有兴趣的。

    苏澈摇头一笑,“我哥就是随便一说,宫墙森森,咱打听什么的。”

    姚子谦见此,也就不说了。

    “别愣着啊,倒酒,倒酒。”苏清看着那有些拘束起来的六个姑娘,笑着说道。

    “哎。”那六人应了,此前却是紧了紧衣衫,这回也殷勤起来。

    其中有个抱琴的女子,凑到苏清边上,两人低声说着什么。

    他们每个人都有姑娘陪着,那陈广平给边上两女使了个眼色,后者便朝苏澈这边拥来。

    “我自己倒就好。”苏澈说了声,而心里想的却是苏定远和周子衿为何还不来,那样的话,自己倒有理由走了。

    在这虽然才坐了半刻钟不到,他却是看的出来,这几人虽然对自己礼遇,可或许是此前经历缘故,也可能是不那么容易接纳,彼此间总有几分疏远隔阂。

    “阿澈也喜欢玉吗?”边上,郎仁凑过来,问道。

    他却是在看苏澈腰间的那块佩玉。

    苏澈点点头,“喜欢。”

    他这么说,是因为眼前这人看着自己那块玉时的眼神有些火热。

    此前在酒馆拿出来的时候他没想太多,可后来才惊醒这是素月送自己的,怎么能随便给他人呢,这回便更紧着了。

    “哈哈,三郎,你这眼神太赤露了,谁还不防着你啊。”包文焕拍着郎仁的肩膀道。

    郎仁有些赧然,“不是,我就是见这是上好的玉石,便随口一问。”

    苏清看了那环状的佩玉一眼,当即笑道:“我弟除了那把剑,可不喜欢带什么装饰,这玉既然能被他带在身上,那肯定是有来历的。你啊,就别打它的主意了。”

    “莫非是佳人所赠?”包文焕挤眉弄眼,与陈广平两人相视而笑。

    苏澈只是轻笑,没应声。

    “来,唱曲儿。”姚子谦揽住边上一姑娘的肩膀,笑道。

    筹光交错里,是悠扬而起的琴瑟之声,接着是如若天籁的曲调。

    不过是些入不得台面的淫词艳曲,偏偏不显靡靡,倒有种别样的风雅。

    苏澈眼里有几分惊讶。

    “我说的没错吧,咱这可是交流文墨。”苏清冲他挑挑眉,低声道:“这几位姑娘,可都是书香门第的出身,舞文弄墨只是等闲事。”

    “咱们喜欢的就是这种调调。”那姚子谦将鼻子凑到了边上那姑娘的脖间,深深吸了一口。

    苏澈微微皱眉,几人里,若说动手动脚最甚的便是此人,而他仔细去看这几位姑娘,虽然媚态尽出,而迎着几人不时出没的手掌,她们脸上虽带讨好和媚笑,可眼中却并无什么迎合。

    苏澈剑心洞察,修为虽然还未入三境,可对这人心也还算看得分明。

    他摇摇头,也没说什么。

    这些女子是燕来楼里做这等营生的,那他出言说些什么,只会更让她们觉得羞辱。

    “哎,不行了。”姚子谦喘了几声,然后道:“那什么,愚兄不胜酒力,忽而文采上涌,得去做些文章了。”

    说着,他起身,看似是告罪地作揖,其实是有些迫不及待地拉扯着身边那女子进了雅间旁边的房里。

    包文焕几人自是哄笑,调笑几句,也惹得身边女子有些羞臊。

    苏清却有几分尴尬,他看了身边那抚琴的姑娘一眼,而后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苏澈。

    毕竟,之前他可是信誓旦旦地保证了自己这几位朋友的品性,可现在,那姚子谦也太明显了些。

    苏澈不在意地冲他笑笑。

    “阿澈手上还有好的玉石吗?”一旁,郎仁忍不住问道。

    苏澈有些意外,哪怕这人手已经伸进了人家姑娘的衣裙里,这话竟然还能跟自己说得这么明白?

    “没了。”他说。

    郎仁虽然有些失望,但还是说道:“若是有的话,我可以给你雕出心仪的物件。”

    他觉得依着将军府的地位,好玉自然是不少的。

    似是觉得苏澈不信,郎仁又道:“这样,我手上现在有块好玉,还没雕好,等雕好了你来看看我的手艺。”

    苏澈含糊地应了。

22.初见如若重逢

    苏澈没有久待,而苏清显然也看出了他的不自在。

    找了个借口起身离开后,在雅间之外的走廊上,苏澈动了动脖子,松了口气。

    “抱歉啊,他们,可能是真的不客气。”苏清尝试解释,但最终放弃,“你也知道,他们在家里都是不怎么受待见的,所以对你……”

    苏澈是将军府的少将军,他若要进,自然是那些勋贵嫡系或是那些官宦长子的圈子,而不是跟他们这种人厮混,同样的,类似包文焕几人的小圈子在梁都里多的是。

    不是苏澈融不进去,而是他们潜意识里有一种防备和嫉妒,不那么容易让他融入进来。

    苏澈笑了笑,“那所谓的他们想学几招武功,也是哥来骗我的了?”

    苏清看他眼里并无责怪,心底暗松口气的同时,咧嘴一笑,“那是他们不识眼前真君面目。”

    苏澈摇头,真君,是对三境之中大修行的敬称,能担这个名头的,在偌大江湖也是凤毛麟角,这却是苏清在刻意捧他了。

    而还不等他开口说话,便有略微刺耳的哂笑传来,“嚯,难得来一趟燕来楼,还能见真君当面,真是三生有幸啊。”

    苏清皱眉,有些不悦。

    苏澈此前却是早注意到这人,是从相隔不远的厢房内出来的客人。

    此人约莫不过三十,一身锦缎蓝袍,面白无须,眼眸闪动时隐有寒光,而体态中等,偏举止间不自觉透出几分阴柔。

    “宫里的人?”苏清拧眉。

    所谓宫里,自然指的是宦官太监。

    苏清不懂武功,所以看不出眼前这太监的修为深浅,只是觉得对方眼神实在慑人,让人不快。

    那寺人冷笑一声,便朝楼下去。

    苏清轻哼,“太监也来燕来楼。”

    他说话的声音不高不低,虽像是自语不忿,却恰好能让那七八步外的人听到。

    苏澈看他一眼,知道他这是因此前那太监的话不满,故意出言。

    果然,那寺人脚步一停,转身回首,脸色微沉。

    太监是蔑称,不是谁都能叫的,除了私下以此称呼蔑视外,少有人敢当面这么说,一般都称‘公公’。因为他们是宫里的人,最得近天颜,而能打骂他们的也只有宫里的那些贵人。

    “好胆。”那寺人双目微眯,却是笑了,“你是哪家的小辈,出言不逊,可是要给家中大人惹祸的。”

    苏澈静静看着对方,大梁朝不是后周,并无东厂和锦衣卫,反是朝堂文武势大,所以就算是宫里的大黄门,都少有敢放肆的,宫内这些宦官太监所做的不过是维持宫中的日常生活而已。

    而像现在这般,莫说太监不能轻易出宫,对方竟然还敢出言威胁--苏清身上自带一分贵气,他之所以纨绔多年,少有人敢打他,就是因为从他这卖相上一看,就是家里当官有权有势的。

    对方不可能看不出来。

    苏澈能从眼前寺人身上察觉出一丝危险,虽不强烈,却也足够证明对方是有修行在身的,这说明对方在宫里应当也是很有身份,不然阉人如何接触到修行法门。

    在他念头一转之间,身旁的苏清却是开口道:“你又是谁座下的黄门,如此不懂规矩,竟敢来威胁朝廷命官之后!”

    这话说的倒算是谨慎,没有暴露出自身身份,却也表明家中有朝廷命官,这起码也是能上朝参与朝政的大官。

    那寺人脸上看不到惊慌,反而冷冷一笑,便要开口。这时,那厢房里有人走出,淡淡道:“让你去打酒,你在这磨蹭什么?”

    苏澈闻言看去,一直平静的眼神如静湖起波。

    那是个年轻的公子,身穿月白锦缎长衫,相貌俊美非常,双目黑白分明,炯炯有神。他手中折扇白玉为柄,握着扇柄的手白得和扇柄竟无分别。此时轻摇折扇,掩不住一副雍容华贵之气。

    苏澈呼吸微紧,倒不是心有遐想,而是因为那种扑面而来的熟悉感,就如同两人曾是故人,久别重逢一般。

    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起,两人曾于何处见过,又是否确切地有过交集。

    那年轻公子顾盼之间从容自信,明艳不可方物,让人不敢逼视。

    此前还脸色不惮的寺人直接躬身低头,如怀无尽惧意般声颤,“是小的过错,小的这就去,还望祖宗恕罪。”

    苏澈仍有失神,苏清却是移开目光,此时心中一动。

    祖宗?莫不是这年轻俊美的公子哥也是宫里的宦官太监?

    这般想着,苏清大胆抬眼,悄然看去。

    “挖了你的狗眼!”那寺人的目光一直落在苏清身上,此时一见他竟敢偷偷打量,当即怒喝。

    苏清脸上涌上不自然的潮红,脸色转而又是一白,身子微晃,对方这一声喝竟含音功。

    苏澈回神,有些自责的同时,伸手抵住前者后背。

    苏清脸色一缓,有些难看,想他苏清纵横梁都近十年,虽然挨过打,但何曾让一阉人如此折辱?

    “狗东西。”他嘴里吐出个音节,牙咬的咯嘣响。

    那年轻公子看他一眼,而后摆了摆折扇。

    本待还想说些什么的寺人恭敬一礼,转身便朝楼下而去。

    苏清眼中一急,可他知道自己本事,若是上前肯定还得吃亏,当即便求助地看向身边之人。

    却见苏澈早有动作。

    他的注意力大半放在眼前那年轻公子身上,不只是因为那抹熟悉感,更因为对方气息绵长,感知去时,呼吸间竟给他极大压力。此人危险,自己很可能不是对手。

    可自家人受了欺负,不管为何,当然是要讨一个说法的,不管对方是谁。

    而更何况,苏澈还就在当场,兄长被人折了脸面,他不出头,道理何来?

    他持剑的左手拇指轻弹剑镡,并非出鞘,却有一声剑吟而起。

    苏清脑海一凉,此前因那音功而致的昏沉皆消。

    那年轻公子神情未变,仍是站在门口。

    而本已踩上几阶楼梯的寺人蓦然一声尖啸,声音刺耳非常。

    苏清忍不住捂了捂耳朵,可这回并未有恙。

    只是半空中仿佛荷塘落雨般起了道道涟漪,他看不见,可有修行之人自能感知得到。

    尖啸声还未落下,那寺人便打出两掌,看似落在空处,却有如闷雷之声爆发,而他也整个翻身落下楼去。

    寺人踩在一楼实地,朝后噔噔退了两步,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显然是内腑翻涌所致。

23.信

    原本一楼里的热络登时一静,本来喧闹的的氛围里像是被人浇了一桶冰水。

    食客之中不乏有习武之人,只不过方才那交手过于惊人,无论是那一声剑吟还是那道音杀,明眼人自然能看出这交手双方都不能招惹。

    除了有心看热闹的,倒也有人已经悄悄溜走了--逃酒钱倒是小事,只是万一待会这两人动起手来,就算燕来楼背靠官府,那万一自己受到波及呢?自己受伤或是丢了小命,那可就亏大了。

    别人心思各异,而那寺人则是脸色阴沉地看着二楼阑干旁的年轻人,目光之中惊惧皆有,却是半晌说不出话来。

    方才两人自并非全力出手,可因对方偷袭,又加自己小觑,所以此时因对方那一道剑气而受了内伤。

    只不过,用剑者能使出剑气的又有几人?

    如此年轻,便是可破甲八九的高手,他是何人,是何身份?

    寺人不由地心生猜想,更多的却是忐忑,不是怕对方报复,而是因为自己丢了脸面,怕那一直无有动作的祖宗降罪。

    想到那人的手段,他更心头一颤,惧意更甚。

    “如此,满意了?”

    二楼,那年轻公子合上折扇,目光淡淡。

    他的声音并不尖细,却更显几分女子的阴柔,或者说是一种寒意。

    苏澈对这声音很陌生,可那种熟悉感何来?

    “不知阁下是?”他犹豫问道。

    那年轻公子没再看他,转身进了厢房。

    门关上,苏澈也未用剑识冒昧感知。

    楼下,那寺人已经出了燕来楼--自家祖宗要的酒水,自然不是这里能有的。

    ……

    “还看呢?”苏清伸手在苏澈眼前晃了晃。

    苏澈只是道:“我只是觉得,对他好像有些熟悉,仿佛似曾相识。”

    “别傻了你,人家是宫里的。”苏清拉了他一把,眼神有些不对,“我告诉你,他虽然生得比女子还要好看,但他可是阉人,你别有心思啊。”

    “乱说什么呢。”苏澈翻了个白眼。

    “我认真的。”苏清伸手,掰过眼前人的头,直视道:“为兄的感情就这样了,但你不能重蹈覆辙,父亲会气死的。”

    苏澈嫌弃地拍掉他的手掌,“我看你是喝多了,胡思乱想些什么。”

    苏清认真看了他两眼,这才道:“奇怪,父亲晚来倒也正常,怎么子衿还没到?”

    “她说要去做什么了么?”

    “我想想,”苏清托着下巴,说道:“我跟大强去接你的时候,她刚好也是出门的样子,当时我与她说了今晚来燕来楼吃饭。”

    “她怎么说的?”苏澈问道。

    “你还不了解她?就看了我一眼。”苏清有些无奈,不过转念想到了什么,眉头一皱,“换做平时,她应该还跟我点点头的,这回怎么如此冷淡。”

    苏澈目光微闪,“我去找她。”

    “哎”苏清拽他一把,“你又不知道她去哪了,怎么找?”

    见眼前这人还是不放心的样子,他便道:“放心吧,她又不是小孩子,若说谁得了咱爹老奸巨猾的真传,那肯定是她啊。”

    苏澈有些无语,老奸巨猾,这是什么形容。

    而在两人说着什么的时候,从楼梯上来一六七岁的小男孩,手里拿着封信,径直走过来。

    在苏府看了不少素月喜欢看的杂谈小说的苏澈心中一动,直接闪身过去,让一旁的苏清一番话都堵在了嘴里,憋得脸一红,大口咳嗽。

    “谁给你的信?”苏澈一步迈到那小孩面前。

    似乎是被他吓傻了,这拿信的小孩儿有些懵,先是眨巴了眨巴眼睛,然后慢慢才有了焦距。

    “我找苏澈,你们俩谁是?”他问道。

    苏澈目光陡然四下看去,然后便要飞身下楼--既然能认准自己两人,知道自己在二楼的位置,那想必对方离得并不远,而不管是谁,他都想知道是谁送的信。

    即便,自己认识的人很少,给自己留过信的,从小到大也不超过一巴掌。

    “她说不让你去找她。”那小孩的声音响起,似乎是边回忆边说,但脸色一苦,直接道,“那啥,你看信就行了。”

    苏澈伸手去拿信,岂料那小孩却将手一收,眼睛眨了眨,另一只手伸出,做了个数银票的动作。

    “你这小子,我早就看你不爽了。”苏清两眼一瞪,就要扑过去。

    “你还要不要信了?”那小孩一抓信,竟然打算揉了往嘴里填。

    “你等会儿。”苏清一怔,连忙道:“多少银子,我给。”

    “十...一两。”那小孩本是试探着报了个数,但一见苏清脸色,连忙改口。

    “一个铜板。”苏清白了他一眼,直接道。

    “你......”那小孩一怒,作势还要揉,但肩膀却被按住了。

    苏澈道:“信给我,银子会给你。”

    “看来你是苏澈,你说话,我是信的。”小男孩咧嘴一笑,把有些皱了的信递了过来。

    “你听过他的名声?”苏清随口问道。

    “没听说过,但听说过你的。”那小孩一瞥眼,“给我信的人说你不着调,让我别信你。”

    “你小子!”苏清脸色一黑。

    “她还让你故意拖延时间,对么?”苏澈打开手里的信,轻声道。

    “你真聪明。”小男孩眼睛亮亮的,话是夸人,但语气摆明了是揶揄。

    苏澈没在意,只是转身,靠在一旁的阑干上,静静看着手里的信。

    “哎这谁写的的信啊?”苏清还想过来看,但被那小孩抱着腿拦下了。

    “你说你这人怎么这么没眼力见儿呢,人家的信,你好奇什么。”小男孩拽着苏清就走,“赶紧的,给我去取银子去,这燕来楼的清蒸鳜(gui,音同桂)鱼可是一绝,我得好好尝尝。”

    苏清不乐意了,“你尝个屁,你有银子么?”

    “我没有,但你有啊。”小孩理所当然道:“你是“名满京城赛孟尝,玉面飞龙小郎君”啊,好意思不请我?”

    “我特么......”苏清恨不得拎着这臭小子打一顿,怎么比自家孩子还气人呢?

    “走吧,别磨蹭了。”

    “你到底是干嘛的,年纪不大,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脸皮咋这厚?”

    “石板桥下说书的,师傅昨天葬了,周姑娘让我以后跟着苏家混饭吃。”

    “周姑娘?”苏清一愣,下意识回头,看向那凭栏的身影,只觉得有些莫名的伤感。

    “别看了,被心上人抛弃了不就是。”小男孩推着苏清往楼下走,“这事儿你在行啊。”

    “我......”苏清。

24.我们都是在路上

    信,是周子衿写的。

    不长,寥寥几行。

    字体娟秀,又透出一股独有的锋锐,笔锋之间,俱是如剑般的寒意。

    只不过,此时苏澈看着,却有股亲近。

    “离别本不需多话,但其实想想,将军府中二十余年,临走最放心不下的还是你。那日黄昏下你问我,余心大乱,始知心意如何,也终是到了要走的时候。

    吾心仇恨深埋,一日不敢忘,岂有闲心奢谈儿女情长。依你之身份、天赋、日后成就,必会找到更钟意的女子。她会对你一心一意,将心都放在你身上,而不是一个整日想着报仇,很可能便一去再也不回的人。

    自你懂事一来,借考校之名教你不少,并非全然说教,只是尽可能将自身所得教训交付,免你少走弯路,更莫要变成如我这般的人。

    你心性善良,久居府中,少见人心险恶,只希望你能常常想起我曾说过的话,遇事斟酌一二。良善之人易轻信于人,你须知人心似海,相交比练剑还难。不过,处世亦是修行,小心谨慎莫忘。

    江湖虽然浑浊,但我仍希望你能永怀善意,清澈明朗。

    此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愿你我修行不负,终有再会之日。

    莫来寻我,勿念。”

    苏澈看完了信,只觉胸中堵了一口气,异常憋闷。

    他将有些褶皱了的信仔细叠好,收好,倚在阑干上,久久无言。

    这是周子衿的选择,想来此前一定与父亲说过了,就算他现在想做些什么,也晚了。

    堂下喧嚣热闹,笑语交谈者俱是,只他形单影只,此时看着他人欢喜,更生一种莫名的孤单之感。

    他尚有亲人,兄长、父亲,包括素月等亲近之人。

    可他们与周子衿不同,对方的离开,是真真切切地让苏澈感觉失去了什么,心底出现了巨大的空洞,呼吸都发紧,让人忍不住流泪,忍不住嚎啕,忍不住想要将情绪宣泄出来。

    却如若人坠深渊,只能沉沉地下落。

    苏澈闭了闭眼,脑海中浮现的一幅幅,是与周子衿相处时的场景。

    挨揍、学剑、考校,两人之间似乎少有那种闲谈,除却修行之外,私下里的话很少。

    不只是因为周子衿有些冷,话少,还因为苏澈同样不是多话之人,或者说,有时他想说,而不敢说。

    原来当回想起来,回忆中的美好大半都是在校场上。

    苏澈低低一笑,眼角不知何时有了一抹晶莹。

    ……

    有人从楼梯上来,是那此前出去买酒的寺人,他手里拎着泥封酒壶。

    此时,他看了眼倚在阑干旁的身影,低了低眼帘,默不作声地去小心地敲了敲一旁的房门。

    “小的打酒回来了。”他恭敬道。

    “把酒给你身边那人吧。”房中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

    寺人一愣,他身边的人?

    “难道是……”他看向一旁同样看过来的苏澈。

    即便心里很是疑惑不解,但这寺人还是没敢问,而是硬着头皮过去。

    “这酒,给你了。”他说着,直接递到了苏澈的怀里。

    说完,他便下楼去了。

    苏澈看着这酒壶,没认出是什么酒,但他没多想,抬脚便朝那房门走去。

    “酒既然给你了,就没有收回的道理。”声音自房中传出。

    苏澈脚步一顿,问道:“你我可是相识?若不是,为何会送我酒?”

    “酒是给失意之人喝的,我看你现在失魂落魄,喝来正好。”对方没有邀请他进房的意思。

    苏澈微微皱眉。

    而此时,一旁楼梯走上一人。

    “既然是贵人赐酒,你接着便是。”

    来人是苏定远,他只是看了那房门一眼,便如此说道。

    “贵人?”苏澈心中一动,“父亲是知道他的身份?”

    苏定远未置可否,只是说道:“饭菜都上齐了,去吃吧。”

    说完,他便朝此前定下的雅间走去。

    苏澈看了看眼前的房门,也跟上了。

    ……

    “我老早就听说这燕来楼清蒸鳜鱼的名头,这回终于能吃到了,真香啊。”

    原本的雅间里,刀枪剑戟四位夫人端坐着,一脸笑意地看着那狼吞虎咽的小孩。

    苏清则是一脸无奈,“我说大帅,你慢点吃,没人跟你抢,免得你噎死了,官府还来找我的麻烦。”

    “净胡说,怎么说话的。”刀夫人责怪道。

    那自称说书人徒弟的送信小孩名为大帅,自幼没什么亲人,也不知道名姓,就是被师傅捡到了,唤作‘大帅’,游历江湖。

    这是他自己说的,而这番遭遇显然无须细说,便足以让人心生恻隐。

    “素素和晴朗呢?”剑夫人给大帅夹了菜,问道。

    “谢谢姨。”大帅眼一弯,笑着。

    苏清撇撇嘴,自己倒了杯酒,“她们娘俩得过会儿才来吧。”

    刀夫人皱眉,“你是不是没跟她说?”

    苏清没说话。

    “哎呀,你这孩子。”刀夫人是个快性的人,她便打算去差人回府去叫。

    这时,门开了,苏定远进来,身后是领着苏晴朗的红素,以及走在最后的苏澈。

    “爹......”苏清见此,连忙起身。

    苏定远看他一眼,对一旁的红素道:“去坐吧。”

    “是。”已经丝毫不见当年那般风情,反而素雅许多的红素领着苏晴朗到一旁坐了。

    “那是你儿子?”大帅凑在苏清边上,朝四下看着的苏晴朗努了努下巴。

    苏清点点头。

    等人都就坐后,大帅站起身,冲苏定远施了一礼,“苏将军。”

    “坐吧。”苏定远颔首,“你师傅跟周兄有故,既然子衿把你托付给我,你便是苏家的人。”

    大帅挠挠头,只是一个劲的傻笑。

    苏清看他这副样子,气不打一处来。

    “爹,我也想吃鱼。”

    在苏清想开口说什么的时候,苏晴朗脆生道,说完还看了大帅一眼。一小、一半大的两个孩子对视。

    苏清一愣,然后拿筷子,“好,我给你夹。”

    此算是家宴,只不过是换了个地方来吃,众人也少有拘束。

    因为有嘴皮子利落会说话的大帅和人小鬼大的苏晴朗在,桌上自然热络,看着众人说笑,苏澈也是轻笑着。

    他这回坐在了苏定远的边上,而原本应该坐在这里的人此时却不知到了何处。

    苏澈少饮酒,只是思绪已经飞往外面,好似能看到那纵马疾驰,跃往江湖的身影。

25.放榜日的清早

    三日后,武举放榜,春闱开考。

    清早,苏府上下已经忙碌起来。

    “二少爷,再多泡些时候吧。”

    “不必了,药性都已经用上了。”

    “可这时辰才刚过了一半呀。”

    “这说明我武功进展飞速,修为越来越高了。”

    房间里,苏澈一边穿着衣服,一边对屏风后收拾药渣的素月说道。

    素月摇头,“反正我也不懂武功,你说是就是吧。”

    苏澈穿好衣衫出来,手上握剑,“我哥起了吗?”

    近年来的苏清隐隐又恢复了往年的恶习,比如说懒起,每每都要到早饭做好上桌,他才到场,而且有时还不洗漱。

    “今儿是科举开考,他应该起了吧。”素月将手里的东西递给随侍的丫鬟,边说着边走过来。

    她走到苏澈面前,自然而然地伸手帮他整理领口,待看到他玉带上系着的佩玉时,眼中更有笑意。

    苏澈道:“我得去瞧瞧,要是没起可得喊他。”

    现在,红素和苏清是分房睡了,夫妻间矛盾有些积深,三天前的家宴似乎更激化了这一点。

    素月拂了拂苏澈的肩头,满意道:“少爷今天若也参加科举便好了。”

    “文武双全的人,只在话本里。”苏澈一笑。

    ……

    苏清本来起得晚,但架不住家里多了个人。

    已经随了苏姓的大帅正紧张地盘点着书篓里的东西,仿佛今日科举的是他一样。

    “你急什么的?”苏清拿盐漱口,有些睡眼惺忪,含糊道。

    “师傅说过,读书是大事,出人头地,他只是个老童生,对那些秀才举人羡慕了一辈子。”苏大帅认真道。

    苏清翻了个白眼,“合着你这是想让我替你师傅考呗?”

    “他皓首穷经大半生,最后只能去说书,我可不想你也考到白头。”苏大帅笑了笑,“科举就像是吃酒赌钱,会上头的,你要是上了头,谁来请我吃清蒸鳜鱼?”

    苏清听到这个就来气,一连三天,这小子每次晚饭都要来一道清蒸鳜鱼,属猫的?这鱼就那么好吃,吃不腻呢?

    苏澈走到小院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在拌嘴的一大一小,一脸无奈的苏清和在堂前收拾书篓的苏大帅,这两人,倒更像是父子。

    “你怎么来了?”苏清将书篓拎了,问道。

    “来看你起没起床。”苏澈笑笑,“不过现在看来,府里的下人不敢喊你,但还是有人敢的。”

    苏大帅闻言,只是乖巧一笑。

    他也算是跟着师傅走南闯北的,见过不少世面,眼前的兄弟两个,虽然苏清不着调,是个纨绔子弟,但还是很相处的,私下里也没什么脾气,嘻嘻哈哈的。

    可这苏澈不一样。

    怎么说呢,看似与人为善,可话不多,文文静静的,倒像是个大家闺秀的性子,但苏大帅却下意识不敢招惹他。

    并非是因为他武功高,而是那身上自然而然流露的一股气势,和总是平静而透着疏远的眼神。

    苏大帅觉得自己看人还是挺准的,这人就像是一把剑,除了被它认可的人,都不能碰。

    在周子衿离开后,他好像更冷僻了些。

    苏清打了个哈欠,“还是待会在马车上眯会儿吧。”

    “你不吃饭了?”苏澈问道。

    “路上吃。”苏清说道:“包打听他们肯定都买好了。”

    他看了眼天色,“这个时辰,他们也快到了。”

    说完,他便招呼着苏大帅往外走。

    “大帅也跟你去?”苏澈有些意外。

    不只是苏大帅现在要上私塾,也因为他可是见识过苏清的那几个朋友,他们的‘真性情’可能不适合让苏大帅看到。这个年纪的孩子还小,心思没有长全,很可能会被教坏。

    苏清不知道他担心的是这个,只是道:“他现在不也读书了嘛,以后也是要科举的,先随我见识见识也好。”

    看到苏大帅亦步亦趋的样子,苏澈也不再多说什么了。

    ……

    苏清没有吃饭便出府了,苏澈却在府上用的饭。

    饭后,自有丫鬟来收拾桌子。

    一旁,苏定远看着冒热气的杯子,道:“待会儿就到放榜的时候了。”

    苏澈点头,这是放榜,第一名为武解元,因为有骑射这一外场的缘故在,他没想过自己能独占鳌头。

    但半月后还有殿试,届时唱名,那才是状元郎,而只有擂台比和破题考校,他信心很足。

    “这两日我在兵部。”苏定远说道。

    武举的内试考卷,自然是由兵部来审理考核的,苏澈知道。

    而听对面那人如此说,他眼神微动,“父亲是在阅卷?”

    他心中有些忐忑,既能阅卷,那自然是看到了自己的破题,就是不知道会如何置评。

    “考生里,大半选了早就备好的旧题,只有不足三百人选的是为父出的考题。”苏定远端起茶杯,里面是白水,他淡淡一笑,“所以,这次阅卷,兵部的人要容易很多。”

    “父亲的意思是,没选的那些人,都落榜了?”苏澈惊讶道。

    苏定远点头,“没错。”

    苏澈犹豫着,没开口。

    他觉得这有些不公平,也太因个人而武断了些。

    然后,他便听眼前人淡淡道,“旧题是对“去岁禁军和兵马司在城外的演武”进行分析,在黑市上,这份考题只需要五两银子。”

    苏澈怔了怔,惊讶丝毫不比方才要少。

    黑市,便是不上台面的坊市交易,内、外城各有一个,只不过他也只是听闻,而不知道确切所在。当然,也或许这只是个称呼,没有实质的地点和人员。

    他意外的,是武举的考题竟然会外泄,要知道,无论是武举还是科举,考题外泄都是重大事件,而相关官员也要因此受到牵连。

    尤其是,武举的命题从来只有一道,都是兵部和军方三品上的官员亲自敲定的,旁人在考卷到手前都是不知情的。

    苏澈没问泄题的是谁,哪怕看到自家父亲明显知道是谁的样子。

    “你想知道自己的名次么?”苏定远忽然开口。

    若是之前,苏澈能脱口而出一个‘想’字,可事到如今,他心里却忽而有几分洒脱。

    “还是自己去看看吧。”他笑着说道:“从父亲的嘴里听到,总觉得有些别扭。”

    这会让他有种作弊的感觉。

    而最主要的,是这既然乃是自己武举,若不能亲眼去看榜,那才是憾事啊。

26.昏头

    此时的天还算早,而街上却满是行人。

    自并非全然为了武举看榜,还因为科举的开始。

    当今世道,习武修行虽人人神往,可这天赋和银钱都不能缺,所以仍有大半的人会选择科举来出人头地。

    其中,寒门子弟总会占了多数。

    苏澈骑马过长街,一旁拍马跟随的是苏大强。

    此时,这貌相憨直的汉子看着街上来往的考生,啧啧有声,“现在这些人,怎生的如此细皮嫩肉,都不做体力活的么?”

    苏澈看他一眼,“许是家中颇丰,一心只读圣贤书,无需从事生产。”

    苏大强却不以为然,“少爷这是给他们开脱,您明显知道我说的是谁。”

    他说的,自然是那些从穿着打扮上就能看出是出身寒门的子弟,本身家庭就不富裕,还要供他们读书,其中艰辛可想而知。

    只不过,这些读书人的做派可不像是寒门出身的样子,努力要做出一副天子脚下人的派头。

    “你管那么多作甚。”苏澈没理他。

    苏大强只是嘿嘿笑着,看着某些考生,自是眼神不屑。

    武举的榜单,自然还是在此前的考场。

    校场之外,长街之上来人很多,不少竟是义愤填膺。

    苏澈略微一想,便明白了,想来是关于自家父亲之前所说的择选一事,已经有不少人都知道了。

    “听说未答新题的都不录取?”

    “凭什么?”

    “就是,凭什么,这武举是朝廷的武举,还是他苏定远的武举?”

    “想他苏定远位高权重,竟也如此欺我寒门子弟!”

    “莫不是为了让其子中举?”

    “苏定远不当人子!”

    人啊,总会在涉及到自己的利益时丧失理智,或是昏了头,而不管对方曾做过什么。身份、地位、品行这些都不重要,他们在乎的,只是对方损害了自己的利益。

    他们不去计较其他,只是能骂就骂,仿佛这样会给自己壮胆,会改变什么。

    “这些竖子!”苏大强两眼一瞪,就要去把那叫嚣最盛的给打一顿。

    苏澈却拦下他,“先看那些官兵怎么说。”

    而这时,已经有人注意到他了。

    “那是苏定远的儿子!”

    “哪呢?”

    “那骑枣红马的就是苏澈!”

    呼啦,一群人就这么围了上来。

    “苏定远取答新题者是不是真的?”

    “你爹此举目无王法,你们父子都是一丘之貉!”

    “苏定远呢?让他出来给我们一个说法!”

    “对,我们要个说法!”

    苏澈静静看着这些人,一旁的苏大强脸色阴沉,手已经摸上了挂在马鞍前的熟铜棍。

    而不远处,那驻守在校场内外的官兵没有丝毫动静,仿佛这边的事情他们未曾听闻一样。

    距离放榜,还有不到一刻钟。

    苏澈没有说话,围上来的那二三百人却不干了。

    他们其中不乏有江湖某些小门派小家族的出身,想要投身朝廷,搏个出身,而更多的则是大梁的百姓子弟,为的还是出人头地,能换一场功名富贵。

    当然,这事闹得这么凶,其中自然也有浑水摸鱼,煽风点火之人。

    “你下马,把话说清楚!”有人喊道,“你坐在马上,莫不是瞧不起咱们?”

    那人这么一喊,顿时群情激愤,有离得近的竟然打算直接过来抢他的马缰。

    远处,那会馆的二楼临窗,尹莲童看着这边,面无表情。一旁,万花楼和宇文晟同则是相视一笑。

    “三子,你这一手,倒是阴险。”万花楼眼里带着赞赏。

    宇文晟同冷笑一声,“他苏定远以为自己可以一手遮天,那我偏要让他儿子尝尝苦头。”

    此前武举的考题是其父兵部尚书宇文嵩所出,而这题自然是他旁敲侧击打听到之后,故意散到黑市上去的。为的当然是赚银子,而谁会嫌银子少呢?

    这种事,他以往也不是没做过。

    可这回,由于苏定远半途来了这么一下,在昨晚便有消息传出,说未答新题者皆不考虑录取,这立马就炸了锅了。

    要知道,五两银子对于宇文晟同这类人来说只是小钱,可对于那些寒门子弟来说,那可真不是小数目,再加上这梁都官宦圈子里他的对头借题发挥,那买考题的人闹得更凶。

    他宇文晟同一夜之间成了笑话,赔钱他当然是不会的,可这面子里子都折了,若不找回来,那他以后可就真成了笑柄了。

    所以,他便雇了人混进这些像炸药桶一样的考生里,只等苏定远或是其子来校场,就鼓动上前,借讨要说法之名来给予难堪。

    若是动起手来,那自然是更好。

    如果苏定远着手镇压,那便给了政敌一个攻讦的理由;如果是苏澈动手,宇文晟同心底冷笑,先不说他能不能打过在场的这么多人,单说到时安他个仗势欺人、恃强凌弱的名头,日后他在这梁都也没脸混了。

    名声对宇文晟同这些已经臭了的人来说当然不重要,可苏定远是谁?他是大梁的军魂,其子若是名声败坏,那百姓怎么想?你苏定远也还配担这份声望?

    宇文晟同觉得自己这是一石好几鸟,若是被自家老头知道了,那还不得犒赏自己?

    此时,他临窗而立,迎面而来晨间的春风,让他格外舒爽。他觉得自己才是真的运筹帷幄,什么苏定远,什么苏澈,你武功高又有什么用?

    ……

    那想抢缰绳的人双目泛红,眼里多是血丝,而脸色也有些狰狞,如同赌输的赌徒一般,原本的无可奈何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地方。

    他挤开人群,伸手去抓那干净皮革的缰绳。

    陡然,他脚步一个踉跄,额头一痛,伴随冰凉,眼前猛地黑了黑。

    一根手腕粗细的熟铜棍正抵在他的脑门儿上,却是侧前方多了一个骑着大黑马,身材魁梧而脸色冰冷的大汉。

    苏大强一直警醒着这些人会失去理智偷袭,所以心思一直紧着苏澈这边。方才一见这人有所动作,他立马拨转马头,持了棍棒。

    “当街行凶,意欲对朝廷命官之后不轨,按律发配三千里!”

    苏大强声若洪钟,此一声沉喝让四下登时一静,原本的喧闹和蠢蠢欲动顿时一滞。

    他环视一周,语气森然,“若是聚众行凶,更连坐家人收押七日,你们是来搏功名、还是来为家人惹灾祸的?”

27.寒门

    年轻人血气方刚,容易被情绪煽动,而一门心思习武的人更是少了人情世故,十六七岁的年纪也少了阅历。

    苏大强的话落下,四周寂静无声,原本满怀激愤的这些年轻人不约相视,俱都看到彼此眼中的后怕。

    他们方才头脑一热,此时被凉风一吹,登时出了一层白毛汗。

    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苏大强见此,趁热打铁,“苏家世代为国征战沙场,马革裹尸,苏将军更是先帝亲赐“护国柱石”之名,他的名声,素来只有北燕狗贼含恨诋毁。难道此地,你们之中藏有北燕的走狗不成?”

    这话一出,原本就因后怕安静下来,而有些不知所措的人群就炸开了。

    这可是通敌叛国的罪名,谁敢承担?

    “你,你是何人,这话岂能乱说?”

    “就是,我们都是大梁子弟,岂是北燕那些狗贼。”

    “我王家祖辈也曾上过战场,为大梁留过血!”

    “还有我李家,当年是跟苏老将军杀过北燕贼子的。”

    围着的人群又有些激愤,只不过这回,这些年轻人的脸上却多的是一种与有荣焉的荣誉感,和对自身污蔑诽谤的撇清和解释。

    苏澈一直没有说话,他总是这般静静地看着四下的人群,目光平淡而视,如若在寻找什么,而对眼前这些人根本视若无睹。

    蓦地,他眼神微亮。

    而人群里,两个不知何时凑到一起的人正好迎上了这道目光,眼神闪过慌乱,然后便匆忙往人群外挤。

    “那两人,便是北燕奸细。”苏澈的声音不高不低,却传出清晰。

    “哪儿?”

    “是谁?”

    人群轰然,左右四顾,想要找到苏澈此前看到的那两个人。

    苏大强眉头一皱,显然也是看到了那两个挤出人群的人,但因此时拥堵,又担心苏澈安危,一时倒也不知该如何做。

    苏澈只是看向那校场门口的官兵,方才他的话,自然也能传到那里。

    驻守的军卒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有动作。

    他们此前接到的军令是无论今日校场门口发生什么,只要不死人,他们就不准擅离,更不准去管。

    可现在,眼前出现了北燕的奸细,而且下定论的是苏将军的儿子,那他们该怎么办?

    不是信与不信的问题,而是要不要管这件事。

    他们犹豫了,所以那两个人混进了长街经过的人里,就要走远。

    就在此时,有人从长街驱马而过,两臂伸展若鹏翼,弯腰这么一抄,便将那两人分别提了起来,一把拎住,纵马朝这边而来。

    苏澈握紧马缰的手这才松了松。

    骑马来的是钱帮的少帮主易长月,他仍是那副敞开怀的打扮,此时将那两人往地上一丢,坐在马背上,斜睨道:“老子最恨煽风点火背后搞小动作的人,你们这帮蠢蛋,竟然让人鼓动着当枪使。你们还考什么武举啊,直接滚回家犁地去吧。”

    他这话让不少人咬牙暗恨,却没有一个敢出言反驳的。

    无他,这些人当然是清醒的,苏定远是朝廷的人,做事还有顾虑,可眼前这人却是那巨帮的少当家,其父便行事狠辣毫无顾忌,明里暗里有的是手段,谁敢招惹?

    易长月冷笑几声,然后隔着人群遥遥看向苏澈,“你说你在擂台上出剑收剑那么狠,算计的明明白白,怎么下了擂台这么软?亏老子还败给了你,真是耻辱。”

    苏澈不在意地一笑,“那下次你赢回来便是。”

    易长月闻言,双眼不由地一眯,倒不是受气机牵引,而是因为苏澈的态度。

    沉稳,即便动怒也不会形于色。

    “这种对手,真讨厌。”易长月想着,冷哼一声,拨马便走。

    “不看榜了?”苏澈问道。

    “看个屁,老子选得是旧题。”易长月的声音遥遥而来,清晰非常,“花了五十两银子买了十份考题对照,竟真他马一样,十拿九稳谁知是这样,要让老子知道是哪个狗东西在算计,非摘了他狗头不可!”

    他话语听着是怒意满满,可实际上并无多少气急败坏,不过其中的森然和杀意却是能让人听得出来。

    呼风唤雨的堂堂少帮主,从来都是落别人面子,还从未折过这等颜面。

    而听了他这话的人,也都目光闪烁,显然,他们自然也并非买了一份考题,这种事情,肯定是多买来对照的。

    寒门子弟自然懊恼万分,饶是昨夜已经知晓,可此时失魂落魄依旧挂在脸上。

    “少爷,放榜了。”苏大强说道。

    校场栅栏门打开,有官兵出来,手里拿着大红的榜单,在一旁的告示处张贴。

    人群呼啦一下便涌了过去,就算其中有答了旧题的,此时也都好奇地往前挤着看。

    苏澈摇头,凑热闹是人的天性,这些人里,当然不乏单纯来起哄,真正失意的人,从举止上就能看出来。

    比如此时丢了魂般站在一旁的这人--便是先前欲来抢苏澈缰绳,反倒让苏大强以铜棍点在额头,吓懵了的那个青年。

    长街上此时有不少人还在往这边走,其中有来看榜的考生、有替人看榜的、有专门贩卖第一手消息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你未答新题?”苏澈问道。

    那人双目无神,点头,转身便走。

    “寒门子弟多苦啊。”苏大强轻声感慨,“不过也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苏澈的目光从远处那会馆,二楼关上的窗子掠过,“就算未上榜,可这般再被人利用失意之心,再丢颜面,心中的怨气该多大。”

    苏大强挠了挠头,看着那往会馆走去的落魄之人,“那他知道自己是被人利用了吗?”

    “当然。”苏澈眼神微深,“不然,他现在是要去哪?”

    ……

    “这帮废物,竟然让个军汉三言两语就吓懵了。”

    宇文晟同边下楼边说道:“他还敢动手不成?都说寒门之中无贵子,真是穷到骨子里了。”

    万花楼在一旁以折扇敲手,笑道:“也不算是没有成果,就当是添堵了。”

    宇文晟同撇撇嘴,“你没听易长月那莽夫撂的话?这是给我添堵呢!”

    万花楼没接茬,反正这明面上的事,都是身边这没脑子的人做的,他只管收银子,一切都找不上他。

    在两人快到门口的时候,迎面的晨光里走进一道身影。

    颓唐、丧气、失意、万念俱灰等等,这是个不堪而落魄的人。

    他的眼里、脸上看不到丝毫怒气,却直迎向说笑走来的两人,藏在袖中的匕首落在掌心里,猛地刺出!

28.寒门(下)

    青年的脸色并不狰狞,只有诡异死寂的淡漠,有人会发现他的情绪不对,但绝不会想到他会这么突然地出手!

    能参加武举,且能一路过关斩将,站在举人试的校场上的人,自然都是有真本事的,同龄之中虽然不能称为佼佼者,但也绝对不差。

    最起码,是有武功傍身的。

    万花楼悟性天授,根骨绝佳,在修行上虽不用功,可武功从来不弱,此时便最先感应到危险的临近。可他目光一闪,在看清那刺客的目标和麻木中的决然后,他的动作有意无意地竟是慢了半拍。

    这么多年,宇文晟同不是不知道有人想杀自己,可还真没当街碰上过。

    无他,自己所做之事,还牵连不到那些真正有势力的勋贵或是江湖人,而一般的平民百姓更是有心没胆,就算有了胆子也没那本事。

    他对寒门,甚是不以为然。

    可现在,当匕首那暗沉的光芒掠过眼前的时候,宇文晟同骇得肝胆俱裂,他来不及更多反应,只能下意识地抬臂去挡,同时身子去规避。

    但带着决绝的刺杀是心中的万念俱灰,毫无保留且没有丝毫顾忌。

    噗,

    匕首划破宇文晟同的手臂,直直扎进了他的胸膛。

    宇文晟同一瞬瞪大了眼睛,而眼前的人则是将浑身的重量全部压了过来,另一只手按在匕首的柄端,抵着他朝后退。

    一人拼命地朝前推着匕首,另一个人则是奋力以臂弯去架住对方的手臂。

    虽然两人的力量相差不大,可气力的快速流失和剧痛让宇文晟同的抵抗越来越弱,他臂弯一松,脚下一乱,便整个跌倒。

    而那刺客竟不收手,反而随之倒下,必要亲眼见宇文晟同身死当场不可!

    此时距这场偷袭已经过去两息,万花楼嘴角蔑笑,终于出手。

    折扇朝下一划,竟如刀芒剑气,那青年刺客嘴里发出一声闷哼,在他的背上,出现一道狭长的血口,鲜血眨眼便洇透了衣衫。

    但他仍未松手,只是死死按着身下的人,宇文晟同则只能无力地抵抗着,眼皮颤着。

    修行之人在未入三境时,交手的胜算生死从不以武功高低直接决定,在此期间,个人的手段才是最主要的。

    或者说,这可称为“杀手锏”。

    万花楼目光微沉,折扇一张,便又是挥出几道锋锐内炁。

    那青年显然是活不成了,硬抗这么几下,不亚于被人直接砍了数刀,殷红的血从他的身上流出,淌在地上,淌到宇文晟同的身上。

    但至始至终,他没有惨叫求饶,更没有怒骂愤懑,只是如此的平静,平静地来,平静地死去。

    而没有人知道他的出身,他的名字。

    会馆里还有不少客人,此时围过来,有的默不作声,有的隐有不忍和愤懑,有指指点点、低声说笑。

    外面的长街上自然也是有人注意到的。

    万花楼皱眉,道:“死没死?”

    他问的,当然是宇文晟同。

    “咳咳,还...还有口气儿。”宇文晟同喉咙里出声,费力将身上那只是嘴里冒血的人推了下去。

    对方的手松开了,可他的胸前仍是齐柄没入着那把匕首,而当然是没有刺进心窝的,他虽然是饭桶,可方才那下意识地抬臂和躲闪总归是救了他的命。

    就算富家子弟里真有废物,但也只是相对来说,废物是慢慢变成的,在很小的时候,也总是学到了一些底子,烙印在记忆里,化为了本能。

    而这就是与接触不到层次的寒门之人的最大差距。

    苏澈轻缓自会馆门前过,目光过来,看到了那仰面而没了声息的青年,看到了劫后余生而又恢复一脸傲慢嚣张的宇文晟同。

    宇文晟同嘴里咳出血,从腰间取了药粉洒在伤口处,哪怕疼得直抽冷气,却依旧笑容猖狂。

    “就凭这些废物,也敢来杀我?”他朝一旁死去的人吐了口血沫,骂道:“狗东西,等我查出你是谁,杀你全家!”

    校场那边的官兵很快跑过来了,一阵嘘寒问暖,连忙小心架着宇文晟同去就医。任凭宇文晟同如何谩骂,他们都只是赔笑,不发一言。

    “这些怂包。”苏大强不屑道:“都是兵马司的腌臜玩意儿。”

    ……

    当战事消停之后,除却仍驻在边防和要冲等地的军队,大梁腹地其他的官军已经呈现糜烂之相,而这距离三国休战还不过三十年。

    其中,大梁京城因为处于天子脚下,虽然军纪涣散,可也有收敛,贪墨等事虽有,也是数额虽大而次数不多,可其他地方上便不止如此了。

    山高皇帝远,有些军户,便成了那里的土皇帝,与匪类无甚区别,反而导致治理各地的并非是官府,而是当地的世家和门派。

    当然,这些苏澈是不知道的,甚至于是说,除却那些地方上的百姓和同流合污的官员外,莫说是远在京城的人,就是那一州、一郡之地的上官,都不清楚这一点。

    ……

    苏大强眼前看到的,只是京城兵马司的糜烂之状,因为他是平北军的出身,最见不得这种享受的兵。

    而他也知道,自家将军如今在做的,便是有意治理军方,重整大梁官军,只不过这很难,太难。他看着眼前的人,知道这些事还不到跟对方说的时候。

    万花楼似有所感,目光同样看了过来。

    苏澈与之淡淡相视。

    万花楼笑了笑。

    苏澈没理他,一夹马腹,走了。

    “少爷,那万花楼和宇文晟同是一丘之貉。”苏大强说道。

    苏澈点点头,“我知道。”

    “刚才那小子,怎么敢杀人的?”苏大强疑惑道。

    “颜面全失,前路无望,他只能这么做。”苏澈说道。

    “可这搭上自己的性命......”

    “因为这是他最后的尊严。”

    苏澈看着前方,想到那个青年万念俱灰的眼神,心中凛了凛。

    何等的境遇才会让人变成那样,他握剑的手微微用力,只有自己变强,才能不落得这般无奈下场。

    “不过他也算是为少爷出了口气。”苏大强笑道:“宇文晟同即便是捡了条命,也得老实好一阵子了。”

    “恶人不死,其恶不止。”苏澈目光幽幽,轻声道:“而且,该死的不止一个。”

    苏大强莫名打了个冷颤。

29.起因内情

    武举放榜,苏澈未进前三甲。

    回府的路上,苏大强一直在小心看自家少爷的脸色。

    武解元是被一无名之辈所摘得,当然,今早之后,那人必然名满京城。解元虽比不得状元,可谁就能说他不会连中呢?

    与此相比,第二的亚元是谁及排名之后的人,便显得没那没重要了。

    当然,像只排名前十的易长月、乔芷薇和尹莲童等江湖名门正派的子弟,少不得会引人茶余饭后地说道。

    自然是调侃和揶揄的。

    苏澈同样是前十,是因为他十场擂台比全胜,而在内试一科上,他未得分。

    换句话说,是有人直接点去了他内试的成绩,若没有擂台比的获胜,他此次,便落榜了。

    府门前,苏澈下马,早有家丁小跑着过来牵缰绳。

    苏大强连忙追上去,道:“少爷,您可别动怒啊。”

    苏澈没说话,只是往府里走,脚步看似不紧不慢,却走的挺快。

    苏大强看着身边人面无表情的样子,心下无奈,当即知道说什么也没用了,便也不再跟着。

    书房里,苏定远正在练字。

    门没关,苏澈顿步,敲门。

    “进来。”苏定远眼底意外一闪而逝,随口道:“来看看为父写的字,如何?”

    梨花木的桌案上,上好的宣纸上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

    苏澈眸光沉了沉。

    “唯战而已。”苏定远搁笔,“写的,还不错吧?”

    “父亲有话就说便是,不必这般羞辱我。”苏澈目光直视,说道。

    这宣纸上写的字,不就是自己内试时所写的答案么。

    苏定远看着他,淡淡一笑,“你知道,你在考卷上写下的这四个字,份量有多重么?”

    本来还有些忿然的苏澈略一皱眉,心有不解,但还是摆正姿态,认真倾听。

    “你的答案,会被别人当成是我的态度。”苏定远笑了笑,说道:“你是没看到啊,兵部里阅卷的那些人,在看到你这份试卷的时候,一张张老脸都笑成什么样了,可算是找到了能给我做文章的借口。”

    苏澈还是疑惑,“为何,这考题,不就是父亲跟军方和兵部的人商议出的吗?”

    “你还真信了?”苏定远道:“谁敢拿三国战事来轻易说笑,这往大处说,便是在破坏当今三国的平衡,妄图颠覆天下安稳。”

    苏澈嚅了嚅嘴,“所以说,这考题……”

    “是宫里递来的。”苏定远平静道:“我与禁军的萧方一并得到的吩咐,不然,武举那日我为何会去?”

    萧方,时年知天命,三十万禁军上将统领,官居一品,有辅国大将军之称。

    苏澈没想的这么深,当日他还以为是自家父亲心血来潮,或是想看自己的比试。

    “朝堂诸公,没有人想打仗,因为战事一起就要死人,就要花钱,就会有损他们的利益,能发国难财的又有几个?”苏定远语气平静,淡淡道:“宫里出这么一道题,试的不是你们这些孩子,试的是我,是萧方,是赵良玉,是陈兆元,是横九,是高默奇。”

    苏澈默然,眼前人说出的这几个人名,都是军方现在名望最重,曾久经沙场的老将。

    阳山侯赵良玉,荡寇将军陈兆元、逢战便为先锋的大将横九、儒将高默奇,再加上萧方和几人中年纪最小的苏定远,这几人都是在三国战事中功勋卓著且活下来的将领。

    他们在军中的威望很大,只不过如今也或多或少为派系和后辈所累。

    苏澈一点就透,这些人在外面不说朝堂战事等事,可在家中,自然多少会跟重视的后辈交付些什么。而就算是没有,在这场内试里,只要其后辈选了新题,那就是有。

    有的,就是这些百战老将未熄的心思。

    比如对战或是不战的态度。

    所以这一次得解元的是无名之辈,而这些老将之后多是落榜,与那些勋贵一样。

    “是宫里,不放心吗?”苏澈犹豫道。

    “赵良玉和陈兆元的儿子不争气,近年来为家中后辈闹得焦头烂额,哪有闲工夫管军中的事?横九好酒,高默奇好色,四十多岁的人了,官职一降再降,跟原来的嫡系早就越来越远。我又在京城,与玉龙关大帐相隔数千里,他有什么不放心的?”

    苏定远的话很是不客气,而又像是发牢骚,将积压多年,所有的沉闷全部宣泄出来一样。

    不满、怨怼、失望、愤慨等等,在这个从来都散发着强大和自信的男人身上,苏澈第一次见到对方如此失态。

    但也只是这么一次,很短的时间里,苏定远便恢复如常。

    他说道:“点你下去的,是兵部尚书宇文嵩。”

    苏澈默默点头,然后有些担心地问道:“那,这会不会对您造成影响?”

    “无所谓。”苏定远却是一笑,“让我意外的,是那些答了新题的年轻人,无一例外,俱是言战。”

    苏澈一怔。

    “我大梁男儿,还未失了血气。”苏定远笑得开怀,“不管是为了应试还是真心实意,这都值得高兴。”

    苏澈心中一动,有心问眼前人他心里是如何想的,对这考题的答案。

    可他最终没问。

    ……

    苏澈算是释怀,只不过对宫里,对兵部的那些人,仍旧意难平。

    但他还是沉默,只是回了院中练剑。

    及到傍晚黄昏时候,素月来寻他。

    “大少爷领了个人来,说是要找你。”她说道。

    “是什么人?”苏澈收剑,平复呼吸。

    素月把毛巾递给他,想了想,“一个瘦瘦的书生,穿着打扮倒像是官宦人家,该是跟他一同科举的。”

    苏澈明白过来,这应该是苏清的那几个朋友了。

    “他们在哪,我这就过去。”

    ……

    校场上,是在拿枪棒比较着的两个家丁,舞动倒也虎虎生风。

    边上不远,靠着回廊站着两人。

    “我跟你说啊,我弟对玉器什么的真的没兴趣。”苏清有些无奈地说道:“我可就给你领这一次,要是碰壁,你以后就别打这个主意了。”

    一旁,是一脸笑意的郎仁,他拍了拍身边的书篓,道:“君子如玉,说不定他就感兴趣了呢。”

    苏清却是撇撇嘴,“你少来这套,他是武夫,除了剑我还没见他对其他东西感兴趣过,你不就想鼓动着他买玉么。”

30.赠玉

    听得苏清的话,郎仁脸上不见尴尬,“没办法,我素来囊中羞涩你是知道的,你又存不住银子,只能找志趣相投的友人了。”

    苏清冷哼几声,他没说自家弟弟虽然不缺钱用,但手里也是没钱的,银子可都在那大丫鬟手里。

    素月对府里的人包括自己都异常吝啬抠门儿,可对她那二少爷可紧的很,从来都是有求必应,这银子从不缺了。

    这让苏清嫉妒在心里啊,哪怕苏澈也不花什么钱,可每当看着那白花花的银子,他都恨不得抢过来。

    这天理何在啊,有的人给他银子他都不要,而自己却拿不着?

    苏清总是会郁闷。

    这时候,苏澈遥遥走来。

    “你弟来了。”郎仁笑了笑,整理了整理自己的衣衫。

    苏清撇撇嘴,靠在廊柱上。

    “哥,郎公子。”苏澈抱了抱拳。

    “叫得这么生分,你是苏清的弟弟,就是我的兄弟啊。”郎仁笑容和善,加上他一副书生模样,更显亲近。

    但苏澈对此并不在意,他直接道:“听说郎兄是特意来寻我,不知有何要事?”

    郎仁闻言却是意外,对方说话未免太过直接了些,竟都不先寒暄两句。

    当即,他将原本寒暄的腹稿略过,伸手摸进身旁的书篓,从中取了个精致的木盒出来。

    “苏兄弟可还记得,当日在燕来楼为兄说过的话吗?”郎仁一边打开木盒一边道:“这就是我想给你看的物件儿,昨夜刚收拾妥当。”

    苏澈点点头,小心接过木盒。

    里面是一尊手掌大的玉佛,玉质晶莹,色泽温润,哪怕他对玉并不十分懂,但也知道这是上好的玉石材质。而这雕工也是一样,浑然天成,看不到一丝动刀的痕迹,显然是精细打磨过的。

    雕刻是考校耐心的活计,还要心细。

    苏澈看着手里的这尊玉佛,没拿出来把玩,只是道:“郎兄的手艺没的说,这玉佛就算是放到市面上,也是不可多得的宝贝,价值千金。”

    话里自然多是恭维了,在还不知道对方目的的情况下。

    “什么千金,苏兄弟也会开玩笑。”郎仁话是这么说,可眼中的笑意是掩不住的,显然他也很满意自己所雕的这尊玉佛。

    苏澈将木盒递过去。

    郎仁接了,斟酌一番后,试探着开口,“苏兄觉得这玉质如何?”

    “挺好。”苏澈道。

    “那,苏兄弟手上可有这种玉石?”郎仁希冀开口。

    一旁的苏清见此,翻了个白眼,直接道:“你把话挑明了说不就得了。”

    说罢,他看向苏澈,道:“老三喜欢雕玉,在西坊市那边有家自己的铺子,生意好坏还两说,就是这原料有些难搞。”

    他这么一说,苏澈便明白了,这是缺银子啊。

    而郎仁则脸色微红,目光躲闪道:“那个,要是苏兄弟喜欢玉器的话,赶明儿我从铺子里让人捎带几件,如果不喜欢也没关系。”

    苏澈笑了笑,“巧了,我手上倒是有块玉石,一直想要雕个物件儿,就是寻不到好的雕玉师傅。”

    郎仁眼神一亮,生意什么的他是不甚在乎的,他想要的是能雕刻好玉,于他来讲,没有什么比将一块好玉雕刻成品来的重要。

    “什么玉?多大?在哪?”他连忙问道。

    苏澈说道:“莫急,郎兄不妨先在这稍等片刻,我去取来。”

    “也好,也好。”郎仁搓着手,一脸期待。

    苏澈点点头,转身走了。

    苏清摇头,他知道自家弟弟不喜麻烦事,更不想招惹跟修行无关的东西。此番,却是他有些后悔将郎仁带来,以及让两人认识了。

    ……

    “前年城外庄子里挖到的那块玉石呢?”

    房里,苏澈找了几个地方没找到。

    “你找那东西干嘛?”素月问道。

    “送人。”苏澈道:“不过应该能换个物件儿回来。”

    素月惊呼一声,“你傻啦,脸盘大的玉,你说送就送?”

    苏澈回身,笑道:“看来是你藏了。”

    素月噘嘴,“有好几个老师傅来求那块玉,我都没给呢,你是想给谁?”

    说着,她一蹙眉,“是不是大少爷蛊惑的?你可不能被美色诱惑了呀。”

    “你想到哪里去了。”苏澈说道:“是大哥朋友,喜欢雕玉,既然找上我了,于情于理都不能折了大哥的面子。”

    素月轻哼一声,“有一就有二,这回你把这玉给他,下次再求上门来呢?”

    苏澈淡淡一笑,“那玉的珍贵,明眼人一看就能知道,我把这玉赠他,他心里明白。”

    “是了,你是不想他再来打搅你。”素月点头,明白了,“我这就去取来。”

    不过走到门口,她却回头,眨眨眼,“这玉我保管了这么久,是不是也该有我的一份?”

    苏澈一笑,“当然。”

    ……

    校场,回廊旁。

    “怎么去了这么久?”郎仁来回走动,有些着急。

    苏清打了个哈欠,在想晚饭吃什么。

    “说不定被他随手丢在哪了,急什么。”他吧嗒吧嗒嘴,觉得今晚是不能再吃那清蒸鳜鱼了,哪怕苏大帅跪着求他,也不能再买来吃了。

    自己荷包里的银子都不剩几两了,而又早在素月那将下个月的银子都支了出来,若是再吃燕来楼那坑人的鱼,自己在外耍可就只能吃西北风了。

    “郎兄,久等了。”苏澈抱了抱拳。

    身旁,是抱着一个檀香木盒的素月。

    她一身朱色长裙,本又生得美艳,此时更加娇俏,苏清只是看了一眼,就连忙移开目光,不敢多看。

    郎仁却也因她容貌一愣,但注意力更多的还是在那檀香木盒上。

    “阿澈你也是,怎么能让素姑娘来拿呢?”苏清眼珠一转,大义凛然一句,便要去接。

    素月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对方的心思如何能瞒过她,这是又没银子了,才想来献殷勤。

    不过有自家少爷在身边,她也没出言,只是将木盒递了过去。

    “嚯,还真不轻啊。”苏清臂弯沉了沉。

    郎仁按捺不住,打开来看。

    方方正正的一块玉,果真是脸盘大小,边缘难免有些磕碰,磕碰的凹陷里还有未去的泥沙,只是色泽暗沉,其中似乎还有血色。

    郎仁倒吸一口凉气,想伸手去摸,却顿了顿,反倒有些不好意思。

    “这玉就给郎兄了。”苏澈说道。

    苏清瞪了瞪眼,先不论这玉好坏,单是这么大的一块天然玉石,那起码也是值不少银子的,这说给就给了?

    好歹也是苏家的东西啊,他有些心疼,看了眼神色如常的苏澈和素月,只觉得牙酸。

31.殿试

    “这送我?”郎仁张了张嘴,一脸不可置信。

    苏澈点头,“就算是宝玉,留在我手上也是蒙尘,不如赠给真正喜欢的人。”

    郎仁数次张口,伸手又放下,竟是心底不知该如何说,患得患失起来。

    素月一直在打量他,身为将军府的大丫鬟,与府中府外多少人打过交道,看人是拿手本事。

    此时,她没从对方眼中看到贪婪,更多的,是类似小门小户突然得了从天而降的一笔银子、这种得来横财的不知所措。

    她便一直没有开口,一副全听凭自家少爷做主的样子。

    郎仁终于伸出手去摸玉,初探是凉的,可手放上竟有种暖意。

    “好玉,好玉啊。”他喃喃道。

    苏清心痛,索性偏过头不去看。

    “这也太贵重了。”郎仁哪怕很想要,脸色很不舍,但还是摆手道:“虽然很想收下,但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能要。”

    苏澈说道:“既是给你,便没有收回的道理。”

    素月却是看了他一眼,开口道:“我家少爷说你手艺好,这玉放在我们这也就是块石头,正好我一直想要个玉件儿,又没银子买,要不郎公子就雕一个送我吧?”

    郎仁一怔,眼里有些不好意思,他挠了挠头,“这,既然素姑娘想要,那郎某肯定尽心尽力。”

    素月笑了笑。

    苏清却是朝她施了施眼色,见她不搭理,便朝苏澈挤眉弄眼,意思是他也想要个玉件儿。

    可苏澈两人都知道,他要那是真要,要来典当换钱的,这能给他嘛?

    “不过雕玉是水磨工夫,恐怕要素姑娘多等些时候才行。”郎仁连忙道:“不过我一定抓紧,争取今年元日前能送来。”

    雕玉的工序很复杂,尤其是雕琢精致的玉件,手上的又是上好的料子,有时两三年才成品都是很正常的。

    “这个不急。”素月点头。

    很快,摸着玉有些迫不及待,想要去把玩雕弄的郎仁便告辞回家了,苏清将他送出大门。

    “这可是块好玉啊。”苏清嘴上说道。

    郎仁怀里抱着书篓,一个劲傻笑,“是啊,还要多谢苏兄弟,慷慨大方,对了,还有素姑娘也是。”

    苏清干咳一声,负手看他。

    郎仁恍然一笑,“怪我怪我,忘了还跟苏兄致谢,这样,等咱们科举后,我请你去燕来楼吃鱼。”

    苏清一听鱼,顿时有些反胃,他皱眉摆手,“那什么,这玉,你可别糟蹋了。”

    “哪的话。”郎仁道:“我的本事你还不放心,这么大的块玉,够我用很久了。”

    苏清心下着急,这家伙怎么没领会到自己的意思呢!

    郎仁看了眼天色,道:“这天也晚了,我就不多打扰了,这便告辞。”

    苏清有心明言,可又觉得自家弟弟送人的东西,自己要是再讨要好处,难免会有些不齿。

    更何况郎仁是自己的朋友,这样一来可能会让对方觉得自己小家子气,或者是在包文焕等人面前拿他说笑。

    在他这般胡思乱想的时候,便听已经转身走出两步的郎仁回头道:“对了,苏兄可喜欢玉器?”

    “喜欢!”苏清脱口而出。

    郎仁笑了笑,转身走了。

    苏清有些摸不着头脑,心下叹着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然后回府了。

    而走远的郎仁则是回头看了他一眼,眼底带笑,作为多年的朋友,他如何能不明白对方的心思呢。

    “这么大的料,索性到时做几个小玉件送他们吧。”他想着,紧紧抱着怀里的书篓。

    ……

    关于武举新题旧题的事情,好像就这么落下了帷幕。

    及第的自然高兴,不中的当然沮丧,有哭有笑,便是每逢试时的常态。

    那得了第一名的武解元是大梁某个偏远郡城小家族的人,虽不是寒门,可与梁都富贵自然是没法比的。

    如今,他便成了兵部的人,或者说是兵部用来激励其他考生的牌匾。荣华富贵是肯定的,搏功名,不就是为了这个么。

    苏澈除修行外再无他事,终日便是在府中练剑。

    多年过去,曾经的无名呼吸法和那桩功已混若天成,而所学所会更是圆润如一。

    只是少了一个人的考校,未免寂寞。

    半月便在须臾间过去,武举最后的殿试来临。

    这日天有些阴,晨风微凉。

    “好好考,拿个状元回来!”苏清笑道。

    他难得起了个大早,此时站在府门前,与苏大帅一人拿个肉饼吃着,看着苏澈上马。

    “好。”苏澈应了声。

    “跟我一样自信。”苏清说道。

    苏大帅瞥他一眼,没作声。

    科举会试放榜,苏清意料之中地没中,只不过其时榜上有人被查出舞弊,所以自动补位,他竟然成了最后一名!

    科举的殿试还要晚些,不过苏清现在也是举人了,当然,运气使然在他嘴里被说成了天意,现在整日都在拿此显摆,府上的人都被他说的耳朵起茧子了。

    “你也别太放松,科举殿试不早,说不得努努力也能进士及第。”苏澈说道。

    苏清眉毛一扬,高兴道:“不愧是我弟,慧眼识珠。”

    苏澈摇头,告别一声,骑马朝皇宫方向而去,一旁,苏大强拨马随行。

    ……

    参与武举殿试的有三十人,此时却只到场二十六七人,其中易长月和宇文晟同不在。

    后者半月前遭遇刺杀,官府虽未张扬,可此事已传满京城。

    至于前者,苏澈想着那日对方离去场景,或许是觉失了颜面吧。

    像苏大强这类随行之人自然是不得入宫的,此时,在宫门口,验明众人身份后,自有宫内的小黄门引领武举之人入宫。

    苏澈来过宫里一次,但也是六年前,有些记忆已经陌生了。

    他看到了有些日子不见的乔芷薇,只不过对方容貌竟有几分憔悴,如同生病一般,原本艳若桃李的脸上有着一抹苍白之色。

    他有心去问,毕竟也算是相识一场,可对方今日无论打扮还是面容都有些冷淡,未讨无趣,他便熄了心思。

    而且他有注意到对方并非带双剑,而是只手上握持一柄长剑。

    一路无人交谈,只有脚步声。

    但自是有三五成团,或是结伴同行之人,苏澈走在最后,目不斜视。

    然后,在拐过甬道,经过白玉廊桥之后,皇宫大殿即在眼前。

32.兵不离身

    在一队队禁军和皇宫守卫的注视下,众人踏上雕龙的玉石长阶,随着那前方的小黄门走上大殿。

    朱红的殿门关着,门口是一面白无须,头发花白的大黄门,他昂首而含笑,看着众人来。

    小黄门自觉退下。

    “咱家高尧,先在此祝贺各位,并预祝各位少侠能金榜题名,进士及第。”大黄门咧嘴一笑,微微躬了躬身。

    武举的进士不同于科举会录取那么多,三十人里,除前三名之外,另只录取十人,合计十三人为进士,其余人,虽是同武进士出身,可终究是要差些的。

    众人本来还不知眼前这老太监是何人,此时一听他通名,顿时一惊,连忙回礼。

    无他,这名为高尧的老太监可是侍奉先帝的老人,如今的大内总管,据说也是入三境的武道高手。

    此时,依对方身份和修为,能对自己等人这般和颜悦色,已经是一种礼遇了。

    “不管怎样,咱也得按规矩来。”高尧笑眯眯地说道:“第一场是在殿中的文试,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各位少侠若有带随身兵刃的,还请留在门口。”

    话说着,旁边已有宫廷禁卫捧着长盒走来,自然是为了收取他们的随身兵器。

    武者修行,自然是兵不离身,此时,大多人脸上都露出为难之色。

    人群中的万花楼看着,眼珠一转,折扇一合,笑道:“我这柄扇子贴身不离,爱惜地紧,可陛下龙体金贵,殿中还有各位随考大人,唉。”

    他将折扇随手放到木盒上,道:“可给我好生看紧了,莫要用手碰。”

    那侍卫知他身份,连连点头。

    高尧轻笑,“小国舅尽管放心,咱们的人规矩的很,不会乱碰。”

    有万花楼的话在前,又有高尧这么一激,两人此番,倒是让那些还在犹豫的人显得不规矩,不懂分寸了。

    当即,兵器磕碰的声响而来,却是不少人都解下了随身兵器,放置在了一旁。

    但场间也有几人没有动作。

    尹莲童拿着玉箫,默不作声。

    乔芷薇怀抱长剑,目光淡淡。

    苏澈握剑,神情坦然。

    万花楼见此,似笑非笑地看了三人一眼,目光落在苏澈身上。

    他刚要开口,一旁的高尧却是先问了,“这三位,可有隐情或是什么说道?”

    他虽是宫内地位最高的宦官,可这态度却和善的很,笑容从未褪去。

    “自儿时,家中长辈便有言,人在箫在。”尹莲童行了一礼,道:“还望海涵。”

    高尧点点头,“尹家规矩,咱家也有所耳闻,神兵洞箫珍贵,合该如此。”

    他这话,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

    “桃花剑阁没有自己解剑的道理。”乔芷薇淡淡道。

    苏澈意外于她的语气,竟变的这般冷淡,仿佛早前的媚意婉转是自己的幻觉一样。

    “持剑八派里,桃花剑阁近年来又有两位大剑主破镜,其势直追天山剑派,隐有执牛耳之意。”高尧同样点头,未置可否,“所携锋芒不可挡,咱家不该强求。”

    言罢,他将目光落在苏澈身上。

    苏澈见他看来,而明显能注意到的是,眼前这人脸上的笑容似乎是淡了淡。

    “你是苏定远之子,是朝廷的人,最懂规矩的。”高尧问道:“不知苏公子有何见教?”

    他并未有什么气势流露,可苏澈仍是呼吸一紧,能切身地感受到一股压力,让他几欲低头。

    苏澈握剑的手下意识一紧,几乎要应激出剑,但他生生按捺,脚下微动,无名桩功若钉死滚动地龙,让他呈屹立之姿。

    高尧不见浑浊的眼中意外闪过。

    苏澈能觉压力在下一刻消散,似乎是对方欲让他紧绷而骤松,以此出丑。

    而他仍是那般站着,沉静而稳重。

    高尧双眼眯了下。

    苏澈没说话,只是抱了抱拳,剑未松。

    良久,

    在其余人里有人隐有埋怨和不耐的时候,忽然听得这大内总管一声轻笑。

    高尧脸上笑容重挂,更胜先前,他说道:“各位请随咱家到外试擂台处吧。”

    “什么?”

    “这殿试?”

    有人疑惑,有人若有所思,有的却脸色阴沉下来。

    “殿试已经结束了。”高尧说道:“陛下出的考题,让咱家来给各位,方才,你们不都答了么?”

    于此同时,那些侍卫便将木盒送上。

    看着那躺在木盒里的随身兵器,不少人脸色都是红一阵白一阵。

    有人低声道:“这也太过儿戏了吧。”

    “连大殿都未进,陛下是瞧不起我等吗?”

    高尧脸色一沉。

    原本低头躬身的侍卫猛地伸手按住那说话的两人,竟是将他们从人群中扯了出来。

    “你们干嘛?”

    两人还欲挣扎,却一下迎上了高尧的眼神。

    “年少轻狂,出言无忌,可也要为家人想想。”高尧淡淡道:“圣上恩典,也是你们能够妄加揣度的?”

    那两人身子一颤,一瞬如坠冰窖。

    高尧摆了摆手,自有侍卫将这两人拖走。

    “那咱们,走吧?”这老太监一笑,看向其余人,伸手虚引。

    不少人都是心中微寒,就连脸色阴沉不满的万花楼都没有开口。

    ……

    远远地,一顶华盖便隐约可见。

    及得近前,却是在一座花园之内。四下近百禁军侍卫持枪带戟,二三十丈的池塘正中,竟搭建了方圆七八丈的擂台。

    而那顶华盖,便在池塘旁,只不过此时底下只有一把雕龙木椅,无人。

    池塘边的凉亭里,亭中四角,各站一人,均是紫衣长袍,明显是大内护卫高手。又围着石桌坐了三人,站着一人,其中有两人正在弈棋。

    人们的目光,当先便会被那支着白玉般的下巴看棋的身影所吸引。

    她看起来岁将双十,穿着一身大红的氅衣,上锈青鸟玄凤,头戴凤冠,面容精致如玉,一点朱唇更是妖娆魅惑。

    相比之下,乔芷薇那般媚功便相形见绌,完全被这天然去雕饰的美感压下。

    她便是万贵妃,整个大梁最得宠的女人。

    没有人敢多看,在惊艳过后,心中的自惭形秽和因对方身份而来的压迫,便足以让人马上低头或是移开目光。

    弈棋的两人身份也不消多说,一人身穿明黄龙袍,头戴金冠,相貌算是英俊,只是脸颊有几分消瘦,此时捏了一枚棋子,如在思忖该如何落下。

    他是方景然,大梁的一国之君。

    另一人半衣半甲,身材高大,面容沉稳,不怒而威。

    苏澈虽意外于自家父亲竟然会来,而且还跟陛下下棋,可他的目光,却自打进了这御花园,便一直落在一个人的身上。

    那是亭中,负手站在万贵妃身后的一人。

33.玉书

    伊人之美,明艳不可方物。

    自古美人不是温雅秀美,便是娇艳妩媚。

    眼前之人十八九岁,面莹如玉,却是十分美丽之中偏带三分英气、三分豪态,同时雍容华贵,自有一副端严之致,令人肃然起敬,不敢逼视。

    苏澈所看的,便是那晚在燕来楼所见的年轻公子,苏清口中的宫里人,那寺人口称的祖宗。

    可今日却见对方一袭玉色长衫,苏澈第一眼竟是将之认成女子,不,是比女子还要美丽数分。

    偏生即便万贵妃在前,苏澈也不觉得此人气质相貌能被比下去,而且,有意无意地,此人华光内敛,似是故意来衬出万贵妃。

    所以,这也是那在场来人目光尽皆被万贵妃吸引,而除苏澈外再无一人去看此人的原因。

    “咯咯,苏将军,那眼神发直的青年人,便是令郎吧?”万贵妃掩嘴轻笑,娇媚无限。

    苏定远神情如常,看了低头的苏澈一眼,“是犬子苏澈。”

    “他可是从进御花园就盯着咱们玉书看呢。”万贵妃眨眨眼,偏头问道:“你们认识?”

    她身后之人拱了拱手,平静道:“算是。”

    苏澈却是被这‘玉书’二字晃了晃神,他迫不及待地想问,这两字是否是他心中所想的那两个字,是不是那个人名,那个人。

    可他看到了方才苏定远的眼神,便没有开口。

    “怎么认识的?”万贵妃对此似乎颇为好奇。

    “我与颜琮乃至交好友。”苏定远落了一子,看向万贵妃,“犬子与其子自幼一起长大。”

    万贵妃笑得眯起了眼睛,“这样啊,可我只知道玉书的名字,今天也是第一次知道他的姓氏。只不过,我却是不记得颜琮是谁呢。”

    身后,名为玉书之人神情没有丝毫变化,如若几人所说的不是他一样。

    竟然真的是他!?

    苏澈看着那目光淡淡看着棋盘的身影,一时有些呆愣。

    六年过去,对方相貌与以前全然不一样了,都说女大十八变,颜玉书虽为男子,可本就男生女相,体质柔弱,后又进宫,难免如此。

    只不过想到他对自己的冷淡,苏澈心中便隐隐有些难受,对方终还是没有原谅自己。对于当年的事情,就如一道沟壑,将两人阻隔。

    “哎呀,朕输了!”棋盘的另一边,梁帝方景然一脸懊恼,将棋子随手掷了,“苏爱卿,你也不知道让让朕。”

    这话像是在埋怨,可语气里却透着亲近。

    苏定远只是一笑,道:“开局前,是陛下让臣不要相让的。”

    方景然哈哈一笑,指了指他,没说什么。

    “还是莫要让咱们大梁的年轻俊彦久等了吧。”万贵妃轻声道。

    方景然点头,这才将目光落向在亭外躬身立着的二十多考子。

    帝王,九五之尊,久居宫阙之间,执掌苍生,单是这平淡而来的目光,便足以让人心头一跳,不觉凛然。

    “方才朕出的那道题如何?”方景然问道。

    一旁,高尧恭敬道:“只三人通过。”

    此话一出,苏澈身边的人,有的便脸露不忿,隐有不服,而且虽然故意想要掩饰住,偏生偏生能让人看到。

    苏澈暗中摇头。

    “才三个人?”方景然的目光从亭外每个人的脸上看过,然后笑了,“既如此,那朕便再出一题。”

    高尧一愣,眼神有意无意地,与一旁静默不语的苏定远交汇一瞬。

    亭外,不少人脸上都浮现笑意,眼里更多的是跃跃欲试。

    方景然却是摸了摸下巴,忽而有些为难,“朕方才见似是有人不忿,便脱口而出,现在却有些忘了。”

    亭外的人有些傻眼。

    尹莲童微微皱眉。

    万花楼一脸笑意,仿佛根本不担心什么。

    乔芷薇脸色平静。

    苏澈却是低头看着脚尖,他怕自己一抬头,便忍不住朝玉书看去。

    “这样吧,要不这题,苏爱卿就替朕出了吧?”

    这时,亭中的方景然轻笑着开口。

    他的脸上带着看臣子的亲和,仿佛两人是多年的好友那样亲近随意。

    万贵妃只是一颗一颗地收拾着棋子,嘴里轻声哼哼着,好像在哼唱什么宫廷曲调。

    高尧躬身立在一旁,不发一言,只是余光悄然看着苏定远,额上隐隐见汗。

    至于亭中那护卫似的四人,俱是目不斜视。

    旁人或许并未察觉出什么不对,只当陛下是心血来潮般地一说。

    苏定远与他相视片刻,忽而一笑,“既然陛下有意,那臣乐意效劳。”

    方景然眸光沉了沉,转而便朗笑一声,“那就劳烦爱卿了。”

    苏定远点点头,也不起身,只是偏身看向亭外众人,如是思忖片刻,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他开口。

    “北燕精骑号称十万,素来为我大梁和后周所忌,其统军上将燕康更是我大梁军伍的眼中钉,恨不其人横死。我便以此人为题,考教各位。”

    苏定远顿了顿,脸带正色,道:“为何后周和我大梁皆欲处之而后快?”

    这话落下,不少人面面相觑,有些疑惑。

    这还用问吗?

    因为他是燕康啊,是北燕的上将军,是公认的军神,他的存在,让所有用兵之人自惭形秽,他怎能不死?

    “每人可作答一次。”苏定远拿了桌上茶水来喝。

    方景然同样端茶来喝,眼神有些捉摸不定地看着他。

    亭外,有人试探开口,“因为他曾率军击溃我大梁北地防线,一州之地沦陷,两城被屠?”

    苏定远看他一眼,点头,“你已经作答,其他人。”

    先前开口之人皱了皱眉,有些不解,有些忐忑。

    陆续,又有人开口作答,苏定远同样不置可否。

    慢慢的,有人会抢着发言,因为燕康名头虽盛,可他们谁会闲着没事去了解他呢,所以他们知道的关于对方的事迹就那么一些。

    不知不觉间,作答似乎便成了对燕康战事生平的简述,似乎苏定远考校问题的答案,就是因为燕康做过什么。

    当然,实际上燕康不管是攻陷大梁城池还是屠城,都与大梁百姓有不共戴天之仇。他是北燕的英雄,却是其余两国的死敌。

    方景然摸不准苏定远所想,此时听过大半,忽然道:“你们这些人看来都未说到苏爱卿的心坎里去啊。”

    人群中的万花楼眼神微闪,一敲折扇,道:“苏澈是苏将军之子,想来能揣度一二,不如让苏澈来说说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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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命清风赊酒来介绍:
江湖如舞台
前辈我辈后辈争相,恩怨似风不知轻重。
剑在手,谁才是起舞之人?我命清风赊酒来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命清风赊酒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命清风赊酒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